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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都市言情] [竹西]麻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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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9 23:58:2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百七十九章 叛

  事情的急劇變化,是在五月中旬的一天。那天老皇帝在朝上突然再次一頭栽倒,只是這一回,他卻是再沒能醒來。

  這樣的老皇帝自然是再不可能理政了。可國不可一日無君,誰為攝政,卻又叫朝中諸臣吵成了一片。四皇子一系自然是想推四皇子上位的,可便是太子被老皇帝關了禁閉,他仍是國之儲君,朝中那些沒有被老皇帝肅清的太子黨們哪肯叫他們這般胡來。最後,還是宮裡的老太后發了脾氣,命人把太子從東宮裡放了出來。

  只是,太后也暗底地警告了太子一番,說是不想看到一家人手足相殘。於是,雖然太子重新掌了權,卻也不敢有什麼大動作。一時間,朝局倒顯得異常的平靜起來。

  而這平靜,簡直就是暴風雨前的可怕寧靜。誰都知道,如今太子一系和四皇子一系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一切的關鍵就看老皇帝什麼時候死了,以及死之前能不能醒來……袁長卿曾悄悄跟珊娘透了個底,若真到了那要命的關頭,怕是太子也要行一些不軌之事的。而反過來,若是事情進展不如四皇子的意,怕要興風作浪的,就該是四皇子了。總之,一場變故怕是再逃不掉的。

  然後,五月底的一天,果然,變天了。

  那天傍晚時分,忽然有個內侍帶著一隊禁衛來到袁長卿家裡宣旨,命袁長卿即刻入宮。一向不多言不多語的袁長卿卻難得地多問了那內侍幾句,這才知道,原來是老皇帝醒了,命朝中所有官員全都去宮門前聽宣。說完,內侍便一個勁地催著袁長卿。

  袁長卿的眼略沉了沉,也不再多言,回身就跟著內侍上馬準備進宮。臨走之前,他特意回頭看了珊娘一眼。

  夫妻多年,他們早已經不需要用言語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了。珊娘看著他用力點了點頭,又眨了眨眼。於是袁長卿也沖她用力一點頭,這才抖著韁繩催馬前行。

  這裡袁長卿的背影才剛消失在巷口,珊娘便立時吩咐了下去,一邊派人去交好的各家傳遞消息,一邊命毛大守緊了門戶,她則帶著袁霙上了那庭院後側的小二樓。

  站在二樓的窗口,珊娘往窗下看去,見那往日裡船來船往的金水河裡竟忽然不見了一艘船影,便知道,怕是事情就要發生在今天了。

  而來宣旨的,是個不認識的內侍,且後面還跟著一隊殺氣騰騰的禁衛,便是此時沒有袁長卿給她作解釋,珊娘也知道,有動作的,應該不是太子一系。

  此時珊娘也只能安慰自己,自袁長卿中毒後太子就給他加派了暗衛,想來若是那些人中途想要圖謀不軌,暗衛總能護得袁長卿的周全的。何況,京中少有人知道,袁長卿其實是文武雙全,想要保命,以他的功夫應該是不差的。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李媽媽跑上樓來通報,說是五老爺帶著太太和兩位爺全都來了。

  珊娘還沒迎出去,五老爺和五太太,還有侯玦全哥兒全都上了樓。珊娘驚訝道:「你們怎麼來了?」

  五老爺皺眉道:「長生進了宮,家裡就你一個,我不放心你,原想接你過去的,太太說你身子重不方便,我想著倒不如我們過來更便宜一些。」

  珊娘想了想,點頭道了聲「也好」,又看著天色暗了,才剛要命人去傳晚膳,卻是才意識到,原來不是天色暗了,而是似乎真要有暴雨將臨了。

  不一會兒,去別處傳遞消息的人也陸續回來了。原來不僅袁長卿,林如亭和大公主等也全都被宣進宮去了。至於方府,正好月底是忠肅伯的七十大壽,大太太便帶著兩個孩子去關外祝壽了,恰不在京裡。

  天色一直那般陰到晚膳時分,大雨才無聲無息地降下來。直到雨水浸濕了地面,天際才滾過頭一道悶雷。而這場急雨,也只下了個晚膳的裡間。這裡眾人才剛吃完晚膳,那驟雨就如它突如其來一般,又忽地嘎然而止。

  此時屋裡早已經掌起了燈,珊娘臨窗而坐,看著漆黑的窗外,心裡忍不住想著袁長卿這會兒在做什麼,之前有沒有淋到雨,大概不會有人管他的飯吧……這麼一通胡思亂想,想得她自己都忍不住撐著額頭笑了。

  在她的身後,五老爺和五太太正小聲說著話,一邊小心翼翼地看著她。見她忽然笑了,太太便拉了一下老爺的衣袖,小聲道:「瞧,說了叫你別擔心。珊兒不是那種承不住的人。」

  珊娘聽到了,回頭看了一眼老爺太太,笑道:「今晚大家都將就著在這樓上住一夜吧。老爺要是累了,裡間還有一張榻的。」

  雖然樓下袁長卿的書房裡也有床,可她卻不好讓人隨意進去。天知道裡面有些什麼機密,雖然袁長卿不防她,如今她自己輕易都不肯進去的。

  老爺道:「無妨,倒是……」

  正說著,那樓板忽然重重地響了起來。

  五老爺一陣皺眉,起身出去看時,便只見五福挺著近七個月的大肚子,竟是以一般大肚婆沒有的敏捷衝上樓來。在她身後,三和六安急得直叫喚:「慢些慢些!」

  珊娘見了五福,不禁一陣詫異,「你怎麼來了?」

  五福如今已經快七個月了,早回家養胎去了——雖然其實她和炎風也就住在後面的下人院裡,離著也不遠。

  六安居然跑不過一個懷孕七月的婦人,這會兒才喘著氣跑進屋來,正好聽到珊娘問著五福的話,便搶著答道:「炎風把她送進來的,說是家裡沒人照顧,他不放心。」

  珊娘便知道,炎風定是領了袁長卿之命,要嚴守著家裡,不好分神,這才把五福送到她這裡來的。

  那五福衝上樓來才看到五老爺五太太,正不好意思地沖著老爺太太憨笑著。珊娘便沖她招招手,指著一旁的椅子站她坐了,小聲笑道:「什麼時候才能改改這急脾氣?萬一磕著碰著,又得說你家炎風給你上『緊箍咒』了。」

  要說幾個丫鬟裡,五福是最能說會道的一個,偏那炎風竟學的袁長卿的一套,看著沉穩內斂,真要跟人鬥起嘴來,五福一點兒都招架不住。

  見五福回頭往門外看,且六安還不高興地抿著嘴,珊娘心裡便有數了,卻故意問著六安,「誰在外面?」

  六安撇著嘴道:「是巨風。」又道,「我叫他在樓下守著,沒許他上樓。」

  珊娘聽了,便和五福對了個眼兒。

  其實袁長卿中毒的那一天,六安和巨風是被人扒得衣衫不整摞在一起的。六安是被人打昏的,什麼都不知道;巨風可只是中了迷藥,神智還是清醒的。雖然後來花媽媽把六安重新整理好了,巨風那古板孩子卻覺得他「玷污」了六安的清白,整天跟隻小狗似地圍著六安打轉。

  偏六安如今十四五歲了,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那林如軒的小廝圍著她打轉她不解其意,偏見巨風圍著她打轉,她卻是誤會了,竟悄悄動了心。而等她無意中得知內情,巨風又笨嘴拙舌地表示,他圍著她打轉只是想要向她道歉時,小丫頭惱羞成怒了,從此再不肯理巨風。

  其實要說巨風對她沒心思嗎?怕也未必,不過是巨風都已經快二十了,六安才十四,怕是覺得自己這是老牛吃嫩草,才沒敢往那方向想而已……

  就跟當初沒有插手三和五福的事一樣,珊娘也不打算插手六安的事,只在閑來無事時,很沒良心地把六安和巨風的事當個消遣看著笑話而已。只是這時候她卻是沒心思再看這二人的笑話,便對六安道:「叫他上來。這裡站得高看得遠,他目力好,外面有什麼動靜也能先看到。」

  而六安出去了沒一會兒,就又很不高興地進來了,道:「哪還用得著夫人吩咐,我找了一圈都沒找著他,原來人家早上了房頂了!」又撇著嘴小聲嘀咕了一句:「也不怕摔著!」

  五福笑嘻嘻地扯了一下三和的衣袖。三和小聲笑話著她,「你這會兒知道看她的熱鬧,倒不知道當初我是怎麼看你和炎風的熱鬧的。」

  正說著,不知哪裡「咚」的一聲炮響,驚得眾人全都跳了起來。

  五老爺三兩步衝出房間,站在前廊上探頭往聲音的方向看去,便只見那高高的皇城城牆內,竟燃起了一片火光,也不知道是哪裡失了火。

  珊娘跟出來,看著天際的一片通紅暗道了一聲:開始了。

  「開始了。」忽然,她的耳旁響起一聲低語。她回頭一看,卻是侯玦。

  侯玦握著欄杆,正探著半邊身子看著皇城的方向。

  珊娘的眼眸微微一閃,心裡暗自點了一下頭。

  侯玦似乎已經認袁長卿為他的目標一般,竟是處處都學著他,如今也已經連著兩年都是杏林書院的魁首。且聽五太太說,他還在自己的院子裡豎了塊箭靶,天天練著射箭,竟是也想跟袁長卿一樣,成個文武雙全的。

  也好。珊娘想,家裡兩個兄弟,一個從文一個從武,挺好。至於全哥兒,五歲的全哥兒如今才剛弄明白哥哥和舅舅的區別,暫時還指望不上他懂得太多,且由著他慢慢長大吧,不著急。

  她是因為由袁長卿透了底,心裡有數才不著急的,那五老爺心裡可沒底,看著皇城裡的動靜一陣著急,道:「究竟怎麼了?是誰要造反嗎?」

  珊娘也握著欄杆道:「是有人要造反的。」只是眼下她也不知道,造反的人是四皇子還是太子……

  不過,她很快就知道了。

  他們正在前廊上看著皇城裡的動靜時,忽然頭頂響起一聲尖利的呼哨。珊娘嚇了一跳,一抬頭,便只見巨風翻身倒吊在廊簷下,對珊娘和五老爺道:「夫人快請進去,有人來了。」

  珊娘抬眼看去,果然看到那巷口外一道火把,急促地向著他們家的方向過來了,風聲中隱隱還能聽到馬蹄聲和喊殺聲。

  她還想看時,侯玦已經過來握住了她的胳膊,湊到她耳旁小聲道:「看來造反的是四皇子。」

  珊娘詫異地看向小小年紀的侯玦,笑道:「看來你跟你姐夫學了不少東西。」

  「也沒什麼,」侯玦笑道,「只是姐夫給我看了許多書罷了。」

  珊娘的眉頭一挑,笑道:「你將來也打算走仕途?」

  侯玦卻搖了搖頭,「我不行的。」又看看珊娘道:「我可沒姐夫那麼多的心眼兒。我倒想像先生一樣,做個授業解惑的先生。」

  這時,聽到外面的熱鬧,小全哥兒和阿好在裡間鬧了起來,也想出來看個熱鬧。侯玦便沖著裡間的小全哥兒一呶嘴,笑道:「那個才是走仕途的材料。姐姐沒瞧見,阿好手裡的好吃的都叫全哥兒給騙過去了。」

  因相信著袁長卿,便是自家被叛軍包圍了,珊娘都不曾有過一點兒心驚,只在發現上當而張著嘴乾嚎的小袁霙和全哥兒之間做著裁判。

  五老爺可沒她這麼心大,老是時不時地竄到前廊上看著動靜。一會兒進來說,「要撞門了。」一會兒又進來說,「這袁大,竟給門裡裝了個頂石!」一會兒又進來報,「他們放火箭了。」驚得珊娘和太太才剛要出去看,五老爺又進來道:「虧得才剛下的那場雨,沒點著。」

  這麼幾次三番,惱得太太過去揪著他的胳膊將他拉進屋來,按在離門口最遠的椅子上,怒道:「不許再出去!徒亂人心!」

  五老爺這才意識到他不該這樣的,忙閉了嘴。

  就這樣,叛軍圍著探花府直攻到下半夜,也不曾攻下一道前門,倒叫炎風領著家裡那些缺胳膊斷腿的老袁家軍們放冷箭射死了好幾個叛軍。

  就在全哥兒和阿好已經適應了這吵鬧聲,竟都睡著了時,五老爺忽然站了起來,指著後窗小聲道:「快看!」

  珊娘扶著腰過去一看,卻只見金水河的上游飄下來一艘船。那船上燈火通明,遠遠就能看到船上的人手裡拿著明晃晃的鋼刀。

  「小心了。」五老爺叫道,卻是難得地靠譜了一回,命李媽媽把樓上各處的燈全都滅了。

  於是,屏息靜氣中,那船竟靠到了小樓的樓下。

  「是這裡嗎?」寂靜中,珊娘聽到船上有人大聲問道。

  「就是這裡。」一個聲音答著。

  珊娘的眉忽地一擰。這聲音她認得,竟是袁二袁昶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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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9 23:58:3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百八十章 晨光裡

  和老家一樣,探花府的小繡樓也是傍水而建的。只是,梅山鎮上的落梅河是由山裡的溪水匯積而成,金水河最初卻是皇城的護城河,河岸極陡,探花府的後圍牆又是直接修在護城河的堤岸上的——換而言之,就是說,那突然出現的船最多只能泊近珊娘家的圍牆,卻是沒地方給他們靠岸。便是想要攻進府裡,也得先想辦法翻過那道又高又厚的圍牆才行。

  船停下後,那船上的人立時便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不由一陣亂嚷嚷,然後便有人試著以飛爪去勾搭圍牆。

  只是那人才剛甩出飛爪,便不知從何處射來一支冷箭。那箭的力道極大,帶著那人向後飛起,然後「嗵」地一聲砸進河裡。

  「是巨風!」

  珊娘身後,六安帶著興奮小聲叫道。

  就著外面船上的燈光,珊娘回頭看看她,調侃著她道:「你這麼高興做什麼?你不是不待見他嗎?」

  六安忽地閉了嘴。

  那船上的人則被這支冷箭嚇得全都低伏下身子,珊娘看到袁昶興甚至貓著腰直接縮進了船艙裡。

  可只轉眼的功夫,袁昶興就叫那個領頭的大漢拎著衣領給扔了出來。那大漢把袁昶興扔出來後,他自己卻依舊躲在艙房的暗處,沖袁昶興大聲喝罵道:「沒卵子的東西,還好意思說什麼將功折罪!主意都是你出的,說什麼只剩下一家子婦孺,很好抓,倒白白折損了我那麼多的兄弟!偏上頭還聽著你的餿主意,非要讓我們跟著你繞到這後頭來。你不是拍著胸脯說,這後頭的牆很好破的嗎?你倒是去破啊,怎麼倒往後縮了?!」又喝令著其他人,「把他頂到前頭去!省得又白叫我們兄弟做了替死鬼!」

  袁昶興一邊掙扎著躲避那些抓向他的手,一邊大聲尖叫道:「你們敢!你們可知道我是誰?!四皇子是我表兄,我表兄就要登基做皇上了,我若有個三長兩短,他定然饒不了你們!」

  他這麼一喝,倒果然叫抓著他的那幾個人全都有了顧忌。

  而就在這時,竟又有一支冷箭飛了過來。掙扎中的袁昶興看到遠遠有個影子掠過來,立時抱住一個揪著他胳膊發愣的漢子,猛地一扭身,竟拿那人當盾牌擋住了那一箭。頓時,那漢子哼都沒哼一聲,就這麼直直將袁昶興壓在了甲板上。

  其他人見了,立時又嚷嚷起來,只瞬間,燈光能照到的地方,就只剩下了那具死屍,以及被那具死屍壓得死死不能動彈的袁昶興。

  被壓在死屍底下的袁昶興掙扎了兩下,見他怎麼都推不動那具屍體,不由帶著哭腔嚎著:「救我,快救我!我被壓住了,救救我!」又嚷道:「作死的,你們敢不救我!回頭我定向四皇……皇上告你們一狀,叫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偏那些人只當沒聽到他的話的,全都藏在暗處小心觀察著小樓。

  且按下船上的袁昶興不表,再說回小樓裡。

  小樓裡,五老爺也認出了袁昶興,不禁一陣咬牙切齒道:「那巨風在做什麼?幹嘛不一箭射死那個小兔崽子?!我是手邊沒箭的,要有,我定然親自射死他!」

  他原只是發發牢騷而已,不想忽然有個聲音從窗外飄了進來。卻原來是巨風一直藏在屋簷的陰影處。巨風答著五老爺道:「他身上的屍體擋住他了,這會兒射也射不中要害的。」

  許是這會兒袁二也想到了這一點,因此他也不再喝罵著叫人來救他了,而是努力想把露在外面的手腳全都縮到那具屍體下面去。

  五老爺咬牙道:「不管,先射他的腿啊腳的再說……」他正說著,忽然感覺有人在碰他,回頭一看,卻借著那船上的燈光看到,六安脖子裡套著兩張弓,懷裡抱著好幾個箭囊,正眨著眼看著他。

  老爺大喜,道:「來得正好。」說著,伸手從六安脖子上摘下一張弓,又抽過一支箭,卻是在那裡觀察比劃了半天,似乎連怎麼開弓都不知道的模樣。

  侯玦見了,便從六安的脖子上摘下另一張弓,竟一下子就拉開了。

  老爺觀察了一會兒侯玦,便學著他的架式,竟也叫他拉開了弓。

  這父子兩個折騰著弓時,倒卷在屋簷下的巨風卻悶悶地叫了一聲:「那是我備用的……」

  珊娘又看了六安一眼,笑眯眯地對巨風道:「這丫頭怕是擔心你一個人應付不來。」其實她倒覺得,許是五老爺說巨風的那些話,叫六安心裡起了不平,這才故意把那些弓箭抱過來的。

  珊娘話音未落,那房頂上忽然又一個聲音甕聲甕氣道:「夫人莫怕,我們都在呢。」——卻是一條腿的毛大的聲音。

  珊娘心裡一陣驚奇,想著一條腿的他到底是怎麼翻上屋頂的,可嘴裡問的卻是:「前頭誰在?」

  「花叔花嬸還有炎風他們幾個。」巨風道。

  珊娘想了想,便從窗口退開,到前廊那裡看了一會兒仍在被人圍攻著的大門。那火把的光影中,她看到炎風和花叔站在二門的屋頂上,正指點外面說著什麼。而垂花門下,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李媽媽正蹲在什麼人的身邊,替那人包紮著胳膊上的傷處。

  「誰受傷了?」珊娘指著那邊問道。

  三和道:「才剛有人來報,說是桂叔被流矢傷了胳膊,李媽媽過去幫忙了。」

  珊娘不禁一陣皺眉,問道:「可還有別的傷亡?」

  「還好,」三和道,「都只是些皮肉傷。」見珊娘一臉不信,三和笑道:「老爺給家裡人訓了這麼久,再怎麼著也能頂一頂的,何況他們原只在二門處,二門外全都是那些人頂著呢。」

  珊娘知道,她指的是太子留下的暗衛們,便點了點頭,然後看著眾人輕鬆地笑道:「沒事的,看樣子,頂到天亮也不成問題。」

  她雖看著輕鬆,心裡如何,卻只有她自己知道了——珊娘很知道,這時候誰都可以慌亂,唯獨她不可以。她這裡越是表現得好像這一切不過是一場遊戲,這裡的一群婦孺們就越不可能慌亂。只要她們不慌不亂,那些頂著外面叛軍的男人們才更沒有後顧之憂,才更能鎮定從容……那不知生死和情況如何的袁長卿,才更能放心地去做該他做的事。

  珊娘知道,她這個情況下沒辦法幫袁長卿做任何事,甚至也幫不了家裡正浴血抵抗著叛軍的眾人。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做好她自己,不造成他人的負擔,不拖別人的後腿。

  她臉上帶著輕鬆的笑,那手卻緊緊地握著欄杆,捏得指節都在微微地發著白。

  三和注意到了,卻並沒有戳穿她,只輕聲道:「外頭風涼,夫人還是進去吧。」

  珊娘又看了一眼仍在燃燒著的皇城內,默默又把她所知道的各種神靈的名號全都念了一遍,直到聽到裡間傳來袁霙和全哥兒隱約的哭聲,她這才回了屋內。

  屋內,兩個孩子被外面船上的叫駡聲給吵醒了,原還在抽噎著的兩個孩子見珊娘進來,便一邊一個貼著珊娘的胳膊,袁霙小聲抽噎了一句,「黑。」

  「不怕,」珊娘撫著兒子的臉,道:「黑的地方才能看到亮。看,」她指著窗外被皇城內的大火染紅了的半邊天際,道:「看到沒?平常咱們可看不到這麼大的火炬。」

  她的話,立時逗笑了五太太。五太太道:「罪過,也不知道是哪個宮殿著了火,倒叫你給說成是火炬了。」

  珊娘道:「虧得是皇城內,若是外面,不定就得死多少人了。」

  五太太沉默了一下,道:「怕今晚死的人也不會少吧。」

  珊娘跟著也沉默了下來。

  二人正沉默著,外間忽然傳來一陣驚喜的大叫:「啊,中了!」

  五太太和珊娘對視一眼,忙相互攙扶著出了裡間,便只見五老爺高興地在窗口處揮著拳頭。再細一問,卻原來是他跟侯玦現學著怎麼擺弄弓箭,然後侯玦想著珊娘幾次三番差點叫袁二給算計了,便恨上心頭,對著那被死屍壓在船板上的袁二就射過去一箭。如今他練箭也不過才近半年,且他人小力量也不大,那箭都沒能飛出院牆。

  五老爺學著他的模樣也往那船上射了一箭——所以說,有時候真是沒天理,有種人天生就是福將,才剛學會拿弓的五老爺這隨手一箭,竟這麼巧,一下子就釘在了袁二那露在死屍外面沒能縮回去的手上……

  窗外,響起袁二的哀號,以及他求著人把他救進船艙的叫聲。

  而五老爺的這一箭,也引來了一陣報復。那船上也往小樓上射來一排箭弩。只是,小樓處於高處,船在低處,且中間還有一道高牆,倒不似從樓上往下射箭方便,那很多的箭弩都叫圍牆給擋住了。便是少數飛過來的箭,也沒一個射中目標的。

  只是就這樣,也嚇了巨風他們一跳。巨風忙低聲叫道:「關窗戶,快遠離了這邊!」說著,領著毛大等人反擊地往那船上也射了一排箭。

  珊娘氣惱地抓住仍得意著的五老爺,又搶過侯玦手裡的弓箭,喝道:「都給我老實點!這都什麼時候了,竟給人添亂!」說著,拖著父親和弟弟就從窗邊退開了,又喝令人過來關窗。

  六安搶著過去,先是掩了半邊窗,又咬著唇猶豫了一下,抬頭沖著頭頂上方叫了一句:「你小心點。」然後才關了另半片窗。

  已經翻上屋頂的巨風原正領著毛大等人往船上射著箭,忽地聽到六安的聲音,他愣了一下,然後抬手一抹鼻尖,斂去唇邊不為人知的一抹笑,從箭囊裡抽出一隻箭,全神貫注地盯著袁昶興因被射中手拼命掙扎而不小心露在屍體外面的一點要害——那只有寸許的一點腰腹——就射了過去。

  屋內,珊娘仍在教訓著她那個童心未泯的父親,還有那滿臉不甘,仍想再試一試他的箭藝的侯玦。正這時,忽然外面傳來一陣騷動,珊娘才剛要轉身去前廊看個究竟,後窗處竟也跟著起了騷動。她猶豫了一下,便先就近往後窗處看去。

  卻只見原正停泊在圍牆下的那艘船竟在拔錨。而遠處,則朦朦朧朧似有一個黑乎乎的大傢伙正緩緩靠過來。

  「那是什麼?」珊娘忍不住問道。

  一同跟過來的侯玦對那個東西的形狀最是熟悉,忽地叫道:「飛燕船!哥哥的飛燕船!」

  珊娘靠近窗戶仔細一看,還真是!那高高的桅杆,那長長的撞角,那細而狹長的船身,可不就是那橫行海上的利器——雙桅飛燕船嘛!

  和高而狹長的飛燕船比起來,那原本圍攻珊娘家的內陸戰船立時顯得跟個玩具似的。似乎都不用那飛燕船使用撞角或者開炮,只這麼輕輕一撞,都能把這矮趴趴的戰船碾壓進水裡一般。

  顯然飛燕船也知道自己優勢所在,所以明擺著一副睥睨一切的神態,只不急不徐地緩緩向著那艘內陸船碾壓過來。而那艘內陸船,終於趕在飛燕船壓過來之前,成功地起了錨。

  等那船逃離探花府的圍牆下,珊娘才知道飛燕船為什麼會那麼不著急進攻。見炮彈不會誤中探花府,飛燕船上才閃過一道燈語,緊接著,便是「轟」的一聲巨響,竟是那飛燕船直接沖著那內陸船開了一炮。頓時,那內陸船被打成兩截。見船上的人紛紛往水裡跳著,想著袁二的手恰好被五老爺那一箭給釘在了甲板上,珊娘不禁一陣快意,這才轉身去看前廊上的動靜。

  她還沒出得門去,那胳膊上裹著繃帶的桂叔就已經跑上樓來,向眾人報告道:「太子府的援兵到了,門口的叛軍全都散了。」又看看珊娘,道:「姑爺也沒事,特意叫這位將軍來給姑娘報個平安……」

  他話還沒說完,就叫後面跟著的一個大鬍子將他撥到了一邊。

  珊娘倒還記得他,正是袁長卿中毒時,護送太子微服而來的那個大鬍子將軍。

  將軍極認真地將珊娘上下打量了一番,正色道:「夫人沒事就好。」又道,「夫人莫怪,這是太子殿下的命令,叫我親眼看一看夫人,好回去報予袁大人知道。」

  珊娘的臉不由一紅。她知道,定然是一向不露聲色的袁長卿行動中帶出了痕跡,才叫太子下了這種奇怪的命令。她忙向著那個死板的大鬍子將軍頷首行了一禮,道:「有勞將軍了。請將軍轉告外子一聲,家裡一切都好,請他不用牽掛。」

  於是,這一夜便這麼有驚無險地度了過去。

  雖然知道袁長卿是平安的,可到底沒能親眼看到他,珊娘不顧眾人的勸告,在前廊的美人靠上坐了,撐著額頭,遠遠看著皇城裡漸漸被人撲滅的火光。

  見勸不住她,李媽媽只得拿了襲厚斗篷來,便由著她在廊下坐著了。

  這會兒五老爺則在屋子裡一陣喊爹叫娘的呼痛。卻原來,不會用弓的他雖然僥倖射中了那令他得意的一箭,卻也叫那弓弦割了他指腹上的一塊皮肉去。這會兒危險解除了,五老爺才想起來手上的傷勢,便靠著五太太一陣撒嬌賣癡,纏著五太太給他包紮傷處。

  侯玦實在看不過眼爹娘的膩乎勁兒,便轉身出來,打算帶那兩個小人兒去補覺。全哥兒早乖乖伏在奶娘的肩上打起了小呼嚕,袁霙卻仍硬撐著,只眯瞪著雙眼抱著珊娘的膝蓋不鬆手,說什麼都不肯離開他娘。

  珊娘這會兒也不想離開兒子。也虧得如今已經是初夏時節,便是夜裡也不冷的,於是珊娘叫人拿了小被子來裹了袁霙,讓他睡在身邊的美人靠上,她則繼續以手指撐著腦袋,看著皇城的方向。

  初夏的早晨來得極早,剛過寅正,那天際就吐了白。漸漸明亮起來的天光下,可以看到原本整潔的京城經過一夜的暴風驟雨,有好幾處屋舍仍在燎著青煙,街道上時不時能看到一些紅衣禁衛在巡邏,除此之外,家家戶戶都緊閉了門戶,那大街上再看不到一個人影。

  這時,原已睡著了的袁霙忽地爬了起來,揉著眼叫了聲「爹」。

  這孩子,雖然更愛黏著珊娘,卻似乎跟他爹有種不一樣的感應。當初袁長卿中毒時,他就莫名其妙地哭鬧不已。如今聽到他突然叫著袁長卿,珊娘嚇了一跳,本能地抬頭往皇城方向看去,卻遠遠看到一匹大黑馬正沿著細長的小巷七彎八繞地向著探花府的方向奔來。雖然那初升的晨光叫珊娘看不清那馬上騎士的面容,但她卻本能地知道那是誰。

  「是呢,」她一手撫著微微隆起的小腹,一手摸著兒子的腦袋,看著那漸行漸近的人影笑道:「你們的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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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9 23:58:46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百八十一章 完

  直到袁長卿回來,五老爺一家才知道這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卻原來,昨天近傍晚的時分,老皇帝終於走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所以才招集眾大臣去宮門前侯旨。而就在老皇帝剛剛咽氣之初,四皇子便發動宮變,鎖了宮門,又拿出一道不知真假的遺詔,宣佈廢除太子,由四皇子繼位。

  四皇子的這番舉動,其實早在太子和袁長卿的計算之內,只因太子顧忌著太后的態度,不願意先動手,所以才故意放縱了四皇子。直到四皇子自以為得計,帶著人闖到太后宮中來捉拿太子,太子才出手反擊。

  也因此,昨晚京裡才只那麼小小地亂了一下下。

  雖然已是日上三竿了,一夜未眠的袁長卿和珊娘卻相互依偎在床上,袁霙在珊娘的背後睡得四仰八叉。

  聽他說著昨晚宮裡的事,珊娘一陣沉默,半晌,歎息道:「太后終究還是要傷心的。」

  袁長卿也沉默了一下,道:「太后也不笨,應該早看出來了,太子是在等著四皇子出手。」

  珊娘道:「太子願意為了太后做到如此地步,想來太后心裡也能好受一點。」

  袁長卿笑了笑,沒說話。

  珊娘看他一眼,伸手捉住袁長卿的下巴搖了搖,道:「你呀,有些事看糊塗些不好嗎?」

  她知道,這會兒袁長卿心裡十有八九是在腹誹著,太子應該更寧願是現在這樣的結局。四皇子如此一來,倒算是幫了太子的忙,叫他能夠順利地借由此事將朝中那些反對勢力一掃而淨。而若是四皇子忍耐下來沒有動作,太子反而沒有藉口來處理他們這幫人了。至少在他掌握大權前,他還動不得他們。

  袁長卿又笑了笑,握住她的手道:「心裡想想也不成?我又沒說出來。」說著,另一隻手覆上珊娘隆起的腹部,皺眉道:「我一直擔心你,偏你還有著身子。」又道,「就這兩個了,下面咱們不生了,太麻煩了。」

  「麻煩」二字,忽地叫珊娘心頭一動。她驀然想起她才剛剛重生時對自己發的誓……她抬頭看看袁長卿,忍不住一陣歎氣——說是不沾惹麻煩,身邊的麻煩從來沒有斷過;說是遠離袁大,竟還又嫁了他;說是這一輩子再不為兒女操勞,結果背後睡著一個,肚子裡還揣著一個……竟是沒一條做到的……

  可奇怪的是,這會兒她感覺自己很幸福。幸福得叫她覺得,所有經歷過的那些麻煩,其實都不是麻煩,只不過是那棵名叫「幸福」的樹上自帶的一些小小荊刺而已——不「痛」,又豈能知道何為「快」?

  「對了,那艘飛燕船……」

  珊娘的話才問了一半,袁長卿就已經猜到她要說什麼了,答著她道:「瑞哥兒才學了一年而已,怕還沒那資格上船。」又道,「這是殿下早就安排好的後手,就怕京裡真的亂起來。只是,就算是做了這樣那樣的預備,有些事仍是沒能預料到。」

  他指的是皇城內的大火。一開始,皇城內的火,不過是四皇子一系為了製造混亂而零星放的小火,後來那燒紅了半邊天際的大火,卻是四皇子陰謀敗露後,貴妃親手點燃了她所住的宮殿……

  一般來說,袁長卿推測的事情少有錯誤的,可他有關侯瑞的推測,卻是錯了。因一夜未眠,加上之前的緊張擔憂,這會兒終於一切塵埃落定,袁長卿抱著珊娘,漸漸地也就睡著了。

  二人才剛剛眯了一會兒,外面忽然傳來一陣騷動。等袁長卿披著衣裳出去時,才知道,昨晚侯瑞還真就在那隻船上,如今諸事平定,他也就趁機回家看了一眼,卻是發現家裡連個留守的下人都沒有,直把這侯瑞嚇得夠嗆。也虧得如今他是成了親的人,多少比以前穩重了一些,想到許都在珊娘家裡,這才急急奔了過來。

  五老爺五太太還有侯玦全哥兒原也都在補覺,見侯瑞出人意料地來了,大家不由一陣驚喜,忙又問著他媳婦。因侯瑞還在津沽港學習著,五老爺又不是那種老派人,便叫姚五跟著侯瑞一同去了津沽。侯瑞摸著後腦勺一陣憨笑,然後才告訴了五老爺一個喜訊:五老爺要升級做爺爺了。

  侯瑞還帶來一個消息:袁昶興死了,且死得挺慘的。

  為了不影響金水河裡行船,一早,人們打掃戰場,撈取河裡散落的船板時,無意中翻過一塊船板,才赫然發現,他被兩隻箭釘死在船板上。竟不知他是被箭射死的,還是因為被那箭釘在船板上無法脫身而就這麼淹死的。

  五老爺立時聲稱:「肯定是我射死的!」

  巨風張了張嘴,沒吱聲。一旁六安看到了,便拉了拉他的衣袖,問著他:「可是你射的?」

  「嗯。」巨風紅著臉點了點頭。這竟是自兩人鬧翻後,六安頭一次主動找他說話。

  珊娘看到了,不禁抿著唇笑了起來,回頭看向廊下那株打了朵兒的月季花。

  很多時候,人就和這花兒一樣,其實不需要怎麼去插手多管,反而更容易長得好。

  廊下的這株花,正是那年她要袁長卿幫她捉蟲的花兒。可自打袁長卿幫她捉過一回蟲後,他就對養花感了興趣。偏他的性情太過仔細,那花兒被蟲子咬了一口,他都當一件大事般對待,好好的花兒沒叫蟲子咬死,倒差點叫他用藥水給泡死,氣得珊娘再不許他靠近她的花了。足足又養了一年,如今這株月季才緩過勁兒來重又打了朵兒。

  而袁長卿的仔細,不僅對花,對人更是如此。

  要說生孩子,加上前世,這一次該是珊娘第四次經歷生產了,所以她自己一點兒壓力都沒有,整天該幹嘛幹嘛,該吃啥吃啥。偏當初懷著袁霙時,袁長卿就一會兒擔心她吃得不好,一會兒又擔心她吃得太多,如今天下諸事平定,他平日裡除了上衙下衙外,也沒有其他的事叫他來分神了,他的注意力就又全部放到了珊娘的身上,整天跟前跟後地擔心著這擔心著那。有時候甚至大半夜的不睡,就那麼直勾勾地看著珊娘睡,擾得睡眠原就輕淺的珊娘一睜眼,就對上兩隻黑黝黝的眸子,白白被嚇一跳。

  虧得珊娘不知道後世有個詞兒叫作「產前抑鬱」,如果她知道,一定會拿這個詞兒來笑話袁長卿。可便是不知道這個詞兒,她心裡也明白,大概是她上一次生產時真的嚇著袁長卿了。偏他這人又總是想得比別人多,這會兒十有八九是他自己嚇自己嚇得不輕,才落下這毛病的。

  於是無奈的她只好想法子叫袁長卿去分神,別老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

  恰好這時候那邊袁府裡出事了。

  卻說袁四老爺自丟了官爵後,就泡進了酒罈子裡,沒多久就把自己喝得中了風。當袁昶興跟著四皇子造反的消息傳來時,袁家不禁一陣大亂,躺在病床上的袁禮沒被嚇死,正在給他餵藥的袁老太太倒給嚇得當即倒地不省人事,沒熬到晚人就沒了。

  當報喪的人將消息傳到探花府時,以袁長卿的性情,是真不願意去理那府裡的破事兒,可珊娘想著他以後還要往上走,不好叫人說了閒話,加上這會兒她正被袁長卿盯得心煩,便好言好語地哄著袁長卿過去了。至於她,大肚子原就該避諱著剛死人的地方的,倒沒人來難為她。

  袁長卿不知道的是,他在家裡跟珊娘磨著洋工時,袁府裡又出事了。

  卻原來,四夫人的娘家聽說袁家事涉謀反後,她娘家兄弟們一個個都怕擔了干係,恰好趕在這一天帶著人來把四夫人的嫁妝連同四夫人全都抬了回去,然後直接拿起已經全身不能動彈的袁禮的手指在那一紙和離書上按了個指印,便當是跟袁家再無瓜葛了。

  至於說四夫人樂意不樂意,只沖著人家是自己爬上娘家派來拉嫁妝的馬車的,就知道樂意不樂意了。

  所以,等袁大來到袁府時,只見那府裡連個守門的都沒有,下人們全如沒頭蒼蠅般四處亂撞著;老太太一個人,不,一具屍體,正孤零零地躺在大堂上;至於四老爺……

  袁長卿才剛要進去看一看四老爺,就看到四老爺的小妾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卻原來,四老爺叫四夫人的娘家人給活活氣死了……

  那新登基的昭文皇帝聽說袁禮死了,便假惺惺地說了一番「子罪不及父」之類的套話,把袁禮的爵位又賜了回來,這才叫袁四老爺母子兩個體體面面地入了祖墳。借由此事,昭文皇帝順便帶撈了個「仁慈」之名,而真正得實惠的人,卻是袁長卿——袁四老爺絕了嗣,這爵位自然毫無爭議地就落回到了袁長卿的身上。

  珊娘先還不解,新皇幹嘛要繞那麼個彎子,直接把爵位給袁長卿不好嗎?可回頭想想,也就明白了這對奸詐的君臣所打的主意——若是直接把爵位給袁長卿,倒容易叫市井小人想起之前袁四放的風聲,認為袁長卿是為了家裡的爵位跟叔叔鬧開的。且如今因為四皇子的事,京裡跟孟家有瓜葛的人家全都膽顫心驚著,新皇這一手,不僅為自己博個「仁慈」之名,更是給那些人吃了顆定心丸,表示他不會秋後算帳。至於袁長卿,那爵位是自然承襲而來,自然也就不會被人說嘴了。

  那府裡的喪事再忙,也不過半個月的時間,然後袁長卿便又落回到之前那無所事事的狀態裡了,於是珊娘又被他給「緊迫盯人」了。

  珊娘一陣無奈,藉口如今又要多一個孩子,這福壽坊的院子眼看著嫌小,最好還是搬回大宅去,可她又不願意住那留著袁家人痕跡的宅子,便支使著袁長卿給五老爺打下手,把那邊的府裡給重新整治一番。

  要說袁長卿是絕頂聰明之人,什麼事情他略一涉及便能投入,跟著五老爺學著造園佈景,竟也叫他學出了樂趣,加上五老爺好為人師,主動纏住了袁長卿,珊娘又天天刻意跟他說著她怎麼期待著新家新房子,叫袁長卿不知不覺中就中了調虎離山之計,竟真個兒不再天天盯牢珊娘了。

  德慧老和尚給珊娘推算的產期在九月底十月初。九月初八這一天,因第二天是袁霙的生日,也是重陽節,珊娘便帶著小袁霙在廚房裡學著打重陽糕,卻忽然感覺到身子底下有些不對……等袁長卿急匆匆趕回來,不過才過去半個時辰。可等他跨進小院時,卻已經聽到了屋內那響亮的嬰兒啼哭,袁長卿當時就呆住了。

  被李媽媽拉進屋時,袁長卿仍沒能回得過神來。直到珊娘將一個白白胖胖的小丫頭塞到他的懷裡,他才愣愣地道:「怎麼這麼快?」

  珊娘笑道:「原沒你想的那麼難的。」又道,「阿好的名字是你起的,這個得我起了。我想了好久,就叫她『霽』吧。」

  「雨雪過後的晴天。」袁長卿嘀咕著,低頭看著懷裡的小嬰兒,臉上仍帶著些許不曾回神的怔忡。

  一直等在旁邊的袁霙不耐煩了,揪著他爹的衣袍下擺嚷道:「我也要抱妹妹!」

  這才剛出生的小嬰兒,全身軟得連袁長卿自己都不太敢抱,又哪敢讓他抱。袁長卿將女兒放回到珊娘的身邊,他則抱著袁霙靠著床頭坐了,然後三人的腦袋全都湊到一處,看著那個嘟著紅豔豔的小嘴,正睡得香甜的小嬰兒。

  「好小。」袁霙嘟囔著,想要拿手去戳小嬰兒的臉,袁長卿趕緊一把抓住他的手,然後似是這才回過神來一般,忽地呼出一口氣,回頭對珊娘笑道:「我提心吊膽了小半年,竟沒想到,都沒能看到她出生,可真是……」

  他搖了搖頭,臉上綻放出一個極難得的燦爛微笑,「看來這孩子的性情像你,是個急脾氣。我看小名就叫『阿慢』吧。咱不著急,慢慢來,後面日子還長著呢。」

  珊娘抬頭看看頭頂處兩張極相似的笑臉,也微笑道:「嗯,不著急,慢慢來。」

  不著急,慢慢來,只要有心,日子總能越過越好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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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前世

  「吱呀呀……」

  隨著一陣令人倒牙的悶響,那緊閉的房門被人緩緩推開一道縫。陽光從那道縫隙間擠進來,在陰暗的室內投下一道光影,也照得屋內的浮塵似突然間有了生命一般,在那道光影裡舞動起來。

  門旁,一個人影站在門邊猶豫良久,才剛緩緩抬起一隻腳,身後忽然響起一陣遲緩的腳步聲。那人嚇了一跳,忽地縮回腳,轉身就避到廊柱後去了。

  那道人影才剛剛閃開,便又有一道人影出現在門前的光影裡。

  新來的人影疑惑地看看那開了一道縫的門,歪頭道了句:「真是老了,竟都忘關門了。」便抬手推開剩下的那另外半扇門。

  頓時,光線一下子投進室內,照亮了室內地板上那隻隨意放置著的蒲團,也照亮了供案後的一角佛龕,以及佛龕前,一塊雕刻精美的牌位。

  人影提著裙擺跨過門檻,走到那供案前拈了根香,恭恭敬敬地向著佛龕敬了三敬,再抬起頭來,便只見,那是個年約五旬左右的老婦。

  女子執著香,盯著那塊牌位看了一會兒,歎了口氣,將手中的香往香爐裡一插,低聲自言自語道:「夫人啊,怕是這世上也只有我還記得你了。」

  她後退一步,看著那牌位又怔忡了一會兒,然後歎了口氣,回身在那蒲團上坐了,握著兩隻手道:「瞧瞧,日子過得真快,我都快不記得夫人到底死了多少年了。前些年我還算著,若是夫人投了胎,這會兒怕也該做母親了,如今就懶得算了,反正沒多久我就該去找您了。只願您下一世投個好胎吧。下一世,別再這個脾性了,跟人、跟自己擰巴著有什麼意思?再告訴夫人一句,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不是夫人覺得好的才是好的。瞧,夫人沒了之後,老爺過得好好的,大爺過得好好的,大姑娘一樣也過得好好的,大家都過得好好的……倒是夫人,一輩子就沒見夫人開心過……」

  說到這裡,那婦人愣了愣神,喃喃道:「我也沒開心過。」她又歎了口氣,看著那牌位道:「夫人啊,你死了,我才敢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那脾氣,別說老爺大爺大姑娘,任誰也受不了啊。就拿我來說吧,我從小兒就跟著您,什麼時候見我敢跟夫人頂過一句?五福姐姐三和姐姐還敢在背後說夫人一句不是,我連背後都不敢說的。向來都是夫人指東我不敢往西,您指狗我不敢打雞,您說叫我給老爺做妾,我心裡不願意,也不敢跟您說半個『不』字。」

  「夫人沒了,老爺問我要不要出去,我一輩子就伺候夫人了,其他什麼都不會,我出去能做什麼?所以我跟老爺說,我寧願守著夫人。別人都說我仁義,哼,屁,我只是怕我出去了養活不了自己而已。夫人,瞧瞧,連我都不是真心待您的,您這一輩子到底落了個什麼?!不過,我得跟夫人說一句,夫人您那是活該!你從來只知道利用我們,從來不知道替我們著想,如今您死了,我們憑什麼還要記掛著您?別說老爺大爺大姑娘從沒來看過您,便是來了,您好意思見他們嗎?……啊,算了,也不是夫人一個人的錯。當初我若真有膽子說句『不』,也不至於一輩子這樣。不提了。都過去多少年了……哦,對了,跟夫人說一聲兒,大爺又升官了。還有老爺,其實老爺也不老,卻要告老了。老爺說,想趁著還能走得動,想看看外面的大好河山。可要叫我說,老爺應該是天天算計這算計那,算計煩了吧。自夫人沒了後,就沒少有人想著往老爺身邊塞人,老爺總是搖頭,別人都說老爺長情,怕是只有我知道,老爺不是長情,夫人死了,老爺不定心裡怎麼鬆了一口氣呢。其實要叫我說,老爺就只適合一輩子一個人待著。我瞧他一個人待著挺自在,連大爺大姑娘不打招呼回來,老爺都不太高興呢……對了,還有大姑娘。大姑娘也挺好,再過幾年,就也該是做祖母的人了,夫人對大姑娘的心……唉,不說也罷,你們這一家子,沒一個脾氣好的,有一個軟乎點的,也不至於……」

  六安正絮絮叨叨地跟她已故的小姐說著話,忽然聽到窗外傳來一聲抽噎,把六安嚇了一跳。她忙撐著手臂從蒲團上爬起來,出門一看,這才看到剛才因受她驚嚇而避到廊柱後的大姑娘。

  六安愣了愣,看著大姑娘道:「大姑娘怎麼來了?」

  大姑娘背著身抹去眼裡的淚,回身過來看著六安苦笑道:「六安姨娘,好些年不見了。」

  六安看著她紅紅的眼歎了口氣,讓開門口,道:「既然來了,就進去看看你母親吧。怎麼說,她都是你母親。」

  大姑娘忽地又抽噎了起來,拿帕子捂著臉道:「那時候我不知道她是真病了,我不是故意的,這麼些年沒來,不是不想來,是不敢來,我怕母親怪我……」

  六安默默歎了口氣,走過去,像對小時候的她那樣,安撫地拍拍大姑娘的肩,道:「你母親那人,一向是臉硬心軟。偏我們一個個都真以為她是多厲害的一個人,我是自她死了以後才漸漸明白過來,她怕是把自己裹得太嚴實,叫人看不到真正的她罷了。」就像老爺。她默默加了一句。

  見大姑娘一時難以自抑,六安又歎了口氣,拉著她到院子中央的石桌旁坐了,道:「你能來,夫人泉下有知,一定會很高興的。」

  「我最後悔的一件事,」大姑娘拿下帕子,抽噎道,「就是沒能好好跟她說上一句話。每回我說什麼她都認為是錯的,我就再不樂意跟她說心裡話了。可如今回頭想想,她是母親,我便讓她一步又如何?偏當時……」頓了頓,她歎了口氣,道:「其實別說當時,便是現在想起來,有時候還憤憤不平呢,母親怎麼就那麼頑固?聽不得人的一句話……」

  「可不,夫人就是那脾氣。」六安道。

  「姨娘可還記得那年,京裡的小姑娘們都愛穿那種窄袖子的衣裳,我也想做一件,父親都答應了,母親卻怎麼也不肯,還說得那麼難聽,說什麼那是不正經人家的女孩子才會穿的。您說,哪家做母親的會這麼說自己的女兒?偏母親還當著你們的面那麼說我,把我氣的……」

  「哎呦,還說夫人呢,大姑娘您脾氣上來時,不也是什麼話難聽就說什麼話嘛。您跟夫人可真是太像了。」六安嘀咕道。

  大姑娘不禁一陣驚詫。年輕時的六安簡直跟隻膽小的耗子似的,多看人一眼都不敢,這些年在鄉下替她母親守著墳,倒看著似比年輕時膽子大多了。

  「六安姨娘,」大姑娘道,「這鄉下到底清冷,要不您跟我回去吧。」

  六安搖搖頭,自嘲一笑,道:「這裡挺好,清靜,又沒人來,我倒正好不需要去應付那些我不想應付的人。挺好。另外,我再跟夫人嘮叨什麼話,夫人也不好叫我閉嘴了,挺好,真的挺好。」

  大姑娘忽然笑了起來,道:「是呢,有一段時間母親的口頭禪就是『閉嘴』二字。有一次竟然叫父親也閉嘴,氣得父親兩個月都沒肯進二門。」說著,不由也歎了口氣,道:「才剛你說的話我也聽到了。雖說子不言父過,不過父親對母親是太冷淡了些,不然,或許母親也不會那樣。」

  「你父親,」六安冷笑道,「對誰不是這樣?依著我說,當年要不是老太太逼著他娶了我們夫人,他不定就是當和尚的料。我聽說,如今他常跟一些和尚坐禪參道?」

  「哪裡,不過是偶爾跟我含一師伯一起喝喝茶罷了。」大姑娘道,「我父親的性子您也知道的,不愛人多的地方,倒是一個人更自在些。其實……今兒我來,原也想問問您,可願意回城裡的。父親這一致仕,家裡總不好沒個人管著,怎麼說……」怎麼說,六安名義上仍是袁長卿的妾。「算了,」大姑娘揮揮手,笑道,「只當我沒說的。」

  六安也笑了。

  二人默默對坐了一會兒,大姑娘忽然道:「前天哥哥來我家裡,忽然跟我說起母親。想想小時候我們那麼恨她、怨她,可如今再跟哥哥提起母親時,我們能記得的,倒盡是一些有趣的事了,連惹母親生氣的事都覺得很好笑……」

  也正是因為跟她哥哥說起故去的母親,兩人才發現,留在心裡的心結,不知什麼時候竟就這麼慢慢地解了。當初對母親的種種怨恨,如今也都淡了。剩下的,只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和,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懷念。

  所以,她最終還是鼓足勇氣來了。

  大姑娘笑了笑,抬頭問著六安:「你還記得那年我弄壞母親的簪子,母親氣急敗壞關了我二十天的事嗎?其實現在想想,虧得有那二十天,才叫我知道怎麼看賬本的。那時候天天跟著母親,才知道,原來母親會的東西竟有那麼多。」

  「可不,」六安笑道,「夫人年輕的時候,可是女學裡連年的女魁首呢。所以你們背書錯了一點,夫人一聽就聽出來了。」

  「啊,說到這個,您還記得小時候哥哥背錯了書,母親是怎麼罰哥哥的嗎?昨天哥哥還笑著說,我那侄兒怎麼都背不好那幾句,氣得他險些要學了母親……」

  午後的陽光下,一個老婦和一個中年婦人在庭院當中絮絮叨叨地說著一個已經死了快二十年的婦人的逸事。

  陰暗的室內,從門口透進來的陽光照在那塊牌位上。漸漸偏移的陽光,竟像是牌位上的人在微笑一般,釋然而悠遠。

  有人說,只要還被人記得,一個人就永遠不會死去。對於孩子來說,不管對母親有多少的抱怨,多少的不理解,母親仍是母親,一個會被永遠記在心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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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婚禮

  新娘子的花轎就要進門了,袁霙卻忽然找不著袁霽了,急得他站在廊下跳著腳地大叫:「阿慢!」

  屋裡正最後收拾著新房的花媽媽聽到了,便回頭對李媽媽笑道:「怕是也只有大姑娘能叫大爺跳腳了。」

  如今袁霙已經九歲了,卻是越長越像袁長卿,那性情也越來越像袁長卿,竟是個輕易不肯開口的,見著人也只在唇角淺淺地噙著三分笑意——就這,還是珊娘逼著他養成的習慣。

  至於七歲的袁霽,珊娘則總覺得她把這孩子生錯了性別,該是個男孩兒才對。加上袁長卿一心盼著有個女兒,竟是把這女兒寵得上了天。見她愛爬樹,不僅不去制止,還主動教她怎麼踩得穩,怎麼爬得高,氣得珊娘在袁長卿的腰間狠擰出一大塊的青紫。當然,晚間怎麼給袁長卿賠不是,那就是另一段公案了。

  果然,袁霙在那牆頭的樹上找到了又偷穿了他小時候衣裳的袁霽。

  「下來!」袁霙喝道。

  袁霽卻將一根手指按在唇上,又沖著袁霙招了招手,指了指花園的方向。

  如今袁霙正跟袁長卿學著武,爬樹對於他來說,自然不在話下,於是沒兩下,他也爬到了樹上,問著他妹妹,「叫我上來看什麼?」

  袁霽握著嘴偷笑了一會兒,指著兩道夾牆外,自家府裡的那個小花園道:「看到沒?」

  「什麼?」

  「爹啊!」

  「哪兒呢?」袁霙還是沒找著。

  「那棵海棠花底下!涼亭對面,娘正畫著的那個,不是爹嗎?」袁霽得意笑道,「你眼神都不如我。」

  袁霙卻是再想不到他爹哄他娘竟哄得肯做這樣的事,不由瞪大了眼,往那海棠花下看去。竟果然看到他爹屈著一條腿坐在樹下,那膝蓋上還躺著他家的黑貓白爪。

  小傢伙不解地抓抓腦袋,道:「真不明白,娘為什麼就愛畫海棠樹底下的爹。」

  「這倒罷了,」阿慢老氣橫秋道,「偏娘畫的畫還不如我,畫的爹都沒我畫的像!」

  珊娘別的都行,偏畫畫不行,而兩個孩子則都像袁長卿,學什麼像什麼。

  兩個孩子正在樹上竊竊私語著,忽然就聽到一陣隱隱的鼓樂聲隨風飄了過來。

  阿慢扭頭看向那邊,忽地一扯她哥哥,險些把沒防備的阿好扯得失手掉下樹去,「來了來了!新娘子來了!」

  她叫著,跟條泥鰍似的,一下子就抱著樹幹滑了下去。

  老成的阿好不滿地看她一眼,抱怨道:「天天見的,不過是今兒做了新娘子而已,哪用得著這麼激動!」說著,手搭著樹枝,極是優雅地從樹上蕩了下去,然後一把抓住想要順著人的腿縫往外鑽的妹妹,皺眉道:「娘許我們來看熱鬧,可沒說許你往門外鑽!」

  阿慢吐吐舌,倒也乖乖地聽了話,任由她哥哥拉著她的手。

  等前頭的人感覺到腿後面有東西,回頭一看,見是兩個小主子擠在後面,不由都叫了起來。毛大和花叔立時過來,一人一個地抱起他倆。毛大道:「也不知道叫一聲,被人踩到如何得了?」

  阿慢嘻笑道:「我哪有那麼矮?」

  花叔則道:「老爺夫人心也忒大了,竟都不管你們,任你們跟個猴兒似的到處亂竄。」

  阿慢一本正經又道:「娘跟我們說定了的,只要在她立的規矩之內做事,她就不管我們。只要我們不跑出府門,府裡我們哪兒都能去。是不,弟弟?」說著,她沖著她哥哥擠擠眼。

  阿好立時皺了眉。阿慢之所以叫他「弟弟」,卻是因為她的生日恰好比他早了一天。小時候小丫頭搞不明白年紀大小,就只知道她比她哥哥大一天,便非鬧著說她是姐姐,哥哥才是弟弟。雖然如今她已經是七歲的小大姑娘了,這仍是家裡長久流傳著的一個笑話。偏袁霽生性活潑,竟是一點兒也不覺得這笑話叫她難堪,還常常拿「弟弟」的稱呼來逗弄著她那個有些過分嚴肅的哥哥。

  見袁霙沒理她,只扭頭看著那邊的迎親隊伍,阿慢悄悄揣摩了一會兒她哥哥的心思,便開口道出了他這會兒心裡在想著的事情,對花叔道:「其實我們原想跟著迎親隊伍去那邊府裡的,可娘沒同意。不過娘答應了我們,等爹休沐的時候再帶我們過去那邊住兩天。」

  袁霽所說的「那邊府裡」,指的是探花府那邊。自袁府老宅重新修整好後,袁長卿便帶著一家人搬了回去。但探花府那邊依舊留著,作了個別院。如今六安要嫁給巨風,因巨風是孤兒,六安家又不在這裡,便只好把袁府做了自己家。而兩口子都是住在府裡的,同一個門進同一個門出,終究太不講究了些,於是珊娘就把六安挪到那邊府裡去待嫁了,然後由那邊發嫁,嫁進這邊來。

  要說六安和巨風兩個,其實早就是一個有情一個有意了,不過巨風始終覺得自己年紀比六安大那麼多,就是不肯開口。若換作三和這個有主意的,或者五福那個魯莽的,不定也就她們自己開口了,可六安又是個悶性子,加上巨風那一箭,叫大鬍子將軍看上了巨風,想將他要到軍隊裡去。袁長卿考慮到巨風的前程,就問了巨風的意思,巨風想了想,也就答應了。因他是孤兒,心裡一直把袁府諸人都當作自己的親人,所以等他當了校尉回家來探親時,才發現,已經二十出頭了的六安居然還沒嫁人。再細一問究竟,花媽媽把他狠狠地數落了一通,不由恨得他當場就抽了自己一耳光,於是才有了這麼一場遲來的婚禮。

  因珊娘知道,便是袁長卿對底下人和顏悅色,有他那悶性情在,下人們定然也不好放開了鬧洞房,故而今兒她和袁長卿都沒有過來,倒是袁霙和袁霽忍不住跑過來瞧了熱鬧。

  兩個小人兒坐在花叔和毛大的肩頭上瞧著熱鬧時,花媽媽出來了,一邊揚聲道:「誰管看吉時的?看著點吉時啊!別由著那些小子們鬧過了吉時。」

  「我!」屋裡,管看時辰的三和趕緊挺著個大肚子出來招呼道:「我,我看著呢。」

  花媽媽一看她出來了,忙道:「你進去坐著。這外面人多,可別碰到哪裡。」

  要說五福是個能生的,如今膝下已經有兩兒一女了,三和夫妻倆卻因為涼風小時候受過傷而子嗣有點難,如今才好不容易懷了一胎,所以府裡眾人全拿三和當國寶似地供著。

  三和笑著說了句「沒事兒」,到底還是乖乖進去了。

  花媽媽又叫道:「五福呢?」

  李媽媽忙道:「瞧你忙昏頭啦?她在那邊給六安送嫁呢,一會兒就跟過來了。」

  「哎呦,」花媽媽一拍腦門,笑道:「真忙暈了。」

  正說著,裡頭三和叫道:「吉時到啦,叫他們攔花轎的快別再鬧了。」

  別人還沒出聲往外招呼,阿慢先已經尖著嗓門兒叫道:「吉時到……」

  那聲音隨風蕩去,夾雜在春日隱隱的花香中飄過花牆,叫隔著一道夾巷的花園裡那袁長卿忽地動了動耳朵。他才剛要伸直那條一直屈著的腿,涼亭裡的珊娘立時沖他喝了一嗓子,「別動!」

  袁長卿只好又原樣坐了回去,卻是不放心地又往院牆那裡看去。

  珊娘往畫上添了兩筆,不滿意地搖了搖頭,忽地將那畫揉成一團,仍到一邊,過去擰著袁長卿那白裡透紅的肌膚道:「一個爺們兒,好好的長這麼漂亮做什麼?都難畫死了!」

  袁長卿看看左右,猛地竄起來,一把拉住珊娘,將她拖到樹下,按在樹上,抵著她的額頭笑道:「你敢說,當初你不是被我的美色所誘,才注意到我的?」

  珊娘被他按住,先還嘻笑著,直到那傢伙的手往一些不該放的地方探去,她這才紅了臉,按住他的手道:「也是,若不是你這張惹禍的臉,我也不會引來一身的麻煩!」

  「嗯,我就是你的麻煩。」袁長卿笑著,低頭湊了過去。

  一陣春風拂過,滿耳的喜樂聲中,海棠花瓣飄飄灑灑地飛揚著,如那生活中點點滴滴不經意的美好一般,輕輕揚起,又輕輕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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