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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何堪]聯手幹票大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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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08:03:40 |顯示全部樓層
本帖最後由 蔡仲子 於 2016-8-19 23:52 編輯

【書名】:聯手幹票大的
            
【作者】:何堪

【內容簡介】

  【正常版】文案:

  穿越女遇上穿越男,冒牌女刺客遇上冒牌皇太子——同是異鄉漂泊人,一朝穿越到皇家,你不會武我不識字,何不聯手幹票大的?

  竊鉤者賊,竊國者,為龍鳳也。

  【輕鬆版】文案:

  穿越是門技術活,她邵萱萱穿越,就是個差點一命嗚呼的女刺客,而另一位呢,雖然也各種坑爹,好歹是當朝太子,就算弟弟算計,叔叔陷害,怎麼說也是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主。

  【逗比版】文案:

  女主:

  殿下您不會武功,看到刺客應該要暈倒。

  殿下您最不喜歡吃紅燒肉了,再喜歡也要等晚上悄悄再吃……

  男主:

  你馬步扎完了?

  箭法學會了?

  看到母馬不會發抖了?

  最起碼,也學一下握刀殺人的pose怎麼擺吧。

  (BT陰狠假皇子x花心軟妹假刺客/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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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08:04:0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回  還魂

      邵萱萱睜開眼楮時,看到的就是一大灘鮮紅的血跡。

      面前的男人不過十七八歲,長長的頭發披散著,相貌俊朗,赤裸著上半身仰躺在被褥之間,胸口的匕首幾乎連根沒入——而她的手,正牢牢地握在匕首柄上,白如蔥玉的指節上全是血漬。

    殺人了!

    她居然殺人了!

    邵萱萱嚇得面如土色,松開匕首就要爬起來——這麼一爬,她才發現自己另外的手和胳膊都被繩子綁在床柱上,身上的衣服也古里古怪的,顏色鮮紅,樣式跟電視劇里的戲服一樣又寬又大,最重要的是居然沒有穿褲子!

    內褲外褲,一條都沒有,稍微一動就露出一大截白嫩的大腿!

    她只是加班累了趴桌上打了個盹而已啊!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還是說她其實是在做夢,春夢?!這個春夢實在也太有創意了!

    邵萱萱狠擰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痛得差點尖叫出聲,然後又在不遠處的地上看到了條被割成條狀的紅布褲子,撕成好幾片的疑似內衣褲的東西,以及黑布的靴子、銀色的軟甲、銀色的頭盔……

    邵萱萱覺得那些東西原來應該是穿在自己身上的,因為這位明顯還穿著褲子,與褲子同色的外袍也都完完整整地躺在床沿那。

      既然不是做夢,附近又沒有攝像頭,難道是……穿越了?

      邵萱萱眨巴眼楮,一般穿越不都只要裝失憶就好的麼?不都還都有嘰嘰喳喳喜歡喊“小姐(格格/公主)您終于醒了!”的丫鬟充當導游介紹時代背景的嗎?

    再高級一點,不都能自帶個什麼系統、繼承一下身體記憶什麼的?

     邵萱萱滿腦子都是各種亂七八糟的電視劇小說,面前的屍體卻提醒著她現實的殘酷。她似乎確實穿到別人的身體里來了,手腕上的胎記都不見了,但是……既沒有導游小丫鬟也沒有天降什麼系統導航過來給她。

      她穿成了一個殺人犯,還是被人綁在床上,連條褲子都沒穿的殺人犯!

      她要穿個什麼紗衣啊、襦裙啊,還能聯想一下自己是不堪侮辱的社會底層婦女甚至是被強取豪奪的好閨女拼死頑抗,殺死了有錢人家的變態大少爺。

      但看看自己身上和地上,怎麼看也像是那種侍衛的裝備——所以,她是穿越成了那種女扮男裝的……女侍衛?女刺客?

      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被殺的這個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正常人家怎麼可能把人綁成這樣還不給褲子穿?

      連侍衛(刺客)都要搞到床上去,那得饑渴成什麼樣了,怪不得丟命!

      邵萱萱閉上眼楮對他拜了幾拜,小心翼翼地把匕首從他胸口抽了出來。刀刃在肌肉中抽動的感覺實在是太太可怕了,簡直叫人毛骨悚然。

      匕首尖徹底離開他胸膛的瞬間,大量的鮮血汩汩流出,邵萱萱咬緊了牙關才沒讓自己哭出來。

      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死得多慘,有怨抱怨、有仇報仇,千萬要找對人啊!我就是借這把凶器割一下繩子逃生,跟你的死沒有一毛錢關系的,求放過求忘記,多謝多謝了!

      她把匕首在被褥上擦了兩下,小心翼翼地割斷手上的繩子,正要去割腳上的,外面突然傳來了腳步聲。

      邵萱萱的心猛地提了起來,割繩子的手都開始發抖。

      腳步聲到了門口,就停住了,一個有些尖銳的聲音叫道︰“殿下吩咐了不許人打擾,你們還敢亂闖,不要命了嗎?”另一個聲音道︰“外面有刺客闖入,我們也是擔心太子殿下安危,吳公公一直阻攔,跑了刺客,傷了殿下,你擔待的起嗎?”

      刺客,真是刺客?!

      邵萱萱聽他們唱大戲似的,你一聲我一聲的 嗓子,哆哆嗦嗦地割斷剩下的繩子,連滾帶爬地躲進了床底下。

      外面的人說這里有“太子殿下”,難道這里是皇宮?

      果然是穿越了!

      那她怎可能出得去?!

      穿越的人要是死了,是回到原來的世界去,還就客死異鄉了?

      邵萱萱縮在黑漆漆的床底下,使勁裹緊袍子,越想越是心涼——都說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她也是絕望到了極點,突然就有點後悔,自己剛才怎麼就沒把那個變態的褲子剝下來穿上。

      穿著褲子死,和光屁股死,意義還是有點不同的吧。

      外面的爭吵聲越來越大,吳公公也突然意識到這麼久怎麼里面一點兒動靜也沒有,與侍衛一起沖了進來。

      邵萱萱在床底下看到了無數穿著與她身上的袍子配套的褲子和靴子的腿,原來自己假扮的是他們中的一員。

      吳公公尖銳地大叫出聲︰“來人啊!有刺客!太子遇刺了!”

      邵萱萱拽緊了匕首,一聲也不敢哼,然後又聽侍衛說︰“殿下還有氣,快去請太醫!”緊接著,就是各種匆促的腳步聲。

      邵萱萱趴在那大氣也不敢出,從半夜熬到凌晨,又從凌晨熬到深夜。床上的太子殿下就是死活不肯斷氣,皇帝皇後貴妃太後皇叔皇弟,人一撥一撥的來,又一撥一撥的走,房間里就是不斷人。

      第三天早上,又冷又餓的邵萱萱終于聽到守夜小太監那小細嗓子憋出來的一聲哭腔︰“太子殿下沒氣——”

      死了,終於死了啊!

      邵萱萱也憋不住流出了眼淚,再不死,她就要活活餓死渴死憋死在床底下了。

      那小太監的哭聲戛然而止之後,始終沒有後續,隔了很久,才聽到他激動地嚎了一聲︰“殿下,您又活過來了!”

      邵萱萱腿肚子發麻,差點失禁,然後就聽到一個男聲問︰“你……是誰?”

      小太監又哭了,嘀咕了句“太子殿下,不要嚇奴婢”,隨即欣喜地向外大喊︰“殿下醒了!奴婢把殿下從鬼門關叫回來了!”

      邵萱萱終于還是厥了過去,再醒來時,就聽到變態……哦不,太子殿下正在跟小太監說話。

      什麼這是哪一朝啊,皇帝是哪一位皇後又是何許人也,皇子皇孫生了多少,朝中百官都有哪些……太子被女刺客在心口上捅的那一刀似乎真的影響很大,不但連祖宗八代都忘了,似乎連自己的模樣年歲都不記得了,還跟太監討了鏡子,說是要看看自己的氣色。

      邵萱萱迷迷糊糊聽著,心想你不會也是穿越的吧——自己要是穿越的俗套一點,幸運一點,肯定也會按這個套路好好跟“土著導游”套話吧。

      可惜現在她已經光著屁股在黑漆漆的床底下趴了三天三夜了,氣都快沒了,哪兒還有心思知道三皇子的名諱四皇子的功課。

      要是有個馬桶就好了,要是有杯水就好了,要是有條褲子就好了……以前看糗百段手說倒霉蛋穿越過去也是立馬嗝屁的命,她還笑得沒心沒肺,現在一回想肯定是當時只看不發,沾染了太多霉運。

      她不知不覺掉了幾滴眼淚出來,然後就聽頭頂上的變態突然說︰“吳有福,你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邵萱萱眼淚掉得更凶,手腳都沒什麼勁,但還是努力往外看了幾眼。

      在床腳凳附近,放著只精致的夜壺,邊上的凳子上,擺著外衣和外褲,再往外,架著屏風,屏風外有桌子,桌子上有點心和茶水。

      邵萱萱舔了舔嘴唇,她沒有那麼貪心,能收拾體面點被抓也比現在這樣強,要是再好運一點,跑出去了,哪怕被抓去裹小腳母豬一樣生孩子,也一定不會比這三天難熬。

      吳有福弓著腰退了出去,邵萱萱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挪到了床沿。

      久違得天光刺得她幾乎睜不開眼楮,適應了好一會兒,才再一次往外爬了一點點,把腦袋伸了出去。

      有什麼東西晃了一下眼楮,邵萱萱覺得脖子涼涼的,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是明晃晃的劍刃由上而下垂落,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終於捨得出來了?”

      她聽到頭頂上的聲音這樣說,聲音又冷又譏誚,完全沒有了剛才詢問吳有福時的天真茫然。

      邵萱萱趴著沒敢動,那劍尖便擦過她面頰,將垂落的頭發挑開了一些︰“居然還是個女人。”

      劍尖直直地戳在她鼻梁前,邵萱萱不敢開口。她只希望太子殿下忘了自己做的變態事情後,順帶把這個女刺客也忘了。

      “出來。”

      邵萱萱靠著手肘和膝蓋,挪啊挪啊地把大半身體挪了出來,然後就僵著不動了。

      頭頂上的劍立刻就逼近了幾分︰“還不出來,不要命了?”

      邵萱萱全身都在顫抖,但還是紅著臉把話說了出來︰“不、不是……我……我……沒穿……沒穿褲子。”

      太子殿下顯然也愣了一下︰“為什麼不穿?”

      “……之前……被你劃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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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煉獄

太子殿下顯然也愣了一下︰“為什麼不穿?”

    “……之前……被你劃破了。”

    邵萱萱記得他是問過吳有德自己被刺那天的情形的,吳有德也盡職地描述了下房間的情況,連床柱上的繩子,地上被劃成破布的褲子、御林軍的頭盔都沒放過。

    太子殿下顯然也想起了這件事,沉默了半晌,然後道︰“沒穿也得出來,不然我把你腦袋也劃成那褲子那樣。”

    邵萱萱眼淚掉得更凶了,這人肯定是本尊!活脫脫的封建余孽!草菅人命的主啊!虧她還曾經幻想他也被穿了,哪個21世紀的大好青年也不能這麼不要臉這麼變態呀!

    她哆哆嗦嗦爬出來,死死地拿手拽著袍子下擺,遮蓋住下半身,但大半條白嫩的長腿還是露在了外面。

    上面幾只清晰的掌印,還有一些發青的鞭痕。

    “誰讓你躺著的,跪起來。”那個聲音不耐煩地吩咐道。

    邵萱萱撐著地板努力了幾下,無奈地搖頭︰“真的……沒力氣……”

    太子殿下于是沉默了,過了好半天,突然拿劍筆直地朝著她左邊的胸口刺了過去。

    邵萱萱驚叫著坐起來,堪堪避開了那凶狠的一劍。

    “這不就有力氣了,”他冷笑,“頭抬起來我看看。”

    邵萱萱全身都在發抖,勉強把臉抬了起來——床上的人斜依在床頭,蓋著繡了蟒紋的暗紅色錦被,烏發如墨,更襯得面如白玉,偏偏那雙眼楮卻冷到了極致,落在人身上,好似有蛇信在肌膚上舔舐。

    邵萱萱只看了一眼就把頭低了下去,背上陰冷濕潤,大量的汗液迅速滲出,匯聚成流。

    她一向都喜歡漂亮的東西,可是眼前這個少年,猶似沾了血的艷麗毒蛇,美則美,卻給人一種全身都是毒素的錯覺。

    劍尖又朝著她遞了遞︰“叫什麼?”

    “邵、邵萱萱。”

    “晅晅?”劍尖往上輕挑,落在她下巴上,“你一個小小刺客,也敢稱‘晅’,豈不是沖撞了孤?”他說到那個“孤”字,語調加重了一點,劍尖也更往里刺入一分。

    邵萱萱這時才想起來,他名字里似乎也有個“xun”(ㄒㄩㄢ)字,但是……這就沖撞了?男人總不至于和女人一樣用一個字吧,就是一樣,你的肯定是繁體寫法,我的那個是現代漢語簡化漢字呀!取個名字重個音都不行?

    她忍不住打了個嗝︰“……不……不一定同字……字的。”

    “非得同字才是沖撞?”太子的聲音有種奇異的譏誚感,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蠢話一樣,只拿劍尖慢慢地在她下巴和喉嚨交界的柔軟肌膚上滑動。

    雪白的劍刃倒映著她蒼白的臉頰,眼淚和汗水一滴滴落下來——邵萱萱卻完全沒有留意到那被劍刃明白倒映出來的陌生女孩臉龐,她控制不住上下牙齒相撞,發出咯咯的響聲。

    難道真的就要死在這里了?

    死了的話,是不是……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

    沒準再睜開眼楮,就會發現其實只是做了個噩夢……長劍“噗”的扎入她小腿,大量的鮮血從腿上流出,巨大的恐懼和痛楚瞬間將她帶回了現實。

    不是夢!

    她正在被殺死!

    邵萱萱尖利地叫了出來,長劍卻再一次被拔起,鋒利的劍刃滴著血抵在她喉嚨上︰“再發出一點兒聲音,就先把你的舌頭割了。”

    邵萱萱迅速抬起捂著腿上傷口的手,緊緊地捂在了自己嘴巴上,甚至連哭都忘了。

    她看過有關智斗歹徒的科普,要聽話,要順從,要讓對方感覺到自己是無威脅的……喉嚨里還是有細微的聲音一下一下傳出,那是來自身體本身的恐懼,像打嗝一樣難以抑制。

    血流了一地,她覺得身體里的熱量都在消失。

    太子向著門外叫了一聲︰“吳有德,張舜。”

    門吱呀打開,吳有德和另一個小太監很快進來,看到這場景也嚇了一跳。

    “殿、殿下!”

    “清理個屋子出來,把她給我弄進去,弄件衣服,捆結實點,別給弄死了。”

    吳有德趕緊點頭,正要出去叫人,太子又開口道︰“就你們二人收拾吧,別再叫旁人知道了。”吳有德聞言只得自己親自去找了點紗布藥物,簡單給邵萱萱止了血,又叫張舜拿了大毯子來,將她鬆鬆一裹,拖抱了出去。

    邵萱萱幾天沒吃沒喝,又給這麼一嚇,光那一劍流的血就比這輩子還多了,因為恐懼才全身心都不敢鬆懈了。離開那個可怕的少年皇子之後,全身脫力,縮在毯子里迷迷糊糊著就暈了過去。

    吳有德把人抱到後殿小屋里,手腳都拿繩索捆了,想到太子說的那句“別給弄死了”,又讓張舜替她稍微整理了下頭臉,讓廚下備了些吃食。

    邵萱萱幾乎是聞著粥香醒來的,睜眼看到吃的,恍惚回到上班前的早晨,清粥小菜,再加一根炸的酥酥的油條……

    她看到了那個小太監張舜的臉——之前其實也聽到過聲音,殘暴太子死而復生時,哭嚎著“奴婢把殿下從鬼門關叫回來了”的就是這位——他看起來比那個太子還要年輕一些,嘴唇紅潤,眼眸烏黑,帽子下漏著幾絲鬢角。

    大約是生理殘缺的緣故,下巴上沒有一絲胡渣,清秀里透著陰柔,頗有幾分影視劇里秀美孌童的風致。

    邵萱萱看得晃神,這要是以前,大約只能在轉發圖片里看到,跟著大家一起評價︰真是漂亮的男孩子哇!

    張舜見她醒來,就端起粥碗,朝著她送了過一勺過來。

    邵萱萱猶豫了片刻,經不住美食加美色的誘惑,張嘴吃了下去。

    人養眼,粥也美味。

    不過,當太監的話,也就不能算男人了,得跟泰國人妖歸一掛……有了第一口,下面的就順理成章起來,小半鍋米粥都被她吃下,連配菜都一絲不剩。

    吳有德做事是很有分寸的,太子說“別把人弄死”,那自然跟“好好伺候”著還是有所不同的,是以準備了白粥,卻沒備點心。

    小太監見她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也只拿手帕給抹了下嘴巴,便收拾食盒出去了。

    邵萱萱靠在椅子上消食。

    衣服換過了,那緊迫的尿意也已經消失了,想來已經在沒有知覺的時候排泄過了。

    一想到尿濕的褲子可能是張舜換的,她又有些臉紅。但他只能算半了男人,看了就看了,總比穿著濕褲子好,邵萱萱這樣安慰自己。

    她的視線在屋子里掃了一圈,最終定格在了唯一的那扇窗戶上。

    老式的木質雕花窗,窗格上糊著紙,並沒有現代仿古建築里常見的玻璃。

    如果可能逃出去的話……邵萱萱吸了吸鼻子,掙動了一下綁在腰上的繩子,腿上的傷又劇烈地疼了起來。

    她現在,連走路都困難,要怎麼跑呢?

    從早到晚,那個太子都不曾出現,只有小太監和吳有德進來過幾次,有時是檢查她脖子上、大腿上、後頸等處的傷口,有時單純就是看一眼她是不是還在這里。

    他們不開口,邵萱萱當然不敢說什麼。

    腿上的傷,不就是說話說出來的?

    《紅樓夢》里的林黛玉不肯多走一步路,不敢多說一句話,果然不是太緊張,吃人的舊社會,確確實實就是這樣的殘暴!

    近傍晚,吳有德和張舜又來了,這一次的飯菜明顯比中午好上不少,撤走飯菜的時候,連魚刺都仔仔細細收拾乾淨。

    邵萱萱被他們搬到椅子上,肚子吃飽了,身上的傷口也算包裹著,雖然手腳都被捆得結結實實的,好歹沒有人拿刀架著脖子。

    張舜拎著裝了髒水的木桶出去了,吳有德彎著腰在那收拾食盒。

    他年紀其實不算太大,但常年總是佝僂著腰,看著便比平常人老那麼一些。

    美少年不在了,變態也不在,邵萱萱就有點昏昏欲睡。

    她正夢到自己進便利店買了抹茶蛋糕付款,眼前的視線突然暗了下來。

    “聶姑娘——”

    她倏然睜開眼睛,就見吳有德正把離她不遠的的燭台點上,嘴唇對著燭火微微開翕︰“您受委屈了,莫要擔心,莫想不開,他總是有法子的。”

    那聲音輕得像根絲線,又像燭台火焰頂端掐尖逸出的一縷青煙,晃晃悠悠地飄進她耳朵里,很快就消散了。

    她愣愣地看著吳有德,他點完了燈,拎著食盒又出去了。

    “他”有辦法?

    “他”是誰?

    “聶姑娘”,這個身體的本主姓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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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08:05:5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回  內奸

      吳有德離開後,張舜又進來把她搬到了床上,也退了出去。

      邵萱萱白天睡得多了,這時面對著木質雕花的老式床榻,卻怎麼也無法入眠。

      這種類型的床她在博物館見過,在古鎮民居也見過,一張床就像一間小房子,躺進去後才發現,連頂上都是各種描金、鏤空的花紋。

      甚至還畫著各種匪夷所思的奇詭故事,一副一副,從床頭畫到床尾。

      邵萱萱覺得畫上的每個人都長著一張可怖的臉,笑起來就像那少年皇子一樣陰冷。

      僅管他並不曾對她笑過。

      她側過臉,看著床外的房間發呆——帳幕沒有放下來,燭台上的火苗一抖一抖地燃燒著,不時有燭淚順著燭身滑落下來。

      橘紅色的火苗只尖梢的一點兒是青色的,無力地舔舐著空氣。

      她看著看著,只覺得喉嚨發癢,心口發悶,到底還是迷迷瞪瞪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被搖醒,睜眼就看到太子那張冷漠艷麗的臉。

      邵萱萱渾身一哆嗦,迅速就要往後掙扎,這麼一動,才發現自己手腳都還被綁著,動彈不得。

      床邊不遠的燭台已經熄滅了,太子一手舉著油燈,一手鬆開她肩膀,轉而捏在了她臉頰上。從眼睛到嘴邊,他一點一點仔細地檢查過去。

      邵萱萱連氣都不敢出,屏住呼吸一動也不動。

      太子這一次卻沒有怎麼為難她,居然還難得地開了個笑笑的玩笑︰“現在才知屏息,不覺得太遲了?”

      邵萱萱聽不懂,只好瞪大眼睛。

      太子把油燈下,長長的黑發散落在白色深衣上,側面看著真是美好如畫。

      可惜有一副蛇蠍心腸,而且還是封建餘孽。

      他指了指燭台︰“你以為吳有德能帶你出去?他不過是要殺人滅口而已,我若是不來,等到明日一早,你恐怕連屍體都涼了。”

      邵萱萱眼睛睜得更大,心裡如有千百頭野獸嘶吼,這一定就是傳說中的宮闈鬥爭了!

      果然穿越了之後就是要開始宮鬥!

      不過,起碼得讓她知道競爭對象是誰吧?

      總不可能是吳有德這麼個老太監要跟自己“爭寵”,這麼臉都不露一下直接就來下毒,敵人實在太陰險了啊!

      邵萱萱更想回家了。

      太子見她仍然不說話,語氣又譏誚起來︰“怎麼,還不相信?你不相信的話,那我便好人做到底,把燭台重新點燃,看你明天是死死活。”

      說著,作勢就要起身。

      邵萱萱趕緊伸手拉他,手一動才發現還沒綁著,整個人倒是隨著動作滾了半圈。就跟塊不規則土豆似的,骨碌碌從床中央滾到了床沿,挨到了他的衣擺。

      總算是把“別走”的意願表達了出來。

      太子瞅著她冷笑,邵萱萱咽了下口水,強忍著恐懼說︰“我、我……”我了半天也沒能說出句完整的話來,倒是把眼淚逼了出來,流了一臉。

      太子皺起了眉頭,手抓著她領口將人往上提了提,總算沒讓眼淚沾到自己衣服上。

      “不想死的話,就老老實實聽話,我問一句,你答一句,若不然……”威脅的話他就不往下說了,但光那個冷颼颼的眼神,也夠邵萱萱受了的。

      她小雞啄米一樣的點頭。

      太子于是又坐了下來︰“你叫什麼?”

      “邵……”

      第一個問題她就答不下去了,“萱”字是忌諱,差點廢了她一條腿呢。

      太子的表情果然又不好看起來,隨時都要動手抽她一樣。

      邵萱萱苦逼地看著他︰“我真的就叫這個。”

      太子盯著她不說話,半晌,突然就把她身上已經滑落到腰際的被子給掀開扔到了一邊——那條被刺傷的左腿被白布包裹著,可憐兮兮地暴露在空氣中。

      邵萱萱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又來了!

      這個暴虐狂!

      擱現代社會這就是個少年犯,還是那種能引起全國人民憤怒討伐的反社會人格!

      “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太子漠然地看了一眼她的腿,最後給一次機會一樣問,“你說你姓邵,那吳有德口中的那位聶姑娘,又是誰?”

      邵萱萱腦子裡"嗡"的一聲,驀然明白了他憤怒的來源︰

      太子居然在監視著這個屋子的一舉一動!

      吳有德認識這個身體的原來主人,這個身體原來的主人要刺殺太子,太子沒死成,刺客被她邵萱萱穿越了,吳有德還想無聲無息殺了她邵萱萱滅口……無數信息匯聚在一起,邵萱萱那顆只知道偷窺財務遮蓋起來的同事工資條的腦袋登時就當機了,只大大的“宮鬥”兩個字在腦海里走馬燈似的反復滾動。

      人家穿越了都是跟妃子鬥的,她來的這個鬼地方,太監和太子居然也鬥得這麼開心,藝術果然來源於生活。

      太子等了又等,終于一巴掌狠拍在她的傷腿上,邵萱萱“啊”的大叫出來,涕淚橫流。

      太子不耐煩地撩起被子一角,塞住了她嘴巴,該說話的時候不說話,不該出聲的時候卻在那亂叫。

      他的手按在她傷口上,一點一點開始用力,被他半捂住腦袋的邵萱萱全身都開始發抖,顯然疼得厲害。

      他微俯下身,壓低聲音問︰“說不說?”

      被子底下的人瘋狂地點頭,就差搖尾巴了。

      太子鬆開了傷口,將被子拿開。邵萱萱臉上全是碎亂的發絲,臉色發青,眼淚順著臉頰橫淌,嘴唇哆哆嗦嗦地開翕著︰“我……我真的……不記得了……我……我醒來就……就這樣……以前……不記得……不記得了。”

      太子狹長的眼睛眯了起來,邵萱萱覺得左腿又開始隱隱作痛,但她已經沒有退路,倒豆子一樣往外說實話︰“我真的沒有騙你,我叫邵萱萱,生下來就叫這個……我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麼到這裡……不認識……你們都不認識的……”

      有那麼幾秒鐘,她覺得時間是靜止的,頭上的人俯視著她,連眼珠子都不錯一下,仿佛凝視著屍體的鷹鷲。

      他突然抬起她的下巴,打量什麼珍惜物種一樣盯著她的脖子——下午的時候,吳有德也曾經認真地檢查這里,還給她上了層藥。

      太子驀然收回手指,直起身,連按在她傷腿上的手也鬆開了。

      “那麼邵萱萱,你的意思是說,你不是這個身體的本人,”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是借屍還魂到這裡的?”

      “借屍還魂”這麼有傳統氣息的詞說得邵萱萱有點發懵,瞬間從穿越劇跳頻道到聊齋的感覺,但她還是老老實實點了點頭。

      “我……我就午睡,然後就睡著了,睜開眼睛……”邵萱萱小心翼翼地解釋,“就看到……你。”

      “然後就躲到床底下?”

      邵萱萱當然不敢把自己拔匕首、拜死人的話說出來,迅速地點頭。

      太子這回卻不大相信的樣子,蛇信一樣的眼神又探了過來︰“你撒謊的時候,就眨巴眼睛?”

      邵萱萱喉頭發緊,她媽也這麼說過她,小時候帶改過分數的成績單回家時,眼睛眨得跟美猴王一樣。

      太子顯然沒有她媽這麼溫柔,手又作勢要往她傷腿那落去——這和她媽媽當年的小木尺,完全不是一個戰鬥力的東西。

      “我醒來就看到你躺著,吳有德在外面跟人吵架不讓人進來,我以為你死了就把胸口的匕首,拿來割斷繩子鑽到床底下去了!”

      邵萱萱閉上眼睛喊了出來。

      她以為她的聲音大到震耳欲聾,其實也不過小貓哀嚎一般,倒是那個閉著眼睛的神情,頗有點慷慨赴死的意思。

      太子的手終于還是沒有落下去,只盯著她重復︰“吳有德不讓人進來?”

      邵萱萱點頭。

      他又道︰“你以為我死了?”

      邵萱萱這回不敢點頭,垂著眼睛裝傻。

      他卻自顧自轉移了話題︰“就算你是借屍還魂的,死前總有籍貫家人,一一說來我聽聽。”

      邵萱萱抿了抿嘴,半晌,才擠出幾個字︰“你……你真的相信啊?”

      太子沒回答她,只是冷著臉把手搭到她那條左腿上,對著已經開始滲血的傷口用力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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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08:06:0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回  合作

      “我知道的事情,全都已經告訴你了。”邵萱萱忐忑地坐在那,臉上的眼淚還沒全乾,小心翼翼地打量太子的臉色。

      他坐在椅子上,距離不遠也不近,用一種類似於科幻片裡人造人掃描信息的眼神瞅著她——自從她坦白自己是穿越來的之後,他就一直維持著這樣的表情。

      這個小變態的膽子倒是很大的,一邊問她是不是“借屍還魂”,一邊還真不像是怕鬼的樣子。

      “你剛才說你們那的恭桶都是‘全自動’的,不需要人來清掃,”太子終於開口,“那你便造一只與孤瞧瞧,如何?”

      邵萱萱“啊”了一聲,為難道︰“……我只會用,不會……造啊。”

      太子眯起眼睛看著她,邵萱萱的小心髒又提了起來︰“或者,你讓我做點別的?”

      “那便換你說的‘汽車’和‘電話’。”太子倒也乾脆。

      可邵萱萱乾脆不起來啊,造汽車!小時候她倒是做過這種美夢,那汽車還是用生日蛋糕上的奶油當燃料的,可憑空要她造一輛出來,這簡直能要她的命。

      見她低著頭跟只鴕鳥似的,太子的語氣又譏誚起來了︰“這樣辦不到,那樣也不成,你如何證明自己說的都是實話?嘴皮子一踫,確實容易,孤還說這世上有能飛的鐵鳥,你信嗎?”

      邵萱萱苦著臉瞅著被子上的紋路,聲音輕得跟蚊子一樣︰“我相信啊,飛機嘛……”

      太子不悅︰“把頭抬起來說話,大點聲。”

      邵萱萱把腦袋微微往上抬了抬,不敢同他對視,只瞅著他衣襟上的白色雲紋道︰“我信,但是不會造……我們那兒……也有這個東西的。”

      太子嗤笑一聲,站了起來,作勢要去點那支已經熄滅的蠟燭。

      邵萱萱急了,驀然想到自己曾在他房間看到果盤裡擺著的香蕉,急中生智道︰“我能讓香蕉自己剝皮!”

      太子回頭看她︰“什麼?”

      邵萱萱也豁出去了︰“我能用空氣壓力給香蕉剝皮,我們那裡小孩子都會這個,老、老師從小就教,科學實驗,就是用來、用來設計汽車、電話、全自動抽水馬桶的原理!”

      太子凝視著她不說話,半晌,慢慢踱到床邊︰“你說的香蕉,可是甘蕉?”

      邵萱萱愣住,隨即醒悟︰“對,對!就是你臥房果盤裡擺著的那種。”

      太子這回倒不遲疑,轉身往外走去,過不片刻,就端著香蕉進來了。他把香蕉遙遙地往桌上一放,便又老神在在地在椅子上坐下來︰“剝吧。”

      邵萱萱尷尬︰“……我手還被綁著呢。”

      “若要用手去剝,又有什麼稀奇的?”

      “不用手,不用手,”邵萱萱趕忙解釋道,“但還要一些烈酒,一支瓶口和香蕉差不多粗細的瓶子,一些紙片。”

      太子不樂意了,靠著椅子坐了好一會兒,才去到前面臥房,裝著咳嗽、心緒不寧的模樣,喚了人進來,索要酒水。

      紙筆倒是房內原來就有備著的,不需多費周章。

      他看著脾氣暴戾,做起事來倒是乾脆利落,將這些物件一字兒在床前排開後,便又坐回到椅子上。

      邵萱萱不敢怠慢,揉了兩下手腕,趕緊條了根熟透的香蕉,把皮從最上頭剝開一點兒。

      太子皺眉看著她,並不阻止。

      邵萱萱試了試酒瓶的大小,倒出大半酒水,只留底下一些,將宣紙撕成條狀點燃後投入酒瓶,然後將香蕉剝開皮的那頭插在酒瓶上,香蕉皮則帽翼一樣垂落在瓶身上。

      柔軟的香蕉肉將瓶口堵得嚴嚴實實,酒精遇火燃燒,瓶內氧氣逐漸被消耗,壓力驟減,晃動著發出聲響。香蕉仿佛被無形地手推動著,一點點往瓶內擠入,香蕉皮自然也一點點剝落,直至氧氣燃燒殆盡。

      邵萱萱有些得意,抬頭看到太子仍舊板著臉瞅著那支大部分皮已經剝開的香蕉,心又沉了下去。

      他怎麼說也是個古代人,不會把自己當成會妖法的妖怪吧?

      邵萱萱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太子顯然留意到了她這個動作,再一次把視線挪回到了她身上。

      “我……”

      “這也不算什麼,”他打斷她,“不過一些雕蟲小技,不堪大用。看你心意誠懇,為人也算老實,孤賜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你可願意?”

      邵萱萱當然是願意的,只怕自己能力不足,徹底惹惱了他。

      太子卻似胸有成竹,將屋內陳設恢復原位,重新替她綁好手腕,再一次將那支吳有德帶來的蠟燭點燃,帶著果盤和酒瓶離開了。

      邵萱萱心裡發慌,眼巴巴地看著燭淚一滴滴往下滾落,仿佛是自己的血條在往下掉。

      過來約莫半刻鐘,才終於有腳步聲傳來,邵萱萱其實已經被那毒煙燻得有些迷糊了,全憑求生意念支撐著,被人抱起時,差點激動得睜開眼睛。

      抱著她的人身上走得快而穩,一路過了好幾道門,才低聲道︰“殿下,奴婢將人帶來了。”

      竟然是張舜的聲音!

      邵萱萱剛才聽太子說計劃時候不覺得危險,這時事到臨頭了,又有些惶然——這人這麼變態這麼歹毒,不會假戲真做,先奸後殺吧?

      她這時後悔已經遲了,況且,留在那個被點了毒蠟燭的房間裡,也是死路一條。

      門吱呀一聲打開,邵萱萱覺得張舜邁過門檻了,一步步朝著床榻方向走去。

      她這三天待在床底下,多少也從這些人的言談中得到一點兒印象。太子失憶前,脾氣性格應當是不大仁厚的,弄個把人進宮來玩一玩,也並不是一次兩次。

      如今雖然失憶,殘酷本性卻沒有更改,像現在這樣由張舜將自己弄到臥房來,其餘的宮女內侍,竟然十分默契地退了出去。

      張舜老老實實將“昏迷”的她放倒在床上︰“殿下,當真不用給她沐浴?”

      太子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手︰“出去吧。”

      張舜小耗子一樣滾走了。

      邵萱萱張開一線眼睛,果然見太子懶洋洋地倚靠在床頭,見她睜開眼睛了,便抬腿在床板上輕蹬了一下,吩咐道︰“叫吧。”

      邵萱萱臉上微熱,醞釀了好一會兒,才畏畏縮縮地“啊——”了一聲。

      太子顯然不滿了,伸手就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逼出一聲帶著哭腔的尖叫。

      他無奈地評價︰“雖然難聽,倒也像那麼回事。”接著又給邵萱萱解開雙手,讓她自己抓著床欄,晃出點動靜來。

      “你要是學不像,孤是不介意教教你到底該怎麼做的。”

      他扔向這麼一句話,翻身向裡躺倒,竟然就這麼睡下了。

      邵萱萱孤零零地對著空氣和床欄表演被強暴虐待的獨角戲,一只喊了半個多時辰,才被喝止︰“行了,孤又不是鐵人。”

      邵萱萱悄悄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揉了揉喊得發疼的喉嚨,往外面縮了縮。

      外面的燭火沒有全部熄滅,影影綽綽從垂落的紗帳裡透出來,躺在不遠處的人幾乎沒有呼吸聲,就像死去了一般。

      邵萱萱側頭看向窗外,偶爾能看到有人影閃過,大約是巡夜的禁衛。靠近正大門的位置,明顯能看到兩個木頭一樣矗立著的人,想來就是為太子值夜的太監或者宮女,她一會兒想起張舜的臉,一會兒又想到吳有德,最後卻只剩下父母和親友的臉,密密麻麻,那麼近又那麼遙遠。

      昨日的種種幸福與憂愁,都恍如黃粱一夢。

      上班遲到扣掉的工資,還在路上沒有收到的包裹,朋友早晨捎來的一束唐菖蒲……太子突然推了她一下︰“脫了衣裳再睡。”

      邵萱萱瞬間清醒,全身都像淋了冰水一樣,又冷又透徹。她茫然而又麻木地轉過頭,“你說過……不……”

      他黝黑幽深的眼楮直視著她,仿佛有大量的黑色墨汁鋪天蓋地地向她涌來︰“說不踫你,自然就不踫——你連衣裳也不脫,誰能信?”

      邵萱萱遲疑著點了點頭,在被子底下解開衣服,慢慢地脫了下來。

      太子一把將衣服抓過來,撕裂,拋了出去。

      “褲子呢?”

      邵萱萱抿嘴︰“我的腿受傷了,自己脫不了。”

      “那孤幫你脫!”他說著,就要掀被子。邵萱萱只好妥協︰“我自己來!自己來!”

      太子這才罷手,邵萱萱整個人都要埋進被子裡去了,一點一點將褲子脫了下來,果然又被他撕碎,拋到床邊地上。

      他又解了自己的深衣,一樣胡亂甩出去,這才終於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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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08:06:2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回  邵豉

      吳有德早在半夜就得知,太子把那個關在耳房的小丫頭給弄到床上去了。

      儲宮之中,大家對這樣的事情早有些見怪不怪,但太子剛剛被行刺,總是要多留心一些的。吳有德自然也不敢輕慢,聽到小太監傳報,拿起衣服就往外跑。

      趕到太子寢宮門口,果然見張舜等人都木樁似的站那,一個個面色怪異,頗有些無措。

      屋內隱約有曖昧聲音傳來,一聽便知在做什麼勾當。

      吳有德沉著臉問值夜的宮人︰“殿下身子剛有起色,你們便這般不知勸解?”話是這麼說,他自己也知,太子要做什麼,他們這些做下人的,肯定是阻攔不住的。

      一干內侍與宮人都耷拉著腦袋,不敢作聲。

      張舜畢竟資歷尚淺,人又是他送來的,忍了又忍,終於還是開口道︰“那……要不要上請……”

      “請什麼?”吳有德瞪了他一眼,“殿下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到你我來做主了?”

      張舜噤聲,官大一級壓死人,太子的事情輪不到他們置喙,吳有德說的話,哪怕前言不搭後語,也肯定輪不到他張舜來反駁的。

      吳有德沉吟了片刻,又問︰“人是你接過來的?”

      張舜猶豫了下,畏畏縮縮地點了點頭。

      “可曾沐浴更衣?”

      “不曾……”張舜縮縮脖子,“殿下急著要人,不讓奴婢多事。”

      吳有德氣得拿手指狠戳他腦門︰“那房內的燭火可曾熄滅?”

      “不……”張舜捂住額頭,“不曾。”

      吳有德嘆氣,又不敢貿然去敲門,只好跟他們一道期期艾艾等在門外——要去那耳房,須得經由寢宮,這時進去,豈不是壞了太子的興緻?

      夜殘更漏長,屋內漸漸安靜了下來,張舜作死地又問︰“吳公公,要不要進去瞧一瞧?”

      他本意是說去看看太子身體是否無恙,話到了吳有德這里,就又顯出另一番計較來︰“瞧一瞧?也不怕刺瞎了你這雙狗眼!”

      張舜哭喪著臉,拿那雙“狗眼”瞅著腳邊的地磚縫。

      這要是叫邵萱萱看到,恐怕又忍不住要感慨︰男人除了美貌,還是需要一點兒氣質的。

      吳有德在門口等了又等,腳步迅疾地又回了住所,寫了張字條兒,放入小竹管內,綁在將前廳的一只灰雨點鴿子腿上,悄悄開了放了出去。

      那灰羽鳥兒熟練地振翅離開,只一瞬間就在暗夜裡消失了蹤影。

      吳有德仔仔細細洗了手,這才回到寢宮外候著。

      一直到天濛濛亮,他才終於聽到太子在裡面出聲傳喚。

  --------

      邵萱萱是被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吵醒的。

      連她自己都有些吃驚——這四天來,竟然是躺在這個變態少年身邊的晚上睡得最安穩。

      這大約也有點類似于,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吧。

      身邊的被褥上還殘留著些餘溫,太子已經不在床上,帷幔外還有屏風遮掩,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她豎起耳朵,隱約聽到一個清朗的聲音道︰“ 皇姪正當年少,怎可沉溺女色,叫你母后操心?”

      邵萱萱的小心肝立馬緊抽了起來,沉溺女色,這說的不就是自己?

      太子卻並不像在自己面前這樣威風,聲音輕得幾乎聽不到,只有偶爾的一兩聲咳嗽還有些存在感。

      邵萱萱裹緊被子,小心翼翼扶著床沿下了床,單足落地,扶著凳子蹭到屏風邊,想要聽清楚他們的對話。

      ——她自以為無聲無息,卻不知早在帷幔掀動時,就已經被人發現了。待到她披著被子躲到屏風後,更是將那傻兮兮的影子清清楚楚地投射在了紗制的屏風上。

      太子輕咳了一聲,不悅道︰“你在那裡做什麼?”

      邵萱萱嚇得一激靈,轉身就要往床上跑,可惜動作太大,腿又不靈便,被子絆到腳,“砰”的一聲,摔在屏風上。

      屏風哪里承受得住她的體重,“ 啷”一聲巨響,連人帶屏風一起倒了下去。

      邵萱萱身上的衣服早就被太子當道具撕了,身上幾乎是不著寸縷的,這麼一摔,被子也散了,露了大半截肩膀在外面。

      她齜牙咧嘴地趴在那,左腿徹骨的疼,胳膊和腰似乎也撞傷了。

      “吳有德!”

      她聽到太子出聲傳喚——要他這個金貴的傷患扶自己起來,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另一位客人,居然也這樣見死不救?

      邵萱萱忍不住惱怒,抬頭想要看一看到底是什麼人。

      那人卻正好也看著她,朗月一樣的面龐,眼神溫柔如水,卻不知為什麼籠上了濃濃的一層霧霾。

      她抬頭,他很快將視線挪開了,斥責道︰“不像話!”

      太子拿塊錦帕捂著嘴巴,有一聲沒一聲地咳著,面白如紙,一副羸弱不堪的模樣。

      門吱呀打開,吳有德才邁進來一腳,就看到了趴在屏風上的邵萱萱,趕緊招呼人過來,將人抬回到床上。

      邵萱萱這回不敢再亂動了,老老實實躺在床上。那人也夠能磨蹭的,一直到日上三竿才告辭離開。

      他這裡前腳剛走,後腳又有人前來探病。

      邵萱萱聽到他喚太子“皇兄”,按輩分來說,剛走的那位恐怕是位王爺,而外面這邊新來的,則是位皇子了。

      太子依舊是那副病弱怏怏,與他一起慢慢聊著。接著又是哪個府裡的大臣,哪個宮裡的娘娘。

      邵萱萱肚子餓得咕咕叫,有種歷史倒回到那三天前的錯覺。

      好在太子沒有徹底忘掉她這個“盟友”,過午之後,著張舜備了些衣物,與她梳洗更換。
  
      邵萱萱正要感激老天爺開眼,就看到了張舜收拾走水盆,將一套灰撲撲的衣服擺到了床邊。

      這不是……邵萱萱趕緊提起來一看,竟然是一身改小了尺寸的太監服,腋下的地方,居然還打了個歪歪斜斜的補丁!

      張舜見她盯著那衣服看,有些羞赧道︰“……這是我的舊衣裳,縫得不好,姑娘不要見笑。”

      邵萱萱怔怔地抬頭,少年太監弓著腰,姿態已經有了些吳有德的味道,臉上的神情倒還是鮮活生動的。

      她想問為什麼要讓自己穿太監服,為什麼又非得拿舊衣服來,然後屏風那就轉過來一個人影,正是披著衣服的太子。

      “怎麼還沒穿好?”他皺眉,“不合身?”

      面對著他,邵萱萱沒膽子挑剔了,甚至連趕他出去好換衣服的勇氣都沒有,整個人往被子裡縮,很快把太監服套上了。

      太子悠然地在椅子上坐下,掂了塊點心在手上把玩,等張舜出去了,才壓著嗓子慢慢道︰“邵萱萱,我與你再取個名字吧。”

      邵萱萱抿嘴,愚蠢的古代人,還怕人沖撞他,遲早得給車撞了。

      太子四下打量了下,視線落到那碟裝著“豆豉”的小菜上,點頭道︰“不如就叫邵豉吧,這也是勸你莫逞口腹之欲的意思。”

      邵萱萱無語地看著黑漆漆的豆豉,幹嘛非得叫這個呢?就是叫邵蔥吧,起碼還有點青蔥歲月的味道。

      邵豉,是“少恥”呢,還是方言腔的“少吃”啊?

      哪一個當名字,都有點hold不住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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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08:06:34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回  薪酬

      邵萱萱換了內侍的衣服,張舜等人便對她改了稱呼,送飯來的宮人喚她一聲“邵公公”,吳有德等人則跟太子一樣,咬字清晰地叫她“邵豉”。

      她覺得張舜叫這兩個字的時候,漂亮的眉眼都充盈滿了笑意,明晃晃地在用東北腔調戲自己。

      “吃飯了,‘少吃(三聲)’。”

      嘖嘖,簡直惡意滿滿。

      順帶著,她又發現,太子手下美貌的太監宮女那真是一群群一串串的,隨便抓個負責灑掃的小宮女,那模樣長相,也是小家碧玉級別的。

      邵萱萱就很想看看鏡子裡的自己長得啥樣,當刺客都能被事主弄上床了,總不至於長得連小丫頭都不如吧?

      可惜太子殿下不懂女人心,一直歪在羅漢床那,翻翻書吃吃水果,逗逗鳥。

      她要去照銅鏡臭美,必然會被他發現,然後……嘲諷一定是少不了的吧?

      邵萱萱咽下嘴裡的糖糕,默默地嘆了口氣。

      就在一刻鐘前,她還聽到太子吩咐吳有德去尋一具身量與自己差不多的女屍,偽裝當成自己埋去城西郊外。

      她實在是不懂他,既然懷疑吳有德,甚至都發現他想殺人滅口了,卻還什麼事情都交代他去做,古里古怪的。

      不過這廣式做法的糖糕倒是做得挺好吃的,糯而不膩,褐色的糖紋一圈一圈,蝴蝶翅膀一樣。

      邵萱萱又掂了一塊塞進嘴裡,然後就聽太子開口道︰“邵豉啊——”
  
      她嚇得差點把糕吐出來,鼓著嘴巴應了一聲,然後就看到張舜和站在邊上的小宮女的腦袋垂得更低了,肩膀卻詭異地抽動了兩下。

      明顯是在嘲笑她!

      太子揮手讓他們下去,向邵萱萱道︰“你再跟我說說你們家鄉的事。”

      邵萱萱用力咽下嘴裡的糖糕,學著張舜的口氣,恭恭敬敬地問︰“殿下您想聽哪些方面的?”

      太子放下書冊,把手臂枕到腦後︰“就說說行軍打仗的事吧。”

      邵萱萱咋舌,半天才道︰“這個……差別應該比較大吧。”

      “怎麼大?”

      邵萱萱便憑著自己淺薄的知識,解釋了下冷熱兵器的差別,現代戰場和古代戰場的差距。太子起初是躺著的,聽著聽著,水果也不吃了,挺直了腰背坐起來。

      “你說的那些‘冷熱兵器’,當真有這樣大的威力?”

      邵萱萱點頭︰“那是,尤其是核子武器,千里之外取人性命,轟炸一次,那個地方幾十年都別想住人了。”

      “你知這個‘核子武器’如何打制?”

      邵萱萱聲音戛然而止,造核子武器……虧他想得出來!

      太子瞅著她驀然啞火的樣子,也猜到了她肯定要說“造不來”,嘆了口氣,重新靠回到羅漢床上︰“算了,說點你能做的吧。”

      邵萱萱眼珠子亂轉,太子又加了句︰“須得是經世致用之學。”

      邵萱萱沉默了半天,磕絆著問︰“哪些算是經世致用之學呀?”

      太子乾脆地把書蓋在了臉上,眼不見為淨。

      邵萱萱也意識到自己被鄙視了,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忍不住又伸手去夠那盤糖糕。

      “瞧你這蠢鈍的模樣,”太子突然又開口道,“大約也就能做做‘全自動’馬桶了。”

      邵萱萱手指頭已經夠到糖糕的邊緣了,凍在半空,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太子拿開書,“吃吧,吃完也該做點事了。”

      邵萱萱的臉慢慢垮了下來,做事,做什麼事?總不至於真要她設計馬桶吧?她默默地縮回了手,小媳婦一樣乖乖坐正。

      太子卻並不因為她端正的坐姿就這麼放過她了,喚了吳有德進來,鋪了紙筆,又叫張舜磨墨,向邵萱萱道︰“既然不飽了,就先去把那桶的模樣畫出來吧。”

      邵萱萱為難地看著案上的筆墨紙硯︰“我畫不好。”

      太子和緩了一天的臉色漸漸陰雲密布︰“畫不好也得畫!”
  
      吳有德拿起筆,遞到邵萱萱手里。

      邵萱萱自從小學畢業後,再沒握過毛筆,拿手里就跟患了熱傷風似的,胳膊一陣一陣的哆嗦。

      筆尖懸空半晌,“啪嗒”滴下來兩點墨汁。

      吳有德和張舜都同情地扭開了臉,只有太子殿下還“耐心”十足地吩咐︰“畫。”

      邵萱萱在歪歪扭扭的畫了個橢圓形的圈,然後又在這個圈外沿著輪廓套了個圈——配著那兩點墨汁,像是沒來得及畫鼻子的一隻豬頭。

      還是隻雙下巴的豬。

      邵萱萱上下打量,又給下面添上了梯形的底座,上方加了只蓋子,再在蓋子後面胡亂涂了兩筆,就算是水箱了。

      她擱下筆︰“就……差不多這樣了。”

      見太子盯著那只丑兮兮的抽象馬桶發呆,她就又在水箱那輕戳了一下︰“這是水箱,這地方一般有個按鈕,按一下水就自動沖洗了。”

      吳有德和張舜都伸著脖子看著,一副丈二和尚莫不著頭的樣子。

      太子突然道︰“你將那水箱,畫清楚點。”

      邵萱萱當然不會傻到畫剖面圖,三兩下畫了個四四方方的方塊,又在中央添了個按鈕,畫了根粗線連接到馬桶上,就算交任務了。

      這一下,不但太子瞧了又瞧,連吳有德都看出了些端倪。

      張舜嘴快,嘟囔道︰“上頭的水箱倒是容易,可這水蓄得多了,不得往外流了?”吳有德不滿地白了他一眼,見太子沒生氣的意思,便也老實待著。

      邵萱萱拿筆在地下又畫了一道︰“下面也是通管子的,每次用完,按下按鈕,水箱裡的水就自動流出來,再順著馬桶流進下面的排水管。”

      太子突然搶過她手裡的筆,另鋪開一張宣紙,照著她的樣子三兩下畫了馬桶的輪廓,在垂直的上方添了水箱,用管子連同,下面增設了排水管。

      邵萱萱愣了愣,這樣的馬桶……她倒是見過的,一些老實的馬桶和公廁,就用這種蓄水箱。使用完一拽繩子,水聲轟隆隆,便清潔乾淨了。

      太子將圖紙交給吳有德︰“你去尋幾個工匠,做一個來瞧瞧。”

      吳有德捧著這個燙手山芋,躬身退了下去。

      邵萱萱瞅著吳有德的背影發呆,太子將糖糕盤子拖近了一些,拍拍她腦袋︰“吃吧。”邵萱萱受寵若驚,仰頭看他︰“我……”

      太子微微一笑︰“日後,你每畫出一張圖紙,便賺一頓飯,吃什麼吃多少都由著你挑。”

      邵萱萱先是大喜,隨後大懼——她怎麼也想不到,就連穿越了,居然還得擔心手停口停沒飯吃!這簡直跟現代職場一樣殘酷!

      還不給上保險,不給公積金,不給發工資!

      封建帝王家比資本主義還特麼吸血,簡直不拿人當人嘛!

      太子已經負手踱到中廳了,向一個年歲不過十七八歲的宮人道︰“你去吩咐廚房,再做些什錦水晶餃和酒釀豆腐。”

      邵萱萱——現在應該稱呼為邵豉了——聽得明白,這些都是她這幾日吃得較多的菜色,他倒是細心,連這些小事都觀察到了。

      不過,好像也更可怕了些。

      好吃的菜,可能就是她以後唯一的“工資報酬”了。

      她像只斷了腿的兔子似的挨在床邊,瞪著面前案上的半盤子糖糕呢喃︰“給我安排工作,先問問我學什麼專業的,對不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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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故舊

      邵萱萱又失眠了。

      糖糕是下肚了,晚餐也下肚了,明天早上的早飯,可還沒著落呢。

      她扭頭看了眼不遠處帷幔深垂的床榻,想起太子那張陰冷的漂亮臉龐,就覺得小腿肚子抽筋。

      她翻來覆去半天,忍不住躡手躡腳地爬了起來。

      腳尖才踫到地呢,就聽到太子問︰“去哪兒?”

      邵萱萱全身一哆嗦,結結巴巴道︰“……去……去廁……茅房……”

      太子於是沒聲息了。

      她小心翼翼地站起來,他仍舊沒阻止。

      她又大著膽子往前走了兩步,他還是沒說話。

      邵萱萱拉開門,走得太急,腿上又有傷,跨過門檻時差點被長長的袍子絆到,侍衛門猶豫著互相看了一眼,就聽到裡頭說︰“讓她去吧。”

      邵萱萱顯然也聽到了,一步一回頭,最後一瘸一拐,小跑著往宮人內侍專用的淨房跑去。

      邵萱萱其實特別能理解少年太子三番兩次追問自己抽水馬桶的事,看看這個破地方,盆啊罐啊壺啊的一大堆,用完就得倒就得洗,不洗就發臭……邵萱萱吭哧吭哧洗完了器具,又洗乾淨手,慢騰騰地往回挪。

      夜風吹得院子裡的花香氣飄蕩,邵萱萱聳聳鼻子,隱約聞到了點桂花的香氣。走廊上懸著八角的宮燈,纓絡隨風晃動,遙遙望去,像是隨波晃動的水草。

      在邵萱萱看來,這裡的各種照明總是昏沉沉的,透著股死寂。

      她縮著脖子,正要踏上台階,胳膊突然被人從後面拽住,使勁往後拖去,她張嘴想要呼救,嘴巴也馬上被捂住了。

      她被連拖帶抱著拉進了草木茂盛的假山深處,一路上只瞅見急速往後掠去的紅色宮燈流蘇和飛起的檐角。

      禁錮住她的人渾身一股馥郁的幽蘭香氣,比空氣裡的桂花香還要醉人。

      她雖然沒當過人質,但也聽法治節目說過“不要讓歹徒覺得你記住了他的臉”,所以一直老老實實的目視前方。

      那人卻絲毫不介意,把她拖到假山裡壓住之後,迅速就把臉湊了過來,還非常迅速地拉開蒙面的布巾,故意讓天光照到白皙的臉上。

      “聶師姐,你果然還活著!”說著一把撲抱住她。

      邵萱萱全身僵硬,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做什麼反應好。

      又是“聶”,上次吳有德也稱呼她為“聶姑娘”!

      這個身體的主人有名有姓,被那麼多人惦記著。

      恐懼、心虛、愧疚、慌亂一齊涌上心頭,她聞著蒙面女孩身上的香氣,不知要作何應答。告訴她自己不是,還是……裝傻求她帶自己出去?

      但是,這里是皇宮,出的去嗎?

      出去了,是不是就永遠失去了可能回到自己那個社會的契機?

      女孩的臉圓圓的,眼睛也圓溜溜的,左眼下一顆淚珠,眼中淚光閃閃,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她見邵萱萱一直不吭聲,抬手捧住她臉龐︰“你怎麼不說話,那個……那個混蛋當真欺負你了?”

      說著,伸手扣住她手腕,略一試探後低聲道︰“他居然還廢了你的功夫……”

      她的聲音低低的,帶著哭腔,在仿佛嗚咽的風聲。

      邵萱萱想到的卻是更加悲涼的事情——她要找的那位聶姑娘早已經不在這具身體裡,而她邵萱萱自己的父母,恐怕也正為發生在女兒身上的巨大災難而悲慟不已。

      沒有了靈魂的人會怎麼樣呢?直接死亡?變成植物人?

      還是……會有像她一樣的人穿越到那具身體裡,頂替自己,接收剩餘的人生?

      面對女孩一顆顆落下的淚珠,她覺得背脊上仿佛有尖銳的針芒扎入。

      假如真的有那麼一個人,代替了自己,頂著自己的臉,稱呼自己的父母為爸媽,與自己的親友嬉笑交際……

      光只是想象,心裡就又抑制不住的慶幸和落寞。

      她當然不想父母失去至親人的照顧,可為什麼偏偏要代替自己呢?

      人死了尚且有墓碑,被人這樣頂替了位置,不就等於完全被抹殺了?

      “我……”邵萱萱艱難地張開口,“我不姓聶,也……也不是你的師姐……”

      女孩臉上的神情先是詫異,然後是震驚,最後又轉為巨大的悲慟。她更緊的抱住自己,呢喃一樣的細語︰“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我不想的,師兄也不想的,大家都不想的……師兄他……師兄他今日見了你那樣,回去就病倒了……他也是在自責呀……你不要怪他,你要怪,就怪我吧!都是我不好,都是我、都是我!”

      邵萱萱被她攬得幾乎窒息,背脊一下一下磕碰在假山石上,痛得她的臉都要扭曲了。

      雖然我不是你師姐,但這個軀體確確實實是她的呀!

      就當這是個遺物吧,也得好好保存不是,再這麼磕碰下去就真的要壞掉了!

      邵萱萱陡然覺得,自己就跟防腐劑似的,又吃又喝,維持著這個身體的正常機能運轉……壞處大約是有思想,性格也不夠硬氣,動不動就吃人的虧,被人拖來抱去,抽來打去的。

      她於是小聲表達了自己的真實想法︰“師、師妹啊,你磕到我的背了,好疼啊。”

      女孩又晃了她好幾分鐘,這才怔怔地去檢查她後背,隨後就是一聲滿是懊惱的嘆息︰“哎呀,都流血了,我果然是個喪門星,我真該死!”

      說著,還抬手在自己臉上抽了一下。

      邵萱萱簡直要懷疑,這到底還是不是太子儲宮,自己是不是又一次穿越,被帶到別的什麼地方去了——做刺客還做得跟拍電視劇似的這麼多台詞,居然還真的沒人發現,太子被刺似乎也是很平常的事情了。

      女孩從懷裡摸了只瓶子,從她後頸附近的衣襟處伸進去,胡亂的灑了些粉末,扶著她肩膀道︰“師姐你別怕,這裡不少侍衛都是我爹爹的舊部,我來帶你出去。”

      邵萱萱被她說動了,被人當防腐劑也好,起碼先從這個可怕的地方逃出去吧。

      這麼跟著她一跑動,腿上的傷口就烈烈的疼起來。

      女孩也發現了,語氣裡全是憤然︰“你的腿也受傷了?肯定又是那混蛋幹的!”

      邵萱萱十分贊同這一點,確實是被太子捅的,他也千真萬確就是個混蛋。

      女孩顯然對這里的路線和侍衛巡邏規律十分熟悉——也可能只是因為有了“舊部”的配合——她拉著邵萱萱走走停停,有時在一簇小灌木突然蹲下,有時明明走廊上還沒有出現任何人,猛地就拉著她閃到了欄外的假山堆裡。

      邵萱萱自從穿越來之後,走到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淨房,看到最多的建築就是裝著各種復古的木質窗欞古式房子,看到幽暗天光下明顯有別於其他地方的高大圍牆,心跳也不由加快了幾分。
  
      這大約,就是隔絕外部世界的宮牆了吧?

      邵萱萱去過北京,讀書時候也會追星跑過影視城,但親眼見到真正使用著,有軍隊駐守的巍然高聳著的宮牆,還是被震撼到了。

      又是敬畏,又是難以征服的感覺。

      “來人了,小心!”女孩低聲警示,四下一看,鑽進了半人高的灌木裡。

      邵萱萱反應不夠及時,只好眼睜睜看著她消失在紅紫綠相間的花木從中,裝著一副獨自在溜達的模樣。

      “邵公公,小邵公公!”那人越奔越近,竟然是太子儲宮的宮女綠葛,“可算找到您了!太子正傳喚您呢!”

      邵萱萱目瞪口呆,下意識就往那位便宜師妹藏身的地方看去。

      綠葛奇怪,循著她的目光往那邊看去︰“邵公公,您看什麼呢?”

      邵萱萱眼皮跳了一下,含糊道︰“我看這個大麗花……呃....木芙蓉開得這樣好,看著喜歡。”
  
      綠葛“噗嗤”笑出聲︰“邵公公逗奴婢玩呢,這是茶花呀。”

      邵萱萱“哦”了一聲,綠葛著急要尋她回去,又知她是被太子軟禁起來女扮男裝的主,乾脆趁著夜色,拖著她胳膊往前走。

      “咱們快回去吧,別讓殿下久等了。”

      邵萱萱不敢回頭,亦步亦趨跟著,直覺那股幽蘭一點點離自己遠去,眼前的道路都有些模糊了。

      依舊是繞宮牆、過回廊、穿假山,這一次卻不再需要避讓巡邏禁軍,較之前要快上不少。

      邵萱萱無不懷戀地想到她向自己描述的那句“帶你出去”,想起她哭泣的模樣時,又因為心虛而鬆了口氣。

      都忘了問她叫什麼名字了,還有那位師兄也是……居然會想到要來太子的寢宮救人,他們跟這位聶姑娘的關係,一定好的不得了吧。

      她決心隱瞞住這個屬於自己和聶姑娘的小秘密,用了人家的身體,總不能再害她的朋友。

      不過,女孩說巡邏的禁軍裡有她爹爹的舊部,那不就是管轄內廷軍隊的……將軍?統領?還是什麼十夫長百夫長呀?

      邵萱萱對古代軍制,還真是不熟悉。

      邁上台階的瞬間,她突然頓住了腳,綠葛奇怪地回頭看她︰“怎麼了?”

      邵萱萱搖頭,彎腰撫了撫有些痠脹的腳踝。

      那女孩說,“師兄他今日見了你那樣,回去就病了”——那位師兄,竟然來過太子寢宮?!

      她今天見過的陌生面孔屈指可數,是哪個一個?

      是那位面相溫柔的王爺,還是嘮嘮叨叨說個沒完的皇子,還是一本正經的太傅?

      又或者,是哪個躲在人群中中的侍衛甚至內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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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死因

       邵萱萱回到屋裡,太子已經披衣起來了,正站在桌前拎著茶壺給自己斟茶。

      小宮人想要上前服侍,被他揮手打發了,昏黃燈光下,穿著白色深衣的側影猶如雪後的青松,連那衣紋都似凍住一般。

      茶水汩汩流入白瓷杯中,浮現出一點淺淺的青色。

      “去哪兒了?”

      邵萱萱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就……上茅房……啊。”

      太子放下茶壺,慢悠悠轉過身,沉著臉看向綠葛。

      綠葛心裡發慌,迅速低頭跪下,乾乾脆脆地把她給賣了︰“奴婢尋了一路,才在通訓門找著邵公公,旁的,就都不知道了!”

      太子長長的哦了一聲,負手踱到邵萱萱面前︰“你上茅房,還得出通訓門?”

      邵萱萱猜那個“通訊門”就是剛才看到的宮門了,結結巴巴地爭辯︰“……我就是迷、迷路了。”

      太子只拿眼睛盯著她,那眼神刮骨的鋼刀一樣鋒利,落在臉頰上五官生痛,落在肩膀上汗毛豎立,落到雙腳上兩腿發麻……

      他繞著她走了個圈,經過綠葛身邊時,腳步頓了一頓︰“這麼晚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綠葛連忙叩謝,貓一樣退了出去。

      邵萱萱心裡警鈴大作,正琢磨著這麼找借口睡覺呢,太子突然伸手掐住了她脖子。邵萱萱嗚咽了一聲,伸手就去掰他胳膊。

      太子輕而易舉地制住她的掙扎︰“說,遇到誰了?”

      邵萱萱臉漲得通紅,瞪著眼睛看著他,太子絲毫不為所動︰“別跟孤說,你找個茅房還能踩一鞋底的泥巴和樹葉回來,大半夜想出通訓門,恐怕還鬼鬼祟祟往假山堆、小花園裡面藏吧?是也不是!”

      邵萱萱被掐得透不過氣來,只好拼了命地點頭。

      太子這才鬆開她,邵萱萱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太子伸手想要拉她起來,她飛快地抱住頭,縮成一團。

      太子愣了一下,不屑地縮回手︰“沒出息。”

      邵萱萱仍舊維持著那個地瓜一樣的造型,頭頂上的聲音卻響了起來︰“剛才遇到什麼人了?”

      邵萱萱想起那個女孩抱住自己痛哭的模樣,總是有些不忍︰“……蒙著面,天又黑,我也沒看清楚。只聽她喊我師姐,說要、要救……要帶我出去,也不管我同不同意,拉著我就跑……”

      “救你出去?孤這裡這麼不好?”

      邵萱萱果斷地出賣靈魂,飛速搖頭表忠心︰“很好!東西都很好吃!”

      就是人不好,一不留神就得挨罵甚至挨打。

      太子雖然知道她怕自己,被拍馬屁總還是高興的,蹲下來摸了摸她腦袋︰“這裡既然這麼好,你又是借屍還魂來的。”太子也蹲了下來,“她說救你,你就相信了?”

      我當然相信,她不打我,也不掐我!難道不信她信你嗎?!

      邵萱萱心裡的小人在咆哮,面上一點兒端倪也不敢泄露,繼續小心翼翼地應對︰“她抱著我哭得那麼傷心,我、我就想……肯為自己落淚的人,總是不會騙我。”

      太子聞言呆了一呆,隨即嗤笑一聲,除掉她腦袋上的帽子︰“你倒還有幾分君子之心,可惜這世上,終歸沒那麼多可靠的眼淚。就是流過血結過盟,一樣說翻臉就翻臉。區區幾滴眼淚,值什麼?”

      邵萱萱抿著嘴巴,瞅著地上自己的倒影,心道︰這小變態不但多疑,居然還有點多愁善感,要是送去少管所,肯定是鐵窗淚之類節目的骨幹演員。

      畢竟還小呢,不論古今,少年人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毛病還真都是一樣一樣的。

      “一直低著頭幹什麼,”多愁善感完,憂鬱少年的口氣又變得森冷起來了,“撒謊了心虛?”

      邵萱萱心裡喀了一下,連忙微微往上挪動了下視線,拿他的手腕上當新的落眼點,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太子也懶得糾正她了,又問︰“就算天黑瞧不清楚人,是男是女總該認出吧?”

      這個倒是可以回答的,邵萱萱乾乾脆脆地回道︰“女的。”

      太子的眉尖蹙了起來,遲鈍如邵萱萱,也覺周圍的空氣都寒了好幾度。

      又說錯話了?!

      她驚恐地抬頭想要觀察下太子的臉色,對方卻不打算再給她這個機會了。
  
      太子一掌拍在她後背,正落在她被假山石磕到的後背上︰“女人壓著你在假山裡親熱?”說著,還刻意抖了抖她的衣服,抖下來不少碎石屑。

      那些假山石又陡又鋒利,蒙面女孩壓得又狠,邵萱萱背上的衣服給劃破了好幾道,不但有碎石屑,還有在花木下躲藏時蹭落的一些茶花葉子。

      猛一看去,確實很像跟人打完野戰回來。

      邵萱萱給他這麼一按,撒了止血藥粉的細碎小傷口登時又開始滲血了,疼得齜牙咧嘴︰“真是女的,身上一股……一股很重的蘭花香。”

      “蘭花香……”太子沉吟了片刻,盯著她皺成一團的苦瓜臉,“當真不是男人?”

      邵萱萱“嗯”了一聲,忍不住眨了兩下眼睛。

      太子顯然注意到了,立刻揪著不放︰“又眨眼睛,還說沒撒謊!”

      邵萱萱趕緊瞪大瞪圓眼睛,一瞬也不敢瞬︰“風吹的,剛有、有沙子進去了。”說完,還用力睜大了好幾次,硬是瞪得兩只眼睛酸脹不已,滾落下來兩大顆淚珠。

       那位“師兄”今天來過儲宮呢,沒準還跟太子見過面,一旦說漏嘴,恐怕也就要遭殃了!

      邵萱萱承認自己有點小小的愧疚心理,總覺得自己都已經佔用“聶姑娘”的身體了,怎麼也不能再幫著太子這種變態殘害她的朋友。

      太子卻以為她是被自己嚇哭的,有些無趣地鬆開手起身︰“我又沒打你,你哭什麼?”

      邵萱萱打了個顫︰“害、害怕。”

      太子起身走了兩步,又俯身來拉她︰“起來。”

      邵萱萱看著他伸到眼前的手,遲疑了半天才回握住,下一秒就被一股大力拉了起來,被他拉著往帳幔深處行去。

      邵萱萱好歹是21世紀新女性,啟蒙性教育學得不錯,孤男寡女同處一室,看到床塌瞬間就能聯想到各種有色鏡頭。

      再一結合自己剛穿越過來的場景,慌亂地抓住木雕鏤花的拱門,可憐兮兮地求饒︰“殿下,我、我真的沒有騙你,你……你別這樣。”

      太子瞪視著她,一字一句道︰“鬆、手。”

      邵萱萱眼皮抖了好幾下,才沙啞著從喉嚨裡逼出話來︰“她、她跟我說……有個師兄,來看過我。”

      太子的眼神瞬間變了,抓著她的手指幾乎要嵌進她胳膊裡︰“你果然還是在騙孤!”

      邵萱萱“啊”了一聲,這才知道他拉自己上塌並不是威脅的意思。

      開弓難有回頭箭,這時候要把話吞回去,也已經來不及了。

      “師兄"又是哪一個?”

       邵萱萱真心實意地搖頭︰“這我真的不知道了,這兒又沒手機,她又不沒給我看照片。”

      “什麼亂七八糟的,”太子打斷她,“我且問你,你口中的那位‘師兄’今日可曾來過春熙宮?”

      萱萱知道他們住的儲宮叫春熙宮,立刻就要搖頭,腦袋才微微動了一動,太子就又把手指放到了她頸下︰“你別以為孤真不敢殺你。”

      她的動作凝固了,好半天才聽到自己說︰“是,應當是來過的。”

      太子的手放了下去,臉上的神色說不清是震怒還是興奮,眼睛裡倒映著燭火,一簇一簇,像是燃燒著的黑色長河。

      水是燒不起來的,須得摻了油,倒入能浮在水上的易燃物,才能叫河水柴禾一樣也燃燒起來。

      邵萱萱不知他眼底的那些易燃物是什麼,料想也不過是殘暴和猜忌罷了,捂著喉嚨,驀然一抬頭,卻發現自己正站在銅鏡前。

      那清晰度差得甚至都不能稱之為鏡子,穿著灰色衣袍的少女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頭發長到了臀下,五官卻有些模糊。

      邵萱萱忍不住走近了兩步,抓起衣袖在鏡面上擦拭了幾下。

      雖然臉上全是淚痕,嘴唇也蒼白得可怕,但確實是個可以稱得上美麗的女孩子。

      她認認真真打量著這張臉,然後又忍不住抬起頭,想看一看脖子是否被掐紅了——鏡子裡,白皙的脖子上赫然有著兩道深淺不一的新舊掐痕。

      新的那條顯然是太子剛才掐的,泛著淡淡的紅色,橫亙在血管和喉管之外的肌膚上。

      而那條舊傷痕,深得像是長期泡在靛青染料中的烏木,帶著沉沉的死氣。

      邵萱萱突然就懂了太子、吳有德甚至張舜抬起她下巴檢查傷口時的那種沉默,這麼深的掐痕,足夠叫人窒息甚至死亡了。

      那位聶姑娘,恐怕就是死在這一打擊上。

      而下這個毒手的,當然只有身後的那位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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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靜夜

       又一朵燈花爆裂開,邵萱萱捂著脖子,呆滯地坐在榻上。

      太子的聲音不輕不重,沒什麼感情,卻字字清晰︰“現在知道怕了?她在孤胸口捅的這一刀,也一點兒情面都未留。”

      邵萱萱轉過頭去看他,他靠在軟枕上,看著床頂上的雕花發呆。

      “這不過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罷了。”

      邵萱萱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太子凝視了她半晌,確信她是說不出什麼東西來了,拉開被子躺倒︰“行了,睡吧。”

      邵萱萱看看他,又瞅瞅外面,斟酌著問︰“你……是不是想借著我……把那些想要害你的人,都找出來?”

      太子“哼”了一聲,倒沒否認。

      邵萱萱鼓足了勇氣,又問︰“我要是真是那位聶姑娘,你……你會不會就……就……”她有些問不下去,太子也一直沒有說話,最後只好無奈地跟著躺倒。

      她側身睡著,一睜眼就能看到燃著的燈花,浮在將盡的殘油上,不時輕輕躍動一下。

      邵萱萱其實已是累極,因了恐懼才久久支撐著,閉上眼睛過不了多時,便歪頭睡了過去。

      一直沉默寡言的太子卻又坐了起來,掀了被子,慢慢地爬到她身側,居高臨下,長久地凝視著她。

      她睡得這樣熟,身體蜷曲,幾乎想像貓一樣將自己整個團起來。

      “邵萱萱。”

      太子輕喚了一聲,自然是得不到應答的。

      他便拉開帳幔,悄無聲息地下了床,抬手將燈熄滅,整個人便徹底融入黑暗之中。邵萱萱要是這時睜開眼,便能看到他是如何熟練地抹黑走到案前,磨了墨,擎筆練習,足足寫了半個時辰。

      更漏聲在午夜無人時聽來尤其清晰,太子抬頭看了眼窗外,擱下筆,將寫好的那一疊鬼畫符一樣的宣紙卷起,收好。

      他地換了衣服,走到床前掀開帳幔,確認了邵萱萱仍舊在熟睡,又在香爐裡添了些寧神助眠的香料,這才從耳房後的窗戶邊翻出。

      一點兒動靜也不曾發出。

      其時浮雲蔽月,花影扶疏。那個影子自由得仿佛一陣風,幽魂一樣在偌大的皇宮中游蕩。他先是沿著邵萱萱夜裡走過的地方一步步行走,而後出了通訓門,跟著那點隱約的蘭花香,一路循香而去……

      邵萱萱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了,她猛然坐起,鼻間全是四溢的粥香。

      張舜見她醒了,掀開簾子將梳洗用具和早飯都送了進來。

      邵萱萱有點受寵若驚,一邊洗臉一邊探頭探腦往外看,確信太子不在屋內,才問︰“張公公,太子殿下呢?”

      張舜抬眼瞄了她一下,“殿下一早精神大好,著吳公公請了太傅和齊王殿下,正在書房對弈呢。”

      邵萱萱“哦”了一聲,低頭喝粥,喝到一半,突然想到什麼,又問︰“太傅和齊王殿下……都長什麼樣?他們……來過這裡嗎?”

      張舜奇怪地看她︰“那是自然。”

      “昨天早上來的人裡,”邵萱萱壓低聲音,“有沒有他們呀?”

      張舜顯然不樂意再告訴她了,抿了抿嘴唇道︰“你要是吃飽了,我就把東西端出去了。”

      邵萱萱不敢再問,埋頭苦吃,心裡卻如有溫火上的梗米粥,哪怕火勢不大,也咕嚕咕嚕冒著泡。

      矮案上早已經準備了筆墨紙硯,邵萱萱吃完,張舜便找宮人一起將桌案抬到了榻上。

      “殿下吩咐,用畢了飯便該做事了,春熙宮不養閑人。”

      邵萱萱嘆氣,拿起毛筆在紙上隨意畫了朵丑兮兮的小花,又很快劃掉,托著腮幫子沉思。

      她的腿其實沒全好呢,走起來都一瘸一拐的,昨天被“師妹”拉著跑了那麼遠,現在還隱隱作痛。

      邵萱萱突然福至心靈,嘀咕著“經世致用”,三兩下畫了兩根腋杖出來。

      造這個倒是不需要什麼難度,不知那個變態太子滿不滿意。

      邵萱萱現在的地位,屬於被豢養的小紅人一樣的存在,張舜等人雖然瞧不起她,倒也佩服她的手腕。

      能讓太子留著這麼久,也算有點手段了。

      她畫完了東西,便有人幫她換上內侍衣服,連帽子都戴得好好的。

      邵萱萱忍不住又去照銅鏡——即便在陽光下,鏡子也並不是沒有清晰到叫人滿意的程度。她看著鏡中蒼白的臉,捏了捏臉頰,整了整頭髮,最後趁著張舜不注意,輕聲向著鏡中人說︰“你好呀。”

      鏡子裡的自己也同樣重複了一句︰“你好呀。”

      邵萱萱苦著臉推開了鏡子。

      她夜裡又做夢了,夢見父母在她床前哭,不斷地說著話,她卻一個字都聽不到,也始終抬不起手去安慰他們。

      哪怕只是動一下手指,哪怕只是踢動床位的欄桿,發出一點難聽的聲音。

      她做不到,拼了命的努力結果就是乍然驚醒,又一次看到了已經開始熟悉起來的層層疊疊帷幔。

      邵萱萱在屋裡四下走動,仗著太子不在,只要張舜不曾阻止的,她都取來看了。

      叫她意外的是,太子居然寫得一手好字,小楷、篆書、行草,無一不精。有一幅字上寫了句“野有蔓草,零露溥兮”,那個“兮”字,幾乎都要從字上飛揚出來。

      張舜卻有些抱怨︰“太子自從受傷後,便不愛寫字,只盯著你畫那些東西瞧了。”

      太子性情暴虐,又喜玩樂,做父親母親的哪兒會當真一點兒都未覺察——他除了會投胎,做了皇帝最大的兒子,自小寫字就漂亮,十分討長輩的喜歡。

      太子監老師說“太子字如其人”,實是暗諷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但呈給皇帝皇後的字全是雄渾挺拔的,便給了他們“太子的為人和他的字一樣端正鴻達”。

      是故,皇帝是經常考察太子功課的。

      張舜數日來都不見太子提筆,心裡打鼓,真怕哪天皇帝陛下興致來了,直接來這邊查閱功課。

      往常出了這樣的時,挨罰的肯定便是吳有德和他小張舜了。

      邵萱萱翻看著那些,手癢得直想摸個手機出來哢嚓兩下,po到網上炫耀一下。可惜是在這裡,別說是手機,連電都還沒有呢!

      真是個糟糕的時代。

      她又去看四周圍的擺飾,一看就不是俗品的名窯古瓶、紅若赤血的珊瑚、栩栩如生的白玉馬兒……

      邵萱萱感嘆,能帶一件回去,估計下半輩子就不用愁了。

      張舜一直牢牢盯著她,大約是怕她這種沒見過世面的順手牽羊。

      邵萱萱偶爾詢問他東西的來歷或者價值,他也老實說了。

      有時是抱著種“土包子沒見過世面吧,我把真實價格告訴你,嚇死你”的心情,有時卻是明晃晃的威脅——這花瓶一支就值幾百兩黃金,你可悠著點別給砸了!

      邵萱萱是很識時務的人,聽到價格就迅速把東西放回去了。

      寢宮雖然大,臥室卻也不過方寸之地。邵萱萱一搖一擺把屋裡逛完了,就開始想往外面的世界。

      張舜當然是不給她出去的,綠葛可都告訴他了,昨天才鬧了這麼一回呢。

      他正看著走累了坐羅漢床上發呆邵萱萱的打哈欠,門突然被推開,一抬眼看到是吳有德,那半個哈欠登時就咽了回去。

      吳有德吩咐道︰“邵豉,茶水快沒了,殿下讓你湖心臨水閣伺候著。”

      邵萱萱張大嘴巴︰“我?”我是傷患啊!而且伺候著是幾個意思,怎麼個伺候啊?

      吳有德扔下這句話就不管她了,轉頭吩咐張舜︰“你也跟著去,太傅和齊王殿下都在,可別給我捅什麼簍子!”

      張舜縮縮腦袋,拉了邵萱萱,端了點心就往外去。

      邵萱萱雖然想出去走走,但完全不想走到那個小變態眼前去——不過,她倒也想知道,今天來的那位太傅和齊王,是不是自己昨天看到的人,會不會就是那位“師兄”。

      張舜皺眉看著她一瘸一拐的腿︰“你就不能走利索點?昨天跑得挺快的呀。”

      邵萱萱瞪著地面,那是硬撐著的啊,跑了的後遺癥就是今天更嚴重了呀!

      兩人沿著曲折的回廊往前走,過了拱門,踏上鋪著厚實板材的水上長橋,朝著臨水的湖心建築走去。

      邵萱萱嘀咕︰“你剛才是不是騙我呀,不說殿下在書房嗎?”

      她也怎麼記得書房就在臥室不遠啊,這地方,明顯是玩樂賞花、看水鳥的地兒嘛。

      張舜輕輕斥責︰“殿下的事,哪兒輪到咱們管?他愛去哪兒待著,就在哪兒待著,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他自小在宮中長大,耳濡目染,年貌雖然不大,儼然就是另一個吳有德了。

      邵萱萱腳上實在是還有些疼的,踩在下空的橋板上,都能感覺到兩只腳落地聲音輕重不一。

      “篤—篤—篤”,像是失了一只蹄鐵的馬駒。

      眼看就要到走到台階上了,臨水閣二樓的窗戶突然被推開,伸出一截穿著月白瓖銀邊織錦布料的胳膊來,然後人影一晃,才露出張清月似的臉來。

      “怎麼這麼慢?”

      聲音也沒有錯,確實就是昨日的那位“王爺”訪客。

      張舜趕緊喊了聲“齊王殿下”,規規矩矩地行禮。

      邵萱萱也想跟著學,無奈腳下無力,才一彎腰就重心不穩地摔倒在地上,托盤上的點心也撒了一地。

      她聽到了頭頂又有窗戶被推開,太子不悅的聲音清晰響起︰“沒用的東西,還不快滾下去——姪兒御下不嚴,叫皇叔見笑了。”

      邵萱萱被張舜連扯帶拖地拉著往回走,臨下橋,還是忍不住回過頭,想再仔細瞧一瞧那位齊王殿下。

      晨霧藹藹,隔著數丈湖水,那樓台就似仙閣一般。窗戶倒還是開著的,人影卻朦朧不清,再分不清哪一位是齊王,哪一位是太子。

      張舜跺腳︰“你還真是恃寵而驕了!咱們的殿下,可跟別家的主子不同,今天叫你上天,明日便讓你下地。”

      邵萱萱扯了扯嘴巴,恭維了句“多謝張公公提點”,再次抬腳向前的時候,總覺得自己也被這宮闈中的濁氣沾染,愈來愈不像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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