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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春溫一笑]阿玖(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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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蔡仲子 於 2016-9-26 11:16 編輯

【書名】:阿玖

【作者】:春溫一笑

【內容簡介】:

  一句話文案:裴家獨生女的幸福生活。

  裴家在接連有了八個孫子之後,終於迎來小孫女阿玖的降生,闔家歡喜。

  慈愛祖父、祖母,癡心爹娘,八個哥哥,小阿玖的嬰兒生活,溫馨快樂。

  童年美好的像夢境,長大後,阿玖會面臨什麼樣的人生?

  甜寵文,1V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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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7:22:59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中婦

    天慶三年八月,蘇州府衙後宅。

    秋高氣爽,叢桂怒放,終年常綠、枝繁葉茂的桂花樹間金栗點點,真稱的上是“葉密千層綠,花開萬點黃”。雅致的庭院中,處處彌漫著醉人的桂花香氣,清可絕塵,濃能致遠。

    後宅西側的廂房中,一位身姿輕盈綽約的少婦閒適的坐在玫瑰椅上,對鏡梳妝。她大約二十多歲的年紀,上身穿淺黃繡折枝花卉明光錦褙子,下著碧色雲綾長裙,俏皮的倭墮髻上插著一隻流光溢彩的金步搖,鑲珠嵌寶,晶瑩輝耀,襯得她那張光潔美麗的面龐越發好看了。

    鏡中的她,風姿楚楚,嬌美難言,分明是位難得一見的絕色佳人。她卻對鏡中的容顏猶然不滿,用挑剔的目光審視了片刻,纖纖玉手伸向脂粉奩,想要重新補妝。

    一名苗條婀娜、面容清秀的大丫頭在旁侍立,眼中滿是羨慕之色。這樣還嫌不足麼?您已經很美了,我是女孩兒家,見了您也是怦然心動啊。

    “我的好小姐,敢情您又……”門簾挑起,一位身穿青衣的中年嬤嬤走了進來,又有些著急,又不敢大聲,壓著聲音、陪著笑臉,“三奶奶快要臨盆,大奶奶正忙的腳不沾地呢。好小姐,您是裴家二奶奶,大奶奶的弟媳婦,不好獨讓大嫂受累的,好歹幫幫忙去。”

    少婦並不理會她,還是專注的看著鏡子,淡掃娥眉,輕撲脂胭。她這般輕描淡寫的不當回事,可憐這青衣嬤嬤乾著急沒辦法,只好柔聲軟語的央求,“我的好小姐,姑奶奶,您就聽奶娘一回吧!”

    “不省心的小姐啊,都是兩個孩子的娘了,還是這般一團孩氣!”青衣嬤嬤望著聚精會神對鏡梳妝的少婦,心中哀歎。

    這少婦名林幼輝,是工部林尚書的小女兒,蘇州知府裴鍇次子裴彌之妻、裴家的二奶奶。她父親林遜曾做過幾年蘇松巡撫,因蘇松巡撫駐所在蘇州,故此和裴知府相熟,一來二去的,便成了兒女親家。

    林巡撫膝下共有兩個兒子,兩個女兒,林幼輝是次女,排行最小。自打她生下來便是父母疼愛,兄姐寵溺,性子養的很嬌。這不,連日來本就事情多,她的弟媳婦、裴家三奶奶徐氏又即將臨盆,她還有心思忙中偷閒,梳妝打扮。青衣嬤嬤姓李,是她的奶娘,見她這樣,哪有不擔心的。

    裴家,是清白厚道的好人家,也是重規矩的人家。在裴家做兒媳,不可輕忽大意。

    其實,不管在哪家做兒媳,都不可大意。只有熬到了做婆婆的那天,才能稍微喘口氣。

    裴知府為官清正,管教兒孫也頗為嚴厲,向來不許子弟散漫紈絝。夫人方氏性情寬厚慈愛,可婆婆就是婆婆,兒媳婦們到了她面前,都恭敬孝順的很。

    裴家大奶奶顧氏出身江南舊家,溫良賢淑,家裡大大小小的事務都是她操持,夙興夜寐,任勞任怨。對兩個弟媳婦她也是關心愛護,很有做長嫂的風度。

    裴家三奶奶徐氏來歷不凡,是魏國公府的嫡出小姐,魏國公和國公夫人的掌上明珠,可她自嫁到裴家以來,也是兢兢業業,不敢懈怠。

    倒是自家小姐,從林家小姐變為裴家二奶奶,從閨中少女變為兩子之母,卻依舊是天真爛漫的性情,醉心於錦衣美食,酷愛修飾,從來不曾改變過。

    裴知府和方夫人都是極公正的長者,可是裴家有三個兒子呢,長子自然最受器重,小兒子自然最受寵愛,裴二爺夾在中間,本就是最易被父母忽視的兒子。小姐您嫁了次子,偏還這般任性,真是急死人了。

    李嬤嬤一邊想著心事,一邊堅持不懈的央求,“好小姐,姑奶奶,快別這樣了。添人進口是大事,三奶奶快要生孩子了,大奶奶忙的團團轉,小姐你這裴家二奶奶,這會子無論如何躲不得清閒。”

    少婦重新補了妝,對鏡審視良久,白玉般的面容上方露出滿意的微笑,“奶娘,您不必著慌,不礙的,我心裡有數。雖說做人兒媳婦是勤謹為好,可我是二兒媳婦呀,和大嫂不一樣的。再說了,三弟妹才發動不久,離生還早著呢。”

    裴家三奶奶徐氏,眼下這是第三胎了。她生長子珩哥兒的時候足足折騰了兩天兩夜,生次子璟哥兒那會兒也不順暢,以她的體質,這第三胎也不可能順順當當的,必是耗時良久。眼下她才開始捂著肚子叫疼,嫂嫂們便要緊張兮兮的守著她不成?

    李嬤嬤不以為然,還要苦口婆心的再勸,少婦笑吟吟抬手止住她,“好了,奶娘,我知道了,這便過去,給大嫂幫忙。”您別囉嗦了,我去,還不成麼?

    少婦款款站起身,曼聲吟道:“‘中婦輟閒事鉛華,不比大婦能憂家。’”她轉過頭,對李嬤嬤嫣然一笑,“奶娘,二兒媳婦就是忙裡偷閒愛打扮,宋詩裡都是這麼說的呢,可見從古至今,人情世故,相差無幾。”

    李嬤嬤又好氣又好笑,小姐你又吟歪詩、說歪理!打小你便是這般淘氣,在老爺、夫人膝下時倒沒什麼,如今已是嫁人生子,還頑皮呢。

    李嬤嬤和大丫頭寒姿一起服侍著少婦出了門。少婦行走在潔淨的小徑上,呼吸著怡人的桂花香氣,唇邊泛上淡淡笑意,“聞木樨香否?”李嬤嬤和寒姿都是跟慣她的,一齊笑答,“聞到了!”

    桂花香氣無所不在,怎麼可能聞不到呢。

    少婦自得的一笑,腳步輕盈,向小徑深處走去。

    ──

    蘇州太倉的劉家港,此時停泊著上百艘寶船、戰船、坐船、馬船、糧船,高牆大桅,集如林木,雲帆蔽日,氣勢淩人。這是帝國龐大的遠洋艦隊,自西洋而回。兩年前自劉家港啟航下西洋的時候,他們帶走的是帝國馳名海外的絲綢、瓷器、珠寶、藥材等物,這些物品價值昂貴,全是民脂民膏;兩年之後回航,他們帶回的是獅子、金錢豹、麒麟、駱駝、駝鳥以及香料,當然了,最重要的是西洋各國的朝貢、臣服,這才是皇帝陛下看重的。本來麼,下西洋便是為了“耀兵異域,示中國富強。”

    蘇州知府衙門裡,一位年紀在五十歲上下、相貌清臒俊雅的男子坐在官帽椅上,面色凝重。遠洋艦隊回航,近三萬人的口糧需蘇州府供應,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向百姓攤派麼?不能。整個帝國的稅糧不過兩千九百余萬石,而蘇州一府七縣的糧稅為兩百八十九萬石,占到整個帝國賦稅的十分之一。吳中百姓,已經夠苦的了。

    “開倉吧。”男子做了決定。

    可是,真要開倉,卻不是他這蘇州知府能一個人做主的事。在蘇州地界上,有一個人的職權比他更大,那就是蘇松巡撫。如今的蘇松巡撫姓鐵名強,性情剛直不阿,還真有點兒鐵面無私的意思。

    裴知府站起身,簡潔明瞭的吩咐,“備轎,去巡撫衙門。”

    天黑透之後,裴知府方才滿身疲憊的回來。夫人方氏笑容滿面的迎上去,親自替他寬了衣服,換上舒適的道袍,“老三家的生了,是個小子。老爺,咱們有八個孫子了!”

    裴知府怔了怔,有些失望的問道:“又是個小子?”

    方夫人嗔怪,“怎麼?你嫌棄小八?”她才得了個白胖孫子,正是高興的時候呢,可見不得丈夫這絲毫不加掩飾的神色。

    裴知府苦笑,“自己的親孫子,我嫌棄什麼?我只是想著,咱們只有三個兒子,沒閨女。老大、老三都和咱們一樣,也是各有三個兒子,沒閨女;老二呢,只有兩個兒子,沒閨女;夫人,咱們命中沒有女兒倒還罷了,難道連孫女也沒有?”

    方夫人輕輕歎了口氣,“女孩兒有什麼好?辛辛苦苦、嘔心瀝血的養大了,卻要忍痛嫁到別人家去,看公婆、夫婿的臉色過日子。”

    她雖是這麼說,眼中卻流露出可惜、遺憾之色。

    裴知府和她做了幾十年的夫妻,哪有不明白她的?她比誰都想要小孫女,不過是嘴上逞強罷了。

    夫婦二人四目相對,都覺無奈。

    “衙門事情可順利?”方夫人遞過一杯熱茶,輕聲問道。

    “遠洋艦隊回航,近三萬人的口糧需緊急供應。好在鐵巡撫憐恤百姓,答應開倉。”裴知府呷了一口茶水,微笑說道。

    “如此甚好。”方夫人很覺欣慰。

    遠洋航隊大約每四年要下一次西洋,啟航、歸航之處,都是蘇州轄下的劉家港。為遠洋航補充給養等重任,也歸蘇州府辦理。若能如數供給遠洋航隊卻不增加蘇州百姓的負擔,當然是極好的。

    “兩年之後,怕是又要出航。”裴太守放下茶盞,淡淡說道。

    近二十多年來都是如此,每次下西洋大約耗時兩年,回來後歇息兩年。之後,重新出海。

    每四年一次,耗費無數人力、物力。

    當然了,皇帝陛下並不屑于理會下西洋的巨大耗費。做為君臨天下的真命天子,他哪會把這些看在眼裡?外國商人來天朝經商,他還特地吩咐不要收稅呢,“今夷人慕義而來,乃侵其利,所得幾何,而虧辱大體多矣。”

    君子尚且恥言利,更何況皇帝。

    不過,地方官可就不行了。做地方官的,必須要按時足額的把賦稅收上來,上繳國庫。地方官是要做實事的,清高不起來。

    想起兩年後要面對的遠洋航隊補給,裴太守有片刻失神,方夫人也默默無語。

    “咱家還有個喜信兒呢!”方夫人打起精神,笑著告訴丈夫,“今兒呀,中郎媳婦好似身子不大好,悄悄的回房了好幾趟。大郎媳婦不放心,特地請了大夫來……”

    說到這裡,方夫人停頓下來,笑咪咪看著裴知府,卻不往下說。

    裴知府輕輕咳了一聲,“有喜了,對不對?夫人,依我看,中郎和咱們,和他大哥、三弟,都是一個命。”

    我有三個兒子,我的兒子再每人各有三個兒子,真是整齊劃一。

    方夫人神色惴惴,“不會吧?還是小子?這也太……太巧了吧?”

    方夫人嘴上雖是這麼說,心裡倒真有幾分相信:中郎媳婦這回懷的,九成九也是個小子。

    這倒不怪裴知府和方夫人沒信心,實在是他們這大半輩子以來,自己是一個接一個的生兒子。等到兒子長大成人娶了妻,又是一個接一個的生孫子,一個,兩個,三個……一直生到了第八個。

    對於曾經朝思暮想的小孫女,他們已經不敢指望了。

    “恐怕又是個小子。”不只裴知府夫婦這麼想,裴家大郎、中郎、三郎這三家人,也是這麼想。

    出乎眾人意料的是,裴家二奶奶林氏十月懷胎期滿,瓜熟蒂落,居然生下一名女嬰。

    全家人都覺得很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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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爹爹

    “女娃娃呢,難得難得。”“小囡囡長的太好看了,真招人疼!”方夫人、顧氏、徐氏婆媳三人圍著才出生的小女嬰嘖嘖稱奇,滿口稱讚。方夫人這做祖母的固然是滿心歡喜,顧氏、徐氏這做伯母、做嬸娘的,頭回在裴家見著小囡囡,也是真希罕。

    林幼輝神情疲憊的躲在產床上,看著身邊的小小繈褓,唇角泛上絲欣慰的笑意。中郎一直惦記著要個小閨女呢,這下子可好,他終於如願了。

    小女嬰“哇啊--哇啊--”的大聲哭著,聲音十分響亮。方夫人心疼的抱起她拍哄,“囡囡乖啊,不哭,不哭。”顧氏和徐氏一邊一個圍著看,“瞅瞅囡囡這小模樣,不知有多委屈呢。”“咱家大小姐哭聲真響亮,長大了一準兒是個有福氣的!”

    方夫人忙笑道:“囡囡可不能叫大小姐!神佛若是知道咱家只有這一位小寶貝,不得惦記上啊?囡囡便跟著哥哥們排行吧,小九。”

    只有一個,太孤單,也太顯眼了。若是有九個,那便不希罕,也不引人注目。囡囡才剛剛生下來,小人兒家,若太尊貴了,也禁不起。什麼“大小姐”不“大小姐”的,我家囡囡可不要那個名頭,能平平安安長大,這才是要緊的。

    顧氏三十上下的年紀,圓臉,一絲不亂的髮髻,很是溫柔敦厚的樣子,她微笑道:“娘說的極是,囡囡正該叫小九。人家一聽便知道她有八位兄長,誰還敢欺負她?”年輕美貌、儀態嫻雅的徐氏也陪笑,“還是娘想的周到!咱們小囡囡啊,極應該叫做小九!”

    林幼輝疲倦已極,喝了一小碗雞湯之後,沉沉睡去。

    她睡的很甜美,方夫人婆媳三個圍著才出生的小女嬰也很樂呵,外面的男人們可急壞了。裴彌等著看女兒,裴引、裴弼兄弟倆等著看小侄女,哥哥們等著看小妹妹,人人心急。

    “小囡囡抱出來讓我們瞅一眼啊!”“只顧著你們過眼癮,不知道我們在外頭等著呢!”紛紛抱怨。

    他們正在忿忿不平的時候,身為一家之主的裴太守回來了。眼下是陽春三月,裴太守正督辦照例由蘇州進貢到京城的絲綢等物,忙的不著家,兒孫們已有數日沒見著他的人影。這會兒見他老人家緩步而來,眾人都覺好笑:小囡囡雖是剛剛出生,可力氣大著呢。這不,祖父連緊急公務也放在一邊了,趕著要看她。

    兒孫們迎上前見禮,三個兒子、七個孫子(最小的那個才七八個月,還不會走路,也不會湊熱鬧),看上去真是熱鬧非常。裴太守微笑看著眼前的兒孫們,心中生起自豪之感。三個兒子裴引、裴彌、裴弼都是好相貌好風度,膚如凝脂,目如點漆,皎如臨風玉樹。孫子們雖是年紀尚小,也是個個眉清目秀,舉止不凡。

    大房的三個孩子,都顯的穩重。裴引的長子、裴家大少爺裴瑋今年十二歲,小大人一般,看上去沉靜持重;老二裴玨今年十歲,跟他大哥一樣,也是個少年老成的;就連年方六歲的老四裴琅,也不像同齡的孩子那樣跳脫。老三裴琦和老六裴瑅是二房的孩子,一個六歲多,一個三歲多,都是粉雕玉琢的,一團孩氣;老五裴珩、老七裴璟是三房的孩子,一個五歲,一個三歲,年紀小小,形容未足。老八裴琳更不必提了,不足一周歲,這會兒還吃奶呢。

    如今又有了小囡囡,小九。

    裴太守捋起小鬍子,臉上有著滿意的笑容。

    裴瑅咚咚咚跑到祖父面前,奶聲奶氣的央求,“祖父,看妹妹!”他雖然才三歲多,也是很會湊熱鬧的。在他的小心靈裡,大伯、爹爹、三叔都惦記要看小妹妹,那,小妹妹必定很有趣,很好玩,快去看啊。

    小裴瑅這句話,說出了在場所有男人、男孩兒的心聲。他的哥哥們紛紛點頭,小裴璟大聲表示贊同,“對,看妹妹!”

    裴瑅高興的順著聲音看過去,眉眼間頗有歡喜之意。七弟你很懂事啊,和六哥想的一模一樣!裴璟大概是和他心有靈犀,興沖沖的衝他跑過來。裴瑅牽住弟弟的手,兩個孩子相視一笑,仰起小臉,期盼的看著祖父。

    裴太守在圈椅上坐下來,慈愛的看著兩個小孫子,笑而不語。

    裴太守的目光中雖滿是喜悅,面色卻透著揮之不去的疲憊之意,裴大爺心疼父親,輕聲斥責道:“瑅兒,璟兒,不許頑皮。祖父才從衙門回來,水還沒喝上一口呢!”老人家在外頭奔波勞累,回家後片刻不得歇息,先得哄你倆這小搗蛋啊。

    裴瑅、裴璟“哦”了一聲,耷拉下小腦袋,“是,大伯,孩兒知錯。”兩個孩子個頭本來就小,這會兒又垂頭喪氣的,看著異常可憐。

    侍女捧上茶,裴太守且不接茶盞,淡淡的看了裴大爺一眼。裴大爺心一緊,慚愧的低下頭。方才自己斥責瑅兒、璟兒的語氣,是不是過於嚴厲,把孩子嚇著了?難怪父親心疼。

    良久,裴太守方接過茶盞,慢慢呷了一口。他叫過裴瑅、裴璟,溫聲道:“妹妹太小了,很嬌嫩,這會兒還看不得。瑅兒,璟兒,先回去歇息,明日睡醒了,再來看妹妹。”

    裴瑅、裴璟乖巧的答應,“是,祖父。”裴瑋有眼色,帶著弟弟們辭別祖父、父親、叔叔們,各自回房。祖父既然吩咐過,那今天肯定是看不到妹妹了,明天吧。

    裴瑋等人走後,裴太守問明嬰兒和產婦都很好,母女平安,點了點頭,起身要走。裴三爺大急,“爹,您不看看小囡囡麼?”您看孩子,我們也能沾個光呀。

    裴太守停下腳步,微微皺眉,“你也是三個孩子的爹了,怎還是這般沒成算?為父才從外頭回來,滿身風塵,小囡囡卻是才出生,嬌嫩的很。”

    裴三爺張口結舌。小囡囡才出生,嬌嫩的很,您才從外頭回來……這有什麼相干?他也不知是太著急還是怎麼的,一時之間,竟沒想明白這道理。

    裴太守忍耐的看了他一眼,“為父回房洗漱更衣,收拾清爽了,再來看小囡囡!”拂袖而去。

    裴三爺慢慢回過神兒來,那邊他兩個哥哥都笑倒了。裴大爺笑了會兒,理理衣襟,“那個,我今兒個出門會友了,也是滿身風塵,這便回房更衣去。”裴二爺輕笑,“我倒是沒出門,一直在書房溫書來著。不過,囡囡小,嬌嫩,我還是去換身衣裳,較為妥當。”兩人笑著一起出了門,揚長而去。

    裴三爺頓足,“大哥二哥,等等我!”追著兩個哥哥,也去了。

    等到裴太守父子四人重又回來之時,人人都是才沐浴過,個個神清氣爽。裴太守把三個兒子一一審視過,先是滿意的點頭,繼而板起臉,“都是當爹的人了,凡事上點兒心!外面的風霜雪雨,莫帶給孩兒們!”

    弟兄三人忍笑稱“是”。

    裴太守想看小囡囡,哪有不成的?方夫人親自抱了小孫女出來,笑的合不攏嘴,“囡囡哭了好大一會兒,才睡著了。老爺您看,囡囡生的多好!”知道裴太守不會抱孩子,體貼的抱著小繈褓湊近裴太守,讓他能看仔細了。

    裴太守目光落到那張稚嫩的小臉蛋上,便再也移不開眼睛。囡囡長的多好看呀,瞅瞅這小嘴巴,小鼻子,小耳朵……太可愛了!

    可憐裴二爺好不容易得了嬌女,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小繈褓,輪不著他來抱孩子。

    裴太守盯著小囡囡看了半晌,越看越入神,半分也沒有讓給兒子們的意思。終於,旁邊的三兄弟忍不住了,也不顧父親平日裡是如何的威嚴,不約而同的湊過去,貪婪看向方夫人懷裡的小女嬰。

    裴三爺嘖嘖稱讚,“小囡囡真是我裴家的姑娘,長的真標緻!”裴大爺這做哥哥的厚道,特地給裴二爺讓出地方來,讓他能一飽眼福,“二弟,好好看看你閨女。”

    裴二爺看見女兒嬌美的小臉蛋,眼淚差點沒掉下來。閨女,小寶貝,我是你爹啊。

    裴二爺身子微微顫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想撫摸女兒的小臉蛋。他手才到半空,便被裴三爺毫不客氣的攔下了,“二哥莫要如此,囡囡還小。”

    裴二爺白了他一眼,“這是我閨女!”三弟,我不比你疼她呀。

    裴三爺笑了,“什麼呀,二哥,這是咱三家的閨女!”

    眾人的目光一起看向裴三爺,他更加洋洋得意,“三家的寶貝,二哥你不能獨吞,對不對?兄弟應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對不對?咱家總共只有一個小囡囡,二哥,這是咱三家的閨女!”

    他興高采烈的指指裴大爺,“大哥,您是大爹!”又指指臉色不虞的裴二爺,“二哥,您是……爹爹!”最後指指自己,笑道:“我麼,自然是三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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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父母

    裴三爺是小兒子,相比較起兩位哥哥,他性子有些跳脫,不夠沉穩凝重。為了這個,裴大爺這做長兄的沒少頭疼過,也一直嚴加管教,不曾放鬆。

    若放在平時,裴三爺當著父兄的面兒這般大搖大擺趾高氣揚的說話行事,早被裴大爺劈頭蓋臉一通猛訓了。不過今天,裴大爺竟是安安靜靜的站著,若有所思。大爹?他低頭瞅瞅小女嬰恬淡美好的睡顏,怦然心動。他仿佛看到囡囡漸漸長開了,會說話、會走路了,粉粉嫩嫩的小女孩兒張開手臂跌跌撞撞衝自己跑來,口中含糊不清的叫著“大爹,大爹……”

    性情一向沉靜的裴大爺,胸口一熱,眼睛酸酸的。

    裴二爺看看大哥、三弟的神色,忽覺不妙,“‘父,家長舉教者’,可一,不可三。”裴三爺笑,“伯父,猶父也;叔父,猶父也……”

    他話音還沒落,裴太守目光從小孫女身上移開,冷冷看著他們,“吵什麼?聲音這麼大,把小囡囡嚇著了,如何是好?”方夫人抿嘴笑笑,“你們一邊兒爭去,莫吵著囡囡。”又特地吩咐小兒子,“三郎不可無理,仔細你老子捶你。”裴三爺後怕的拍拍胸,一手牽著大哥,一手牽著二哥,到角落裡細細商量。

    裴太守和方夫人也不理會他們,聽憑他們私語、爭論。裴太守看了會兒小孫女,僕役報監察禦史來訪,裴太守無奈,只好換了常服,出門會客去了。

    方夫人見三個兒子還在爭,笑了笑,抱著小女嬰回了房。一路走,她一路柔聲細語的跟小孫女說著話,“囡囡啊,不只父母、祖父母疼你,大伯和三叔也很喜歡你呢,囡囡高不高興啊?”

    方夫人進到產房,大丫頭寒姿迎上來曲膝行禮,頗有驚慌之色。方夫人覺得不對,忙往床上看去,只見中郎媳婦的奶娘不只在忙什麼,細看看,倒好似在給中郎媳婦擦眼淚。

    “傻孩子,月子裡可不能哭!”方夫人蹙眉,“你也生養過琦兒和瑅兒了,怎還是如此不曉事?”她把孩子小心的放到床上,親自拿過帕子替林幼輝拭淚,又是頭疼,又是著急。

    林幼輝面有慚色,“娘,我錯了,不該這樣。”方夫人輕輕歎了口氣,“中郎媳婦,身子是自個兒的,要知道保養。不拘到了什麼時候,不許跟自己過不去,記住了麼?”林幼輝連連點頭。

    方夫人看著林幼輝喝了魚湯,命她躺下歇息,“聽話,不許胡思亂想,好生休養。”林幼輝順從的答應,“是,娘,再不胡思亂想了。”

    李嬤嬤送方夫人出去,一再陪不是,“我家小姐什麼都好,只是過於孩子氣。這不,聽說囡囡要有三個爹,她便急了,唯恐大爺、三爺把囡囡搶走,又怕囡囡要叫大奶奶做‘大娘’,叫她做‘二娘’,生生急哭了……”

    饒是方夫人年已半百,經過的事、見過的事多了,聽到這兒也覺好笑,“真真的還是個孩子!怎麼能叫她二娘呢,說破大天去,也沒這個道理。”

    李嬤嬤也陪笑,“可不是麼?夫人說的,方是正理。”小心翼翼的送了方夫人出去,行禮道別,待方夫人走遠了,方轉身回房。

    那邊裴家三兄弟還沒商量出個子丑寅卯來,卻被方夫人喝住了,“只要囡囡長大了親你們,叫伯父、叔父還是大爹、三爹,有何分別?就此打住,此事不許再提!”

    方夫人一向慈愛,可她若是正色管教,裴家三兄弟是不敢不聽的。裴大爺唯唯,“是,兒子遵命。”裴三爺心裡不服氣,卻也不敢頂撞母親,笑著唱了個肥喏,倒逗的方夫人一笑。

    方夫人叫過裴二爺,低低交代了幾句話,裴二爺笑著答應了,“娘,兒子省得。您勞累了大半天,快回去歇著吧,若把您累著,是兒子的罪過了。”

    “娘今兒個真是很累,不過呢,累的心甘情願!”方夫人樂呵呵說完,扶著小丫頭要走。臨走又回過頭吩咐,“不許吵架,也不許打架!”三兄弟都笑,“您當我們還小呢,做那沒成色的事。”

    “也是,都當爹的人了。”方夫人放心的走了。

    “二哥,娘方才囑咐您什麼了?”方夫人走遠之後,裴三爺饒有興致的問道。

    裴大爺也很難得的存了八卦之心,和有些不著調的三弟一起看向裴二爺。

    裴二爺唇角沁著絲淺淺笑意,面容陶醉,“娘說,讓我好生照看小囡囡,好生照看我的寶貝女兒……”

    他不只面容陶醉,聲音更是如夢似幻。他整個人,從頭到腳,都透著滿滿的喜悅,這份喜悅快要溢出來了,快要把他的頭腦沖昏了。他在炫耀,在肆無忌憚的炫耀。

    裴三爺和裴大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開始挽袖子。

    “多大的人了,還打架!”裴二爺義正辭嚴的訓了他倆一句,笑著轉過身,落荒而逃。

    裴大爺和裴三爺義憤填膺,哪能輕輕放他走了,大喝一聲,“站住!哪有你這麼眼氣人的!”同仇敵愾的追了上去……

    --

    才出世的小女嬰哭了一場,睡了一覺,不知什麼時候醒了。她靜靜的躺著,實在弄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麼感受。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穿越到這個時空,也不知道自己會面臨什麼樣的命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成人的靈魂被裹在嬰兒的身體裡,除了不匹配,還是不匹配。

    成人的靈魂,嬰兒的身體,這是我的幸,還是不幸?她閉目沉思。福樓拜是惱恨身體的,說自己是它的奴隸。這話不是沒道理,為了喂飽它,為了給它找房子住,我們或許不得不違背自己的本意,去做一些不願做的事,去說一些不願說的話。生活的無奈,常常是為了這一幅軀殼。可是,若沒有這幅軀殼,再怎麼豐富滿足的靈魂,又何所歸依?

    “靈魂,該做身體的朋友。”她腦海中模模糊糊浮現出這句話。這好像是羅素說過的話吧,靈魂和身體,應當和平共處。

    正思緒萬千時,她耳邊傳來輕柔的說話聲。

    “……看看咱們小阿玖多可愛。娘子,便是看在阿玖的份上,也莫和我置氣了,好不好?”是男子的聲音,很溫柔。

    短暫的沉默之後,宛轉好聽的女子聲音響起,“囡囡名字定了,阿玖?”

    “是,父親和母親意思一樣,囡囡跟著哥哥們排行,小九。她的名字,便是阿玖了,‘報之以瓊玖’的玖。”

    “阿玖,阿玖……”女子回味著這個名字,輕輕笑起來,“好啊,阿玖,這名字很可愛。”

    男子一定是很高興的,陪著她一起笑,頗有討好之意。

    “不生氣了?”男子柔情的詢問。

    “我不氣別的,只氣你夾在兄長和弟弟之間,總是吃虧。”女子幽幽道:“還有,阿玖竟差點兒要叫別人做娘。相公,我不依,無論如何也不依。”

    阿玖若真的稱呼伯父為“大爹”,叔父為“三爹”,那大伯母豈不是成了“大娘”?三嬸嬸豈不是成了“三娘”?是可忍,孰不可忍。

    “阿玖只能叫我一個人做娘,旁人誰都不成!”女子動聽的聲音中,透著嬌縱和任性。

    “那,阿玖嫁人之後,怎麼辦?”男子虛心求教。

    “叫婆婆好了,或者,非常客氣的稱呼‘母親’。”女子輕描淡寫說道。

    男子低低笑起來,“好,全依娘子。”

    我是阿玖,我娘好像有些傲驕,我爹疑似妻管嚴……小女嬰很想歎氣,她同樣不知道,這是她的幸,還是不幸。

    “你六年來都沒有進京會試,我可有說過什麼?相公,你友愛兄弟,一意為長兄著想,我無話可說。簪纓世族之家,哪家的子弟不用克制自己的欲望,不用為家族做出犧牲?這道理我明白,自不會跟你聒噪。”

    裴家三兄弟,老大裴引性情忠厚老實,卻不及兩個弟弟聰明伶俐。老三裴弼最是機靈有眼色,耐性卻是略差了些。論起讀書,倒是老二裴彌最有悟性。五年前他和大哥一同回原籍鄉試,他中了舉,大郎卻名落孫山──那年,他只有十八歲。

    裴大爺落榜之後,難免有些沮喪。一則他是日夜苦讀,考不中未免愧對自己所下的功夫;二則,弟弟中了,他卻落榜,顏面無光。

    接下來的春闈,裴二爺便以“身體不適”“文章火侯不到”為名,推辭不去。他或是在書齋讀書,或是在衙門裡替父親處理些雜務,看起來怡然自得。

    “不中進士,半分不可怕;若一個不小心中了同進士,可怎生是好?我還是多讀幾年書,厚積薄發吧。”裴知府、方夫人、裴大爺勸他時,他便如此笑答。

    林幼輝的父親、兄長、姐夫全是進士出身,且官位不低。可是,她從來沒有催促過丈夫,從來沒有逼迫裴二爺立時三刻進京,求取功名。

    “娘子,我一直以為你是性情淡泊,無意於世俗利祿。”男子聲音低沉,“卻不知你是這般的體諒我。”

    “感動了吧?知道你娘子的好了吧?”女子笑盈盈,“相公,我都盤算好了。你一邊讀書,一邊跟在父親身邊學學為官理事之道,等再過幾年,你便進京會試去。若你高中了,到時候不只阿琦、阿瑅,連咱們小阿玖都會替你拍掌叫好了,何等得意?”

    夫婦二人輕輕笑起來,顯然心中極是暢快。

    我還負有這樣的使命呢,要為他拍掌叫好?小女嬰傾聽許久,漸覺有趣,娘應該是位秀位慧中的才女,大事看的很清楚;爹不只有才華,還很有責任感;最難得的是,他們很恩愛!

    父母感情好,對於嬰兒來說,是很幸運的事啊。小女嬰想著心事,不知不覺間,甜甜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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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外家

    降臨這個世間的前三天,阿玖除了吃奶和睡覺,就是哭──她沒法不哭,因為她這會兒還沒有視力,看都看不見。做為曾經活蹦亂跳過、曾經凡事自立自主的成年人,阿玖覺得委屈極了。

    她大哭不止的時候,林幼輝會微笑著拍她、哄她,唱兒歌給她聽。她的歌聲宛轉輕柔,阿玖聽著聽著,慢慢的大哭變為啜泣,啜泣變為無聲──-她哭累了,又睡著了。

    阿玖睡著的時候,她的哥哥們輕手輕腳到了床前,好奇打量著她。這便是祖父母、父親、叔伯們牽腸掛肚的小妹妹啊,她才這麼小一點點,看上去可愛又可憐。

    阿玖幸虧是睡著的,要不,肯定會非常氣憤。因為她的哥哥們完全是來參觀的,是來看西洋景兒的,“原來小妹妹就長這樣啊,成,我算見識了。”旅遊觀光的心態,漫不經心的口吻。

    不過,當方夫人提醒他們,“這是你們的妹妹,你們做哥哥的,要疼愛妹妹,保護妹妹,知道麼?”哥哥們紛紛拍胸脯表決心,那個場景還是很激動人心的。阿玖若是醒著,沒準兒會被感動。

    哥哥們在阿玖床前逗留不過一小會兒,便被方夫人攆走了,“瞧過了便好,瑋兒,帶弟弟們出去。”乖孫子,開過眼界了,回罷。阿玖睡的正甜,莫把她吵醒了。

    他們是老早就被交代過,因為妹妹太小了,很容易受驚嚇,故此,看小妹妹的時候不可以大聲暄嘩,說話必須輕聲。哥哥們記性很好,不管是裴瑋、裴玨這樣的大孩子,還是裴瑅、裴璟這樣的小不點兒,對小妹妹評頭論足的時候都是壓著聲音,竊竊私語。

    等到被方夫人攆出來,行走在安靜的庭院中,大男孩兒們還是穩重的樣子,小不點兒們可就活潑開了。才三歲多的裴瑅,拉著比他還小的裴璟,得意炫耀,“阿玖是我親妹妹!”裴璟比他小幾個月,還不懂事呢,傻呼呼的笑著,“也是我妹妹呀。”裴瑅的詞彙量有限,只會非常認真的強調,“是我親妹妹!”裴璟還是不明白,疑惑又討好的笑著,六哥你怎麼了?你親妹妹,不也是我的妹妹麼。

    兩個小不點兒路都不走了,停下來面對面站著,專心致志的爭論,“我親妹妹!”“也是我妹妹!”兩個粉團兒般的孩子各說各話,一個比一個執拗,看上去十分趣致。

    裴瑋、裴玨等大孩子瞅著他倆樂了會兒,耐心教給他們,“阿玖是二叔的女兒,便是阿瑅的親妹妹,阿璟的堂妹了。”裴瑅恍然大悟,裴璟似懂非懂,一臉懵懂。堂妹怎麼了?不也是妹妹麼。

    這疑問一直縈繞在裴璟的小腦袋瓜裡,直到晚上快要睡覺了,竟然也沒忘記。“堂妹,不也是妹妹麼?”他奶聲奶氣的問著母親徐氏。

    徐氏柔聲告訴他親妹妹和堂妹的區別,裴璟大為不服氣,“六哥有妹妹,我也要一個!”徐氏微笑哄他,“好好好,璟兒也要。”費了好一番功夫,方哄他睡著了。

    哄好兒子,徐氏在燈下獨坐許久,眉宇間有一絲輕愁。她雖已是三子之母,腰身依舊很苗條,面龐依舊光潔美麗,朦朧的燈光下,她優雅而孤單的坐著,透著幾許淒清。

    身為裴家婦,公婆慈愛寬厚,夫婿溫存體貼,還有了三個可愛的兒子,她,還有什麼不如意之處麼。

    不得而知。

    如今是承平世界,世人多好享樂。男子納妾、挾妓遊玩、紅-袖添香,好像都很是理所應當、天經地義。但凡有幾兩銀子的人家,或是有功名的人家,極少有一夫一妻長相廝守的,置妾、納婢,甚至流連風月之所,都是常事。可裴家是與眾不同的,裴太守不只嚴于律己,管教起兒子來也毫不手軟。沒有子嗣之憂,還想納妾?休想。

    裴家三兄弟中,只有裴三爺敢跟父親貧嘴。一次父子相聚飲酒時,他曾仗著酒意,狀似開玩笑的詢問過,“爹,兒子置個美妾,給您生個可愛的小孫女,如何?”

    裴太守淡淡看了他一眼,看的他背上冒冷汗。裴大爺忍不住斥責他,“兒子都三個了,想什麼呢!真敢做這種事,爹一準兒打斷你的腿!”

    “錯!”裴太守聲音冷冷的,“不會打斷他的腿。”

    裴大爺疑惑不解的看向父親,裴三爺暗暗擦去額頭的汗水,已經提起的心,慢慢要放下。

    裴二爺閒適的把玩著手中酒杯,唇角帶著絲意味深長的淺笑。三弟,父親確是想要小孫女,可是,父親絕不想要庶孫女,懂不懂?

    一片寂靜中,裴太守涼涼開了口,“打死!”

    誰耐煩打斷你的腿啊,直接打死!

    可憐的裴三爺,差點沒嚇尿了。從此往後,再也不敢提這茬事。

    在裴家做兒媳婦,或許不能有華服美食,不能有種種奢侈的享受,可是,公婆不會刁難,夫婿一定敬重。這,其實是許多貴女羨慕已極的舒心日子啊。

    --

    阿玖遠在京城的外祖父家,在阿玖出生第三天的時候,送來了賀禮。禮物很全,從阿玖的小衣裳、小鞋子,到阿玖的小玩具、小被子,各色飾物,銀手鐲,銀項圈等,應有盡有。

    好像林家早知道阿玖是小姑娘似的,送來的小衣裳、小鞋子都精巧美麗,顏色還很嬌嫩。方夫人、顧氏、徐氏等看著禮物都笑,“親家真有遠見,這些個物件兒,配我們阿玖!”

    林家差來送禮的管事嬤嬤姓洪,一臉福相,滿臉陪笑,“我家夫人和親家夫人一樣,也盼著小囡囡呢!”方夫人聽了十分歡喜,笑著客氣了幾句,命人打賞了上等封。

    洪嬤嬤親到林幼輝房中請安問好,見了才出生的小囡囡,誇獎了一回,又和李嬤嬤、寒姿等林家舊僕問了好,十分和樂。林幼輝好奇道:“夫人真是早知道我會生小囡囡?”怎麼送來的全是小女孩兒應用之物,娘親您神了。

    洪嬤嬤抿嘴笑,“回二小姐的話,自打您懷了這一胎,夫人便念叼著‘已有兩個小子,這回該給我生個小外孫女了吧’,她老人家興興頭頭的,把所有的物件兒都備了兩份。我們一個多月前從京城出發之時,夫人吩咐的清清楚楚:若二小姐生了小少爺,便送男孩兒的;若二小姐生了小小姐,便送女孩兒的。”

    林家是湖州大族,在蘇州自有宅院,男孩兒的那車禮物,如今還在林家放著呢。

    林幼輝這才明白原委,忍不住紅了眼圈,“還是娘親疼我。”這世上,也只有親娘會為你想的這般周到了,再沒第二個。

    李嬤嬤呵呵笑,“二小姐最小,夫人偏疼些,也是有的。”她是林幼輝的奶娘,自然清楚自家小姐是如何千嬌萬寵長大的。林夫人能為林幼輝做到這一步,她是毫不希奇。

    “依我說,也別拉回京城了。沒準兒再過個三年兩年的,二小姐還能用著!”洪嬤嬤笑著說道。

    兒子不嫌多。二小姐,您趁著年輕,再生個小少爺,豈不是好?

    林幼輝聽到洪嬤嬤的建議,忙不迭的擺手,“不生了不生了!兒子有兩個,閨女有一個,兒女雙全,我知足了,很知足!”

    洪嬤嬤和李嬤嬤見她這孩子氣的模樣,都覺好笑。二小姐都嫁人生子了,和做姑娘的時候,卻也不差什麼。

    林幼輝還在月子裡,洪嬤嬤並不敢打擾她太久,略說了幾句閒話,便告辭出來了。李嬤嬤算是半個主人,陪著她在偏廳坐了,命小丫頭捧上香茗,二人品茗閒談。洪嬤嬤細細問了裴家這幾年的大事小情,知道姑爺待小姐是好的,婆婆、妯娌也不多事,長長松了口氣,“如此甚好,夫人也放心些。”

    林幼輝在娘家時太過嬌慣,雖然林尚書和裴太守是知交好友,雖然裴二爺是溫潤君子,林夫人這做娘的總是不大放心,唯恐女兒日子過的不如意。洪嬤嬤這回來蘇州,除了送禮,自然還要打探林幼輝在裴家的情形。

    林幼輝出閣的時候,林尚書和林夫人不只給了大筆的陪嫁,還特地從家人媳婦中挑了兩個精明強幹的,給林幼輝做陪房。不過,這兩名陪房前兩年相繼生病去世,林幼輝便失了左膀右臂。

    李嬤嬤是個實誠的,也是個忠心的。可是,李嬤嬤不夠精明。林夫人想到小女兒身邊只剩下奶娘一個老成嬤嬤,如何放心的下。

    可憐天下父母心。

    李嬤嬤呵呵笑,“原本就好,如今有了小囡囡,更是沒話說!尋常人家的嫡長女雖尊貴,可尊貴不過哥哥們吧?裴家可不是,幾十年了就這一個小囡囡,寶貝的不行。”

    洪嬤嬤微笑點頭,“夫人若是知道了,必定歡喜。”

    說過正事,洪嬤嬤有些好奇的提及,“裴家三奶奶,可是魏國公府的嫡出小姐呢,出了名的才貌雙全。方才我也見著了,真真好個相貌,又謙和嫻雅,絲毫不搭架子。”

    李嬤嬤不經意的說道:“咱家二小姐是次子媳婦,都還不敢兜攬事呢,她是小兒媳婦,更沒她說話的份兒了。她平日裡也是如此,極和氣不惹事的,待人從不傲慢。”

    裴家世代耕讀傳家,算不上大富大貴。可裴家的三個兒媳婦倒都是有來歷的,裴家大奶奶顧氏出身江南舊家,族中讀書士子無數,是清雅有禮數的人家。二奶奶林氏不只是林尚書的愛女,林家更是世家大族,秀才、舉人頗多,中了進士做到高官的也不少,稱得上世代簪纓。三奶奶徐氏則是公侯人家的嫡出小姐,打小就異常尊貴。

    可是,這女人啊,不拘娘家再怎麼顯赫,嫁人之後該怎麼盡媳婦的本份,便怎麼盡媳婦的本份,不可逾越。這是李嬤嬤根深蒂固的看法,也是她時不時要為林幼輝著急的原因。二小姐你在娘家是嬌客,到了婆家可不是啊。

    洪嬤嬤笑了笑,“也算難得。魏國公府是開國元勳了,祖上不只出過大將軍、大都督,還出過皇后、太后呢。這樣的家世,這樣的出身,還能如此謙和,實屬不易。”

    李嬤嬤不服氣,“咱們林家也不差呢!林家一樣是世家大族,不比他魏國公府差!咱們二小姐一樣是錦衣玉食長大的名門嫡女,不也一直賢良淑德?”

    這會兒,李嬤嬤只想著林幼輝的好處,把林幼輝的任性淘氣全忘到了九宵雲外。

    洪嬤嬤忙笑道:“你說的極是!可不是麼,咱們二小姐一直懂事孝順,親家夫人方才還誇獎過呢!”

    李嬤嬤得意的笑笑,殷勤為她續上熱茶,“您這趟來,這一路之上可是辛苦了!今個兒您先好生歇著,過兩天我陪著您大街小巷轉轉去,聽聽曲,看看景,好生鬆散鬆散。”

    洪嬤嬤笑了,“這倒是極好的。不過,我要等小囡囡滿月之後才回京呢,咱們消消停停的,不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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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7:24:02 |只看該作者
第5章 改行

    洪嬤嬤大老遠的從京城過來,自然是要等到送過滿月禮之後才啟程回京。這小孩子的滿月禮是大事,到時若是缺了外祖父家,如何使得。

    提起阿玖的滿月禮,原本安適坐著的李嬤嬤直起腰身,“裴家什麼都好,只是太過清廉了些。小少爺們過滿月,從沒有大肆宴客的,不過是自己家裡的至親,和幾家親朋好友小聚罷了。囡囡的滿月酒,也不知老爺夫人會如何擺。”

    裴太守這一府之長手中權柄極大,到他面前巴結討好的人自然是絡繹不絕。若他放出風聲要為哪個小孫孫辦滿月,怕不是賀客盈門,收禮收的手軟?可他是出了名的清官,一向潔身自好,哪會這麼做呢,從來沒有大操大辦過。

    在李嬤嬤看來,林家的外孫子、外孫女都寶貝的很,滿月酒當然要熱熱鬧鬧的,方才是個道理。不過,她只是林幼輝的奶娘罷了,她怎麼想、怎麼看,無關緊要,無人理會。

    洪嬤嬤見李嬤嬤面有憂色,不禁微微一笑。她是二小姐的奶娘,本事有沒有的先不說,忠心是足夠的。瞧她這模樣,是真疼二小姐,真疼小囡囡。也難怪,從小奶大二小姐,這情份,非同一般。

    “二小姐既是裴家兒媳婦,行事自然要依著裴家的規矩。”洪嬤嬤笑道:“才出生的小人兒家,太看重她也不好,倒不如胡打海摔的,孩子才健壯。你莫擔憂,到囡囡滿月那天,咱們到寒山寺多添香油錢,再多散銅錢、吃食給窮人,也便是了。”

    李嬤嬤大喜,“我還有幾兩銀子私房,勞您一併散給窮人,給囡囡積積福德!”洪嬤嬤笑著答應,“是你的一片真心,我再沒有不答應的。”

    兩人正說著話的功夫,方夫人那邊賞了席面下來。洪嬤嬤過去道了謝,李嬤嬤陪著她坐下,推杯換盞,言笑晏晏。洪嬤嬤用過酒飯,告辭方夫人、林幼輝等人,回了林家。

    晚上裴彌回來,見到林家送來的各色物品,衝著愛妻微笑,“娘子,岳父岳母疼愛阿玖,我很感激。”林幼輝一本正經,“相公,公公婆婆疼愛阿玖,我也很感激。”她雖是面色鄭重,可眼神中分明閃爍著頑皮的光茫,嘴唇更是粉粉的,像個淘氣的小姑娘。

    裴彌含笑看著愛妻,目光中滿是柔情蜜意。李嬤嬤和寒姿等侍女有眼色,輕手輕腳、悄沒聲息的退到了外間──接下來他倆肯定是偎依在一起親親熱熱的說話,不許閒雜人等在旁礙事的。

    李嬤嬤站在外間,聽著裡頭隱約傳出溫存的私語聲,不禁想笑。姑爺和小姐這般恩愛,比什麼不強,二小姐雖有些任性,卻一直能籠住姑爺,這真是極好的。

    在裴家,因裴知府一向很節儉,日常飲食,不過是一葷一素。官服也是穿了洗,洗了穿,極少做新的。他這當家人都這樣了,誰還敢奢侈無度?就連三奶奶徐氏這國公府的小姐也不敢明打明的講究衣食,淡泊自甘。偏偏自家小姐不肯入鄉隨俗,該怎麼打扮,還怎麼打扮。若勸她,她便振振有辭,“我這做兒媳的,跟公公極少見面,有何妨礙?婆婆麼,她性情極寬厚,不理會這些的。”若勸多了,她便嘻嘻笑,“我若不打扮,便不美了;我若不美,相公許是會移情別戀。奶娘,是不入公婆的眼要緊,還是失了丈夫歡心要緊?更何況,未必會不入公婆的眼呢。”李嬤嬤一則被她繞的頭暈,二則見方夫人果真不在意這個,也便撒手不管了。

    林幼輝常常妝容精緻,衣飾奇巧,和裴家的儉樸形成鮮明對比。為了這個,李嬤嬤沒少擔心,擔心自家小姐會被公婆、夫婿嫌棄。

    不過,她算是白擔心了。方夫人是不理會這些的,裴彌呢,不只不反對,還時不時的誇獎林幼輝,夫妻間和美異常。

    “我的好小姐,你要和姑爺一直這般恩愛下去呦。”李嬤嬤笑咪咪的想道。

    --

    阿玖從睡夢中醒來,耳邊又聽到熟悉的男子聲音、好聽的女子聲音,便很不自覺的、很沒風度的又開始偷聽了。不過,今天聽到的全是甜言蜜語,好像沒有什麼有用的資訊。

    阿玖聽著聽著,張開小嘴打了個哈欠。

    才打完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哈欠,耳邊便響起一男一女滿是驚喜的聲音,“快看快看,小阿玖打哈欠了!真有趣!”

    阿玖眼前模模糊糊出現兩張面龐,正殷勤的看著她。這兩張面龐都很美,男子清俊儒雅,女子清麗出塵,看上去養眼、舒服、令人心醉。

    可憐阿玖不會說話,不會動,想衝他們友好的笑笑吧,又怕冷不丁的露這麼一手,把他們嚇著。實在想不起應該用什麼方式和他們打招呼,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又打個哈欠。

    這一對父母緊張又興奮的盯著阿玖看,見阿玖打哈欠,又是一陣驚喜。阿玖真是卓爾不凡啊,打個哈欠都這麼好看!迷死人了!

    阿玖聽著他們熱烈的讚美,覺得通體舒坦。打個哈欠都被人這麼一通狠誇,想沒有成就感都不行啊,想不驕傲自豪都不行啊。

    “我是小嬰兒,我是爹娘疼愛的小囡囡,我很受重視。”阿玖滿意想道。

    她和這幅小身體已經相處了三天,漸漸的對之生出了愛憐之心。她覺得自己好像不再是能抵抗風風雨雨的成年人,不再是獨立自主的成年人,她變小了,很嬌嫩,很單純,真的好像才從娘胎裡出生不久。

    阿玖前世是名再普通不過的文員,上班時便兢兢業業工作,下班後便宅在家裡看書、上網,是名標準的宅女。她在網上逛論壇,看電視、電影,流覽資訊,以及,看小說。

    看小說的時候,她常常把自己想像成女主,想像自己會是不同的身份,經歷不同的人生。她在夢中做過女俠,做過政客,做過藝術家,如今改行做嬰兒,竟然也順順當當的,並沒覺得太嚴重的不適。

    雖然做嬰兒半分不自由,可是阿玖已經有些喜歡做嬰兒了。嬰兒是嬌嫩的,她喜歡這份嬌嫩。而且,做嬰兒,意味著人生可以重新開始,未來一切都是嶄新的、不曾經歷過的。對於阿玖來說,這是一件充滿誘惑力的事。

    “我是小嬰兒,我的未來會有無限的可能性。”阿玖愜意想著心事,在爹娘的誇獎聲中,甜甜睡去。睡著之後,她無意識的咧開小嘴笑了笑,醉倒了守在一旁的爹爹,喜壞了滿懷希望的娘親。

    從這之後,阿玖漸漸的看東西越來越清楚,她一個接一個的認清楚了裴太守、方夫人、顧氏、徐氏,還有裴大爺、裴三爺。

    裴太守清瞿雋爽,方夫人慈愛敦厚,兩人站在一起,卻很有夫妻相;顧氏看樣子也很溫厚,徐氏年輕美麗,卻半分不張揚;裴大爺和裴三爺都是好相貌,都很喜歡阿玖,不過,裴三爺有一回嘀咕著要搶走阿玖,阿玖聽的清清楚楚,非常氣憤。拐小孩兒是最討厭的事啦,要嚴厲打擊!

    孩子,應該和父母一起生活。

    徐氏站在裴三爺身邊,溫柔的看著阿玖,“還是小囡囡得人意。”長大了必定會體貼娘親,不像兒子那般粗心。

    裴三爺瞅瞅四周,極小聲的央求,“娘子,咱們也生個小閨女吧,好不好?”徐氏得體的微笑著,“我倒是想呢,只怕咱們沒那個福氣。”

    已有三個兒子,她是真的不想再生了。孩子生多了身材會走形,她是美女,一向愛惜容貌。況且,她自小便是嬌生慣養的國公府小姐,身子並不強壯。生第一個兒子的時候足足折騰了兩天兩夜,差點沒把命要了,嚇死人;生第二個兒子、第三個兒子的時候,回回也是在鬼門關前打轉,哪還想再吃這種苦。

    女子必須有兒子傍身,才算有了依靠。她都有三個兒子了,夠了,心滿意足了。

    裴三爺覺著妻子的話很有道理,不由的想歎氣。是啊,沒那個福氣,沒那個命啊。

    裴三爺是個樂天派,他沒沮喪多大一會兒便重又打起精神,燦爛的衝阿玖笑著,“我是你三爹,乖囡囡,叫三爹,叫爹爹。”

    ──-我是很有氣節的、很有思想的嬰兒,才不會隨隨便便叫人做爹!阿玖忿忿。

    不過,她的憤怒表達不出來,也便不為人知。

    到裴家來看望阿玖的親朋好友漸漸增多,有裴家的老親舊戚,也有裴二爺的同窗、同年家眷等。

    阿玖收到許多銀手鐲、銀腳鏈等吉祥之物,也有各色玩具、瓷器,令人目不暇接。還有向來親厚的親戚送小衣裳、小鞋子的,做工都很精巧,美侖美奐。

    除了禮物,阿玖還得到不少邀請,“小囡囡,乖孩子,姨母太喜歡你了,跟姨母走好不好?姨母家有個小哥哥,囡囡和他一處玩耍,蠻有趣。”“姑姑家有兩個小哥哥呢,隨囡囡挑,囡囡喜歡哪個,便是哪個!”

    聽起來像是開玩笑,但是看神情,又像是認真的。

    這算是……提親麼?阿玖頗覺無力。常言說“三歲看老”,那也得長到三歲吧,沒聽說過還沒滿月的小娃娃便能看出性情,便能定下終身的。

    不負責任的家長。

    阿玖在內心中對他們表示鄙夷。

    時光過得飛快,轉眼間,阿玖滿月了,該辦滿月宴了。林幼輝從頭到腳沐浴過,換上新裝,儀態萬方的出現在玻璃鏡前,用挑剔的目光審視著鏡中玉人。

    “您半分沒變,還和從前一樣明豔照人!等會兒到了宴席之上,一準兒是您最美!”大丫頭寒姿笑道。

    李嬤嬤絮絮叼叼的催促著,“小姐,老爺、夫人、一眾親朋都等著呢,莫要累得他們久等。”

    囡囡的滿月宴很隆重,不只邀請了老親舊戚,還有老爺的不少知交好友。都是貴客呢,都等著看小囡囡。

    林幼輝嫣然一笑,命奶娘好生抱著阿玖,一行人旖旎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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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阿玖的憂傷

    裴太守一向清廉,不過,蘇州府衙的後宅卻是構築精雅,景色優美,宛如人間仙境。這當然不是裴太守的手筆,是裴太守的前任、一位姓莫的知府所置。莫知府稟性貪酷,到任後橫徵暴斂,貪圖享受,吳中百姓叫苦連天。這位莫知府並非進士出身,也不是吏部選上來的官員,而是“特簡”──皇帝直接任命的。可能也正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敢肆意妄為,毫無顧忌。他在蘇州兩年,刮了無數民脂民膏,聘請江南名士,費盡心力建成了雅致的宅院。可是,宅院剛剛建成,他便暴斃于任上,根本沒有享受到。

    當年,裴太守初到蘇州時,幕僚中有位老夫子勸過他,“大人還是將這宅院拆了,以表清白。”您不能不住府衙後宅,可這般講究的宅院住著,誰會相信您不是貪官?

    裴太守不以為意,“不必。這些都是百姓的血汗,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拆了,純屬暴殄天物。”

    拆了,你要不要重新修建?當然要了。歷任知府都和家眷住後宅中,你不建後宅,知府和家眷住哪兒?現擺著個好端端的宅子,必定要先拆了,再費勁巴拉的蓋起來,圖什麼?純粹為了表明“我是清官”“我不貪”麼,代價未免過於高昂。

    真是清官,不會為了自己的名聲,便這般折騰百姓,耗費人力物力。

    老夫子勸不動他,只好長歎作罷。可是,老夫子心裡始終是不以為然,一直擔心裴太守會因為這個,遭人非議。

    出乎老夫子意料的是,裴太守雖是居住在前任留下的精緻宅院中,卻依舊是清名滿天下,被百姓稱為“裴青天”。

    老夫子想了許久,也沒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阿玖滿月的這天,很幸福的被奶娘抱了出門,見到了陽光,呼吸到了新鮮空氣。她心裡這個高興就別提了,很想衝著太陽熱情的大聲問好,不過也只是想想而已──這會兒,她哪會說話呀。

    祖父裴太守今天破天荒的沒有忙公務,而是“偷得浮生半日閑”,在家中擺下戲酒,宴請親朋。現如今的蘇州流行“昆山腔”,也就是昆曲,屬南戲。裴家宴客,請的也是南戲班子。

    曲詞典雅、行腔宛轉的昆曲聲傳入耳中,阿玖覺得心曠神怡。怪不得被稱為“百戲之祖”呢,真是念白儒雅、唱腔華麗,太好聽了。

    阿玖才滿月,視力和聽力都還不大好,精神頭也不足,才感動了沒多大會兒就有了睡意。她被抱到廳中時,依稀聽到裴太守的說話聲,仿佛在給她介紹客人似的,阿玖很想睜開眼睛看看祖父的朋友,不過,她的靈魂指揮不了身體,她睜不開眼睛,睡著了。

    阿玖真不想睡呀。她想看看古風古韻的庭院,想看看古色古香的家俱,更好奇來往的賓客是何方神聖,有沒有個性,言談舉止是不是有趣……這裡可是江南,出才子的地方。

    可是,她還是睡著了,而且睡的很甜蜜。

    阿玖,頗有些隨遇而安的灑脫。

    阿玖這世的娘親,裴家二奶奶林幼輝,也是灑脫的。她盛裝麗服的到了宴席上,本是打算好生樂上半日的,可她畢竟才坐完月子,精神不怎麼健旺,覺著疲累。她是不會委屈自己的,便悄悄稟了方夫人,回房歇息去了。

    裴三奶奶徐氏看著她優雅得體的和眾人告辭,翩然離去,不禁眼神一暗。同是裴家媳婦,二嫂夫婿爭氣,兒女雙全,素日裡是何等的自在。二嫂,我真是羨慕你。

    她的夫婿數年前已經中了舉,這些年來又遍訪名師,攻讀不綴,來往的全是吳中名士。若是春闈時買舟北上,一個進士怕是穩穩的吧。到時,她便夫榮妻貴,也跟著有了封誥。

    封誥……這個詞映入腦海,徐氏一陣鑽心疼痛。裴三爺是個好性子的,卻也是個胸無大志的,想要靠著裴三爺銳意上進,求取功名,封妻蔭子,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

    “他這輩子,若能勉強做個四五品的小官,已是難得之至。”徐氏心中苦悶,“我這輩子,若能做位恭人,便算燒高香了。”

    外命婦的封贈,“公曰某國夫人。侯曰某侯夫人。伯曰某伯夫人。一品曰夫人,後稱一品夫人。二品曰夫人。三品曰淑人。四品曰恭人。五品曰宜人。六品曰安人。七品曰孺人。”

    恭人,品級並不高,可對於如今的自己,卻也顯得遙不可及。

    曾幾何時,自己這魏國公府的嫡小姐,會落到這般境地呢?徐氏模模糊糊想起前塵往事,胸中冰涼。

    “三弟妹,三弟妹。”徐氏耳畔響起大嫂顧氏關切的聲音,“你臉色不好,可是累著了?”今日來客眾多,身為主人的顧氏、徐氏,往來周旋賓客,根本閑不下來。顧氏這做大嫂的,還真怕把弟媳婦給忙碌壞了。

    徐氏回過神來,滿臉陪笑,“略有些疲累,不礙的。”顧氏體貼的交代她,“若真是累了,莫強撐,回房歇會子,大嫂一個人能支應下來。”徐氏笑,“哪能讓您一個人忙活?不成個道理。”妯娌二人客氣了幾句,臉上堆起殷勤笑容,招待賓客去了。

    裴家九小姐的滿月宴,非常圓滿。

    終席之後,顧氏、徐氏送走最後一撥女客,累的腰都快斷了,臉也笑的快麻木了。方夫人知道她們辛苦,“收拾妥當之後,都回房歇著去,晚間莫再過來了。自己娘們兒,不在這些虛禮。”顧氏、徐氏笑著道了謝,“知道娘疼我們。”又陪方夫人說了幾句家常,方各自離去。

    顧氏這主持中饋的長子媳婦還是不得歇息,要命人收拾器皿,整理禮單、禮品,一直忙到晚飯時分,才算是消停了。

    顧氏像往常一樣,和丈夫、三個兒子裴瑋、裴玨、裴琅一起坐在餐桌旁吃晚飯,臉上一直帶著和煦的笑容。裴家是講究食不語的,故此,吃飯的時候很安靜,並不暄鬧。三個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飯很專心,裴大爺好像有什麼心事似的,埋頭吃飯,並沒有注意到妻子有什麼異常。

    “娘,您怎麼不動筷子?”大兒子裴瑋心細,放下手中的小瓷碗,關切看著顧氏。

    二兒子裴玨沉默片刻,親手盛了一碗酸筍湯遞過去,“娘,若實在吃不下飯,好歹喝口湯吧。”

    裴大爺也放下碗,歉意的看著妻子,“辛苦你了。”自己只顧著心事,竟沒留意到妻子已是累的吃不下飯,真是……太薄情了。

    顧氏心裡熱呼呼的,笑道:“誰吃不下飯了?我不過是覺著自己好似過於心寬體胖,想辟穀兩日,好清減清減。”

    她雖這麼說,哪裡有人肯信。裴大爺催著她喝湯,“清減什麼?清減便不顯福相了。”顧氏從善如流,拿起了湯匙。

    三兒子裴琅後知後覺的也放下碗,說著大人話,“您一定是累著了,對不對?娘,我要趕緊長大,趕緊娶個媳婦進門,好替您分憂!”

    他這話一出口,顧氏撲哧一聲笑了,裴大爺和裴瑋、裴玨也忍俊不禁,“你娶媳婦?那不得等到猴年馬月啊。”

    阿琅,你才多大。

    被裴琅這麼一打岔,顧氏喜悅到無以復加,竟然胃口大開,不只喝了一碗湯,還吃了半碗飯。裴家父子看在眼裡,放心不少。

    打發三個兒子各自歇下之後,裴大爺內疚的看著妻子,想說什麼,卻都覺得辭不達意。半晌,他輕聲說道:“我今日才知道,陝西學政,委了童延貴童大人。二弟說,我的機會來了。”

    科舉,有時候其實是沒什麼道理可講的。中了的,不一定就才高八斗;落第的,不一定就才學不足。考卷是由考官評閱、評定的,有的考官喜歡文風嚴謹,有的考官喜歡華麗綺靡,還有的考官喜歡冷峻挺拔,甚至還有考官不學無術,根本分不清好壞高下。所以,中舉還是不中舉,一個看考生的真才實學,另一個,還要看考生的機遇。

    如果考生本人嚴謹端方,卻遇上個喜歡華麗詞藻的考官,很難入考官的眼。

    裴二爺一直安慰兄長,“您是四平八穩的,咱們那屆的考官韓大人卻欣賞血氣方剛,故此才取了我。大哥,您不是才學不足,只是時運不濟。”

    得知陝西學政的新任人選是誰之後,裴二爺喜悅之色,溢於言表,“大哥,童學政年已五十余,為人方正,我看過他做的文章,和您是一個路子!”

    裴大爺聽了弟弟這話,當然很是心動,心思全放在科舉、秋闈上了。

    顧氏聽了丈夫的話,又驚又喜,“相公,這可真是太好了。”跟學政的文章是一個路子,以大郎的才華,中舉指日可待啊。

    顧氏登時覺得渾身的疲累都消失不見了,容光煥發,“相公,我這幾日便替你收拾行裝!”

    去吧,早去早回,衣錦榮歸。

    夫妻兩個細細盤算起一應事宜,越說越高興,越說越熱烈。這晚就寢之後,兩人在被窩裡好好慶賀了一番,十分快活。

    次日清晨顧氏早早的起了,照常管家理事。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待人格外親切,言辭格外溫和,令人如沐春風。

    下午晌,忙完家務之後,她特地約了三奶奶徐氏一同過去看阿玖。看過裴家的小寶貝,裴家唯一的小囡囡,林幼輝命侍女捧上茶,妯娌三人閑坐敘話。

    顧氏提起裴琅的小孩兒話,“……他才多大,便想著娶媳婦了,你們說好笑不好笑。”她是當笑話說的,可是形容之間,不無得意。

    林幼輝和徐氏都笑著表示反對,“這可是阿琅的一片孝心!阿琅才六七歲呀,便知道心疼您了!大嫂,您有三個好兒子,往後只管等著享福便是。”

    床上的阿玖側耳傾聽,小心靈忽覺憂傷。才六七歲的男孩兒,便知道要娶個媳婦來幫自己母親幹活兒,趕情這“娶媳婦是為了娘”的觀點,還真是深入人心啊。

    阿玖前世也曾經沉迷於一部接一部的肥皂劇,為劇中無數位“賢慧的”“有忘我犧牲奉獻精神”的女主角感動過。婆婆挑剔,男人出軌,堅強善良的女主和男人離了婚,帶著女兒獨自生活。等到男人被第三者拋棄,公司破產,寬容大度博愛的女主毅然決然又和前夫複了婚,無微不至的孝敬婆婆……

    多麼感人啊。

    媳婦永遠是犧牲的、奉獻的、孝順的,這樣具有傳統美德的女主多了,社會將會多麼的和諧!

    無數女性的隱忍、退讓,在為和諧社會添磚加瓦。

    可是,阿玖只是平凡女子,雖然也為善良堅強寬容博愛大度的女主所感動,卻不願像女主一樣生活,不願像女主一樣為了丈夫和婆婆傾其所有,不計回報。

    她願意愛一個男人,但更願意一個男人來愛她。

    對於阿玖這樣的女子來說,愛,就意味著被愛。

    那是前世的阿玖。

    這一世的阿玖,不知道自己會面臨什麼樣的命運。

    等我長大了,會被人娶走吧?那人會不會也跟裴琅似的,娶個媳婦是為了孝順娘?有著稚嫩小身子的阿玖,心境忽然變的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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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當爹

    滿月之後的小阿玖漸漸長開了,一天比一天好看。她那癡心的爹娘時常圍著她驚歎、讚美,聽的她心裡美滋滋的。躺著不動便有人如此賣力的誇獎,也只有繈褓中的小嬰兒了吧。

    不知哪天開始,阿玖除了吃奶、睡覺、哭之外,又添了項新技能:吐泡泡。乍一發現這新技能,她真是頗為欣喜,多了件能做的事啊,真好!

    雖然不是什麼有益於國計民生的大事,可是,“不為無益之事,何以遣此有涯之生”?

    阿玖若閑著沒事,便自得其樂的吐泡泡玩。

    她吐泡泡可不是白吐的,自能取得癡心爹娘的誇獎,和伯伯叔叔們、哥哥們的驚呼,“小阿玖吐泡泡了呢,快看快看,多有意思!”

    她還時常流口水。不過,連粗心的哥哥們都能看出來,小阿玖的口水十分晶瑩,與眾不同。至於癡心爹娘、慈愛祖父母,那就更別提了,“哎喲,我們小阿玖這口水,何等剔透!”

    在裴家眾人眼中,小阿玖實在太可愛了,沒一點不好的地方。

    “這麼疼我,不會把我胡亂嫁了吧?不會讓我一味的犧牲、奉獻吧?”阿玖想起之前的杞人憂天,有點不好意思,“那個,人家沒做慣裴家九小姐,才會胡思亂想的啦。”

    阿玖決定做個快樂的、沒有心事的嬰兒。

    她這個年齡的嬰兒,長的很快,一天一個樣子。等到她兩個多月時,已有十斤多了,看上去白白胖胖的,很是喜人。尤其是那藕節似的小胳膊,看上去十分趣致可愛。

    癡心父母化身無良父母,很有興趣的玩起她的小手、小腳,還有小胳膊、小腿,不知疲倦。“人家是嬰兒,不是玩具!”阿玖大為憤怒,奮力揮舞小胳膊,表示抗議。“看咱們小阿玖多高興,手舞足蹈呢。”她一鬧騰,她的爹娘更來勁了,個個笑容可掬。

    我不是高興,我是在提抗議!阿玖在內心大聲宣佈。

    阿玖的親哥哥裴琦和裴瑅也來湊熱鬧,裴瑅不見外的脫鞋上床,坐在阿玖身邊拿撥浪鼓逗她,“阿玖,看六哥兒這兒!這是撥浪鼓啊,好不好玩?”

    阿玖覺得他實在太幼稚了。不過,看在他只有三四歲,長相又很討人喜歡的份上,阿玖還是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臉。

    已經六歲多的裴琦站在床邊,臉色躊躇。

    裴二爺微笑著俯下身子,“阿琦,想不想和弟弟妹妹一起玩?”裴琦猶豫了片刻,點頭道:“想。”裴二爺笑了笑,抱起他放在床上,替他脫去鞋襪。

    裴琦活潑起來,和弟弟一樣坐在小阿玖身邊,拿起一個小風車逗她玩耍。

    阿玖咯咯咯的歡笑著,小腦袋一會兒轉向裴琦,一會兒轉向裴瑅,三個孩子玩的很開懷。

    他們的爹娘在旁含笑看著,目光中滿是溺愛和喜悅。

    阿玖本是對他們有些小意見的,不過,和哥哥們開開心心的玩了會兒,那絲不快早已煙消雲散。裴琦和裴瑅被打發去睡覺之後,阿玖也被拍著哄著,即將入睡。

    “大哥快要啟程了吧?”林幼輝輕聲問裴二爺。

    裴二爺點頭,“就這兩天了。這裡離陝西路途遙遠,還是提早出發為好。”

    “你不會……陪大哥一起去吧?”林幼輝遲疑片刻,小心的、溫柔的問道。

    裴二爺搖頭,“不會。娘子,三弟和大哥同去,我留下。你也知道,我一直要幫著父親理些雜務的,如何走得開?今年的貢品要加多兩成,本就刺手,更何況遠洋航隊又要啟程,造船場有一番忙碌,各項給養也需提前準備。”

    裴太守的公務很繁忙,裴二爺心疼他,一直為他充任幕僚,很多事情都會幫著籌畫。貢品增加,為遠洋航隊準備給養都不是容易辦成的事,裴二爺哪忍心讓父親一個人操勞。

    林幼輝掩口笑,“我自作多情了,還以為你是捨不得我。”你不陪大哥去陝西,原來是為了父親啊。

    她一直是位無憂無慮的美麗女子,燈光下這一笑,嬌俏可愛,媚態橫生。

    裴二爺心怦怦跳,聲音溫柔似水,“我當然捨不得娘子,還捨不得琦兒、瑅兒,和咱們小阿玖。娘子,我若陪著大哥同去,咱們便有小半年見不著面,這可坑死人了。”

    阿玖似睡非睡之間聽到這番對話,心裡歡喜的冒泡。傻樂了一會兒,甜甜蜜蜜睡著了。

    裴家,是一個可以安心睡覺、舒心生活的地方。

    裴大爺和裴三爺出發回原籍的時候,天氣已經開始炎熱了。他倆同樣穿著淺色夏衫,畢恭畢敬的和父親、母親告別,準備啟程。

    顧氏、徐氏各自帶著三個兒子和他們話別,依依不捨。

    裴二爺也帶著妻子、兒子來為兩位兄長送行,還特地抱來了阿玖,“乖女兒,大伯父、三叔父要回鄉赴考,阿玖來為他們送行,好不好?”阿玖不會說“好”,便莊重的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裴三爺看見阿玖,眼睛就亮了,“小阿玖,乖囡囡,你喜歡三爹,捨不得三爹,對不對?”阿玖氣呼呼的想要不理他,可是,高考考生不都是重點保護對像麼,又不大好意思給他臉色看,十分糾結。

    考舉人的意義,其實比高考的意義還要重大。高考有個好成績,只表明你有資格接受良好的高等教育,而中舉,卻意味著你可以做官。

    不是只有進士才能做官的,舉人,已經可以入仕。著名的清官海瑞海大人,就是舉人出身。

    阿玖板著個小臉,黑寶石般的大眼睛轉來轉去,不知在想什麼。眾人看她這小模樣,都覺好笑,“阿玖你才一點點大,懂什麼?在想什麼?”

    “不能這麼說話。”方夫人笑道:“莫看她小,小孩子眼睛最乾淨,知道的也不少!”

    孩子並非不懂事,不要小瞧他們。

    顧氏心中一動,“聽說,小孩子眼睛最真,有些事不只神佛能看見,小孩子也能看見。”

    她若有所思的看了裴大爺一眼。

    裴大爺略一思忖,微笑看著二弟懷裡的阿玖,“大伯父要秋闈了呢,小阿玖,大伯父能不能考中啊?”

    他的話聽起來好似漫不經心,好像只是隨口開個玩笑。但實際上,他內心很緊張。

    小小的阿玖,毫不遲疑的、堅定的點了點頭。

    能啊,你一定能考中的!

    裴大爺眼中閃過一抹驚喜,欣慰的笑了。

    看來,這回真該自己春風得意了。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裴二爺對著大哥、三弟說了不少好話,“……這回必定能中的,不必多慮。”林幼輝站在一邊含笑聽著,客氣的點頭。

    你在江南讀的書,回陝西考試,能不中麼?江南讀書人多,不容易出頭。北方讀書人少,科舉相對容易。江南多才子,錄取率很低;陝西可不是,錄取比率是很高的。

    裴大爺、裴三爺和家人灑淚而別,滿懷希望的回原籍赴試去了。

    裴二爺則是常常幫著父親處理公務,忙的團團轉。置辦貢品需格外小心謹慎,遠洋航隊要在劉家港啟航,蘇州府造船石要為其製造戰艦,任務繁重,不可輕忽。

    阿玖精神越來越好,每天玩耍的時候越來越長了。可是,白天她極少能見到爹,裴二爺很忙。只有到了晚上他才會回來,陪阿玖玩耍。

    陪阿玖玩耍過後,他還不歇息,坐在桌案旁查看兩個兒子的功課。他一張張仔細看著,看見有不對的地方、不完善的地方,會拿筆劃出來,還提起狼毫寫著什麼。

    他當爹當的很認真啊。

    阿玖樂了樂,很乖巧的不吵不鬧,早早睡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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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夫妻

    第二天,裴二爺早早的出門辦事去了,阿玖醒來之後,已不見他的人影。

    “阿玖,娘是不是很壞?”林幼輝懷中抱著小阿玖,柔聲跟她說著知心話,“明知道你爹爹這陣子忙累壞了,娘還要他照常查檢你兩個哥哥的功課。”

    “其實,娘的學問也很好呢,指點你兩個哥哥的功課,半分不會為難。”

    “娘若把你兩個哥哥的功課攬過來,不讓你爹爹操心,也是極容易的事。可是娘擔心,你爹爹慢慢的會視作平常,對兒子日漸疏忽。若不攬過來,又心疼你爹在外頭要周旋很多人、很多事,費心費力。”

    林幼輝幽幽歎了口氣,低下頭,在女兒嫩滑的小臉蛋上溫柔親了親。

    阿玖才起床不久,精神頭正好,聞言瞪大眼睛看著她,頗為同情。這是男主外女主內的時代,女人沒有建功立業的機會,本事再大也只能躲在後宅相夫教子,而男人呢,做為一家之主是要外出營營役役的,負責養家。

    男人在外頭忙碌過後回到家,是要他管孩子呢,還是不要他管孩子呢?要他管,心疼他在外操勞,回家還要操勞;不要他管,怕他責任感日漸淡薄,也怕他和兒女的感情會慢慢生疏。

    這種憂慮當然不是全無道理。生歸生,養歸養,嘔心嚦血養大的親生子和不聞不問像風吹大似的親生子,在父親心目中的地位絕對是天差地遠,根本沒的比。

    林幼輝不是習慣委屈自己的人,也不是愛裝賢慧的人,但是到了這會兒,她也猶豫了,彷徨了。

    阿玖還不會說話,只能三緘其口。若她會說話,大概會善意的提醒林幼輝,“或許,他查檢愛子的功課時,內心踏實滿足,並不覺得疲累呢?”

    他的切身感受,可能你並不知道。即便是如膠似漆的夫妻,也有不理解對方想法的時候。有些旁人看著很沉重的負擔,對當事人來說,沒準兒會是甜蜜的享受。

    教養自己心愛的孩子,雖然有些累,但是,應該也會很有趣吧。

    況且,孩子生下來,父母雙方都有撫育、教養他的義務。一個孩子的健康成長,離不開父親、母親的陪伴和引導。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如果父親缺席,一則會有終身的遺憾,二則人格很難健全。

    心疼他,可以想別的法子幫他啊。譬如,動用自己的私人關係替他協調處理一些棘手之事,等等。

    阿玖眼睛瞪的圓圓的,神情中很有急切之意。不過,她乾著急罷了,不會說話,不管她的意見對不對,對林幼輝有沒有幫助,總之是根本表達不出來。

    林幼輝低低笑了一聲,“小阿玖仿佛能聽懂似的,真有趣。”看著女兒如牛乳般細白、比剝殼雞蛋還嫩滑的小臉蛋,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又湊過去親了親。

    ──一邊跟我討論這麼嚴肅的問題,一邊又輕薄我!阿玖對於無緣無故被捏臉蛋十分不滿,使出吃奶的力氣湊到林幼輝面前,親她的臉。也不知是故意的還是純屬無心,反正弄得林幼輝這大美女臉上全是唾沫。

    “淘氣孩子!”林幼輝溺愛的笑著,輕輕打她的小屁股。

    --

    “你若高中了,咱們尋個小縣城,你做縣令去。”這晚裴二爺回家後,林幼輝打趣他,“以裴二爺在蘇州歷練出來的才華,區區一個縣令,情管不在話下。”

    跟著裴太守這蘇州知府,什麼大案要案沒見過?什麼錯綜複雜的事情沒處理過?到時候治理一個小縣,還不是手到擒來麼。

    裴二爺笑著搖頭,“娘子,縣令麼,我還真未必能做好。”

    父親裴太守是知名清官,皇帝陛下熟知他的稟性,一向信重他。因為這個,蘇州府省了不少事,極少有高官顯宦或內侍太監來尋釁生事。蘇州是駐有太監的,專為皇帝督辦江南絲綢、珍玩等物,從前他們趾高氣揚肆意妄為,可自從裴太守來了之後,他們整天閉門不出,老實的不能再老實。蘇州衛所的軍官們原來時常欺淩百姓,自打裴太守來了,他們也規規矩矩的,不敢為非作歹。

    故此,裴二爺幫著父親辦事雖說勞累、瑣碎,卻不怎麼犯難。

    縣令是要獨當一面的,可能遇到的上峰不通人情,也可能常有高官顯宦、採買內監等人前去騷擾,還要教化百姓、收取賦稅、差役等,並非易事。

    “難得你看的如此清楚。”林幼輝笑著誇獎。

    “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裴二爺也笑。

    阿玖躺在床上咿咿呀呀著,小拳頭很努力的塞到嘴裡,塗滿了口水。自知之明啊,這可是樣好本事,我也想要。

    能認清自己的真實斤兩,會少做多少不切實際的夢,不合時宜的事啊,功德無量。

    “咱們小阿玖這是在做什麼呢,乖女兒,拳頭好吃不?”裴二瞧著有趣,走過來坐在床邊,含笑逗弄。

    “不好吃!”阿玖很想告訴他,“其實我不想吃它的,我只是閑極無聊,實在找不到別的事做罷了。”

    不能跑不能跳的,坐都坐不起來,我能玩什麼呀,也就這小拳頭還能夠著。

    阿玖很賣力氣的衝裴二爺咧開小嘴笑,表達她的友好之意。她還沒開始長牙,這尚且無齒時的笑容最是明淨璀璨,比天上的星辰更加耀人耳目,令人驚豔不已。裴二爺著迷的看著小阿玖,目光中滿是寵溺和喜悅。

    “吃手算什麼?往後她還會吃腳。”林幼輝也跟著走過來,坐在他身邊,“估摸著再過一兩個月,她便會很專心的啃小腳丫了。”

    這一對父母同時愉悅的笑起來,好像已經非常篤定,小阿玖再過陣子,便會津津有味的啃起小腳丫。

    ──我才不要!阿玖氣呼呼的看著他們,委屈極了。人家好歹也算是講衛生懂禮貌的宅女、淑女,怎麼會捧起小腳丫猛啃?太不雅觀了吧。

    阿玖幽怨的看了這對無良父母一眼,繼續歡快的啃起小拳頭。

    裴二爺和林幼輝一邊一個倚在女兒身邊逗她玩耍,間或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閒話。

    “貢品齊了?”

    “嗯,齊了,監管織造局的太監們驗收過,已運至劉家港。”

    皇帝正值盛年,後宮雖說不上佳麗三千,幾十名有品級的嬪妃還是有的。這些嬪妃們人人喜歡綾羅綢緞,於是,蘇州的機匠只好日夜不休,為她們趕制精美絲織品。

    哪個地方有出了名的特產,通常都會成為貢品,不只讓百姓叫苦不迭,地方官也很是頭疼。蘇州產絲綢,便要源源不斷的向朝中進貢。

    “我小時候聽父親講過一件事。”林幼輝漫不經心的說道:“有位樸實的農民,無意中在山間發現一片栗樹林,樹上所產的栗子特別軟糯好吃。他很欣喜的向縣官上報,縣官聽了,吩咐他立即把那片栗樹林全部砍掉,並且,不許向外聲張。”

    天賜一片栗樹林,好不好啊?當然很好。可是既有這片栗樹林,紙裡包不住火,總有一天會為人所知。到時若被列為貢品,這一帶的百姓可就遭殃了,不只不能從栗樹林中得利,還不知要賠多少進去。不如乾脆砍了它,一了百了。

    這名縣官很聰明,也很有決斷。

    裴二爺摸摸鼻子,這道理誰不懂?可是,蘇州絲綢已經馳名天下很多年了,沒辦法。

    阿玖口中含著小拳頭,聽的津津有味。裴二爺和林幼輝琴瑟和諧,無話不談,她也跟著聽過些趣事,有不少是基層官吏的。

    比如,華亭縣有位農婦,夫死再嫁,把兒子留在了前夫家;她再嫁之後,和後夫又生下一子。後來,農婦去世了,前夫之子、後夫之子爭著要埋葬她,告到了官府。縣官對這位農婦很鄙視,判詞是這樣的,“生前再嫁,殊無戀子之心;死後歸墳,難見前夫之面!”判她歸後夫之子埋葬。

    林幼輝曾經嗤之以鼻,“到了這會兒,不提天下無不是之父母了?儒家的道學先生都知道‘母子無斷絕’,這縣官比道學先生還狠。”

    對於有功名的人家、有體面的人家來說,是一定要講孝道的。若對父母不孝,名聲壞了,官都做不成。可對於鄉野農家,孝道的約束就不好使了,他們若是連飯都吃不飽,你拿大道理來教育他、管束他,他根本不理你。

    越是窮困的人家,名教對他們越是沒用,沒有約束力。“倉廩實然後知禮節”,這話沒錯。

    這農婦雖然是再嫁了,可她前夫之子、後夫之子兩個親生兒子都不計較,都想埋葬親娘,你縣官瞎清高什麼?兩子爭葬,這也是他們的孝道,難道不比互相推諉強?應該判他們共同埋葬農婦才是,一則全了他們兩個的孝心,二則為其餘人做表率,有利教化。

    裴二爺是贊成林幼輝的。倒不是為別的,而是貧苦農家不能好生贍養爹娘的比比皆是,沒有地方官不頭疼的。這兩個兒子都知道孝順母親,應該鼓勵,而不是諷刺打擊。

    縣官的判詞真是清高,不過,估計把前夫之子、後夫之子都傷的不輕。母親被罵,哪個兒子不心寒。

    阿玖聽他們談論這案子的時候,小心靈中頗覺愉悅。這是一對很有人情味、很知道靈活變通的父母,有他們在,阿玖高枕無憂啊。

    躺在床上不動也能收穫無數讚美和誇獎,躺在床上不動也能學到很多有用的知識!阿玖看看自己的現狀,真想仰天大笑。

    “我雖然還是小小嬰兒,可是已經很有學問了呢。”阿玖沾沾自喜的想著心事,得意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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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7:24:51 |只看該作者
第9章 經魁

    阿玖的身子越來越靈活,手腳越來越好使,過了一兩個月,她竟然伸手夠著了小腳丫,抬到眼前!阿玖比哥倫布發現新大陸還興奮,兩隻眼睛閃閃發光,捉住小腳丫放到嘴巴裡,吸起腳趾頭。

    “快看快看,妹妹在啃她的小腳丫!”裴琦和裴瑅不知什麼時候到了床前,驚奇的看著阿玖。

    ──我不是故意的!我其實不怎麼想啃,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夠著的呀。阿玖小小的害羞了一會兒,又專注的啃起來。

    時值盛夏,阿玖穿著魚戲蓮葉間的小肚兜,小胳膊、小腿都白白胖胖藕節似的,可愛的不像話。她這樣的小姑娘,便是抱著小腳丫子狂啃,也顯著趣致好玩,讓兩個哥哥看的喜笑顏開。

    “笑什麼,你倆小時候誰沒啃過。”林幼輝款款走過來,把兩個兒子拉開,不許他們嘲笑妹妹。

    “我,啃腳丫?”裴琦已是六歲多的大孩子,聞言大驚失色。啃腳丫?多沒面子啊。

    裴瑅紅了小臉,“我也啃過麼?娘,從前的事,我不大記得了。”

    林幼輝笑著把吃驚的長子、扭捏的次子拉到外間坐下,命人替他們洗了手、臉,坐下來喝茶吃點心,“小孩兒都愛啃腳丫,妹妹是小姑娘,臉皮薄,不許笑話她。”裴琦、裴瑅都聽話的點頭。

    李嬤嬤不解的嘟囔,“小囡囡如今懂什麼?”

    林幼輝微笑,“阿玖尚且懵懂,可阿琦和阿瑅不是。奶娘,他們應該從小便愛護妹妹。”

    小時候不教好,等大了再改麼?哪裡來的及。

    李嬤嬤無話可說。

    這晚裴二爺回家後,也觀賞了小女兒啃腳丫子的不雅行為,“阿玖,味道可好?”他含笑問道。

    你沒啃過呀?阿玖白了他一眼,低頭繼續啃。

    裴二爺和林幼輝笑的不行。

    時光過的飛快,轉眼間夏天過去,又是到了秋桂飄香的季節。

    裴太守至晚方回,和方夫人閑坐敘話。“大郎,這會兒應該出了考場吧?”他靠在椅背上,緩緩問道。

    他們的長子裴引回原籍陝西參加鄉試去了。按理說,八月十八日應該鄉試結束。今天,正是八月十八日。

    提起這個,方夫人坐不住了,站起身,在屋子裡走來走去,“佛祖保佑,大郎這回可一定要中舉啊!他若再不中舉,中郎這實心眼兒的傻孩子,明年春天一定不肯上京的。”

    “但願大郎這回能中了。”裴太守閉目養神,喃喃自語。

    “我也是,但願大郎這回能高中。”方夫人在他身邊坐下,輕輕歎息。

    天慶四年,大概是裴太守夫婦的幸運之年。這一年的秋季,他們的長子裴引不只中了舉,還名列第五,成了經魁。裴大爺人還沒回來,喜訊已經傳來,裴家上上下下,均是欣喜。

    大人們雖是心中高興,卻還能抑制著,不會過於外露。畢竟只是乙榜得中,不宜太過張揚。小孩兒們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洋洋得意起來。

    “知道什麼是經魁麼?”裴琅把裴珩、裴瑅、裴璟等三個弟弟叫了過來,神氣活現的問他們。

    其實他的弟弟還有老八裴琳,不過裴琳才一歲,路還走不穩呢。裴琅覺著吧,教導八弟這還任事不懂的小屁孩兒,沒意思。

    裴珩五歲,裴瑅、裴璟三歲,都一臉茫然的看著他。經魁?沒聽說過啊。

    “鄉試的第三、第四、第五名,都叫經魁。”裴琅很耐心的告訴給弟弟們。

    “哦,是這樣啊。”三個小不點兒恍然大悟。

    “那,第一名叫什麼呀?”裴瑅殷勤的問道。

    “第二名叫什麼呀?”裴璟也探過一張小臉,虛心請教。

    不得不說,這兩個小屁孩兒還是很勤學好問的。

    裴琅搔搔頭,“這個麼……”他也不過六七歲,能比幾個弟弟多知道多少呢?

    裴琅正在為難,二哥裴玨笑著走過來,為他解圍,“鄉試第一名稱為解元,第二名稱為亞元,第三、第四、第五名,都叫經魁,第六名稱為亞魁。”

    “這樣啊。”裴瑅、裴璟這兩個小不點兒好像全明白了,很深沉的點頭,表示“我真的懂了”。

    兩人手拉著手,跑到一個僻靜的角落,頭挨著頭,咬起耳朵。

    “哎,咱倆長大了一起去鄉試吧,我中解元,你中亞元。”裴瑅建議。

    裴璟有些猶豫,憑什麼你是第一,我是第二啊。

    裴瑅見他好似不樂意,怫然,“七弟,我是哥哥!”

    裴璟皺著小包子臉想了想,勉為其難的同意了,“好吧。”

    裴瑅很高興,當下,小哥兒倆便輕輕鬆松的、非常友好的把這件事定了下來。

    徐氏閑來無事,帶著小丫頭來二房看望阿玖,順帶的和林幼輝品茗閒談。她們正說著話,裴瑅和裴璟手拉著手跑了進來,喜滋滋把方才的事說了,“我是哥哥,我要中解元!”裴瑅莊重宣佈。

    “我麼,胡亂中個亞元算了。”裴璟很隨和的說道。

    林幼輝和徐氏都覺好笑。徐氏溫柔誇獎兩個孩子,“瑅兒有上進心,璟兒知道禮讓兄長,都是好孩子。”林幼輝也把他倆誇獎了一通,然後細心告訴他們,“瑅兒,璟兒,你們先要考中秀才,才有資格參加鄉試。參加鄉試的人數很多,大約十人之中才會取中一人,大多數人會落第。若在江南讀書人聚集之地,一個行省參加鄉試的生員能達到萬人之多,陝西少一點,也有七八千。”

    幾千上萬人參加的考試,哪能由你倆決定名次啊?阿瑅,阿璟,你倆若真有志向,可要好好讀書了,不能一味調皮搗蛋。

    裴瑅、裴璟似懂非懂的聽完,齊齊答應了一聲,又跑出去玩耍了。

    “二嫂說的都是金玉良言,也不知這兩個孩子能不能聽懂。”徐氏望著愛子的背影,柔聲說道。

    “不管孩子們能聽懂或是聽不懂,我都會告訴他們。”林幼輝微笑,“他們若能聽懂一句半句,便會受益不少。便是聽不懂,也沒有壞處。”

    徐氏若有所思,“不管聽不聽的懂,都告訴他們?”

    林幼輝笑,“是,我常把阿瑅當大孩子,陪他讀書,長篇大論的跟他講道理。有時他只會笑,有時卻好像明白了什麼。”

    徐氏很是動心,“聽二嫂這麼一說,回頭我也陪著珩兒、璟兒讀書,親自教他們。”

    二哥二嫂家的阿琦、阿瑅看著確實聰慧,許是和二嫂親自教導他們有關?也是,只靠著老師是不行的,還是自己親自出馬吧。

    “如此甚好。”林幼輝微笑。

    徐氏又坐了會兒,也便起身告辭了。

    裴大爺中舉之後,並不回蘇州,而是從陝西直接去京城。到京城之後,他會暫時借住林尚書府,安心等待春闈。林家世代書香,林尚書來往的多是飽學之士,裴大爺住在林家,可以得到不少名士的指點。

    裴大爺這新中了舉的人雖然不在家,裴二爺還是陪著父親喝了一回小酒,以示慶祝。父子二人心緒甚佳,直喝到月明星稀,方盡興而散。

    “這麼晚才回來。”好容易等到丈夫,林幼輝一邊嬌嗔,一邊命人端上酸甜爽口的醒酒湯遞給他,“快喝了吧,會舒服點。”

    “娘子,我……我對不起你。”裴二爺有些含糊的說道:“我明年春天,恐怕還是不能進京……”

    那一年,他和大哥一同回原籍鄉試,他中了,大哥落第;明年,他真的不想再和大哥一同會試。

    “我……我文章還是火侯不夠……”裴二爺含糊的說完,靠在椅背上睡著了。

    林幼輝默默看了他半晌,命侍女為他洗了手、臉、腳,脫去衣裳,扶他到羅漢榻上躺下,“你今晚睡這兒吧,不許上床去,小心把阿玖熏著。”

    “娘才不想讓你爹明年春天便去會試呢。”林幼輝洗漱了,上床躺下,柔聲跟阿玖說話,“你才這麼一點點大,出不得遠門,娘自然要守著你。要去,只能你爹爹一個人去,對不對?娘不想跟他分開,不想讓你和哥哥們小半年見不著爹。阿玖,乖寶貝,不如再等三年,到時你也大了,咱們一家五口同赴京師,何等逍遙?”

    阿玖驚了。娘親,敢情您是連幾個月的分離也不接受,爹爹進京會試您也要跟著?您哪是封建時代的受氣小媳婦啊,簡直比二十一世紀的天朝女性還牛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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