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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紅袖東家(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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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01:22:4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得了嫁妝和義母

  河船一度上岸補給,但仍走得飛快,半旬後來到臨清,河道轉寬,船只變多,一行人在大碼頭換上來接駁的大漕船。

  一千石的大船,好幾百來號的漕船幫工,身上是缺襟的葛布短打,腰系紅巾。冬天腰巾不變,換穿缺襟狼皮襖,便是微微敞著胸膛也不顯粗魯,整齊劃一,氣勢駭人!

  湛天動淡然致意。

  幫規素來如此,並非刻意營造。

  其他人態度自然,除了因為暈船吐得臉色青白,吐光了膽汁下不了床,站在船舷上除去目瞪口呆還是目瞪口呆,這輩子沒見過這種排場的海靖。

  他不知道,就算尋常人幾輩子也見不到這樣的場面。

  他看著那些高頭大馬、黑壓壓一片看不見盡頭的漢子們,看著粼粼江水,看著一頭扎入晴空一角的燕子,很久很久都沒有真實感。

  小堂口的河船果然不能拿來和大船比,不比船艙大小,不比待遇好壞,單單行走在夏暑湍急的河道上,大船就猶如航行在地面一般平穩,立判優劣。

  要她們幾個丫頭說,這行船大好時光,看山過水,聽驚濤拍岸夾著兩岸猿聲,夜半寺廟蕩起的鐘聲到客船,主子們用來培養感情是最好不過的美事,不過,世事常事與願違,沒眼色的人也不是沒有,譬如因為湛天動不在,不得不全權攬起淮安總舵所有幫務的二當家張渤。

  「他奶奶個熊!」自從這一根腸子直通到底的大老粗收到某老大已經上了漕船,不日可以下揚州的好消息,就扳起手指開始數日子,接著快速打包,令人將一疊疊、一摞摞的文書用最急件送到了船上,附上一張條子,上面寫著「完璧歸趙」四字。

  還完璧歸趙呢,囤積半年的文案書件能有多少?

  在船艙外伺候茶水、聽候呼喚的貼身小廝,聽見自家主子難得爆了粗口。

  這其實不能怪張渤。

  漕幫裡識字會寫的人如鳳毛麟角,對於只能把自己名字寫全的二當家來說,要他每天在字堆裡打滾比給他一刀還痛苦,湛天動是知道他的性子,也沒讓他一個人唱獨角戲,毀了幫裡的運作,事前就給他調來文武全才的李衛和一個熟悉幫務的文士。

  只是他沒想到,海東青一到家,那廝就把積累到天怒人怨的文書一樣樣物歸原主,很據悉,自認無事一身輕的家伙已經在天水閣花魁的包廂泡了兩天兩夜,左手拿酒杯,右手抱美女,甚至讓人傅話給妻妾,說她們的男人要回家了!

  湛天動並沒打算治張渤一個什麼辦事不力之類的罪名。

  想回家是嗎?嘴裡喊著想家,人卻在天水閣,這人能累到哪裡去?他壓根不相信,張渤定是無聊的成分居多。如果是李衛來說,他還會信個幾分,他自己的兄弟有多少斤兩,他明白得很。

  湛天動很「好心」的讓人去通報張渤的正妻,讓她迎接「勞苦功高」的相公,張渤能有十幾個妾往府裡抬,和這位正妻不是沒關系。

  他這兄弟和天下的男人一樣,只要瞅著對眼的女子就會心動,說難聽一點就是好色,可這消息只要傳入家裡頭,他那人人稱羨的妻子二話不說就會把那女子往家裡搬,也不過幾年,府裡的妾室、通房已經多到他記不住。

  唯一就一個正妻說的話,他還會乖乖的聽。

  湛天動忙了兩日,飯也擺在船艙裡,一步都不曾走出去。

  這天,西太瀞出現在湛天動的艙門口,小廝彎著腰,一臉粲笑,「爺說小姐一來,不必通報,往裡面請就是了。」

  「你們家大爺知道我會來?」

  「爺的心思,福來不敢揣測。」

  好個不敢揣測,能跟在湛天動身邊,沒有比別人更添幾分機靈怎麼可以?

  西太瀞一笑,一腳踩進某人的地盤。

  她不是那種一有心上人就要黏在一起的女人,要是婚後日子兩人除了晚飯時間能互相見上一面,說上兩句話,那也就好了。這兩日,他忙得熱火朝天,那些幫務她又幫不上忙,而且要回府了,她也有自己的營生,那些她丟了很多天的商事也是該理一理了,因此,兩人各理各自的事,直到十九在她耳邊提醒她,也該關心關心大爺。

  十九怎麼說來著——

  雖說訂了親,也是口頭上,沒有庚帖,沒有三媒六聘,大爺那麼出色的男人,她不主動點,遲早會落空。

  這丫頭急個什麼勁?那些個流程也要回到陸地才能走,她都不急了,十九這太監急什沒有人能勉強她做任何事的,可她來了,只因為喜歡了這男人,一旦感情如潮水湧出,她就隨心去做,就算他積攢了的公務多是因為她所致,桌上漏壺也已經三更,她是該去提醒他該睡了。

  人再俊,要是眼下掛著兩個黑眼圈,也會打折扣的。

  燈下的他,半罩著光,發還沒放下,挺直的鼻梁眉眼如一抹清水煙雲,和白日剛毅堅韌的他不太一樣,寬袖卷了小半截,下筆如飛。

  一旁捉袖抬腕給他研墨的童子看見推門入內的人,瞅了眼頭也沒抬,卻明白示意他可以下去了的主子。

  笑咪咪的垂首躬身給西太瀞行了禮,他可以歇息去了。

  「都幾更了還趴著,眼睛會壞的。」白日船艙的光線就不算太好,這會都夜深了,一盞燈能濟什麼事?

  他放下筆,自前襟掏出十幾顆夜明珠撒在桌案上,頓時,一室明亮如白晝。

  「有這麼些好東西怎麼不拿出來用?」她一笑。這人對吃穿都不講究,對身邊的財物也不怎麼在乎,到底什麼才能讓他掛心?

  「要不是你說,我也不記得這些東西。」一抬頭,他脖頸的確有些酸疼,可是一看到她,所有的困頓疲倦都消失殆盡。「你不該睡下了嗎?」黑發編成一條俏麗的大辮子,十來顆少見的貓眼石在其中若隱若現,半新半舊的家常衫裙,顯然是歇下又讓人給叫起來的。

  沒錯,就連發上的裝飾也是卸到一半又簪回去的,這都是十九的傑作。

  「你一定不知道我為什麼這麼晚了還過來?我那丫頭說,我要不來探探你,表示一下用心,像你這麼出色的男人很快會覺得我不夠嫵媚撒嬌,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改了心意,把迎娶的事黃了。」她算是對十九這丫頭多了層認識,平常看起來不繞腸子、不起花心思的人嘮叨起來,也有長舌之能。

  「是個聰明堪用的丫頭。」他笑著,目光輕斂。

  「我進來的時候,福來說爺在等我?你知道我會來?」

  「十九要是不催促你,你還真不打算來見我?不想我嗎?」為了她的「主動」他只好小施心計,讓福來去提點了一下那丫頭,想不到效果出奇的好。

  這人不是在忙嗎?她不來還有錯?「我這不是來了嗎?」好吧,算他事後還誠實。他輕輕捋了下她的發。「那表示你想我……會下棋嗎?」

  「不會,你教我,我是個好學生。」

  「你對什麼都這麼有自信。」不張揚自己的長處,也不隱藏自身短處,和她在一起就兩個字,舒適。

  「這不就是你喜歡我的其中一個原因?」

  湛天動撩袍落坐,欣賞的看了她一眼,然後擺了棋盤,棋盤是用一整塊罕見的水晶雕琢,白玉子和墨玉子擺在上面,晶瑩剔透。

  湛天動持黑子落下。

  她垂睫,學著他將白子也放在同樣的地方。

  湛天動拈子再落,她依樣畫葫蘆。

  「過幾日,太尹會到揚州為你送嫁。」

  「我一個字都還沒跟他說,你和他通了消息?」她掀了下長睫,分心看了他的黑子啊?

  「你日子挑好了?過幾日?告訴你,嫁衣吉服,我什麼都沒准備。」誰給她繡嫁妝?就算一切從簡,十天半個月能不能完成六禮誰都不敢說。

  「我離京的時候就和他商量好了,我怕你萬一改變主意不肯嫁,便讓他先准備。」西太瀞總算瞠了眼。敢情,她還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這男人要耍起心計來的時候,也很深沉。

  還有,太尹被帶壞了,居然對她一個字的口風都不露。

  「如果可以,我並不想麻煩他,他的生意才站穩腳步,可弟弟給姐姐送嫁,天經地義。

  我急於把你娶進門,也知道男婚女嫁自古有禮,若把你從湛府裡又娶進湛府,於禮不合,我不想委屈你,因此在外面置了間宅子,回揚州後,你暫時住那待嫁可好?」在揚州他沒有長輩可以問這些,所以去問了師娘。

  「就住幾天,那宅子一應人手都有,不會虧待你的。」人不怕別人虧待自己,最怕自己虧待自己,她父母雙亡,沒有顯赫家世,沒人替她打理婚事,又是一個黃花大閨女,對迎親送嫁的事情也兩眼一抹黑全然不知,可他倒是什麼都替她想齊了。

  「從別處宅子出嫁,更為妥當……」把別處的宅子當娘家嗎?她截斷他的話,慢慢的道:「我在綠水巷有自己的宅子,人手有四個丫頭也夠了。」這是她頭一次在湛天動面前提到自己的財產。

  他只知道她在外面有營生,但具體收益和經營的是什麼行業,一概不知。不是他不關心,是沒想過要涉足她的領域,所以也無從知道她手頭上有多少買賣?嫌不賺錢?他從頭到尾唯一想要的只有她這個人,沒有其他。

  「那我把人手調派過去,那些人本來就是替你備下的。」

  「嗯。」對這些事,她從來不扭捏。

  屋安瀞了下來,西太瀞清楚聽到自己落子的聲音,還有評評、評評評的心跳,一次比一次還要快。

  她的確是個好學生,一開始湛天動讓她五子,兩盤以後讓四子,最後她輸了五盤,以第一次下棋的成績來講,奇慘敗北。

  但她倒是不氣餒,「明天繼續!」

  湛天動也不動那些棋子,笑出一口白牙,唇邊凝住那朵微笑,不知道自己露出疼惜到骨子裡的神情。「好。」

  「還有,我想和你白頭到老,所以就算公務很重要,睡眠也很重要,一天起碼要睡滿四個時辰。」人不睡覺會減壽的。

  「好,四個時辰。」她想和他白頭偕老,這是她的承諾。他的聲音不由自主的喊出來,「太瀞要嫁我湛天動了!」他朝思暮想的人,往後將可以日夜相對,他的心哪能不激動成一鍋沸水?

  船艙外的人聽見動瀞,嗷叫一聲,一個傳一個,這一夜,看似沒能安瀞了。

  西太瀞看著湛天動無法掩飾的歡喜之情,一顆心也跟著發熱滾燙了起來,已經沒有什麼表情足以表達她的羞赧和歡喜。

  天氣是酷暑的六月,船過鈔關,直入城內小秦淮河大碼頭,一行人回到揚州,這才發現熱浪襲人。

  湛府如今大不同,除了宛如校場一樣的廳堂和西北廂房依舊,主院或建樓宇,或挖碧湖,或造庭院,整體風格仍維持著江南格調的精致和北地的大氣,到處都是工程在進行。漆尚新,木純香,整個府邸的人都知道主子好事已逼在眼前,府中要有主母了,除了整個宅院翻新,將近的喜事更是讓全部的人忙得腳不沾地,喜氣洋洋,巴望自己最好有八只手。

  西太瀞回到縹緲樓收拾東西,娉婷來恭喜她,依舊姿態嫻雅,笑容淺淺。

  西太瀞不知道這秀外慧中,把湛府打理得有條有理的女子心裡在想什麼,人家來道喜,她便很真心的接受。

  她出府時,共五輛大馬車,每輛車上都有五六個人以上,三十幾個人都是湛天動原來為她買來守在園子裡的人,這會兒她要嫁人了,自然都得隨著她回現成的娘家去,到時候再原封不動搬過來。

  江南是水鄉,綠水巷、白鷺巷,巷巷有水,交通方便得不得了,車子駛進大門,可見幾進屋子,青石紅瓦,花香樹樓,池子木橋,鵝卵石鋪路,樸素裡帶著一種居家安然的舒適,或許別人看不上眼,她偶爾來住,卻覺得很自在。

  西太尹含笑站在門口處,煙青色長袍,山水墨染的下擺,紫金珊瑚腰帶,發扣珍珠冠,溫潤如玉,那笑如天上明月。

  西太瀞跳下車子,直往他撲。「你什麼時候到的?我都不知道,你看起來氣色不錯。」

  「都要嫁人了怎麼還是這個樣子?也不怕摔跤!」他語氣淡淡的疼惜,輕輕扶著姐姐,為她臉上的紅潤欣喜,為久未謀面欣喜,為她的越發美麗而欣喜。

  幾個丫頭也看傻了,紛紛下馬車,看是舅爺,春水帶頭,集體給西太尹斂衽為禮。西太尹客氣的免了她們的禮。

  劉冬兒沿襲舊稱給西太瀞見禮。「大姑娘好。」

  「劉冬兒,幾月不見,你越發有掌事的樣子了。」她離京的時候,他還是弟弟的小廝,可如今神態沉穩了幾分,很有小管事的姿態了。

  「他現在可是牙行的管事,獨當一面了,利索著呢。」西太尹替他添了一句。

  呀,果然是高升了。

  劉冬兒是見過春水的,十九、湯兒卻是初見,他擺出討人喜歡的包子臉、包子身材,笑呵呵的給幾個丫頭打過招呼,幾個人也不忘還禮。

  「我以為你過幾日才到,怎麼只帶劉冬兒,鷹呢?」進了廳,見著一地的楠木箱籠,廳裡擺不下,就連腳也沒處放,一箱箱疊起來,竟然還延伸到彎曲的回廊去了。

  「我和你也只差前腳後腳進門……鷹現在是牙行的掌櫃,得幫我顧著生意,走不開。」時間流逝,人也在變,每個人都在往前走,是好是壞不管,總希望越來越好。

  「嗯。這些是什麼?」

  「你的嫁妝。」一百二十抬,貨真價實,沒有一個箱籠裡是虛應故事的破銅爛鐵。

  「你花那麼多銀子做什麼?我自己的嫁妝我自有准備。」不管箱籠裡放的是什麼,一百二十抬,許多名門貴胄還拿不出手,而更貴重的是那份心意。

  「這些,都是爹當初給你置辦的,我回家打開庫房一看,也才知道。」

  「爹嗎?」她怔忡,心裡酸澀難當,不是為了嫁妝,是想起了爹娘。「怎麼可能……」

  「我也沒想到爹把這件事交代給庫房的莊娘子,還留下一封信,你自己看。」西太尹掏出一個小匣子。

  匣子裡,一張泛黃的信箋擺在那裡。

  西玄的信內容很簡單,他說西府能有今日,她功不可沒,而身為父親為女兒安置嫁妝,理所當然,嫁妝是女子的底氣,盼望她嫁人後,能得好夫婿、婆婆疼愛……耽誤她許多年的青春,他愧為人父……信裡有身為父親的懺悔,和矛盾又說不出口的疼愛。

  西太瀞閉上眼,復又睜開,慢慢把信折好,放回盒裡。

  「莊娘子是不是娘當初的陪嫁丫鬟?」她依稀是記得的,那莊娘子小時候最喜歡抱著她說故事,娘去了的那時候,她隱約記得莊娘子哭得死去活來,可那時的自己年紀太小什麼都不懂,後來也不知道她被姨娘貶到哪個荒郊的莊子去,就再也沒她的消息了。

  不料她不是待在哪個莊子養老,居然是在庫房,一個他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地方。

  「是,見到我,她一直拉著我不放,要不是你要出嫁,要不是我親自走了一趟庫房,可能都不會知道她要老實的守著那份爹留下來給你的嫁妝到什麼時候?難能可貴的是,這些年,她也不知道怎麼做的手腳,竟沒讓姨娘知道她手中有那些寶貝,把它們搬空。」父親有識人的能力,沒有托付錯人,莊娘子能守著本心不變,更為難得。

  西太尹說完,有微啞的聲音傳來,「這些東西是老爺和夫人的一片心意,既然吩咐了老婆子,奴婢就必須親手交到大姑娘手中,如今,也算不負所托。」莊娘子出現在門外,一件舊衫,帶灰的發,雖然眉眼間還帶著幾分年輕時的顏色,但其中一股看盡搶桑的神態,卻讓人看得出來這些年她過得並不是太好。

  庫房是個肥缺,她的地位卻是最低等的那個,掃地、倒夜香,還要幫那些高高在上的庫房娘子們洗衣服,什麼粗活都得干,卻也因為這樣,滿過了許多人,以為她就是個沒有用的。

  西太瀞目光閃爍,有些期期艾艾道:「莊姨。」莊娘子的眼有些光亮、疑惑,覷見西太尹肯定的眼神,嘴角打著顫,彎腰便要跪下施禮,讓西太瀞攔住。

  「你真的是我家大姑娘?」因為太過不敢置信,死訊已經傳遍府中上下的人能好端端的活著,且又換了軀殼,這實在太過驚悚,說她逾越分際也好,不能不問上一問。

  即便已經將莫氏母子趕出西府,姐弟倆商量的結果還是繼續隱瞞西太瀞的身分,畢竟她換了一具身子重生,這種事太匪夷所思。西太瀞也看得很開,只要不再旁生枝節,對她來說有沒有西府嫡女這身分已無關緊要,所以,在一番大清掃西府下人後,西府的正經主子仍舊只有西太尹一個人。

  「對不起,我只記住了一點點有關莊姨的事。」她垂下頭,眼裡都是歉疚。

  「奴婢一直以為老爺交代的這些東西再也沒有送出去的一天,那時候府裡的變化每天都不一樣,奴婢見不到老爺和大姑娘,實在害怕,想盡辦法,卻屢屢招來那女人的毒打,就好像一有動作,到處都有眼珠子盯著奴婢似的,更沒想到最後會聽到大姑娘的惡耗……那時奴婢幾乎也不想活了,欸,說這些做什麼?都過去的事了,奴婢太儒弱,太沒用了……」莊娘子朝她打量了又打量,抹了淚,話匣子一開就關不住。

  「這麼些年大姑娘一個人在外面流浪,是怎麼過活的?又換了這樣的臉,吃了很多苦頭吧?雖然模樣和奴婢記憶裡的都不一樣了,可是少爺沒有隨便找個人來誆奴婢的道理,少爺現在可是有出息了,再看大姑娘講話的方式,和我記憶裡的真像。老爺夫人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你們健康快樂,奴婢每天燒香求神拜佛,佛祖果然聽見我的懇求,換了一個法子把大姑娘送回來了。這是奇跡,一定是夫人在天上保佑了大姑娘,老天爺開眼……天理昭彰,壞人會得惡報,好人不會永遠不見天日的。」

  看得出來她是一心為主,真心實意的疼惜兩個小主子,事隔多年再見,哪有說得完的。

  「莊姨,有話我們可以慢慢說,以後有的是時間。」西太瀞讓莊娘子坐下,後者推辭著不敢,嚴守下人的本分,毫無倚老賣老的想法。

  「奴婢知道大姑娘的大喜日子快到了,求少爺讓奴婢來見姑娘一面,這輩子的心願就已了,沒有遺憾。能親耳聽見姑娘喊我一聲莊姨,我就算到地下也對得起夫人了。」莊娘子臉上的神色悲喜交織,有種大事已成,活與不活都不重要的那種豁達。

  莊娘子由衷的關心使得西太瀞不由得對她產生莫名的親近,把她當成長輩看待,又見她握著自己的手都是皺紋粗繭,便道:「莊姨不想知道我現在做什麼營生?不想知道我未來的相公長什麼樣子?不想等著抱太尹的兒子嗎?」她畫了一張大餅,生動又寫實。

  莊娘子遲疑了,她真的心動。

  「莊姨,我姐弟倆從小沒了娘,爹也走了,如今才知道您的存在,而您忠心義膽守住我爹的托付,沒有半點私心,叫人敬佩。我和尹弟想拜您為義母,從此把您當親娘來孝敬,給您終老,您要是不覺得我姐弟倆太過頑劣,答應了可好?」她名下有自己的生意鋪子,有地產,海上生意賣的是小命,收獲卻是暴利,就算沒有她爹留下來的這一百多抬嫁妝,她也能風光出嫁。

  莊娘子自從由西太尹口中得知西太瀞還活著的消息,便想等這事一了,就要離開西府,隨便找個地方了卻殘生,這會兒聽見西太瀞要認她當義母,她一生未嫁,孤苦無依,怎能不感動?

  西太尹與西太瀞不愧是雙胞胎,立刻一起反應跪下。

  兩人異口同聲:「義母在上,請受女兒(兒子)一拜!」莊娘子激動得又抹淚,又要去扶兩人,急得是手忙腳亂。「你們不嫌棄我這老婆子,我就厚著瞼皮認了。」西太瀞推著春水過來向莊娘子磕頭。「義母,這是女兒認的義妹,您就一塊收了,也好多一個人給您承歡膝下。」春水替姐弟倆高興,沒想到西太瀞會把她往前推,慚愧的垂著頭,卻也結結實實的磕了個頭,然後叫人,「我不像姐姐那麼能干,義母不要嫌我沒用。」莊娘子高興得話都說不流利了,趕緊把春水攙起來,眼睛笑成兩條別灣的縫。「我可沒想到一下子有了兩個女兒,我看看有什麼拿得出手的見面禮……」她有些慌了,回過頭來拆下耳垂上的老赤金耳環。

  「義母,您能來給太瀞送嫁就是給我們最好的禮物了,若要這般講究,可是要跟我們這幾個生分嗎?」接下來二個人把她簇擁到敞廳。

  這一晚,一家人吃了頓歡喜的飯,聊了家常,每個人都有說不完的話,吃過飯又沏茶去膩,簡直像小過年似的聊到深夜。

  次日湛天動得到消息,也不顧別人勸阻兩家議婚、男女雙方不能見面的慣例,來給莊娘子磕了頭。

  莊娘子從來沒想到自以為會孤獨終老的她,卻在臨老一口氣得到兩雙兒女,過往因為辛苦少有笑容的臉上一直帶著褪不掉的喜氣。

  原來她不是沒有用的人,她還有後輩需要她照護著。

  也許,她下半輩子的日子會比上半輩子過得更精彩,有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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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挑釁准新娘

  十天半個月聽起來很長,時間卻真的很短,要把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六禮都走一遍,還要挑上吉日,真的要有本事。也不知湛天動是怎麼辦到的,十幾天裡,該走的流程一樣不少,納采禮時用的是一只鮮活的大灰雁,比起玉雕的雁子,他親自去打來的更顯誠意,得到眾人的贊嘆。

  西太尹帶來的一百二十抬嫁妝裡,金銀珠寶、玉瓷翠碗……應有盡有,可鴛鴦被、嫁衣這繡活,可要新娘子自己來。

  對西太瀞來說,女紅這玩意,別說繡出個子醜寅卯,她連針都拿不來。

  丫頭們替她急,她倒是很看得開,反正湛天動也從沒要求過她女紅要多精湛,她何必自暴其短?

  專業有專業的好處,要不然三百六十五行怎麼互相流通呢?

  揚州痩馬和戲子爭奇鬥艷,出色的繡娘最多,只要出得起銀子,要什麼沒有?

  可她還沒開口,湯兒和得到湛天動允許,由暗化明正式成為她丫鬟的麟囊,卻把繡活攬一個是其他事都不太管,只愛窩在廚下研究菜譜的人;一個是拿刀的暗衙殺人於無形的死士,原來能拿刀也能拿針……她們讓她體認到自己的經商能力只是最不值得一提的那個。

  兩個丫頭上陣,但是繡娘也照請,湛天動趕成那樣,沒有多幾雙手,哪來得及?不過,西太瀞也沒能閑著,林昆來了。

  「昆叔,半年不見,您依舊英姿煥發,精神矍鑠,人越發年輕了。」先給個甜棗,畢竟自己不負責任的把營生都讓他和炎成扛了,不知道他心裡會不會把她罵到臭頭?

  「一見面就灌我甜湯,不過這湯我喝歸喝,你該看的帳冊一本都不會少。」她在北方這段時間,見面議事畢竟不易,但透過運糧船,有關生意的重要消息仍會互通,他很欣賞喜歡的姑娘終於快成為南方糧河霸主的幫主夫人,他很欣慰,可公事還是要公辦。

  「我這不是全權交給昆叔了?帳冊您一定是都看過了才會往我這裡送,生意有您打理,我放心得很。」他們之間雖然認識的時間不長,但充足的信任一點都不會少。

  林昆微皺的眉間忽然像被熨平了似的,笑開了,「你這孩子,太相信人也不知道要說你心善,還是容易被欺負?但是往後有幫主當你的倚靠,我相信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人不會多。你瞧,我這一開口,就羅哩巴唆的沒完沒了,其實呢,我就是找個借口來瞧你,要成親的人了,昆叔希望你們婚後和和美美,夫妻同心,動兒是個孤苦的孩子,你要對他好一點。」他來,其實並不全為了公事。

  「謝謝昆叔,大當家對我好,我就會對他好,這點您放心。」她知道林昆一直以來把湛天動當成自己的兒子,當父母的誰會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幸福美滿?

  林昆走後,又來一撥訪客。

  帖子遞進來,求見的是湛天動的師母唐夫人。

  這樁婚事,男女雙方的家族都很簡單,所以,西太瀞也沒做太多會有公婆羅唆、妯娌掣肘、一院子的通房這些糟心事等著她的心理准備。

  對於這個師母,她很少聽湛天動提及,在他口中的師父自從手把手教出他們幾個徒弟之後就雲游天下去了,行蹤縹緲,這位師母則是高門世族家裡的女子,也許看不起他們這些無父無母的孤兒,待他們並不親切,因此,少有往來。

  高門千金女願意低嫁一個江湖漢子,若不是為了愛情,西太瀞還真想不出來是為了什麼,只有為她的勇氣喝采。

  不管她是千金小姐還是江湖兒女,西太瀞的念頭無他,終歸是長輩,這客沒有不見的道理。

  五十開外的年紀,長臉,保養得極好,雖然瞧起來不像和氣的人,但笑得春光融融,就像個親切的長輩。

  身後隨侍的是一個女子,身姿窈窕,瓜子臉,櫻桃口,有雙大大的鹿眼,水眸一汪水霧,小小的紅唇抿著,看著要多楚楚動人就有多楚楚動人,配著那濃密如蝶翼的長睫毛,更是惹人憐愛,可這麼人見人愛的姑娘進門後,連正眼都不瞧西太瀞一眼。

  分明是目中無人。

  西太瀞沒能見到英姿颯爽的江湖兒女,不過只見這一面,她也不能一言斷定,也許人家是害羞了也說不定。

  她是主人,主人要有主人的態度,要江湖也可以江湖,要擺架子逢場作戲的時候也絕不含糊。

  丫頭奉茶待客,行事有度,主子客氣多禮,舉止行為讓人挑不出錯。

  那女子也不和西太瀞說話,看著西太瀞和自己的母親說說笑笑,見她容顏端麗,嫵媚藏於骨髓之間,讓人一見迷醉,又不顯輕浮,打扮不露富貴但樣樣精致,玫瑰色水流紋斜襟綢衣,金盞花繡花裙,頭上一根點翠鑲琺琅彩的赤金花簪固定住一頭烏絲,女子是被母親驕縱慣了的孩子,瞧自己一身行頭和西太瀞相去太遠,臉上不由得閃過嫉妒,鼻子哼哼噴氣。

  這位唐夫人遞給女兒一抹稍安勿躁的眼色。

  西太瀞看在眼裡,不以為意。

  這世間人那麼多,不會人人都喜歡她,喜歡她的,她收下,不喜歡的,各走各的陽關道和獨木橋。

  初次見面,客套話多少要拿出來充充場面,內容貧乏得很,不外乎知道她是丈夫大徒弟看上的佳婦,身為長輩有必要來關心一下,畢竟往後是一家人了……說了一輪,大概是瞧著女兒越發不耐煩的臉色,總算肯直奔主題了。

  「不過女子經常拋頭露面,對大家閨秀而言,實在不是什麼值得稱道的行為。」一家人?這話聽著不對啊?誰跟她一家人了?

  看著是把她的底細都摸清了才來的,「我出門在外多以男裝打扮,素有往來的生意人也多知道我的身分,無礙的。」她從來沒有過要死守女兒身這秘密的念頭,也不曾在生意合作對像面前意刻隱瞞自己的性別,只要對方看得出來,或是疑問來問她,她便大方承認。

  能釋然的,當然繼續生意上的往來,不屑於她的,那也沒辦法。

  而且,靠自己能力謀生,不偷不搶,哪需要去問別人的感覺?要是把別人的想法擺在自己人生的第一位,她這生意還做不做?

  這位唐夫人的話裡滿滿是以婆婆的姿態來教訓她的。

  「這更是大大不可,女子扮男裝,太不倫不類,整日混在男人堆裡,這要傳出去,名聲可難聽了。」唐夫人在叨念不停,嘴臉終於露了出來。

  西太瀞不接她的話。

  「既然要嫁人了,就該安分守己在家相夫教子,外頭的營生找人管著就是了。」西太瀞有些不明白,這位唐夫人不過是個便宜長輩,憑什麼對她的營生指指點點?不滿她太外放是回事,覬覦起別人的手頭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是不會以為自己未來的夫君人見人愛,可是他長得俊,身材結實,地位超然,毫無疑問的頂著漕幫半邊天,這樣的男人萬中選一,哪個女子不會心動?

  覷了眼俏臉已成一片紅的唐姑娘,看起來湛天動是招人惦記了。

  黃鼠狼給雞拜年原來是這意思。

  「這些不勞夫人記掛,小女子心裡自己有數。」她態度已冷淡,無論有沒有眼色的人都該看得出來。

  鄙視之,又貪圖之,是所謂的上流貴族對商家的態度。

  她不生氣,畢竟出門在外,這些難看的臉面她還見得少嗎?只是這話出自一個肯下嫁江湖漢子的女人口中,不免讓人失望。

  回馬槍一打,唐夫人盡管氣惱異常,但想起原先盤算,只好壓下怒氣,眼神卻開始銳利了起來,「我呢,也不是個愛管事的,要不是看在天動那孩子無父無母,沒有人替他打點分憂的分上,我何必這麼奔波?不管怎麼說,我可是你的長輩,說來說去都是為你好。」

  用長輩的大帽子扣在她頭上嗎?西太瀞直視唐夫人。「長輩也分個親疏遠近,您這位長輩是自己來的,可不是我請的。」

  唐夫人吸了口涼氣,指著西太瀞說不出話來,若非還想著要顧及自己的身分,怕是多難聽的話都說出來了。

  西太瀞端茶送客。

  唐夫人拂袖而起,「商家女果然是個沒家教的!不知所謂!」人還沒走出宅子的拱門,慢慢看著丫鬟送上來讓她消氣的雪梨冰糖銀耳羹的西太瀞,便清晰的聽見唐夫人那閨女氣急敗壞的尖嗓子一一「娘,你答應女兒要讓那個女人知難而退的,為什麼這會卻要走人?」

  「人家都端茶送客了,你還要我死皮賴臉的賴著嗎?」唐夫人端不住臉,聲音裡都是火燒的憤怒。

  「我不管!要不是娘處處阻止我和大師兄在一起,說他沒有出息,沒有家世,家無恆產,嫁給他不會幸福,我如今何必跟那個狐媚子搶人?」

  「你太放肆了!!

  「我放肆?娘,那是女兒的終身,這輩子女兒要嫁不了天動哥哥,就出家當姑子去!」狠狠的針鋒相對,話裡都是埋怨。

  唐夫人的聲音有些狼狽,就算氣得發抖仍試著安慰女兒。「我哪會知道他今天有這般成就?你有沒有想過,那位姑娘的相貌和你不分上下,你大師兄現在一心要娶她入門,正在熱頭上,你硬要在這時候挖他牆角,這親事是沒得談的。」女子忍不住,掩面哭了起來。

  女子忍不住,掩面哭了起來。

  「你要知道嫁了的女人再美也是凋謝的花,過個兩年,不新鮮了,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有的事,你大師兄又怎麼會那麼容易忘記你們從小的情誼……」竟然是鼓吹女兒去搶別人的男人了。

  聲音漸去漸遠。

  聽那對母女的對話,莊娘子哪還忍得住,沉著臉首先發難。「真是沒天理了,侵門踏戶到別人家裡來了還一派胡言,這未來的姑爺怎麼攤上這種長輩?真的當媳婦家裡沒人了!」要不是方才西太瀞的臉色沒太多煙硝味,她幾度都想跳出來甩那對虎視眈眈的母女兩個耳刮子,然後把人攆出去再說!家教和禮節不適用在這對母女身上。

  就連一旁的十九和湯兒也兩眼冒火。

  西太瀞拿了個紅艷艷的石榴剝了遞給義母。「她們可以無禮,我們何必隨之起舞?那不就和她們一樣了?」不是她自視清高,而是這些年她學會的功課,有的人就是存心來惡心你的,你要生氣、認真了,她就得逞了,所以何必呢?

  「我一把年紀了都沒有你想得開。」莊娘子感嘆。

  「我才沒義母想的那麼厲害,被人家下馬威的感覺很不好……」原來某人是無名小子的時候人家看他不上眼,這會兒知曉他的身價不可同日而語了,便眼巴巴的跑來宣示所有權。

  自己即將所屬的男人被人覬覦,其實她何嘗不知道像他這樣頂著半邊天的男人,有多少女子想嫁給他?又有多少女子在聽到他要成親了的時候,半夜不睡捶心肝的?

  「你千萬別多想,只要未來姑爺的心在你身上,沒本事的人就不會來糾纏。」她反身摟著義母。「所以說,婚姻也是麻煩事對不對?」咦?「你千萬不要這麼以為,要找到一個知冷知熱的人不容易,要能白頭偕老更不簡單,你安心待嫁才是。」莊娘子勸解著。

  「我知道了。」

  她不會因為這樣心中就有疙瘩,但是硬要說沒有,好像也不盡然。

  為什麼女人總喜歡為難女人,不敢去為難男人?是因為對方沒把握去說服那個男人,覺得女人比較容易心軟嗎?

  但她可以確定的是,她沒那麼大度量和別人分享自己的丈夫,無論誰來說都不成!

  到了夜裡,涼意一點一點的滲進了房間,莊娘子怕義女著涼,只要西太瀞睡下就會親自去把窗子拴上,可西太瀞總覺得夏天的月娘美,舍不得那涼爽好入睡的夜風,總會把窗子推開一條縫,她真的沒那麼矜貴。不過,她知道義母是為她好,自從有了義母以後,她真像有了個娘,莊娘子把她當成孩子般照料,陪她說話,對她噓寒問暖,想著她該吃什麼,想著她怎麼保養肌膚,教她下廚,把她從頭管到腳。

  她被這些鬧得頭昏眼花,好不容易晚膳吃了,把人都打發出去,然後躺下沒多久,窗子就咯的一聲輕響,被人從外面輕輕打開。西太瀞轉頭看去,那露出來的臉居然是湛天動。

  他豎起一根手指比了個「噓」的手勢,撩起袍子下擺掖在腰間,不費什麼力氣的從外頭翻了進來,接著轉身闔上窗子。

  西太瀞的眼睛瞪得圓圓的,這婚嫁前男女雙方是不能見面的吧?

  她坐了起來,聲音也壓得低低的,「你怎麼來了?」眼角余光瞄了瞄屏風外頭的人沒有動瀞,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就想來瞧瞧你有沒有好好吃飯?」

  「義母不只照三餐喂,盯著我吃飯,還要喝湯吃點心……除了這些還不包括藥膳補品,她都不知道要把我養成什麼才能放心呢。」也就幾天沒見,忽然間不知道要對他說什麼了,以前的坦然好像都不見了。

  看著西太瀞白裡透紅的臉蛋,他不能明著說莊姨的補湯真有成效,但對於她一直養不出肉的身板這會兒多了桃子般水潤的曲線,他心裡有說不出的歡喜,眼裡的情意一下子沒管住,赤裸裸的露骨了起來。

  「你就來這裡傻站的嗎?」這人,當這裡都沒有人只有他們兩人嗎?屏風外的十九和婳兒可是聽到聲響隨時會進來的。

  還有他那眼光,讓她覺得自己好像被一只沒吃過羊的狼盯著,對方在琢磨著要從哪下口湛天動也知道自己的目光放肆,他捏了下拳頭,目光漸漸變得平和。

  「我聽說師母來過你這?」

  「嗯。」

  「我對師妹一點意思也沒有。」

  他這是表態嗎?「嗯。」

  「你沒有什麼話要問我嗎?」西太瀞吸了口氣。「你說沒有就沒有,你和那位唐姑娘同門的時間你都沒有喜歡上她,我又怎麼會因為她說了什麼就對你起疑心。」湛天動心情大好,胸口滿是甜蜜喜悅,方才那個緊張到不能呼吸的人不見了,他就知道他喜歡的女子不是那種容易疑神疑鬼的性子。他湊上前,在她鬢邊飛快的親了下。

  西太瀞瞬間臉紅,看著他那像偷著腥的滿足神情,只能嗔瞪著他,說不出一句話。後來湛天動又偷偷來看了她好幾回,也送了好幾回東西,有時候是得到的新玩意,有時候是街上新開張酒樓的招牌吃食,有時候是花房裡剛開的花。

  拿了人家那麼多禮物,她想回禮,卻苦於手頭上沒什麼能拿得出來的,想來想去,丫頭們給她拿主意,沒有什麼比送荷包還要好的活。

  於是她主動向義母說想學繡個荷包。

  有很多天,她忙著對付那荷包,直到湛天動有天又爬窗子來,看見了她的手指頭。

  「不如你給我做一雙襪子好了。」絲絹布一栽,只要縫個邊就可以了,比起剌繡要簡單得多了吧。

  「咦?」

  「我每天東奔西跑,襪子用得凶,那荷包什麼的我多得很,你就別忙那個了。」就為了給他回禮,把十根手指戳得像腫饅頭,他寧可不要。

  西太瀞垂下眼,「……操持家務我也不是很懂。」她想過了,雖然她就嫁給湛天動這個人,但是絕對不可以小門小戶的關起門來過日子,他府裡就他一個主子沒錯,可聽令於他的人就有百來號,那絕對不是她想怎麼過日子就可以的。

  「瀞兒。」

  他這兩個字叫得又軟又清晰,好像從丹田發出來,又像從舌尖緩緩吐出來。

  西太瀞抬頭看他。

  「我想要的一直以來只有你,我知道你是怎樣的人,從來沒想過你要為了我做什麼改變,我只要你……是你就好了。」屋裡暖熱,湛天動就那樣站著看著她,比起心動、喜歡她,現在的他更想表達他的愛意,更想碰觸她。

  她心頭狂跳,眼睛一熱,視線頓時模糊了。

  這男人是真心實意的替她設想,沒有絲毫為過他自己。

  她有什麼可以回報的?

  改縫一雙襪子吧……

  後面的日子雖然不能每天都見面,還好西太瀞也不覺得患得患失,有時候隔著窗子,她能看見湛天動模糊的身影透過月光映在窗上,丫鬟或義母不在的時候兩人也能說上兩句話,就覺得無比安心。

  這天一早西太瀞被十九從床上挖起來,漱洗過後,換上嶄新絲綢中衣,迷迷糊糊的被按著坐下,臉上傳來兩根棉線絞過的麻麻小疼,原來是全福夫人一邊為她開臉,一邊說吉祥話,她終於醒過來,今天可是她的大喜之日。

  不是她對今天的日子不經心,而是最近幾天對將來夫妻生活想得太多,太放在心上,以致輾轉難眠,好不容易折騰到睡去,真正的大日子反而爬不起來了。

  接下來點絛唇,梳發髻,穿吉服,蓋上金鳳呈祥的喜帕,遠遠聽到府門外傳來鞭炮的聲響,吉時到,六十六匹高頭大馬,三十三輛馬車從街頭排到街尾,姑爺親自來迎親,陪同迎親的有玉皇子朱璋和大皇子朱毓,能得到兩位皇子陪同,這是何等的殊榮!令人吃驚的是,沒有人知道這兩位矜貴的皇子都是不請自來,朱璋和湛大當家有多年「情誼」,於情於理自覺是給了湛天動大面子,可臨王爺朱毓這一腳橫插,卻完全出於拉攏的心。

  西太尹背著姐姐出閣,送上花轎,短短路程,兩人心中都是五味雜陳,又喜又悲。

  「姐姐,你一定要幸福。」他話說得誠摯,眼裡卻滿是不舍和暖暖的親情。她用力的點頭。

  喜樂吹翻了天,鞭炮劈啪亂跳,樂手在隊伍最前面吹吹打打,風光游過街的嫁妝箱子長長一條隊伍,令人側目。

  花轎在震天樂聲裡進了湛府大門,穿過遼闊大氣的大院子直達二門,到處都是鋪天蓋地的紅色,紅燈、紅綢、紅毯、紅囍字……喜堂設在主院,新人拜高堂時,昆叔坐在主位上,一身嶄新寶藍錦袍,氣色紅潤,接受了兩人的大禮。夫妻交拜後,仍舊蒙著紅蓋頭的新娘子被新郎手執的彩球綢帶引進了新房,觀禮的客人在小廝的引路下去了前院正廳。

  新娘子坐上床,兒孫滿堂的全福夫人已經鋪好床,在床上撒了各式喜果、荔枝干、紅綠豆等吉利物。

  一身大紅袍的湛天動用喜秤挑起新娘的喜帕,一顆心忍不住又悄悄的跳快了些。

  她一定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嬌艷如花,緋色染頰,帶著旁人難以窺視的嬌治無雙。

  「……你在這兒坐一會兒,我去去就來。」喝過合巹酒,吃下子孫餃子,他垂眼看著她粉嫩的唇,吐氣如蘭的氣息,眼裡有把溫溫的火。

  他想過千萬遍,想和她在一起,想不到今日他們真的在一起了,老天實現了他深藏在內心的渴望。

  西太瀞被他看得全身發燙,情不自禁的低下頭去。

  「如果可以,我並不打算去。」他的眼色更深。

  喜娘和派過丫頭婆子僕婦小廝們喜錢、剛進門的四個丫頭,都被驚得一愣一愣。

  「咳,姑爺,外頭的客人都在等您呢。」得去敬酒啊!「最有經驗」的麟囊忍不住提「你要照顧好她。」他還得招呼賓客,推杯換盞。

  「這是奴婢分內的事。」麟囊雙耳微紅,姑爺對小姐愛護備至,一片痴心,即便她已經嫁過人,仍不由得羨慕得緊。

  湛天動一踏出新房,麟囊和春水代替西太瀞打賞了喜娘,便指揮幾個沒經驗的丫頭,為如今要改稱呼為大奶奶的小姐梳洗換妝,取下她手腕七八只龍鳳金鐲、手釧和各色寶石戒指,收拾妥當後,退出新房。

  屋裡頭忽然瀞了下來,偶爾聽得見紅:彤彤的囍字燈籠裡燭心迸出火花,把四周照得分外明亮。然而,大紅喜床上寬兩尺長的白絹叫她神經緊張,對於即將到來的洞房花燭夜,套套欲動的心更加不安了。

  新房外的喜宴吃的是紅樓宴、三頭宴、全藕宴,揚州菜之最。

  宴客分成三進,只要是上門來道賀的客人,無論是閘工壩口的工人,或是纖夫運丁,甚至普通百姓,皆安置在最外圍前院的流水席面。往裡一圈,安置的是漕幫兄弟、當地豪紳、漕司主事、商幫行首、鹽商船廠的來人,甚至京官和綠林漢子,宴客中亦可見以傑克遜為首的金發碧眼異國人談生意的蹤跡。正廳裡則多是自家人,七分堂堂主,還有大大發揮了花瓶作用的兩位皇子。

  女眷又另開席面,安置在二門的堂屋裡。

  無論親疏遠近,送上的賀禮,都是價值不菲,尤其是江南七省三十二家牙行送來的賀禮幾乎堆滿正廳,叫人瞠目結舌,漕幫人脈之廣闊,非同小可。

  朱毓淡淡看過那些價值連城的賀禮,又不著痕跡的覷了眼新房的方向,胸中有著說不出的悶。

  他還是小覷了那個丫頭和她的男人。

  但,也加深了他勢在必得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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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01:23:1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旖旎新婚

  西太瀞不知道等待一個人回來會讓人口干舌燥,心裡滿滿的慌,所以,湛天動進來的時候,她竟然驚跳了下。

  湛天動看著坐在床沿上的她,那毫無瑕疵的肅瀞容顏帶著一抹紅直延伸到耳根子,星眸半閨帶著提防,神情看似淡然,可不自覺捏著衣角的小動作還是泄漏了她的緊張忐忑和不屋裡,只剩下他們兩人。

  「瀞兒,我想你了。」他很自然的脫下新郎服。

  看見他一進門就脫衣服,西太瀞的心抽緊。

  理應她替他寬衣解帶的是不是?

  湛天動來到她身邊。

  他有多久沒能見到她了?如果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那麼這些天來的相思,就憑掀蓋頭時候看的一眼,也不能滿足他想念她的渴望。

  見不到面的時候想念,為什麼見了面,她就要變成他的人了,他依舊疼痛般的想念他?那是一種渴望,因為壓抑想念得太久了,美夢一旦落實,反而卻步了。

  「我也很想你。」

  下一刻她感覺到溫熱的氣息欺近,她很快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摟住,人落在一堵溫暖的胸膛裡。

  然後他動了,他吻住了她,他感覺到她香甜的唇舌,和與他一同跳躍的心跳。

  他原來打算溫柔地吻她,但經年累月的渴望壓抑使然,這吻在深入的撹著她的甜美芳香後轉為狂野,而他能夠忍耐著不去要她,有一部分因為他是武人,白天的自制力夠強,大部分的精力都花在漕幫幫務上了。

  可此刻,他身下的女子是誰?

  他以拇指撫過她的臉頰,啞聲說出這些年來內心深處最深的渴盼。

  「你是我的……終於是我的了……」

  她嚶嚀了聲,被他吻得意亂情迷,無法思考。

  他的手沒有閑著,大手慢慢滑過她顫栗的身子,滑過她曲線柔軟的腰,解開了她的中衣,露出一大片透出白瓷色澤的酥胸和繡著花開並蒂的大紅褻衣。

  他知道她很美,卻不知道會有這麼美,美得令他無法栘開雙眼,欺霜賽雪的身子柄娜軟嫩腰肢,還有一雙修長的腿,他知道那雙腿下面,有他愛不釋手的腳趾和優美的腳板。

  他要她,想要她。

  感覺到她的小手撫過他的臉頰,攀上他的頸子,將他往下拉,他瞳眸收縮,一種酥麻的感覺立刻從臉頰傳到全身。他眨也不眨的眼瞧見她因為春光曝露,還有冰冷的空氣,那微微挺立顫抖的ru/尖。

  他眼裡的火更加熾熱狂烈,如同火山噴發,似要將她完全吞進去。

  西太瀞抖著小手,緩緩解下他的腰帶,拉開他的衣襟,然後停在他的胸膛上。她心跳飛快,也想到自己的臉一定很紅,而他的心,跳得好快。

  他低頭看著她的動作,大手拉下她褻衣捧著她雪白的酥胸,雙眼對視,肌膚樊貼著彼此,她幾乎要嘆息,他好暖。

  在她忐忑又屏息下,他一手扯掉自己的褲頭帶結,立刻感受到他身下的堅挺火熱yu/望抵著她。

  接著,他把她放在床上,脫去那件裡衣,露出強壯的身體。

  微褐肌膚年輕潤潔,一看即知是久經錘鏈的強健體魄,獨有的飽滿色澤令人別不開目光,腰腹壘塊結實,大腿修長。他環住她纖細的腰,捧著她的臀。

  她的心抽緊,無法控制的輕喘,聽見他粗嗄的聲音,「我很久沒有女人了。」那yu/望可能是狂風暴雨。

  他再次吻她,火熱的吸吮,深刻的糾纏,深入骨髓,吻得她喘氣不己,胸口劇烈的起伏,暈頭轉向。當她迷茫的看著眼前的男人,察覺腿間有個體貼溫柔的吻貼了上來,她微微輕顫,人緊繃了起來,卻聽見他低哄的聲音——「別怕,把眼睛睜開……看著我……對,看著我……」

  西太瀞睜開迷離的眸子,他近在眼前,黑亮的眼裡盈滿深切的渴望。

  她瞧著他,舔著微干的唇,「我不怕,我不怕你……」在她回神之前,他那堅硬滾燙探進了她甜蜜燒燙的泉源,她很濕,很緊,他沒有停下來,捧緊了她的臀部,悍然挺進。

  她抽了口氣,緊張的感覺到他進入體內合而為一,她抓緊大紅喜被,緊咬著唇瓣,因為不曾被人碰觸,因為太過敏感,因為疼痛。他是如此滾燙粗大,她能感覺到他撐開了她,在她的身體裡勃/發,填滿她。

  那真的會痛,她想閃躲,又想迎向前,更多的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吻著她狠咬的唇瓣,哄著她張嘴回應他,然後在她那小臉微染情欲,不自覺的輕吟時,他已經再次放下身來,將她的腰臀抬高,深深的,一才不留的埋進她的身體裡。

  「啊……你不能……你不能……」

  西太瀞杏眼圓睜,顫栗喘息,汗水、心跳、體溫、氣味交融在一起,他讓她無法思考,只能緊緊環抱著他,本能的夾緊他,迎著他的悍然進擊、廝磨和淋漓暢快的耳邊咆哮,感覺到他顫抖的把自己都給了她。

  當兩人慢慢回過神來,臉上還帶著情/yu的紅潮,他健美的身形和光滑的皮膚上蒙著一層細汗,然後他撐起自己,一手環抱著身下的女人,看著她把頭埋進枕頭中,黑發如泉披散在身後,半張紅暈滿布的小臉,小巧的肩膀、身子,都留著他肆虐過的痕跡。

  他心頭抽緊,是不是弄壞她了?

  「我以為我可以控制自己……」

  但是他沒有,他並不想在新婚洞房就弄痛她,讓她畏懼和他在一起,只是這種事好像不是他說不要就能避免的,除非他都不碰她。可是那更不可能,他太想要她了,只希望能鑲嵌在她身體裡永遠不要分開,又或許,他可以慢一點,不要那麼粗魯。

  她忍著羞,聽著他啞聲說抱歉。

  「我沒事……」

  她知道這些過程。婚前,義母特地到她的房裡來,給她講解了一遍男女之間的事情,雖然說得有些坑坑疤疤,但是大致的情形她都懂。然後麟囊也來了,偷偷摸摸的塞給她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還堅持說自己走了以後才能看,她後來從油紙包裡翻出一本春宮冊。

  湛天動一句話也沒說的抱起了西太瀞,動作很輕,態度卻很慎重。

  她滿臉通紅,夾緊了腿,忍著滿滿的羞意,眼睛看著他喉嚨的喉結,感覺到他男性的強壯,任他抱著她往淨房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間充滿水氣,有著誘人水光暗影的房間,尋常人家少見的彩繪玻璃,這房裡卻是整塊整塊的嵌做窗扇,橘藍黃綠,清亮裡有著淨房該有的隱晦。

  他讓她坐在溫暖的大水池裡,自己也走了進去,一再掏起熱水幫她清潔身體。他的指尖從上到下,從她的大腿根部到腳趾頭,再由下而上,從腰部到她的雙峰,沒有錯過任何一個地方。

  她那模樣如此嬌羞誘人,白膩的肌膚在溫水的浸染下逐漸變成粉紅的色澤,看著她兩朵梅花般的蓓蕾因為水的刺激又巍巍顫栗了起來,像只煮熟的蝦子,他的勃發幾乎是立刻悸動地轉為堅硬。

  不過他也知道,今日初嘗魚水之歡的她不適合再有第二次。

  所以當他確定她的每個部位都是干淨的了,便重新將她像嬰兒似的抱起來,回到大床上,用柔軟的長巾慢慢把她擦干,見她不知不覺沉沉睡去,為她蓋上被褥,這才轉身回淨房去清洗自己。

  片刻後,他裸著半身回來,黑發猶帶濕潤,掀開團繡龍颶的大紅被褥上床,看見蜷縮成一團的西太瀞,軟玉溫香的身子肉骨均勻,他越看越喜歡,伸臂將她欖回臂彎。她的唇動了動,滿眼迷糊的看著身邊多出來的人,本能的偎入他的懷裡。

  相愛相歡,相擁而眠。

  他多希望這一輩子,她都能如此在自己懷裡睡去,然後再如此從自己懷裡醒來一一他的天色微明,西太瀞醒來,身邊的被褥已是一片冰冷,枕邊沒有人。

  昨兒個夜裡糊裡糊塗中感覺睡著的時候身邊多了個暖爐,半夜雖曾翻身,可沒多久,自動自發的又挨著睡,哪知道這會兒人卻不見了。

  她半眯著眼看著帳幔,有一會兒沒回過神來,最後才想起來和她同床共枕的那個男人有晨起練武的習慣,每天天未亮就會出去耍一套劍法,或是練一套拳,總要練到汗水打濕衣裳才會作罷。

  這時,丫頭在門外輕輕喊著,「小……不,要叫大奶奶了,該起了。」

  「進來吧。」她動了下,不料渾身酸痛,伸手是痛,抬腳也是痛,不過開口說個話,也不知牽動哪裡,半身發疼,一時臉色有些抽搐。

  薄綢水紅的百鳥朝鳳帳幔被掀起,十九撩紗扎帳,婳兒倒水倒茶,麟囊拿袍子裹著西太瀞,湯兒服侍洗漱,這時,湛天動從外面進來,果然一身汗氣,身上肌肉因為汗濕透過衣裳顯得若隱若現。

  他一進來,四個丫鬟齊聲喊了聲姑爺,聲音又脆又整齊,看起來湛天動平常累積的威嚴和昨天的大紅包派上了大作用。

  「這裡不用你們伺候,都下去。」婚前,他屋裡頭就不讓丫頭們隨便進出,整個府邸也就一個福來能近他的身,今天是他新婚第一天,不需要這些丫頭來湊熱鬧。

  四個丫頭看了看女主子,再瞧瞧男主子,一個個低眉順眼的離去。

  湛天動就著微熹的光看著西太瀞,只見她小小的臉蛋上有幾分疲色,但一雙明媚的眼睛蕩漾著波光,似嗔似喜,散發著一種逼人的美麗。兩腳赤著踩在腳踏上,那姿態,像沾露的荷花,搖曳中帶著一股矛盾的柔弱,他心裡歡喜,覺得無比滿足。

  今天他醒來的時候,發現睡在身邊的小妻子,心裡好像浸了蜜油似的,新婚的喜悅和幸福感充塞著他的心房,他瀞悄悄的下了床,為了不把西太瀞吵醒,還刻意放輕了動作。

  「你醒了?」

  西太瀞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起來,丫頭被遣走了,凡事要自己來,她長年在外行商,自己打理自己成了習慣,倒不會覺得少了丫頭像缺手缺腳似的,但是這會兒她身上的確沒力氣,而且要起身,當著他的面,袍子下卻連一件裡衣都沒有,即便他已經是她的丈夫,她還是忍不住往床裡縮了下。

  「你一身汗,要不要先去洗一洗?」

  先把他遣走,自己再起身穿衣。

  「還是不舒服嗎?」他直白的問。

  她先是「嗯」了一聲,然後微垂下頭,「也不是很疼……」

  湛天動的目光移過來,鎖在她讓人怎麼都看不厭的頸子上,烏黑的秀發披在肩上,他眼前的西太瀞已經是個小婦人,那初初展露的風情,像破殼的幼鳥惹人憐,讓他忍不住伸指摩挲過她細嫩的香聴。

  他的指腹帶著粗糙,她的頰卻像花瓣一樣嬌嫩,那感覺倒不會不舒服,只是帶著一種她說不出來的酥麻。

  她試著讓自己鎮靜一些,再把袍子拉高了些。「你先出去……不,轉過頭去就可以了。」好意思,張開雙臂,讓她替自己穿上金絲蝙蝠繡紋猩紅袍服,打上衣結,再將一頭青絲梳到光滑水潤,挽成高髻,戴上用一整塊翡翠雕成的綠雪含芳玉冠,再以一支嵌了珍珠的結條簪子固定。

  一個翩翩美男子,說不出的氣宇軒昂,西太瀞忍不住贊美他。「你真好看。」

  「是媳婦兒你把為夫打扮得好,以後就都交給你打理了。」

  「請大爺多多指教了。」她屈膝福了福。

  兩人相視而笑。

  新婚第一天,小倆口原該去給長輩見禮、磕頭敬茶的,可這宅子上沒有公公、婆婆,主子就她和湛天動兩人,人口簡單到不能再簡單一一不過,那也不代表什麼都不用。

  最起碼,開宗祠入族譜,拜見湛天動過世的父母,這道手續是不能省的。

  湛家祠堂很新,可見是他發達了以後才蓋的,高柱大堂,用的都是上好的紅木,牌位格子就放了她公婆兩人的牌位。

  丫鬟們拿來蒲團和線香,西太瀞跟著湛天動恭敬地在蒲團上跪下,然後焚香禱告,方才禮畢。

  湛天動很安瀞,眼神微黯,直到走出祠堂,他都沒說話。

  西太瀞能明白他黯然惆悵的心情,主動上前握住他的手,輕輕摩挲著他的掌心,表情有些羞赧,微微垂下頭,有些小聲的說:「我會給你生很多很多孩子的。」湛天動有些恍惚的捏緊了她的手,瞧著她兩腮未褪的紅暈,心裡一下子灌進許多說不清的感覺。「給我生很多孩子?」

  「嗯。」她知不知道她確定了的是怎樣的一樁大事?

  這年頭,生孩子不是件容易的事,那是生死關頭轉一圈還不見得能保住母子平安的關卡,她卻說要給他生很多孩子——他忽然伸出胳臂來,在她的輕呼和丫頭婆子們的反應不及裡一把摟住她的腰,像孩子似的將她舉得高高地轉了一圈,那打心底透出來的笑意明明白白寫在閃亮的眼裡。

  這一刻的心情,他會永遠刻劃在心裡,無論往後歷經多少歲月,都不會忘記。

  「別……」西太瀞先是被他的笑容給迷醉,一時沒防著他這突然而來的舉動,情急之下只記得要反摟住他的肩,兩眼微睜,嘴唇微開,直到頃刻後被輕輕的放下來。

  「大家都在看!」兩腳落地,他卻沒有馬上放開圈住她的手,幸好她沒什麼暈眩感,可她仍要腹誹,他要是敢多轉她兩圈,到時候非捶他不可!

  這可是光天化日在外頭,許多眼睛正看著,他不要臉皮,她可還要做人呢。

  「哪有?」他回答得很賴皮,順手把她掉到前面來的發絲給撩到肩後,照料她好像是天生自然,本來就是他該做的事情。

  他的指滑過她的耳廓,帶著刺麻,她別扭的動了動,回頭一看,果真丫頭們已經遠遠退開,識趣體貼的把空間留給他們倆。

  還沒等她把頭轉回來,結結實實的吻便落在她的唇上。

  「別動手動腳的……」她的聲音全被他吃了進去。

  湛天動總算沒有太過分,嘗到甜頭後,看著她眼睛濕潤,唇瓣嫣紅,終是放了她。他能強烈的感受到她的呼吸,雖然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把她帶回床上去,不過接下來他聽到她喊餓,於是早飯擺了上來。

  一桌飯菜看似家常,一吃進嘴裡,嘗了味道,都是看家本領。

  清粥小菜、腐皮奶豆卷、四色甜鹹蒸糕、酥酪餅……滿滿當當的一桌菜色,紅黃紫綠,賞心悅目之余,也讓人食欲大開。

  幾個丫鬟站在一旁布菜,西太瀞也不管會不會燙口,埋頭吞著香氣四溢的銀魚粥。要笑,就讓她們笑好了,就算是當家主母也得先填飽肚皮才能維持住形像是吧?

  「別急,我讓人吹涼了再吃。」看她伸吐著丁香小舌狼吞虎咽,湛天動不禁把眼前的菜往她那端搬動。

  粥涼了怎麼會好吃?就是要帶著微燙。「你這樣我就沒地方下箸了。」她搖頭,完全不領情。

  丫頭們看了瞠眼,她們還沒見過主子給誰夾過菜,甚至自己吃不吃都無所謂的。

  「你們都下去,這裡不用人伺候。」湛天動揮手,他知道比起有人伺候,西太瀞更喜歡自在的吃飯做事。

  其實也難怪她餓得前胸貼後背,這一天一夜,她就只吃了婚禮前義母喂的兩塊栗子糕……好吧,喝合謄酒時的半口子孫餃也算數,但當時緊張,什麼也吃不下,也不覺得餓,睡了一覺後,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做了太過劇烈的運動,這會兒恨不得什麼都能吃,什麼都好吃了。

  她這是餓壞了。

  看著她把那甜鹹蒸糕吃了大半,又把腐皮奶豆卷給掃空,湛天動不由得有些歉疚。昨夜他只顧著狂喜的自己,沒考慮到她是否吃了東西……和體力充足,於是為了彌補把小妻子壓榨太過,他給她夾了一筷子腌菜心,哄著說:「這是廚子拿手的菜色,別看它只是菜心,我只要有它可以扒上兩碗飯,你吃吃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嗯。」菜心裹了醬油和麻油,果然香脆可口又下飯。

  「你也吃。」又扒了兩口,看他眼巴巴的看著自己,她遲疑了下,看著菜碟子,決定為了表示一下自己的賢慧,基於你來我往也給他夾了菜。

  吃飯的人捧場,西太瀞覺得兩個人一塊吃飯,的確比一個人用膳有趣的多了。

  「吃過飯我帶娘子到園子裡轉一轉,以後這些都歸你管,你就當認路。」

  「好,昨天沒什麼機會,就當飯後消食。」理由正當,不從也不行,誰叫她以前每天走的就是從縹緲樓到大門口的那條路,回府嗎?也只是改由門口到自己的房間,別處,別說沒那閑情逸致閑逛散心,泰半時間,她根本人在海上,不在海上的時候也要每個鋪子溜溜,瞅了空,還有成疊的帳冊等著她一一她最大的問題是,馬不停蹄的生活,一旦有空睱,除了睡覺,天下無大事。

  怎知她允得爽怏,但馬上就後悔了。

  如果說這府邸前庭後院加一加三房兩間也就簏了,這宅子一個院子連著一個院子,院子和院子中間還隔著大小不一的花園,也就是說,兩個院子之間的距離絕對不是走上幾步就能到得了的,她為什麼會在湛天動邀功的笑容裡忘了這件事?

  不過,經過這番跋涉,她總算對府中的格局有了耝略的印像。

  她不得不承認湛天動的眼光是好的,富貴不張揚,低調沉著,可屋裡的擺設,就算隨便一樣都是真正的名貴。

  還有那個荷花池。

  荷花池不是挖個坑,把爛泥填上去而已,池子呈長條狀,迤邏的延伸出去,繞過夏日花丼盛放的牆角,去到另外一個院子,又不知從何處延伸出來。每個廂房外或許只有三五花蕾挺拔而出,卻都擠滿亭亭碩葉,滋滋蔓蔓,掛碧滴翠,加上天空高遠,不論是從閣樓上往下看,還是站在荷塘邊,只要是炎熱的夏天,皆令人感覺一片沁涼。

  他說,因為她喜歡荷花,卻沒什麼時間欣賞,為了讓她隨時隨地,不管走到哪都能看見荷花的姿態,於是他就吩咐蓋屋子的師傅把荷花池擺進每一個院子裡。

  他的用心體貼連這種小地方都考慮到了。

  「累了吧,走了好久的路,這邊歇一會兒。」

  「嗯。」

  沒有隨行的人,湛天動脫下外衣鋪在石凳上。

  「改天,你要是覺得揚州住厭了,我在別處還有莊子,你喜歡靠山地方的話,我記得那裡有個硫磺泉子可以泡澡,對身子很有幫助,冬天的時候泡了整個人都暖和起來。那裡出產的野味山產我記得也挺豐富的,若不然,你想回京去看大舅子,那邊我們也不是沒宅子……」

  在他身邊的西太瀞梳著小婦人的發髻,因為坐著,露出一截他怎麼都看不厭的好看頸子,他有些貪婪的看著她那頸線弧度延伸到領子下面消失的肌膚,又想到昨晚床笫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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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01:23:3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當家新主母

  午飯比往日的膳食都還要豐富,據說只有皇室才吃得上的香豬,廚子烤了一整只,香味撲鼻,甜甜辣辣的醬汁澆在上頭,片下的皮兒吃起來脆生生又甜滋滋的,西太瀞一個人就吃了一盤子。

  不過放開肚皮吃了那麼多的結果,就是被湛天動結結實實的嘲笑了一番,動手要抱她回房。

  她哪肯依,「我又不是走不動了,再不濟還有竹竿敞轎,又涼快又舒坦,我坐那就好。」丟臉事小,來來往往的下人們會怎麼看?她不用做人了!

  「我想抱你。」他顯然打定主意,把她打橫抱起,經過的地方,一只螞蟻也沒見著。

  真要說是她想太多,或是這府裡的下人們個個都是人精?

  回到主院,看見屋裡那大紅的喜床,雖然已經讓人收拾干淨,棉被褥套全部換了新的,她還是覺得羞窘。

  「折騰了一上午,累了吧?好好歇個晌。」

  的旖旎,身體便不自覺的有了變化。

  西太實跟他靠得近,這季節衣裳又不厚,敏感的察覺到他的體溫突然高升,在看見他炎熱深沉的眼神後,心裡一琢磨,察覺到他盤算的是什麼,不由得吃驚又羞窘。

  「我……我的腿不酸了,我們還是回屋裡去吧……」

  「嗯,我們走吧!」雖然他已經很克制了,可為什麼就沉不住氣呢?兩人一前一後往回走的時候,湛天動把自己臭罵了一頓。

  可能怎麼辦?臉皮與心情之間,他選擇後者,他就是喜歡她,看著看著就想把她抱入懷裡疼惜,這毛病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改一一也不想改。

  「不……也不是很累。」

  「哦?」他眼睛一亮。

  「呃……我的意思是感覺上不累,不過腿又酸了就是。」西太瀞心裡一凜,這是個坑,然後她居然傻傻的往裡跳,她干麼那麼老實?

  「那你睡進去,我陪你歇一會兒。」湛天動很快樂的脫了衣服,踢掉鞋子,也摘掉她的繡花鞋,爬上床,占了一大片地盤。

  西太瀞心裡好笑,卻又柔軟的癱成水,裹著被子和他面對面、眼對眼,眼睛亮晶晶的,雖然不是晚上,卻和星星沒兩樣。

  「你說腿酸,要幫你揉揉嗎?」

  「好。」不知深淺的小白兔跳進了大野狼的網子裡,還一片感激,慢半拍的想到這一揉不是會碰到肌膚?這要揉出事來……他的手很快伸過來。

  她一顫。

  說到底這美男計真有用,明明那麼熟悉,明明認識了好幾年,不管近著著、遠著瞧,不論下巴、輪廓,她還是覺得他是這卅間最耀眼的存在,也因為這樣,很容易忘了所有。

  湛天動抬起她那宛如春笑般的腿,攔腰際,五根手指緩緩的捏著她的小腿,另一只胳臂摟著她的人。

  什麼時候他們又貼得這麼近?

  西太瀞可以明顯的感覺到什麼東西硌著她,很熱、很硬……很讓她無所適從,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不敢亂動,「你?」

  湛天動正口干舌燥著,忽然聽到她像是鼓足了勇氣的聲音一一「你這樣……會不舒服嗎?」

  「沒事,一會兒就好。」只要她有一絲不願意,他都不會勉強她。

  她是不清楚他這樣子是不是真的一會兒就好,不過他處處替她設身處地的著想,她反倒不好意思起來。

  「我想……我能為你做點什麼嗎?」

  他不敢置信,幾乎是狂喜的看著她那宛如雛鳥、既膽怯又真心的神情。

  他嘆息的輕輕蹭著她的臉,唇在脖頸上廝磨,原來放在她腿上微繭的手沿著腿線來到大腿,一氣呵成的上去。

  她全身敏感顫栗的縮了下,整個人發軟,「別一一」

  湛天動親了下她的唇,安撫著說:「沒事的。」

  他緩緩解開她的衣帶,將她放倒,襟口敞開,露出一大片瑩白的肌膚和繡著繁花似錦的紅色肚兜,令人為之眩目。

  身下的女子眼含秋水,臉泛緋紅,在窗子外細碎的金色光影映照下,這一瑟縮,看起來更嬌艷無比。

  他的舌如靈巧的蛇那般舔著她的背,那制造出來的陣陣熱浪讓西太瀞幾乎要痙攣,她感覺到他的吻已經來到她最敏感的腰側,身上的肚兜帶子被他指尖勾去,順勢滑去的褻衣裡蹦出他一手堪堪可以掌握的酥胸。

  湛天動的手握住了她一邊的胸口,實在忍不住了,他俯身含住那迷人又誘惑的一點嫣紅,唇舌並用,吸吮舔弄,見她的臉紅得跟蘋果沒兩樣,身子不由自主的弓起來,這更刺激了他的yu/望,他捧起她的臀,悍然的挺進。

  她呻吟出聲,一瞬間,那是一種酥麻的酸漲,和整個人被填滿、占據的感覺。她扭動著腰肢,深深的喘息著,腦子卻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要如何回應。在通往天堂的狂亂裡,她雙腿只能被動的夾住他的腰,讓湛天動盡情的品嘗她的滋味。

  誰知道他又更往裡面推進,太深了……

  她的思緒一片混亂,眼前什麼都看不清楚,仿佛能感覺到他的血脈搏動,能聽到他的心怦怦怦有力的跳著,還有滴到她胸口的汗濕。她不知道自己抓住了什麼,身體像被一股漩渦卷著,離不開,無法掙脫,直到他把一陣熱流撒在她體內,頹然的倒在她身邊。

  西太瀞又累又倦,全身無法動彈。

  她迷糊的想著,湛天動走南闖北的,幫裡的應酬那麼多,風月場所、逢場作戲的都可能有過,動作熟練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兩人的年紀和體力一比,還是讓她有點吃不消……她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帶著一些濁氣,吹在她的皮膚上,她眼皮子半闔,發現紅木的床似乎特別結實,即使像他們剛剛動作那麼大,也沒有發出什麼聲音……

  過了片刻,她便睡著了,湛天動睜開眼看她的時候,她又習慣的側著身子卷著被子睡,他將她撈了過來,看她不知道為了什麼蹙起眉來,像拍個孩子似的拍撫她。拍啊拍,她皺起來的眉頭放開了些,大概他的小動作有用,她老實的翻過身子,縮在他懷裡,蹭啊蹭的,找到舒適的位置,安瀞的睡著了。

  他用極其光亮的眼眸看著她,隨手拉起一小塊被子遮住下身,撐著下顎,心中寧瀞安然,只要這樣看著她,就覺得無限滿足。

  慢慢的,他也閉上了眼,這樣精疲力竭的相擁而眠,真好。

  未來的歲月,只希望一樣的平安瀞好。

  三日回門因著娘家遠本來就不容易,慶幸的是西太尹留在揚州還未返京,西太瀞和湛天動商量後,決定派人把人約出來,在揚州最負盛名的老仙園擺上席面,充當她已經回了娘家。

  西太尹可不干了,他說姐姐就算出嫁還是他的姐姐,如今他是一家之主,哪有讓夫家擺席請舅爺的道理,就算要請客,也得他出錢。

  湛天動哪有不允的道理,只要西太瀞高興,都不是問題,再說她就剩下西太尹這麼個親人,那小子不日也該返回京城去了,能讓他們姐弟聚聚聊聊才是重點。

  到了那天,即便天雨,夫妻倆依約乘著馬車來到老仙園。

  江南潮濕多雨,一年有多半的時間都下著雨,老仙園的伙計服務周到,一見到客人,馬上有人撐著油紙傘把人迎進去,不讓人沾到半滴雨,所以即便是雨天,生意仍然不惡。

  兩人一進酒樓大門,穿著整齊干淨的小二鞠躬哈腰前來招呼,一看見來人,反應過來後,便溜到櫃台去知會埋頭撥算籌的掌櫃。

  掌櫃那閱人無數的眼睛一瞄,那還得了,在揚州,你可以不認識鹽商宮賈,不認識官審衙司,可誰敢不認識大名鼎鼎的漕幫幫主?

  如果是,那准是外地來的。

  湛天動是誰?整個江南都是他的勢力,說他是土皇帝也不為過,加上他是朝廷想籠絡的人,將來的前程,無可限暈。

  那轟動整個揚州城的喜宴,他有幸也去吃了口酒,新娘子的十裡紅妝,街訪鄰居至今還津津樂道著,那日的盛況,有多少閨女、小媳婦還是婆子,羞慕得眼珠子都要榼下來了呢。這會兒,幾日前才成親的人居然攜著……這」」幫主夫人吧?蒞臨他們濟樓堇萑牛輝,蓬蓽生輝啊!

  「我和人有約,勞煩掌櫃的了。」

  「好咧,幫主請跟小的來!」

  掌櫃往樓上領人,他極有分寸,只悄悄貓了一眼西太瀞那張奪人目光的臉,心裡逃工下,再也不敢多看。

  二樓雅座裡,西太尹已經在那裡喝茶候著了。

  「姐夫、姐姐!」他笑得一派溫文儒雅,起身相迎。

  他身邊的劉冬兒也恭敬的給西太瀞和湛天動見過禮,照例循規蹈矩的退到一邊去了。

  什麼樣的人養什麼樣的僕從,從劉冬兒身上便能看得出來主子的個性。

  這樣的個性委實不適合從商,生意人要圓融狡猾,要能衡量情勢,還要能揣度人心,他怎麼看都不像,偏偏幾家牙行在他的打理下生意蒸蒸日上,由此可以想見他的腹黑是藏在骨子裡的。

  「太尹!」西太瀞見到弟弟,笑容可掬。

  湛天動方才被西太尹的一聲「姐夫」叫得通體舒暢,正想叫他多叫幾句來聽聽,又想這姐弟倆肯定有話要說,自己便尋了靠窗的座位,不去計較方才自家媳婦一看見別的男人就撲過去的「餓狼」樣子。

  這次他能……忍。

  他不知道別人家兄弟姐妹之間的感情是如何,可當初西太尹住在他家的時候,這兩姐弟可是如膠似漆,眼裡是沒有他的。

  要吃醋嘛,那是妻弟,要翻臉嘛,只會顯得自己過於沒有風度,好不容易把這尊大佛送走了,相隔南北,這會……好吧,他再忍。

  湛天動在這邊忍得辛苦,西太瀞看西太尹氣色頗好,拋了夫君過來和他坐在一起,挽住他的胳膊,連牙都笑得露出來。「好多天不見,你有沒有想我?」一進門至今的端莊賢淑全部破功。

  「湛大當家的,您需要什麼請盡管吩咐,小的馬上就到。」掌櫃彎著腰,山羊胡子笑得一抖一抖,太陽穴一抽一抽,他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看到。

  這幫主夫人好生豪爽,手腳就那樣巴在一個男人身上,咳……「我已經訂了一桌菜,勞駕掌櫃的讓人送上來吧。」西太尹人斯文,就連說話的口氣也帶著謙恭。

  掌櫃連聲答應,不到片刻,幾個伙計便流水般的把菜色端上來了。

  西太瀞拖著西太尹在一旁坐下,西太尹拿起茶壺給她倒了杯熱茶。「才三天不到,這麼肉麻要被旁人聽到會笑話的。」其實不用問,看著西太瀞粉黛薄施,面頰紅潤得像能掐出水來,以及光華四射的笑臉,可見婚後生活頗為稱心如意。

  「你是我弟弟,自家人有什麼不能說的?」

  「你可看到方才掌櫃差點掉下來的下巴?」

  「酒樓裡還少人手嗎?他的下巴真要掉了,讓伙計來掃一掃就是了。」

  西太尹差點噴笑。「我啊,說不過你,嫁了人,可怎麼看著還是莊重不起來?你這性子想來想去只有姐夫受得,旁人哪,沒門。」

  「你這胳臂往外彎,靠攏到你姐夫那邊去了,還淨說他的好話……」她支著下巴斜睨他。「莫非,你們互通過什麼聲氣?」

  西太尹仍舊微笑。「天大冤枉,姐姐和姐夫還新婚燕爾呢,姐夫哪有時間見我?你別歪想,無論怎麼說我可是姐的弟弟,姐夫若是敢對你不好,我一定站你這邊,替你出氣!」要他靠邊站,他只有一個姐姐,唯一的血親,就算姐夫曾經對他有恩,可要有半點對不起姐姐,他照打不誤。

  「這你不用擔心,他對我滿好的。」她眨眨眼,有些難以啟口,尤其還當著湛天動的面。

  但說的是真心話。

  這世間再也找不到像湛天動對她這麼好的男人了。

  「那我就安心了。」

  「你安什麼心?我已經不是孩子了,我會照顧自己的。你擔心自己吧,要是有中意的姑娘,趕緊娶進門才是。」欸,居然反被倒打一耙。「我後天要啟程回去了,我這不是看顧不到你,不放心嗎?至於娶妻的事,再說吧。」他這姐姐膽大包天,只要認為是對的事,就義無反顧的去做,衝動雖容易壞事,可要不是她的大膽,他們姐弟又哪來的今天?

  事情總有一體兩面,只希望她能在姐夫巨大羽翼的庇護下,一生都能平安順遂健康才湛天動豎起一只手掌。

  「兩位,菜都涼了,話不管飽的。」這是陽關三唱還是折柳相送?從江南到京城要是好風順水也就那些路程,又不是到老不相見,有必要這樣依依不舍嗎?

  他腹誹得厲害,全然不承認自己的占有欲可怕,見不得自己喜歡的小妻子與別人親熱且那個「別人」還算不上是別人。

  「那就萬事拜托了!」

  「不用你拜托,瀞兒是我的媳婦,我不照顧她,照顧誰?」湛天動負氣的說道,又扭頭面向光喝茶不吃飯的西太瀞,「這一桌都是你愛吃的菜,不吃東西只喝茶可不行,這些可都是太尹的心意。」西太尹瞅了眼他這新上任的姐夫,出自內心的發出微笑,他一直以為只有他知道姐姐喜歡的食物,原來這個已經取代他位置守護姐姐的男人也這般心細。

  他好像真的可以放心了。

  兩天後,西太尹啟程回京,西太瀞買了兩大馬車的江南名產,茶葉、瓷器、絲綢、錦緞、吃食讓他帶回去饋贈親友,要不是西太尹阻止,說京裡頭什麼沒有,她可能還會繼續買下去。

  依依不舍把人送走,回過頭來,她的主婦生活正要開始。

  因為沒有持家經驗,她昨晚忍著睡意,很好學的問了一只吃飽饜足的獅子,他大爺倒是瀟灑一一「這內宅的事情我從不過問,你如今是當家主母了,想怎麼整治就怎麼整治,你覺得能用的人就留著,有什麼多余心思的,就讓人牙子來帶走就結了。」瞧!那口氣多麼的大男人,不過這也不能怪他,男人嘛,外面的諸事繁多,婚前,十天半個月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哪來的工夫去插手後院的事?再說了,他的後院清清如水,小妾姨娘這些人都沒有,只要有人管他吃穿睡不成問題,他有什麼好過問的?

  最近他能每天按時回來吃晚膳,多半還是因為他人在京城那段時間,間來無事,將淮安的漕幫總舵遷出,在揚州秦淮河大碼頭附近建了新總舵,方便他家裡、幫裡兩處進出的結果。

  可盡管做好心理建設,當她天不亮就讓十九挖起床,梳洗打扮,就為了要理事時,她仍有微詞。她又不是皇帝的朝臣,每天要去應卯,有必要這麼早起嗎?

  不過已經跟她混熟的丫頭們可不這麼想。

  「大爺晨練後已經梳洗出門去了,吩咐說晚上會回來用膳。」十九放在肚子裡沒說的是??就算外頭下著雨,大爺都出門了,可大奶奶還在睡懶覺,這太說不過去了。

  「唔。」

  「……明管事都在二門的廳堂外面等了兩刻了。」本來還呆呆坐在床沿,任兩個丫頭折騰的人突然一下清醒了不少,「管事?哪個管事?」

  「就娉婷姑娘啊。」十九挑好了衣服讓西太瀞點頭後,伺候著她穿上。

  一旁的湯兒也麻利的給她挽上一個翻荷髻,在發端簪上碎金薔薇花鈿,又在額頭簪上一顆綠祖母蛋面墜,這些日子她也摸清楚這位大奶奶不愛太過繁復累贅的飾物,講求清爽簡單,若是在屋裡的時候,大多一根簪子就了事。

  西太瀞來到廳堂,果然看見娉婷端端正正的坐在下首的太師椅上,屋外還有密密麻麻的一群人-著。

  縛婷看見西太瀞,很快起身,「娉婷給大奶奶請安。」德婷長相秀麗如春光,言語妥貼恭敬,談吐很有分寸,從來不拿自己的容貌來生事,西太瀞對她向來極有好感。

  「讓你久候了。」

  「哪裡,是奴婢應該的。」

  「沒什麼應不應該,都怪我睡過頭。」西太瀞吐了下舌頭。

  德婷清亮的眼裡閃過一抹笑意,她怎麼會以為一直以來認識的那個女子成為府裡的主母以後,個性會跟著改變呢?若是這樣,只能說是自己看走眼了。

  「這是府中下人的名冊,還有這是府裡前半年的花銷帳冊,請大奶奶過目。」上繳管理冊子是她分內的事,莫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如果主子想把管家權收回去,那也是理所當然,她沒有二話。

  「我待會兒慢慢看,過兩天還給你。」名冊大概順上一遍就可以了,她在府中住了那麼長的時日,這些人事,她不說都摸得通透,但少說也清楚個五、六分;帳冊是得看上一看的,並非她不信任娉婷,而是信任是一回事,自己心裡自有一本帳,又是另外一回事。

  「因為大奶奶今天開始理事,所以奴婢命人把府中人全召集起來,如今都在廳堂外候著,大奶奶可要見見?」

  「是該見見,讓他們都進來吧。」西太瀞的腦袋很清楚,她不會以為自己改變身分以後,那些原來和她平起平坐、稱兄道弟的人會立刻對她心服口服,但是這種事急不來,一口吃不成一個胖子不是?

  所以,她還是需要在他們面前把話說白了,讓那些人明白自己的態度立場,才能服眾。

  眾人魚貫的進門,幸好廳堂開闊,就算擠進滿滿當當的人,還算不上擁擠。采買、大小七八處廚房、馬廄、田莊管事、外院管事、灑掃清理粗使丫頭、針線二十幾個媳婦、護院、打雜、門房、帳房、回事處……看起來,人都齊了。

  沒有人拿眼睛四下亂溜,也沒有人說話,不失秩序的一排排站好後,一個個垂首恭立眾人齊齊拜倒給西太瀞磕頭行禮請安。

  這麼大的磕頭場面西太瀞鎮定如常,「大家一早辛苦了。」

  「不敢,大奶奶折煞我們了。」幾位管事還有頭子齊聲道。

  縛婷理家管事能力堅強,由此可見。

  一直以來,她把二門內的人事安排得妥妥貼貼,即便府中沒有當家主母的時候,也沒有太多紛爭吵鬧。

  這或許也是一種微妙的平衡,反正大家的地位都一樣,只有職位不同的分別,所以真的要計較,也就是你領了多少月錢、我領了多少賞錢這些小事。

  但如果沒有一個處事明快的管理者,就算小事也有可能成為大事。

  因此,不只有鋪子才需要人才,管理內宅也一樣。

  西太瀞以為管理一個府內的人事和經商差不多,如果非要親力親為,當然沒話說,可有人才為什麼不用?非要把自己弄得焦頭爛額,每天比蒼蠅還要忙,才叫能干精明?

  那可不。

  放風箏只要把線頭拎緊了就好,至於風箏要往哪個方向去,還有那根線綁著,只要別忘記偶爾拉拉線。能收攏娉婷這樣的人才歸為己用,她就有一條堅固好用的線。

  西太瀞微笑,「今天算是頭一回與大家見面,可這之前,我其實是認識各位的,所以,我也沒有別的話要說,大家同在一個屋檐下,都是自己人,而且還多是有資歷的老人。往後,府裡還是照著既有的章程去走,日常運作,該干什麼的就繼續干什麼,不過如果因為這樣就偷慷貪污怠情,被我知道,絕不輕饒!我希望各位莫要糊塗才好。

  這些話說完,她便讓人散了。

  就這麼簡單?

  縛婷一肚子疑問。

  沒有要立威,也沒有要大刀闊斧重整人事調動的意思,這實在讓人好猜。

  大奶奶不是沒有陪嫁人手,一般來說,誰都會趁這機會把自己的心腹往每個至關重要的地方放,譬如庫房,譬如帳房,譬如廚房……譬如拿回她的管家權,理直氣壯,沒有人敢反對,而大奶奶卻只是那麼幾句話就放過了所有的人,波瀾不興,難道是在等著看大家的表現才要決定去留嗎?

  「奴婢有一事不懂。」

  「哦,你說。」西太瀞還怕她沒有疑問呢。

  「這府裡的人手就維持原來的配置嗎?奴婢以為大奶奶會想有一番作為的。」

  「我原先是這樣想的,可到底哪些人適合擺在哪,我心裡還沒有底,所以就先這樣子,該料理園子的繼續料理園子,該洗衣服的繼續洗衣,等我把他們的底都摸清楚了,再來做調動也不晚。」這些事以前輪不到她操心,既然要她動腦,就要做到最好。

  如果可以把每個人的長才放在適當的位置,做起事來事半功倍,府裡也用不著養著一堆沒用處的冗員,那節省下來的銀子和精力可以挪為他用,一舉數得,不是更好?所以,她不動那些人,不代表以後也不會動。

  「府裡左右不過就我和大爺兩人,這百來號的人少不了有蒙吃餛喝的害蟲,賺錢不容易,要花在刀口上,就算用人也是,當然,這些事可還要你費心多看著點。」她笑得俏皮,和顏悅色得不得了,完全讓人看不出來她那笑容底下的城府。

  她是生意人,生意人的准則就是錙銖必較,大錢是錢,小錢也是錢,蚊子再小也是肉。

  「大奶奶就這般信任娉婷?不怕奴婢做什麼手腳?」

  「你要有別的心思還會等到如今嗎?」娉婷啞口無言。

  她從來沒想到大奶奶是這樣看待她的,也是,她把湛府當成她的家,所以無論做什麼一直盡心盡力,只怕做不好。

  她從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入府至今,是曾有過不該有的心思,像大爺那樣頂天立地的男人,尋常女子如她,怎麼可能不心動?但是,她這輩子很大的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看清楚大爺是看不上她的,所以她很快便收斂心思,一心坐在這管家的位置上,辦好自己該做的差,甘之如飴。

  這些,要不是建立在大爺信任她的基礎上,她一個女子,壓根是坐不穩這個位置的,更別提欖權。

  但府裡如今有了掌中饋的大奶奶,和大爺看起來琴瑟和鳴,感情好得很,卻還願意對她付出同等的信任?被人相信是怎樣不容易的一件事,而因著這信任,她又怎能辜負大奶奶?

  「我們一起去看看庫房吧?」說了那麼多話,西太瀞一口氣把茶盅裡的雨前龍井喝光。

  「是,請大奶奶待奴婢派人知會庫房的婆子們。」

  「知會她們,那我們有什麼看頭?」一並把眼前的事都辦一辦,回籠覺也才能睡得舒坦。西太瀞心裡打的是這個主意。

  突襲嗎?娉婷心頭一驚,再沒有半分敢小覷西太瀞,反而生出了幾分敬畏。

  這第一個被拿來開刀的庫房管事婆子,不知道她們會夾著尾巴做事,還是覺得大奶奶沒有放這把火,於是放松了自己混水摸魚?

  她也想瞧瞧呢!

  「請跟奴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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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01:23:4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施粥興學

  這一晚湛天動沒有回來用膳,只遣了福來回來傳話,說他被事情絆住,讓西太瀞不必等他吃飯雲雲。

  一直到醜時,仍不見湛天動的人。

  「你們都下去吧,不用在這了。」挨在瓜菊燈籠下的湯兒已經哈欠連天,就連十九也看似有些撐不住,西太瀞放下手裡的書,捏了下疲乏的眼睛,讓她們下去。

  「大奶奶還沒歇息,奴婢不可以……」十九已經很有大丫頭風範,一警覺主子有聲響,用手肘蹭了湯兒一下,叫她趕緊醒過來。

  「你們睡在外間,我這裡有什麼聲響你們哪會不知道?我需要你們的時候自然會叫,下去吧。」幾案的燭淚已經成堆,她也有些坐不住,可她知道自己如果一慌,丫頭們也會跟著亂了手腳。

  十九還想說點什麼,外頭忽然一陣騷動,片刻,湛天動推開門,掀了水晶珠簾,跨過門檻,走進來了。

  「大爺!」湯兒也醒了,兩個丫頭屈膝福了福,可一抬頭看見湛天勒的模樣卻是嚇了一大跳。

  他神色疲倦,一雙靴子沾滿泥濘,寬袖居然撕去了半邊,全身髒污。

  西太瀞趕緊倒了杯熱茶給他。

  湛天動仿佛渴極了,一口喝光。

  她趕緊又倒了一杯。

  他再喝光,緩緩吐過一口氣之後道:「不是說不用等嗎?」

  「你沒回來我心不安,睡不著覺。」湛天動聽了喰著笑,但仍看得出來乏了。

  「我讓丫頭抬水進來,你先梳洗?」

  「我肚子也餓了,看看廚房的火熄了沒,給我弄點吃的。」

  「晚上的菜我讓人溫在鍋子裡,我再讓廚子給你炒幾個菜,馬上就來!」十九和湯兒聽到主子們的對話,也無須西太瀞再吩咐一遍,分別辦事去了。

  「今日可是遇到什麼不好排解的事?」她把桌上的點心碟子遞到男人面前,見他果然拿了好幾塊放進嘴裡。

  西太瀞又倒了杯茶,放在他手邊。

  「這半個月大雨不停,又遇江南汛期,大水衝斷東項張家堰大堤,南北六塘河從小塘村到卞家浦沿岸,漕河水位急劇上漲,水淹民田,房屋衝坍,百裡一片汪洋,莊稼別說收成,大概全泡湯了,損失無法估計,知州衙門開倉放糧也養不活那麼多的災民。我乘船察看,災區都成澤國,平地水深丈余,災民攜老扶幼離了家,情況慘澹。」黃河洪澇,他下令全部漕幫弟兄警戒,因為人一旦失去一切,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

  但他沒想到一上岸,上百名衣衫襤褸的百姓就拿著鋤頭柴刀圍住了衙門,要求開壩放水泄洪,衙門衙役險險和這些農民擦槍走火,演變出流血事件,他帶著弟兄從中斡旋,知府推托要請示河道總督,這才暫時將局面穩住。

  西太瀞今日一心全在府中的人事裡,又在庫房裡忙和了半天,睡了午覺還理了帳,竟是對外面的動瀞絲毫不知。

  她想不到關起門來自己就成了個瞎子。

  「這草壩都是鹽商築的吧?」

  「嗯,鹽商勢大,建堰為了蓄水以便航運,可是這麼一來,農田的積水排澇發生困難,方便了鹽商,卻苦了農民。」湛天動慨嘆。

  在航運和農田水利、人民生命財產的取舍下,塞堰損民,開堰損商,利益放在面前,官府自然選擇了前者。

  這是世間大多數人奉行的原則,苦了的是無數的老百姓。

  「大爺、大奶奶。」門被輕敲,是十九帶著小丫頭送飯菜過來了。

  「進來。」

  芙蓉開口餃,燒魚豆腐,香澄豬肉丸子,七香清雞湯,小蔥肉拌豆芽菜,全是家常菜色,湛天動端起飯碗,便扒了幾大口。

  「這幾樣菜都是大奶奶親手下廚煮的。」十九說完和湯兒退了出去。

  看他著實是餓壞了,西太瀞親自給他布菜,「慢慢吃,菜如杲不夠,我再讓人多煮碗面。」

  「你會下廚?真想不到。」

  「義母教的,她說妾身的女紅已經不能見人,廚藝再不濟,就太丟人了。」她笑語晏「你給我織的襪子我都舍不得穿。」他眼裡有深情。當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回來,在門外遠遠就看見屋裡的燈,那有人等著他回家的喜悅頓時將他倦極的疲累衝刷一空。

  「你就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她瞋他一眼,可看在湛天動的眼底卻是風情無限,心動的想把她抱在懷裡。

  他一整天沒吃上什麼東西,將幾樣菜席卷一空後,讓西太瀞推進了淨房,給他脫衣解褲,讓他舒服的坐進浴桶,然後卷起袖子替他刷背。

  蒸騰的水氣裡,他舒服的嘆了口氣。

  有妻如此,白日的紛擾和煩憂一掃而空,他抓住西太瀞如同一塊白玉的手心,將臉偎在那裡。

  「趕快洗洗好歇息了。」

  西太瀞親了親他的發心,把他發冠上的簪子拔起來,理順了他一頭青絲以後,仔細的按摩頭皮,最後把頭發洗干淨,這才把人送上床。

  本應該倒頭就睡的人看著像只小蜜蜂忙來忙去的媳婦,忽然翻身起來。

  「怎麼著?」西太瀞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只見他散著頭發走到一堵黑漆長櫃前,不知道按了什麼暗扣,接著跑出一個抽屜,他伸手從暗屜裡拿出一疊的紙。

  「這是咱們家鋪子、莊子、房契和田契的帳本,以後就由你管著了,最下面的銀票你拿著,充作家用開銷。」

  「我們家有兩本帳?」她看過娉婷給的那本帳冊,裡頭記載的都是府裡支出款項,她翻了下湛天動給她的這本,則是府裡進帳收益的本子,也就是說,這才是府裡實際的帳冊。

  「一本是明面上,一本才是真正的帳本,哪一本才是真的能用我,你一眼就能得得出來不是?」

  「大爺謬贊了。」

  「咱們是夫妻,要一起過一輩子的,你不管我的帳,誰管得了?」

  「知道了,妾身會好好收起來。」

  「嗯,我們安歇了吧,帳本抽空再看。」湛天動刮著她的小鼻子,低頭親了她口,神情愉悅。

  次日一早,湛天動又出門去了,西太瀞隨意用過早飯,見各處管事已經候著,只好出面開始理事,發放對牌、核對帳目、交付銀錢\'檢視府中各處等等。

  德婷想不到短短一天,大奶奶就將她交付的帳冊看過一遍,還熟爛於胸,交代下去的事務井井有條,合乎情理,各按所長,沒有半點生澀,就如同她昨天不聲不響的發落了庫房的老資格嬤嬤……面對這樣的主母,一干管事們別說再起什麼怠慢之心,或心存什麼偷懶心眼了。各個管事之間看似各司其職,可遇到利益攸關的事情,還是會互通有無,這新上任的主母能不能拿捏,心裡其實也有數。

  你給他想,這個大奶奶,不是普通女子,海外的銀子大把大把的賺,牙行開了一家又一家,他們哪來這般能耐拿捏她?治理一個府邸,對她來說不就像小菜一碟?他們若想跟她對著干,自找死路而已。

  大致分派完事務後,西太瀞回房換了衣裳,准備出門。

  婚後的女子已經不適合出海行商,雖然如果她堅持,湛天動是不會說不的,但是,她現在有了一心一意想照顧的家人,無論如何,都該替他多想一點,冒險犯難的事情看起來是不能做了。

  不過要她從此以後守在家裡,她也不願意。

  備嫁那段期間,海外的生意是炎成在照顧,城裡的鋪子則由昆叔處理,他們兩個都是她能夠信任的人,按理說,她應該安心。

  可當然啦,安心是一回事,自己的鋪子不偶爾去探探頭,這像話嗎?

  她要出門,自然沒有人敢說不行。

  給她駕車的是老姜,居然還有海靖,才多久不見,應該是吃得飽、睡得好,他長高了一個頭,露出少年的眉目了。

  「原來你和老姜一起?」她大概知道她成親後這段時日,春水忙得不見蹤影,是在忙和什麼了。

  春水把自己當成了母雞,用心去照料海靖這只小雞了。

  這也沒什麼不好,畢竟自己的日子還是要自己去過,春水是她義妹,她也希望春水能活出另外一片天地來。

  「是,大奶奶。」老姜畢恭畢敬,一巴掌壓著傻笑的海靖把頭往下垂。

  新進的僕役先經過一番訓練以後,會分派到需要人手的地方,老姜把海靖要了來,想不到他的駕車技術經過指點,很快青出於藍勝於藍,早遠遠超過自己這把老骨頭。今日,得知大奶奶要出門,這毛小子居然跪求他,說要把他捎上,他想替大奶奶效勞,逼自己不得不點頭,看這小子喜上眉梢的樣子,嘖,還是太心浮氣躁了!

  「老姜對你好嗎?」西太瀞很直白的當著老姜的面問。

  「大奶奶,我要說姜叔不照顧小的,他會宰了我的……」海靖笑嘻嘻的覷了瞪大眼睛瞅著他的老姜一眼,很快拍起馬屁來。「姜叔對小的很好,他還教我認字,小的目前已經認得七十八個字了,春水姐姐也誇我。」西太瀞完全不介意他我啊我的自稱,看到他說認字時的神采飛揚,心想她沒看錯人,他的確是個聰明的孩子,「你能認字了?」海靖有些羞澀的撓頭。「是小的求姜叔的。」

  「你想讀書嗎?」老姜能教他多少呢?

  「想。」海靖沒有第二句話。他知道唯有識字,他才有機會往前走更遠的路,唯有讀書,才能看見更多的將來,但是,他也明白讀書會是一筆可觀的花費,別說他自己沒有能力,更不敢奢望。

  或許人對自己經手過的生命,總是有些責任在的,西太瀞笑了笑。「回來我會和大爺說,把你送去學堂。」

  「這可以嗎?」老姜萬萬沒想到。

  「有什麼不可以?他有那個心,我們有這能力,不是很好?」

  「你這走了狗屎運的小子,還不趕快謝謝大奶奶!」這是天上掉下來的好運呢!

  又被巴了一次頭的海靖樂得眼睛眯成縫,彎下腰,誠誠懇懇的鞠躬道謝。

  至於要把海靖送去哪家學堂?

  坐上車的西太瀞想得出神。

  揚州多的是私塾,可那學費,別說尋常人家負擔不起,小康家庭也不見得願意花這個錢。

  漕幫裡,幫中兄弟多是苦力,就算不乏會撈油水的,有能力把孩子送去私塾,也是少數,如果說,幫裡有自己的學堂的話……啊!先不管,等她晚上有空再合計合計。

  牙行快到了,不過這外頭是在吵什麼?

  她敲了敲車壁,「老姜,外面是怎麼回事?」

  「稟大奶奶,這路上出了點事,可能要請您下來,圍觀的人太多,車子不好進出。」

  「我曉得了。」今天跟出來的是麟囊和婳兒,一人掀車簾,一人扶西太瀞讓她下車。

  西太瀞站在腳踏上可以清楚的看見,圍觀的人群裡,兩個看似乞丐婆的婦人不知何故扭打成一團,揪著對方的頭發,扯得你死我活。

  很不巧,就在牙行門口,西太瀞想坐視不管都不成。

  「老姜,勞你去問問,這究竟怎麼回事?」兩個丫頭都身懷武功沒錯,可那種什麼人都有的餛亂場面,還是男人出面更為方便。

  「是。」他轉身低聲吩咐海靖要顧好大奶奶,這才離開。

  不到片刻,老姜匆匆回來。

  「說是水患流竄過來的災民,為了一碗隔夜的菜湯打起來的。」

  「有難民流竄到揚州城了?官府不管嗎?」她頗為氣憤。

  「這種事情很難說,官爺們都自顧不暇了,小的聽說還有那種把城門關起來,不許災民進城的地方官。」疏浚工程年年都在做,可是水患什麼時候要來報到,誰也說不准。都說人定勝天,可這條河說翻臉就翻臉,神仙也拿它沒辦法。

  至於地方官,想保住頭頂的烏紗帽,自然不希望那麼多人死在自己的任內地方,影響政績。

  「先不管這些,你去把那兩位婦人帶過來,我要問她們話。」交代下去後,她踏進鋪老姜不愧辦事老到,他讓兩個婦人稍事整理後,才把人引進裡間。

  「兩位請坐。」西太瀞沒有因為她們的衣著襤褸、神情僬悴、神態畏縮,看不起她們。

  「我站著就好,夫人有話就直說,我還有孩子等著我找吃的帶回去……不如夫人行行好,可不可以給奴家一點吃食?奴家的孩子餓得都不會嚎了。」約年輕些的婦人看起來膽子大一點,開口就要吃食,那餓狠了的模樣叫人不忍。

  「你是從小塘村還是卞家浦過來的?知道詳細有多少人嗎?」災民不會只有一撥。

  「我是卞家浦的人,被洪水追著逃難都來不及了,祖宗牌位也沒能拿,我們那伙人也不知有多少,路上連野菜、草根部吃,我還聽說有人開始結伙搶劫,更慘的,還有人易子而食……」婦人說完神色還是難免不安,眼前夫人那身衣服,那姿態,一看就知不是尋常人家,可看她毫無架子的樣子,也許可以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問完話以後拿點什麼吃食回去。

  「能帶我去看看嗎?」

  「夫人想做什麼?」旁人躲他們都唯恐不及了,怎麼這夫人還往裡鑽?

  站在一旁的老姜也露出驚訝不贊同的神色。

  「大奶奶,三思啊,那是蝗蟲過境,我們幫不了忙的。」

  「旁的不說,眼看天氣一天一天涼了,讓災民能吃得上飯我還做得到。」有她能幫得到的事情,為什麼不幫?

  兩個婦人幾乎是喜極而泣,活菩薩的一通亂叫。

  老姜當機立斷,讓牙行掌櫃派人去秦淮總舵知會主子一聲,這可是樁大事。

  「婳兒,你拿二兩銀子給這兩位嫂子,讓她們去買點東西回去救急。」

  「是。」婳兒果然從荷包裡掏出碎銀,給了兩個婦人,兩人又是一通感謝,然後匆匆離去。西太瀞又把掌櫃叫來。「人多好辦事,掌櫃的,麻煩你帶幾個手下去買糧,有多少就買多少。」

  「這……」這不就是無底洞嗎?「大奶奶,量力而為才能長久。」

  「掌櫃的是怕我一古腦投下去,把自己拖垮?我是個商人,哪有不給自己留口飯吃的道理?所謂救急不救窮,何況揚州城裡富得流油的鹽商富賈那麼多,他們隨便扔一塊銀角子就夠瞧的,我逞什麼強?」她嘿嘿笑。

  這麼說,安慰掌櫃的成分居多,揚州雖多富裕,可越有錢的人越吝嗇小氣,這是古來不變的道理,想從那些人的身上挖出錢來,得有法子。

  「鋪子帳面上有多少銀子?」堵住掌櫃的嘴,她趕緊乘勝追擊。

  掌櫃沉吟後報了個數。

  「留下一部分流動資金,其他的全數支出來,拿去買糧,請人煮粥搭擁,能多快就多快。」

  「大奶奶這是要施粥?」掌櫃多少猜著了女主子的意圖。

  「嗯,讓那些人填飽肚子是第一步,接下來等我去看看實際的情況如何,再來設法。」

  「小的馬上去辦!」側隱之心人皆有之,掌櫃也不是心腸硬的人。

  「慢著,婳兒,你荷包裡還有多少銀子?」

  「有幾塊碎銀,二百兩的銀票。」婳兒糯聲道。

  「留下碎銀子就好,其他的都給掌櫃。」

  「是。」

  「老姜,照剛剛那位嫂子說的,咱們到城西走一趟吧!」

  「大奶奶,不是老姜要違抗您,您沒有護衛在身邊,那種地方太危險了,萬一有什麼差錯,小的怎麼向大爺交代?」他那三腳貓的功夫可不敢承攬保護主母的責任,萬一有個差錯,他拿自己的賤命來抵都不夠!「誰說我沒帶護」她可是帶著武功高強的兩個高手呢。

  揚州城和許多大城一樣,大致分東南西北幾個區域,東城、南城多是高官、有錢人住的地方,北城是商業區,生意鋪子、墟市、作坊和一般百姓的住家,西城則是地道的貧民區,貧窮、盜賊、妓女、乞丐都在這裡流竄討生活。

  出了牙行,經過石塔穿過西城牆,幾乎就是另外一個世界,殘破斑駁的屋舍廟宇,滿街都看得見頭上插著草賣身、賣兒女還是賣自己的人,而買家看起來除了本地的人牙,還有不少衣著光鮮的富人帶著小廝在挑人。

  馬車來到災民聚集的地方,情況比西太瀞想的還要糟,災民身上破爛,雙目無神,有的拖兒帶女,破拖板車上躺著傷重的老人,很多人露宿野外,即便是白日,成群結隊的野狗也隨意嚼食地裡裹著草席埋下去的屍體。

  西太瀞即便心裡翻騰,充滿憐憫之情,下車後並沒有什麼動作,她瀞瀞站著看來來去去的人,兩個丫頭一左一右守著她,不小心跑出來的表情也都是不忍。

  她的到來引起一陣騷動,可那些災民發現這位穿著精致的夫人什麼都沒有要帶給他們,一窩鰷的又散了。

  她一直待到去停車的老姜領著買糧食的伙計趕到,那十幾二十驢車的布袋,在老姜指揮下卸了下來,搭柵子、壘灶、架上大鍋,一共壘了五個鍋灶。

  災民發現一布袋一布袋倒入大鍋裡的是大米,仿佛轟地一聲,就聽見有人大聲嚷嚷:「有人施粥,香噴噴的白米,有得吃了,大家快來啊!」栩子外很快就圍了裡三圈外三圈,米才下鍋,還沒煮熟就有人想用手去撈來喝,但被魁梧的伙計阻擋了,可是那眼發綠光的模樣,就算伙計個頭大,看了心裡也不由得發毛,其實他們人手有限,這些不知道餓了多久的人要真的亂起來,哪擋得住?

  「大家不用急,再忍一忍,粥馬上就好了,我保證你們每人一定能吃飽的。」西太瀞出面喊話。

  她看得出來,自己的人手要煮粥又要維持秩序,著實有些應付不過來,剛剛她出來喊話,大部分的人把她的話聽進去了,一小部分卻有意見。

  她發現那幾個人是這批流民中充當帶頭的人,他們看似不滿分配,昂著脖子制造餛亂,但眼光全往米袋上瞄,竟是想趁亂偷米。

  真是好好一鍋粥裡的屎。

  要是不出面阻止,情況只會更惡化,她正想上前,暗地卻有只大手伸了出來攔住她一一「我來」湛天動帶著李」和一批幫眾趕來了。

  「大爺?」她又喜又意外。

  湛天動微笑,握了下她袖子裡有些冰冷的手指。「交給我!」西太瀞反握他的手,兩手交握,一切都在不言中。

  「各位鄉親父老,今天這粥擁是我夫人設置的,既然來施粥,自然不讓大家失望,請大家照順序排隊,人人有份,但誰要趁機生事,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能耐!」湛天動說得張狂,偏又有那份自信,那極力收攏也藏不住的霸氣,叫這些即使是不認識的人,也忍不住從心底相信他的話。

  語畢,李衛帶領他手下弟兄維持起秩序,他們帶刀提棍的,衣服上漕幫的標志一清二楚,方才那幾顆老鼠屎很識相的縮了回去。安分守己的話,一碗粥一定是有的,添亂,就很難說了,到時候偷雞不著反而蝕把米,就不美了。

  為了防止他們再作亂,湛天動吩咐李衛特別注意那幾個人,以免他們再動起歪腦筋。「屬下曉得。」李衛得令。

  「幸好大爺來了。」這種震懾人的能力她大概一輩子都學不來。

  「現在知道夫君我的好處了?」事前為什麼沒有知會他呢?

  「誰說妾身不明白夫君的好處?但凡一個女人直不直得起腰,還是看男人給不給撐腰,大爺這不是來給妾身撐腰了?」

  「算你會說話!」被褒了一通,他心情偷快。

  西太瀞接著把在牙行遇到兩個災民婦女的事情說了一遍。

  「原來如此。」

  「大爺,買一副棺材要多少銀子?」西太瀞看著幾大鍋的米粥開了,災民個個亮起了眼。

  湛天動一愣,瞅了眼四下分不清是活人還是屍首的人。「即便是薄棺,幾兩銀子怕是跑不掉,你想讓這些流民人土為安,所費必定不少,不如和家屬商量過,挖個大坑一起葬了,再請法師道±來誦經的好。」

  「雖然事急可以從權,我怕鄉親父老們寧可用草席裹著屍身入土,也不想看自己的親人和那麼多人埋在一起。」

  「那你拿主意吧。」女人家心思細膩,再說他也不是做不到。

  「不怪我敗家?」她花錢不手軟,雖然一開始並沒有想動到湛天動豐厚的身家,但是這一件件一樁樁都要用到銀子,怎麼還是得知會花錢的大爺。

  「銀子都在你手上,你想怎麼花都可以,只要不要讓我喝西北風就可以了。」不知道他要不要做好變窮光蛋的心理准備?

  這是可以……的意思吧?

  「我還有件事得與你商量。」她玩了下腰帶的流蘇,只是這樣會不會太過軟±深掘了?

  不過他要是知道這可以造福多少幫眾孩子,依他的個性一定不會反對。

  湛天動露出「你就說吧,我洗耳恭聽」的神情。他真的想聽聽她還能丟出什麼震撼出來,讓他看見她更多的與眾不同。

  「興學吧,給你那些兄弟的孩子們開學堂請先生,你覺得可行嗎?」小夫妻倆的聲音不大,但是在他倆身邊來來去去的幫眾們都聽見了,這些漢子家中都有老小,祖孫幾代都在漕河討生活,焉不知白丁的痛苦,這一下,全豎起了耳朵,就連跑腿的海靖也停下腳步。

  湛天動沉吟了下,這是件好事,他以前不是不曾考慮過,但一直以來雜務、應酬多得應付不完,便一年一年擱下來,小妻子如今提出來,讓他不由得有了「啊,原來這就是夫妻之間的靈犀」那種感覺,心中對她的愛意又更深了一層。

  「你要是能規畫出一套完善的章程,我付帳就是了。」幫眾手裡的勺子差點沒掉進米粥裡,這可是作夢都不敢想的事情,孩子他娘要是知道,恐怕要高興得落淚了。

  大家都把眼光投向西太瀞,這是他們的幫主夫人,這般為他們著想,若學蛍直的能辦成,他們的下一代未來將更有希望,而未來,本來是他們這些靠水而活的粗人一輩子想都不敢想的……

  這時候,站在一旁的湛天動和西太瀞大概沒想到,只是這麼個念想,很快傳遍整個漕幫,許多家庭為之震動,更別提往後學堂蓋孬,延聘許多名師來授課,學子奮發,在科舉這條艱難的路上紛紛博取了功名,許多年後,漕幫的第一代幫主和夫人之像被雕成塑像,放在學堂的圔子,供許多後來的學子膜拜,成為毐話。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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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01:23:5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英雌重出江湖

  第二天,揚州城的衙門終於開倉放糧,還呼吁鹽商富賈共襄盛舉,出錢出力,誰出的錢多,還能得到旌旗表揚。

  不懂內情的人以為地方官終於良心發現,但其實是,這些拿國家月俸,卻不見得能體察民情的官,是在得知水患的事情已經驚動朝廷,這才趕緊要做點什麼。

  皇上對這條河原來就無比看重,如今六、七十萬的居民流離失所,農作損失難以估計,又加上災民和鹽商的對峙已經演變成流血事件,於是京城的那座宮殿裡,天天硝煙彌漫,文武官員被皇上斥責得滿頭包,一片愁雲慘霧,幾位為了儲君大位拉幫結派,把朝中局勢撹成一團混水的皇子更是偃旗息鼓,唯恐一個不小心被遷怒,自己的苦心布局就會破功。

  這一個弄不好,輕則考核不佳,嚴重被彈劾,有丟官之虞,安撫災民,自然就變成了當務之急。

  這是把老百姓當傻子,那大把的賑災銀子哪去了?

  在這一片表面上看似風平浪瀞的氣氛中,京裡傳來皇上立儲,將派太子下江南察視水災的消息。

  「直娘賊的,大當家,你說皇帝這老頭兒心裡打什麼盤算,冊立的太子居然不是五皇子,廟堂朝野無不議論紛紛,他不是最受寵愛嗎?俺把賭注都壓在他身上,這下虧大了!」張渤的大嗓門在湛天動接到快報,將文書交給他看完後徹底放開了,非常不服氣的把茶杯蓋敲得鏘鏘響,茶盅裡的茶沫溢出杯沿、沾了手,他索性往身上那上好的料子抹了抹了事,顯見氣得不小。

  五百兩銀子丟進水裡,還聽得見咚一聲,這會兒,連個聲音也沒有,你氣不氣?這完全一個堵心哪!

  處理完最後一件幫務的湛天動臉色倒是平瀞。「皇家事不是你我能說道的,這話在這裡說說就好,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一不小心你的腦袋就得換地方放了。」

  「想要俺的項上人頭,有種的來拿!俺頂上還有你,天塌了,有高個子頂著,俺可不怕!」看著湛天動笑笑的看他,張渤不禁一怔,冒了冷汗。他個性粗魯莽撞,但還知道要抱誰的大腿,這世道多變,眼前的高枝,誰知道明日會不會連根被鏟了?幸好他家老大就是個吃立不搖的,跟著他才實在。

  「你這五百兩花得真不值,買個頭面回去取悅弟妹,還能換她一笑呢。」

  「俺又不像你心心念念家裡的那個,我那婆娘,別提了,昨晚又因為俺要宿哪跟俺嘔氣,說不定這會兒氣還沒消呢。」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二當家府裡的那本經就是院子裡的女人太多了,夜宿哪裡成了每天頭痛不已的事情,鬧得不像話,他大爺干脆就外宿,哼,他那相好的可是巴不得他天天留在她床上呢。

  湛天動可不想接這話題,「我朝祖制規矩是立長不立幼,若論齒序,大寶位置輪不到朱五公子。」俗話說,皇帝愛長子,百姓喜麼兒,國賴長君,京裡頭那一位只是從了常理而皇帝子嗣單薄,總共就那麼幾個,能活下來的,數年前都已成年,許多諫臣鼓吹要立儲安民心,可京裡那一位不想立太子的時候,誰說都沒用。如今卻是深夜擬旨,交與宦官,去某處宣布了聖旨,早朝大臣們才得知消息,這時為了各自的主子拼命的臣子就算要一頭撞柱子死諫也來不及了。

  明路都過了,只剩昭告天下,真是君心難測。

  「那你跟他套什麼近乎?俺還以為大當家站隊了。」

  「這選邊站是門學問。」沒有人知道朱璋是投石問路,他是虛應故事。他不背叛任何人,不做任何人的敵人,不選擇派別,一直走到今天,但是這樣一來,任何一股勢力都不會把他當成自己人,一旦運氣不好,會連退路也沒有。

  可反過來說,哪怕是站對邊也未必能落個好下場,哪天被見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就算他沒有經歷過宮闈那種無聲、不見刀光劍影的勾心鬥角,卻清楚的知道到時自己的小命得讓人拿捏在手裡,沒那必要!

  他可是有了媳婦,有了家小的人,將來還會有一窩的崽子,他要她安安心心、無憂無慮和他白頭到老,生同衾,死同穴,一生一世。

  想到她心口就一陣暖,他坐不住想回家了。

  「大當家,你的意思到底是怎樣?給兄弟交個底,俺也好打算打算。」張渤提起缽子大的拳頭,他的一條命是絕對賣給大當家的,沒有第二句話。

  「以不變應萬變,本來的日子怎麼過還是怎麼過,無論是誰坐上大位,天下翻幾翻都不關我們百姓的事。」湛天動淡淡的說道。

  收羅從前逆子貳臣的三皇子;打親和牌,以禮賢下±出名的四皇子;有皇後和外戚當靠山的二皇子,更別提幾個皇子都沒把他放在眼裡,回到京中依舊行事乖張的大皇子臨王爺,也就是太子,以及看似無所為,鴨子劃水的五皇子,這幾股勢力暗中較勁,日子還長得很,往後不知道要鬧出什麼事來呢。

  他知道的是每個皇子背後都有一股勢力在支持,一旦嘗過權勢滋味的人,誰再也放不下,看似簡單的道理,卻攸關勝者為王、敗者為宼的下場,所以,儲君是立了,或許那些套蠢欲動、虎視眈眈會消停一點,但是,能不能長久,誰都說不定。

  未來晦暗難明,無論前頭是懸崖斷壁,還是生機,都得走下去。

  不過湛天動沒想到那些個遠在京城的變數和腥風血雨,會很快來到他跟前。

  「幫主,有人投帖求見!」門子進來,打斷了湛天動的沉思。

  相隔幾月,西太瀞又見到唐夫人和唐嫣。

  家歸她管,只要吩咐下去不見,這對母女也不能拿她怎樣,只不過,不見了之後呢?斬草不除根,到時候心煩的就會是自己。

  她的生活舒心而忙碌,家裡的事都上了軌道,閑暇她寧可睡個小覺、看看帳本,但是不想添上唐氏母女這一筆。

  要見是吧?那就見,她真想看看這對母女臉皮能厚到哪種程度,會沒腦子愚蠢到哪種地她何嘗不知道這對母女真正的目標是誰?

  是她家大爺。

  一顆看起來甜蜜多汁又好吃的蜜桃。

  哼,那也只有她能吃。

  哪裡有永保無虞,可以蹺著大腿吃香喝辣的保證?

  真想扯著她們的耳朵大喊「天下沒有不勞而獲」,這句話,你們聽過沒?

  或許對她們這樣的人來說,一步一腳印太辛苦了,覬覦別人的,要能搶到手,坐享其成反而比較容易。

  不過那個唐嫣要是以為女人比較好講話,就錯得離譜了。

  她是悍婦,是妒婦,隨便要安什麼給她都無妨,她可以賢良淑德,但是這些德性不會用在讓渡丈夫這件事上。這世間很多東西可以讓,但絕對不包括夫君這一項!

  唐家母女不是第一次來湛府,入二門卻是頭一遭,這一路過來,高聳的屋脊,飛揚的檐角,大氣尊貴的石雕,奇花異草、溫室花房隨處可見。五大間高大正堂,窗欞雕著精致的花鳥漁樵圖案,氣派非凡;進到廳裡坐下,擺設官窯看著樣樣稀罕;等丫頭上茶,那丫頭的穿著可比富家小姐還要精致上幾分,再看那甜白瓷的茶碗,通體溫潤,毫無一絲瑕疵,撞進眼裡的事物看起來低調奢華,這一屋子估計價值好幾個房子了。

  唐夫人看得眼睛發直,幾乎不會說話,只要能把女兒塞進湛天動身邊,女兒滿足心願,這些……也會是她的,這是一石二鳥啊。

  端莊年少的西太瀞出來了,她也沒刻意做什麼打扮,但笑容可掏,語氣親切。「唐夫人,唐姑娘,這一大早的,不知道有什麼指教?」還一大早的?唐嫣一聽心裡就來氣,都過午了還早?

  她哪裡知道西太瀞就是存心要惡心她。

  再次看見這被唐夫人驕縱得目中無人的唐姑娘,果然眼裡仍舊是毫不掩飾的厭惡,應該說她被母親呵護得太仔細了,資歷尚淺,不明白人和人的對應,是需要一層心眼隔著的,那麼赤裸裸,一下被人看到根底……讓人都不知道要怎麼說她才好了。

  不過,一人討厭一個人不會輕易改變的,你越討好她,她反而更討厭你,雖然西太瀞有想過看在自己夫婿臉上,對這小師妹假以辭色,不過她的夫君很簡單說了「你自己看著辦就好」,那麼,她也就遵從自己的心意,與其在討厭自己的人身上白白付出笑臉,還不如對不討厭自己的人好一點。

  「指教是沒有,我是想說你和天動也成親幾個月了,看你這府裡空蕩蕩的,可以互相扶持的人也沒有一個。天動家大業大,大男人身邊只有一個正妻,會被人笑話不說,你一個女人家的,要打理這麼大的宅子,得多辛苦?男人娶妻為的就是要開枝散葉,我家嫣兒是自己人,與其以後天動納了不明來路的女人為妾,倒不如抬了嫣兒進門,嫣兒不同,她可以與你齊心,這樣的好事你打著燈籠也沒處找,一舉數得不是?」這唐夫人可吃過西太瀞油鹽不進的苦頭,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連客套話都省了。

  這些日子,她鬧心得差點過不下去,都說兒女是來討債的,她這獨生女天天輪著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折騰得她恨不得隨便找個阿狗阿貓把人嫁出去,但是氣歸氣,不論怎樣都是從自己肚皮出來的,還是要為女兒的終身張羅設法。

  子嗣是大事,拿這頂帽子壓她,把她當五指山下的孫猴子嗎?

  「唐夫人說的話句句在理,想必師父是個有福的人,有夫人這麼大度的妻子,院子裡的花花草草准是不少,姨娘抬了一房又一房吧?」夫君,你可不能怪我把你師父拿來當槍子使,我也是被逼的。西太瀞心想。

  這非要把女兒塞給別人為妾,沒臉沒面的師母是怎麼回事?開枝散葉的事情就真的不勞她們費心了。

  「你這個目無尊長、污言穢語的女人,夫君就得我一個正妻,誰也別想來分一杯羹!」唐夫人氣炸了,慈眉善目的面具卸下,只差沒成了母夜叉。

  「唐夫人可聽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那……還是可以抬為平妻的。」唐夫人心虛的說,就連嗓門氣勢都短了一大截。她還真是小瞧了這位大奶奶。

  「你這不要臉的女人,天動哥哥喜歡的人是我不是你。平妻?那還是抬舉了你,你要嘛干脆答應,要嘛,自己下堂求去,真的是給臉不要臉了!」唐嫣再也坐不住,擰著快被她絞成鹹菜干的帕子,也顧不得什麼淑女風度、禮法名聲,只想上前去抓花那個搶了她位置女人的臉。

  那女人看著臉嫩手細,身邊瞧瞧有多少個丫頭嬤嬤伺候著,這些本來都該她的。

  這些日子以來她吃不好睡不好,反觀這個大大方方坐在首位上的女人,夫婿是南方水糧河霸主,單獨府邸而住,沒有公婆妯娌羅唆,府邸隨她布置,銀錢隨她花用,還沒有一個人管得了她,她憑什麼?!

  更氣人的是她嘴角那抹仿佛明了一切的笑,讓自己覺得難堪,無所遁形。

  西太瀞文瀞的把左手貼著右手擺在大腿上,腕上的絞金環滑了下來,金光燦爛,花了人的眼。

  膽子很肥啊,跟她公然叫板!潑婦的真面目遮蓋不住了?

  「這是不可能的。」不過是愛慕虛榮又貪慕富貴的女人,「納妾,他如果點頭,我就讓位;他若不離,我便不棄。」她厭倦了和這對豺狼似的母女多費唇舌,把話說完,便想端茶送客,不想兩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還緩緩的幫她按捏。

  「……夫君?」

  「這是你自己說的,我可都聽見了,你這輩子只能是我的。」不離不棄,相依到老。

  唐家母女兩張臉頓時如塗了鍋灰。不會她們之間的對話都叫他給聽了吧?

  瞧那對夫妻蜜裡調油的樣子,唐夫人心裡像泡泡般破滅的聲音越來越多。

  「天動,你什麼時候回來的?無聲無息,怪駭人的……」湛天動回來,聽見小妻子有客,也不讓人通傳,便尋到這裡,恰恰好西太瀞的那鏗雛有力的宣言落入他耳中。

  他心裡說有多歡喜就有多歡喜,雖然面露疲憊,精神上卻十分亢奮。

  這會兒只見她摟著自己的胳臂,暈紅著小臉,又憨又嬌的模樣,看得他直想把她扛進房裡去。

  「這是我家,我想回來就回來,往後師母若是無事,多費心在師妹身上吧,她這樣的性子,只怕山上的大熊見了她都跑。」西太瀞瞪著眼,掐著湛天動胳膊堅硬的肌肉,不敢噴笑出來。

  哇哈哈,連大熊都要退避三舍,她都不知道自己夫婿這挖苦人的功力如此深厚,然而,手裡的黏膩感教她忽然一怔。

  唐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讓唐夫人拖走了。

  男人都給冷臉子瞧了,這對母女不管知不知羞,她能確定的是,會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可以不用再見到她們了。

  她沒看錯人,這男人是會為她擋風遮雨的,但是……西太瀞一把將湛天動按進太師椅,動手便去脫他的衣服。

  「娘子,這於禮不合。」他笑得很是開心。

  「不許動!」她的眼凝了,神情哪還有方才的柔情萬種,手下堅持的剝了他一件又一件衣服,直到一道猙獰肉綻的傷口出現。

  湛天動顯然已經點穴止了血,可是那傷痕怎麼看怎麼觸目驚心。

  十九和鱗囊原先是想避開的,卻在西太瀞脫下湛天動外衣的時候就看見中衣染上的血色,兩人眼色交換,也不吩咐小丫頭們便出去了,很快,水盆和巾子、金創藥、替換的衣服就放在桌案上,然後退到一旁垂手等候。

  西太瀞也沒問傷口是哪來的,兩眼眨也沒眨的看著那傷處,把整瓶合創藥都撒在傷口上,再用長白巾仔仔細細的裡了,最後給他換上干淨的衣物,布料連沾上皮膚都沒沾,那小心勁,就好像他是最上等的瓷器那般值重。

  兩個丫頭收拾了一切,把廳堂留給小倆口。

  「只是小傷,怎麼就哭了?水護衛比我還慘,他的腿肚子可結實的中了一箭。」他用完好的那只手把小妻子摟過來,放大腿上。

  「哪有!」只是淚水在眼眶打轉,那不算。

  「明明這麼稀罕我,我擦破皮都要心疼個半天,還對外嘍嘍著你不稀罕我?以後不可以苒動不動就說讓位,我湛天動的婆娘可不是誰都可以當,誰都當得起的。」她這拉著他的柚子,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讓他不把心融化成春泥都不行。

  「瞧妾身這不是自保嘛,花都花你的銀子,把私房、鋪子都攏著,以後你要變心了,妾身還有後路,可以自己過日子花用。」湛天動被她逗笑,心裡的陰霾去了不少。

  「跟妾身說說吧,這是遇上了什麼事?」

  「是朱紫。」

  她一下就反應過來。「京裡頭那一位的老三?」

  「幾個月前他遣人來,對我既是威脅又是示好,恩威並施,我把人請出去,今日他就親自來投帖子。」碰了釘子,然後就動刀了。

  這個喜歡劍走偏鋒的皇子怕是早就計畫好,他若從了,大家還是留著好看的臉面,他要拒絕,便殺之。

  不為他所用,也不給別人用。

  湛天動沒有男主外,國家大事不可對女子言的士大夫習慣,只要西太瀞問,他就會說,不過,對於血腥的場面,他很自然的跳過去,如果可以,這些外面的風雨最好都與她無關。

  他爛在肚子裡的還有那朱紫下了重手派來剌殺的皆是死士,要是他反應慢上一點,武功差一點,她今天就別想再見著他,或者要去給他收屍了。

  不只朱紫,幾位皇子都向他拋出過橄欖枝,對旁人來說這或許是天大的榮寵,對他卻不是什麼好事。

  他們都看上漕運這個錢袋子了,還有她……人人都想覬覦。

  覬覦她賺錢的本事。

  要問這世上最賺錢的買賣無非五樣:鹽務、開礦、漕運、邊貿、海運,這些大宗買賣,他們夫妻倆運氣不好就占了兩項。

  可她不成,他不會讓她出去頂這些風霜雨雪的。

  他太清楚這些個自幼活在爾虞我詐裡的皇子最是狡猾,沒一個吃素的,手下人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推去當替死鬼,無處喊冤。

  他不可惜自己的命,如今卻不能不顧及眼前這小女人,他想和她牽手到老,她要有個萬一,他聖心無欲死。

  朱紫這人殺伐決斷,一旦覺得這人不能為他所用,或是失去他的信任,下一刻人頭就會落地。

  這等心胸狹窄之人,要是坐上那把椅子,天下不知會成什麼樣子。

  這些想做大事的人,一個比一個不擇手段。

  而那些還不敢動湛天動的人,忌憚的是他多年苦心經營的江湖綠林勢力,若因他會得罪江湖幫派,也需要三思而後行。

  武林,臥虎藏龍,多少奇人異士,真正有腦子的皇家人絕對不會和下九流的江湖人對著干,不過被利益熏壞了腦子的也大有人在就是了。

  「炙手可熱遠比乏人問津要好,對不對夫君?」看湛天動難得的皺起雙眉,眼中隱含凌厲,她樂觀的寬慰他。

  雖然湛天動少跟她說朝廷事,她也是嫁人的婦人了,卻不是門一關起來,什麼都不知情的深閨女子。她是商人,以前得過她好處的那些商戶夫人,一有宴會就來相請,什麼秋菊宴、桂香宴,誰家孩子滿月、周歲,誰家抬妾等,故做賢德的主母就會宴上一宴,一個月裡總有那幾張帖子。

  而她沒少過這些交際應酬的。

  她和這些商戶夫人周旋過,對如今的態勢很是明白,加上她還有鋪子,對外消息只多不夫婿都讓人砍了,她還能悶聲不響嗎?

  她心中不由得發沉。

  「別發愁,我不愛看你皺眉頭,這事我心中自有盤算,你就好好在家讓我安心就好了。」夫妻做了有那麼一段日子,雖然說他還不能將小妻子的情緒猜出個八、九分,七、八分一定不遠。

  他也不是那種讓自己處於挨打不還手的人,身為男子漢大丈夫,嘴裡說著喜歡卻無法給對方幸福,這算什麼?

  至於朝廷這筆爛帳,他自有他的想法。

  他不想理這些為了利益鬧得烏煙瘴氣的皇子,卻不代表他沒有能力。

  他將最愛的小女人摟在懷裡,聽著彼此的心跳聲,然而,他神色冰冷,眼中鋒芒一閃,唇瓣抿成直線。

  停了好幾天的雨又成線,從雲裡密密的篩下來。

  他們成親還沒滿一年的深秋季節,湛天動借口要押糧赴京,留下三大暗衛,只帶水和一應人手上船去了。

  西太瀞急得跳腳,她一個婦人要這麼些個身手不凡、高來高去的高手做什麼?幫她上梁拿腊肉嗎?他才是該注意自己安全的那個人哪!

  還有他想騙誰?漕幫裡隨便數過去的堂主、分舵主輪得到牌號的有一籮篋這麼多,不行的話,還有二當家張渤,李衛日前也提拔成為三當家,沒道理他堂堂一個幫主還干這種苦差她這下子會意過來了,這個男人是早早計畫好的。

  她沒忘記他要出發那晚,在她的耳邊吹氣低語說要是有天他不再是漕幫幫主,身上窮得一毛錢也沒有,她還願不願意跟著他?

  她說富有富的過法,窮有窮的過法,不當這撈什子幫主最好了,一起回安途縣的老家去住,他打獵,她煮飯種菜養雞,錢夠用就好。

  至於她的嫁妝,在炎成的打理下,直也經營得不錯,有女兒就留給女兒當嫁妝,有兒子就讓他人生一生順遂,要是一個蛋也孵不出來,也夠他們夫妻一輩子嚼用的了。

  她不愁這個。

  那晚,他抱著她睡了一晚都沒松手。

  其實她隱隱知道他在想什麼,任他抱著而自己全身僵硬,紅著眼眶,沒有阻止,只是由他去。

  兩個月過去,眼看著年就近了,湛天動卻沒有一絲歸家的消息。

  「姐姐,眼看要過年了,再不把庫房裡的節慶物品搬出來清洗整理,怕是要趕不上新年了。」見她心情低落,少言少語,吃得比鳥還少,春水放下海靖,雷打不動的每日過來,就算沒話說也捧著笸籮做女紅,就是不讓西太瀞一個人木著。

  是啊,這是他們第一個年,要是他回來了,家裡冷冷清清,也太不像話了。

  她點頭允了。

  僕人得到口令,瞅著難得的天晴日,洗洗刷刷曬曬,總算給自從湛天動出門後瞬間就寂寥下來的宅子添了幾許人氣。

  西太瀞可以下封口令不讓幾個丫頭在她身邊羅唆嘮叨,對春水,總有著那幾分一路走過來的情感,真要煩了,她便把門上鎖。

  春水也絕,也不知什麼時候攀上的交情,約了張渤的七姨娘來她門口剪窗紙,什麼吉祥如意福,什麼竹報平安,什麼財子聚寶盆……完全走大型創作路線,一攤出來,好看得不得了,兩個人年紀約莫相近,嘰嘰唆唆,像兩只雀鳥沒一刻消停,也不知那七姨娘回去說了什麼,隔個兩日,正頭娘子出現了,就連善針線的麟囊也湊上一腳,簡直就像開起了姐妹會。

  人家的正牌娘子出現,西太瀞說什麼也得出來表示一下善意,把人請到偏廳,不得不說這位二奶奶年紀稍長,雖然不見了那明媚韶華,但別有風情,禮貌話說過一輪後,講到自己的夫君,竹氏便嘆了一口長氣,倒豆子似的把心裡的苦劈哩啪啦的倒出來。

  這春水壓根故意的。西太瀞看了眼貼在門外以為沒人看到的兩道剪影。

  張渤那個人就是個爆炭性子,看起來卻不像沒心肝的。

  她聽完只是淡淡的說:「就冷他一冷吧。」

  愛喝花酒,愛追什麼花魁娘子,漂亮姑娘都往家裡放,都隨他,反正身為男子,從不需要費心去猜測女子到底在想什麼,只要安心接受她們的伺候就好了,久而久之,很容易忘記自己的初心是什麼。

  竹氏可是知道自己丈夫的兄弟夫妻感情甚篤,兩家院子就隔了條巷子,後門還對著後門,半信半疑的回去之後,後續雖然沒有再說什麼,但慢慢的,她不再天天守著那常常從白日等到天黑,又從黑夜等到天明,花徑猶然空曠寂然的院子,偶爾還能聽到她的驚世之語:「男人有什麼好的……」西太瀞有些心虛,她會不會在不知不覺中教壞了人家的老婆啊?

  即便如此,一到夜裡,仍是冷的絲被,冷的床,一燈如豆。她搬來自己江南的全部鋪子帳冊,埋頭在裡面,幾天幾夜過去,瞪著仿佛又黑了一大圈的眼眶,把全部的管事都招來,宣布她要在全國都開上牙行。

  她讓人把庫房裡有價值的金玉珠寶全部搬空,把自己的嫁妝全賭上,要是她的夫君還不回來,她不會有兒子女兒,留這些嫁妝做什麼?

  一干娘子軍也貢獻出自己多年的私房,她們沒想過要回本,但是她們都無條件相信西太她穿回男裝,把臉抹黑,准備帶著炎成的弟弟和海靖出門去做她想做的事。

  原先她人選裡並沒有海靖,是那孩子聽到她要出門,自己跑來一一「我在學堂可以識字,但是跟隨著大奶奶,我可以學到更多。」西太瀞拒絕。

  「大奶奶曾經說過我是個有用的,海靖既然有用,就請大奶奶帶著我,讓我表現給大奶奶看!」西太瀞沉默很久,轉身要進屋以前撂下這麼句話:「出門吃不了苦我可不管你,還有,從明天改口稱呼我「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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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01:24:1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重新相守的幸福

  腊月來臨前,京裡傳來消息,看起來似乎要交棒退位的皇帝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除了即將要成型的外戚禍患,將皇後一族誅了個殆盡,看在皇後有生下嫡子的分上,將她送進了冷宮了度殘生。

  送進冷宮,這代表什麼?也就是說,這一來,皇位這件事就沒倒霉的二皇子什麼事了。

  這件事要追溯到皇帝還在潛龍當毫不起眼的皇子時代,他是宮女生的孩子,從小看著別人冷眼掙扎長到大,最後借了皇後家的勢力起來的。

  這王皇後是什麼人?王家累代都是國公,可國公的名號很唬人,實際上就一個空殼,人家說富不過三代,何況像他們這種世族,紈绔子弟只多不少,家裡就算有金山銀山,老鼠挖洞挖了兩代也快要擋不住了。

  於是國公想破頭,唯有把女兒送進宮裡當皇後,一家才有再起的希望。

  這王皇後不該遺傳了母親的美貌,長得傾國傾城,漂亮的人眼界本來就高,眼睛長在頭頂不算什麼,她的眼珠子還長在後腦袋,壓根是看不起這皇子的出身。

  可礙於父命,她攀上所謂的高枝,也極盡所能的把所有的好處往家裡搬,自以為搬得神鬼不知。她哪裡知道,男人也是極其敏感的,床笫上可以不要求你每每讓他銷魂享受,反正他還有整個皇宮的嬪妃可備用,但那種瞧不起人的態度,會讓男人冷成冰棍。

  這不打緊,王皇後自替皇帝生下了嫡子,氣焰更加囂張,兄弟加官不說,買官賣官的事情也做得毫不手軟,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氣焰熏天的王國公私自打造冠冕和龍袍,意圖造反的消息一傳進皇帝耳裡,處處受人掣肘的他再也不忍了,在人人歡喜著要過年的當頭,狠狠潑了一盆冷水,把王國公府給連根拔除個干淨。

  這個年對皇帝來說應該是很難熬的,去掉了枕邊這蛇蠍美人,他好過的日子沒幾天,和三皇子偷來暗去的叔王私自從藩地回來,以為時機成熟,暗中籌措舉兵,想把他扳倒,一場宮變,京城兵馬倒戈,要不是靠著五皇子和一個神秘人物的兵馬裡應外和,幾個皇子爭都不必爭那個位置,皇帝就換人做了。

  這一事變,五皇子厥功至偉,他身邊那個神秘人物更是功不可沒,而且,據說皇後一事也是出自這人的手筆。

  遠在江南代天巡狩的太子不克趕回,無緣參與這場盛事,風聲鶴唳的時機,四皇子瞅著不對,干脆閉門謝客,遣散門下所有清客,規規矩矩的過起日子,而烏煙瘴氣、風雲變色的京城百姓過了一個很悶的年節。

  西一年,聽說湛府花紅柳綠的窗花全都貼上了,該蒸的年糕也蒸上了,蘿蔔糕還有幾十個籠屜……只不過,主子們都不在家,府中只有一個叫娉婷的管家娘子理事。

  這能不出紕漏嗎?

  好事的人等著看,鑽著縫想從出門辦事的下人口裡挖出什麼不該有的話。

  令人失望的是,下人的嘴像蚌殼,不該漏的話,一句都撬不出來,湛府好端端的,鐵桶般箍著一塊。

  春暖花開時,京裡的某皇子府裡還春寒料峭,這和天氣無關,也和有沒有放火盆無關,而是消瘦許多的湛天動神色很難看,心情焦躁。

  他是多麼的想念他的瀞兒。

  一顆心生生熬著,心中的鮮血淋漓只有自己知道。

  還以為自己可以忍受和她暫別的日子,誰知道那無法抑制、撕裂的苦痛,叫他生不如死。

  「我先說喔,別再一收信就宰了信鴿,我養的鴿子就剩下那麼幾只,小心我跟你沒完。」雪團子似的朱璋心疼的瞪著被捏在湛天動指尖的雪白信鴿,只差沒跳腳。

  這信鴿不是普通鴿種,訓練艱難,但是一旦會認路認主,就算身負重創,全身剩下一根羽毛,也會拼死飛回來,可是這個閻羅王卻每次收到攸關妻子的消息,就掐死了。

  只,有——必要這麼激動嗎

  華州、離州、袞州、繩州、南寧、肇慶、朔城、白石……五個月,湛天動那不肯安分待在家裡的幫主夫人妻子行腳走過那麼多地方,十一個州城,她經過之處都設了牙行,想把全國都放上自己人的心思昭然若揭,可這是要用來對付誰?

  朱璋不太敢去想其中細節。

  這個漕河幫主每接到她的消息,就暴躁一次,而且越來越難安撫了。

  好嘛,不就當初說好三個月就放他回去瞅瞅老婆的……事情那麼多,也不是他想要的,京城離江南那麼遠,也不是他的錯。

  湛天動心裡的火氣節節升高,眼中的殺氣簡直可以殺人了,他一刻都不想留在這裡,但是不解決這個羅唆嘮叨的家伙,對方不會這麼簡單放他回家。

  他甩手,把信鴿放了。

  「我會補償你的,別說本皇子對你不好,喏,這個拿去。」一疊用了印的紅印紙,准許太記牙行直供皇室絲綢、茶葉、米糧的通文。照理說皇宮自是不會和皇家以外的商賈簽什麼契約,頂多發個通文,也許是旨意,不過去求的人是五皇子,又是皇帝親自任命,這可就稀罕了。

  頭上能頂個官商名義,去哪都有肥油可撈。

  那位幫主夫人既能瞄准商機,運籌帷喔,以靈敏的嗔覺而嫌進大筆財富,這樣的人才不籠絡籠絡,怎麼對得起自己?

  「你這是讓我們夫妻都賣給你嗎?我一個人被你當劍使還不夠嗎?」湛天動的口氣隱隱有雷霆之怒,還有一種陰森,顯而易見的閃電也要劈下來了。

  不在西太瀞眼前的這個湛天動,流氓性格一覽無遺,誰都靠近不了。

  殺了那麼多人,直接、間接的,他都不悔,他要的只有他的小巢是好好的,他的瀞兒是好好的,其他人不關他的事。

  朱璋心裡也是有幾分愧疚的,人家還新婚燕爾呢,這一拆就把人家拆那麼久,何況,對待流氓土匪就得講求江湖道義,答應人家什麼,就要拿出什麼來,以免秋後算帳,就麻煩「坐上我這輛馬車有什麼不好?」這些年,他不是吟詩作樂,便是寄情山水美人,為的就是塑造沒有威脅的文弱公子形像。他沉潛,在羽翼未豐前絕不現於人前,唯一看穿他的,就只有眼前這個男人。

  「你們要的不就是銀子?不許打她主意!」這個雪團子是只不會叫的狗,世上的事情原來不是他以為的恩怨兩清就可以兩清,九家牙行不夠填朱璋的牙縫,這會兒竟敢還有別的心思?!

  「這樣說大家傷和氣,我不也答應你,事成以後不再找你麻煩?」朱璋說得可是委屈了,「共乘一條船哪分你我的?」

  「一艘賊船!」

  「是賊船,可要開得穩當,可保你一世平安。」朱璋笑嘻嘻。

  湛天動是自己看中的人才,只能施恩不能欺他,他要氣狠了,自己也會沒好果子吃的,不過,他的毛也不難摸順,不就他那小妻子嗎?

  想想朱璋還是羨慕的,人心隔著肚皮,他湛小子走了狗屎運,身邊居然有個有的人一生都不會有的知心人。

  一生一世一雙人,他……也可能會有嗎?

  湛天動單人一騎披著清冷月色從五皇子府直奔城門口。

  他打馬飛奔,想到就快可以見到西太瀞了,一顆心激越得快跳出胸腔。這五個月漫長得像沒有盡頭,他數日子數得已經苦出膽汁,非常磨心。

  太子和五皇子的爭鬥,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朱璋和朱毓是一母同胞,朱毓被送往北疆的時候,朱璋還是不懂事的嬰兒,他對這兄長無疑是有些愧疚的,愧疚在獨占了母妃、父皇的愛。不過這是皇家的家務事,這對親兄弟到時候要去算帳、要翻臉還是當做因果緣分?那得看朱璋對權力欲望的渴求,是不是強烈到不顧這些,不怕手裡染上至親的血?

  自古以來踩著兄弟的頭往上爬,是常有的事。

  但朱璋心軟,湛天動知道,這樣的人要他說,其實不適合那個大位。

  反過來說,朱毓如今貴為太子,只要安分守己,什麼都不做,也忍得住不對其他兄弟下手,等皇上駕崩,他坐上大位的日子自然不遠,但要是皇上活得夠久,弟兄們不小心先把他做了,就算不得數了。

  他是野心勃勃的,多年的北疆生活養成他「寧可我負天下人,也不讓天下人負我」的偏激性格,朱璋這連番動作下來,不引起他的警覺是不可能的,屆時,誰會對誰狠心,誰會先下手為強,半途被拉下來,實在沒有人知道。

  宮闈暗潮洶湧,是活生生的修羅戰場。

  只是別忘記,他湛天動是個記恨的人,朱毓和他有隔夜仇。

  他留下不少有關朱毓的蛛絲馬跡,讓朱璋自己去回味。

  能不能拉朱毓下馬,湛天動不知道,但是當成引子,絕對夠用。朱璋把他當成劍使,他又何嘗不能回報二一,也把他拿來當劍使一使?

  這個大皇子、現今太子,手握北疆軍權,可只有這一塊是遠遠不夠的,他定然知道自己基礎不穩,一個空架子的太子,那有多危險?

  多年安逸太平的日子,軍中早多弊端,吃空餉,盜軍糧,占用良田,拿軍納放印子錢一一也就是利錢,私開邊貿,器械庫房泰半皆空……即便他掩蓋得很好,也不代表完全不透他想真實的在京城站穩腳跟,需要更多軍權。

  他回到京城後,表面上韜光養晦,聽從皇帝的意思立了太子妃,看似娶妻將來生子,從此和和美美,又每天在皇帝面前盡孝,一副乖兒子的樣子,想激發皇帝對他的愧疚心,但私下,想掌握京中一百萬大軍的野心從來沒短過……

  湛天動一路飛馳,日夜兼程,途中換了七匹馬,每匹都是上好的駿馬,卻也被他的馬不停蹄累到口吐白沫。

  他趕到蘭州的時候,春天已經過了。

  夏日的花依次綻放,他看不到,他眼裡只有經過這座城,再經過下一座城,距離瀞兒還有多遠?還需要多久路程?

  因著太過暴躁,他不只迷路過一次,又曾因為來到本以為西太瀞落腳的都城,卻發現她前腳已經離去,滿滿的希望落空,苦不堪言。下一個城鎮,同樣的事情又重演,這樣捉迷藏的重復追尋,讓他以為一輩子都會見不到她,焦慮得快爆炸了。

  最後,他死趕活趕的,終於來到鄺州一家獨門小院。

  夏日的花開出了牆頭,托紫嫣紅,看門的炎家弟弟炎松愣愣的看著騎馬而來、停在他面前的湛天動,然後像是確定什麼似的重重揉了眼,「……是幫主嗎?」

  接著尾巴夾緊緊,然後往裡奔,「……姑爺,不,幫主……海靖、麟囊姑娘,快去報訊,大當家回來了!」

  門戶大開,湛天動走進沒有幾丈寬的院子,全部的人都衝出來了,唯獨不見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你們大奶奶呢?」

  「大奶奶在房裡……大奶奶病了。」麟囊還有些不敢置信的說。「病了?」湛天動的心一沉,他記憶中的西太瀞從來不生病的。

  「累出來的,大夫說大奶奶脾肺煎熬,郁火濕怠,血氣不調,要是不好好調理,身子會垮。」

  麟囊滿滿都是看不過去的語氣。「她把自己的身體當做鐵打的,情緒又糟,白天要不是沒命的趕路,要不就約人談生意,設點、進貨,什麼都自己來,忙得像陀螺,沒日沒夜。開設的牙行一旦進人狀況,又往前頭趕,吃得少,也不肯睡,連藥都不肯沾口,只是發呆,一天說不上幾句話。」

  湛天動焦急的進了正房,房裡空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一本厚厚的帳冊和算籌孤零零的放在桌上,毛筆上的墨汁都干了,沒有擺設,沒有她喜歡的小玩意,空空的什麼都沒有,滿目蒼涼。

  窗戶開著,看出去就一缸子荷花、一地落葉。

  那孤單的一抹影子隱在深深淺淺的綠和黃紅之間,白得像一朵很快就會消失的雪花。

  她手裡握著他給她的玉簪子,人坐在窗下榻上,神情惶惑的像迷路的孩子,人干痩得厲害,宛如一抹幽魂。

  「瀞兒,我回來了。」他輕聲說,向她伸出兩臂。

  她沒動,喉嚨哽咽了下,看著他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

  他知道自己唇裂皮灰,沒有好好梳洗睡覺,像老了十歲,衣服在馬背、韁繩上摩擦,擦出毛邊,形若乞丐。

  難道她沒認出他?不,她認得的,要不是這般確定,湛天動真要哭了。

  他慢慢走近,輕輕將她摟入懷裡。「我回來了,看到我不高興嗎?」仿佛這才回到現實來,西太瀞十指緊扣他的膊側,抱著他嗚嗚咽咽的哭了,「我又作勞了嗎?」

  「傻娘子……」那熱度,那熟悉的曲線弧度,那溫暖的氣息,確定自己不是在婪裡的西太瀞哇一聲女「不許再什麼都不說的離開那麼久……不要、不要了,那麼久……嗚……不要不要烏……」

  「對不起,因為當初也不知道能不能回來。」

  「你若回不來就要拋下我一個人了嗎?要不是我堅持了這麼久,若讓我知道你不在了,我就隨即去死!」兩人抱頭痛哭,哪知道西太瀞的身子忽然一軟,倒了下去。

  湛天動的眼淚還在臉頰,被她這一嚇慌了手腳,原來她虛弱的身子已禁不起這巨大的歡喜,高興的厥了過去。

  「我今後再也不會丟下你……你醒醒……來人,快請大夫……」西太瀞這一倒,足足躺了一個月。

  大夫非常不高興,他說這位夫人就是個不聽話的,敢情是一心想死,氣得唇上的胡子一翹一翹的,最後才開了藥方子讓人去抓藥。

  湛天動親自煎藥,蹲在小火爐子前,一步也沒離開的看著熬煮出來的藥,那顏色一看就是苦巴巴的,味道也嗆,他試喝了一口,是不好入口,但應是良藥苦口。

  這舉動把一旁的炎松驚得瞪大眼珠。

  來到房裡,他藥碗先擱在幾上,彎腰把西太瀞抱起來,自己坐進去,身子靠著床板,再一匙一匙的喂著臉色青白的她。她吞下小半碗,才哭喊著醒過來,眼睛一打開發現眼前空落落的,瑟瑟發抖的喊著湛郎,聲音破碎。

  湛天動心疼極了,心被擰成了麻花。

  「我在這,我在這。」

  她很瘦,瘦得見了骨,瘦得腰不盈一握,好像只要他稍微用力點,就會斷成兩截。為了這些不知所謂的皇子,為了一個看起來高不可攀的位置,他差點把命賣在那裡,險險瀞兒的性命也因為他搭進去了。

  值得嗎?

  不了,再把他逼急,為了他的瀞兒,他會拿整條漕河去拼。他要的不是天下,只是可以和小妻子平平淡淡的過日子。

  摩挲著她細頸上清晰可見的血管,顫抖的蹭著她的臉頰,他們誰也不能少了誰,才能活下去。

  西太瀞養病的這個月,他們什麼都不做,過著極其普通的夫妻生活,聊天談瑣事,白天閑看浮雲,黃昏坐望火紅的晚霞,又或者把涼榻抬到院子,她口齒伶俐的念一則故事給他聽,他替她蓋被子或是抱她,兩人偎在一起聽風,聽窸窣的小蟲在草叢中穿梭,聽見了彼此穩穩的心跳。

  可饒是這樣誰也離不開誰,每當夜半三更,西太瀞仍會倉皇的驚醒,非要抱著湛天動的胳臂才能睡。

  天氣一天天的涼,枝頭的葉子掉得更勤快,中秋轉眼便到了。

  左右的鄰居送來應節的月餅瓜果,裡面有湛天動愛吃的核仁。

  人家送禮了,雖然不打算在這裡長住,禮也是要還的,因為湛天動在,西太瀞心情大好,叫了麟囊,兩人在小小的廚下忙了一整天。

  看到白胖的餅皮印上紅花米染上的印子,西太瀞笑說:「幸好湯兒沒跟來,不然她一定會不服氣,麟囊的手藝可以去開店了。」麟囊的臉被灶火撲得紅紅的,「我都不知道自己有這天分。」神情頗為高興。

  西太瀞拿了餅去獻寶。「大爺。」

  「我喜歡娘子喊我湛郎。」湛天動用指抹去她臉蛋上的白面粉,十分愛憐。

  西太瀞臉上緋紅。

  日子溫馨靜好。

  然而維持到中秋的風平浪瀞突然被驚破了。

  就在百姓賞月吃瓜果度中秋這天,京中傳出消息,先是德蘭太後薨了,還在大肆操辦喪事的當頭,五皇子竟在眾目睽睽下遇刺,據說性命堪憂。

  那些陰謀以另外一種殘酷的姿態崛起。

  皇帝大怒,勒令嚴查,經過十天半個月凄風苦雨的徹查,把京城裡所有涉入其中的王公大臣連地皮都翻過來清查了之後,所有的線索都指向東宮太子。

  皇帝召了朱毓來問,一邊派人去把東宮搜了個遍。

  發生這樣的大事,即便下面死了一批又一批的人,照理也牽連不到朱毓的頭上,但是,一個太子擁有過多的武器和兵馬、糧草,都不是好事,一查出來,看在皇帝眼裡會有多刺眼?這一樣樣都是犯忌的事。

  擺放在御書房的證據,讓當今皇上氣得掃掉了案上的全部東西。

  皇帝怒極攻心,氣病了,在病中,他摘掉朱毓太子的位置,令其圈禁在自府省思,一輩子不得入。

  「五皇子不會有事吧?」總歸是見過面的人,湛天動又替他辦過差,西太瀞雖然對這些皇子皇孫沒有什麼好感,問上一問還是要的。

  「照我對他的理解,他這是走了一步極其危險的苦肉計。」不忍心和自己的兄長流血相見,便以自己充餌,可沒有精密的計算,一不小心會換自己沒命,「如今被接進宮中調養,宮中有太醫,應該是無礙了。」這奮起一搏,朱璋替自己掙來的也許是他一直想要的那一片天空。

  湛天動曝吻西太瀞粉嫩的唇,他也擁有自己的一片天,他和朱璋不同,他的這片天空下還有他心愛的妻子——這才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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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01:24:30 |只看該作者
番外:整治庫房立威名

  「富貴家的媳婦,你說大奶奶是個怎樣的人?」葫蘆臉的矮個子婦人還有一個瘦削的媳婦穿過夾道和穿堂,來到府中最偏僻的西側角。

  這裡,是府裡庫房所在。

  「不好說。」

  「有什麼不好說的?」她吃得臃腫,擠得只余一條線的眼睛瞄了瞄四周,「這裡就咱倆,又不會有人來。」

  「就是不好說。」叫富貴媳婦的少婦有張敦厚的臉,她想起方才那位新主母在廳堂既不見疾言厲色嚇他們一嚇,也沒有隨便拿人開刀當見面禮,而是不慌不忙,從頭到尾沒有露過怯……好吧,即便大家也照會過幾次面,整個府邸的下人都知道這位大奶奶賺錢的手段……那樣的頭艟,要她來說,還沒見著人,就生了幾分敬畏之心,一付手段的女子能是樸麼軟面團嗎?

  更何況,她總覺得,大奶奶字字句句是在敲打著什麼。

  庫房裡的管事嬤嬤們自詡資格老,並不太把這位新主母放在眼底,總以為虛應故事便沒事了。

  「呋,我還以為你能說出朵什麼花來,瞧我這眼巴巴的,我怎麼會想能從你嘴裡掏出個什麼來。」真是個沒用的!難怪夫妻倆只能干著沒有油水可撈的活兒,一個雜工,一個跑腿的。

  「是啊,賴婆子也知道我是個嘴笨舌鈍的。」

  賴婆子一臉鄙視。

  幾間大屋俱用虎皮牆包著,一旁的小屋外等著幾個婆子、媳婦,見了她倆,立時湧了過來。

  「賴婆子,怎麼去了那麼久?慈嬤嬤等得都不耐煩了。」

  「是啊、是啊,趕緊進去吧!」粗使婆子七嘴八舌的。

  「這不就在動了咩,催什麼催?」賴婆子唾了聲,一腳跨進小屋。

  小屋雖小,也稱不上簡陋,屋裡頭一應器具雖然比不上主屋的古典雅致,卻遠遠超過了下人該有的享受。

  身高、臉龐尖瘦的慈嬤嬤是庫房的管事娘子,今兒個卻是稱病賴在下人平時值日時休憩的小屋裡,等的就是她一向視為心腹的賴婆子。

  「老姐妹,你這可是回來了,讓我好等。」

  「你也知道我這老寒腿的,那富貴媳婦又是個溫吞的,要不然我早回來了。」就是個仗勢欺人的奴才,把不算錯的錯推給了富貴媳婦,反正她在屋外,就算聽到也不能拿自己怎樣,她可還要看自己的臉色吃飯呢。

  「那新主母你瞧著如何?」慈嬤嬤手裡抓著一把瓜子,滿嘴都是瓜仁屑,地上都是瓜子「就是嬌嬌嫩嫩的,好聲好氣的,一點也不足為懼。」

  「我就說嘛,那把年紀沒我一根手指頭大,能有什麼手腕?不就靠著大爺的寵?大爺是個不管宅事的,一個年紀輕輕的丫頭,能有什麼作為?露露臉,讓大家認個主,為著避免往後走在路上讓奴才認錯了人吧?」她語帶譏諷。

  「老姐姐說的是。」賴婆子咯咯笑,宛如枝頭上的老烏鴉。

  兩個老婆子在屋裡頭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歡,絲毫沒感覺到外面突如其來的瀞寂。

  「當人家奴才為的是什麼?為的就是能傍上一棵大樹,在樹蔭下吃香喝辣,當主子的哪有我們這些當奴才的快活?哈哈哈,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嘛。」語畢,門板被人一掌拍開,娉婷目色沉沉的看著屋裡的兩個老虔婆。

  「是誰好大的膽……」慈嬤嬤尖銳的嗓子半途分岔,手裡的瓜子一個沒拿住,掉了一地。她連忙起身,「哎喲,娉婷姑娘,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的?怎麼不著人知會一聲,老奴過去就好了,還勞駕你這細胳臂細腿的。」娉婷轉身出去。

  見她出去,慈嬤嬤尖嘴薄唇的努了努,整整一身棗紅色滾藍邊的綢緞褙子,和扁髻上的包銀簪子,這才慢吞吞的走出去。

  賴婆子見狀也只好夾著尾巴跟出去。

  「我說娉婷姑娘……這是怎麼回事……」日頭下,敞亮的空地上,方才還聒噪不休的婆子、媳婦挨個站成一排,頭垂得低低的,個個都變成了小媳婦兒。

  「你就是管庫房的慈嬤嬤?」聲音清脆,字字清晰,想錯認都不容易。

  慈嬤嬤凝神一抬眼,喲,這通身氣派,這上好的質料打扮,發上金環是一朵朵細碎小花簇擁在一起,花蕊是細金絲攢成的,極其精致。「……大……奶奶?」要糟,這大奶奶是在外頭站多久了?方才她和賴婆子的嘮叨沒讓她們聽去吧?

  看大奶奶那臉色倒不像……也許只是來得湊巧,她自己嚇自己了。

  「我沒見過你,你哪位?」西太瀞帶著淺淡的笑,人畜無害般的問。

  她的記性好,人,只要讓她見上一面,雖然做不到過目不忘,粗略的印像絕對是有的,這婆子,手腕上那赤金絞絲手環,耳上大拇指大的赤金耳環,還有那衣料……看起來湛府的待遇不錯,一個管事婆子就養得這般油光水滑、這般體面,不錯不錯!

  慈嬤嬤強自鎮定,「老奴惶恐,庫房就是老奴管著,但老婆子身體虛弱,今日大奶奶召見時告了假,所以大奶奶自然沒見著老奴。」

  「慈嬤嬤身體病弱,那就多歇著。明管事,拿了鑰匙,開庫房!」

  「什麼?大奶奶要開庫房?!」慈嬤嬤有些意外。

  「不成嗎?」舍不得交出鑰匙來嗎?

  「大奶奶都來了,哪有不成的道理,只不過這庫房兩個月前才清點過,這下又開庫房,勞師動眾的……」在西太瀞的目光下,她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支吾了。

  「嬤嬤有空閑嗑瓜子,沒空開門嗎?」西太瀞挑眉,臉上漸漸凝聚了慈嬤嬤沒見過的氣「哪的話,老奴這就開!富貴家媳婦,還不給大奶奶開門嗎?」開就開吧,她也不怕一時半刻能看出什麼門道來。

  「是,大奶奶,請跟奴婢來。」富貴媳婦安瀞的低頭施禮。

  開了庫房,西太瀞逕自帶人進去,這一進去才發現,這庫房大得不像話,一屋連著一屋,統共有十幾間之多。

  「這裡面的東西誰能來說說?」她就是要考校這些老油子用不用心。

  一室寂然。

  慢慢地,有人出了聲,「如果大奶奶不反對,奴婢僭越,可以替大奶奶解說一二。」富貴媳婦態度恭敬,卻在重新接觸到慈嬤嬤的苛刻眼光時,頭皮麻了一麻。

  「慈嬤嬤以為如何?」

  「只怕她怠慢了大奶奶,富貴媳婦就只是個打雜的,上不了台面。」

  「要不,你來?」

  「啊……這……老奴老眼昏花,要是一個不詳細說錯了,怕大奶奶責怪。」她哪仔細算過這庫房裡的東西,還一樣樣細點,一樣樣搬弄?她可是一副老骨頭了,為了圖個清閑,平常這些瑣碎笨重又易碎的物品都使喚富貴媳婦來清點,真問她,會露餡的。

  「那就你來吧。」西太瀞對著那穿著府中制式衣著的樸素女子一笑。

  「是。」

  接下來,西太瀞讓娉婷照著清單冊清點,一項一項對比,單子上一部分列著的房屋、田地、銀號、當鋪不算,珠寶庫的大東珠隨便看過去匣子裡就有六十多顆,每枝五尺有余的紅珊瑚樹有四十棵,三尺高的大燒料花瓶,瓶身上是菊花紋掐金,三鑲玉如意、滿布裂紋的哥筆洗、西洋鐘、玉雕駿馬,還有許多她叫不出名堂的古董名貴玉器;綢緞庫有狐皮、貂皮上千張起跳,各種粗細皮上萬張,綾羅綢緞上萬匹;人參庫裡的老人參都像蘿蔔,至於金庫內,赤金有五萬八千兩,銀庫內,銀元寶、京錁、蘇錁更是不計其數。

  慈嬤嬤原先還很篤定的臉色隨著時間過去,越發難看了。

  西太瀞一清點,直到月亮冒出了牙,命人掌燈,才有了初步的結果。

  她讓人抬了兩張舒適的大椅,一把自己坐,一把給了娉婷,然後喝下整整一盅的茶湯,這才覺得松了一口氣。

  她閑適的闔起疲憊了一天的眼睛,五指慢慢的敲著扶手,一點都不急著要去用瞎、休被冷著的慈嬤嬤站也不是,坐也沒她的座位,這多少年來,她曽幾何時受過這款待遇哪?都怪這手腳養得太過矜貴,這六個時辰打磨下來,別說氣焰,連力氣也涓滴不剩了。

  「這府裡看起來是遭了耗子,奇怪的是這耗子不咬別的,專咬綾羅綢緞和小玩意的玉器金飾,癖好與眾不同,慈嬤嬤可知道為什麼?」

  「這……老奴不知。」慈嬤嬤被點名,心重重跳了一跳,無論是不是疲倦欲死都得打起精神。

  這哪是什麼嬌滴滴、花瓣般嫩嫩的大奶奶?這體力,會是那種女子會有的嗎?

  這滿口謊話的賴婆子!

  「娉婷姑娘,這管庫房的人不該對庫房的一切了如指掌嗎?怎可一問三不知?」東西都哪裡去了?偷兒是個有心機的,以為專偷小物品就不會被發現,把庫房當成自家金庫了,「這屋子年老失修,東西太多,有時塞到縫隙裡也是可能。」還狡辯呢,刁奴。

  「大爺開府至今多少年,屋子用料這麼差嗎?」西太瀞的眼中頗有幾分深意。

  「還不說實話?要我讓人去你的房間裡捜?監守自盜可是重罪,送官府,或是自己坦白?別說我不開恩,就讓你自己選。」

  「老奴可是大爺一開府就有的老人,大奶奶這是拿老奴開刀,殺一儆百嗎?老奴可是不依!」她直起嗓子。

  西太瀞最見不得這種倚老賣老的老貨!「我呢,不追究你目中無我,也不追究你怠忽職守,可我要追究你一樣……來人,把東西拿來!」她手一抬,麟囊便遞上一個布包袱。

  慈嬤嬤一見那包只的布料,登時嚇得兩腿發軟。那包只她可是藏在最隱密的地方,沒有人知道的,是怎麼被找出來的?她從頭到尾跟著大奶奶在庫房,這隨侍的丫頭究竟什麼時候不見,又什麼時候出現的?

  砰地一聲,她兩個膝蓋結結實實的跪在地板上,知道賴不掉,只得渾身發抖的磕頭求饒,磕得額頭都破了。

  西太瀞無動於衷的把包袱一丟,已經解開的包袱結松開,從裡頭滑出一件絛色灰貂毛的罪證確鑿,慈嬤嬤嗷了聲,老眼一黑,昏了過去。

  當家主母發落慈嬤嬤和一干人等的消息,不到半個時辰已經傳遍府中全部有耳朵人的耳裡,那些想蠢蠢欲動的人這才驚覺這位大奶奶並不好糊弄,至於本來就安分守己的,便覺得大快人心了。

  庫房的管事位缺懸了一旬,這一旬,西太瀞通盤的把府裡僕役、婆子、媳婦的底細都摸了個清楚,建立成冊後,由富貴媳婦接下了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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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01:24:49 |只看該作者
番外:皇家兄弟

  一輛華麗大氣的馬車停在一間灰撲撲的宅子前,門前有帶刀的侍侍衛一見下馬車的人,和他身後黑壓壓的衛兵,不禁肅然。

  「職責所在,下官請五皇子出示信物。」

  朱璋亮了亮身上的玉牌,留下衛兵,逕自進了那一年來不曾有人進來過的府邸。雜草叢生的石板路太久沒人走過,他走在上面,驚動了許多草叢中的小動物,紛紛奔逃。

  廳門是敞著的,沒有侍衛,沒有婢女,沒有屬於活生生的人氣,壁上的雕繪都已褪色斑駁,蜘蛛結了一層又一層的網,氣味不好,他不由得掩鼻。這地方,荒涼潮濕又窄小,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

  要不是確信外頭那布下的天羅地網,叫屋裡頭的人就算長了翅膀都飛不出去,他會以為這裡一個人都沒有。

  而他的腳步聲,並沒能讓裡面的人回過頭看他一眼。

  明媚的陽光透過窗灑在有著裂痕和缺角的地板,帶著凄涼的痕跡。

  蠟像般的坐在椅子上,望著窗外斑駁了的枯枝黃葉,朱毓的目光帶著空洞的死寂。沒有了盼頭的日子,一天和一年到底有什麼分別?

  「皇兄。」

  朱毓慢吞吞的回過頭來,騰地站起來,眼露殺意。

  「你憔悴不少。」

  「廢話少說,你來做什麼?看我笑話嗎?」他聲音帶著陰陽怪氣,牙磨著,不過短短一年,昔日的意氣風發已被圈禁的生活磨去七、八分。

  曾經生活在雲端的人,一旦跌下來,是無法接受自己兵敗如山倒的悲涼,尤其像他這麼驕傲的人。

  「我以為你心平氣和了些。」朱璋撩起袍子,不管有沒有灰塵,大方的坐下。

  「我心平氣和?像我這般,鬼才相信你能心平氣和得了!」朱毓冷笑,笑得尖酸又刻薄,笑得滄桑又冷涼,一只手拍在桌案上,手勁之用力,青筋直迸。「我只恨自己沒有一回來就殺了你!」這般露骨言論,是完全豁出去了!

  不殺朱璋他死難瞑目,離九五之位僅剩一步之遙,卻被這個只會吃喝玩樂的人給破壞了,他不甘心。

  這人憑什麼?他沒有自己優秀,沒有自己得民心,甚至就只是個紈绔,自己一個天之驕子卻敗在他手裡,滑天下之大稽!

  「你那一箭差點要了我的命。」朱璋有些黯然。

  「哈哈哈哈,要了你的命?你想騙誰?也只有父皇被你蒙蔽,從頭到尾沒把你的狐狸尾巴看出來,你才是那只最陰險、披著羊皮的狼。」到底是沒看出來,還是一個勁的偏袒?說穿了就是縱容,就是偏心!

  「皇兄,我們同是一母所生,你對我一點兄弟之情都不顧念嗎?」恨不得一回來就對他痛下殺手?他卻是百般維護這兄長……「你把糧草、兵器栽贓到我頭上,栽贓栽得好,這可是顧慮到兄弟情誼了?」朱毓冷笑,笑得無比猙獰。

  「你敢說你沒有屯糧,沒有打造兵器?瞿州的兵器廠,徐州、德州,漕運四大糧倉得其二,至於你北疆的兵馬……舉兵叛變的心昭然若揭,還要我再細說?在這天下,最大的是皇帝,你以為父皇沒有眼睛、沒有耳目,你的所作所為他,無所知嗎?

  「你以為父皇為什麼打小就把你往北疆送?因為他看出你桀騖不馴,難駕馭,召你回來,為的是架空你的兵權,要是你肯好好修身養性,或許可保一世平安,這些……聰明如斯的你都知道,偏偏不肯往這方面去細想。父皇是給你太子位置,可只要他高興,隨時都可以把你打回原形。」朱璋百般計較,設了苦肉計的圈套,目的是要保兄長一條命。圈禁終生也許不是最好的結局,起碼一條命還在。

  他能做的也只有這樣了。

  「你是說我變成這樣,是父皇的旨意?」朱毓的眼珠亮得驚人,自古皇帝和皇子之間便做不到真正的父子不生間隙。

  「我只能說剛者易折,善柔者不敗。」朱璋說得隱晦。

  「好你個剛者易折,善柔者不敗,哈哈哈哈哈。」朱毓笑得癲狂。帝王家,父不父,子不子,為的就是那把權柄,一旦嘗過權力的滋味,誰又舍得放下?

  「你為什麼要回來?在藩地不好嗎?」如果兄長肯好好耕耘,也是一方霸王,只要他無心天T,將未鉍位的舍王也未必去去動他。

  「這天下本該是我的。」朱毓擰眉,他才不屑那一方荒涼又冷僻的藩地,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睜著眼,數日子熬到今天的,他要得到的是肥美又繁華的天下!

  朱璋長嘆。

  多說已是無益。

  相較起同血緣的皇兄,他也不是潔白如雪的,他是人,也有私心,但是他比皇兄聰明的地方,就是他知道,很多事情要徐徐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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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01:25:11 |只看該作者
番外:孩子到來

  那年杏花微雨,花落得特別凶狠,撐著綠竹油紙傘出門,回到家,傘面上總會沾黏幾片猶卷翻飛的粉白花瓣。

  「大奶奶進屋去換一套衣裳吧,再不換要著涼了,從商會到府裡可是一段不短的路,好好的馬車不搭,為什麼非要用走的呢?我看鞋子也濕了,奴婢讓人燒水去,就算泡泡腳也好。」

  這兩年西太瀞不再大江南北到處奔波做生意,海外更是完全交給了炎成,外務停擺,手頭無事,她又是閑不住的人,索性把各自為政的商幫聯合成商會,鐓州、晉陝、廣東福建、蘇州洞庭、江西,絲綢、酒肉、瓷器、農作物,就連外國東西,如歐洲西洋鐘,美洲煙草都有賣,配合她那些牙行,互相支持,生意越做越大。

  至於她一手創立的鏢局……其實後來壓根不管不顧,應該說,她哪來的時間去管這一樁?生意更應接不暇,好在賺錢同時兼顧了往日伙伴的生計,如今已是有模有樣的大鏢局「我哪那麼嬌貴?下來走走路就讓你說成了好像在泥地滾了一圈似的,十九,你越來越羅唆,莫非是因為年紀到了?」雙眸清潤一片,紅唇調侃起別人卻顯現幾分頑皮。

  「大奶奶笑奴婢?奴婢過了年也才十九。」

  「你都十九了啊?」她是不是太忽略這幾個每天在她身邊轉啊轉的丫頭們了?「有中意的對像嗎?我和你們說過,不見得非要是府裡的管事還是漕幫中的人,就算普通人家的家庭,男人忠厚誠懇能做事,嫁過去當正頭娘子都好,告訴我,我會替你們准備好嫁妝的。」這丫頭早過了該放出去的年紀,她提過幾次要放人出去,這傻丫頭就是不願意。

  「大奶奶,十九不嫁人,奴婢寧願一輩子伺候大奶奶和未來的小少爺、小小姐。」小少爺、小小姐嗎?

  歲月匆匆過去,這是她成親的第幾年了?她記得很清楚,三年了,可她的肚皮……她下意識摸了一下,依舊平坦如昔,毫無動靜。

  她沒有忘記發下的誓言,她要生一窩的孩子,讓這個家充滿孩子的聲音和歡笑。

  可都過了三年,雖然湛天動沒說過一句什麼,只要在一起的時候,依然熱情如火,但是,她的小日子還是每個月都准時報到,准時到她以為自己的身體有問題了。

  子嗣對每個家庭都是無比重要的,對自己的夫君來說更是至關重要,一個不會下蛋的母雞,娶回來做什麼呢?

  心頭的郁結難消,莫非真要替他納妾?

  這種念頭不是沒有在她的腦海裡冒出芽來,但一生出來,就會被她立刻掐斷,只是隨著時光移轉,念頭只有越來越強烈,她也矛盾的越來越唾棄自己。

  十九一看主子的臉色就知道自己說岔了話,她隨侍在大奶奶左右多年,哪可能不知道大奶奶的心結。

  「你啊,沒有好對像,要我養你一輩子都可以,但要是上心,就不要放棄幸福,你瞧,婳兒這會兒不嫁得很好?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多叫人羨慕呢。」

  西太瀞振作的跨進自己院中。

  「大奶奶,您不要鑽牛角尖,奴婢一直相信,大奶奶和大爺這麼恩愛,孩子是遲早會有的。」西太瀞拍拍她的手,沒說話。

  院子裡的湯兒和麟囊一見她回來,放下手裡的活,笑嘻嘻的迎上來。「大奶奶。」

  「大奶奶忙活了半天,一定餓了,要傳飯嗎?」十九問。

  「我沒什麼胃口,讓廚房做碗哨子面就好。」她簡單吩咐,讓十九伺候著換了一身家常服和軟布鞋。

  通常她換了家常服,就表示今日不會再出門了。

  「老人三節的面肉銀子都送去了嗎?」自從去年開始,西太瀞為了體恤漕幫上上下下的老人,若是家境困窘的,記在冊子上,便會固定送上面、肉和銀子,謂之「敬老」。

  其實是她看過許多家庭的老人家為了怕小孩吃不飽,將自己的食物讓給孩子,於心不忍,便設了這禮數。

  「娉婷姑娘來回過話,都照著冊子發放了,一戶不缺。」接話的是麟囊,她端著漆盤,上面是香味撲鼻的哨子面。

  「那就好。」等吃過飯她再來合計合計年前的種種大開銷。

  不過,這會兒離過年不到三個月,到時候夫婿趕得回來嗎?

  山東、河南要一口氣拿下,即便漕幫上下如今是一股繩,江南七省漕幫悉入掌中,可昨夜入睡之前,他還說那山東幫主是個剽悍的主,要攻克對方,也要不少時日,若是遲返,要她別擔心……那個她愛的男人,她愛他的每一寸,他是男人中的男人。

  面吃進嘴裡香郁彈牙,搓成大拇指大的魚丸也看起來非常可口,一筷子送到嘴裡,她卻忽然一陣干嘔。

  「大奶奶,怎麼回事?是這面有問題?湯?還是魚丸?」十九慌得很。大爺不在,大奶奶要是有個萬一,她就算把腦袋摘下來都難辭其咎。

  「沒事,自己小廚房做的,哪來的問題?」她勉強咽了下去。

  能放在小廚房的人都是她信得過的,加上湯兒那個對食物嚴苛到近乎挑剔的個性,想在湯兒眼皮下作祟,還真不簡單。

  誰知道,那口魚丸不吞下去還沒事,這一咽,西太瀞只覺胃裡翻江倒海的難受,她搗著嘴,想吐又吐不出來,幸好那難受瞬間就消失,可她這動作,已嚇得兩個大丫頭團團圍過來,臉色青白。

  「大奶奶,您這是怎麼了?」

  她臉色微微發白。「可能上晌走路有些招寒了,我多喝些熱湯就沒事了。」她端起碗,低頭喝起來。

  結果這一喝,她再也忍不住,一手搗著肚皮,一手搗著嘴就往淨房跑。

  十九和麟囊驚得跟了過去。

  不久兩人扶著西太瀞走出來。

  「大奶奶,您小日子上個月沒來,莫非……」十九貼身伺候西太瀞,對她每個月癸水日子了如指掌。

  「這個月日子好像也過了?!每天扳著手指頭教,怎麼這陣子一忙就給忘了呢?

  麟囊當機立斷,「我讓人去請大夫!」

  「不,別驚動大夫,也許只是遲了,平常心、平常心。」西太瀞神色凝重,要不是,豈不高興得太早了?

  「大奶奶,我就說您要請平安脈,不讓聲張的過來一趟。」

  「好……吧。」她行事從來沒這麼遲疑過,可麟囊一得令,早風卷般的出去了。大夫請來了,是揚州城裡知名的老大夫。

  號了脈以後,幾個丫頭全都眼睛眨也不眨的瞪著老大夫,屏住呼吸。「大奶奶沒事吧?!」

  「恭喜恭喜,是喜脈,雖然微弱,己近兩個月。」老大夫摸摸長髯道。

  「真的?」這下煮開鍋了。

  「老夫從無虛言。」

  幾個丫頭一陣驚喜,幾個人忘形的蹦蹦跳跳。

  這些個傻孩子,再高興也不至於這樣吧?西太瀞呆愣愣的,直到把大夫送出門都沒回過神來。

  三年不孕,怎麼說有就有了?

  「這是喜事,要不要馬上給大爺送信?大爺要是知曉,不知道會有多高興?」隨著年紀增長,略有成熟模樣的幾個丫頭早忘了端莊為何物,嘰嘰喳喳,沒去注意到西太瀞的神色。

  「別。」

  「大奶奶?」

  「整合漕幫的事情箭在弦上,早上才出的門,這會兒都出發在路上了,別叫他分心。」西太瀞出聲阻止了,才兩個多月,她自己心裡都還沒有真實感,要是空歡喜一場怎麼辦?

  期盼了太久,反而需要更長的時間來確認自己的肚子裡真的孕育了一個活生生的孩子。她搗著還見平坦的肚皮,垂首,恍惚地,嘴角漾起一抹彎。

  自從知曉西太瀞有孕以後,莊娘子便負責起叮囑她的活兒一一

  「你身子可有不適?你想吃什麼?我請湯兒姑娘去做?要不是否睡會兒?」

  她心裡可是激動的,想不到她真的能活著見到小姐的外孫,得知大姑娘有孕以後,她高興得幾夜不能睡,又哭又笑,惹得大姑娘還反過來勸慰她。

  「義母,您消停會兒,我很好,剛剛喝了盅冰糖櫻桃露,再不起來動一勒,孩好生。」吃飽了睡,睡飽了吃,這完全像某一種動物。

  「你啊,就是只潑猴,哪有人家孕婦的樣子,欸……動作慢一慢,喲,我的心肝都叫你嚇到越來越堅強了。」莊娘子兩手不停的把引枕往西太瀞背後塞,直到覺得這樣斜躺著最是舒服,這才罷手。

  「這樣表示義母的身子健康,可以活到一百一十歲。」西太瀞還是聽話的躺了下去,拽著她的胳臂搖晃。

  家事裡外不用處理,也不用見客,外頭那些管事們都知道她現在是非常時期,也不敢來煩她,家裡頭娉婷把所有的事都接過去了,屋裡頭幾個大丫頭更是連一根手指頭也不讓她動,都過幾個月了,大夫也說孩子穩定得很,她除了動作比較笨拙,眾人竟一動不讓她動,這夫君回來,還認得出她來嗎?

  「這不成妖怪了?」莊娘子又笑又搖頭。

  「才不呢,我希望義母可以一直陪在我身邊。」

  「都要當娘了,說話還這麼孩子氣。」湛天動出門都四個月了,山東那邊一直沒有消息來,幸好胎兒順順當當,西太瀞歸功自己平時運動量很夠的同時,不免發愁,自己那出門就像丟掉的夫君,一切順利吧?

  她糊裡糊塗的想著,打了長長的哈欠,睡意漸濃。

  隨著肚子越大,常常坐著坐著就擋不住困,迷糊的感覺到有幾只手把她放倒,她窩著舒適的位置,便睡著了。

  只不過,這到底是什麼在蹭著她?一下、兩下,蹭得她很難入睡,「……這到底是誰……」一張毛茸茸的大胡子臉在她眼前放大。

  然後,屋裡陷入了一片論譎的安瀞。

  西太瀞表情空白,木木的把那張風塵僕僕的臉從頭看到脖子,再從脖子看回來,來回看了幾遍,才有了神情。

  「瀞兒!」大胡子先開了口,聲音有點抖,眼光落到她那絲被蓋著的肚子,雙臂圈著她越發臃腫的身子,表情漸漸轉為狂喜。「你的肚子這麼大了?」

  「欸。」都六個多月,快往七個月分上蹭了,肚子怎麼會不大?不過,先讓她起身吧?

  他快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了。

  湛天動也管不著自己一釐平山東和河南的事,便又是馬又是船的往家裡趕,一身又是灰又是塵又是泥的身軀,喉嚨發出低吼,「我的寶貝兒!」他一把抄起西太瀞牢牢抱住,繞著原地打起轉,就只差沒往上拋個兩拋。

  西太瀞被舉得老高,心裡沒有准備,重重嚇了一嚇,只能死死抱著湛天動的脖子,「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難以形容的喜悅幾乎讓他完全失控,那笑聲遠遠傳出去,就連屋外守著的丫頭都聽得繞了兩圈,湛天動感覺到西太瀞手下的緊繃,又看見她驚惶的臉色,他立覺不好,馬上把懷裡的寶貝慢慢放了下來,小心翼翼的放在榻上。

  湛天動還在雲裡霧裡,一下是喜不自勝的神情,一下又蹙緊雙眉,一下又搓手,須臾間,表情變幻,令人來不及看。

  「夫君,你回來了?」她拉回他的心神。

  「欸,我回來了,讓娘子擔心了。」

  湛天動靠著她坐下,此刻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一只大手無意識的覆蓋著她隆起的小腹,「……謝謝你。」

  西太瀞貼近著他,溫熱的體溫令人何其眷戀,這一生都不想放手。

  幾個月後,西太瀞生下一個大胖兒子……又過一會,生下第二個大胖兒子,兩個孩子放在一起,粉雕玉琢,圓潤可愛,一下子根本分不出誰是誰。

  她和湛天動長長的這一輩子感情和樂,生活美滿,一共生了五個孩子,三男二女,可謂圓滿,當然,這又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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