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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袖唐]江山美人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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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蔡仲子 於 2016-9-30 17:18 編輯

【書名】:江山美人謀

【作者】:袖唐

【內容簡介】:

  謀士,運籌帷帳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她非美人,美人是她手中的棋子,她非權貴,英雄競為折腰。

  亂世之中,智計百出,傾盡所謀,她謀的是天下太平,謀的是與他一世長安。

  他們是藩王帳中最中堅的謀士,各為其主。然而她唯一一次感情用事,卻被他利用,慘死在城破之日。

  重生成一個普通的寒門士族之女,回到了與他相識的最初。何去何從?

  志在天下的諸侯,戎馬一生的將軍,愛意深沉的舊人,誰與攜手,共赴白首。

  ****

  文化女流氓縱橫戰國。非典型性、扭曲歡樂向的女性謀士文,品質三包,不天雷,不狗血,不腦殘……再送品質二包,不瑪麗蘇,不小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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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1:20:03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第一章 春秋無義戰

  天氣連日陰沉,黑雲低低的壓著城頭,令人沉悶的喘不過氣來。

  遠處山坡上灰濛濛的一片,大纛旗在風中烈烈作響,蒼勁有力的「魏」清晰可見,彷如窺伺獵物的猛虎,隨時可能一躍而起,吞掉面前比它巨大千萬倍的城池。而大纛旗下,炊煙嫋嫋,魏軍正在紮營燒飯,濃郁的穀香肉香四溢。

  陽城的城牆隱隱浸染著血色,距離魏軍紮營不遠處,城下的主戰場上屍體累累,斷肢殘骸,充斥著血腥混合著腐敗的氣息。

  城樓上的兵卒已是強弩之末,身上盔甲殘破不堪,在呼嘯的風裡,嘴唇乾裂流血,尤其是望著遠處大快朵頤的魏軍,以及空氣裡的食物香氣,都毫不留情的摧殘著他們的意志力,不斷有人棄甲投降敵軍。

  城中一片蕭瑟,街道上沒有任何行人,寒風夾著冰雪從巷中怒吼席捲,地面一塵不染。

  空空蕩蕩的牢房裡。

  森冷潮濕,黴變腐臭的氣味充斥其中,兩側道路上點著的火把在這種環境下,幾乎燃燒不起來,光亮只能起到微乎其微的作用,整間牢房只在一丈高處有塊巴掌大小的透氣孔,一束耀白的光線從照射進來,牢房內隱約能看見人的身形面貌。

  「懷瑾先生懷瑾先生救我!」

  空蕩的室內有輕微的回聲,一遍一遍的重回尾音的顫抖,將說話之人的恐懼怯懦暴露無疑。

  一個身著葛麻衣袍的人靠在牆角的草堆裡,頭頂的鬆鬆亂亂的綁著一個髮髻,髮絲淩亂的披散下來,半遮掩住面容,身上的衣物黑裡泛白,亦看不清楚是何顏色。

  在這個階下囚的面前,跪著一名華服中年男人,卻是陽城之主——端陽侯。

  從透氣窗招進來的光線落在端陽侯身上,能清楚的看見那白皙的面龐上佈滿汗水,端陽侯見那人沒有動靜,急急向前膝行兩步,「先生救我!」

  因他動作揚起的灰塵,在那束白光中亂舞,不知最終是落了下去,還是飛出了窗外。

  靠在牆壁上那人終於微微動了動,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透過淩亂的髮絲看向端陽侯。

  這是一雙不算漂亮的眼,但是那眸子中透出的清明睿智,令端陽侯欣喜——就是這樣的眼神,漫不經心中透出冰雪似的清透,每每慌亂中,只要看見它,便會莫名的鎮定下來。

  被稱作懷瑾先生的人凝視他良久,忽然嗤笑了一聲,用乾澀低啞的聲線緩緩道,「真他娘的慫。」

  聲音雖然乾啞,卻依舊能聽出竟然是個女子。

  別說宋懷瑾只是罵人,便是煽他幾耳光,端陽侯亦不會有任何不滿,此刻正兵臨城下,魏軍的第一波攻擊持續了一天一夜,才如潮水一般的退去,暫作修整,他才有機會跑到這裡來求救。

  端陽侯緊張的望著她,面前這個女子,有著不輸一流謀士的智慧,只可惜他一開始從心底就沒瞧的起她,所以就算她幫助陽城渡過數次難關,當那所謂「通敵」罪證擺在眼前,他還是毫不猶豫的便將其打入大牢。

  「主公!城中斷水斷糧了!」一名渾身是血的人不顧阻攔沖了進來,聲音裡帶著驚怒和絕望。

  宋懷瑾艱難的抬頭看了來人一眼,昏暗的光線下,分辨不出他身的鎧甲是屬於士卒還是將軍,那張臉色長滿了亂如稻草的絡腮胡,加之魁梧健碩的身材,看起來像是一頭黑熊。但宋懷瑾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是端陽侯麾下最善戰的武將,齊武。

  端陽侯僵在原地,臉色煞白。

  「懷瑾先生……」齊武看向宋懷瑾,聲音弱了下去,當初他信了那份通敵證據,所以宋懷瑾被關押的時候,也不曾為她求情,此刻又怎麼有臉去求她。

  但他的話明顯提醒了端陽侯,端陽侯反應過來,給宋懷瑾深深一揖到底,再次懇切哀求道,「先生救我!」

  宋懷瑾虛脫的倚在斑駁的牆上,緩緩歎了口氣,「罷了,你於我有再生之恩,今日我最後保你一命,算是還了債。」

  儘管端陽侯懦弱無能,又生性多疑,但當年畢竟救了她,別人都不願意用她,端陽侯卻給了她發揮才能的機會,倘若要恨,只能恨她自己識人不清,強扶一把糊不上牆的爛泥要恨,就只能恨她錯信了情愛,將一顆真心交付與那人,在他手下一敗塗地!

  即便不為了救端陽侯,她也要親自去會會那個利用感情將她至於這等境地的閔遲!

  「懷瑾先生可有計策能保住城池?」齊武忍不住問道。

  宋懷瑾被他一句話嗆咳了幾聲,狠狠捶了一把地上的枯草,氣到極處竟是笑了起來,「齊將軍能天真這麼些年還真是讓人羨慕。」

  她恨恨的道,「你們留著這一盤爛棋,叫我怎麼收拾?我宋初一是人,不是他娘的神!陽城四周城牆堅固高大,魏國卻還是選擇攻城,明擺著聲東擊西為了截流!我便是待在這裡也知道,外面定然有人不斷的投降魏軍,閔遲在這裡人脈比你們一個個的都好多了,說不定一會兒就有人給他們開城門大軍殺進城,我給你們都插上翅膀飛,行不行,齊將軍?」

  宋懷瑾身體虛弱,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不停的喘著粗氣。

  尖銳的諷刺讓齊武這個血性的漢子漲紅了臉,好在身處暗處,面上又全是鬍子,根本看不清顏色。

  端陽侯感覺到的不是羞恥,而是從腳底板開始發涼,他只是一個在秦魏兩國之間艱難生存的小諸侯,帳下謀士本就不多,唯宋懷瑾和閔遲有些真才實學,其他都是混飯吃的狗頭軍師。

  閔遲棄主投靠魏國,這次正是他做為軍師反過來攻打陽城,也是他用計離間端陽侯與宋懷瑾。閔遲作為端陽侯手下曾經的首席謀士,對陽城的兵力分佈、地形可謂瞭若指掌,再借助魏國強兵,攻打陽城易如反掌。

  其他在端陽侯手下混飯吃的三流謀士一見大勢已去,立刻卷包袱走人,那些人別的不行,唯「走」之一計用的出神入化,可謂來去無蹤。

  「我命休矣!」端陽侯面色慘白的跌坐在枯草之上。

  「死不了。」宋懷瑾艱難的扶著牆壁站起來,瞪向齊武,「扶我一把。」

  端陽侯聞言,連忙站起來,也不嫌棄她身上的髒汙,伸手攙住她。齊武也急步走過來,扶住另一邊。兩人將宋懷瑾架了出去。

  宋懷瑾要求沐浴更衣,端陽侯雖則急的火燒火燎,卻還是命人去準備。

  ……

  空曠的正殿中,青黑的石磚地板,兩側是黑色兩人合抱的柱子,主座上端陽侯面色發白,卻比之前鎮定了許多。

  約候了兩刻,端陽侯放在膝上的手汗已經浸濕了厚厚緞衣,才看見一人從大殿門口緩步進來。

  她一襲緗色廣袖袍服,墨髮如男子那樣在頭頂綰了一個髻,簪了一根簡潔古樸的玉簪,身形瘦長如竹,寬袍被風吹揚起猶如一邊旗幟。因著這半個月來的牢獄生活,使得兩頰凹陷,面色萎黃。

  她的五官絕算不上漂亮,組合在一起也將將能入眼,普通到以往站在謀士堆裡也不會有多少存在感,但倘若與她對視,便會發現那清明如冰雪的目光背後隱含睿智。

  端陽侯疾步從主座上走下來,「懷瑾先生,眼看就要入夜……士兵饑餓疲乏,魏軍一定不會放過攻城的大好時機。」

  「為何不等你們索性都餓死了再坦然入城?」宋懷瑾在一側的席上跪坐下來,大殿裡的冷風,讓還在高燒中的她有些吃不消,「我深知閔遲的性子,他崇尚不戰而屈人之兵,倘若有辦法困死你,他不會攻城的。」

  不戰而屈人之兵,這也是謀士能發揮的最大意義,所謂戰術,是非戰不可時才會派上用場,而兵家比他們這些謀士更擅長領軍作戰。

  「魏王倘若想花大代價拿下陽城,早就成功了,哪裡輪的到閔遲出手?所以我猜測他可用的兵不多。我早準備好出城的路線,你帶上親信隨從,連夜偷偷出城投奔秦國,便說魏軍攻城,陽城將少兵寡,難以抵擋,願將城池獻給秦國,只求秦王收留。」宋懷瑾垂眸緩緩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卷羊皮,遞給端陽侯,「這是路線圖。」

  幸好她對閔遲還留了一手,否則此刻當真是求天不靈了。

  「不能帶太多人,會引起魏軍注意,倘若你捨不得那些美姬,就留在這裡與她們同生共死吧!」宋懷瑾盯著他一字一句的道。她太瞭解端陽侯了,他多疑,卻也善良,但善良在這世上就是一種致命的軟弱。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種軟弱,她才能有機會活到現在。

  端陽侯緊緊抿唇,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才答應道,「好!」

  宋懷瑾咳了一陣,聲音微帶嘶啞的道,「走吧。」

  「懷瑾先生不一起走嗎?」端陽侯猶疑道。

  到現在還是在懷疑她,宋懷瑾嗤笑了一聲,冷冷道,「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明智之人都會給自己準備出路,你倘若不願意走,也沒人逼你!」

  宋懷瑾何嘗不想走,可她已經命不久矣。她在牢獄中已經病了七日,如今早已經耗盡元氣,他們是逃命,不可能舒適的坐著馬車,長途跋涉、一路顛簸也唯有一死而已。

  相比那樣狼狽的奔逃而死,她寧願更坦然瀟灑一些。

  殿中響起腳步聲,宋懷瑾以為端陽侯離開了,肩膀上卻是一沉,卻是端陽侯將那件白色狼皮裘披在了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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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起於野 第二章 一別即永別

  「今日一別,君子珍重。」端陽侯誠懇的道。

  「保重。」宋懷瑾似有若無的一笑。

  此刻的她,面如土色,全然是病入膏肓的模樣,沒有絲毫美麗可言,但端陽侯卻覺得她身上的光華耀目,任何一個傾國傾城的美姬都無法用容貌與之相比。

  外面的風雪漸大,宋懷瑾孤身一人坐在偌大的殿中,看著端陽侯消失在風雪裡的背影,微一抿唇。

  其實閔遲這個人太過自負,想保住陽城也不是無機可乘,卻很難挫傷魏軍。倘若閔遲首戰慘敗,魏國必將問罪,她就是要逼的他在魏國呆不下去,甚至被處死。

  秦國軍隊乃虎狼之師,陽城在秦魏邊界,只需一宿,附近城池的秦軍便可趕到。魏軍在風雪裡撐了數日,冬日的糧草也必然不多,秦國不會放棄這大好時機。

兵貴速,倘若魏軍進城,再攻打起來就困難的多,秦國也可能損失慘重,所以她料定秦國會迅速出兵。

  宋懷瑾起身,迎著風雪走了出去,對路邊凍死餓死的屍體恍若未見,徑直往城樓那邊走去。

  城頭上風雪呼嘯,宋懷瑾不扶著城牆,幾乎站不穩。

  「來人!」宋懷瑾揚聲道。

  她身上白色的狼皮昭示著非同一般的身份,立刻便有一名副將過來領命。

  「城主府裡還有些存糧,主公仁義,取出來分食吧。」宋懷瑾在風裡每個字都說的艱難無比。

  那副將精神一震,卻猶豫道,「可是主公……」

  「那些存糧甚至不夠大夥飽餐一頓,但主公派去秦國的人已經傳來消息,秦國大軍明早即至陽城,主公寧願挨餓,也請大家務必堅持一晚!倘若明早秦軍未至,主公將會投降魏國,絕不會罔顧諸位性命。」宋懷瑾的聲音不大,但附近守城的將士都聽的見,她說罷,掩面似泣道,「主公向來仁義,不想見大家枉死,但陽城乃是先人傳下來的基業,還請諸位助主公一臂之力,懷瑾在此代主公拜謝諸位!」

  宋懷瑾深深一揖到底。

  附近的將士連忙上前扶起她,「先生嚴重了,主公深明大義,我等定當誓死守城!」

  「誓死守城!」

  「誓死守城!」

  城頭上此起彼伏的聲音響起,夾雜在狂風暴雪之中,雖然力量微薄,但堅韌不屈。

  宋懷瑾微微抬手道,「秦國援軍之事,切不可外傳,倘若魏軍提早攻城……」

  「末將明白!」副將拱手,吩咐人交代下去,今日不許有人降魏,擅自逃跑者,殺無赦。

  這個消息一定會傳到魏軍那裡,宋懷瑾知道。但她只需一晚,只需一晚……

  暴風雪呼嘯,掩埋主戰場上殘破的屍體。陽城的士卒吃了稀粥,精神好了許多。

  端陽侯府儲存的都是白米,而這些人可能一輩子也見不到一粒白米,此時此刻,他們覺得就算這麼死了,也值。

  宋懷瑾坐在城樓上的棚子裡,眯著眼睛盯著魏軍紮營的方向。夜色沉沉,風雪呼嘯,什麼也看不見,鼻息噴出的一朵朵霧花將視線遮掩的更加朦朧。

  上半夜便就這麼安靜的過去了,宋懷瑾疲憊至極,卻怎麼也合不了眼,瞬也不瞬的盯著東方逐漸發亮的天空,攏在袖中的手緊緊攥了起來。

  夾雜在風聲裡的震動急速逼近。宋懷瑾雙目微微一睜,垂眼向下看去,天地交接的遠方,卷起大片的雪霧,紅甲魏軍如浪潮一般向著陽城撲來。

  「懷瑾先生,魏軍攻城!」副將衝進來稟報道。

  時不予人……她緩緩閉上眼睛,沉默久久才啞聲道,「打開城門,你們降了吧。」

  並非是宋懷瑾捨不得犧牲無辜,她的心裡此刻只有謀,沒有情,只是閔遲那樣一個人,居然出乎意料的急襲,必然是有不少內應,他有十足的把握,再看魏軍和守城士卒的力量懸殊,即便此時不降,也絕對撐不住半刻。

  「正門大開。」宋懷瑾補充一句,「傳信把北城門也打開。」

  正門大開是空城計,縱然總會被識破,卻總能夠拖延一時半刻,而北城門,是為秦軍而開……但願秦軍抓住這個時機吧。

  那副將緊緊抿著唇,一動不動。

  宋懷瑾抬頭看他,火把劇烈跳動的火光下,是一張堅毅俊朗的臉,「末將願死不降!」

  「大丈夫生於世,一為忠義,一為抱負,端陽侯不值得你忠義,陽城這塊巴掌大的地方也不能一展抱負,你死也是白死!」宋懷瑾有氣無力的說道,「休要犯蠢。」

  沉默了片刻,他才拱手道,「末將領命!」

  宋懷瑾看著那沒入風雪裡的魁梧身影,靜了許久,從袖袋裡取出一塊帕子,展開之後,露出一粒指甲大小的藥丸,芳香撲鼻。

  她用手拈了放入口中,微微皺眉,眯著眼睛看向外面的風雪連天,一股辛辣順著喉管而下,在腹中漸漸彙聚成絞痛,熱流順著喉管湧了出來,口中滿是腥甜。

宋懷瑾已經油盡燈枯,死,也不過是早一天遲一天的事情,只是她不想死前的日子裡天天看見閔遲,想想都堵得慌。

  無謀不詐,輸了也是她宋懷瑾技不如人,但她絕不能原諒。

  「初一!」一個熟悉身影闖入視線。

  宋懷瑾略略打量了一番,閔遲一襲煙色廣袖袍服,黑色貉子毛大氅,滿身落雪,依舊是那樣風姿翩然。

  他看見宋懷瑾的情形,滿面震驚,喃喃道,「初一,我來接你的。」

  閔遲不想她死,哪怕利用過,出賣過,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把她置於死地。

  他見宋懷瑾動了動唇,似乎想說什麼,這才反應過來,大步衝入棚內扶住她,一雙鳳目中噙淚,「初一,你想說什麼?」

  宋懷瑾吐出一口血,湊近他,艱難的吐息道,「閔遲……去……你大爺!」

  聽著這句遺言,閔遲愣愣的看著她清明的眼失去光彩,竟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宋初一,字懷瑾,原字寅月。

  握瑜懷瑾,比喻美好的君子品德,這是因為她言語行為粗魯,性子不好,所以拜師時,其師對她的美好寄望。可是直到死,她也沒能奉行這兩個字的分毫。

閔遲笑罷,眼角有淚倏然滑落,在冰天雪地裡灼的面頰微疼。

  「軍師!北城門有秦軍!」棚外,有士卒急促的稟報道。

  閔遲身子一繃,垂眸看了一眼懷裡安詳的面孔,她帶血的唇角似有若無的翹起,彷如嘲笑他一般。他眉頭微微擰起,將宋懷瑾輕輕放下,抬頭看了看微微發亮的東方天際,緩緩吐出兩個字,「備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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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1:20:35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三章 重生於荒野

  東方浮白,廣袤的蒼穹上還綴著一彎淺淺的月牙,荒原四野遍地都是半人高的野草,朦朧之中泛著枯黃的顏色,上面結了一層淺淺的霜。

  寂寂的草叢裡,忽然響起嘩啦一聲,緊接著便是在枯草裡窸窣的穿行聲。

  很快,一名衣衫襤褸的人爬了出來。他身材瘦小,葛布麻衣襤褸的披掛在身上,黑乎乎小腿和手臂暴露在外,頭髮亂糟糟的披散著,遮掩住了面容。從身量和四肢來看,他年紀不大。

  少年手中握著削尖的竹片,跪在空地之上凸出的一個小土包前,拋開土壤。

  放眼放去,這一片有七個小土包,土都是新翻的,每個土包上面都插著一個竹片。

  少年手腳飛快的刨開一個土包,看見裡面露出的衣裳,唇角微微揚起,動作越發快速。不一會兒便從土中拽出一具用席子裹了的男屍。

  男屍頭上沾染了許多泥土,顏色青白,尚未有腐敗的跡象。少年心中一喜,伸手摸了男屍的胸前和腰間,不出意外的發現了一塊玉玦。

  少年放在掌心摸了摸,借著微弱的光線看了一下,玉質不好,連一張羊皮都換不到,但說不定能換上半豆黍子。少年將玉佩塞進懷裡,伸手扒掉了男屍的外衣,又將屍體用席子裹好塞進了坑裡,用土埋上,磕了幾個頭之後,拿起竹片開始挖下一個土包子。

  少頃,便見到一片紅色衣角。這片紅色衣角十分有光澤,少年驚喜的「咦」了一聲,沾滿泥土的手在自己身上使勁蹭了蹭,才伸手去摸那衣角。

  滑不留手的,竟是絲緞!

  少年大喜,動作也小心了不少,用竹片輕輕刮去泥土,讓整具屍體暴露出來。

展開席子之後,發現這是一具女屍,與方才那具男屍差不多,也不曾腐爛,一張青白的臉,頭髮上沾了許多泥土。

  少年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女屍穿著的衣物上——是一件大紅色的絲緞嫁衣,上面用藍色和金色的線繡了花樣,花朵中間墜了玉珠,個頭雖小,但散發著瑩潤的光芒,玉質上乘。

  少年小心翼翼的清理著那片沾上了泥的衣角,約莫過了一刻,才仔細的擺弄乾淨。如法炮製的脫了屍體上的衣物。

  這一次,他覺得有些異樣,這些屍體已經埋了一天,早就僵硬了,方才脫那具男屍的衣服,與以往每一次都沒有不同,可是這具女屍相對來說四肢卻要柔軟一些,難道女人死後身體也要比男人軟?

  少年想著,已經將衣物全部接下來抱在懷裡。他目光透過亂髮瞧見女人青白的臉,生的不醜,但也沒有他見過那些美姬好看,鼻樑太挺直,額頭太飽滿,或許是因為已經死了的原因,臉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女人那樣柔軟。

  秋風颯颯,少年忽然覺得有些寒意,連忙把嫁衣用剛剛從男屍身上剝下來的衣物包上,做成一個包袱狀,背在自己身後,才彎腰去扯席子的另一端,準備把女屍裹起來。

  驀地腳腕上一緊。

  少年驚呼一聲,慌忙低頭看去,驚愕的發現女屍一隻青白的手死死抓著他的腳腕,而女屍半睜著眼睛盯著他,眼睛黑白分明,隱在影影綽綽的草影裡顯得十分可怖。

  少年心裡一慌,伸手去掰女屍的手,卻發現抓著他的力氣也不是很大,很容易便掙脫了。

  他一息也不敢停留,跌跌撞撞鑽進草叢裡。

  女屍盯著他消失的方向,心裡暗罵:小王八犢子,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都不懂,太她娘的不上道了!

  「女屍」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看著廣袤無垠的蒼穹,有幾株枯草遮掩了視線,心中忽覺得不對勁,她明明已經服毒,並且在臨死前見到了閔遲。

  當時她咬牙切齒的罵了閔遲一句,其實是在暗恨自己服毒服的有點早,倘若再晚個半刻,她便有力氣捅上閔遲一刀!

  真她娘的死不瞑目!

  宋初一歎了口氣,身體能感受到空氣中的寒涼,心中越發疑惑,難道是閔遲氣不過被她問候一句大爺,所以將她曝屍於荒野?

  果然是個衣冠禽獸!

  宋初一心裡反復將閔遲祖宗十八代都問候幾遍,才抓著身下的席子,認真的去想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思來想去良久,宋初一才再次動了動,試圖坐起來,但試了幾次卻怎麼都使不上力氣。她也只能認命的繼續躺下去,眼睜睜的看著天色一點一點變亮的天色,枯草上的薄霜在陽光照射下盈盈發亮,漸漸的融化彙聚成露水。

  直到陽光照在身上,宋初一覺得渾身發虛的冷,仿佛多少熱量都墜入不見底的深淵。不過汲取到這點微弱的溫暖,她動了動手腳,如灌鉛一樣,但好歹能感覺到它們的存在。

  四下裡只有風拂過草叢的窸窣聲,宋初一懂些醫術,心知道自己可能在高燒,現在的處境堪憂,倘若一直躺在這裡,無異於等死。

  她使盡全身力氣,依舊無法站起來,於是只好拽著草,一點一點往前爬行,她辨不清方向,便順著昨晚少年的逃離的地方爬行。

  那少年剝了她身上的衣物,定然是想拿去換糧食,況且在那種情況下,宋初一不信他還敢往深林裡跑。所以少年跑方向最有可能是通向村莊或城池,最不濟也應該距離道路不遠。

  當然也不排除少年慌不擇路……那只能算她倒楣。

  不知爬了多久,宋初一已經覺得渾身脫力,眼前卻還是草叢,仿佛無止無盡,令人頗感絕望。

  「麻黃……」宋初一卻未曾太在意這些,只盯著自己面前一株小灌木,忽然笑了起來,「看來天不亡我。」

  她伸手抓住那株麻黃便往嘴裡塞,特有的辛味和苦味在口中散開。

  麻黃的收割季節正在秋末,這些雖然不曾經過處理,但藥效應該也不錯。宋初一很想優雅的把這根草折斷塞進嘴裡,但奈何身體使不出一絲多餘的力氣。

  宋初一正學著羊一樣奮力的啃著麻黃莖,耳朵微微一動,聽見似乎有急促的腳步聲。

  她動作一頓,將耳朵貼在地上聽了一會兒,估摸來的有六七個人,方位就在她前面不遠處。

  宋初一伸手輕輕將面前草叢撥開一點縫隙,竟發覺前面就是一個坡,她正是趴在高地上的草叢裡,心中不禁鬆了口氣。

  透過草叢縫隙,她看見六個大漢正掄著粗棍追趕一名身材瘦弱的人,口中嚷嚷的話是趙國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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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起於野 第四章 小王八犢子

  少年似乎跑了很久,體力顯然已經不如六名壯漢,很快便被堵住。

  六名壯漢體格魁梧,身上裹著已經看不清顏色的葛布,頭髮淩亂的在頭頂窩了一個髻,有兩人的衣物已經成了布條,大半個屁股露在外面,前面也只堪堪能遮掩住。

  宋初一將目光轉向那名少年,衣衫襤褸,頭髮蓬亂,四肢乾瘦如柴,背上還掛著一個灰色的包袱。

  哈!小王八犢子,竟然又落到我眼皮底子下!宋初一幾乎瞬間便認出了這少年正是昨晚扒她外衣的那個。

  坡下,少年已經被幾名壯漢死死按在地上,扯下他身上的包袱,抖了開來。

  宋初一看著那件紅色的嫁衣,瞳孔微微一縮——那不是她原本身上穿的衣服!

  昨晚她意識半醒之間只感覺到有人扒她衣物,睜眼時,少年已經將衣服裹了起來,她本以為少年是拿了她身上那塊雪狼皮和外衣……難道這豎子又跑去扒了別人的衣裳?

  宋初一想起自己方才躺的地方,有幾個小墳包,而她身下有草席,旁邊有個淺坑,似乎也不是被曝屍荒野。

  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她回過神來時,再看向坡下,少年已經被揍的趴在地上,而那些人絲毫沒有要住手的意思。

  宋初一自然不能指望這些人相救,她覺得自己雖然長得不怎麼樣,但好歹是個女人,落入這幫人手裡,少不了要落個慘遭蹂躪的下場。選擇一個弱者最好。

  拿定了主意,宋初一便百無聊賴的趴在坡上啃麻黃,瞧著少年被揍的差不多跑不動了,才開始模仿馬蹄聲。

  馬,是十分貴重的東西,現在各國連年征戰,幾乎所有的馬匹都在軍隊裡,有馬蹄聲,來者不是軍隊前哨便是極為有權勢之人。

  宋初一常年待在軍營裡,學馬蹄聲很像,由遠及近的感覺把握的極好。

  那六名大漢長相粗野,一聽到馬蹄聲卻都慌了手腳,連忙抓起那件紅色嫁衣,匆匆逃離。

  宋初一看了片刻,確定那幫人不會再回來,從身旁挖了一把泥握成團丟了下去。

  少年聽見動靜,抬頭向上看,正對上宋初一一張慘白帶著戲謔笑容的臉,驚的連滾帶爬,但奈何傷勢似乎太重,半晌也沒能跑出太遠。

  宋初一心道,有本事你再跑啊嘴上卻是放低了姿態,「喂,我救了你一命,難道你卻將我丟在這裡等死不成?」

  少年動作頓了一下,抬頭問道,「你是人?」

  「光天化日,不然你以為我是什麼!」宋初一沒好氣的道。

  少年探究的看了她幾眼,仿佛才確定宋初一的確是人不是鬼。看罷,便趴下來,躺在草叢中稍緩。

  宋初一方才又是學馬蹄聲,又是揚聲說話,也十分疲憊,她見少年一時半會也沒有要走的意思,便將麻黃的莖拉低了一些,趴在地上嚼著。

  才躺了沒小半刻,便聽見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從坡下往上來。這個坡不算太陡,但少年受了重傷,爬起來應該很費力氣,難道是那幫人返回來了?

  宋初一心裡微微一驚,吃力的向前爬了半尺,向下看去。少年正以不弱的速度往上面爬,不出片刻便上了高地,鑽進宋初一所在的草叢。

  宋初一立刻自我檢討起來,看來方才估算錯誤,這小子受的傷根本沒有到跑不動的地步,幸好他倒算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否則很可能白救了他一命。

  「你是齊人?」宋初一仰頭,剛剛少年說的是齊語。

  少年站在她身側喘著粗氣,日光從他頭頂照射過來,有些刺目,宋初一瞇著眼睛,只能隱約看到他淩亂的髮幾乎把整張臉都遮住,看人的時候都是透過髮絲的縫隙,唯一露出來的唇已經高高腫了起來,下顎連帶嘴角便一片泛著血絲的青紫。

  少年默不作聲的將宋初一從地上拽了起來,輕而易舉的便扛上肩膀。

  「你這細胳膊細腿的,看不出還挺有力氣!」宋初一被顛的嗆咳起來。

  少年也不理會她,悶頭穿梭在草叢裡。他似乎對附近的環境很熟,穿過一片小樹林,又不知繞了多少路,宋初一才聽見嘩啦啦的水流聲。此時她已經被顛的視線模糊。

  少年將她丟在一堆乾草上,轉身離開。

  宋初一剛想開口喚他,便看見前面的水潭附近有一片小菜圃,四周用木棍做了籬笆圍起來,很可能是少年生活的地方,所以便住了口。

  宋初一方才吃了麻黃,此刻躺在乾燥的草堆裡曬著太陽,不一會便昏昏欲睡,睡夢中仿佛聞見濃郁的穀香。

  睜開眼睛四處張望了一番,瞧見少年正蹲在潭水便捧著一隻破口的陶罐喝著糜子粥。宋初一咽了咽口水,乾咳了一聲道,「小兄弟,與你商量個事兒。」

  少年轉頭戒備的看著她,仿佛是一隻護食的小獸。

  宋初一翻了個白眼,躺在枯草上懶洋洋的用齊語道,「你把我扛回來不會就是為了埋屍吧?我看你也挺聰明,定能猜出我是出身士族。在出嫁的途中染疾,送嫁之人許是以為我死了,途中也只能草草入葬。倘若你救活了我,隨我回家,必有重謝……至少能吃上白米。」

  這些偏僻的地方都還是以物易物,連錢幣都見不著,更別提金了宋初一很清楚,白米對於百姓的吸引力遠遠大過於錢幣金銀。

  回答她的是一陣沉默,宋初一看著要涼掉的糜子粥,心裡著急,你他娘的倒是放個屁啊!

  良久,少年終於蹦出一句話來,「你如何會講齊語?」

  宋初一心中暗驚,難道這少年竟是認識自己的?不禁反問了一句,「你又如何知道我不會講齊語?」

  少年沒有回答,而是將剩下半碗的糜子粥遞到了宋初一面前。

  汙黑的手,瓦罐上也是油黑發亮,糜子的香味混合著一種奇怪的餿味,瓦罐沿上還有少年方才喝粥時留下的痕跡,倘若宋初一真是士族女子,對著這樣的場面也許會食不下嚥,但比這樣更難的日子她也經歷過,自然不會在意。

  「聽說士族一諾都是千金不易。」少年看宋初一吃的忘乎所以,禁不住提醒了一句。

  宋初一心想,小子還有些見識,竟知道千金不易這句話。她嘴裡咽著粥,含糊的應了一聲,三兩口便將粥喝的快見了底,少年一見立刻急了,伸手搶過瓦罐。冷冰冰的道,「這是兩天的飯!」

  宋初一老臉一紅,乾笑道,「我身子虛,多吃兩口才撐得住。」

  瓦罐邊緣還沾了一下,少年伸舌頭舔了舔,用布包上鑽進樹叢裡藏了起來。

宋初一吃飽喝足,躺在甘草上想著方才的事情,她說自己是在出嫁途中染疾,不過是根據那件嫁衣編的,倘若嫁衣不是從她身上扒下來,少年必然不會信這個說辭,可是他信了。

  宋初一怎麼也想不明白,頭有些發暈,她不禁伸手撫了撫眉心。指尖觸到一片光潔的皮膚,她動作微一頓,連忙仔細摸了摸。

  當年她第一次出使秦國,為了勸退秦軍,孤身入秦軍營地,秦軍主將為了試探她,一劍揮至面門,她沒有躲,劍尖穩穩的指在了眉心,血立時順鼻樑流了下來。

  其實只是破了一點皮,傷口癒合之後,倘若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疤痕,只是她這些年來習慣用指腹去摩挲那個傷口,所以能清晰的感覺到,可現在居然沒有了?

  宋初一扶著旁邊的石壁站了起來,往水潭邊走去。吃過藥和糜子粥之後,身上有了些力氣,足夠支撐她走到潭邊。

  潭水清碧,宛如一面鏡子般,宋初一清晰的看見了裡面那個倒影。

  纖瘦的身子,巴掌大的臉,墨髮如瀑,身上髒亂不堪的中衣還隱隱能看出是白色。宋初一仔細端詳,水中映出的那張臉,額頭比常人要稍微飽滿些,鼻樑比一般的女子要筆挺,看起來不似平常女子那樣纖柔,還是那麼沒有風情,不過這張年輕的臉,卻是她十五歲時的模樣!

  秋風乍起,吹皺了一潭湖水,倒影晃的有些模糊。

  宋初一不禁彎腰輕輕觸碰水中那張臉,尚未等她理出點頭緒,腰上忽然一緊,連掙扎都未曾來得及,便被人撲倒在地,堅硬的石塊硌的她渾身要散架。

  「小王八犢子,你鬧哪樣!」宋初一呲牙咧嘴的沖少年咆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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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1:21:03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五章 倚樓聽風雨

  少年死死盯著她不說話。

  宋初一也能夠隱約感受到他的情緒,少年許是以為方才她是騙了吃食,吃飽了好做個飽死鬼。

  「我看看自己的儀容,你搗什麼亂!」宋初一揮了揮手,「別木頭似的,過來扶我一把!」

  仿佛是想探究她話的真假,半晌,少年才動了動身子,將她從地上攙起。

  他受了傷,之前是渾身戒備,所以不曾受到太大影響,現在似乎是到了他自己認為比較安全的地方,渾身一放鬆,疼痛就明顯的多了,行動不大穩便,費了好大力氣才將宋初一送回原處。

  「喂,你叫什麼名字?」宋初一坐到乾草堆裡。等了片刻,見少年沒有半點要回答的意思,便道,「姓名乃是長輩所贈厚禮,倘若有姓名便說來,堂堂丈夫,何故遮掩如賊!」

  在這個世界上,不是人人都可以有姓名,姓名代表身份,是有一定的身份地位之人才有資格擁有。這少年既然見識不俗,定非野居於陌的尋常百姓。

  「趙。」少年從懷裡摸出幾個野果,在乾草上蹭蹭,丟了一個給宋初一。

  「氏?」宋初一問道。

  先秦時期,姓和氏並不代表同一個意思,女生者為姓,姓原本由母系氏族而定,後沿用下來,不能更改。而氏,是家族的標誌,根據家族變遷可以改變,氏沒有一定的規則,有的因出於公室,就稱公孫氏,有些以所居官職為氏,如司馬氏、司空氏,有些以封地為氏,如韓、趙……

  總而言之,賤者有姓無氏,只有貴者才有姓、氏之說。宋初一這麼問,只是想確定這少年的出身。

  「不知。」少年啃了口果子,酸的汁液浸泡到嘴上的傷口,痛的他齜牙。

  他這等模樣,觸動了宋初一心湖深處僅存的一抹溫暖,曾幾何時,她的處境與這少年如此相似,「可有名?」

  秋末的果實十分珍貴,雖然或酸澀或熟爛,但因為快要入冬,即將會有一個冬天和一個春天採摘不到野果。少年專心的啃食野果,只微微搖了搖頭。

  宋初一將手裡的果子遞還給他,「我給你取個名字吧?」

  少年的視線是先看見了她遞過來的野果,詫異之下,才抬頭望向宋初一。所有的人都為了爭一口食而互相攻擊,倘若不是他力氣大一些,早就死在荒野,從來沒有人會把得到手的食物送出來的道理。

  「倚樓聽風雨,淡看江湖路。趙倚樓。」宋初一保持這個動作,笑問他道。

  少年許多年以後回想起來,他根本沒有聽懂這一句話的意思,只是覺得當時她還回果子的舉動很好,在秋日陽光下,那張並不美麗的臉上,釋放的善意,他很喜歡。

  「好。」他飛快的伸手抓過宋初一手裡的果子,生怕她改變心意。

  倚樓聽風雨,看淡江湖路。宋初一躺在乾草堆裡,歎息一聲閉上眼睛,繼續休息。

  倚樓聽著風雨聲,心覺得世事如此平淡。這是宋初一此時此刻的心境。

  她方才在湖面上看見自己的倒影,再結合昨晚發生的事情,便是服毒的時候把腦子毒壞了,她此時也應該能猜出發生了何事。

  有一剎的震驚,但天道往復,自有因果,有些不會有結果的事情,還是不要白費腦力的去追究。

  宋初一翻了個身,揉了揉被摔痛的腰,迷迷糊糊睡了起來。

  朦朧中能聽見悉悉索索的聲音,是少年正在往她身上堆乾草,心中微微一暖,在這樣的聲音裡睡去。

  夢中,看見了戰火紛飛的一座陽城。

  狂風暴雪之中,所有人的行動都顯得十分笨拙。城頭上站的這個人,身材修長,灰色的寬袖袍服,一襲黑色大氅,眉眼依舊,就連眉頭也是如平素那樣習慣性的皺起。

  宋初一踏著雪,緩步走到那人身旁,與他並肩看著城下廝殺,看了一會兒,忽然嗤的笑出了聲音。

  閔遲像是感覺到什麼,忽然轉過頭來,看著滿眼的落雪,片刻便又將注意力都放在城下的戰場上。

  毫無意義的夢……

  一覺睡醒來,天色已經漆黑。

  宋初一睜開眼睛,只能看見滿眼的乾草,以及零碎漏下來如銀的月光。回想方才夢見的畫面,她略一想,秦軍急急趕來,未必會有出色的謀士或良將,秦國隨後有援軍,魏國未必就沒有,所以勝負各占五成。

  這是她死後的情形?宋初一有些氣悶,這他娘的算什麼交代,就是不看戰場,她也能猜出來這個局面。

  宋初一從草堆裡鑽出來,立刻感受到了刺入皮肉的寒涼,不由哆嗦了一下,轉眼便瞧見一個黑影正在石壁邊蜷做一團,身上堆著一些雜草。

  宋初一身下躺的是稻草,雖然紮人,卻比那些還帶著泥土的雜草更能保暖。

  她伸手拽了拽他,「趙倚樓。」

  少年蹭的躥了起來,根本不曾反應過來那聲「趙倚樓」是在喚他,警覺的盯著她,緩了一會才稍微放鬆點。

  「一起睡吧。」宋初一說完,覺得有些猥褻少年的嫌疑,補充一句道,「現在這種處境,誰病了都不好,咱們沒有藥。」

  趙倚樓盯著她看了半晌,淩亂的頭髮蓋了滿臉,下顎上又是青紫又髒,分辨不出任何表情。

  宋初一開始不耐煩了,「你祖宗我都不曾介懷,你猶豫個什麼?」

  趙倚樓猶豫了一下,迅速的鑽進了草堆裡,冷和餓,他幾乎每天都在經歷,因此沒有那種氣魄,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以及那些不能當飯吃的規矩而平白的遭冷。

  宋初一也跟著鑽了進去。稻草本就不多,一個人睡還稍微舒適一些,兩個人就只能擠在一起。

   「晚上睡覺你就不能洗乾淨再睡!」宋初一嗅著從少年身上散發的怪味,忍不住伸腳將他往邊上踢了踢。

  她自問不是個挑三揀四的人,在軍營裡什麼臭味汗味沒聞過,但是趙倚樓身上這個味,她不得不嫌棄一下,否則實在有失格調。

  「要你管!」趙倚樓語氣不愉快,卻依舊是正面對著她。

  這是長期生活在野外的人,一種不信任的表現。

  「我覺得你還是轉過去比較好。」宋初一揉了揉鼻子,道,「我私以為,防野獸比防著我要重要,你看我一個弱智女流,沒有你,我也走不出這片地方,又如何會害你。」

  這裡杳無人煙,從少年方才的表現來看,分明是時時防備,大多是經常會遭受野獸攻擊。

  趙倚樓並未深想所謂的「弱質女流」怎麼會知道這些,只覺得她說的有道理,便轉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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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1:21:44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六章 如何不殘忍

  夜風颯颯,拂過枯樹林時發出嘩啦啦的聲音。宋初一和趙倚樓許是太累了,很快便沉沉進入夢鄉,臨睡著的前一刻,宋初一還不忘將趙倚樓往邊上踢了踢。

翌日,宋初一直睡到天色大亮。

  稻草上落滿了白霜,陽光明亮耀白,卻沒有多少溫度,宋初一藏在厚厚的草堆裡尚且覺得寒冷,趙倚樓卻早已經蹲在水潭邊準備殺一隻山雞。

  見到這等情形,宋初一精神陡然來了,蹭的躥了起來,一溜小跑到趙倚樓身側,「你抓的?」

  趙倚樓似乎覺得她這個問題實在沒有回答的必要,低著頭用尖銳的石塊捅山雞的脖子,不一會便血肉模糊,可那山雞卻仍舊激烈的撲騰。

  「太殘忍了!」宋初一滿臉的不忍。

  趙倚樓冷哼了一聲,繼續拿石塊磨。猶記得有一回,他千辛萬苦的抓來一隻兔子,卻被一個士族女逼著放生,雖然後來她給了一小袋穀物作為補償,但那時他已經有半年沒有見過葷腥了,而且在冬季,吃肉食更能抗寒,所以他至今對士族女沒有任何好印象。此時宋初一的表現,恰是他最討厭的那種。

  宋初一蹲下來,從石潭邊挑了一塊大小趁手的石頭,伸手覆在趙倚樓手上,將他握著的山雞按在地上,揮起大石頭便是猛的一砸,霎時間鮮血四濺,山雞只抽搐了兩下便死絕了。

  趙倚樓臉上被濺了兩滴血,怔愣在原地。

  「少年,該出手時就出手。」宋初一丟了石頭,拍了拍手,在他旁邊盤膝坐下,「下手快著點,不然等吃上時,都已日落西山了。」

  趙倚樓愣愣的看著她,半晌才反應過來,低頭繼續處理山雞。

  山雞的行動靈敏,沒有經驗和工具的話很難捉的到,趙倚樓這次是純屬撞大運,直到宋初一摸起石頭砸雞頭的前一刻,他的心情還十分興奮。

  「喂,我烹食的手段尚可,你可要試試?」宋初一見他似乎沒有什麼處理山雞的經驗,便毛遂自薦。

  倘若在往常,趙倚樓勢必寧死不肯將食物遞交到別人手裡,但或許是昨日宋初一歸還果子的舉動讓他有點好感,又或許覺得即便交在她手裡,她也不敢私吞,所以遲疑了片刻,便鬆開手,往旁邊挪了挪。

  宋初一在旁邊的瓦罐裡燒了點沸水,把雞放進去燙了一下,然後飛快的拔掉雞毛。即便只有一塊比較尖銳的石頭,宋初一也將開膛破肚做的十分熟順。

  「這雞,咱們分開來做。」宋初一將雞劈成兩半,「這大半用火烤,能存放久一些,小半咱們今日煮雞湯,你覺得如何?」

  「好。」趙倚樓覺得這個做法極好,又能存下肉乾,今日又能吃飽喝足。

  宋初一手藝不算太好,她也不會做什麼精緻的菜肴,只是以前落魄時,食不果腹,她便靠這門簡陋的手藝幫一些商人將肉食烤乾、風乾成肉脯,以此每日換一碗粟子粥,倘若做的多,還會有半塊雞蛋大小的糜子餅,所以這項活兒,她做的又快又利索,只為了多換半塊糜子餅。

  作為一個謀士,用出賣勞動力來換取食物,無疑是可悲又恥辱。

  宋初一曾經也怨恨過父親,不過後來想想,父親倒是很有遠見,她長得不好看,家中窮困潦倒,日後恐也嫁得不好,於亂世之中自身難保。還是學點本事,日後自己謀個前程更實在些。

  縱然這條路上的艱辛,是別人無法想像的苦。

  宋初一不知道自己怎麼忽然想起那麼久以前的事情,或許現在的處境與以前太像了吧那個時候她每天都想著怎麼出人頭地,可現在卻覺得很滿足。

  宋初一架起兩攤火,很快便將山雞弄熟。

  兩人就著瓦罐便狼吞虎嚥起來,這時候誰也顧不上嫌棄誰,把肉撈到自己嘴裡才最重要。

  風捲殘雲般,瓦罐裡連一滴湯汁都不剩。

  沒有鹽、沒有任何調味的材料,煮出來的東西自然沒有烤的香味誘人,放下陶罐,兩人面對面籠著袖子盤坐在潭邊,盯著面前半隻烤山雞咽口水。

  從早晨一直坐到下午,宋初一道,「吃一口吧。」

  趙倚樓猶豫著點了點頭。

  兩人各撕下一塊肉,比對了一會兒大小,非得分的平均了,才塞進嘴裡。

  即便早上吃過了一鍋雞湯,此刻將烤到流油的山雞塞進嘴裡,立刻覺得舌根處一酸,讒的口水直冒,一塊雞肉吃下去,幾乎沒有任何滿足感。

  趙倚樓將雞包好收起來。又將昨天剩下的糜子粥找出來,加了點水,煮沸之後,兩人喝了個水飽。

  「唉!其實肉還是要放些鹽才好吃。」宋初一歎道。

  趙倚樓吃飽了,心情很好,竟也與她搭起話,「三年前,我在郢城也吃過一次,那回我是頭回吃,好吃。」

  宋初一微微一笑,她吃過最差的東西,也吃過最好的食物,但是人一生裡最難忘的,還是最落魄時最好的一餐。

  「我們什麼都沒有,在這裡過不了冬。」宋初一忽然轉了話題,道,「這幾日多打些野食吧,我同你一起去。我們冬天之前離開此處。」

  這裡連能躲雨的地方都很小,更遑論冬天的狂風暴雪,沒有避寒之處,沒有厚實的衣物蔽體,被凍死是遲早的事情。

  趙倚樓點頭。

  「不過。」宋初一挑起眉梢,猛的捉住他便往水裡按,「你這些天睡覺前都把身上給我洗乾淨!」

  趙倚樓失了先機,被宋初一佔據有利位置,一時竟不曾將她甩開。

  宋初一從潭中抄水抹著趙倚樓的臉,看著在水潭裡散開的髒汙,宋初一不禁罵道,「你他娘的攢了多少年!」

  「噗!」趙倚樓從水潭裡抬起頭來,吐出一口水,「要你管!」

  經過一個中午的日曬,水潭裡的水有微微的溫熱,不是太冰,宋初一索性將他的頭髮也給揉了揉。

  小半個時辰的奮戰,趙倚樓像是中午那只山雞一樣,變得光溜溜。

  「你……你是哪家的士族女!粗魯連村婦亦不如!」趙倚樓怒目瞪她。

  宋初一怡然自得在在水潭裡洗手,看也未曾看他一眼,「你面上有傷,倘若不清理乾淨,想爛掉嗎?」

  趙倚樓一愣,才想起嘴角的傷口已經開始有些紅腫的跡象,若是再不及時清理,免不了要潰爛。

  天色已經不早了,宋初一站起身來,回身看見趙倚樓的模樣,微微怔了一下,嘖道,「模樣生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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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1:21:53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七章 那一寸秋波

  暮色中,趙倚樓沾滿水的黑髮淩亂,幾縷長長的髮絲貼著脖頸蜿蜒到胸膛,那張臉只比巴掌大些,已經隱約有了些棱角,長眉斜斜飛入鬢,被髮絲半遮半掩的那雙眼分明是充滿怒氣,卻讓宋初一覺得猶如天際遙遠的寒星,加之筆挺的鼻樑,面相顯露出性格中的固執和堅毅。

  在這般容色之下,趙倚樓唇邊的傷痕竟也不難看。

  「朗朗如日月之入懷。」宋初一贊他如懷揣了日月一樣的容華懾人。

  這是極高的評價了,趙倚樓還是少年的身量,因長期饑餓,在加上正在抽條長高,看起來十分瘦削,但好在他的長相便不是柔弱型。

  趙倚樓被她灼灼目光看的有些窘迫,轉身走到石壁下,鑽進草堆裡,背對著宋初一,不再理會她。

  「少年,咱們商量點事兒。」宋初一抄手立於他身後,笑盈盈的道。

  「莫要如此喚我,你分明也不比我大。」趙倚樓硬邦邦的道。

  宋初一在看見趙倚樓容貌的時候便冒出一個想法,原本並不打算與他商量,但想到免不了需要他配合,便道,「此事關乎我二人性命。」

  趙倚樓聞言才從草堆裡坐起來,靠在石壁上盯著她,等著聆聽下文。

  宋初一怔了一下,原本他若是還是原本的模樣,做出這樣的動作,旁人只會覺得他是個孤僻的孩子,然而眼下這等模樣,竟是隱隱有些氣勢。

  「你可知我們在哪國?如今是哪年?」趙倚樓無意間露出的氣質,讓宋初一臨時改變了主意。

  她問這話時並未報多大希望,時下交通基本靠走,通信基本靠吼,取暖基本靠抖,這樣閉塞落後的情形下,各國之間大戰小戰不斷,土地一會被這國佔領,沒幾天又被那國打下,能知道自己是哪國人,國家的國君是誰,已經是很有見識的人了。

  但趙倚樓顯然算是一個比較有見識的人,「這裡是齊趙之間,如今是齊威王後某年。」

  宋初一聽著,猜測趙倚樓大約也就只知道這麼多了,便道,「我們去宋國。」

  「你不是要嫁到趙國……」趙倚樓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露了,立刻吞聲。

  貫穿這幾日趙倚樓的表現,分明與她並不相識,宋初一嘿嘿一笑,一屁股坐在了乾草上,懶懶的道,「讓我猜猜……」

  趙倚樓緊張的盯著她,仿佛生怕被她知道真相。

  「看你扒人衣服那麼順手,不是第一次了吧?」宋初一壓低聲音道。

  她故意說得十分有些歧義,其實心裡很清楚,趙倚樓定然是靠扒屍體上的隨葬物件來換取食物。他許是無意間遇見送嫁的車隊,發現新娘奄奄一息,便一路跟隨。

  這個年頭到處都是死人,能有一方席子卷了入土已經是比較高級的待遇了。而這身體的原主嫁的地方可能比較遠,沒有十天半個月到不了,為了防止屍體腐敗的不堪入目,便找個清靜安全的地方把屍骨葬了,等過段時間與新娘夫家商議之後,再帶了棺材前來接屍骨回去。那麼,她身邊的那幾個墳包很可能就是殉葬之人。

  趙倚樓面色有些發白,他七八歲便流落在外,不敢與旁人搶食,為了活命只能做這種事。

  人們敬畏鬼神,即便趙倚樓也不過是膽子稍大一些,更何況他刨的士族墳,倘若被那些規矩多的士族知道,趙倚樓必定會被挫骨揚灰。

  宋初一見好就收,就如同趙倚樓不信任她一樣,她也不信任他,誰知道把他逼急了,會不會做出殺人滅口之事。

  「點火堆,把頭髮烤乾再睡。」宋初一輕輕踹了他一腳。

  趙倚樓從善如流,起身去點火。

  宋初一鑽進草堆裡,打了個哆嗦,翻身看向趙倚樓。火光的映照下,他的眼熠熠生輝,真正是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覺未多。

  便是千斛明珠也抵不上明眸的一寸秋波吧。宋初一覺得昨晚實在有些虧得慌,縱然她也沒什麼興趣去猥褻他,但旁邊躺著一個美少年和躺著一個渾身臭味的泥人,睡眠品質顯然不一樣。

  畫面美好,宋初一看著看著,漸漸覺得睏意襲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不知道睡到什麼時辰,聽見趙倚樓在喚她,「喂喂!起來。」

  宋初一意識朦朧之中想起了昨日似乎答應和他一起出去狩獵,便半睜著眼起來,擁著乾草坐了一會。

  趙倚樓丟給她半塊乾硬如石的餅,「吃完這個就出發。」

  宋初一睜開眼,身子微微一動,那半塊餅便從腿上劃了下去,「哈?」宋初一趕緊趴在草叢裡找。

  趙倚樓燒好了水,端著瓦罐蹲在一塊大石上,沾著水將餅子泡的鬆軟些,一邊看著宋初一撅著屁股趴在草叢裡找餅子,一邊啃的歡快。

  天才朦朧,光線不好,虧得兩人睡覺時把下面的草壓平了些,宋初一好不容易找到那塊雞蛋大小的餅子,一轉臉便瞧見趙倚樓一副看熱鬧的模樣,不禁恨恨的罵了一句,「小王八蛋!」

  兩人根本就沒有什麼衣服,只有身上蔽體的一件,因此只簡單清理了一下,享用完餅子,便匆匆上山。

  現在是秋末,很多動物都開始冬眠,獵物不好找,而且找到了也不見得能幸運的獵獲,他們甚至連工具都是在山上現找的木棍,上山也純屬撞大運。

  不過雖然動物難找,但山上還有一些殘留的果子、草藥之類的東西,宋初一和趙倚樓都沒有放過。

  昨日捉到一隻山雞,今日便沒那麼好的運氣了,兩人從早上到傍晚,別說打獵,甚至連一個獵物的影子都不曾看見,倘若非說有的話,便是曾經從眼前飛過一隻雞蛋大小的鳥,而且動作快如閃電,幾乎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見了影子。

  「還好有些收穫,這附近麻黃很多,到了人多的地方裡能換到不少好東西呢!」宋初一也只能畫餅充饑,這方圓五裡有沒有人聚居的地方都難說。

  趙倚樓張口方欲答話,便聽得一陣地動山搖,以及沖天而起猶如雷震的吶喊聲,這是成千上萬人聲音彙集起來才有的陣勢。

  「打仗了!」趙倚樓一驚,拽著宋初一便準備跑。

  宋初一扯住他,「跑什麼呀,遠著呢,打不到這邊兒!看看!」

  趙倚樓定了定心神,仔細聽聲音好像真的不近,便隨著宋初一走到山頂,才發現這座山是一個峭壁,另一半塌陷下去,十分陡峭。

  宋初一鄙視的看了趙倚樓一眼,「你早就知道這裡的地形吧?那還嚇的屁滾尿流?」

  「胡說,何曾屁滾尿流!」趙倚樓臉色發黑。

  宋初一也不理他,兀自籠著袖子在山頭上坐了下來。

  秋日乾燥,因此放眼望去,遠處的平地上到處都是被激起的煙塵,滾滾如浪,彌漫在天地之間,只能隱隱看出是兩軍廝殺在一起,也分不清誰是誰。

  戰鼓震天而起,兩方都甘示弱的為軍士鼓氣。

  「太膿包了!」宋初一不禁咂嘴,「明明比對方多了一半人馬。」

  宋初一罵的自然是領軍,大概看起來,兩邊兵卒實力差距應該不大,怎麼能讓他們發揮最大的作用,還是要看領軍之人的水準。

  趙倚樓心下驚奇,他只看見煙塵滾滾,人潮如浪,別的什麼也看不見,便也學著宋初一瞇起眼睛去看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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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1:22:02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八章 逆天的膿包

  看了半晌,卻還是什麼頭緒都沒有,趙倚樓懷疑的看著她,「分明是剛開打,你便能瞧出勝敗來?」

  「看見沒。」宋初一從旁邊拔起一根草,點著那一片混亂之中。

  趙倚樓心裡壓根不信她還懂戰事,但出於好奇心,還是湊近,順著她手中的草點出的位置一看,著褐色盔甲的那一方隱隱連成一個尖頭的三角形。

  「這個叫做雁行陣,此陣法兩翼相近,倘若為了凸出弓箭射擊,能取得奇佳效果。不過包角太小,根本無法包抄敵人,只能做弓箭射擊,而且平地移動速度不快,若非特殊情況,不太適合平地作戰。這種地形,這種兵力懸殊……」宋初一看著陣型左翼有些被攻陷的跡象,嘶了一聲,扶額道,「他日一定要見見這位‘奇人’,膿包成這樣,也實在……有些逆天。」

  作戰講究的是一個陣法,而不是打群架一樣,一聲令下,兩幫人就扭打在一起。從上古時期,由於人力相對比較弱小,所以去狩獵猛獸時就必須合作,從而有了最基礎的防禦陣型和伏擊隊形,後來的行軍作戰便是以此為本演化而來。

  所以選擇合適陣型,是取勝一大關鍵。

  主戰場地形相對平坦,秋日煙塵很大,一跑動起來,到處都是烏煙瘴氣,不僅僅可視條件差,兵卒還很容易便被沙塵迷了眼睛,這個雁行陣在此等情形下,到處都是弱點。

  而褐色盔甲這邊的兵力佔據很大的優勢,居然使用這種陣型,宋初一最終下了一個結論,「這主將若非是個逆天膿包,就是內奸!」

  「那趙軍輸了?」趙倚樓問道。

  宋初一看了他一眼,道,「大約是慘勝吧,比人家多了那麼多人,要是還能輸……」

  宋初一又看了下面慘不忍睹的戰場一眼,呻吟一聲,咕噥道,「不吉啊!睜眼便瞧見這麼讓人絕望的一場戰,這是上蒼預示我宋初一這輩子也是操蛋的一輩子嗎?」

  趙倚樓無語的望向宋初一,士族女啊有這麼出口成髒的士族女嗎?倘若不是他一路跟蹤送嫁車隊,曾經無意看見過她一眼,此刻必須得懷疑她說自己是士族女,是否騙人。

  「走,回去。」宋初一扯起趙倚樓,疾步往山下走。

  「你這麼急著做什麼,我還未看夠。」趙倚樓害怕戰爭,可是方才聽宋初一分析之後,覺得多看看這些,日後逃命應該也很管用。

  宋初一頭也不回,沒好氣的道,「看瞎你的眼!當心看多變白癡!」

  兩人兜著今日的收穫返回山下時,天色已經擦黑。

  趙倚樓在在水潭邊洗今日在山上採來的菌子,看著宋初一兜著一兜小石塊,仰頭望天的挪來挪去,心中疑惑,不知道她要做些什麼。

  今日在山上,宋初一的一番話令趙倚樓感觸很深,當然他根本聽不懂她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只是隱隱覺得,她是一個很有學識的人。在這個世上,但凡是有學識的人,各國都爭相邀請,所以縱然宋初一還依舊說髒話,但她在趙倚樓心目中的評價高了許多。

  趙倚樓見她終於找到一塊合適的地方,正蹲下來,把小石子在地上擺成一種形狀,也不知要做些什麼,卻也不曾過去打擾。

  宋初一正在擺卦,為自己蔔命。宋初一還陷在之前看見的那場戰爭裡,她活了這麼些年,從來沒見過這樣自殺型的戰爭,在聯繫她上輩子的結尾,頓時覺得是不是宿命?

  宋初一的父親擅長觀星術,師父研究天道輪回、陰陽八卦,因此宋初一也深受影響,自創了一套八卦對應星象的占卜術,只是,準頭就……

  宋初一雖然沒有完整的看到底那場戰,但開戰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可視條件會越來越差,即便趙軍後來變化了陣型,也依舊是令人髮指的一場戰鬥。

  折騰了半個時辰,趙倚樓早已經把菌子湯煮好,還放了幾粒雞丁。他見宋初一依舊沒有要用食的意思,便盛出來一半,端著瓦罐蹲到她身邊,邊喝湯邊看她擺弄小石頭。

  宋初一晨間就吃了一小塊餅子,早已經餓了,聞見菌子湯,肚子咕嚕嚕的如雷響。

  「你的在那邊。」趙倚樓見宋初一盯著他手裡瓦罐,仿佛發綠光的目光,立刻退了兩步。

  宋初一丟下小石頭,立刻奔著湯去了,看見黑乎乎的瓦罐裡飄著黑乎乎的菌子,咧嘴一笑,用袖子包著,從火堆上取了下來,迫不及待的吹散熱氣。

  趙倚樓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在山上轉悠了一天,也餓的厲害。兩人埋頭在各自的瓦罐裡奮戰,而宋初一早就把什麼「上蒼預示」忘到後腳跟去了。

  吃完最後一個菌子,宋初一打了一個飽嗝,四仰八叉的躺在乾草上,看著天上閃閃發亮的星子,道,「我琢磨著,這幾日許是會變天。」

  「你怎麼知道?」趙倚樓停下舔瓦罐的動作。

  「我掐指一算。」宋初一父親死了之後,就沒人教她觀星術,對於此術只是有個大概的瞭解,再加上看了她父親留下來的一些書籍,不過懂些皮毛而已。她父親也不是什麼大家,只有一兩本基礎書籍,還有平素的心得,真正觀星之術,各家都當做秘笈,誰都不肯拿出來給旁人瞧一眼的。

  「靠著這些乾草,肯定不能過冬。」宋初一看著自己和趙倚樓身上的衣裳,心覺得必須得離開此地,「睡吧,明日一早再談此事。」

  許是剛複生的緣故,宋初一覺得特別容易疲乏,吃飽之後便有了睡意。

  趙倚樓點點頭,也鑽進乾草裡。

  宋初一的觀星術準頭一向有限,然而這次很不湊巧,竟是中了

  睡到半夜的竟然開始下雨,倘若躺在溫暖的室中,聽著雨聲或許更加容易入眠,但宋初一和趙倚樓幾乎是被雨聲驚醒,兩人只迷糊了兩息,立時睡意全無。

  幾乎沒有任何對話,立刻很默契開始收拾起地上的乾草。在即將入冬之前,這些乾草是就是他們的命,倘若乾草有失,氣溫再驟降,必然要凍死。

  石壁下能躲雨的地方不大,雨夜的氣溫很低,噴出的氣息都化作白白的霧花,兩人身上衣衫單薄,幸好之前存了好些乾柴,趙倚樓便取一些來燒了。

  挨著火堆,宋初一感覺身上又溫暖了許多,但還是不敢睡,她怕自己再染上風寒就沒那麼幸運能夠很快治癒,不能總奢望老天再眷顧。

  趙倚樓腦袋抵著膝蓋,打算繼續瞇一會兒。

  「將軍,前面有火光!」驀地一個帶著急促喘息的粗獷聲音穿透夜雨之聲,傳到趙倚樓和宋初一耳中。

  趙倚樓連忙就要去熄滅火,宋初一伸手阻止他,「都被人看見了,還熄什麼?」

  倘若是晴夜,還能逃到別的地方,可眼下明顯無處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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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1:22:22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九章 全都交給我

  宋初一瞇著眼睛看向一片漆黑的雨夜,光線不好,只能聽見夾雜在雨中的腳步聲。過了一會,才看見似乎有幾名衣甲殘破的士兵攙著一名銀色盔甲的人往這邊走過來。

  看著他們的衣著,像是趙軍,宋初一張了張嘴——不會吧!難道比人家多一半的人馬還敗北了?要不然怎麼落得如此慘況?

  那幾個人的身影越來越近,融融的火光照在來人身上,將兵甲寒光染上了一層暖意,待到他們快靠近的時候,宋初一才看清楚,一共來了七個人。

  六個兵卒的打扮,一人在前面開路,後邊兩人架著一名著銀色盔甲的將領,另有三人斷後。這種隊形,明顯是為了防追兵。

  「喂!你們二人速速離去!」最前面那兵卒高聲道。

  趙倚樓聞聲,拽了拽紋絲不動的宋初一。

  秋末的雨寒冷刺骨,兵卒和那人名將軍身上都受了傷,等了須臾,見火堆旁邊兩個形容不堪的人居然沒有要走的意思,聲音裡已帶了怒氣,「還不快滾!」

  宋初一背對著他們,把頭髮抓了抓,蓋住大半個臉。她要裝高深,頂著這一張稚嫩的臉怎麼行!

  趙倚樓以為這是為了安全,也連忙去抓自己的頭髮,卻被宋初一拍了一下,「你抓什麼!」

  「我比你長得好,露臉不是更危險。」趙倚樓很實誠的小聲道。

  「你他娘是個帶把兒的!」宋初一氣結,但奈何人家的確比她好看幾十倍。不過宋初一眼見那名兵卒要拔劍,也沒空與他囉嗦,低咳了一聲道,「他身上的傷再不處理,恐怕活不過今晚,你們有力氣不如趕快將他扶過來療傷。」

  宋初一的音調壓的很低,但不免還是帶著些稚聲,只不過被她說話的語氣和內容遮掩了大半。

  倘若這是在城內,說話之人是個有些身份的長者,倒也不奇怪,可是在這荒郊野地裡,從一個半大的孩子口中說出,就顯得十分怪異了。

  士卒一時愣住,那位一直沉默的將軍,道,「扶我過去。」

  他的聲音十分厚重,令人聞之便會覺得這是一個值得信賴之人。宋初一起身,把一捆乾草塞進趙倚樓懷裡,兩人向另一邊挪了挪位置,給他們空出了些地方。

  將軍在石壁前坐下,微微往後靠了靠,轉頭打量了宋初一和趙倚樓一眼。因為只有他自己知道,宋初一說的是實情,倘若在耽誤下去,他很可能會沒命。

  有兩個人飛快的除去將軍身上的盔甲,把他上半身裸露。

  宋初一偷偷瞄了一眼,體格果然健壯!不過她的注意力很快便被他胸口的一根殘箭吸引。那羽箭是被生生砍斷,只在皮肉之外露出一寸多些,而且分明沒入極深,很難拔出。

  穿著盔甲還中箭並不奇怪。其實無論是將軍還是兵卒,穿的盔甲都並非能夠絕對的防住利刃,譬如士兵的盔甲,就只護住了前胸腹的重要位置和頭部,身體其他部位都是普通的葛布衣。而地位稍高的將領則會好一些,他們的盔甲是用甲片串聯起來,製成戰甲,不僅防禦力強,而且身體的絕大部分要害都在保護之中。

  可即便這樣,也不能萬全。甲衣也有弱點,那便是每塊甲片中間都會存在縫隙,倘若由箭術高超之人射出羽箭,同樣能夠從借助這極小的縫隙穿透甲衣。

  「你會醫術?」將軍忽然轉過頭來,直直的盯著宋初一。

  正面直視,宋初一才看清楚,這位將軍長相不賴,劍眉星目,鼻樑高挺,長相很是端正。

  「略懂。」宋初一見那邊幾個人面色都不善,便只好承認。這裡在齊趙兩國交界,這些人的戒備心極強,倘若是於他們有用之人,一時半刻不會有被殺掉的危險。

  「你過來。」那將軍道。

  他話音方落,立刻便有人阻止道,「將軍,不可,此人有古怪。」

  作為一個醫者,應當不會淪落到宋初一這個地步,更何況在兩國交界的地方,荒山野嶺之中,怎麼恰恰好就遇上了一個醫者?

  你們願意讓醫,我還不樂意呢宋初一很想罵髒話,但為了小命,也只好忍著。不過,相對於罵人,她此時更想抓著那將軍問上一問,他是不是主將,是不是那個逆天的膿包。

  那將軍微微抬手,示意不用多心,「過來。」

  宋初一從善如流的走了過去。

  既然人已經過來了,兵卒便不好再說什麼,只是全神戒備,其中一名兵卒道,「你可有法子取出斷箭?」

  宋初一嗯了一聲,沖將軍道,「冒犯將軍了。」

  說罷,見他沒有阻止,便伸手在他胸上的傷口部分摸了半晌,肅然道,「這箭沒入身體足有兩寸,且靠近心脈,須得一力大之人取箭,取箭時候要穩,取完之後,之後的事情便全都交給我吧。」

  宋初一說「交給我」的時候,神色顯得分外凝重。而且她很識趣,知道他們並不信任她,便要了傷藥和布,便退到火堆處,將濕了的布扯開烤乾,又讓趙倚樓取了瓦罐來燒開水。其餘人見她如此,也不敢怠慢,連忙開始準備拔斷箭。

  「你會醫術啊?」趙倚樓湊過來,壓低聲音問道。

  宋初一淡淡一笑,頗有些高深莫測的意味。

  趙倚樓見狀也不再多問,畢竟她連軍陣都懂,懂些醫術又有什麼奇怪?

  那邊正在生死關頭的取箭頭,每個人的神經都繃的緊緊的,這邊兩人卻在怡然自得的烤火,順便將包紮用的布烘乾,趙倚樓還時不時緊張的關注一下情況,而宋初一靠著暖烘烘的火坐了一會兒,眼皮開始打架,竟是在那將軍隱忍的聲音裡險些睡著。

  整整過了兩刻,才有一人跑過來,用歡喜且擔憂、鬆了一口氣卻又忍不住緊張,這種複雜情緒激動的大聲對宋初一道,「箭頭取出來了!」

  正在半瞇半醒宋初一被駭的一個激靈,蹭的站了起來,回頭看見一張陌生的臉,瞬間便進入了狀態,轉臉沖趙倚樓沉聲道,「端了水隨我來!」

  趙倚樓連忙將燒開又放涼的水端起來,隨著她走到那將軍的身邊。

  宋初一用截下來的一塊布沾了水擦拭他身上的血污,胸口傷了一個窟窿,還在不斷的往外冒血,宋初一仔細的擦拭一遍,將從兵卒那裡要來的傷藥整瓶都倒在了傷口處,或許是大量乾燥的藥粉吸了血,竟是止住了一些。

  宋初一連忙將周圍擦拭乾淨,用烘乾的布仔細裹上傷口。她以前經常幫士兵治療這些傷,包紮水準自然不在話下。

  「好了!」宋初一站起來,滿意的看著自己勞動成果。

  那六名兵卒和趙倚樓都長大了嘴巴,方才見她那架勢,好像拔了箭頭之後,將軍會命懸一線,而後她便施展醫術救人。

  如今看這狀況……難道所謂「之後的事情就交給我」,指的只是包紮?

  幾名兵卒心中憤怒,欲拔劍問罪,但仔細一想,她根本也沒有說之後要做些什麼?將軍生命無憂,她也並沒有騙過他們……

  可是心裡怎麼這麼不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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