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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其它小說] 淡抹濃妝 -【朕與將軍解戰袍】《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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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8 10:04:5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十九章】

    經過月余的車馬顛簸,二人終於來到南蜀境內。

    這時段雲亭才慶倖蘇逸給自己穿得破破爛爛了,因為城裡面確實在大肆搜羅金銀。便連二人進城之時,也沒逃過侍衛將馬車翻了個裡朝天。但段雲亭見他們只是翻轎子卻不搜身,再旁觀對其他人的盤查亦並不是太嚴格,心下便大概明白,南蜀皇帝雖然面上照辦了冀禪的話,心裡到底是存了不願意的。

    於是他們不敢耽擱,快馬加鞭地便往宮城而去。路上二人嘰嘰咕咕地商量了一個進城的計畫,由段雲亭扮主子,沈秋扮僕人,然後這樣這樣那樣那樣……

    「幹什麼的?宮門重地,不可擅闖!」到了宮門外自然是要被守衛攔住的。

    段雲亭挑了簾子,一看面前交叉攔著的兩根長矛,擺出一副詫異且震怒的樣子,剛準備開口,卻聽旁邊的沈秋道:「小小侍衛,敢攔本大人車駕,不想活了麼?!」

    於是段雲亭瞪著的眼睛直接轉向沈秋了。

    而沈秋視而不見,她此時換了一身男裝,一撩衣擺單腿跨出踩在車轍上,以肘搭膝,前傾了身子。話音雖不大,但儼然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樣子。

    那兩守衛原本攔得十分堅決,但見了這架勢顯然是被鎮住了,不由得心虛地想,這兩人莫非當真有什麼來頭?

    遲疑了一下,其中一人問道:「不知來者何人?」

    沈秋垂眼彈了彈衣擺上的灰塵,淡淡道:「西秦密使。」

    兩守衛面面相覷,另一人道:「西秦陛下若有吩咐,何曾派過密使?」

    「無知!」沈秋驟然喝道,「若是次次連你們這等守衛都知道了,那還能叫密使麼?!」

    兩人被喝得一顫,無言反駁,只能遲疑道:「既是密使,總該有信物以表身份吧?」

    「那是自然。」沈秋負著手,恢復了平靜。她側頭對段雲亭抬了抬下顎,道,「小亭子。」

    段雲亭怔了片刻,才明白這是在喚自己。他並不十分明顯地瞪了沈秋一眼,倒也狗腿子似的,配合地從車裡出去一個大錦盒,交給守衛。為了彌補自己被搶走的角色和臺詞,此番他搶道:「陛下交代過,此物只得南蜀皇帝親自過目,旁人若是膽敢偷看一眼,必將戳眼挖心!」邊說著還齜牙咧嘴地擺出凶相。

    沈秋咳了一聲,召回了自家不老實的大狗。然後她轉向目瞪口呆的侍衛,淡淡道:「速去速回,耽誤了事情你們掉不起這個腦袋。」

    待到其中一個侍衛捧著寶盒一溜煙地消失在門內後,沈秋和段雲亭不約而同地看向對方,因為還有個侍衛在場,二人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神交流。

    段雲亭:好你個沈秋,敢自作主張搶我的角色!

    沈秋:那又怎樣。

    段雲亭:別以為在外面你就能無法無天了!

    沈秋:那又怎樣。

    段雲亭:你你你……

    沈秋:那又怎樣。

    段雲亭咬牙心想,縱有制得住你的地方!

    這時守衛出來了,畢恭畢敬地請兩人進了門。沈秋端著架子一頷首,剛拉上了簾子,就被大狗撲過來按住,結結實實地親了一口。

    沈秋面紅耳赤,壓低聲音道:「這種時候你也敢胡來,瘋了麼?」

    段雲亭笑眯眯道:「密使大人舟車勞頓,可需要小亭子侍候侍候?」

    話音剛落,肚子上就挨了一拳。但他不畏險阻,深吸一口氣又要撲上來。那邊沈秋也是寧死不屈,只是礙于車內太過狹窄,施展不開,故居然跟段雲亭是個勢均力敵的樣子。

    聽著車內時不時地「咚」「咚」「咚」,護送車駕的侍衛面面相覷,神情十分複雜。

    及至傍晚時分,恢復了道貌岸然的西秦密使以及他隨從小亭子,被若無其事地被迎了出來,在宮內落宿。段雲亭十分不滿以他和「主人」如此親密的隨從關係,居然還要分房而居,但沈秋無視他的抗議,直接把他踹到另一間房裡去了。

    不過天黑了,段雲亭還是摸了過來。

    沈秋正坐在燈前奮筆疾書著什麼,似乎是沒有發現他的到來。段雲亭本來打算從背後來個偷襲什麼的,但及至走近看清了她所寫的東西,忽然便不說話了。

    他就這麼一聲不吭地站在沈秋身後,看她在昏暗的燈下一筆一劃寫著畫著,直到腰酸背疼站不住了,才站直了身子微微活動了一下脛骨。

    這一下讓沈秋回過神來,她正準備回過頭去的時候,一個溫熱的身子已經貼了過來。段雲亭俯下身子,從後面環抱著她,零碎的呼吸就落在她的耳側。

    沈秋最怕他這麼似有若無地撩撥,一下子又不敢動了,只是直視著前方道:「什麼時候……來的?」

    「有一會兒了,」段雲亭喃喃道,「你居然沒有意識到,看來果然是聚精會神。」

    沈秋沉默了一會兒,輕聲笑道:「此刻你我已進了南蜀皇宮,若是得以同其聯合,攻秦之戰便是指日可待。這一回縱然我已沒有資格出戰,東齊……也絕不能敗。」

    段雲亭沒有回答,只是起身走到桌前,拿過她桌上的紙頁徐徐翻過了。但見其上所寫,不外乎西秦用兵習慣,陣法特點,騎兵裝備之類,一張一張看過,竟已經有了厚厚的一遝。

    「從什麼時候開始寫的?」他開了口,聲音很平靜。

    「自打回東齊之後,便開始了。」沈秋低聲道,「攻秦一事……我不能無所作為。」

    「朕明白。」段雲亭方下了厚厚的紙業,伸手握住了她的肩頭。

    沈秋一時無語,只是伸手覆住了肩頭的那只手。二人心裡都明白,無論如何,冀禪亦或是西秦,始終是橫在彼此心內的一道坎。

    正此時,外面忽然響起敲門聲。二人迅速收了手,面面相覷之下都心有所感。沈秋收起桌上的東西,站起身來沖外面道:「何事?」

    外面守衛道:「有位大人想見見密使大人。」

    沈丘也沒問來者何人,只一頷首道:「那便請進。」

    片刻之後,守衛卻是引著一高一矮的兩個人進了門。矮的那人生得容貌清秀,是個年輕傲氣的模樣;高的那個儒雅清俊,舉止倒是老成幾分。二人俱是一副穿金帶玉的打扮,想來並非尋常人物。

    這時室內的兩個人也已經起身迎了上來,兩雙人八隻眼睛相互對視打量了一番,卻沒有人開口,甚至動一下。

    段雲亭同那個高的兩人互相看對眼,不動神色地用眼神過了幾十招;沈秋原本也是盯著高的,但餘光瞥見旁邊那個矮的,微一挑眉,竟是發現了些許端倪。至於那個矮的,眼睛在沈秋段雲亭身上打了幾個轉兒,最後竟是落到了身邊那人身上,分明是有些沉不住氣了。

    然而正要開口之際,卻被那個高的伸出衣袖輕輕攔住,又退了回去。然後那個高的微微轉了身子,面向段雲亭一拱手道:「見過東齊皇帝陛下。」

    段雲亭一挑眉,笑了笑,沒說話。

    然而旁邊矮的那人卻看著他一挑眉,道:「你便是段雲亭?」

    沈秋段雲亭齊齊一皺眉,然而那高的卻微微一皺眉,語氣略帶責怪道:「陛下,注意禮數。」

    這回沈秋段雲亭直接愣住了。南蜀皇帝朱楣當政不久他們是知道的,但誰能想的到竟是這麼個乳臭未乾的小毛頭?只是驚訝歸驚訝,既然矮的那個是朱楣,高的那個自然是權傾朝野的大丞相何青玉了。

    果然朱楣聽了何青玉的責怪,立刻收斂了幾分。不情不願地清了清嗓子,他走到上座坐了下來。而何青玉也從懷中取出了之前段雲亭給出去的那個盒子,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桌子上。

    段雲亭沈秋見狀自然知道對方有備而來,也一個坐一個站的落了席。沈秋將盒子拿起收好,心想敢把傳國玉璽就這麼往外送的皇帝,這世上也就只有段雲亭了吧。

    不過以「西秦使者」打晃子之後,這東西確實是最言簡意賅的「信物」了。既表明了身份,也道清了誠意,至於來意……縱然那小皇帝看不出來,他旁邊那個何青玉卻不會不懂。

    否則二人也不會這麼悄無聲息地深夜來訪。

    段雲亭心裡明白,既然有了今晚這出,事情只怕是成了一半了。但分明是他來求人家的,他卻故意不做聲,只是裝模作樣地一口又一口地喝茶。

    終於,朱楣再一次地沉不住氣了,瞥了旁邊的何青玉一眼,他開口道:「東齊皇帝陛下隱瞞身份,涉險遠道而來,若非有至關重要之事,必定不至於此。」

    「實不相瞞,之所以親自前來,便是為求兩國聯合抗秦一事。」段雲亭方才買夠了關子,及至對方一問,忽然就這麼毫不遮掩地說出來了。

    另一邊的兩人微微一愣,

    朱楣又瞥了何青玉一眼,道:「聯合抗秦?東齊為何要同我南蜀聯合?而南蜀又為何要同你東齊聯合?」

    他一句話偏生要拆成兩句來問,段雲亭笑了笑,便也把一個答案拆成兩個來回答:「我東齊若不同南蜀聯合,則將為西秦所滅;你南蜀若不同東齊聯合,亦將為西秦所滅。」

    朱楣聞言臉色驟變,想來是個喜怒極形於色的模樣。而他旁邊的人卻大抵是個水火不侵的,從頭至尾面上一直沒有表情。

    「混蛋冀禪!一再對我南蜀苦苦相逼!」他忽然一拍桌子,把對面的兩人嚇了一跳。而何青玉倒是很淡定,仿佛司空見慣了似的,只是低聲提醒道:「陛下,淡定。」

    朱楣這才意識到失態,趕緊咳了咳,道:「實不相瞞,我南蜀偏安一隅,奉西秦為宗主國二十餘年,國中上下安平樂道,厭惡殺戮,一切本是相安無事。奈何這冀禪野心勃勃,定要這般逼得我等無路可走!」

    段雲亭道:「冀禪自打弒兄奪位之後,大有走火入魔之態,故而你我兩國若不今早聯合,終難免成為他刀下之鬼。」

    「朕又豈能坐以待斃?!」朱楣豁然站起身,氣鼓鼓地一揮衣袖,剛準備拍桌子,然而觸到下面何青玉的目光,只好生生地收回手來。

    這時一直在旁邊察言觀色的何青玉終於走上前來,對段雲亭道:「東齊皇帝陛下言之有理,實則陛下不是未動過這番心思,只是在冀禪的耳目之下,又怎好輕舉妄動?既然東齊皇帝陛下親自駕臨,便請在此小住幾日。畢竟對戰西秦唯有智取,其中細則還需多加定奪。」頓了頓,又道,「東齊皇帝陛下還請放心,陛下來我南蜀之事,定無第四人知曉。」

    說罷他恭敬一禮,帶著朱楣轉身離去。而朱楣生怕落在了後面,竟是趕著搶著在他前面出去了。

    二人走了之後,段雲亭笑道:「想不到這南蜀皇帝竟是個炮仗似的火爆性子,若非旁邊那個性何的壓著,早不知炸了幾回了。不過那何青玉倒著實是個謹慎細緻的人,說話做事滴水不漏,也只有他才壓得住這皇帝。」

    他這話是對著沈秋說的,但沈秋不僅方才沒有開口,便是此刻也沒搭理他。於是段雲亭回頭瞧了瞧沈秋,卻發現對方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段雲亭走過去,歪著頭看沈秋。

    沈秋並未走神,見他過來,便一笑道:「這南蜀皇帝很有意思。」

    「哦?」段雲亭知道她指的並非自己方才所言,「此話怎講?」

    沈秋附在他耳畔低低地說了一句話。段雲亭聞言笑了起來,道:「難怪我方才覺得那皇帝有些蹊蹺,沒想到……」頓了頓,抬眼看向沈秋,挑眉道,「看來會這出的倒不止你一個。只可惜……朕此番倒反而沒有看出來。」說罷還歎了口氣。

    沈秋聽他這麼一說,便有些興致地問道:「說來……你是何時發現我是女扮男裝的?」

    段雲亭皺眉想了想,忽然走到她面前微微俯了身子,雙目直勾勾地盯著她。

    沈秋不知道他這又是要賣什麼關子,只是隱約有些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刻段雲亭忽然一笑道:「其實到此刻我還不太能確定,所以……」忽然將人打橫一抱,便往床邊沖去,「我打算好好確認一下!」

    沈秋無可奈何地一翻白眼,心想自己到底是要栽在他手裡多少回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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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8 10:05:11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十章】

    段雲亭和沈秋二人在南蜀呆了一月有餘,在此期間,南蜀皇帝朱楣和永遠跟在他旁邊的大丞相何青玉,帶著一干得力要臣同他們沒日沒夜的商議用兵事宜,末了總算是定下了初步的作戰方針。

    人人都心知肚明,若是硬打,縱然兩國的兵力加在一起也不是西秦的對手。如此情況之下,唯有智取,唯有奇襲。

    南蜀文武眾臣退散之後,朱楣邀段雲亭沈秋二人到御花園喝茶。

    其時已是暮春時分,園中春花凋零,夏木從生,倒也仍是一派繁盛的景象。

    不過因為事情都已經商議完畢,加之事出機密,故而死人對坐,反而一時沒了話。

    經過這一月的相觸,段雲亭早已看出這朱楣雖然決伐果斷,但性子火爆沉不住氣,實則並不是個做皇帝的料。朝中諸事,實則是拿捏在那何青玉的手中。便連朱楣本人,對他亦可謂是言聽計從。

    低頭啜了一口茶,他有點不明白,這種情況之下,他的龍椅怎麼還能坐的如此穩當?

    而沈秋站在他身後,盯著對面的二人,發現的越多,便越發覺得有意思。

    短暫的沉默之後,朱楣作為主人開了口,道:「不知段兄打算何時回去?」這幾日商議軍情時,兩位皇帝為表客氣,左一句「東齊皇帝陛下」右一句「南蜀皇帝陛下」叫了一陣各自也覺得麻煩,便乾脆化繁為簡,直接稱兄道弟,改稱「主兄」「段兄」,既親熱又簡潔。

    然而他話一出口,身後的何青玉就低聲咳了咳,朱楣回頭同他對視片刻,大抵明白他是嫌自己這麼問太直接了。

    奈何他本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心裡想這麼嘴上就直接出來了。被何青玉這麼一警告,朱楣咳了咳,改口道:「朕的意思是……段兄接下來有何打算?」

    段雲亭道:「實不相瞞,朕的確打算打道回府了。」

    「哦?」為了彌補方才的失態,朱楣聞言決定擺出一副驚訝且挽留的神情,「為何這麼急著要走?」

    「自然急著要走了,」段雲亭微微笑道,「屈指一算,離開東齊已有兩個月了,大小政務只怕早已堆成山了吧。」實則他擔心的是,自己雖然裝病溜了出來,但朝中不知情的大臣兩個月不見他的人影,只怕早已炸了鍋吧。

    「那也的確,」朱楣一頷首,道,「既然如此,朕便不做挽留了。不知段兄打算何時啟程,朕也好速速派人打點準備一番。」

    段雲亭側身同沈秋對視了一眼,然後道:「我等不宜久留,明日便將離開。屆時只望朱兄能替我二人將行跡隱匿一番,不教他人覺察。」

    朱楣一笑,道:「段兄只管放心便是。」

    離了南蜀,二人一改來時的悠閒,快馬加鞭地往東齊趕。路上段雲亭聽沈秋說了對南蜀那主僕二人的新發現,不禁又訝異了一回,笑道:「著實有趣,待到天下太平了,朕一定多往南蜀走急躁,好好湊湊熱鬧!誒……不過你到底是如何覺察的?」

    沈秋想了想道:「朱楣每說三句話便要瞅一瞅何青玉,初時我還以為是自己沒主見所致,不過到後來……」她笑了笑,道,「我發現那目光竟有些含情脈脈的意思。」

    段雲亭笑歎道:「只可惜那何青玉木頭似的性子,臉上連個表情也沒有,只怕是不可能解這風情了。」

    「那可未必。」沈秋笑道。

    段雲亭湊上去,追問道:「這你又是如何發現的?」

    沈秋道:「感覺吧。」

    「那……」段雲亭想了想,又道,「你是什麼時候感覺到,朕瞧上你了?」

    沈秋聞言臉一紅,別過臉去決定充耳不聞,她對這種問題向來是沒轍的。

    段雲亭也不追問,只是饒有興致地盯著她,一臉笑咪咪。

    這次只用了半月的時間便到了東齊。二人剛回到宮中,便聽到了一個可謂是驚天動地的消息:冀禪下旨,封段楚楚為淑妃。

    而在此之前,冀禪因為尚武而少六欲,一直是後宮無人。但讓包括沈秋在內,都最震驚的地方在於,段楚楚什麼時候去了西秦?!

    沈秋再次求見段雲亭的時候,對方正由著幾個宮人忙忙碌碌地更衣。

    她上前一步,由於不知道該行怎樣的禮而呆了半晌。不過反正段雲亭也背著身子看不到,於是她匆匆一抱拳,道:「陛下那日所說的『自有安排』,莫非便是這個?」

    聽聞此事,再前前後後一聯想,她立刻便明白了一切。只是即便如此她仍然不明白這其中究竟有什麼蹊蹺。

    「此事朕也思量著找個機會告訴你,」段雲亭擺手示意宮人退下,這才轉過身來對沈秋道,「實不相瞞,是段楚楚找到朕,自行提出要替你而去的。」

    「只是……」沈秋斂了眉。事發突然,想問的話太多,比如段楚楚為何會主動替自己入那龍潭虎穴,比如冀禪要的是自己,段楚楚又如何能替的了?比如……比如……

    諸多問題一起湧上心頭,她反而不知如何開口了。而這時段雲亭卻仿佛都聽到了一般,一言以蔽之道:「不論如何,她現在安然無恙。」

    沈秋語塞。

    段雲亭踱開了步子,道:「朕對她的瞭解,要遠勝於你。她既然敢提出替你,便自然有她的理由,也自然有她的法子保全自身。至於其他……」他頓了頓,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笑道,「你日後便會明白的。」

    沈秋抬頭看他,只覺得對方神情平靜得又成了一國之君的模樣,同之前判若兩人。心下明白,縱然是一國之君,在這宮裡也不能隨心所欲,她微微頷首,不再執念下去。

    畢竟人已去,畢竟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否則,段楚楚所做的一切,段雲亭和她所做的一切,都將付諸東流。

    正此時,宮人來報導:「陛下,許多大人在禦書房求見。」

    段雲亭愁眉苦臉地「哎」了一聲,道:「麻煩來了,朕還得去把他們說通了!」畢竟「病」了兩個月,將靜琬公主悄無聲息地就嫁了出去,又把「老相好」沈秋留了下來,這麼多事兒加在一起,夠他把嘴皮子磨破了。

    段雲亭正準備離開的時候,沈秋忽然想起什麼,問道:「陛下,我現在……」

    段雲亭明白她的意思,沈秋現在已經是女兒身份,自然不能如過去一般處處跟著自己。只是她又不同于尋常的宮女,該如何安置便成了難題。

    他沉默片刻之後,道:「你……且先暫居靜琬公主處,其餘的事日後再說吧。」說罷轉身離去。

    沈秋按照段雲亭的旨意,即刻入住漱玉宮。宮中的大多數守衛丫鬟同她都是有些交情的,由於早就知道她女兒身的事情,驚訝的勁頭也差不多過了。只是此番又聽聞陛下竟是寧肯將段楚楚送去西秦,也捨不得放人走,更是浮想聯翩,感慨萬千。

    宮裡人私下議論說,陛下性子倔,沒有看上的人,後宮一空便是數年。如今拼死拼活將人留住了,沒准能一步登天,封個皇后。

    十天之後,議論變了,變成:陛下怎麼都不曾來過此處,也不知底發生了什麼,莫不是將人忘記了吧?以沈姑娘的品性相貌,我看最差最差,也該封個妃吧?

    三十天之後,已經無人再談及此事。

    這些議論雖然都是背著沈秋的,但她如何會不知道?

    說若她心下沒有期待,自然也是不可能的。然而放眼看著眼前寂寂無聲的宮殿和苑囿,她也知道自己是不甘老死於此的,尤其是在這大仇未報,心願未了的時候。

    反身回到房內拿起越來越厚的紙頁,她垂眼慢慢地看過,最終拿起一張空白的,繼續寫了下去。

    明白自己女兒身既已暴露,便等同於被剝奪了上戰場的資格。事已至此,也唯有以此方式,來盡自己的一份心力。

    餘者如何,已非她能改變。

    段楚楚伸手推開宮殿陳舊的大門,一眼便看見坐在搖床邊的婦人。

    那婦人抬眼一見了她,當即放下手中的針線活兒,意欲起身。段楚楚幾步走上前去,微微頷首道:「見過太子妃娘娘。」

    那婦人大抵是許久不曾見人如此禮待自己了,愣了一下,才頷首笑道:「淑妃娘娘。」

    二人一個是現在的皇妃,一個是前太子妃,身份尊卑難定,但由於太子妃母子已淪為棄置冷宮的局面,故而見了當朝淑妃,態度自然放得卑微謙恭了幾分。

    「太子妃別來無恙?」段楚楚卻並無心於這些禮數間的微妙變化,只是笑著走到搖床邊,低頭看了看搖籃裡酣睡的孩子。

    「承蒙淑妃娘娘常托人送東西過來,我和麟兒心下感念,可惜無以為報。」太子妃尚還年輕,然而這冷宮暗無天日的日子,已將她磨得容顏憔悴。

    段楚楚示意宮人將帶來的吃穿用度擺進宮中,心下不免對這太子妃存了同情之意。嫁的雖是冀封那般人人心神馳往的人,然而不出一年冀封便成了冀禪的刀下之鬼,空留下這太子妃以及遺腹子。接下來西秦朝中風雲突變,這母子二人能留得性命,便已是天大的幸事了。

    待到宮人漸次而出之後,她才開了口道:「本宮今日前來,是有一事,希望太子妃能割愛。」

    太子妃一聽頓時變了臉色,她此刻別無所有,唯有……冀封留下的孩子而已。

    段楚楚見她明白自己的意思,繼續道:「實不相瞞,本宮有意向陛向討了這孩子做繼子。想必太子妃心下也明白,只要這孩子一日還在冀封名下,他的性命便一日堪憂。本宮如此……是為了保全他。」

    太子妃聞言頹然地跌坐在地,半晌無語。

    段楚楚見話已點到,便不欲久留。然而在她起身的一瞬間,卻聽到太子妃在身後低低道:「不要讓他忘了……自己的殺父仇人是誰。」

    「自然。」段楚楚腳步微頓,隨即撩起衣擺出了門。

    門外是一片燦爛的驕陽,同宮內的陰冷昏暗截然成了兩個天地。段楚楚走出幾步,回身而望,忽然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多少年前,也有個不受寵小皇子,終日同備受冷落的母妃蜷縮在冰冷宮殿的一腳,無人理會。後來,母妃病死,小皇子便愈發孤苦無依,只有母妃身邊的貼身姑姑還照應著他幾分。

    而在那之後,一個小丫頭在隨父親入宮玩耍的時候,一時迷路來到了那無人問津的冷宮。她還能清楚地記得,自己冒然推開冷宮大門的時候,看到的那雙孤獨、無助、漠然的眼。

    聽說過宮中有著這麼一位可有可無的皇子,她站在門口,試探著喚道:「四哥?」

    便是這一聲,一切便落至萬劫不復。

    忽然覺得頭頂的烈日有些刺眼,段楚楚拿出帕子微微擋了擋。她知道自己不欠他什麼,從頭至尾都不欠他的。

    正此時,一個宮人匆匆趕來,道:「娘娘,陛下傳你過去呢。」

    段楚楚一頷首,放下帕子隨他而去。她記得自己走下馬車的時候,冀禪面上一閃而過的驚訝神情,也莫名地確信,自己會這麼留下了。只有自己,才能留下來。

    不知為何,每每面對冀禪的時候,她便能感到內心似已冷卻的血,正在隱隱復蘇,變得溫熱,甚至滾燙。

    大抵因為她和冀禪說到底,便是同一種人。越深不可測的事物總想去挑戰,越遙不可及的東西越想去探尋。

    故而冀禪再沒有將她看透之前,不會動她,而她也許究竟是存了幾分耐不住寂寞的性子,才會為自己選擇了另一份跌宕起伏的人生。

    沈秋在漱玉宮內,一筆一劃地寫完了自己知道的所有東西。而此時距回宮,已經有兩個月了。她居於深宮,對外界發生了什麼一概不知,唯有通過宮人們七嘴八舌的議論,才能窺得幾分蛛絲馬跡。

    然而宮人們的議論,無非又是「陛下怎麼不來」「陛下是不是嫌棄沈姑娘了」「沈姑娘怎麼一點也不著急」之類的云云……

    而對於沈秋本人來講,或許天興所至,並沒有如何怨懟。她只是不甘於這麼終老一生,不甘於自己此刻的無能為力。

    直到有一天,大清早的,成渝來了。

    「沈姑娘,」他顯然是對這種稱呼有些不習慣,頓了頓,才道,「陛下傳你過去。」

    沈秋聞言有些莫名其妙,只覺得這正是上朝時分,段雲亭找自己能幹什麼?

    然而成渝催得火急火燎,她也只得換了身正裝,匆匆而去。

    一路趕沙場似的往前走,沈秋遲疑著對成渝問道:「陛下……如何?」

    成渝腳步不停,回頭看了看她,又望向前方歎道:「陛下最近可是忙壞了,之前因為靜琬公主的事兒和大臣們唇槍舌戰,好容易壓下去了,現在出兵迫在眉睫,又……」他側頭看了看沈秋,沒有繼續說下去,「總之一人當三人用,還忙不過來!」

    沈秋聽他說了一大通,不覺放了心,卻又立即地有些臉紅。畢竟剛才她的確是有些怕聽到成渝說陛下一切都好,只是一轉眼便將她忘了而已。

    為自己的小女兒心思感到不好意思,她搖了搖頭,把胡思亂想甩出腦袋。再一抬頭,卻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大慶宮外面。

    這裡正是段雲亭上朝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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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結章】

    沈秋疑惑地朝成渝看去,被他使了個眼色示意噤聲,便只能暗暗地繼續疑惑。

    朝門內探頭望去,便可見金碧輝煌的大殿內,段雲亭在最高處端然而坐,正如往常一般聽著文臣武將依次上奏。

    沈秋默然地看著。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段雲亭沒有開口說話,然而待到幾個朝臣奏罷之後,他忽然開口說了句什麼,底下立刻響起了一片窸窸窣窣的議論聲。

    沒過多久,宮人的一聲「傳沈秋」打亂了議論破空而來,沈秋一怔,卻被一旁的成渝微微推了一把。

    「快進去吧。」成渝沖她微微一頷首,眼中的神色卻蘊藏了太多複雜的東西。

    沈秋抬眼望向殿內,只見朝臣已經噤了聲,齊齊回頭望向門邊的自己,神情裡是說不清的訝異。而段雲亭坐在離自己最遠的位置,所有的情緒都盡數掩藏在了冕旒之下,望不穿看不盡。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沈秋舉步跨入門內,在眾目睽睽之下一步步走到殿中。

    習慣性地一拱手,想要改過也已晚了。沈秋動作一頓,乾脆便照了往常一般,禮道:「臣沈秋見過陛下。」到了此時,她才發現,或許自己到底是懷念過去那段無所顧忌的生活的。

    大殿裡一陣輕微的議論聲想起,卻又在段雲亭一聲「平身」中很快地落下。

    沈秋抬起頭望向段雲亭,對方的神情依舊看不清明,但嘴角卻仿佛微微地勾起了幾分。

    沈秋又垂下頭去,不明所以,卻也可稱平靜地等待著他的旨意。

    大殿裡片刻的沉默之後,段雲亭的聲音終於沉沉響起。

    「眾愛卿聽旨,此番西征討秦,情勢緊急,刻不容緩。朕擬發兵五萬,直取長安。」頓了頓,揚聲道,「此戰沈秋為主將,加授『西討大將軍』之銜;成渝、趙挺為副將,成渝為副將,十日內出發,不得有誤!」

    此言已出,堂上譁然。朝臣們無人想到,方才議論了半晌而未決的主帥人選,竟會是沈秋——一個女子。便連沈秋自己也是一驚,半晌沒有說話。

    而這時立刻有不少人出列反對,七嘴八舌說了一通,大意無非是女子率軍,乃是歷朝從未有過的荒謬事,如此有違祖制,不合規矩云云……

    但坐上的段雲亭沒有說話,他很有耐心地聽著底下將所有的道理都說盡了,依舊沒有開口。而這時,底下倒是有人幫他開口了。

    身為右相的蘇逸徐徐出列道:「陛下,臣以為規矩當以時而易,制度當因事而變。沈秋雖是一屆女流,但以對西秦的瞭解而觀,無論是道理還是實戰,我軍中只怕無人能及。更何況,沈秋雖是西秦人氏,然而身負國恨家仇,同當今西秦皇帝冀禪早已勢不兩立,自當托信。」刻意地頓了頓,他又道,「故而臣以為,但凡能者,既能相助于我東齊,又何拘是否東齊人士,是男是女?」

    他這一席話說得輕緩,然而卻暗暗排解了朝臣對與沈秋的兩大疑慮——西秦人氏、女兒身。朝臣眼見右相已然表態,然而左相卻並不開口,做世外人狀,便大抵明白此二人的態度了。

    然而封女將帶兵始終是件前所未有的大事,朝中反對者居多,且並未因左右二相的支持而動搖。蘇逸這一番話說完,自然又招致不少爭論和反駁。

    沈秋自始至終未置一詞,在短暫的驚愕之後,她已經徹底的平靜下來,明白這便是段雲亭數月音信無憑的原因。

    自己已然放棄的事,他卻存著逆轉乾坤的心,去為自己改變。沈秋心下感動,卻也知此時此刻並非感動的時候,她明白以自己的立場,該做的唯有一件事——相信他。

    這般想著,不知又過了多久,段雲亭竟是一撩衣擺,逕自站起了身。

    實則在做出這個決定之前,他便料到定會遭致反對。不過……

    段雲亭朝前走了幾步,在他的俯瞰之下,朝臣聲音漸小,末了只剩一派鴉雀無聲。

    他知道有人在等待著自己收回成命,有人希望自己最後拍板定奪,輕輕地笑了一聲,他開口道:「諸位愛卿不必多言了,此事朕意已決。」頓了頓,他微微仰了臉,目光仿佛是觸到了大門外的萬里河山。

    「朕意已決,此戰沈秋出征,不得有誤。」他徐徐收回目光,望向殿內,卻又道,「沈秋此戰若敗,朕願引咎退位。」

    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口中的只是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情而已。但話音落下,卻驚得人人面露訝色。便連蘇逸也微微睜大了眼睛,誰又能想到……誰又會想到……

    此言既出,無人敢言。有誰,還敢再言?

    段雲亭似乎對此刻的清靜十分滿意,微微一頷首,他垂眼望向沈秋的方向,低聲道:「沈愛卿,朕都賭上這龍椅了,」他微微一頓,竟是一笑,「此戰……你可要務必凱旋。」

    沈秋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並未意識到自己亦是淚流滿面的模樣。過了一會兒她回過神來,在段雲亭面前徐徐跪下,任由淚水一滴滴落滿了面前的地面。

    「臣沈秋……定不負陛下所望!」

    十日的時間說長也長,說短也短。沈秋受封之後,發瘋似的將所有的時間投入在軍力的部署,軍事的商議上。由於女扮男裝時同軍中上下早已混的熟稔,加之軍中之人豪爽不羈,並不十分介懷她的女兒身份。故而一切調度商議,倒也進行的十分順利。

    接到這邊即將出征的消息,西蜀那邊也秘密傳來回信,只道一切部署妥當,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將一切的戰術最後核實了一道,沈秋抽出了最後空餘的時間拜訪了一趟杜惜。在宮中所認識的人中,大部分都隨同自己出兵了,無需話別。而餘下的身份特殊的幾人中,段楚楚已身在西秦,唯有杜惜已有些時日未曾會面了。

    見到杜惜的時候是在蘇逸府上,杜惜正坐在後園裡,饒有興致地看丫鬟縫補東西——因為自己不會。

    待到蘇逸將沈秋引入府邸後,三人閒話幾句後,沈秋才知道了一個天大的消息:杜惜懷孕了,而這丫鬟縫製的,正是孩子的新衣。

    大抵是由於懷孕的緣故,杜惜脾氣變得更為暴躁,聊天的時候便將蘇逸支使得東跑西顛,而後者也樂呵呵地被使喚著。

    杜惜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訴她,二人擬定下個月便將婚事辦了。實則家國未定,二人本無心於這喜事,然而眼看著肚子一日日大了,拖不下去了,便打算一切從簡。

    「恭喜,只可惜婚事當日,我不能親自前來了。」沈秋見了心下有些羨慕觸動。

    「無妨,陛下得知此事的時候便已說了這『乾爹』非他莫屬,」杜惜笑道,「待得你出征歸返,定讓孩子親口教你一聲乾娘便是。」

    沈秋笑了笑。

    杜惜忽然道:「對了,屈指而算,後天便是出征之期了吧?」

    沈秋頷首。

    杜惜微一遲疑,道:「可曾同陛下話別?」

    沈秋搖搖頭,笑道:「出征當日,陛下要親自相送的,到時話別也不遲。」實則她心裡明白,經過那日朝上的事後,她簡直不知該如何面對段雲亭,或者是面對他給予的一切信任與包容。

    她知道自己唯有打勝這一仗,必須打勝。

    杜惜見她出神,心下明白,卻只道:「務必保重,朝中有太多人都等著你凱旋。」

    出征當日,五萬人馬勢如長龍,盤桓在城郊十裡的青山碧野之中。

    沈秋素髻淡釵,只系一條絳紅巾幗,映襯著一身銀甲紅袍,明豔之中更顯英氣逼人。

    段雲亭率朝中百官相送,將慢慢的一杯禦酒親手送到沈秋面前。沈秋微微一頓,伸手接過,仰頭一飲而盡,隨後摔杯為誓,動作乾脆堅決。

    段雲亭微微一笑,道:「沈將軍此番出征,身負重任,還請保重。」

    沈秋沖他一拱手,道:「陛下我凱旋便是。」實則心下還有太多想說的,但不知為何竟一句也說不出。同對方對視了片刻,她收回目光,道:「陛下,出征的時辰已到,臣……」

    「等等。」段雲亭回身一個事宜,便有一個小校端著一疊東西小跑過來。他伸手抓起,凜風一抖,順勢便當頭罩在了沈秋的身上。

    沈秋低頭一看,發現身上的竟是一件刻絲金鳳的……紅帔。

    正驚訝之時,段雲亭已然朗聲笑道:「太平待詔歸來日,朕與將軍解戰袍。」頓了頓,前傾了身子,低聲笑道,「朕今日親授這紅帔,他日便要親解。紅帔加身,人便是朕的……逃不了了。」

    沈秋聽聞此言,面色一赧,心下雖感動得猶如洪水氾濫,然而口中越發不知道該說什麼。

    「朕會待你凱旋,」而段雲亭並不在意,微微挑眉,笑道,「你若敢不回,天涯海角,朕到處搶親去!」說罷伸手握住了沈秋的手,帶到她的胸前,替自己握住紅帔的衣襟。段雲亭放開手,準備退後。

    然而正此時,沈秋卻忽然一個傾身,將他用力地擁住。既然言語已無法表達心中所想,那麼索性便付諸行動吧。

    肩背上的紅帔無所依託,猶如一隻鴻雁,當即在風中展翅飛了開去。

    段雲亭起初一怔,隨即欣慰地笑了。伸手輕撫摸過對方的背脊,他低低道:「保重。」

    片刻之後,沈秋送開了手,但因為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了如此「不雅」的舉動,她的臉已經紅得跟番茄似的。看著段雲亭狠狠一點頭,她不再猶豫,幾步走到馬邊翻身而上。

    示意全軍出發,她馬鞭一揚,追著那翻飛的紅帔賓士而去。

    段雲亭靜立在原地,看著她一個乾脆低落的俯身,便將紅帔撿起握在手中。整個人連人帶馬,猶如一團熾烈的火焰,帶著身後整肅的大軍,一直燃燒到了視線的最盡頭處。

    他收回目光,自言自語般喃喃笑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兩年後。

    禦書房內,段雲亭一拍桌子,怒道:「還不回?!」

    蘇逸小心翼翼地把桌上險些被拍掉的鎮紙往旁邊挪了挪,無奈道:「沈大人說……」

    「西秦初定,還有許多事情需要善後……」段雲亭搖頭晃腦道,「每次都是這幾句,朕都會背了!」

    蘇逸心想,自打打勝了之後,段雲亭簡直是三天一封信地往西秦送,這頻率,那邊的「善後」工作再快,只怕也跟不上吧。

    遲疑了一下,他把手上的東西伸了伸,道:「陛下,這信……」

    「給朕!」段雲亭一把搶過,展開瞧了瞧,又抱怨道,「每次都是這幾句!」

    蘇逸見自己沒什麼事兒了,便道:「那個……陛下,臣可以告退了麼?」

    段雲亭斜了他一眼,道:「又要回去帶孩子了?」

    蘇逸一點頭,笑道:「孩子初生,還有許多事情需要善後……」

    段雲亭一個鎮紙甩過去,道:「都能打醬油了還『初生』!」擺擺手道,「趕緊滾吧!」

    蘇逸喜滋滋地走了,段雲亭從櫃中拿出一個錦盒,放在桌上打開。錦盒裡是厚厚的一摞書信,準確來說,這三年裡沈秋親筆或者代筆的書信或者戰報,無一遺漏地放在這裡面。

    段雲亭將書信統統拿了出來,如往常一般,一封一封地展開看。

    第一封是攻下西秦第一座城池的戰報,那時離出兵不過兩個月。

    第二封是冀禪親征迎敵的戰報,以他窮兵黷武的性子,自然不會在宮裡坐視。

    第三封是南蜀出兵的消息,南蜀三萬人馬,由大丞相何青玉親率,由南望北,為援助宗主國西秦而去。

    第四封是南蜀攻克長安的消息,南蜀假借援助同東齊人馬打了不疼不癢的幾仗,途徑長安時請求補給。冀禪不在城中,段楚楚做主,強行打開了城門。南蜀進宮之後陡然翻臉,將城中殺了個雞犬不寧,出奇制勝地便躲了都城。何青玉擁護冀封之子冀如麟為帝,段楚楚太后之身臨朝稱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便將冀禪皇帝的名分廢去了。

    第五封是沈秋親筆的書信,心中只道冀禪驚聞都城被戰,自知無路可退唯有背水一戰,打發愈發兇狠。沈秋避其鋒芒,並不主動迎敵,而是避城不出,挫其銳氣。因為守在城中稍稍閑了些,便親自動筆寫了這封信。此時距離出征,已是一年有餘。

    第六封是南蜀來援的戰報,南蜀在長安稍做整頓,便再度發兵,自西面包抄西秦後方。沈秋眼見西秦銳氣已不復當年,便也開了城,雙面夾擊,經過六個月的鏖戰,終於將西秦一網打盡。冀禪無路可走,于水畔自刎。歷時整整兩年的大戰,終於落下帷幕。經此一戰,南蜀獨立,不復為西秦的附屬國,而西秦因同東齊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目前稱制掌權的又是段楚楚,故而兩國重新結盟,互為兄弟之國。三國目前誰也吃不掉誰,也沒那個野心,故而各派使臣于長安召開彌兵會議。於是,天下太平。

    第七封是沈秋率軍入長安,協理東齊政務的戰報。

    從那之後,段雲亭便開始毫不客氣地寫信催她回來,但被沈秋「每次都是這幾句」給打發回來。

    這時,段雲亭又一次拿出信紙。提起筆,他學著人家皇帝寫了一句「陌上花開緩緩歸」,但心裡想的其實是「難道你要朕等到花謝了才回?!」

    墨還沒幹,他就一把將紙揉成了團。托腮在桌邊想了又想,他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西秦長安,沈秋和段楚楚俱是一身尋常百姓的打扮,在街上閑閑的走著。這段時日裡,二人朝夕相伴,時不時地便要換裝來外面溜達溜達,湊湊熱鬧。

    今日好像也趕上好事了,還是熱鬧的事。

    不只是哪家成親,聲勢排場極大,迎親的隊伍足有半條街那麼長,而鑼鼓歌吹更是震耳欲聾。街道兩側人頭攢動,全都伸著脖子看。

    段楚楚仿佛是頭一次見人成親,立即就把沈秋往人堆裡帶。沈秋拗她不過,只好跟著擠了進去。

    只見新郎官一身喜服,高坐於馬上,樂呵呵地沖著兩邊的人拱手,接受著他們的一聲聲「恭喜」。

    沈秋定定地看著,只覺得那馬上的影子同冀封幾乎就要合二為一。曾幾何時,他也是這般一身大紅地坐在馬上,自這條街昂揚地走過,意氣風發。

    眼前有些模糊,她默默地想,逝者已矣,太子哥哥,如今我總算也為你報了仇了。日後不論我人究竟身在何方,你的國,我們的國,我將會待替你守下去。

    搖了搖頭再望去,行至面前的已是新郎身後的大紅轎子,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新娘子微微掀開窗,露出一段繡金的絳紅衣袖。

    一瞬間,沈秋又想起了段雲亭,想起兩年前,他親手披在自己身上的紅帔。而兩年後縱然自己身在西秦,他身在東齊,當年的話,她還記得清清楚楚。

    「太平待詔歸來日,朕與將軍解戰袍。」

    「朕今日親授這紅帔,他日便要親解。紅帔加身,人便是朕的,逃不了了。」

    她默默地想,自己是該回去了。這想法不生則已,一生仿佛帶了藤蔓,緊緊地將她裹住。周身都被什麼撩動催促著,幾乎一刻也不能多待。

    她楞了一下,終於意識到,自己究竟有多麼想念段雲亭了。

    而仿佛是看穿了她心裡的想法一樣,段楚楚在一旁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和陛下把事兒辦了?」

    耳畔太嘈雜,她對著沈秋耳畔幾乎是用喊的,但即便如此,這話也只有沈秋一人聽得清楚。

    她聞言笑了笑,同樣附在對方耳側,大聲喊道:「我恨不能馬上就動身!」

    兩人相視而笑,但正此時,卻聽前方突然一陣騷亂。沈秋一看,只見幾個黑衣人騎著快馬從街道後面沖了上來,一下子便將迎親的隊伍沖散了開了。圍觀的人群也驚得四處奔走,場面登時就亂了。

    黑衣人將轎子團團圍住,和迎親的家丁纏打在一起,但顯然占了上風。

    有人大喊:「搶親、搶親啊!」

    沈秋見狀,回頭對段楚楚道:「你現在找地方躲一躲。」說罷已經推開人群,一躍而起。

    段楚楚挑起嘴角一笑,沒動,只是抱手在原地站著,看著沈秋動作乾脆俐落地便立在了轎子前,喝道:「光天化日之下搶人新娘,成何體統!」

    黑衣人不買帳,拔刀紛紛沖了過來,然而伸手卻不怎麼樣,一個被沈秋奪了刀,其他的便被這把刀看得稀裡嘩啦,最後作鳥獸散。

    沈秋趕走了搗亂的,定了定神,一看隊伍早就沒幾個人了。只有街邊稀稀拉拉的圍觀人群,正在一點一點往這邊靠攏看熱鬧。

    沈秋在街上掃了一圈,發現新郎居然不見了。心想這人也太沒用了,光顧著自己逃命,連新娘子都能直接扔下不管了。

    最後將目光定在轎子邊僅存的兩個家丁身上,她尋思著新娘子心裡也挺難受的,便清了清嗓子對二人道:「那個……你們快去將新郎尋回來吧,雖然出了點亂子,但好歹是大喜的日子,別讓新娘子等太久了。」說罷一拱手,回身去找段楚楚。

    然而還沒走出幾步,便聽聞身後懶懶散散地飄出一個聲音:「本公子玉樹臨風,風流倜儻,怎麼會是新娘子?」

    沈秋陡然怔住,猛一回頭,還沒看清對方的臉,眼前一紅,一襲紅帔已上肩頭。

    段雲亭立在轎子前,一身絳紅的喜袍紋龍繡鳳。衣衫華美非凡,嘴角的笑卻是一貫的懶懶散散。

    他定定地看著沈秋,眯起眼笑道:「娘子,朕搶親來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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