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大頭寶珠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茗荷兒 -【結髮為夫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51
發表於 2016-10-28 18:57: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章  解釋

    窗戶上掛了簾子,擋住了熾熱的陽光,屋子裡便有些暗。

    寬大的拔步床上,米黃色的帳簾低低垂著。

    杜仲小心翼翼地撩開帳簾,易楚的面容出現在他面前——瑩白細緻的臉頰,彎而細巧的雙眉,濃密的睫毛似黑亮的鵰翎撲扇著,遮住了那雙溫婉又明媚的美目。

    屋內安靜沉寂,唯有易楚輕輕淺淺的呼吸溫存而悠長。

    杜仲試探著伸手,卻在即將碰觸到她額頭時縮了回來。縱然早在回程路上就知道易楚並無大礙,縱然剛進門時俞樺也提過易楚毫髮無損,但直到真真切切地看見,內心深處的焦慮牽掛才驟然散去,留下的只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與柔軟。

    他的妻,他朝思暮想魂牽夢繞的妻,就在眼前,伸手便可觸及。

    杜仲凝望片刻,戀戀不捨地放下帳簾,仍是放輕了步伐,回到門口,壓低聲音問:「太醫怎麼說?」

    常太醫診脈時,冬雪並未在旁邊,便有些遲疑,「診脈時是冬雨伺候的,聽說夫人脈象極好,太醫並未開方子,只說明兒再來。」

    杜仲皺起眉頭,一言不發地走了,過了約莫兩刻鐘復迴轉來,已然脫下了甲胄,換上了以前家常穿的鴉青色道袍。似乎沐浴過,頭髮雖束著,顯然是濕的,而且道袍肩背處明顯有濕痕。

    濕頭髮吹了風會頭疼,還是這麼冷的天。

    冬雪飛快地找來棉帕,雙手托著,問道:「世子爺還是把頭髮擦乾了吧,要是夫人見了定然不喜。」

    並沒有要上前幫忙的意思。

    杜仲「嗯」一聲,扯了棉帕,走進內室。

    易齊冷眼旁觀著,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在榮郡王府時,不管是榮郡王還是世子,都是有貼身伺候的丫鬟。鋪床疊被,照顧吃喝,便是沐浴時,也跟著一道進去幫著洗髮擦背,自然少不了動手動腳的舉動。

    葉兒說過,大戶人家的哥兒都這樣,是被女人伺候著長大的。

    可杜仲為什麼這麼特別?

    以前的事情不提,現在已經承了爵,不但身邊沒有丫鬟,也極少用易楚的丫鬟。

    平常除了在外院就是圍著易楚,也只用易楚一人服侍,對內宅里走來走去的女子根本視若未睹。

    或者是真的沒看見。

    因為他自打進院子,就壓根沒看過自己。

    想起以前自己挖空心思地裝扮,想藉以收攏他的心,真是莫大的諷刺。

    是不是,在杜仲眼裡,自己就像戲台上的丑角,拙劣得可笑。

    易齊羞得面紅耳赤,幾乎坐不住,匆匆跟冬雪知會一聲回了出雲院。

    冬雪目不轉睛地盯著藥罐子,看湯汁收得差不多了,熄了爐火,稍等了片刻,用帕子墊著藥罐兩側小心地將葯汁倒進碗里。

    葯汁粘稠濃郁,聞著就不像好喝的樣子,待會還得拿點窩絲糖過來。

    一邊想一邊進了東次間的門,就看到內室的帳簾已經被掛起來,杜仲坐在床邊的腳凳上,安靜地望著仍在熟睡的易楚。

    頭髮仍是束著,棉帕卷在手裡,一看就知道根本沒有攪過。

    聽到腳步聲近,杜仲側過頭,輕聲道:「放在炕桌上找個暖窠溫著,再取些糖霜。」

    冬雪低低應一聲,退了下去。

    易楚做了個夢,夢見杜仲回來了,穿著鴉青色的道袍,溫柔地摟著她,喃喃低語,「我的小乖乖。」

    他溫熱的氣息撲在她臉上,淡淡的艾草清香縈繞在她鼻端,然後他略帶涼意的唇輕輕地貼上她的額頭,順著臉頰往下,停在她的唇間,溫柔地碰觸。

    易楚本能地微張了雙唇承接他的吻,這感覺如此地好,如同真實的一般。

    易楚悚然心驚,急忙睜開眼,面前是張放大了的臉孔離她如此得近,以致於她能聽到他的呼吸。

    「阿楚,」杜仲撫上她肩頭溫柔地喚,「嚇到你了?」

    「你回來了?」易楚不敢置信地盯著他,不過數息,目光開始變得繾綣,有淚水慢慢盈出來,溢滿了眼眶,「我想你了。」

    淚珠順著臉頰無聲地滑落,洇在枕頭上。

    杜仲心酸不已,手指溫柔地拭去她的淚,上了床,跟夢裡一樣溫柔地將她摟在懷裡,貼著她的耳畔,「我知道,我也想你。」

    這久違了的艾草的清香。

    易楚窩在杜仲懷裡深吸口氣,少頃抬起頭,柔聲問:「你幾時回來的,吃過飯沒有?」

    杜仲目中盈滿了笑意,細細地親吻她的臉,「一早回來的,先進宮見了皇上,午飯在前院吃了。」

    話音剛落,就聽他腹部傳來如雷鳴般的響聲。

    「你,」易楚嗔道:「竟是學會糊弄我了。」

    杜仲無聲地笑,「剛才真的是不餓,現在有些餓了……太醫來診脈怎麼說的?」

    「我好得很,」易楚掙脫他的手尋外衣,「我給你做飯。」

    「不用你去,待會吩咐廚房下碗面就行。」杜仲俯身從地上撈起繡鞋替她穿了,「你的葯已經煎好了,這會兒正溫著,我喂你吃。」攜了她的手,扶她在炕邊坐好,才端起葯碗來,用勺子攪了攪。

    易楚看著他笑,「你剛才幫我穿鞋子沒洗手。」

    杜仲愣一下,挑眉道:「你是嫌棄我嗎?」

    「嗯,」易楚撇嘴,眸子里卻亮閃閃的充滿了光彩,「不過也只能將就了。」低了頭就著他的手,沒用勺子,直接將葯喝了。

    杜仲手快,不等她嚷苦,就挖了一勺糖霜喂進她嘴裡。

    易楚皺著眉頭抱怨,「舌尖是甜的,可裡面還是苦。」

    「真的,我嘗嘗?」杜仲俯身吻過來,再不是方才那般溫柔,而是帶了狂熱的粗野,用力與她糾纏。

    這如火的思念灼燒著易楚,她也有些難以自持,伸手摟住他的頸項,無意中觸到他的發,濕漉漉地涼。

    易楚忙推開他,問道:「你洗了頭,怎麼不擦乾?」

    杜仲無奈地說:「開頭來見你睡著就先到前頭換了衣服……惦記著你著急過來,沒事,已經快乾了。」可瞧見易楚板著的臉,仍是順從地散了發,轉了過去。

    易楚拿著帕子跪在他身後,一縷縷輕輕替他絞著頭髮。

    他的發粗且黑,摸起來硬硬的。

    聽說頭髮硬的人心也會硬,好像有點道理。她見過他狠厲的時候,面不改色地說把曉望街數百口人都殺掉,也見過他冷冷地坐在馬背上睥睨一切的冷傲。

    可他對她卻溫柔而細心,如珍似寶般呵護著。

    易楚不自主地笑了,動作更加輕柔。

    正此時,外頭傳來冬晴慌亂的聲音,「伯爺回來了嗎,林管家說宮裡來了人要伯爺接旨。」

    接著是冬雪的呵斥聲,「就不能穩著點性子,伯爺跟夫人在裡頭呢,我進去稟報。」

    腳步聲堪勘走到門口,杜仲揚聲道:「我知道了。」

    易楚就勢替他束了頭髮,問道:「要穿朝服吧,我拿給你。」下了地要去找衣服。

    杜仲攔住她,「不用了,你也不用過去了……皇上知道你躺在床上養胎下不了地。」

    易楚笑笑,能不去跪著最好,這倒是個很好的借口。

    趁著杜仲接旨的空當,易楚吩咐廚房備了飯,又忙著準備杜仲盥洗物品,也不用丫鬟們幫忙,自己親歷親為。

    冬雪看著她忙碌的身影不由紅了眼圈,跟冬雨咬耳朵,「伯爺回來夫人多高興啊,要是伯爺能一直陪著夫人就好了。」

    她們倆人都是易楚嫁到白米斜街不久就開始伺候的,開頭大半年家裡就沒男主子,好容易回來了,只待了三個多月又要走。

    杜仲不在的時候,易楚也笑,那時候的笑容平靜而親切,從不像這般光彩照人,是發自內心的歡喜。

    冬雨瞭然,不免嘆息,「等我以後成了親可不想跟夫人這樣,雖說錦衣玉食的,可心裡太苦了。」

    冬雪深有同感,低聲道:「所以咱們得好好伺候著夫人,」頓一頓又道,「你是不是恨嫁了,要不我跟夫人說說,早點給你定親?」

    冬雨又羞又惱,追著冬雪擰她的臉。

    聽著外頭兩個丫鬟唧唧喳喳的笑聲,易楚也情不自禁地綻開了笑容。

    早先杜仲說官員三年一述職,武將的話,五年或者十年都是有的,她以為至少得過滿了三年才能見到他一面。沒想到這還不到三個月,就能見到他了。

    也不知他為什麼回來。

    不過既然是先進了宮,應該是有公事在身吧。

    易楚根本想不到才只一天的工夫,杜仲就知道了她的消息,而且還能千里迢迢地從宣府趕回京都。

    不為別的,就只為她。

    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杜仲才步履匆匆地走進瀚如院,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靜,完全看不出是福是禍。

    易楚端詳半天笑著問道:「是什麼事兒?」

    「呃,」杜仲支吾聲,本想瞞著她,可想起俞樺所說易楚不喜歡大事小事被人瞞著,便答道:「降了職,眼下是千戶。」

    「為什麼?怎麼會降了這麼多?」易楚訝然不解。

    杜仲笑笑,柔聲道:「聽說你在宮裡出事,我放不下心就趕了回來……是擅離職守無詔進京,原本是死罪的,皇上格外開了恩。」

    「你!」易楚啞住,片刻才道,「我心裡有數,根本就不會拿自己跟孩子開玩笑,我本想今天就給你寫信的,你何必……都是我連累你。」聲音便有些哽噎。

    「你呀……」杜仲忙安慰她,「我是求之不得,皇上也是為了我好。」攬住她的肩頭,細細地說給她聽,「總兵是正二品,三品以上戍邊將士的行走調動都必須經過皇上許可,而千戶是正五品,聽從總兵或者參將調動即可。到時候讓張誠給我個回京送信或者公幹的差事,我就能回來看你了。」

    易楚半信半疑,「是真的?那個張誠真會給你行這個方便?」

    杜仲愛戀地看著她,「皇上只說降職但是並沒有委任新的總兵,而且也沒指定讓別人暫代總兵之職,估摸著張誠他們心裡都有數。再說我怎麼也有爵位在身,他們何必為難於我為敵,對不對?」

    聽起來很有幾分道理,易楚用力點了點頭。

    「不過……」杜仲又開口,「以後你千萬不能再擅自行事,有什麼事情就寫信給我,若是來不及就跟俞樺林槐他們商量,千萬別瞞著……我有事也不瞞你,你想知道什麼就問俞樺,他必然會毫無保留地告訴你。」

    「嗯,」易楚有些心虛,低著頭小聲地說,「我知道自己過於魯莽,可是我不想三番四次地被皇后難為,你又離得遠,不願意讓你分心。」

    她還是想得太簡單了。

    杜仲輕嘆,可瞧見她明媚的杏仁眼裡滿滿的痴情與眷戀,心不由地軟成一團水,聲音越加地低柔,「我都明白的,阿楚……可你是我的妻,我雖在宣府,但有一半是留了在你身上,日日守著你,」聲音輕且低,仿似極難出口般,而手自有主張地撫摸著她細如白瓷般的臉頰。

    四目交投,視線糾纏在一起,誰都不願移開。

    良久,杜仲靜了靜心,道:「你可知,當我知道你進宮心裡有多著急,皇后如今正得勢,行事無顧忌,假如你去慈寧宮前先遇到皇后怎麼辦?太后雖潛心向佛,可精明不減當年,假如她因被算計而懲罰你怎麼辦……皇上與皇后成親三年有餘,向來相敬如賓,又加上登基時借陳家之力,絕不會在這個時候當眾給她沒臉,至多就是斥責陳家……況且,皇后只是把絲線賞給六姑娘,誰知道偏巧六姑娘就用絲線修補了你的裙子?麝香是常見的香料,也有人用來熏衣服,細究起來,阿楚,你並不十分佔理。」

    易楚咬著唇不吭聲。

    難不成她折騰這一次都是白費了心力?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52
發表於 2016-10-28 18:57: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一章  凋謝

    杜仲似是猜透了她的想法,親昵地捏一下她的臉頰,「也不是毫無用處,你看太后不就允你閉門半年嗎?這樣既不用進宮免得遇到皇后,也無需應付貿然上門的客人,要是想父親跟外祖母了,就讓人接他們來住幾天,豈不是很好?再者,經此風波,皇上固然不能當眾跟皇后沒臉,可私下定有舉動,皇后吃此教訓必不會再輕舉妄動……阿楚,我跟皇上說過,咱們約定好同生共死呢,我不信皇上會坐視別人再欺負你。」

    易楚抬眸,撇著嘴,水汪汪的美目斜睨著他,「誰跟你約定了?是不是你記錯了人?」

    易楚老成持重,平常多溫婉大方,何曾有這樣嬌俏靈動的時候?

    懷了孩子,就好像她也跟著小了幾歲般。

    杜仲啞然失笑,索性將她抱到自己膝頭,胳膊摟著她的後背,笑道:「果真是記錯了,我是跟曉望街濟世堂易家姑娘說的……沒有親口說,可心裡確實如此想的,想必她跟我也是同樣想法,你覺得呢」

    易楚伏在他肩頭笑得喘不過氣兒。

    第二天早朝時,嘉德帝果然並沒提及此事,只下令文定伯要慎言謹行嚴加約束子侄。

    朝堂縱有不滿之聲,可皇上既然做了決定,誰會在老虎頭上捋鬍鬚,盡都沉默著接受了。

    杜仲自然沒有上朝,昨夜兩人恩愛了許多時候,早上醒得便有些晚。一起吃了頓不早不晌的飯,又攜了手到花園裡逛。

    已是冬日,園子里花木疏落草葉凋零,感覺寂寥了許多,那面湖倒顯了出來,湖水映著冬陽,風吹處波光粼粼,金光閃閃。

    易楚穿了夾襖,外面又披著連帽大紅羽緞斗篷,帽沿上鑲了一圈雪白的兔子毛。杜仲怕她冷,將帽子系得緊,一張小臉便被兔毛包圍起來,越發顯得如雪后清空般明凈清澈。

    杜仲仍穿著鴉青色道袍,連夾襖都沒套一件。

    兩人沿著湖邊走,走到圍牆處,杜仲笑道:「牆裡頭還藏著一萬多兩銀子的銀票,也不知以後哪個子孫能得了去?」

    易楚也隨著笑,「不知道要等多少年呢,沒準銀票早爛掉了,畢竟是紙的。」

    「不會,藏在銀鐲子里呢,」杜仲打量著圍牆,「以防萬一,等咱家孫子成親時就把這事告訴他。」

    易楚瞠目結舌,他們連兒子都沒有,這就惦記上孫子了?

    好吧,就算肚子里這個是兒子,兒子十八歲成親,頭一胎就生孫子,孫子也是十八歲成親,那麼至少還得過三十七年吧?

    那時候杜仲六十二,自己五十五歲,白髮蒼蒼地坐在堂前,等著孫子來行禮。

    應該也是件極美妙的事兒。

    兩人嘻嘻哈哈地憧憬著未來,杜仲眼尖,老遠看見一個未留頭的小丫鬟提著裙子往這邊跑,不由得眉頭皺了皺,待小丫鬟跑近,冷聲問:「什麼事兒?」

    小丫鬟被他面上的寒意駭著,「撲通」一下跪倒了,「門房說陳六姑娘來了,等在角門那邊,問夫人……」

    話未說完,杜仲已然打斷她的話,「俞管家沒吩咐過嗎,不管是誰一律不見。」

    小丫鬟愈加害怕,顫抖著說:「門房也是這麼說的,可陳姑娘不走,說不求別的,就進來看一眼,知道夫人安好就行。」

    「子溪……」易楚剛要開口,杜仲止住她,先一步吩咐丫鬟,「就說夫人一時半會兒死不了,要是她想夫人安好以後就別踏入這個門口……如果再不走,讓人拿笤帚打出去。」

    「是,」小丫鬟點點頭,顧不得拍拍裙子上沾的土,一溜煙往外跑。

    「等等,」杜仲喊住她,「再有這樣事兒不必往裡通傳。」

    易楚嘆口氣,好半天沒有說話。

    說實話,易楚對陳芙印象頗佳,她生得好看處事也聰明大方,還懷著一顆少女的閨閣之心,以前幾次交往都很能說到一塊兒。

    就是這次的事,易楚也不認為陳芙摻和在裡面,只不過是被皇后利用了而已。

    可他們與文定伯府交惡是遲早的事兒,兩人交往太多倒教杜仲不好行事,陳芙也跟著受煎熬,倒不如就此斷了,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易楚所言不錯,這幾天陳芙確實頗為煎熬。

    她在易楚進宮第二天的下午才知道出了事。

    當時,她正在正院陪母親說話,文定伯怒氣沖沖地進來,話不說一句,也不顧及屋裡還有伺候的丫鬟婆子在,劈頭給了她一巴掌。

    陳芙嚇傻了,呆愣愣地站著,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

    平常文定伯對她並不喜愛,可也說不上討厭,就是那種很平淡的父女,除去日常的請安問候,她基本跟父親沒什麼交集。自然也沒在父親面前犯過錯誤。

    而這些天因為開始冷了,她也沒有出門,就老老實實地躲在家裡陪著母親。

    父親為何發這麼大脾氣?

    陳夫人看著女兒紅腫的臉,心裡頓時來了氣。可她到底年齡在這兒,不好當著下人質問丈夫,先忍氣對身邊的婆子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們出去后,陪著笑臉問:「伯爺,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芙兒怎麼就惹著你了?」

    「怎麼了?你還有臉問,你看你養的好女兒!」文定伯沖陳夫人嚷了句,轉頭又看向陳芙,「你是不是吃飽了撐的閑著沒事幹?有工夫給那個市井出身的婆娘縫裙子,怎麼不替你娘做條抹額,不給你姐做雙繡鞋。為個不相干的人倒是用盡了心思?這下可好,惹了禍上身,連累全家跟著你丟人……沒腦子的東西,怎麼不去死?」

    陳芙被罵得暈頭轉向,好容易理清頭緒,顫著聲音問:「父親,我平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如何會給家裡惹了禍?」

    文定伯「哼」一聲,斥道:「你還在裝傻?信義伯杜氏都鬧到太后那裡去了,說你送給她的裙子染了麝香,你存心想弄掉她的孩子……早朝上,多少人斜眼看我,就連皇上也沒給我好臉子。」

    「不,不可能,」陳芙大驚失色,「那裙子本來就是杜夫人的,我只是綉了幾條水草紋,而且因著杜夫人有了身子,我繡的時候特意用了沒熏過的絲線……娘是知道的,就是姐姐賞下來的天青絲。」

    「沒錯,」陳夫人隨著點點頭,「絲線是我親手拿給芙兒的,芙兒綉好后我也看過,哪裡有什麼麝香。興許別人是弄錯了,芙兒最是心善自小連螞蟻都不去踩,哪會做那種損人不利己的事兒。」

    「弄錯了?」文定伯冷笑,「太醫當著太后的面查得清清楚楚,絲線是用青紫木混著麝香水泡過的,遇到茶就發散出麝香來。」

    陳芙不敢置信,也不吩咐丫鬟,一路跑著回到自己的住處將剩下的絲線拿過來,用茶水澆上去。

    果然,不過數息,有麝香味發散出來,越來越濃郁。

    陳夫人看呆了,搖著頭不迭聲地道:「不可能,不可能,怎麼會這樣?芙兒是我生養的閨女,我最了解她,這事絕不是她乾的。她為什麼要陷害杜夫人,這對她有什麼好處?」

    「好處?」文定伯再度冷笑,「我陳家的女兒是嫁不出去了,上趕著給人當繼室?」說完,哐當一聲摔門而去。

    這下,不但陳夫人,就連陳芙也聽出來文定伯話里的意思。

    陳芙凄苦地看著陳夫人,「娘,不是我,我沒有。」因著臉色蒼白,那五個手指印就格外顯眼,明晃晃地像是扇在了陳夫人心裡。

    陳夫人心如刀絞,正如方才所說,她生養的女兒她了解。

    皇后陳芫是長女,從小就有主見,喜歡發號施令,而陳芙是麼女,被兄姊寵著,除了有點嬌氣外,性情一向溫和。
    可這事不是陳芙乾的,就只能是陳芫。

    而且陳芫老早就看重杜仲了,想把陳芙許配給她。

    手心手背都是肉,陳夫人心疼陳芙,可也說不出長女的壞話來。

    陳芙滾在陳夫人懷裡哀哀地哭了好半天,才止住淚,終於也想通了事情的緣由,凄然一笑,「娘,姐姐為什麼要這樣做?我還有什麼臉面活著?」

    陳夫人無言以對,只能輕輕拍著陳芙的背溫言安慰,「你姐,她也是為你好。」

    「為我好?」陳芙含著眼淚諷刺一笑,「杜總兵是人中龍鳳不假,可是娘,你可知他對杜夫人有多好?他們府里的下人對杜夫人有多尊重?姐姐魔怔了,難不成娘也跟著糊塗杜夫人若是有事,咱們家就是杜總兵的仇人,你說他得有多傻,才會眼巴巴地把仇人家的閨女娶回來……姐不是為我,而是為了她自己吧」

    陳夫人微閉一下眼,嘆道:「誰能想到麝香這麼快就發散出來,要不是恰巧碰了茶水,只怕過上大半年杜夫人也未必能察覺,到時……哪裡就知道是仇人了,只是事有湊巧。」

    陳芙慢慢從陳夫人懷裡坐直,盈滿眼淚的雙眸牢牢盯住陳夫人,「娘,你也是這個意思嗎?」

    陳夫人搖搖頭,「你姐說你的親事,她做主……芙兒,娘也不好違逆。」

    「不!」陳芙嚷道:「她不是我姐,她……她是皇后。」

    陳夫人只能沉默。

    半晌,陳芙慢慢收住眼淚,喚丫鬟進來為自己重新梳洗過,淡淡地說:「我去信義伯府看看杜夫人,她動了胎氣也不知嚴重不嚴重?」

    陳夫人勸道:「動了胎氣的都得臥床休息,去了她也不一定能見你,還是過兩天再說。」

    陳芙搖頭,「不管見不見,於情於理我都得走一趟,也順帶跟杜夫人解釋一下……倒不是撇清自己,那裙子是經我的手送出去的,怎樣也脫不開干係。我就是想看看她,杜夫人人很好,當初我宮寒的毛病也是她診出來的……」

    說到此,眼淚不自主地又往外涌,吸口氣忍住了,回住處換過衣衫,乘著馬車往信義伯府趕。

    門房說得很客氣,夫人臥病在床,來客一概不見。

    陳芙沒法子,她在門口看得清楚,別的府邸也有送帖子的,也有上門看望的,門房盡數給拒了,連拜帖都沒留。

    雖是無奈,也只能黯然回去。

    度過了一個漫漫長夜,第二天吳韻婷竟然來了。

    沉著臉,既不喝茶,也不進屋,直愣愣地站在門口,「陳芙,認識你這麼多年,我還真不知道你是這種人。你處心積慮打聽我杜夫人的事兒,又千方百計想接近她,就是為了嫁過去當繼室?杜總兵再好,他正眼看過你嗎?下賤!」

    陳芙又一次傻在原地,片刻才獃獃地問:「連你也不信我?」

    吳韻婷冷笑一聲,「我怎麼相信你?皇後娘娘親口說出的話,乾清宮伺候的宮女太監都聽到了,連你爹也在。」說罷,從頭上拔出一根玉簪往地下一扔,玉簪應聲而斷,「從今而後我沒你這個朋友。」

    像來時一樣,風一般地離開了。

    陳芙抖著手撿起地上的玉簪,簪是水頭極好的和田玉,通體碧綠,簪頭刻成猴兒狀,活靈活現的。

    同樣的玉簪,她也有一隻,不過簪頭刻了只大公雞。

    吳韻婷屬猴,她屬雞,兩人相差半歲多,自打三年前認識后就很合得來,差不多是她最好的朋友。

    可現在,就連吳韻婷都要離開她。

    陳芙篩糠般站在地上,腦子裡翻來覆去就回蕩著一句話,「皇後娘娘親口說的……皇後娘娘親口說的……」

    陳芙不信。

    瘋了般地跑到正院,對陳夫人道:「娘,我想進宮,您陪我去。」

    不過一日,陳夫人也憔悴了許多,有氣無力地說:「怎麼想起來進宮?」

    「去問皇后一句話,她當著皇上的面說,是我用麝香浸了絲線陷害杜夫人,就是想嫁給杜總兵。我想問問,這是不是真的?」

    陳夫人臉色變了變,好久才慢慢地開口,「皇后是一國之母,論起來是陷害朝臣家眷,當處以重刑,換作你,不過是少女情竇初開一時迷了心竅,說起來也是件風流事……」

    「所以,皇后就把事情完全推在我頭上?爹也不肯為我辯解半分?」陳芙撐大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陳夫人分辯道:「怎麼為你辯解,你還有兄長以後要承襲爵位,總得為他們考慮考慮。」

    雖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可長女是皇后,不但文定伯離不開他,自己親生的兒子也得指望皇后姐姐。

    兩害相權取其輕,與其讓皇后落馬,倒不如暫時委屈一下小女兒,反正以後皇後會給她補償。

    陳芙卻完全不能接受,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哀哀地問:「娘,您可為我考慮過,可想過我的名聲,以後還怎麼活,怎麼嫁人?」

    陳夫人勸慰,「有你姐在,還不是大把的青年才俊任你挑,有什麼擔心的?大不了再拖幾年,等這事淡了,往京外尋門親事也是好的。」

    陳芙完全明白了,再不言語,默默地起身回了自己屋子。

    屋子擺設依舊,成套的花梨木桌椅傢具,高几上擺著景泰藍雙耳三足香爐,長案上供著青花釉里紅的梅瓶,牆上掛著前朝清虛道長的山水畫……一件件,一樣樣都是千金難求的精品。

    曾經,她以為自己是爹娘寵愛的嬌女,是兄姊愛護的麼妹,可如今,一切都如此可笑,都是個笑話。

    她自己也成了全京都的笑話。

    陳芙環顧一下四周,來到案前,研好墨,鋪開一張紙箋,沉思良久寫了一封信,封好,揚聲將丫鬟叫進來,「這封信送給信義伯杜夫人,不過別現在去,等過個三五天……辦完這件事就不用回來了,這是你的身契,收好了。」

    丫鬟狐疑地看著她,不敢接。

    陳芙嘆道:「別人我再不敢相信,只有你,從小你就跟著我,現如今都十年了,你也有十九了吧,出去后找個好人家嫁了,也算成全我們主僕一場的情意。」又給她一個荷包,「裡面有幾個銀錠子還有根釵,就算我給你添妝。也別過幾天了,你現在就走,先安頓下來。」

    丫鬟仿似明白了什麼,哭著道:「姑娘,信我去你送,可我不想走,想陪著姑娘。」

    陳芙黯然,「難不成連你也不聽我的話?」說到最後已帶了三分厲色,丫鬟惶恐地跪下,接了信,東西也沒收拾,只將自己平日攢的零碎銀子帶了,假裝出門辦事離了文定伯府。

    見丫鬟離開,陳芙笑一笑,將其餘服侍的人都叫進來,「我想洗浴。」

    她才在正院哭過,臉仍是腫的,頭髮也有些凌亂,眾人都不在意,自去提了熱水來。

    洗浴罷,重新梳了頭髮,上了妝,又換上新裁製的冬衣。

    陳芙對著鏡子笑,鏡子里的少女巧笑嫣然,比春花更美貌。

    「都去吧,我想睡一會兒,晚飯不用了,不必叫我。」陳芙揮手遣散了眾人,上了床躺好,從荷包取了一小塊金子,平靜地放進了嘴裡……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53
發表於 2016-10-28 18:57: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二章  蠢婦

    坤寧宮。

    皇後面沉如水聽著文定伯府前來報喪的婆子敘述著經過,「……都沒想到,一點徵兆兒都沒有,就是忠勤伯府的姑娘來了趟,兩人許是爭吵了幾句,哭著跑到正院,夫人開解了一番……晚飯沒吃,中間丫鬟進去一趟,見裡面靜悄悄的以為睡著了,沒敢打擾……早上辰初了還沒起,六姑娘最守規矩的人,每天都是卯正起身,辰初去陪夫人用膳……這才覺出不對來,一摸,身子都涼了……」

    皇后心潮翻湧,淚水止不住似的往下淌。

    她比陳芙年長五歲,又自詡為長姐,沒少在陳芙身上費心血。陳芙認識的第一個字、會背的第一首詩,以及畫的第一副畫都是她教的。從四五歲時教導她寫字,到七八歲時給她找有名望的綉娘、琴師,甚至陳芙的終身大事她也給打算好了,必定要找個既有權又有勢,且家中清凈的好婆家。

    誰知陳芙竟然就這麼去了,這十數年她花費的精力豈不都成了空?

    這都是杜仲家裡那個上不得檯面的妻室惹出來的。

    若不是她平白無故地在慈寧宮鬧那麼一出,何至於有後來那些脫離她掌控的事情。

    而杜仲為了這個既沒有家世又沒有才貌的賤人竟然罔顧軍法,千里迢迢從宣府趕回京都給她撐腰。

    皇后還記得在乾清宮,嘉德帝臉色黑得如同墨炭,而眸子冷得卻像寒冰,不帶一絲情意地注視著她。

    四周靜悄悄的,落針可聞。

    當著諸多太監宮女的面,她能如何?

    只好說陳芙仰慕杜仲,因愛而生恨,一時糊塗將她賞賜下去的絲線浸了麝香水。意即小懲一下杜夫人,並無害人性命之心。

    請皇上念在陳芙年幼不懂事,又是一片赤誠的份上,饒過她這次。

    好在杜夫人腹中的胎兒已是保住了,並未釀成大禍。

    說罷就跪了下去。

    嘉德帝冷笑兩聲,劈手將長案上的瑪瑙鎮紙砸在地上,就在她的身旁。砸出的碎屑濺到她撐著地面的手上,有血珠慢慢地沁出來。

    她一動不敢動,只覺得地板寒涼的濕意透過膝褲絲絲縷縷地漫上來,直涼到心底。

    嘉德帝也不叫起,直到父親文定伯實在看不過去,也跟著跪下,「都是臣教導不嚴養成阿芙無法無天的性子,回去后,臣定然嚴加管教阿芙……臣懇請皇上責罰。」

    嘉德帝這才開口讓她起身。

    成親這些年,嘉德帝向來尊重她,從未落她的面子,尤其還當著滿地奴僕的面。

    她以後在宮裡還怎麼管教他們?

    皇后急喘兩口粗氣,「信義伯欺人太甚……還有阿芙身邊那些伺候的人,身為奴才不好好照看主子,養著她們吃白食?回去都給本宮杖斃!」

    跪在地上的婆子哆嗦了下,顫著聲兒回答:「除去青枝失蹤了,其餘人都關在柴房裡,夫人的意思是過了頭七再處置。」

    皇后挑挑眉,問道:「青枝什麼時候失蹤的?」

    「應該是六姑娘過世那天,」婆子遲疑著不敢肯定,「那天六姑娘還單獨把她叫進去說了幾句話,後來聽門房說,青枝拿了對牌到外頭買什麼新出的粉箋紙……差不多申時出去的,還說六姑娘要得急,好像再沒人見過她……身契也不見了。」

    「這個背主的奴才!」皇后拍著桌子厲聲道,「阿芙的事兒跟她脫不開干係,轉告伯爺就是在京城掘地三尺也得找出來給阿芙陪葬。」

    婆子諾諾應著,好容易等到皇后開了口,「你回去吧,下葬那天本宮回去送阿芙一程。」

    婆子又磕了兩個頭,躬身退下。

    皇后猶不解恨,自言自語道:「還有吳韻婷……阿芙既是走了,你也別指望過得好,該討的債,本宮會替阿芙一一討回來。」抓起手旁粉彩茶盅狠力扔了出去。

    茶盅發出清脆的噹啷聲,摔成了碎片。

    有宮女怯怯地走近,半跪在地上去撿碎瓷片。

    皇后指著她,「宣本宮旨意,召真定知府夫人儘快遞牌子進宮。」

    與吳韻婷定親的就是真定知府的嫡次子,姓王名景平。

    陳芙吞金的事情也傳到了慈寧宮,太后冷著臉小聲地嘀咕了句,「自私又無知!哀家怎能放心讓這種蠢婦為皇帝操持後宮生兒育女?」

    聲音含糊不清,顧琛只零星聽懂了幾個詞,知道並非好話,便閉著嘴不敢應答。

    太后聲音稍高了些,「當初哀家看著還不錯,知書達理行事落落大方,重要的是有主見,嫁進來稍點撥就能幫著管家……怎麼自打進了宮就開始犯蠢,這一年何曾做過一件上檯面的事兒?」

    這下顧琛明白了,是說得皇后,更不敢吭聲了。

    「可惜那麼個花骨朵般的姑娘,生生讓她親姐姐給害了。」太后喟嘆聲,進了佛堂,沒讀先前看的《心經》,反而挑了卷《往生咒》遞給顧琛,「念三遍,在那世千萬投生個好人家。」

    顧琛默默地接了經卷。

    不過大半天,陳芙的死訊已傳遍了貴族圈子,易楚卻半點不知道。

    她正跟杜仲一起核對庫房的單子。

    嘉德帝給杜仲降職的同時還罰了他三年的俸祿,原本他任總兵每年能有一千多兩銀子的薪俸,現在卻一分銀子也見不著了,最近家裡的開支卻不少。

    眼看著快過年了,不能讓易楚捉襟見肘。

    所以,他便跟易楚商量著,把庫房裡用不著的東西清理出一批來換成銀子,這樣手頭寬裕點,也讓別人看看,他這個信義伯當得著實不容易。

    庫房裡存得幾乎是信義伯近三四十年積攢的東西,大多是老信義伯以及明威將軍屢獲軍功得到的賞賜,因被大小章氏敗壞了,剩下的東西並不算多,不過章宗岱還回來的三大箱子幾乎件件是珍品。

    這些自然是留著傳給兒孫的,餘下能賣出去的不過是布匹與藥草以及一些成色稍差點的瓷器擺設。

    大戶人家喜歡存著諸如三七、天麻等各種草藥以備不時之需,有些能用上,有些則基本用不上。每每交談起來會自誇,「家裡庫房存著那年那年的老參等等。」

    其實草藥等物很不經存放,處理不好的話,不單容易發霉還容易失了藥性。

    布匹等物亦然,放上十好幾年,料子跟花色都不時興了,有些還容易發黃或者壓上皺褶,傳出去總是不盡人意。

    易楚便是叫人將這些布匹抬到瀚如院一一過目,該留的留,該賣的則抬到外院,自有俞樺找人處理掉。

    杜仲則取了紙筆將剩餘之物分門別類地重新造了冊。

    忙活了一個多時辰,終於整理完畢。

    易楚不曾親自動過手,可額頭也沁出了汗意,白皙的臉頰透著微紅,格外的嬌艷。杜仲心裡微動,想起夜裡易楚也是這般面頰透粉眸中含情,嬌嬌柔柔地看著自己。

    雖是礙於她腹中胎兒不敢莽撞,可行動間的小心與纏綿讓兩人愈加沉醉。

    這般想著,杜仲目中便流露出幾分渴望。

    易楚嗔怒地瞪他一眼,閃身進了內室。

    富嬤嬤已讓人備了熱水,易楚不打算沐浴,只想用熱水擦擦身子,免得汗冷下來受了涼。

    褪下衣衫時,不免看到肩頭胸口處的斑斑紅印,臉驟然熱了起來。

    這兩天杜仲待她……夜裡是溫柔小意,盡心儘力地服侍,白天則幫著她理事,把整個府邸的人重新清理過一遍。

    還抽空去了趟曉望街,回來后告訴易楚,「我跟外祖母說了,不用擔心小舅舅,有我看著他,翻不出風浪來,讓外祖母等著抱孫子就行。」

    易楚吃吃地笑,又忍不住嘆氣,「小舅舅看上了芸娘,可還傻乎乎地以為自己是斷袖……你說兩人差著輩兒,家世又相距太遠,真讓人煩心。」

    杜仲摟著她笑,「這兩人都是人精兒,若是真有意,肯定能想出法子來,用不著你操心……小舅舅平常挺精明一人,怎就連個男女都分不出?到底還是毛兒都沒長齊。」嘲笑衛珂一番,又說起俞樺給林槐等人買的幾處宅子,「……位置還真不錯,現在正粉刷,等開春種上點花樹,置辦上傢具,也就像模像樣了……有了房子那幾人也坐不住了,前兩天還跟俞樺打聽親事什麼時候能有著落。」

    易楚便道:「我認識的人少,就託付給曉望街的吳嬸子了,要不讓冬雨回去問問……年紀都不小了,著急也是應該的……他們幾個我倒不愁,有正經的差事總能找到合適的媳婦,就是顧大哥那邊,二十多歲的人了就跟個孩子似的,除了吃就是玩兒,什麼事兒不懂,好好的閨女哪個願意嫁過去,即便是為了銀錢嫁了,也不見得能盡心儘力地照顧他。」

    「這事我來辦,」杜仲安慰般摸摸她的頭,「宣府那邊窮,家裡養不起孩子的多得是,我找戶老實人家,多許點銀子把話說透徹了,想必也不敢偷奸耍滑。」

    易楚不由地依在他懷裡輕嘆,「怎麼什麼事情輪到你頭上就格外容易了似的?先前我還想進了伯府指不定要有多艱難,就怕行差踏錯半步,竟沒想到會這麼隨心所欲;還有小舅舅的事兒,前一陣剛聽說了我還為他倆發愁,你這麼一開解倒顯得我太過杞人憂天了……」

    杜仲笑著吻上她的唇,堵住了她未說出的話,糾纏片刻才低聲道:「嫁個夫君不就是為娘子排憂解難的?為夫做得還遠遠不夠,以後定當再接再厲,讓娘子每天無憂無慮,吃飽了睡,睡足了吃,養得胖胖的。」

    「你這是養豬呢……」易楚笑倒在他懷裡喘不過氣兒。

    幸福的日子過得格外快。

    倏忽間,三天過去了,杜仲不得不返回宣府。

    相比上次,易楚仍是不舍卻不傷感,杜仲已應允她正月前後總能回來陪她幾日,興許能一起守歲也未可知。

    如此算來,也就是兩三個月的工夫,比起先前以為得要好太多。

    易楚起了個大早陪杜仲用了飯,又特特地送到角門。

    杜仲讓易楚先回去,易楚卻是不肯,非得看著杜仲離開,相持了片刻,杜仲實在擰不過她,叫上隨從縱身躍上了馬。

    易楚直等到杜仲的身影消失不見才戀戀不捨地進門。

    腳剛踏進門檻,就聽身後有怯怯的聲音,「杜夫人……」

    這大清早的,會是誰?

    易楚緩緩轉過身子……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54
發表於 2016-10-28 18:58: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召見

    街對面的大樹後頭悄悄探出個女子的身影,用白紗蒙著臉,衣著有些散亂,神情極為惶恐,左右張望一番小跑近前,徑直跪在地上,雙手高舉著一封信,「我家姑娘送給夫人的信。」

    俞樺已靈敏地擋在易楚身前,攔下女子,斥道:「你是何人,怎麼鬼鬼祟祟的?」

    女子一把扯下蒙面白紗,露出她的面容,哀聲道:「杜夫人,我是文定伯府六姑娘身邊的青枝,上次跟姑娘來過。」

    易楚探頭從俞樺身後看了眼,果然面孔很熟悉,確實見過的。可想起前天杜仲的態度,不由皺了眉,稍嫌冷淡地說:「回去跟六姑娘說,我身子好了許多,勞她記掛著,信我就不看了。」

    俞樺眸光閃了閃,他是知道陳芙死了的,也已經報到杜仲那裡,想必是杜仲怕易楚傷心,沒提此事。也便冷了聲道:「我家夫人要養胎,不能勞神費心,姑娘請回吧。」

    青枝凄然一笑,「夫人,我家姑娘臨去前特特囑託於我,我不能完成她的遺願,唯有一死了之。」話音剛落,一頭朝門口的石墩子撞去。

    事發突然,俞樺又將全副注意集中在易楚身上,竟然阻擋不及,只堪勘抓住了她一隻衣袖。衣袖吃不住勁兒,「撕拉」斷裂,青枝當即撞上石墩子,倒在了地上昏了過去。

    血立時涌了出來,淌了滿地,濃重的血腥味飄散開來。

    易楚本是醫者,豈能見死不救,忙道:「快抬進來。」

    俞樺猶豫下,見街上已有行人好奇地朝這邊張望,心一橫將青枝抱到門房隔壁供來客小坐的屋子裡。

    屋裡只有四把椅子並一張長案,上面放著茶盅杯碟之物。

    冬雪極有眼色地將茶盅等移開,俞樺將青枝放了上去。

    易楚近前利落地撩開青枝的劉海,伸手摁住了幾處穴道,又連聲吩咐冬雪,「取熱水、乾淨棉布、還有我以前用過的藥箱……眼下不好移動,再拿床被褥來免得著涼受風。」

    一邊吩咐著,冬雪已大聲召喚起下人來。

    門房裡熱水是現成的,倒是找乾淨棉布費了點時間,好在俞樺隨身帶著棉帕,毫不猶豫地掏了出來。

    易楚讓俞樺將棉帕壓在傷處,自己另外撕了棉布沾著水一點點清理傷處附近的血。

    許是長案既涼且硬,或者無意被碰到了傷口,青枝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抬手仍是舉著信,有氣無力地說:「夫人,信。」

    大有易楚不接便不放手的意味。

    易楚掃一眼已滲出血花的棉帕,伸手接了信塞進懷裡。

    青枝才似放了心,頭一歪,復暈過去。

    這個空當冬雪帶著三五個婆子將一應物品取了來。見有了幫手,俞樺不方便再留,徑自退了下去,剛出門遇見林槐,兩人對視片刻,一同尋了處僻靜之地說話。

    這種外傷對易楚來說並不難,先止血、再清創、而後敷藥、最後用棉布包紮好即可。這一套做下來不過半個時辰,雖不累,可濃郁的血腥味太過刺鼻,引得她胸口翻滾,好幾次差點吐出來。

    冬雪在旁邊看得清楚,等傷口包紮好,當即扶了易楚到外面透氣。

    初冬的早晨,寒氣逼人。

    被冷風吹著,易楚胸口的壓抑頓時散去,神智愈加清爽,想到青枝帶來的信。

    也不知青枝拼著性命不要就為這封信,裡面到底寫了什麼?

    信封上有兩個紅褐色的血指印,又沾染了泥土,看著令人可怖。

    冬雪極有眼色地接過去,拔了頭上一根釵將信封挑開,把裡頭的紙箋遞了過去。

    紙箋是淡綠色的,隱隱含著竹香,上面只寫了寥寥數語,「……我從未曾覬覦過杜伯爺,也不曾想過加害夫人……只因言談相合,感覺夫人甚是親和……在那世,當為夫人與麟兒祈福……」

    落款是陳六絕筆。

    易楚這才反應過青枝之前曾提過「遺願」等話,不可置信般轉向冬雪,「六姑娘是去了嗎?」

    冬雪搖搖頭,「我也不知,要不去找俞管家來?」

    「好,」易楚無意識地應一聲,再捧著信箋讀一遍,淚水毫無徵兆地淌了下來。

    俞樺匆匆而來,正瞧見晨陽的光輝里,易楚腮邊兩道淚痕,折射著光芒,亮的刺目。

    俞樺輕咳一聲,轉頭吩咐冬雪,「外頭冷,暫且扶夫人到書房那邊坐一下。」

    外書房是杜仲理事之處,他不在,自然是上了鎖,旁邊的兩間耳房卻開著,平常俞樺林槐各佔一間。

    從門房到外書房既為便宜,穿過一道拱形門便是。

    俞樺先沏了熱茶,待易楚喝完半盞暖了身子才詳細地將這幾日外頭髮生的事一一說了遍,最後才道:「……外頭那個丫鬟留不得,文定伯正四處打聽,說是家中逃奴,偷拿了府里貴重物品。」

    易楚靜靜地聽著,半晌才道:「倒是忠心為主,好歹等傷好了再打發她出去吧。只是這一次宮裡那位跟文定伯必然又會怪到我頭上。」

    「怪也無妨,」俞樺溫和卻有力地回答,「咱們信義伯府也不是吃素的,有什麼招數使出來便是,屬下等人定會保夫人平安。」

    易楚苦笑,「這半年我是能躲了清凈……以後見機行事吧。」

    說罷起身仍去了門房那邊看了看青枝,棉布上血跡已幹了,並沒有新血再流出來,想必是止住了,眼下只能好好養著傷。

    冬日天冷,傷口癒合得慢,而且正傷在額頭處,也不曉得會不會留疤。

    易楚盯著青枝看了眼,以前沒怎麼注意她,現在才覺得她生得還不錯,眉清目秀的。要是留了疤,又是那麼顯眼的地方,以後可不好嫁人。

    思索片刻,對冬雪道:「喚頂暖轎來抬到瀚如院吧。」

    一個大姑娘留在人來人往的門房這裡,實在是不方便。

    ***

    真定府離京都約莫二百餘里,騎馬只需兩個多時辰。

    王夫人接了皇后懿旨怕趕不及時辰,半夜就坐車出門,天還不亮就趕到了城門口。

    冬天天亮得晚,卯時三刻,才開了城門。

    大街上已活絡起來,兩邊擺滿了各種吃食攤子。

    王夫人又冷又餓,車裡倒是有點心茶水,可經過這一路早就冷了,見到外頭熱騰騰的飯食,不由就停了車。她身份尊貴,自不能在街邊與起早的挑夫商販們一道吃,便吩咐丫鬟買了碗餛飩,加了只滷蛋。

    熱騰騰的餛飩下肚,王夫人整個身子都暖了,心裡卻仍存著怨氣。

    外地命婦進宮,大多是在巳正,哪有定在辰正的?

    而且,頭一天傍晚才接的旨意,第二天就進宮,連個準備的工夫都沒有。

    說是怨,心裡也吊著,皇后急匆匆地召見自己也不知是為了何事?

    忐忑不安地到了宮門口亮明身份,守衛客氣地說:「已有人進去通傳了,夫人且等會兒。」

    王夫人早先也進過宮知道規矩,復上了馬車等著。等了片刻不見有人出來,王夫人卻漸漸有點尿急

    她好幾個時辰沒解過手,早晨又空著肚子喝了一大碗餛飩,到這時正是該小解的時候。

    只是皇宮門口空蕩蕩的除了一條金水橋再無別物,並無可小解的地方。要解手只能到遠處尋店鋪或者酒樓,可她正等著太監出來接人,總不能太監出來一看人都沒了。豈不是對皇后不敬?

    王夫人只能忍著,直到快憋不住了還不見人出來,實在沒辦法,丫鬟將茶壺裡的水倒掉,伺候著王夫人在茶壺裡解了。

    王夫人也是大家出身,何曾經過這種事,又是羞又是氣,滿臉通紅。

    好容易,宮門口出來個神情倨傲的太監,也不多說,上下打量王夫人一眼,尖著聲音道:「進來吧。」

    丫鬟會來事,忙塞過去一個荷包。

    太監臉上好看了點,解釋道:「皇後娘娘起晚了些,正用早膳,讓夫人久等了。」

    王夫人心頭一滯,面上卻不漏,連聲道:「應該的,應該的。」

    一路換過兩次太監,丫鬟都打點得妥妥噹噹,也便順利地到了坤寧宮。

    有個臉龐圓圓的宮女等在門口,笑著道:「皇後娘娘正梳妝,夫人請稍候片刻,」引著王夫人到偏殿坐下。

    馬上有宮女端了茶水點心上來,王夫人卻再不敢喝茶,只端坐等著。

    皇後娘娘正微闔了雙目讓貼身宮女給她梳頭。

    只要不是陪皇上用膳,她通常都是洗手凈面後用過飯再梳妝,免得脂粉入了口。

    嘉德帝自慈寧宮出事那天就沒在坤寧宮歇過,皇后既擔心失了帝寵,又悲傷陳芙的離世,夜裡輾轉反側好久不得入睡,早晨自然就醒得遲,而且眼底也泛著青紫。

    適才就為著妝容沒掩蓋好臉上的憔悴發落了一個宮女,這才耽擱了宣召王夫人。

    上妝的宮女被發落了,梳頭的心裡也不踏實,戰戰兢兢的,倒比往常慢了一刻鐘。

    等皇后終於穿戴利落能召見王夫人時,已經是巳正了。

    皇后是存了心要下王夫人臉面的,王夫人下了跪,不叫起,只手裡捧著茶盅子慢慢拂著上門漂浮的茶葉,半天才恍然道:「本宮想事想迷了,竟忘記夫人還跪著,」瞪一眼宮女,罵道,「你們這幫沒眼裡沒主子的,還不趕緊扶夫人起來。」

    王夫人心裡哂笑,這不是罵宮女,是沖著自己來的,看來今兒沒好事兒。

    皇后卻又換了副笑顏,親切地問:「找夫人來不為別的,是聽說家裡二公子尚未娶妻,本宮倒有個合適的人兒,想保個媒。」

    王夫人誠惶誠恐地說:「二子雖沒成親可已經定了人家……」

    「沒拜過天地就不算,成了親還有和離的呢,這連洞房都沒入,」皇后打斷她的話,「……是本宮表叔家的長孫女,長得沒處挑,樹上開的臘梅花兒似的,性情也好,溫柔知禮,最體貼懂事。」

    王夫人傻了眼,堂堂一國之母能說出這種話,敢情若是自個兒子成了親還能讓他和離不成?可面對著皇后,卻無法表露出來,只賠笑道:「已經換了庚帖,退親對兩家都不好。」

    皇后小口啜了兩口茶,「啪」將茶盅頓在面前的几子上,「這兒女姻緣的事兒,想必夫人也拿不定主意,少不得要跟王大人商議一下,等商議好了,跟本宮個回話。」

    王夫人諾諾應著,「是,是該商議。」

    皇后笑笑,懶洋洋地又端起了茶盅,這是要送客了。

    王夫人過了子時就起來忙乎,趕了兩個多時辰的路,又在宮門口等了大半個時辰,見了皇后的面,話都沒說幾句,竟然要自己兒子退親。

    要退親總得有個理由吧?

    王夫人暈暈乎乎出了宮門口,感覺是又累又困,關鍵是一肚子的氣卻找不到由頭。站在寒風裡吹了半天,腦子清醒了點,決定到親家家裡坐坐。

    王家長子娶得不是別人,是大同總兵武雲飛的長女。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55
發表於 2016-10-28 18:58: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四章  鬧騰

    王夫人本來並不想與武家結親,因為王家算是書香門第,清流世家,而武家則是不折不扣的草莽出身,就連武夫人也是正經八百地上過戰場殺過人的。

    她教養出來的閨女能有什麼好的?

    可架不住媒人的一桌酒,結果王知府腦子一熱答應了。

    不想結親也只能結了親,沒想到幾年下來,這親事著實不錯。武家閨女雖然琴棋書畫不怎麼通,但性子直爽憨厚,上能孝敬公婆下能友善妯娌,又因著沒學識,也不強求管家。

    有這個嫡長媳的榜樣在前,其餘幾個庶子的媳婦就是想折騰也翻不起浪花來。

    到現在為止,王家的中饋還是牢牢地掌握在王夫人手裡。

    王夫人這才覺出來,這門親事確實結得好,連帶著對原本不怎麼看在眼裡的親家也親近了許多。

    已經過了午時,正是吃中飯的點兒。

    按理說,沒有人會在這個時辰出門訪客,這不是擺明了要到別人家裡蹭飯嗎?

    有些心思重的,嘴上不說可心裡會犯嘀咕,甚至假作無意地漏出去,而武夫人不同,只會誠心誠意地招待你。

    這也是王夫人之所以不去其他親朋故交家,而選擇了武雲飛家的原因。

    武雲飛府邸位於罐兒衚衕,離皇宮約莫半個時辰,是處三進三間的宅院。看上去是小了點,可他家人也少,只一子一女,女兒出嫁了,兒子跟隨武雲飛到了大同,現在留在家裡的就只武夫人跟兒媳婦。

    王夫人到武家時,武夫人正跟兒媳婦在吃飯,聽說親家來,先招呼王夫人坐下吃飯,又吩咐兒媳婦到廚房加菜,又讓人送了一小壇梅子酒來。

    也沒外人在,親家兩人邊吃邊聊,王夫人就嘆口氣說起進宮的事兒,「……平白無故地退親,豈不是壞人家姑娘名聲,就是我們家琨哥兒也得不了好……」

    武夫人熱情地給王夫人又斟一盅酒,冷哼一聲,「都說寧拆十座廟不破一門親,那位可好,壞人親事成癮了,碰過一次釘子不長記性,還來這一套。」

    王夫人聽出武夫人話裡有話,好奇地問了句,「怎麼回事?」

    武夫人並不瞞著,把先頭易楚在慈寧宮裡動了胎氣,而後陳芙吞金的事情說了遍。

    王夫人恍然大悟,「早先聽說有人彈劾陳家,沒想到竟是因為這個。」

    武夫人拭拭唇角不屑地說:「……原本是挑個軟柿子捏,不成想竟啃了塊硬骨頭,誰能想到杜夫人能豁出去鬧到太後跟前,杜總兵也不是任人欺負的主兒,一氣之下跑回京都了……就跟以前戲文里唱的似的,那個什麼一怒為紅顏……那位沒了辦法,只能把髒水潑到自己嫡親妹妹頭上。六姑娘我見過,不管長相還是性情都沒得挑,可惜了的。」

    王夫人沉吟片刻,「忠勤伯府的親事我不想退,都換過庚帖了,而且……說出去不怕親家笑話,琨哥兒上次去送節禮,偷偷看了吳姑娘一眼,還真是上了心,現在滿心歡喜地就等著四月成親了……可又怕誤了我家老爺的前程,真定府有幾位不錯眼珠地盯著老爺,專等他出個差錯好取而代之。」

    長長地嘆息一聲,鬱悶地啜了口酒。

    武夫人也陪著喝了口,開口道:「要真不想退親,我倒是有個辦法,不過我做得來,親家卻未必能拉下臉面……要不您回去跟王大人商量下。」

    王夫人正沒主意,聽到此話眸光亮了亮,隨即又暗下來。

    這事她的確做不出來,不過,她不能做並不意味著別人也不能……王夫人再一琢磨,笑著舉起酒盅,「我覺得這事能成。」

    **

    信義伯府。

    易楚輕輕地揭開棉布看了眼傷口,「邊上已經癒合得差不多了,中間重的地方還沒好,別總捂著了,露在外面長得快,不過千萬別凍了。」將放在手邊的瓷瓶遞過去,「結痂的時候會發癢,塗上這個能好點。」

    青枝不接,卻直直地跪下來,哀求道:「夫人,我打小父母雙亡,五歲被祖母賣到人牙子處,到如今外頭已沒有可依靠的人,先頭兩天都是東躲西藏地……夫人,請您念在六姑娘的面上救我一命,我願意賣身為婢伺候夫人。」從懷裡掏出賣身契,高高地舉過頭頂,「夫人,從今而後,我眼裡只夫人一個主子,定會忠心事主,絕無二意。」

    到底是大戶人家出來的,知道主子最看重的就是忠誠,所以把忠心放在了第一位。

    易楚便有些猶豫,平心而論,她並不想留個陳芙的丫鬟在自己身邊礙眼,可青枝所說也是事實,文定伯府的人正四處找她,真要抓回去免不得一死。

    思量片刻,嘆道:「你先留幾日,等過陣子風聲小了,我給你些銀兩你離開京都,或是嫁人或是做點小生意,總比做奴僕強。」

    青枝見易楚臉色知她心意已決,不敢再求,謝過易楚起身隨著冬雨下去。

    易楚煩悶地倚在彈墨靠枕上微闔了雙眼。

    相處這許多時日,冬雪已能猜度一二她的心思,想必是為陳六姑娘可惜。

    陳六雖無害人之心,但也脫不開干係,並不算得十分無辜。

    況且,真正該為她的死負責任的是宮裡的皇後娘娘,而易楚不過是為了自保。

    可看了陳芙送來的信,易楚還是消沉了許多日。

    便是為這,冬雪也不想讓青枝留在府里。

    眼看著易楚像是睡著了,冬雪輕輕扯過床薄被剛要搭上去,就聽院子里冬晴特有的大嗓門響起來,「夫人,表姑娘來了。」

    冬雪尚來不及斥她,見易楚已睜開眼睛,遂道:「要不夫人接著再睡會兒?」

    易楚搖搖頭,「我沒睡著,就是閉眼養會兒神,前頭說誰來了?」

    「說是表姑娘,」冬雨笑著將易楚扶起來,「應該是三舅老爺家的姑娘。」

    「倒是稀客,」易楚眸中沁出幾分笑意,「我出去迎迎。」

    冬雪趕緊找了大紅羽緞披風給她披上,剛扶她走出瀚如院,就看到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走了過來。

    不是芸娘是誰?

    易楚忙將人請進偏廳,芸娘褪下身上披的猩猩氈斗篷露出裡面翠綠色的褙子,配上月白色羅裙,清新的就像春天裡才始發芽的柳條,充滿了勃勃生機。

    「真好看,」易楚不由誇讚一句。

    芸娘笑呵呵地答,「多謝表嫂,這是今冬剛進的提花緞,我娘說顏色太綠怕不好賣,我覺得還行,而且這顏色不挑人,男的也能穿,我還做了件道袍,不過袍擺處得鑲一道灰色襕邊才壓得住,要不就顯得輕浮了……這褙子也是新樣子,蘇州那邊傳過來的,前頭沒什麼特別的,後頭掐了兩道褶,能顯出腰身來。」說罷,輕盈地轉了個圈,讓易楚看清那兩道褶子。

    她月白色羅裙便像水波紋般盪了盪。

    易楚細細看了,點頭道:「果然是恰到好處。」

    芸娘咪咪笑著,「我也給表嫂帶了兩匹布,一匹就是這種綠色的提花緞,還有匹是玫瑰紫的……前陣子就想來的,可爹不讓,說關注這邊府邸的人多,怕落了人的眼,害我又等了這些日子……表嫂,你沒事吧?」

    易楚笑道:「沒事,我爹開醫館,我怎麼也稍懂點醫理,哪能不顧及自己的身子?」

    芸娘爽朗地附和,「我爹也這麼說……說要真不好,表哥也不能放心地走……不過還是得親眼看了才放心。」聲音頓一頓,眼眸突然亮起來,一副看好戲的姿態,「對了,這幾天椿樹衚衕那邊可熱鬧了。」

    「怎麼了?」易楚被引起興緻來,她出門少連椿樹衚衕到底在哪個位置都不了解,這陣子又關門閉戶的,完全不知道外頭髮生的事。

    芸娘捧著茶杯猛喝兩口水,笑道:「可也巧了,我有間鋪子在椿樹衚衕對過的榕樹大街,前天去查賬,正瞧見那邊圍了一大圈人……真定王知府的兒子跪在那裡,哭喊著讓薛家成全他。」

    真定知府是正四品官員,他的兒子在京都鬧事……易楚腦子轉了下,問道:「椿樹衚衕住得是什麼人?」

    芸娘笑答:「是文定伯姨母家的兄長,在吏部文選司做散官,沒什麼正經差事,不過……聽說找他走門路的人不少。」

    文選司郎中才是正五品官員,要是散官的話就沒有品階,可文選司職掌官吏的班秩、遷升和改調,是個實權部門。

    尤其又是文定伯的表兄,可想而知,薛家應該也混得風生水起。

    也不知王家到底怎樣得罪了薛家?

    芸娘笑笑,意味深長地道:「……本來王家這個兒子跟忠勤伯府的吳姑娘定了親,可不知為何,這薛家又想把自己家的長孫女嫁過去,好像要逼著王家退親。王知府礙於文定伯的權勢是要應了的,但王家兒子是個情長的,死活不願退親,就到薛家門口跪著了,前天一天,昨兒一天,連跪兩天了……表嫂是沒看見,那孩子把頭都磕破了,昨兒是包著棉布去的,據說王夫人氣得病倒了,她身邊的嬤嬤也陪著兒子跪……倒不是逼薛家退親,是求王家兒子回家的,就在薛家宅子門口,一邊哭一邊鬧……連續兩天沒人管,說不得今天五城兵馬司的就要干涉了。」

    說罷,重重地嘆了聲。

    易楚猛地想起來,忠勤伯府尚未出嫁的姑娘豈不就吳韻婷一人,難不成薛家逼著王家退親的就是她?

    青枝說過,陳芙吞金那天,吳韻婷去過文定伯府,把陳芙給臭罵了一通。

    這事應該是沖著吳韻婷來的吧?

    只是怎麼就鬧得這麼大了?

    皇後娘娘也完全沒想到事情會變得如此棘手。

    她端坐在坤寧宮裡,長長的指甲將掌心掐得通紅,手越疼,心就越恨:王家這個蠢貨,不就是退個親嗎,怎麼鬧出這麼多風波來?堂堂知府,連兒子都管不住,竟讓他跑到京都來折騰,鬧騰一天不算完,非得到人盡皆知的地步?

    這事往小了說不過是件兒女親家、婚姻嫁娶的瑣事,可往大了說……若她被牽連進去呢?

    父親跟表叔怎麼就不攔著點兒,任由王家小子鬧騰?

    真是沒用!

    皇后恨恨地摔了手旁青花瓷的茶盅,嚷道:「去請文定伯夫人進宮,要快!」

    有太監應一聲,小跑著出去傳旨了。

    宮女則怯怯地上前收了茶盅的碎瓷。這一套杯碟少了一隻眼看又是不能用了,近幾天皇後娘娘可沒少摔東西,先是摔了套粉彩的,再就套汝窯白瓷的,還有套青紅釉的,加上這套……昨天去內務府的時候,管事就話裡有話地抱怨坤寧宮伺候的人粗手粗腳。

    這一筆筆的帳還不知道著落在誰頭上?

    宮女小心地用手帕捧著碎瓷片退了下去。

    陳夫人接到太監傳話時正斜靠在羅漢榻上假寐。

    這陣子她可是心力交瘁,人生最慘莫過於白髮人送黑髮人,尤其陳芙又是她最寵愛的麼女。為了彌補心頭的愧疚,從布置靈堂到裝殮下葬,到請和尚念經都是她親歷親為,而且還得應對上門弔唁的客人。

    從精神到體力的雙重透支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前天做完了頭七,昨天她就病倒了,躺在床上整整一天米水未進,今兒剛剛好了些,不成想長女又宣她進宮。

    陳夫人著實不想去,可傳旨的太監巴巴地外面等著,無奈之下,只好脫下身上的素服換了件青蓮色的褙子又重新梳過頭髮走出去。見了太監,強擠出個笑容來,「有勞公公跑這一趟,不知娘娘因何傳喚臣婦?」

    太監想起皇后鐵青的臉色,目光閃了閃,躬身道:「奴才也不知,只讓夫人儘快過去。」

    陳夫人虛弱地點點頭,由嬤嬤攙扶著,步履踉蹌地上了馬車。

    此時的嘉德帝坐在慈寧宮偏殿的太師椅上,目光陰鷙臉色晦暗。

    太后坐在蒲團上默默地數著佛珠,半晌才幽幽地開口,「……先前只是張狂,這倒罷了,誰沒有年少輕狂的時候?年紀輕輕能坐到如此高位,心裡壓不住也在情理之中,可張狂漸漸變成狂妄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插手臣子家事,也就她能做出來,也不怕寒了臣子的心?」手指撥著佛珠再轉兩圈,又道:「前朝的事兒哀家不摻和,可這後宮著實應該好好整治一番,不能由她一人做大……馮美人侍寢有功,擢為容嬪,陳美人跟了皇帝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晉為昭儀,再選個吉日把趙十七接進來,封為良嬪……還有陳家的姑娘不是嫁不出去嗎,聽說二房有個嫡女叫陳蓉今年剛滿十五,接進來封為昭儀……她閑得沒事幹就給她找點事兒,皇帝年紀也不小,多幾個人侍候也好早點開枝散葉。」

    嘉德帝靜靜思索會兒,沉聲道:「一切盡有母后做主。」

    太後行事利落,當即擬了懿旨。

    臘月初六,兩頂粉轎分別將趙十七與陳蓉接進了皇宮……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56
發表於 2016-10-28 18:58: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五章  女客

    俗話說「開弓沒有回頭箭」,平涼侯既然已經彈劾過文定伯,加上趙十七很快就要進宮為嬪,兩家絕無修復和好的可能,所以平涼侯召集了門客準備再參奏文定伯一本。

    門客就是專門給平涼侯出主意寫奏摺的,加之平涼侯擅於揣測聖意,這次的奏摺不像前次直指文定伯,而是婉轉了許多。

    奏摺就從王知府兒子王琨在薛家門口下跪寫起,寫得甚是詳細,幾時去的,如何下得跪,薛家門房如何提著棍棒趕人,圍觀百姓如何評論薛家仗勢欺人明知道人家定了親還摻和,還有王府婆子怎樣苦口婆心地勸王琨忍耐,不要得罪皇親國戚。

    奏摺結尾陳述了主題,王知府教子不嚴損害朝官顏面,擾亂百姓生活。

    連著兩三天椿樹衚衕圍得水泄不通,對過街上的商鋪生意明顯受到了影響。

    嘉德帝日理萬機,每天不知多少關乎民生社稷的大事等著他處理,哪件不比這事重要?讀完就扔在一旁置之不理。

    平涼侯極有耐心,天天往上遞奏摺,不但是他,與他交好的臣子或者看不慣文定伯得勢的人都紛紛進言。甚至王知府也上了摺子,說沒有能力管束兒子,既然管不了兒子,自然也當不好地方官,自請降職。

    嘉德帝不勝其煩,沖吳峰拍桌子,「你能不能管好你妹妹?」

    吳峰慌忙跪下,「舍妹天天足不出戶,除了讀經就是刺繡,不知還要怎生管教?」

    嘉德帝梗一下,揚手把茶盅里的水潑了過去。

    杜仲敢躲,吳峰卻不敢,硬生生地受了,茶水順著發梢往下淌,襟前還掛著幾根茶葉,極為狼狽。

    嘉德帝心知自己遷怒於吳峰,看著他這副樣子,火氣也消了大半,冷聲道:「下去收拾利索了再進來,沒得給朕丟人現眼。」

    吳峰謝恩,徑自下去換衣。

    靜了心,嘉德帝又拿起手旁的奏摺看,忽地又笑了,罵一聲,「屁!八竿子打不著,算哪門子皇親國戚」

    本來這只是臣子間的家事,與前朝牽扯不上。

    皇後有錯,太后連發四道懿旨,進宮的進宮,晉位的晉位,已是落了皇后顏面給她懲戒。沒想到臣子們仍是不肯罷休,大有鬧個天翻地覆的架勢。

    已經鬧到這個地步,火候也差不多了,嘉德帝胸有成竹地批複了奏摺,發了兩道旨意。

    一道給文定伯,短短數月鬧出好幾起醜事來,就讓文定伯先卸了朝廷的職務,專心整治家裡的事。什麼時候整治好了,不再有仗勢欺人冒充皇親國戚的行為了,什麼時候再另行起用。

    另一道則是給平涼侯的,平涼侯嫉惡如仇,消息靈通,到都察院任僉都御史。都察院在京都的主要職責是糾劾百官、辨明冤枉和考核百官,雖然已經有了四個僉都御史,可再多一個也不算多。

    至於王知府,嘉德帝在奏摺里批複了,鑒於他前兩年考績均為優等,暫且等這一任期結束后再做決定。

    換言之,一個字「拖」,拖到最後就是不了了之。

    此消彼長,平涼侯勝,文定伯敗。

    文定伯氣得指著陳夫人的鼻子罵:「看你教養的好女兒,自己犯蠢帶累全家……上次得罪信義伯我就不說了,這次又得罪忠勤伯。我被免職也就罷了,這名聲呢?你讓滿朝文武怎麼看我……明兒一早你就遞牌子進宮讓她消停點兒,她要是不聽,不是還有蓉兒?陳家的將來不能押在一個人身上。」

    陳夫人慾哭無淚,上次奉召進宮,皇後娘娘沒給她好臉子看,話里話外都在抱怨家裡扯她後腿。皇后是皇室,代表著君,她沒敢反駁。眼下夫君又指責她,夫乃女子的天,她也沒法回嘴。

    又想起離世尚不滿百天的小女兒陳芙,只覺得百感交集萬念俱灰,恨不能也學了陳芙,一死了之圖個清凈。

    可看著眼前偌大的宅邸,陳夫人捨不得死,只是藉機病倒了。

    陳夫人過得不順心,皇後娘娘更是氣苦。

    從太后發懿旨到接新人進宮,前後近四十天,嘉德帝一次都沒去過坤寧宮,就連差遣個小太監過去看看都沒有。

    這還是成親三年多前所未有的事情。

    相較而言,馮美人也就是現在的容嬪卻是夜夜承恩。

    皇后並不笨,先前之所以張狂大多是依仗嘉德帝對她的尊重和家族的支持。現在嘉德帝移情於容嬪,而陳家又將送進陳蓉來,勢必要分她的勢。

    眼下,對她來說最重要的就是重獲嘉德帝的心。可乾清宮她進不去,高太監賠著笑攔住了她,「皇上正召人議事,不準任何人入內。」

    皇後知道嘉德帝的性情不敢擅闖,只得悻悻回去。

    幾次三番受到冷遇,皇后也便明白了,嘉德帝是真厭了自己,於是又將主意打在太後頭上,親自下廚做了兩樣點心捧著來到慈寧宮。

    皇后掌鳳印,乃後宮之主,太后雖不喜她,可也不會不給她面子。

    細細地嘗了她帶的點心,誇豌豆糕甜而不膩,誇杏仁酥清香可口,太后微微笑著,明知道皇后的來意就是不入正題。

    皇后沒辦法,剛開口就紅了眼圈,委屈地說:「母后,皇上如今厭了臣妾,連面都不想見……」

    太后笑著寬慰她,「哪裡是厭了你,皇帝是怕你太忙。後宮雖然清凈,可前朝的事兒著實不少,文武百官家裡定了親或者沒定親的公子小姐好幾十位,少不得你一一過問。」

    皇后一聽白了臉,驀地又變得通紅,跪在地上半晌說不出話,良久才囁嚅地道:「母后,兒媳知錯。」

    太后俯視著她頭上金光閃閃的九尾鳳釵,大紅色綉著金線鳳紋的霞帔,眉頭皺了皺,聲音卻依然溫和,「皇帝已經二十有三,還不曾有一兒半女,哀家心裡著急。先前你忙了那麼久,沒好生歇歇,現在皇帝身邊多了伺候的人,你暫且休養一陣子。」揚聲喚了顧琛來,「小德子,先前哀家吩咐人燉的雞湯呢?端了來,給皇後補補身子。」

    顧琛躬身應著退下,少頃,有宮女端著托盤隨之進來。

    太后親自接過青花瓷的湯碗,「專門給你燉的,放了不少藥材,最是大補。」竟是親手舀了喂到皇后嘴邊……

    **

    宮裡多了兩位新人的喜事也傳到了易楚耳朵里。

    趙十七進宮是早有預兆的,易楚並不驚訝,意外的是陳蓉竟然也被接了進去。

    想必嘉德帝對陳家還是恩寵有加,對皇后也是特別關照,專門找個妹妹進去陪她。

    不過這些事兒她完全沒有放在心裡,眼下她面前擺了兩盤清蒸肥鵝,正準備品鑒。

    說起來,這還是臘八粥引出的由頭來。

    臘八那天,王婆子在大廚房熬了兩大鍋臘八粥,府里下人人人都分了一碗。

    丁嬤嬤則在小廚房也熬了一鍋臘八粥,頭一碗盛給了易楚。

    易楚嘗了連聲誇好吃,讓冬雪等人也隨著吃。

    冬雪細細地品了兩口,奇怪地道:「說起來王婆子那邊的臘八粥也是好的,用得材料也差不多,可相比起來,怎麼這鍋里的格外軟糯,丁嬤嬤可有什麼秘訣?」

    丁嬤嬤笑容裡帶著幾分自得,「秘訣就是個火候,同樣是泡,紅棗跟桂圓以及花生浸泡的時候都不一樣,往鍋里放的時候也講究個先後順序,另外出鍋往外盛也不能太早或太晚,早了糯米不軟和,晚了的話花生太爛,沒嚼勁兒……」

    冬雪「哧哧」地笑,「嬤嬤哪是熬粥,簡直比繡花都精細。」

    幾人嘻嘻哈哈笑。

    說話間,宮裡賞賜的臘八粥也下來了,威遠侯府以及三舅家也各自遣人送來了臘八粥。

    冬雪上來了孩子氣,把幾樣粥用相同的瓷碗盛了,讓大家品鑒,要評出個一二三來,看看到底誰家的粥最好吃。

    結果還是丁嬤嬤熬得粥最好,而宮裡賞賜的雖然加了珍珠米、玉蘭片,口味卻實在算不得上乘。

    這一下倒引起冬雪做飯的興趣。

    丁嬤嬤倒不藏著掖著,做飯時准許冬雪在旁邊觀摩。冬雪人機靈腦子也好使,把丁嬤嬤炒菜的用料、火候、和下鍋順序記了十足十,便用同樣的料也試著做一盤。

    兩盤菜同時端上來,由易楚跟富嬤嬤和冬雨她們評判。

    只可惜,冬雪學了個表面卻沒學到實質,每次都落敗,卻是屢敗屢戰樂此不疲。

    過了臘八節,年味就漸漸濃了。俞樺早早備了年節禮,待易楚過目后,一一送了出去。這次除去往常的三家外,還特地給曉望街吳嬸子家送了一份。

    沒想到轉天,吳大哥親自駕了牛車送了吳大嬸過來,同來的還有吳大嫂跟柳葉。

    易楚喜出望外,不迭聲地嚷,「快請,快請,」又披了斗篷親自往外迎接。

    前一天剛落了雪,地上還有些濕滑,富嬤嬤怎敢讓她多走,與冬雪死命攔著不讓,只肯叫她站在院子里等著。

    吳家三人是頭一遭進大戶人家的府邸,一路行來只覺得眼不夠使似的,看見假山也驚嘆,看到竹橋也稀奇,又看著往來穿梭的丫鬟婆子個個穿著體面打扮齊整,心裡更是吃驚。

    吳嫂子跟柳葉年輕麵皮兒薄不敢作聲,吳嬸子卻不住嘴地問:「府里這麼大,得有好幾十間屋子吧?住了多少人?」

    引著她們進來的是個未留頭的小丫鬟,笑嘻嘻地回答:「府里有大小八個院落,共二百多間屋子,要是加上圍牆隔開的那半,得有四百間。人倒是不多,外院的護院跟小廝我不清楚,內院里伺候夫人的有二十四人,廚房裡八人,針線房六人,還有管燈油火燭灑掃種植的,共六七十個。」

    吳嬸子驚得張大了嘴巴半天沒合攏。她知道易楚現下是富貴了,卻沒想到會是這樣潑天的富貴,單伺候她的就二十四個,怕是王母娘娘也不過如此了。

    行至瀚如院,冬晴打發了小丫鬟,將人讓了進去。

    吳大嬸一眼就看到了易楚,披著大紅羽緞的斗篷,帽沿鑲著雪白的毛皮,將整個臉都包在裡面。她的左右各扶著一個大丫鬟,身後站了兩個婆子,廊下的夾板門簾前另有兩個小丫鬟……

    易楚上前走了幾步,笑著挽了吳大嬸的胳膊,「這麼冷的天勞嬸子跑一趟,真是對不住,」又跟吳大嬸與柳葉打招呼,「嫂子怎麼不帶全哥兒來,柳葉什麼時候來了京都?」

    吳大嬸被這一路的氣派駭著,只覺得被易楚扶住的胳膊僵硬,想抽卻抽不出來,吳嫂子跟柳葉也局促得說不出話。

    直到進了偏廳,易楚讓人上茶端來點心,將身邊眾人都打發走,吳嫂子才回過神來,笑道:「全哥兒本是吵著要來,聽說小叔要去冰上打魚又跟著去了……柳葉來了一個月了,家裡事兒太多,我娘說讓她在京都過年。」言語間有些晦澀,很顯然是家裡有醜事不好對外說。

    易楚便不多問,笑盈盈地讓著大家吃點心。

    因是街坊來,易楚特地叫人換了大盤子,將各式點心擺得滿滿的。

    三人俱都嘗了兩塊,吳嬸子扳著手指頭道:「先頭你托我的事兒,我打聽了幾家,有兩家看著還行。一家是保定那邊過來開油坊的,姓張,家裡就老倆口帶個閨女,閨女年紀不小了,過了年整十九,模樣一般性子倒好,就是行事潑辣點兒,不過要不這樣,家裡油坊也開不下去,早被人欺負了……另一家是京都本地人,離著曉望街不遠,不知道你認識不認識,名字叫錢富貴的那家的三閨女,虛歲十八,不過生日小,臘月頭上的生日,滿打滿算剛十六。張家閨女想見見人再決定,錢家沒提相看的事兒,但提出要十六兩銀子的聘禮。」

    易楚思索片刻,笑著開口,「張家閨女相看的事兒就聽嬸子安排,至於錢家,我們這頭倒是想相看相看,要是看中了,聘禮不成問題。」

    吳嬸子是看著易楚長大的,知道她的品行,也笑著答應了。

    吳嫂子在旁邊聽著欲言又止,易楚狐疑地望過去,就見吳嫂子不動聲色地朝柳葉努了努嘴。

    易楚心知肚明,跟柳葉寒暄幾句,笑道:「前幾天閑著沒事做了些絹花我平常也不大戴,我記得你喜歡這些,挑幾支回去戴。」揚聲叫了冬雪進來,「帶柳姑娘選幾支絹花。」

    冬雪屈膝福了福,恭敬地說:「柳姑娘請隨我來。」順手扶住了柳葉。

    柳葉霎時紅了臉,嚅嚅地推辭,「不用扶,我能走。」

    待柳葉離開,吳嫂子為難地說:「柳葉比阿楚小兩個月,阿楚眼看就做娘了……不知道你說的這幾個人,有沒有跟柳葉般配的?」

    易楚猜想也是這事,開口道:「這四人我都見過,但什麼脾氣卻不了解,柳葉性子軟和,最好找個能主事的男人才撐得起門戶,要不我再打聽打聽」

    吳嫂子嘆口氣,「可不是?我也是惦記著找個能給她撐腰的男人……柳葉覺得胡二不錯,但那家裡亂麻似的不成體統,眼下雖然強了些,可胡婆娘跟胡大媳婦不對付,也是三天兩頭地吵,柳葉要嫁過去,有這樣的婆婆跟嫂子,得受多大的氣啊。」

    「胡二也回了祖宅?」易楚只上次回曉望街聽到些消息,到底不太真切。

    吳嫂子搖搖頭,「沒有,還是帶著小五單獨過,雖是分了家,可那些雜七雜八的關係卻撕擄不開。說起來,胡二真還不錯,為人仗義,離著曉望街也近便。」

    易楚便笑道:「要不嫂子找人給胡二遞個話兒聽聽他有什麼打算,要是就這麼分開過,倒也可以考慮。要是有心合到祖宅,那就算了……這姻緣大事雖然是媒妁之言,可柳葉願意,總比勉強著成親好。」

    吳嫂子思索片刻,也笑:「倒是嫂子想岔了,也罷,回去先探探胡二的意思,你這頭也替我留意著,實在跟胡二不成,好歹這邊還有個後手。」

    吳嫂子說得這般坦誠,倒教易楚不由地笑開了去。

    日子一天天過去,年的氣氛越來越濃。過了小年,冬雨就帶著小丫鬟們將瀚如院清掃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富嬤嬤跟丁嬤嬤還剪了窗花,有連年有餘,有喜上眉梢,整整齊齊地貼在玻璃窗上。

    易楚看著她們進進出出地忙碌,也是歡喜,只是想起杜仲應允的要回來陪她過年,心裡總有幾分期待還有莫名的不安。

    終於到了除夕這天,杜仲仍沒有回來。

    易楚雖失望,可瞧著下人們開心高興的模樣,也不好表露在臉上,強展了笑顏一同吃了豐盛的午飯。

    飯後,仍是要小憩一會兒。

    似乎剛睡著,就聽外頭有人吵嚷,「伯爺回來了,快告訴夫人,伯爺回來了。」

    接著門簾被撩起,冬雪喜滋滋地進來,「夫人,伯爺的長隨先回來報的信,伯爺已進了城,再有小半個時辰就能到。」

    聽聞此言,易楚怎可能再睡,忙不迭地起身穿衣,又吩咐冬雪取大毛衣裳。

    冬雪知道易楚勢必要到門口迎接的,也不勸著,倒是多拿了件夾襖給易楚穿上,才披上了灰鼠皮的斗篷。

    剛在角門站定,就聽西邊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身穿黑色鶴氅的杜仲如天神般披著金色的陽光而來。

    易楚展顏而笑,上前緊走兩步,卻見杜仲身後還跟了輛馬車。

    一時馬車停下,跳下來一個三四十歲的婆子,婆子回身掀了車簾喚道:「曹姑娘,下來吧……」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57
發表於 2016-10-28 18:58: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六章  纏綿

    竟是帶了個女子回來,難怪特特地讓長隨回來報信。

    也不知會是怎樣的女子?

    易楚僵了下,停住腳步。

    杜仲已走近,握住了她的雙手,柔聲道:「怎麼在門口等著了,冷不冷,也不帶個手爐?」

    他的掌心較之往日更顯粗糙,指腹有細密的倒刺刮蹭著她的手,有點疼,卻極暖,密密實實地包裹著她的。

    一雙黑眸幽深閃亮,直直地盯牢她的,彷彿看透了什麼似的。

    易楚面上一紅,驀地想起,兩人相識時日不短,他還從未曾對任何女子假以辭色。胸口的滯澀驟然散去,笑意復又真真切切地綻露出來,迎著他的眸,低聲道:「想早點見到你。」

    杜仲黑眸亮起來,輕聲地回,「我也是,」也不避諱旁人的目光,展臂扶住她的腰身往裡走。

    冬雪隨後便要跟上,卻被俞樺喚住了,指著自車上下來的女子道:「曹姑娘跟魏嬤嬤一路奔波,先帶她們到翠景園安頓下來,明兒再去拜見夫人。」

    翠景園離花園不遠,景緻雖好,但很偏僻。尤其是冬天,很少有人往那邊去。

    冬雪瞭然,匆匆跟小丫鬟囑咐幾句,笑盈盈地對曹姑娘行個禮,「姑娘請隨我來。」又伸手接她手裡的包裹。

    曹姑娘頓時紅了臉,「不沉,我自己拿著就行。」說話時帶著濃重的口音,不太容易聽得清。

    包裹是藍布的,但是因洗得多了,那藍便泛出灰白。

    看樣子裡面東西也不多,只是小小的一個捲兒。

    捏著包裹的手指節粗大,還生了不少凍瘡,很顯然經常干粗活。

    易楚出身市井,即便當了一品夫人也從沒冷眼待過當初的街鄰。

    冬雪等人原本就是窮苦出身,自然也不會看衣裳待人,只是心裡不免詫異,曹姑娘看著相貌甚是普通,又是粗手粗腳的,伯爺為什麼千里迢迢帶這麼個人回來?

    既是帶了來,看著又不十分上心的樣子,連給夫人見禮都要等了明日。

    著實有點奇怪。

    思忖間,已到了翠景園。

    先頭趕來的小丫鬟已要來鑰匙,開了門通風,兩人攥著抹布在擦桌椅。

    冬雪笑道:「沒想到姑娘來,不免倉促了些,姑娘且寬坐,一會兒就收拾齊整了。」

    曹姑娘點點頭,忽地擼起袖子,伸手奪小丫鬟手裡的抹布,「我來擦。」動作倒是麻利,轉眼間將桌椅擦得乾乾淨淨。

    小丫鬟沒了差事,眼巴巴地望著冬雪。

    冬雪嗔她一眼,「去找薛嬤嬤要幾張紙把窗子重新糊一下,還有燈油火燭什麼的一併領了來。」

    小丫鬟歡快地應一聲提著裙子就跑。

    不大工夫,俞樺帶了幾個小廝抬著土坯白灰等物進來,四處打量下,在東耳房壘了個灶台,安置了鍋子,問道:「曹姑娘,你看這還使得?」

    曹姑娘打量下,開口道:「新鍋子得先過了油才好,要不怕生鏽,且用不長久。」

    俞樺笑道:「稍候我讓人將柴火木炭送來,正趕年根外頭店鋪都關了,傢伙什正讓人湊,趕明兒定能備齊了,今兒除夕,就讓廚房那邊送菜過來。」

    曹姑娘又落落大方地道了謝。

    冬雪愈加不解,難不成以後這院子還要自己開伙?

    這曹姑娘到底是什麼人?

    瀚如院的正房裡,水氣氤氳。

    杜仲坐在盛滿熱水的浴桶里,正提到曹姑娘,「……十六歲,一家七口,上頭有個生病的祖母,底下有三個弟妹,大的是女孩今年十二,小的是雙生男孩,八歲。臘八那天下大雪家裡房子塌了,父親被屋樑壓斷了腿,現今欠了不少醫藥錢,打算賣了長女……許了她家二十兩銀子,沒要身契,只說給找了個婆家……先在家裡住陣子,等顧大嬸搬到京都來見個面,要是滿意就定下來,要是不成,再將人送回宣府。」

    「你跟曹姑娘說過顧大哥的情況嗎?」易楚凝神聽著,一邊用手將澡豆抹在他烏黑的長發上,輕輕地揉搓,少頃,舀了水當頭衝下來。

    溫熱的水順著臉頰淌下,杜仲舒服得深吸口氣,續道:「提過了,她家裡人都沒當回事,曹姑娘也說願意。」

    易楚「嗯」一聲,「回頭我再跟她說說,顧大哥不難相處,只要別冷著餓著,幾乎不怎麼鬧騰。」而且,也不可能說些知情知意體貼人的話。

    想至此,不免感慨地嘆了口氣。

    聲音雖輕,杜仲卻聽了個一清二楚,側頭瞧過來,對上易楚明媚溫柔的眼。

    視線交著,便似不能移開。

    伸了手尋著她的,緊緊地扣在指間,目光里極快地漾出濃情來,聲音低啞如同嘆息,「阿楚,我想你想得緊。」

    易楚心頭顫一顫,垂了頭俯過去,滾燙的淚水瞬即湮沒在他濡濕的發間。

    少頃,收了淚,柔聲道:「水涼了,我喚人抬水過來。」

    杜仲牽住她的手不放,「不用了,反正夜裡也得再洗。」

    話語間,幾多旖旎與纏綿。

    易楚了悟,禁不住紅了臉,轉身便走,想一下,又從屏風上扯過棉帕扔了過去。

    也只是沐浴的工夫,天色已經暗下來。

    院子里點了紅燈籠,被風吹著一搖一晃,那紅色的光影便隨著搖搖晃晃,透過明凈的玻璃窗,屋裡也多了幾分紅色。

    因燃了火盆,杜仲沒穿夾袍,松垮垮地穿了件鴉青色道袍,披著一頭濕漉漉的頭髮從凈房走出來,極自然地將手中棉帕遞給易楚。

    易楚懷胎已是第六個月,身子比往日豐腴了許多,不方便跪著,只能坐在炕沿上。杜仲則半蹲在地上,方便她絞發。

    看著他彆扭的姿勢,易楚忍不住笑罵:「以往我不在你不也是能自己絞頭髮,這樣蹲著也不嫌累?」

    杜仲不答,越發往前湊了湊,將臉俯在她腿上,低啞著再說一遍,「阿楚,我想你想得緊。」

    易楚愕然,相識以來,好似她還不曾見過他如此脆弱的一面。

    大街上,鞭炮聲次第響起來,有淡淡的硝石味兒混雜著飯菜香氣飄過來。

    冬雨跟冬雪靜靜地站在廊下。

    小丫鬟忍不住,悄聲問:「冬雪姐姐,廚房裡飯菜都好了,再不擺怕放涼了。」

    冬雪輕輕掀了簾子往裡瞧,暗紅色的光暈下,易楚仍是坐在炕沿上,而杜仲半跪著偎在她懷裡。

    就這樣靜靜地依偎,已經好一段時間了。

    冬雪驀然感覺眼眶有些濕,這是不是就叫做天荒地老,天長地久?

    飯菜溫過一遍后,屋裡終於掌了燈。

    年夜飯是易楚老早就定好的,因杜仲說過會回來,所以盡都依了他的口味。十二個菜,擺了滿滿一桌子,還特地燙了壺上好的竹葉青。

    杜仲倒了滿杯,又給易楚倒了半盞,「總是過年,嘗一口。」

    易楚自不會拂他的意,輕輕與他碰杯,「祝伯爺來年順遂如意。」小口抿了下,不意這酒酒勁十足,連連夾了好幾口菜才止住那股辛辣。

    雖是不勝酒意,易楚仍是勉力陪著杜仲將那小半盞酒喝了下去。

    這兩個月,她養得確實好,皮膚細嫩紅潤,被大紅燈燭映著,加上有了三分酒意,言語行止比往日更多幾分嬌媚與慵懶,只是望著杜仲的眸光仍是溫柔,水草般痴痴糾纏著他。

    杜仲回望著她,柔情絲絲縷縷地溢出來,心底柔軟無比。

    面前的珍饈似乎變得已不重要,他的心裡腦里只有一個念頭,便是好好地與她相守。

    杯碟被撤下,復換了茶水點心上來。

    杜仲摟著易楚,溫熱的氣息撲在她耳畔,「明兒一早我進宮拜年,順便把這事跟阿琛說了,晌午前再往曉望街去一趟,中午回來陪你吃飯……要是晚你就別等我,自己先吃,我陪你歇晌覺。」

    易楚點頭,輕聲道:「別忘了代我給外祖母和爹爹問好。」

    「那是自然。」杜仲笑著親她臉頰,又順著臉頰往下,落在唇上。

    易楚推他,「別,被人看見。」

    屋裡點著蠟燭,大炕的窗子鑲著透亮的玻璃,站在院子里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屋子裡的動靜。

    杜仲掃一眼外頭明晃晃的燈籠,壓低聲音,「我抱你到床上。」

    「不行,還得守夜。」易楚仍是推拒,除夕守夜是習俗,只有這樣才能家業興旺。

    「耽誤不了守夜,」杜仲貼著她的耳邊哀求,「就一會兒,等完了咱們就起來守夜,吃餃子,我給你放煙火看,好不好?」

    聲音里,掩藏不住的渴望。

    易楚靜下來,乖巧點了點頭,「嗯」。凝眸望他,眼裡除了羞澀,俱是痴戀。

    杜仲驀地酸澀不已。

    這便是他的阿楚,全心全意痴戀著他的阿楚,即便是多無禮的要求,只要他想,她便沒有不依從的。

    那一刻,胸口好似梗住,竟有些無法呼吸,而眼眶卻漸漸變得濕潤。

    伸手拂落帳簾,讓黯淡的光線遮掩了幾欲落下的淚。

    柔順的帶著淺淺梔子花香的墨發鋪散開來,她白皙嬌軟的身體慢慢舒展開,杜仲小心翼翼地,如珍似寶般呵護著她。

    即便是拘謹著,卻仍叫他癲狂,就像第一次一樣,忘了周遭一切,眼裡心裡只有她……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58
發表於 2016-10-28 19:05: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七章  念頭

    這夜兩人自然沒有起來守夜吃餃子。

    第二天,易楚睜開眼時已近辰初,耀目的陽光透過細密的帳簾已變得昏暗朦朧。杜仲緊貼著她的身子仍在睡。

    唇角緊抿,臉龐剛硬,素來深邃黑亮的眸子被眼瞼遮住,卻將眼底的青紫顯露無遺,而濃黑的長眉緊緊蹙著,似有抹不去的愁緒。

    易楚心頭一動,輕輕伸手搭在他的脈間,才剛探上,杜仲驀地睜開眼,大手閃電般已扼住她的腕。

    待看清是她,才鬆懈下來,再度摟緊她的肩頭,呢喃道:「不想起,再陪我睡會兒。」

    易楚「嗯」一聲,悄聲道:「我給你把把脈。」小心地扯過他的手按了上去。

    試過一次再試一次,眉頭不由鎖在一起。

    才這幾個月,他的身體好似虧了許多,在宣府定然太過勞累又得不到充足的休息吧?

    易楚心疼地抬眸,想要開口詢問,卻發現杜仲又睡了過去。

    他從不是嗜睡的人,以前也曾有過三四日不眠不休的時候,可這次怎麼好像睡不夠似的?

    易楚心中生疑,卻怕吵醒了他不敢亂動,只靜靜地窩在他臂彎里,任由他抱著。

    這一次倒是睡得不久,只過了一刻多鐘,杜仲便醒來,笑著親吻她的臉頰,又去尋她的唇。

    易楚羞惱地推拒,「都辰時了,不是說要進宮?」

    「不急,」杜仲抱住她不放,到底糾纏了一番才心滿意足地起身,讓易楚侍候著穿衣服。

    因是大年初一,又是進宮,總不能像平常那樣隨意。

    易楚特地找了件寶藍色的錦袍,腰間束上白玉帶,別了香囊荷包等物。頭上也戴了白玉冠,整個人看起來清貴俊朗飄逸不凡。

    杜仲看著鏡子挑眉問道:「你放心讓我這般出門?」

    易楚笑道:「有什麼不放心的,家裡有好東西總得顯擺顯擺,難不成一直藏著掖著……有主兒的東西,別人惦記了也沒用。」

    「嗯,我是有了主兒的。」杜仲哈哈大笑,挑起她的下巴,狠狠親了口,才闊步離開。

    易楚站在門口目送著他,心底一片平和。

    昨夜不知何時落了雪,院子里的已掃乾淨,屋頂牆頭仍是一片白,被金色的陽光輝映著,折射出細碎的光芒。

    易楚吩咐冬雪,「把跟隨伯爺的小廝叫來,我有事問他。」話音剛落,卻見杜仲又大步回來,含笑望著她,「我剛吩咐了婆子別往花園去,等我回來咱們一起賞梅烹茶。」

    雪被踩過就失了韻味,比不上剛落時候的意境美。

    就這麼點小事,隨便吩咐個丫鬟來說一聲就是,還值當他親自回來?

    易楚頗感無奈,可心裡卻是藏不住的歡喜,嗔道:「你快去吧,別耽擱了……路上雪滑,騎馬小心點兒。」

    杜仲再叮囑一句,「外頭滑,你只在院子里走動就好,中午別等我,餓了就先吃。」

    當著滿院子的丫鬟婆子,易楚不好多說,笑著應了。

    不大時候,跟隨杜仲的小廝被帶了來,半跪著給易楚行禮,「小的給夫人拜年,夫人新年萬福。」

    易楚忙讓冬雪給他看座,又端了茶水來,溫聲道:「跟隨伯爺一路奔波辛苦你了。」

    冬雪極有眼色地遞了個紅包過去。

    小廝又行了個禮才收下,「小的不辛苦,這次帶著曹姑娘,路上看到驛站就進去歇歇,比先前幾次輕鬆多了。」

    「風雪天趕路總是不容易,」易楚溫和地笑了笑,又問,「我看伯爺這次回來精神差了許多,你一直跟著伯爺身邊想必最清楚,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小廝猶豫片刻,支吾著回答:「沒什麼特別的,不過……打上次回來后,伯爺夜裡總不能安睡。」

    易楚皺了眉頭,「怎麼不能安睡法兒?」

    「先前伯爺睡得也不多,但每天至少能睡兩三個時辰,可現在睡不上一刻鐘就醒了。有兩次伯爺還連夜趕回來過,沒驚動夫人,跟俞管家說了幾句話又連夜回去了……小的猜測,伯爺是記掛著夫人……尤其是宣府那邊發生了一件事兒……」

    「什麼事情?」

    小廝遲疑著,「大過年的,不好說。」

    「你說!」易楚盯著他,聲音仍是溫和,卻有種不由人違抗的壓力。

    小廝悄聲嘀咕一句,「佛祖保佑,大吉大利,」才續道,「一個月前,有個大戶人家家裡七十餘口連夜被仇人滅了門,還有個身懷六甲的婦人在內,聽說孩子都成了形……因太過聳人聽聞,那邊知府不敢擅自斷案,請了伯爺前去……伯爺回來后越發睡不著。臨近年關,韃靼人那邊也不消停,雖沒有大舉動,可時不時有三五成群的前來搶奪糧食衣物,打死一幫也沒用,那邊沒糧食,餓狠了還是過來搶,煩不勝煩。」

    原來他也在怕!

    先前他走的時候笑呵呵地開解寬慰她,其實他心裡是怕的,所以才會夜不能寐吧?可他白天操練士兵應對外敵,晚上又無法安眠,時間一長,就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易楚沉默片刻,啞聲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好生伺候伯爺。」

    「小的明白,」小廝恭敬地行禮離開。

    易楚重重地嘆了口氣。

    冬雪就在旁邊伺候,將方才小廝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見易楚嘆氣,低聲道:「要不將府里的安神香讓伯爺帶點兒過去?」

    「安神香偶爾用用還行,時候久了就沒有了效用。而且,用安神香睡著了難以喚醒,要是突然出點什麼事兒……」易楚搖搖頭,起身去了西次間。

    西次間算是書房,易楚的醫書就放在裡面,還有杜仲以前常看的一些書。

    書里安神助眠的方子不少,可都治標不治本,喝了葯能安睡一晚,不喝葯的話,仍是不能睡。

    其實也是,杜仲這是心病,心病只能心藥醫,昨兒夜裡他不就睡得極好,睡到天亮還不願醒來?

    既然他牽掛她,那麼她每天陪著他便是。

    易楚驀地想到一個念頭,張口便要吩咐冬雪去請俞樺,又想起俞樺跟隨杜仲進了宮,想必現在也沒回來。

    只是念頭生起便放不下,越想越覺得可行,索性醫書也不看了,直接到庫房尋了些藥材出來,準備煎藥。

    時間一晃就到了中午,杜仲果然沒有回來,易楚便依著他所說自己先用飯。

    剛吃到一半,聽到冬晴進來稟報:「俞管家剛從曉望街回來,說太太已經發動了。」

    畫屏這是要生了?

    原本也是說正月里生,可父親估摸著應該是上元節前後,不想提前了這麼些日子。

    易楚飯也顧不上再吃,忙讓人請俞樺進來。

    俞樺笑著解釋,「先生說是半夜時候發動的,許是夜裡鞭炮聲太響受了驚嚇,不過現在生也算是瓜熟蒂落,沒有大礙……那邊已經請了個穩婆過去,老太太說頭一胎怎麼也得七八個時辰,伯爺在那裡等著,讓我先回來報個信兒。」

    既然已經請了穩婆,再加上有父親在,應該沒有什麼意外。可要是不順利呢?

    易楚站在地當間兒,腦子轉得飛快,一邊想一邊問:「你待會兒還去曉望街?」

    俞樺明白易楚的意思,當即回答:「去,夫人要帶什麼東西?」

    易楚扳著指頭吩咐冬雪,「紅色桃木匣子里包著一根參,廚房裡要一籃子雞蛋,看看有沒有豬蹄子、雞,都帶上,還有魚……要是不多的話,讓人到花園湖裡撈幾條……還有,趙穩婆回家過年了,要不拐個彎把她也帶上,你知道她家住哪裡?」

    后一句卻是問俞樺。

    俞樺點頭,「行,我認識路。」

    只片刻工夫,冬雪已讓婆子將東西備好交由外院小廝裝上了馬車。

    俞樺便不耽擱,急匆匆地又走了。

    易楚便在家裡坐立不安地等,這一等又是三四個時辰,直到亥時杜仲才步履匆匆地回來,一進門沒著急往內室走,站在廳堂裡邊搓手邊道:「生了,是個兒子,六斤八兩,母子都平安。」

    易楚鬆一口氣,滿心的焦慮盡都散了去,笑著問道:「你吃過飯沒有?」

    「外祖母燉了雞湯我跟著喝了碗,現在倒是餓了,你呢,吃了嗎」

    「你不回來我也沒心思吃,正好一起吃點兒。」易楚笑著吩咐了冬雪去廚房催飯。

    杜仲跟在易楚身後進了東次間,一把攬過易楚低聲道:「現在才知道女人生產真是不易……幸好你送了趙穩婆去,先前一個穩婆根本忙不過來,外祖母說這還算是順利的。阿楚,等你生下這一個,咱們再不生了好不好?孩子再好也不如你重要。」

    易楚心中一梗,想起他在宣府與京都間來回奔波之苦,靠在他胸前柔聲地答:「好!」

    飯後,杜仲不知從哪裡取出只匣子,一古腦兒將裡面的東西倒出來,問道:「父親給弟弟取名叫易韓,後天洗三,送哪樣東西比較好?」

    炕桌上擺著好幾隻玉佩,有刻著節節高的碧玉,有雕成寶瓶狀的白玉,有刻著蓮花的紅玉,還有塊雕著螭龍紋樣的墨玉。

    易楚笑道:「洗三禮添盆的東西都是交給穩婆的,找兩隻意頭好的銀錠子就行,要真想送給韓哥兒就等滿月禮或者抓周的時候。」說著掂起那塊墨玉問,「這便是你先前常帶的那塊玉?」

    他為錦衣衛特使的時候渾身上下幾乎沒有飾物,唯一佩戴的就是這塊墨玉。

    墨玉配上大紅的飛魚服,幾多的囂張與狂妄!

    「是先皇所賜的信物,嘉德帝登基后我本打算交還回去,嘉德帝說既是先皇所賜就留下當個念想……這塊玉是德宗皇帝令人製作的,本來有兩塊,佩戴者可無需傳召而進宮。」

    「呀!」易楚輕呼出聲,「先帝竟這般信任你?」將玉湊近了燭光,看到盤踞的螭龍爪間還刻了一個草篆的「泰」字。

    德宗皇帝在位時年號慶泰,想必另一塊應該刻著「慶」字。

    「這麼重要的東西合該好好收著才是,若是丟了,豈不惹來禍端?」端詳罷,易楚將墨玉復遞給杜仲。

    杜仲卻是不在意地仍將它與其它玉佩混在一處,「先帝信我一是因圓通法師,另外也有祖母的原因,先帝在潛邸時曾與祖母有過一面之緣,而後父親含冤而死,先帝應是心懷愧疚,所以待我比其他臣子更寬厚些……可我也沒少替他做事,足以對得起他的信任。」

    看到他幽深黑眸里的傲然與自得,易楚忽地笑了,柔聲附和,「那是自然,先帝作為一國之君,怎可能做吃虧的買賣?」

    燭光輝映下,她眉目似畫巧笑嫣然,腮邊的梨渦時深時淺,如同裝滿了濃醇的美酒,只看著便教他心醉。

    杜仲眸光也變得溫柔,帶著薄繭的手輕輕滑過她細如凝脂的臉頰,捏了一下,指著刻著翠竹的碧玉笑道:「就送這塊節節高的吧?滿月時我回不來,到時候你的身子愈發重了,而且天也冷著就別去了,我洗三時一併送去,好不好?」

    洗三禮原本就是婦人家湊在一起熱鬧,他一個大男人倒是喜歡跟著摻和。

    又想到,曾經令京都權貴聞風喪膽的人竟然也在意起這些家長里短的事,是在意她家裡的人吧?

    易楚不由感慨,眉眼間越發溫存,將碧玉單獨用荷包裝起來,又找了兩隻刻著必定如意的銀錠子另盛了只荷包,都放在一處,其餘的玉佩原樣裝進了匣子里。

    杜仲默默地看著,忽而道:「今兒本應了你一同賞雪的,要不改在明天?我一早再去曉望街看一眼,很快就回來陪你賞雪,吃過午飯我去趟威遠侯府跟三舅家,後天等洗三禮完了我哪兒也不去了,只在家裡陪你。」

    大後天,他又該走了。

    易楚掩住心中的黯然,柔聲問:「去威遠侯府可要備什麼禮品?」

    杜仲笑答:「先前你不是送過年節禮了,這次就是拜年……有什麼需要的,我讓俞樺準備就行。」

    一時再無其它事,兩人便移了燈燭到內室歇息。睡前少不得又纏綿一番,易楚是決意好好侍候他的,便由著他的性子毫不抗拒。杜仲卻是疼惜她,又礙著孩子,處處以她的感受為先。

    兩人都有心對對方好,一番痴纏后,倒覺得比有孕前更是有滋味些。

    稍做歇息后,又恩愛一次才作罷。

    清理過,杜仲擁著易楚倦倦地睡去,易楚窩在他臂彎里,鼻端是他身上獨有的汗味兒夾雜著艾草清香,耳邊是他有力的心跳聲,只覺得心裡柔腸百轉,遲遲不捨得入睡。

    可兩人相守的時日實在太少,短短几天又得分開。

    易楚不想再這般兩地相思,就是為著杜仲的身子也不能天各一方,總而言之,她必須得做點什麼了……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59
發表於 2016-10-28 19:06: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八章  準備

    正月初四一大早,易楚難得地笑盈盈地送別了杜仲,進門后不回瀚如院直接去了翠景園。

    剛走近翠景園就聽到裡面傳來「咚咚咚」的重物敲打聲,易楚疑惑地皺了皺眉,緊走幾步,看到院子里曹姑娘正揮著斧子劈柴。

    地上已零零落落地散了許多,想必已經劈了一陣子。

    起得很早,又這麼能幹,易楚驀地對她生出一種好感來。

    魏嬤嬤先看到易楚,對曹姑娘說了句什麼,曹姑娘慌忙放下斧子,撣了撣裙子上的木屑,小跑著迎出來。起先想跪的,因見魏嬤嬤只福了福,也便屈膝行了個福禮,局促地說:「見過夫人,夫人新春如意。」說話帶了口音,分辯不太清楚。

    冬雪早就備著紅包,給兩人一人塞了一個。

    兩人又行禮,道謝接過了。

    易楚趁機看清了曹姑娘的長相,皮膚不太白,帶著飯食跟不上的菜色,又因不曾保養過,有些粗糙,眉眼卻是周正,看人時雖是羞怯,卻坦坦蕩蕩的。

    身子也瘦,算不得高,看著卻很壯實。垂在身側的手骨節粗大,布著淺淺的薄繭,一看就知道是長期干粗活的人。

    又看到滿院子的木柴……是個能吃苦的。

    及至屋裡,曹姑娘急促地說了句什麼,因說得快,易楚沒聽明白。魏嬤嬤笑著解釋道:「曹姑娘請夫人寬坐,她這就生火燒水。」

    「不用忙,我不渴。」易楚笑著搖搖頭,曹姑娘卻不聽,固執地去了。

    翠景園是個小院子,三間正房帶兩耳,曹姑娘住東屋,魏嬤嬤住西屋,正中這間就布置成平常起居待客的地方。

    屋裡的桌椅是原本就有的,被擦得乾乾淨淨,牆邊案几上擺了兩匹布,一匹水紅色,一匹蔥綠色,都是很普通的棉布料子。面上還有片剛裁好的月白色布料,看形狀應該是做裙子。

    魏嬤嬤道:「是俞管家讓人送來的,曹姑娘灶上活計可以,針線活卻一般,也就能縫縫補補,裁衣服卻不行……我娘家是京都人,嫁到宣府三十多年了,如今家裡只剩我一個,杜大人找我一是跟曹姑娘做個伴兒,二來教她幾句日常的京都話,免得出門語音不通,被人欺負。」

    人都欺生,京都人也不例外。就是曉望街的攤販也喜歡看人要價,熟人要低點,生面孔就往高里要,如果聽出是外地口音,豈不更是挨宰?

    易楚笑一笑,就看到曹姑娘端了托盤來,卻是兩杯白水,和一碟饃饃。饃饃捏成燕子狀,用黑豆子嵌著當成眼睛,看上去非常有趣。

    曹姑娘微紅著臉道:「沒有備著茶葉,夫人喝點水暖暖身子……饃饃是我做的,加了點白糖,夫人要不嫌棄就嘗一口。」

    態度恭謹卻不失熱情。

    這般的人品應該能夠擔起一家責任來。

    一念起,轉而哂笑,杜仲審過無數犯人,在識人上眼光比她不知好了多少倍。既然是他選中帶了來,在能力跟人品上定然沒問題。

    只不知是否願意跟顧大哥成親?

    想到此,易楚端起茶盅喝了口水,緩緩開口,「顧大嬸一家出了正月就到京都來,不知伯爺跟你提過沒有,顧大哥幼時生病傷了腦子……屆時見面看看,你若願意,就讓顧家請了媒人來,三聘六禮總是要有。你要不願意就算了,我會讓人好生地將你送回宣府。」

    「我願意,」曹姑娘急急地應,「杜大人已經提過……我只把他當孩子就行,我弟弟小時候也是要吃要喝還得讓人哄著。村裡人也有賣閨女的,簽了死契也才十兩八兩銀子,杜大人給了二十兩,還讓人幫我家修房子……我信他。」

    合著有一半是因為杜仲才願意的。

    易楚不由腹誹,他幾時人緣這麼好了,以前……以前可沒幾個敢正眼看他的女人。雖如此,臉上仍是帶了笑,「既然這樣,顧家下定送的禮和聘禮都給你自個兒,你或是託人送回家裡或者自己留著傍身,另外我再幫你置辦副嫁妝,管保讓你體體面面地嫁過去。」

    「多謝夫人!」曹姑娘跪在地上,正正經經地磕了三個響頭。

    離翠景園不遠就是花園,此時內院小徑的雪均被清理得乾乾淨淨,可花園裡仍是一片白。隔著老遠就看到亭子旁邊盛開的紅梅,梅花上落了雪,紅白分明,被耀目的陽光照著,更是好看。

    初二那天,杜仲果然早早從曉望街回來,讓人用屏風將亭子三面圍住,安放了茶爐,

    親自燒水為她烹茶。

    本意是要喝著茶水賞梅的,可他煮茶的姿態實在太過賞心悅目,看著就讓她錯不開眼。

    於是,就成了兩人促膝低語,而紅梅完全被冷落。

    只臨走的時候才想起來,折了兩枝回去插瓶。

    這般快樂的日子,只有他在身邊才可能有……

    易楚微微笑著,扶了冬雪的手,慢慢地往瀚如院走。

    冬雨已帶了俞樺跟林槐來,因屋裡沒人,兩人便沒進,站在院子門口等著。聽到腳步聲,俞樺轉過頭,看到陽光沐浴下步履小心的易楚。

    一身大紅的羽緞映襯著她的臉頰愈發白皙,眉間帶著盈盈笑意。雖是懷胎六個多月,可她身姿仍是窈窕,只肚子不相稱地隆起,顯得腳步頭重腳輕般。

    俞樺看得心驚膽顫,惟恐她一個不小心摔倒,不由地就沉了臉色,先跟易楚問了安,轉頭便呵斥冬雪,「雪還不曾滑盡,怎不叫頂軟轎來?」

    冬雪頓時紅了臉,本能地想解釋,易楚已笑道:「多走動能鬆快鬆快,而且前後跟著四個人,沒事兒。」

    俞樺不便多言,等易楚諸人先行進了屋子才與林槐一併走了進去。

    偏廳里正開窗透氣,凜冽的北風吹進來有些微的寒意,窗邊案几上供著的紅梅香氣卻越發清冽,淺淺淡淡的,悠遠綿長。

    少頃,小丫鬟關上窗戶端來火爐,另有人奉上茶點,接著易楚走進來。

    脫去外頭的斗篷,她仍是穿著半舊的青碧色小襖,烏黑的青絲間只插一根珠簪,打扮的素凈簡單,卻如梅香般,令人難忘。

    沒有多餘的寒暄與客套,易楚坐定,頭一句話就是,「我要去宣府。」

    俞樺與林槐俱都大驚失色,互相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很明顯是不贊成。

    易楚看在眼裡,也不作聲,只捧起茶盅,細細地啜了口。茶是上好的雲霧茶,入口芬香,餘味悠長,很能讓人清心定神。

    比如,現在。

    俞樺稍作思索,開口道:「不妥……」

    「怎麼不妥?我去不得?」

    先前杜仲是總兵,她需得留京為質,眼下杜仲不過是個六品的千戶,她怎麼就不能跟隨了?

    俞樺續道:「夫人有所不知,宣府遠較京都嚴寒,生活多有不便,尤其冬日,菜蔬不足,肉食短缺,柴薪也有限,許多人甚至連口熱水喝不上,只能幹啃饃饃度日。」

    易楚微笑著聽他說完,轉而看向林槐,「是嗎?」

    「是,」林槐毫不猶豫地介面,「宣府確實缺衣少食,吃的用的都不便利……」

    「你上次回來可不是這麼說的,」易楚冷冷地打斷他的話,「我記得你說吃穿用度樣樣俱全,鋪子里東西也多,天南地北,想要什麼有什麼。莫非你是欺瞞我?」

    「這個,」林槐尷尬地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當時那種情況他能說什麼?

    自然只能撿著好處說,總不能還要讓夫人為伯爺掛心。

    易楚卻突然發了脾氣,將茶盅往桌子上一頓,怒道:「一個個的都說好,恨不得頓頓吃肉餐餐喝酒,閑了還四處跑馬,難不成都是欺我身在內宅不知事。」

    這話可是有點重,連帶著上次俞樺瞞著衛氏生病的消息都包含在內了。

    兩人不敢多言,單膝跪在地上,「屬下不敢!」

    「不敢?你們有什麼不敢的?合著我是支使不動你們。你們要不願意,我自會使了銀子託付外頭的人去辦。」易楚越說越委屈,眼淚不自主地漾出來,順著臉頰往下淌。

    俞樺聽出聲音里的泣意偷偷抬眸,瞧見瑩白面頰上泫然欲滴的珠淚,頓時呆了呆。

    他跟隨易楚時日已不短,平素只見她笑意盈盈的,何曾見過她發脾氣,更不曾見她落淚,當下一顆心仿似沒了著落似的,飄飄忽忽地落不到實處。

    可礙於尊卑,又有男女之別,俞樺不敢再瞧,只將眸光盯在腳前,壓低了聲音問:「夫人有何吩咐?」

    易楚已知自己失態,從袖子里掏出絲帕拭去眼淚,深吸口氣,平了心情,才道:「你們起來吧,我當不得你們跪,我也不敢吩咐你們……我只想去宣府。」

    我要去宣府。

    翻來覆去就是這句話,就跟討不到糖吃的小孩子般。

    這樣的夫人啊……

    俞樺憋不住想笑,心底軟得像是紅梅樹上落著的浮雪,風一吹便似要化了。

    但憑有什麼心願,他總是要遂了她便是。

    不過數息,俞樺已斂了心神,肅然道:「屬下明白。」

    易楚再喝兩口茶,淡淡地說:「三月之前我是必須要走的。」到三月,她就八個月了,越拖身子越重,恐怕就走不了了。

    「屬下會安排妥當。」俞樺簡短地答應,與林槐一道告退離開。

    冬雪也是頭次知道易楚要走,一臉為難地勸,「現在還是隆冬,要不等夏天暖和了再去,到時候夫人身子也輕便了,或者初秋時候……」

    易楚沒好氣地打斷她的話,「你要是不想聽從,我也可以另換人。」一句話堵得冬雪滿臉通紅。

    冬雪急忙道:「我願意。」

    易楚見她如此,緩了神色,「我的身子我心裡有數,不用擔心。這次也不多帶人,你看著帶誰不帶誰寫個章程出來,需要帶的東西也列出單子來慢慢收拾。」

    「是,」冬雪低聲應著,輕輕取了紙筆過來,一邊研墨一邊盤算著。

    外院,俞樺跟林槐也在商議。

    既然要去宣府,當務之急就是先尋處妥當的宅子,租也罷買也罷,儘快收拾出來能住人。

    俞樺思量片刻道:「你去過宣府宅子的事兒就交給你,我把京都這邊給處理利索了……你心裡可有打算?」

    林槐捧了茶杯,手指輕輕叩著茶杯沿兒,「離衛所四十多里有個雙山鎮還算繁華,幾個百戶和游擊將軍的家眷就住在那裡。不如就在那邊安置,伯爺來回也就小半個時辰,倒是方便……你說,要不要給伯爺傳個信」

    「不用,」俞樺斷然否認,「夫人等伯爺走了再提,明顯是想瞞著伯爺……先前伯爺不交代過,凡事聽從夫人吩咐便是。要是伯爺無意中知道了,那也不是咱們走漏的消息。」

    林槐笑一笑,放下茶杯起身,「既是如此,那頭的人就不能用了,我去找找莫掌櫃。」

    莫掌櫃是上次與林槐一道去宣府的盛記商行的掌櫃,盛記商行在雙山鎮有鋪子,有他幫忙打聽,自然事半功倍。

    而京都這邊,俞樺想,最重要的事情則是讓太後放人。易楚尚在禁足期,可不能就這麼悄沒聲兒地走了……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60
發表於 2016-10-28 19:06: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九章  團圓

    林槐動作很快,不出半個月已挑出四所宅院來讓易楚挑選,三處三進宅子,一處五進宅子。

    易楚當即排除了五進的。她這次本就打算與杜仲好好過平常日子,沒打算多帶人,也用不著太大的排場,三進三間的房子足夠。

    三處三進的宅子,頭一處在鎮子西頭,位置偏僻了點但是清靜,好處是宅子很新,附帶著幾樣常用的傢具,稍微收拾就能住人。另一處在鬧市區,買米買面都極方便,周圍鄰居也多是商戶,跟曉望街有點像。美中不足是房子年歲久了,今冬大雪壓塌了一間廂房,估摸著其餘屋頂也不太結實,真要住的話要好好翻修一下。第三處則在兩者中間鬧中取靜的地方,衛所里張百戶跟李把總就住在隔壁,交往起來能做個伴兒。

    易楚不假思索地指了頭一處,「就它吧。」她看中了宅子有個很大的後院,可以種花種菜,或者養點雞鴨也成。

    卻是跟林槐不謀而合。

    因是著急住,第二處必然不能選,他之所以挑出來是以為易楚或許會喜歡熱鬧點的地方,畢竟先前就住在商戶區。

    而第三處卻是因為鄰居。同在一個衛所當差,不交往自然不好,但交往過密容易落人口實。尤其婦人本就多事,喜歡攀比探人隱秘的,倒不如遠著點兒清靜。

    主意已定,接下來就是到宣府找中人立契約,收拾房子,這事兒仍然落在林槐頭上。

    林槐自然義不容辭,笑道:「正好盛記十八那天要往宣府送貨,我打算順便帶些物品過去,莫掌櫃答應可以先放在他們庫房裡。夫人打算讓誰去布置,不如一道跟著,免得單獨跑一趟。」

    易楚早盤算過,心裡有數,遂不假思索地道:「最先買的四個大丫鬟,冬雲在曉望街,冬雨我要留下看院子,冬晴跟冬雪帶到宣府,眼下冬雪離不開,就讓冬晴帶兩個小丫鬟跟兩個婆子先過去。」

    話音甫落,俞樺低低笑了聲,「如此甚好。」

    這有什麼可笑的?

    易楚疑惑地抬頭,正瞧見林槐平素極是淡然的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羞澀。

    對上易楚的視線,林槐一撩袍襟,單膝點地,「屬下求娶冬晴姑娘,懇請夫人應允。」

    易楚訝然,聽到身後冬雪驚訝地倒抽一口涼氣,卻原來她也沒有料到。

    林槐與冬晴都是忠心可用的人,既然有此好事,易楚當然要成全,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笑道:「此事我想先問過冬晴,只要她肯,我自會成全。」

    「是,謝夫人。」林槐起身,欲言又止。

    易楚隱約猜出他的想法,回頭吩咐冬雪,「你去找冬晴問一下,成不成先有個回話。」

    冬雪笑嘻嘻地走了,步履很是輕快。

    易楚的視線不免落在林槐身上,佛頭青的杭綢道袍,墨藍色腰帶上系著塊品相上好的玉佩,又別一把象牙骨的摺扇。唇角掛一絲淺笑,氣度沉穩又帶幾分儒雅。

    俞樺也是沉穩的,可因著臉上的傷疤,卻格外多了點讓人疏離的冷厲,不比林槐,看上去更容易親近,雖然這親近只是表象。

    林槐曾做過斥候,心眼多到不行,真沒想到會看中性子爽直的冬晴。

    被易楚這般打量著,林槐略有幾分尷尬,輕咳兩聲道:「屬下近些時日教冬晴姑娘習武,覺得她心思簡單很適合自己……」

    這也難怪,話多的喜歡話少的,愛鬧的喜歡愛靜的,林槐彎彎腸子多卻看上直脾氣的冬晴也在情理之中。

    易楚挑眉笑了笑,林槐愈發困窘。

    俞樺笑著替他解圍,「……吳嬸子上次提到的兩人都已相看了,哥兒幾個想成家急得不行,只偷偷打量幾眼就同意了,林松看中了油坊的張姑娘,衛槭有意錢家三女兒。我想著讓林松留在京都,衛槭跟著夫人到宣府。」

    油坊張氏兩口子年老需要人照顧,林松留京合情合理。而錢富貴重利,既然開口要十六兩銀子的聘禮,以後少不了打女兒女婿的主意,讓衛槭到宣府倒是斷了他的念頭。

    易楚點點頭,「這也行,只是衛槭的婚期要提前,不知錢家會不會同意?」

    俞樺眉間露一絲輕蔑,淡淡道:「至多再添五兩銀子罷了……夫人要帶過去的人手可考慮好了?」

    「差不多,冬晴帶兩個丫鬟兩個婆子先走,我到時帶著丁嬤嬤與冬雪,再有兩個穩婆一道跟著,富嬤嬤與冬雨留下來守著宅子,至於外院的……」

    俞樺答道:「我挑了六個,都是身手不錯又忠心的。」再加上林槐與衛槭,卻是足夠了,而且到時杜仲也會在家裡,難不成他還護不住她?

    計劃妥當,便一樁樁地按部就班地做。

    京都這邊俞樺會留下來坐鎮,另外鋪子里有張錚跟大勇管著,莊子上是何猛看著,白米斜街的宅子里鄭三一家三口兢兢業業,再無紕漏之處。

    正月十八,林槐與冬晴一行帶了四輛馬車跟隨盛記商行的車隊出發去宣府。那天冬雪悄悄告訴易楚,「冬晴起先不同意,想攢夠給她弟弟蓋房子成親的銀子再打算,可聽說林管家每月有十二兩的月錢就答應了……還偷偷跑去問了林管家,許不許她攢私房銀子貼補娘家,林管家二話沒說,給了冬晴兩張三十兩的銀票讓她送回去。」

    易楚聽了直樂,誰說冬晴沒心眼兒,這樣光明正大地說在前頭豈不比偷偷摸摸地瞞著要強得多?

    當下易楚便將冬晴的身契還給她,另外賞了五十兩銀子。俞樺跟富嬤嬤分別當男女雙方的媒人,給兩人交換了庚帖,這樁親事就算定下來了。至於成親,肯定是要等到了宣府另擇吉日。

    二月初一,易韓做滿月。因易楚仍在禁足期,就讓俞樺跟富嬤嬤代替她到曉望街跑了一趟。

    二月初六,顧大嬸一家搬到京都,俞樺將人接到府里與曹姑娘看了一面,顧大嬸極為滿意,拉著曹姑娘的手就哭了,說委屈她了,以後定然當親閨女那般看待。雙方商定五月裡頭成親。

    二月十二,衛槭成親,成親的第二天帶著錢姑娘給易楚嗑了頭。

    二月十五,林槐自宣府回來,說那邊都收拾齊備了,只等著進去住。

    二月十八,易楚親筆寫了道請罪摺子,言道自己閉門四個多月已明白所犯過錯,以後決不再犯,懇請太后許她去宣府侍候夫君。

    為避耳目,俞樺沒經過內府衙門,而經由吳峰將摺子遞到太後跟前。彼時,陳蓉剛查出有孕來,太后全副精力都用在陳蓉身上,看過摺子沉吟片刻說了聲,「許!」

    易楚解了禁,頭一件事就是想著去曉望街,不成想易郎中先一步到了信義伯府。

    算起來易楚足有三個月不曾見過父親,剛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就抑制不住地撲了上去。易郎中怕捧了她的肚子,忙伸手扶住她肩頭,無奈地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以前還不曾這麼毛毛糙糙的。」

    易楚噙著淚扯住易郎中衣袖,嬌聲道:「我想爹爹了,想得很。」話音甫落,淚水便滴滴答答往下淌。

    易郎中頓時心軟如水,展臂擁住她,大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低聲安慰,「爹這不是來看你了嗎?還懷著孩子呢,聽話,不許哭了。」引她在椅子上坐下,順勢抓起她的腕,探向脈息,細細聽了,點點頭,「脈相強健,身子不錯,看起來像是個閨女。」

    易楚止了淚,「我試過幾次,覺得也是個女兒,子溪說閨女好,貼心。」昨兒他剛來了信,還說今年生閨女,隔上一年再生個兒子,三年抱倆,渾然就是以前她在白米斜街說過的那番話。

    真沒想到那人如此記仇,她成親之前說過的話還記著,怎麼就不記得他才不久說過生了這胎再不生了呢?

    想起杜仲,易楚心中滿是歡喜,又很是期待。這幾次寫信,她隻字未提去宣府的事,杜仲也從沒問過,只是跟以前一樣,事無巨細地寫他每天做了什麼。

    要是他冷不防在宣府見到她,該是怎樣的驚喜?

    易楚盈盈含笑,轉頭對上父親探尋的眼眸,不由紅了臉,掩飾般問道:「外祖母跟母親最近可好,弟弟鬧不鬧人?」

    「你母親生產時傷了身子恢復得不太好,外祖母要她坐雙月子徹底休養一下。你要去宣府的事兒暫時沒告訴她,怕她知道了坐不住趕著來瞧你……這陣子虧得你外祖母與小舅舅。小子就是調皮,精神頭兒十足,鬧得全家不得安生。」

    易楚抬眸看著父親,果見他臉上較往日憔悴,可眼底儘是喜悅,是發自內心的高興。易楚也隨著歡喜,卻也有些遺憾,「定了二十二那天跟著商隊走,怕是見不到弟弟了。爹爹別忘記告訴他還有個姐姐,免得以後他不認我。」

    易郎中訝然失笑,側頭瞧見易楚瑩白如玉的肌膚,柔順溫婉的眉目,腦海中突如其來地閃現出衛琇的面容。剛成親時,她也是這般年紀,也是這般形容,喜歡扯著自己的衣袖嬌嬌弱弱地撒嬌:「夫君取笑我。」

    十幾年過去了,可當日恩愛和美的情形仍清清楚楚地印在腦海中,不曾有片刻忘記。

    易郎中長舒口氣,溫和地說:「你跟子溪成親以來聚少離多,理當去陪伴他……只是路上你需得好好照顧自己,凡事以自己為要。我給你做了些丸藥,有安神的,有養胎的……還有給子溪的,上次我給他把了把脈,似乎有些精神不濟,你看著給他服用。你們年紀尚輕,萬不可虧損了身子。」

    易楚一一應著,打開手邊匣子,見裡面塞得滿滿的葯,有瓷瓶盛著的,有紙包包著的,有十幾種,上面還貼著紙條,用蠅頭小楷細細寫了藥名以及用法。

    俞樺在易韓做滿月時才告知父親她要去宣府,不過半個月的工夫,父親既要照顧妻兒,又得坐堂問診,也不知花費了多少時日才做出這些藥丸了。

    易楚只覺得眼眶發熱,眼淚似乎又要湧出來。

    易郎中瞭然地拍下她的手,轉而提起易齊,「你們走了,她獨自在這裡也不方便,不如我帶她回去。」

    「不用,」易楚抽抽鼻子,平靜了神色,「家裡地方小,現下人多事多,而且還有小舅舅在,不方便……有件事正要跟爹爹說,前幾天林槐提到了人家,就是盛記商行的莫掌櫃,祖籍蘇州,今年四十有二,家裡妻室早就亡故,想娶個繼室回鄉。」

    四十二歲,比他還要大好幾歲,而易齊才剛十七,這相差也太大了,豈不是一樹梨花……

    易郎中皺眉,「這不太不合適吧?」

    易楚解釋道:「阿齊說她不想過窮日子,莫掌櫃行商多年,家資頗豐,亡妻育有兩子一女均已婚配,不想再有孩子免得以後鬧出爭奪家財的醜事……阿齊,之前用了不好的葯,已經不能生育。這門親事我跟她提過,她說願意。」

    而且,莫掌櫃過幾個月想辭了這邊的差事回蘇州定居。這樣易齊不在京都露面,也免得遇見榮郡王府的人。雖然,榮郡王府里眼下沒什麼動靜,可能避開還是避開得好。

    聽說易齊願意,易郎中自不會多生枝節,只溫和地說:「那便依著你,只別讓她帶累你,如果有什麼為難之處,儘管寫信告訴我。」

    「嗯,」易楚笑著答應,「阿齊現在吃著葯,再吃上兩個月差不多就好了。親事我交給俞管家跟富嬤嬤辦,不過下定過禮什麼的恐怕還得麻煩爹爹跟母親。」

    「那是自然,」易郎中點頭,好歹他養了易齊十幾年,總有父女的情分在,還是希望易齊能夠過上平穩安定的生活。

    只是想起正值花信年華的女子要嫁給了半老頭子當繼室,心裡總覺得有些後悔。說到底,易齊會有這樣的結果也跟他有關係。當初,他強硬點,不縱著她的性子就好了。

    或者因為不是自己親生的,還是不願多費精神多花心血?

    易楚偷眼瞧著父親的臉色,低聲道:「如今阿齊總是想清楚了,這段日子一直陪著我做些針線,還給爹爹縫了兩件夏衣,要不讓她拿過來爹爹試試?」

    易郎中默了片刻,終是點了點頭。

    **

    二月二十二日一大早,街上還沒有什麼行人,信義伯府的角門就開了,從裡面陸續駛出四輛極為普通的黑漆平頂馬車。

    馬車沿著阜新大街往西走,途經盛記商行,不動聲色地混進了商行的車隊。

    這次仍是莫掌櫃帶隊,卻比上次多帶了六個孔武有力的壯漢,壯漢雖也是夥計打扮,但一舉一動規整有力,似受過正規訓練。

    車隊還是按著以往幾次的路線走,但更從容了些,天黑便歇,日出才行,每逢驛站就會停下補充熱水點心。

    這樣走走停停,第七天頭上終於到了宣府境內。

    一到宣府,易楚莫名地興奮起來,輕輕撩了簾子往窗外看。宣府的春天比京都要晚,路邊的柳樹剛剛綻出嫩黃,田野的小草也才始發芽,不遠處的山腳有片連翹開得正盛,金黃色的花朵簇簇擁擁,煥發出勃勃生機。

    早春的田野讓人心曠神怡,易楚不由深吸口氣,無意間回頭,卻瞧見跟隨在馬車旁的林槐臉上有種不尋常的緊張。

    緊接著,便聽到馬蹄聲聲,遠處塵土飛揚,有黑色的身影晃動。

    莫掌櫃招呼車夫將馬車往路旁靠,鏢師們自發自動地護在馬車四周,信義伯府的六個護院仍混在夥計中,卻不動聲色地靠近了易楚的馬車,而衛槭已將手放在劍柄上,一旦情形不對立刻就能拔劍廝殺。

    來得會是什麼人?

    現在是早春,去年的冬糧已經吃盡,今年的春糧剛剛下地,而田野里還沒有長出可以果腹的野菜樹葉。

    正是韃靼人一年中最飢餓的時節。

    沿途,他們就聽過不少韃靼人進犯邊境強搶糧草的事,可他們才剛到宣府,離邊境還有百里之遠,按理韃靼人不可能這麼深入。

    或者是附近的路匪?

    可莫掌櫃來回走了五六趟,早就打點好沿路的各方神仙,不可能憑空再出錯漏。

    易楚的心緊緊提著,旁邊冬雪也白了臉,雙手不住地搓著手中的帕子。

    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急,易楚幾乎能感覺到那股山雨欲來的壓抑與窒息。

    終於,馬蹄聲停,似乎有人堪堪逼近了馬車,易楚悄悄拔下一根簪子捏在手裡。驀地車簾被撩起,一個黑影迅疾地上了車,不等易楚抬手,那人已攥住她的手,低低地喚,「阿楚!」

    這聲音如此地熟悉!

    易楚凝眸,對上杜仲俊朗的帶著深情笑意的面容,一時呆住,又忍不住拍拍胸口低聲地罵:「你要嚇死我?」

    「在宣府,沒人敢傷你。」杜仲抓過她手中金簪替她別在發間,手指沿著她的墨發而下,滑過臉頰,順勢挑起她小巧的下巴。

    她清亮的眸子牢牢盯著他的,水嫩的雙唇微微張開,似是訴說,似是邀請。

    杜仲俯首,薄帶涼意的唇輕輕貼上了她的。

    「有人在……」易楚慌忙推拒,卻被他箍得緊,掙扎間卻發現冬雪不知何時已經下了車。她的身子頓時軟下來,微仰著頭,溫順地承接他的吻。

    良久,杜仲鬆開她,卻展臂將她攬在懷裡,喃喃低語:「膽子倒是大了,這麼大的事兒竟然還敢瞞著我?」

    「哪裡瞞了?」易楚窩在他懷裡狡辯,「要是真想隱瞞,你怎麼會知道我今天到?對了,是不是林槐告訴你的?」

    「沒有,是林楓在雙山鎮遇到了冬晴,」杜仲低低笑,忽而將她摟得愈發緊,「阿楚,你能來,我很歡喜……就是怕委屈你。」

    「不委屈,」易楚仰頭輕輕親吻他的喉結,「我想天天看到你,夜裡讓你摟著我……我怕一個人生孩子,你陪著我好嗎?」

    「好!」他暗啞的帶著喘息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我陪著你,摟著你,咱們再不分開……」

全文完
一路好走,寶珠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5 08:07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