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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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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尾魚】怨氣撞鈴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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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2 16:54:39 |只看該作者
150 番外六

    石嘉信到達古城,是三天後的事情。

    這三天裡,季棠棠一直拉著岳峰問同一個問題:路鈴是放在八萬大山的溶洞裡的,外人不能進洞,石嘉信是怎麼拿到路鈴的呢?

    經歷過那麼多事,岳峰對石嘉信,已經談不上討厭憎恨,但也絕沒什麼好感,甚至連好奇心都懶得生一個:貓有貓道,鼠有鼠道,為了思思,他總有辦法的。

    既然另一方不熱衷這個人和這件事,季棠棠也就只好一個人坐著悶想,岳峰也出奇地很少陪她,有時間就去​​和毛哥商量事情,頭挨著頭表情嚴肅的,真不知道兩個大男人怎麼就有那麼多可聊的。

    季棠棠明確對岳峰表示了一次自己的不滿,岳峰斜著眼睛看她:“乖媳婦兒,你要吃香的喝辣的上檔次麼,要買新衣服新鞋子新包包麼,要買護膚品化妝品奢侈品麼?這些不要錢嗎?我跟毛子談什麼,當然是談後面再投什麼生意怎麼賺錢,你又不要養老婆,你當然不知道男人的壓力!”

    聽起來非常合理,季棠棠馬上誠懇地承認錯誤,還虛偽地向岳峰檢討說自己真是太狹隘了。

    行動上也有實際表示,有一次看到岳峰又跟毛哥聊事情,很狗腿地馬上幫他沏了杯茶,奉在酒吧的托盤上端端正正捧過來:“爺喝茶。”

    岳峰接​​了過去,掀了茶蓋子吹涼,季棠棠趕緊搶過來:“我來我來,爺小心燙。”

    岳峰也不吭聲,端看她出什麼麼蛾子,她鼓著腮幫子拼命吹了幾口,又笑嘻嘻端過來​​:“爺喝吧。”

    毛哥說:“棠棠,也給我泡一杯唄。”

    季棠棠這臉變的啊,前一秒還是李蓮英伺候西太后後一秒就成了教習嬤嬤訓斥小宮女了:“你喝什麼喝啊,你又不養我,自個兒泡去!”

    岳峰噗一聲茶都噴了,毛哥目瞪口呆地看著季棠棠抱著托盤揚長而去,末了氣的跳腳:“棠棠你個小狗腿子!”

    ————————————————————

    既然岳峰沒空陪她,當然只能自己找樂,閒著沒事把神棍那半沓子手稿翻了個遍,那麼多傳聞故事,虛真虛假,看過便算,只有一篇,讓她心裡咯噔一聲,慢慢從窩著的椅子裡坐正身子。

    神棍記了一則故事,發生在青海,談到解放前的一個獨莊子,後來被轄青海的軍閥馬步芳部軍給滅了的。

    裡頭提到的以形補形,季棠棠直覺跟她在尕奈發生的那件事是有關係的。

    持路鈴化解怨氣以來,不管是在古城還是敦煌,發生的事情她至少了解些前因後果,唯有尕奈那一次,只知道對方行凶,卻不知道為了什麼。

    以形補形,相同的出生年月,版圖的缺失部分,似乎可以嚴絲合縫了,季棠棠去找神棍,想問清楚多一些的細節。

    怪了,這廝關著門,下面的窗也合​​上了,耳朵貼門縫上聽聽,裡頭是有聲音的,間或咳嗽一聲,明顯的人在。

    季棠棠壞心眼兒上來,拖了張小板凳踩上去,透過高一點的窗縫往裡看。

    這是……幹嘛呢?

    神棍端正筆挺地站在穿衣鏡前頭,臉上帶著那種慈祥的、溫暖的、平和的、欣慰的……微笑。

    總之是找不到詞兒形容也絕對不該在神棍臉上出現的那種笑,季棠棠腿一軟,險些把凳子踩翻了,捂著心口定定神,瞇著眼睛再看。

    他嘴巴一開一合的,像是演講,又沒聲音,還配著手勢,左一揮右一揮,過了會抽紙巾,裝模作樣拭眼角,拭完了又微笑,還團團鞠躬,跟周圍有大批人歡欣鼓舞地鼓掌似的。

    鞠完躬還走貓步,這頭到那頭,一邊走一邊伸腦袋看鏡子裡自己的身姿是否完美,時不時挺個胸收個腹什麼的。

    下頭有人拽她,低頭一看是岳峰,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的,眼神像是兇她,但似乎也知道她在做壞事,沒出聲,只是用口型問她幹什麼。

    季棠棠趕緊下來,把岳峰給攛掇到小板凳上去,兩分鐘之後又把他拽下來,拖到邊上去問:“你看他像不像鬼附身啊?”

    岳峰很嚴肅的點頭:“我看像。”

    完了沒下文,直接兇她:“你一個大姑娘,別沒事去偷窺人家單身男人行麼,萬一神棍在換衣服呢,把你當流氓打!一點自覺性都沒有!”

    說的挺在理,季棠棠悻悻的,又有點垂頭喪氣地蔫巴,岳峰屬於典型地拍一板磚就給個甜棗的,伸手摸了摸她腦袋,非常親切地加了一句:“不過偷窺我是可以的媳婦兒,隨時歡迎,想怎麼窺怎麼窺,我晚上門和窗都不鎖,你懂的。”

    ————————————————————

    石嘉信當天傍晚的時候到的,岳峰沒說自己在哪,把城外老宅的大致方向告訴他,讓他先去等著。

    這頭他也鄭重吩咐季棠棠,讓她帶上毛哥的手機,到時候她不能先露面,自己會先和石嘉信聊,確認安全妥當之後,再發短信讓她過去。

    季棠棠直覺石嘉信不會有什麼問題,笑他小題大做,岳峰瞪她:“老子歷經千辛萬苦,跟升級打怪似的,好不容易熬到結婚生子,臨門一腳,更加不能掉以輕心,後半輩子的幸福生活,可不能讓這孫子給毀了。”

    季棠棠咯咯笑,推著岳峰往外走:“行了行了,走吧走吧。”

    走到客棧大門口,淘寶有快遞送到,半人高一個大箱子,毛哥簽收,神棍圍著樂顛顛左看右看,季棠棠隨口問了句:“買的什麼呀?”

    想必是客棧用的家私,季棠棠原也沒什麼好奇心的,但是奇就奇在神棍的反應。

    他那叫一個大驚失色如臨大敵,嗷的一嗓子整個人撲箱子上頭了,兩胳膊兩條腿扒住箱子的四個角,斬釘截鐵視死如歸地說了句:“沒什麼!”

    親爹啊,你這反應叫沒什麼?毛哥捧著簽收單的手都在簌簌發抖了。

    太侮辱人智商了,季棠棠強脾氣上來了:“你給我下來,我看看。”

    神棍誓死不從,胳膊和腿扒的更緊了:“真沒什麼!”

    岳峰撫額嘆息,季棠棠也狠,上來就拽箱子,把個大箱子拖的在地上蹭蹭地磨,神棍跟長箱子上似的,身子隨著箱子一抖一顛的,說死了不下來。

    季棠棠罵他:“小樣兒的,真沒良心,還好意思說是人家好朋友,我那麼大秘密都告訴你了,你連買個東西都不讓我看!”

    什麼大秘密?

    岳峰納悶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指的是“拉姆是假身份,她的確就是季棠棠”這回事,深感季棠棠臉皮之厚,的確厚過鞋底。

    朋友義氣對神棍來說屬於絕招,他還真接不住,哭喪著臉說了句:“你別拉扯,我告訴你還不行嗎?”

    季棠棠收了手,笑瞇瞇地跟狼外婆似的:“說唄。”

    神棍可憐巴巴的抬頭,季棠棠身後的岳峰正狠狠瞪他,眼睛裡都能飛刀子了,又看毛哥,毛哥裝著咳嗽,拿快遞單子掩著臉,但那斜過來的眼神分明是在說:你敢!

    季棠棠又催他:“說啊。”

    神棍耷拉著腦袋:“我買的……情趣內衣……那個……千姿百態內衣坊買的。”

    岳峰鬆了口氣,毛哥幹站著都活生生一個趔趄。

    “你還穿情趣內衣?”季棠棠一臉的不可置信:你一個整天拖著麻袋破衣爛衫往深山老林裡鑽的男人,不穿內衣才叫正常,你還穿情趣內衣?

    “你打量我傻吧,”她看看箱子又看看神棍,“你要穿一箱子的情趣內衣?”

    豁出去了,再往自己節操上砍一刀吧。

    “還有一個充氣娃娃。”

    季棠棠愣了足有五秒鐘,反應過來之後“噫”的一聲,往後嫌棄似的連退兩步,岳峰趕緊過來拽著她往外走:“臭丫頭怎麼總喜歡跟人較勁呢,誰還沒有點秘密啊,走走走。”

    出門時趁季棠棠不注意,暗暗轉身給神棍翹了個大拇指。

    神棍驕傲地通體舒泰,吭哧吭哧從箱子上爬下來,想了想問毛哥:“充氣娃娃是什麼東西?”

    毛哥看鬼一樣看他:“你不知道?”

    “有一次看到一個女的,拿把掃帚攆著她男人罵了半條街,旁邊人說是買了個充氣娃娃,那種語氣還有眼神,嘖嘖,尤其是女的,提起來就吐唾沫……”神棍下結論,“我猜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毛哥淚流滿面,心說棍啊你真該找個媳婦兒了,連棠棠都知道充氣娃娃是嘛玩意兒,你丟不丟人啊。

    ————————————————————

    季棠棠在遠處等了很久,天色從微暗到黑的透徹,那幢老宅子蹲伏在那裡,黑魆魆的,視線適應黑暗之後,能看到宅子簷角上蓬蓬野草的輪廓,隨著風低來拂去。

    為了打造所謂的精品旅遊勝地,古城已經漸漸往外圍規劃拓展了,總有一天,這個老宅子也會被輒輒的鏟土機一鏟子剷平,挖地基,建高樓,熙熙攘攘,人來人往,陽光照的刺眼熱烈,沒有人會知道這兒曾經發生過什麼事。

    所有的事情都會過去,這是這個世界承載世事的方式。

    手機響了,岳峰的短信進來了。

    “棠棠,你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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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
發表於 2016-11-22 16:54:53 |只看該作者
151 番外七

    石嘉信抱著頭蹲在台階上,岳峰沒有跟他提過會有別人來,聽到腳步聲時,他狐疑地先看岳峰,又朝來者的方向看了過去。

    腦子裡好像有什麼東西繃斷了,他顫抖著站起來,嘴唇不受控地翕動著。

    這是一個他從來沒有想過還會見到的人。

    他記得跟她的最後一次見面,那天的陽光很刺眼,飛機的銀色羽翼劃過頭頂,帶起巨大的轟鳴。

    石嘉信居然流淚了。

    “小夏,你還活著。”

    季棠棠也哭了。

    儘管岳峰之前跟她提過,她還是沒​​想到石嘉信會老的這麼厲害,他的背已經習慣性的佝僂,眼眶深深凹下去,看人時會像老人一樣瞇起眼睛,凌亂的頭髮裡摻出絲絲的白。

    只是一年的時間,僅僅一年而已,時間何至於對他如此苛刻,氣血、精神、元氣、希冀,摧枯拉朽,牆倒眾人推,通通離他而去。

    她想起離開八萬大山的那個早上,身後傳來突突突的發動機聲,一束前光打過來,石嘉信跨坐在摩托車上對她說:“小夏,你上來吧,我送你一程。”

    莫論前事,這個人於她,到底是有相助之義,同路之誼。

    岳峰抽紙巾出來給季棠棠擦眼淚,順便遞了一張給石嘉信,石嘉信沒接,看著季棠棠說了句:“小夏,你還活著,真太好了。”

    “盛家去殺秦上桑的時候,我就想著,要是小夏能熬到這個時候,該有多好啊。”

    ————————————————————

    秦家老太爺秦上桑,享年八十三歲,外人都以為是喜喪,只有秦政等幾個為數不多的人知道,秦上桑是失血過多而死的。

    那個他們都以為平靜的晚上,有人潛入秦上桑的二樓臥房,砍下了他的左右手,以斷腕做筆,在牆上畫了兩幅鈴圖。

    一為化屍鈴,一為路鈴。

    秦上桑的血,染紅了整張床。

    石嘉信講起這件事的時候,分外平靜,尤思死後,盛家、石家還有秦家,於他而言,形同百家姓上任一家。

    “盛錦如中風之後,其它幾路鈴的掌鈴人都在爭主事者的位子,雖然不至於你死我活,到底是拖了很久各不相讓,最終新的主事人上位,立威這件事是必須要做的。”

    “而談到立威,沒有什麼比報這一代的鈴仇更合適的了。盛家上下都知道,她們在秦家人手裡折了兩個人,化屍鈴的盛影,還有被秦家人誘騙的盛清屏,聽說盛夏被炸死之後,一併把這個也算在秦家人頭上。”

    “原本盛家不問外事,根本不可能知道秦家人在哪的,你知道她們是怎麼找到秦上桑的?”

    季棠棠和岳峰都沒吭聲,石嘉信笑起來,聲音沙啞的很,疲倦中透著絲絲惡毒和自嘲絕望。

    “你們都不知道,那個秦守業,當初來八萬大山要岳峰的時候,恐嚇壓制盛家,在桌子上拍了一張名片。”

    “他想讓人知道他們秦家多厲害,混的多麼開,得意忘形,把自己的底也掀在盛家人眼前,盛家人就此知道他們秦家在哪個城市,知道他秦守業坐的什麼位置,順著這根藤去查,找到那個跟他有關聯的老傢伙。”

    “盛家已經變天了,新的主事不願意再像盛錦如那樣躲起來,年輕些的人在外面受教育,對盛錦如的那一套早就有微詞,物極必反,遲早的事。”

    季棠棠輕聲問了句:“兩家會打起來嗎?”

    石嘉信點頭:“應該……會吧,盛家如果怕惹事,就不會追上門去殺秦家的老太爺,既然做了,也就有了應對下一步的準備。”

    季棠棠沒有再說話了,倒是岳峰追問:“這件事會連累棠棠嗎?”

    石嘉信想了想,緩緩搖頭:“盛夏對兩家人來說,都已經是個'死人'了,你不主動出現,沒人會注意到你。”

    “小夏,你應該慶幸,自始至終,你沒有被捲入過家族間的爭鬥,秦家針對你媽媽的陰謀,只是支線小部分人的計劃——你不知道吧,秦守業這一夥,也只是秦家人的一支。秦家人不像盛家人抱團而居,他們各支分散。”

    岳峰奇怪:“為什麼他們不抱團?如果聚在一起,秦家的力量會很大。”

    為什麼他們不抱團?

    因為秦家和盛家不同,秦家爭利,各自為營,分這杯羹的人越少越好。

    季棠棠嘆氣:“我還是不希望打起來,真是搞不懂了,平平安安過日子不好嗎,為什麼一定要搞得你死我活的。秦上桑被殺,不知道秦家人會不會反撲,好在盛家有八萬大山的溶洞,安安穩穩待著不出來,也不至於出事。”

    石嘉信嘿嘿笑起來:“不至於出事?以前是這樣,現在……未必了。”

    他低下頭,從自己的行李包中取出一串鈴,路鈴。

    和自己留在八萬大山的那串很像,但又有點不對,鈴身上有銅綠,凹深處有剔不出的泥,接鈴的時候季棠棠碰到他的手,手指很粗糙,指腹指甲處破了幾處,翻著紅。

    季棠棠忽然反應過來了:“你挖的鎮山鈴!”

    石嘉信不可能進入到溶洞裡,但盛錦如提過,盛家的九種鈴,依八卦方位埋在八萬大山不同的山穴裡……

    他居然挖出了鎮山鈴!

    迎著季棠棠震驚的目光,石嘉信笑起來,他笑得那麼歡暢,以至於笑出了眼淚。

    他說:“是啊,從此以後,盛家不會再是鐵板一塊了,那個溶洞,也擋不了秦家人了。這個秘密,現在只有你、我還有他知道。”

    他指季棠棠,再指自己,最後指岳峰。

    ————————————————————

    他收到岳峰的電話,岳峰給他講了一個夢,關於尤思的那個夢,他沒有隻字片語提到季棠棠,只含糊的說是自己夢到的,需要路鈴,需要化解,具體的,見面再說。

    石嘉信沒有絲毫的猶豫,他感激岳峰照顧了尤思最後一程,對他的話深信不疑,他知​​道自己進不了溶洞,但是沒關係,他可以去挖鎮山鈴。

    那股怨氣來自尤思沒有出生的孩子,它纏住了思思讓她無法解脫,只要把這股怨氣帶近路鈴,鈴就會響,而他也會循聲挖出鎮山鈴。

    尤思強行墮胎時留下的所有衣物都還在,包括那條沾滿了血的床單,從尤思體內湧出的血,必然有部分來自那個孩子。

    他燒了半條床單,灰燼融在香爐燈裡,提著燈在山上走,跪趴著聽地下的聲音,沒日沒夜,避開人前,不覺得餓也不覺得渴,直到起出那串銅綠斑斑的路鈴。

    而那串路鈴,現在就擺在季棠棠面前。

    季棠棠深吸一口氣,問石嘉信:“我要怎麼做?”

    “扶乩。”

    ————————————————————

    石嘉信說,並非所有未散怨氣的目的都是以殺止殺,它們一定有自己的要求,盛家的女兒有異能,可以憑藉夢的方式看到一些線索和片段去推測查兇,但這畢竟也只是推測,想知道它們最真實的目的,必須扶乩。

    那些遊蕩著的暗無天日的怨魂,會通過扶乩者,把自己的要求明明白白表示出來,你可以答應,可以討價還價,最終的最終,如能達成一致,各自滿意,那一頭怨氣散,這一頭生人歡。

    它們不要這頭一廂情願自以為是的燒紙錢、誦經、做道場,它們也有要求,要你們聽著、選擇、權衡、照做。

    石嘉信準備好了一切,燒香、點燭,路鈴,燃起的另外半條帶血的床單,沙盤,還有丁字形的乩筆。

    季棠棠有點緊張,左手撫住路鈴,右手握住乩筆,乩筆點上沙盤之前,她轉頭看岳峰:“岳峰,你會在邊上嗎?”

    岳峰說:“放心吧,一直在。”

    ————————————————————

    前半個鐘頭,幾乎沒有動靜,鼻端充斥著各種味道,香燭的、灰臭的、風捲過來的遠處枯草塵土的,季棠棠閉著眼睛,能聽出岳峰就守在身邊,呼吸沉穩而又凝重。

    不知過了多久,撫在路鈴上的左手中指忽然一彈,像是被電到,很快五指的指尖都有什麼飛快地進入,在腕上匯成一股順著手臂蔓延到肩膀、脖頸、另一邊的肩膀、手臂,整個人像是個過電導體突然一震,末了虛虛扶著乩筆的那隻手猛然立起,力氣之大,乩筆的尖都幾乎戳進了沙盤的木底。

    意識還在,聽力還在,但是眼睛睜不開了,身體的任何實體部分都被這股路鈴裡出現的突如其來的力量給控制住了。

    又停頓了幾秒,漫長的幾秒,右手的肌肉開始痙攣,手帶著乩筆,不受控地開始在沙盤上飛快筆劃。

    根本不知道自己寫的什麼,像是草書,又像連體,整個肩膀都被這股神秘的力量牽扯,筆尖抵著沙盤,發出刺耳的嗤啦聲,石嘉信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喉嚨裡開始呵呵出聲,就在這個時候,季棠棠聽到岳峰厲聲喝了一句:“不要答應!”

    石嘉信忽然失控,歇斯底里地大叫:“我答應!我答應!只要你不要再纏著思思!”

    季棠棠急的要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在這要命的當口,全身猛的一顫,那股佔據她身體的力量突地全部從進入的方向撤去,季棠棠身子往後一倒,正跌在岳峰懷裡,她顧不得同他說話,跪起身子去看沙盤。

    已經遲了一步,細沙簌簌而動,像被地震震到一樣迅速合平,很多字已經填平褪去,她只看到最後兩個漸漸隱去形蹟的字。

    活著。

    什麼活著?

    她回頭去看岳峰,岳峰的眼睛裡有明顯的不忍和同情,又去看石嘉信,他木然地跪在沙盤邊上,喃喃重複著三個字:“我答應。”

    有黑色的霧氣從路鈴的撞柱之間裊裊升起然後聚作一團,縫隙間隱現出一個女人的臉。

    季棠棠失聲大叫:“盛影!”

    是盛影,那張臉詭異地衝著她笑,然後又隱於黑氣之中,那團黑氣像半空中的遊蛇,扭挪著裹住石嘉信的頭,然後忽然分作了幾股,分別從他的雙眼、雙耳、鼻孔、嘴鑽了進去。

    只是瞬間的事情,黑氣已經彌散不見,石嘉信似乎毫無感覺,嘴裡依然喃喃的發出聲音。

    “我答應。”

    岳峰輕聲說:“她要他分一半的命給她,她要活著。”

    原來是盛影。

    她被石嘉信設計害死,她是化屍鈴的掌鈴人,而尤思被盛錦如抓來,是為化屍鈴傳代的,尤思的體內有九鈴後人的血,化屍鈴一脈所佔的比重應該最大,而不知道盛錦如她們用了什麼法子,盛影的怨氣被引渡進了尤思的體內。

    盛影想活著,而原本她的確可以活著的,直到尤思強行墮了胎,再一次掐斷了她的生路。

    這股怨氣,纏住尤思,撞響路鈴,終得和石嘉信對面而峙,告訴他:讓我活著!借你一半的命,一半的身體,讓我活著!

    你不是討厭我嗎,你不是一開始就想設計擺脫我嗎,你做夢也想不到,這輩子都要跟我共存,你永遠忽視不了我,我在你的腦子裡,在你的身體裡,跟你共用一脈呼吸,直到你死。

    ————————————————————

    石嘉信只問了一句話:“思思解脫了嗎?”

    解脫了嗎,也許吧,而只要尤思解脫,石嘉信也就放心了。

    他還不能適應跟盛影的共存,他的臉上會忽然被盛影支配著翻捲起惡毒譏誚的神情,不管他想什麼,她都能第一時間窺探到,然後冷笑,以至於他會莫名暴怒,陡然間歇斯底里到不能自己。

    這個他平生最討厭的女人,如影隨形,如蟻附羶。

    離開的時候,季棠棠忍不住追了出來,問他:“石嘉信,你真的沒事嗎?”

    石嘉信看著她:“小夏,我走了,你以後,應該再也不會看到我了。”

    季棠棠淚盈於睫,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她走上前去抱了一下石嘉信:“保重啊。”

    石嘉信笑起來,他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岳峰,低聲說了句:“岳峰是個好人,我祝福你,小夏。”

    停了一會,又加了一句。

    “如果我還有那個資格代表思思的話,代她也祝福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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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2 16:55:15 |只看該作者
152 番外八

    石嘉信很快就走得看不見了。

    ——“小夏,我走了,你以後,應該再也不會看到我了。”

    這句話再想起來,心裡空落落的難受,有風吹過來,好像能把胸口吹個對穿,冰冰涼的。

    岳峰過來,問她:“我媳婦兒不開心了是嗎?”

    這話說的,惹的她又想哭了,季棠棠抱住岳峰,腦袋埋在他胸口,連點了好幾下。

    岳峰伸手摟住她,下巴親暱地蹭她頭髮:“這有點難辦啊,做什麼媳婦兒才能高興呢?”

    季棠棠伸手拉拉岳峰耳朵:“給我唱個小曲兒。”

    岳峰瞪她:“爺長的就這麼像賣唱的?”

    季棠棠賭氣似的又把他耳朵往下扯:“唱不唱?”

    “哎哎,疼,唱唱唱。”原本就是為了哄著她,也就不跟她計較了,“媳婦兒要聽什麼樣的?有主題沒有?”

    “有。”

    想了想開始提。

    “主人公像我一樣美的。”

    “害臊不害臊,你臉皮怎麼這麼厚?”

    “善良勤勞,行俠仗義,不畏強權,與邪惡勢力做鬥爭。”

    “棠棠,這主題複雜了點吧?”

    “最後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棺材見了都掉蓋,總之烘託我積極向上的形象,給你三秒鍾思考,想好了沒?”

    “想好了。”

    想好了?季棠棠不相信:“那你唱。”

    岳峰清清嗓子,還真唱了。

    “在山的那邊海的那邊有一群藍精靈,她們美麗又聰明……”

    季棠棠笑倒在岳峰懷裡,岳峰不唱了,問她:“開心點沒?”

    這麼溫暖的懷抱,這麼貼心的人,耐心逗她哄她,當然開心。

    嘴上還死硬:“一點點。”

    “一點點啊?沒關係,還有第二彈。”岳峰朝她擠眼睛,“媳婦兒,伸手,掏我左邊上頭的里衣兜。”

    “好東西嗎?”

    “好東西。”

    想了想又問她:“掏出什麼來媳婦兒最開心,嗯?”

    “澳洲大龍蝦。”

    “你家把澳洲大龍蝦塞里衣兜里!”

    季棠棠一邊伸手去掏一邊嘟嚷:“你讓我說的,我誠實。”

    掏出來了,兩個紅色的小本本,封皮上還印了三字。

    結婚證。

    季棠棠嚇了一跳,這什麼時候的事?她都沒出面他能扯結婚證?

    打開了才知道是假的,很多特色小店裡都有賣的那種,什麼“好人證”、“良民證”,就是封面做的惟妙惟肖,裡頭都是空白的。

    “棠棠。”

    “嗯?”

    岳峰把她身子扶正了:“我要跟你說幾句話。”

    他這麼認真,季棠棠很不習慣,她站在岳峰對面,忽然就有點局促:“你說啊。”

    “和藏族人結婚,手續上沒這麼簡單,而且,我也不能拿你用的多瑪的那個身份證去領證,我媳婦兒叫棠棠,不叫次仁拉姆。”

    “如果你媽媽當年可以為你設法辦到一張合法的身份證,我也可以,但是這個需要時間,也需要機會。如果我今天就想和你結婚,我就沒法去跟你領證。”

    “所以就拿假的代替嗎?”季棠棠把兩個小本子甩的嘩啦啦響。

    岳峰說:“不是假的。”

    “我想跟你說,民政局領的那個,是國家給你的,它官方承認你的身份,將來萬一離婚了保護你有財產分割,但它不承諾你的感情,跟你領證的那個人要跟你離婚,國家也不會多說什麼,刷的鋼圈兒一蓋,就讓你離了,花不到幾塊錢。”

    “這個,是我給你的,我不管國家怎麼想,國家承不承認,我就認定了我媳婦兒是你了,錢你隨便花,人你隨便使喚,離婚你別想,我心裡頭就你一個,萬一還有第二個你隨時一爪子把我給撓死,你選國家那個,還是我這個?”

    “你這個。”

    岳峰笑起來,輕聲說了句:“棠棠,現在就結婚行麼?”

    “現在?”季棠棠結巴了,“今……今天?這早了點吧?”

    “不早啊,迫在眉睫的。”岳峰掏手機,刷了幾下子,給她看網頁版的民生新聞。

    標題都聳人聽聞的,哪哪大橋突然塌了,失蹤幾輛車幾個人,哪哪突然暴雨,誰誰掉下水道裡找不到了,都是突如其來的天人永絕。

    “棠棠,這些年經歷的多了,看的多了,就知道人再怎麼橫橫不過老天,有些東西,留不住,突然有一天,說沒了也就沒了。”

    “我都不知道老天給了咱們多少時間,但是我一秒鐘都不想耽擱了,咱們感情到位了,不需要浪費時間再去培養,要是你跟我一樣也認定了,咱們就結婚吧。 ”

    “不選個好日子嗎?”

    “什麼是好日子呢,你不在的這一年,日曆上那麼多黃道吉日,沒有哪一天我覺得好過,你陪著我就是好日子,刮風下雨下刀子都是好日子。”

    他總有道理的,季棠棠忽然挺惱火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窮講究和顧慮,她用力點頭:“那結,現在就結,刻不容緩!”

    岳峰微笑,伸手拉她進懷裡,用力摟住。

    “我知道你們女孩兒,總想要最美的婚禮,穿大拖尾的婚紗,帶幾克拉的鑽戒,玫瑰百合的台子,紅酒,那個這個,這個那個,棠棠,你想要什麼樣的婚禮,我都給你。”

    “但是在那之前,棠棠,今天,給我一個婚禮,我一直想要的那種。”

    季棠棠抬頭看他:“什麼樣的?”

    “給你講過我家裡的事兒嗎?”

    季棠棠搖頭。

    “我父母當年,辦的也是好幾十桌的那種婚禮,很多親朋好友到場,喝酒,碰杯,送禮,熱熱鬧鬧。後來我媽在外頭另有了人,我爸去舞廳捉姦,舞廳裡起火,他被燒死了。”

    季棠棠怔怔的。

    “從那以後,我跟我媽的關係就不好,她老打我罵我,後來嫌我眼前晃著難受,打聽到軍隊裡管人嚴,託了關係,把我歲數改大了,塞去當兵。”

    “當兵幾年,沒給我寫過信,沒給我寄過東西,我那時候年紀小,老哭,經常被人打,一打就乾嚎,嗷嗷的。”

    季棠棠含著眼淚笑出來,她伸手環住岳峰的腰:“那時候我要在,一定幫你出氣,一個個都拖過來撓死,撓三遍。”

    岳峰笑:“那時候我發誓,一定要娶個不一樣的媳婦兒。”

    “我不要那些虛的排場,就想找個真心喜歡的人,我一定努力掙錢,我捨不得讓我媳婦兒吃糠咽菜,可她要是能陪我吃糠咽菜,我一定加倍疼她。”

    “我希望她認定了我就是我,結了婚一定對彼此忠誠,棠棠,我媽的事是我心裡一個結,婚前你可以鬧這鬧那,多個選擇,比比看看,可是婚姻是個承諾,結婚了,你就得認定了。”

    季棠棠趕緊點頭:“你看我都符合,我雖然偶爾也吃個澳洲大龍蝦,但是主食都是糠菜,至於忠誠,我別的好處沒有,就是忠誠。”

    岳峰笑著捏她下巴:“我還沒說完呢。”

    “你問我我想要的婚禮是什麼樣的,特簡單,我就要這麼一個人,跟我說一句我願意,就成。”

    “我願意。”

    岳峰笑起來,笑著笑著眼睛有些濕,他從兜里掏出印泥盒子:“那撳手印。”

    闔著他都準備好了,季棠棠食指摁進去,浸了紅,認認真真在本子上撳了個,岳峰在她後頭撳,交疊著摁在她撳下的指紋上,看他撳時,覺得那手指是結結實實摁在自己心窩子上,綿綿密密壓壓實實的踏實。

    撳好了,岳峰收了一本起來,另一本塞進她兜里:“媳婦兒,提醒你一下,既然什麼程序都結了……晚上得睡一起了啊。”

    季棠棠翻了岳峰一眼,不甘心地嘟嘟嚷嚷:“我指定是把自己給賣便宜了。”

    岳峰壞笑:“怎麼著,後悔了?手印都撳了啊棠棠,人貴在言而有信,現在就算我把你賣餃子店做餡兒去你也得認了。”

    季棠棠那個惱火啊,忽然手一伸:“套個圈圈兒,不然不算。”

    戒指是真沒買,這個得帶她去選的,岳峰想了半天,邊上拔了根枯草,仔細繞著她左手的無名指編了一圈。

    季棠棠左端詳右端詳,又把手伸到他面前:“再鑲個鑽唄岳峰。”

    岳峰托住她的手,斜著眼看她:“鑲了鑽就完事了啊,再多提要求本本兒還我。”

    季棠棠趕緊點頭:“行。”

    他食指拇指輕輕摩挲她戴著“戒指”的指根,然後低下頭吻上去。

    聽人說,結婚戒指戴在無名指上,是因為無名指上有一根血管直通心臟,這說法,季棠棠一直半信半疑,但是現在,她真信了。

    岳峰的吻印上去的時候,她真的感覺,有無數細小的脈脈的暖流,從這裡出發,爭先恐後,密匝匝撞擊心室,細密的疼痛和酸澀之後,泛起無窮無盡鮮甜的後味。

    岳峰抬頭問她:“怎麼樣,鑲的鑽夠大了麼?”

    季棠棠的視線有些模糊,她低頭去看,真的輕輕伸手過去摩挲了一下。

    過了很久,她才低聲說了句:“夠大了,太……大了。”

    ————————————————————

    毛嫂轉著手裡的剪刀,細小的紅色碎屑簌簌落下,漸漸凸顯出輪廓漸明的大紅“囍”字,剪好的那幾張,毛哥已經在貼了,踩著凳子墊著腳,一下下伸手抹平紙面上因為漿糊的起伏褶皺不平的部分。

    毛娃捧了一糖盒子的棗兒、花生、桂圓、蓮子顛吧顛吧跑過來:“媽媽,真都要撒床上嗎,不怕新被面兒弄髒了嗎?岳峰叔叔晚上怎麼睡啊,他不嫌硌得慌麼?”

    毛嫂笑:“他不嫌硌,別都撒床上,抽屜裡,櫥子裡,你都撒一把進去,桌角床底也撒兩顆,做完了岳峰叔叔會給你糖吃的。”

    毛娃歡歡喜喜哦一聲,捧著糖盒子就往院子後頭收拾好的那間房裡跑,神棍緊張地在門口踱來踱去,穿的跟外國電影裡的牧師似的,背著手正在做最後的演練。

    “你是否願意……不論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還是貧窮,鬼附身還是不附身,始終忠於她……”

    “不能重男輕女,生男生女都一樣;不要超生,國家政策不允許……”

    毛嫂噗地笑出來,低頭太久,脖子彎的有些累了,毛嫂伸手揉了揉,擱下剪刀站起身來:“我去看看,他們回來沒有。”

    毛哥應了一聲,滿意似的用手掌把剛貼好的囍字又撻撻平。

    毛嫂走到門口,吱呀一聲推開門。

    時過夜半,晚風都似乎和緩下來,整個古城安靜地近乎溫柔,毛嫂的唇角泛起微笑:兩人應該還在路上吧,走的快些吧,你們不急,我們都急了。

    神棍的念念有詞突然就停了,下一刻,他把腦袋探了進來:“小毛毛?”

    “嗯?”毛哥把踩腳的凳子拖到窗子邊,正踩上窗台,“又怎麼了?”

    神棍略惆悵:“我也想結婚了。”

    “好事啊。”毛哥把手裡的囍字抖抖開,“人之常情。”

    “我們阿惠已經不在了……”

    毛哥翻白眼:那是早就不在了吧。

    “小毛毛,你覺得我能找到適合我的另一半嗎,就像小棠子和小峰峰一樣?”

    關鍵時刻,他也忘記要說“拉姆”去打掩護了。

    “能吧。”毛哥給他打氣。

    “大千世界,茫茫宇宙,總有一個女神經病適合你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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