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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個人言論

[都市言情] [千尋]私房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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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0 00:43:58 |顯示全部樓層
私房妻 第三十章

聞言,璟然點頭輕哂,大哥是接到他的信了吧。
大哥離家,他派人在暗處照看大嫂,當他發現母親給大嫂下絕育藥時,又加派人手將大哥的佩園防得滴水不漏。
絕育藥一次兩次被換掉,母親知道後仍不歇手,處處與大嫂作對,好好一個尚書府千金嫁進王府裡,卻成了可憐的媳婦受氣包。 大嫂是個溫順柔和的好女人,但祖父、父親不管後院事,沒有人替她撐腰,於是他才會寫封書信直達邊關。
是絕育藥之事讓大哥下定決心上奏摺,向皇上請求返京接走妻子的吧? 這樣很好,大嫂知書達禮、聰慧體貼,若是夫妻團聚、培養感情,不管是對大哥還是對大嫂都是好事。
「……此事王妃不允,以孝道為由想把大少奶奶留在府裡,大少爺周旋多日,後來是老太爺發了話,大少爺才順利接走大少奶奶。
「之前,佩園的陳姨娘和紫鴛雙雙傳出喜訊,王爺很高興,大少爺年歲不小,終算有後,可沒想到喜訊傳出沒多久,陳姨娘在院子裡就滑了一跤,把孩子給摔掉,而紫鴛昨兒個肚子莫名其妙疼起來,請了太醫,可是湯藥喝下去沒多久卻疼得更厲害,夜裡佩園不斷傳出慘叫聲,聽說大清晨紫鴛的肚裡掉了一塊肉下來,人現在還昏迷著,不曉得還能不能醒來……」
璟然越聽眉心皺得越緊,又來了,母親要到什麼時候才肯停止做這種事? 從小到大,他見多聽多、思空見慣,為了爭寵,後院犧牲多少無辜生命?
父親是男人,於他而言,那些女人就是個花錢買來的玩意兒,生生死死根本不放在眼裡。
父親心頭清楚,三個兒子都養在祖父那裡,母親動不得半分,便也樂意讓那些花錢買來的女人分去母親的注意力,可是母親現在動的是大哥的子嗣,自己怎能吞忍得下去?
希帆說:每個生命都是獨立個體,身為父母親,不能作主孩子的未來,不能替他們決定人生。
那次他們說寫的談話題目是「孩子」。 她說自己曾經想過,不要男人只要孩子,因為只要好好對待孩子,他便不會背叛自己。  


在她的自言自語間,他理解她的世界,也慢慢被洗腦,漸漸地,他越來越喜歡那個尊重人權、強調民主的自由時代,喜歡人人都能保有自己的看法,並且被尊重,喜歡不必為了忠孝節義處處委屈自己。
他享受聽她說話的時光,他懷念她的叨叨絮絮,他喜歡她在自己身邊走來走去,他一次兩次的幻想和她坐在搖椅裡聊天的場景。
然而就在他漸漸戀上這種生活的同時,她卻離開了。
留下一封看似豁達卻充滿委屈的信,那幾張紙把他的心給扭擰了,從此氣難平,像憋著什麼在胸口似的,連喘氣都痛得厲害。
希帆離開後,他雙眉深鎖,他無法因為藏寶圖之秘密解開而興奮,無法因為身體的痊癒而開心,他對所有的事越來越急躁、不耐,說不出的無明火日日在胸口燒竄,彷彿有千萬隻螞蟻在啃噬自己似的。
這個病症越來越嚴重,他經常睡到半夜夢見她落魄、受人欺,因而驚醒;他老是事情做到一半分神,想起某個有她的場景;他經常望著那三把椅子回想她說過的字字句句。
他想她,想得心疼、想得心碎,想得心裡破了個大洞——即使他氣她。
他氣她,氣她超乎自己的意料,只能靠兩條腿走路的女人不應該跑得那麼快,不應該將所有暗衛全數派出去了,至今尚無半分消息傳來,她沒有錢、沒有武功,怎麼能躲過身經百戰的暗衛們?
第一次,他討厭她的聰慧。
他沒有病得這樣厲害過,即使神醫二哥在身側,他依然一天天的消瘦,雖然他能隱去心思、壓制暴怒,但他痛苦,每天每天都想脫去束縛、放下一切去尋她。
只是事情還需要一個收尾,劉先生說得對,既然要做,就要做個透徹、做到毫無破綻。
「老太爺近日里頻頻入宮,王妃四處打探消息……」
若晴話說到一半,守在門口的丫頭便揚聲喊道:「王妃萬安!」
璟然阻止若晴再繼續往下說,起身迎向剛進門的母親。
王妃進門便心急地拉住兒子的手,「璟然,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會被舞毒娘子抓去?滿京城上下都傳遍了,娘擔心吶。」
傳言,被舞毒娘子抓走的男人最後都會精盡人亡,她就這麼個兒子,要真是這樣,教她怎麼活?
「那不是事實。」
「所以呢?你是去了哪裡,整整兩個多月沒有半點消息。」
「皇后娘娘讓我出宮辦差,這事兒得暗暗折騰,不能透露半點風聲,可我名號響、風頭健,幾天不在京城裡鬧出點事兒,肯定有鬼,這才演一出戲欺騙別人,否則我消失兩、三個月,皇上心裡哪能不猜疑?」璟然把話說得不明不白又曖曖昧昧的,任憑母親去想像添油加醋。
過去他進宮,總是以皇后娘娘為名頭,進宮的次數頻繁了,大家都認定他是皇后娘娘最鍾愛的侄子,而皇上愛屋及烏,即便他惹下天大地大的禍事,皇上也會幫他兜著。
他沒估料錯,才三兩下功夫,母親就串出一篇故事來。
她想,兒子肯定是幫娘娘去整治后宮那些賤人,不曉得這回專擅后宮的又是誰? 當女人就是苦,一輩子都離不了這些亂七八糟的骯髒事。
「替娘娘辦完差事,你得收收心啦,關起門來好好唸書,別成天往外跑,待明年春闈拿個功名,以璟兒的聰明才智,肯定沒問題的,是吧?」
說完話,她等著兒子回應,但璟然卻不吭聲。
王妃皺眉,心頭一沉,這孩子怎麼這麼倔,都那麼多年過去了,還不肯放下? 那年璟然知道是她暗中下手,害得瑀然上吐下瀉錯過科考後,就揚言永不參加鄉試。
眼看兒子和自己的心越離越遠,她便有些後悔當年不應該把璟兒交給老太爺養的,若是自己親手帶大,現在怎麼會和自己離心?
她嘆氣,「我知道你心裡怨娘,可別人不明白我的苦心,你應該懂的呀,我一門心思不全是在為你考慮嗎?王爺偏心,總說佩然、瑀然沒有娘親在身邊照料,便處處對他們周到。但你曉不曉得,眼下還沒有分家,王爺已經將大半的家產記在佩然和瑀然的名下,府裡留下的不到四成,日後這份家產還得一分為三,到時你能分到多少?如果我再不為你多費點心,日後你可怎麼辦才好?」
這件事璟然知道,說穿了,這還是他向父親提議的。
當舖的收入多到令人咋舌,這兩年,在劉先生的建議下,布莊、票號、客棧……一間間的拓展,富可敵國的他怎會盯著鎮北王府裡的一點小東西?
「當年的事是我做錯,娘也悔不當初,王爺為此沒少對我冷淡,這些年連我屋裡都不肯進,難道我受的懲罰還不夠?我再壞,也從沒叫瑀然離開,他不想待在王府與我何干,可滿府老的、小的全把這件事怪到我頭上,我、我……我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聽著母親的自怨自艾,璟然心生煩躁。
他知道那件事確實不能怪到母親頭上,但源頭在於她的私心啊,這種事從小到大,他已經看到厭煩了,多少次大哥、二哥將計就計,讓母親吃過不少暗虧,她卻始終學不乖,一意孤行。 要不是哥哥們看在自己的分上輕輕放過,這府裡的後院哪會這麼平靜?
就拿大嫂這件事來說,如果大哥狠心,把母親殘害申家子嗣這種事鬧到父親、祖父跟前去,他們不看重女人,卻看重子孫、門楣,恐怕母親再無法安坐鎮北王妃這個位置,也許家廟、也許古寺,下半輩子只能在青燈古佛面前度過。
他心底清楚,心胸窄、眼界狹隘不是母親的錯,因為她出身低微,所以目光短淺、見識有限,祖父曾經嘆道,當年京城里傳出父親克妻名頭,好人家哪肯把女兒嫁到鎮北王府,可父親年歲尚輕,總不能孤獨終老,於是祖父只好作主選了個祖上還不算差的人家,誰知舅家家道中落不過短短十幾年,就連教養子女也顧不上了,竟教出如母親這般心量小、眼皮子淺的女人,祖父還怪過自己眼光差,誤了父親。
沒有任何一個當兒子的樂意聽到這種話,可這話卻教他無從反駁。 不單是母親,舅家上下都是這樣的人,這門親戚一直是鎮北王府的心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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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0 00:44:29 |顯示全部樓層
私房妻 第三十一章

舅家要錢、要勢、要幫襯都是小事,最要不得的是他們無止無盡的貪婪,當初舅家一心想把表姊、表妹塞給他們三兄弟,甚至使出陰私手段,害得大哥著了道抵賴不掉。
母親的目的是想在大哥身邊安插棋子,試圖控制大房,因此在這件事情上頭使了把勁兒,鬧著非要大哥負責任,娶表姊為嫡妻。
府裡有母親、府外有舅家,他們合力逼迫大哥把這件事給認下,表姊甚至還在長輩的安排下演了出上吊的鬧劇。
祖父震怒,命令從不理會後宅家事的父親徹底調查事情始末,父親連夜徹查,還打死了母親身邊的大丫頭,才終於把事情釐清,之後父親將舅父、舅母和表姊請過府,他們喜孜孜地又大搖大擺地來府裡,以為申家終於低頭,願意認下這門親事,卻不知父親設了局,當著他們的面套出真相,狠狠掃了母親的顏面。
雖然父親沒有懲罰母親,但從那之後母親在府裡的地位一落千丈,要不是祖父看重自己,恐怕就算母親手段再狠,幾個姨娘也早就爬到母親頭上。
那天,祖父對舅家放話,想當通房就自己進門,不想當通房,王府甭說沒有嫡妻位置給一個七品小官的女兒,就是妾室之位表姊也沾不上。
最後一頂小轎把表姊給送進申家後門。
對於糟蹋自己名聲的女子,大哥心裡哪能不惱不恨,他自然連看都不願意多看表姊一眼,好好的女子,因為長輩的算計而毀去一生。
表姊進門,在第二年時懸樑自盡,這次是真的,花樣年華的表姊香消玉殞、走入幽冥,而雪芬表妹是表姊的嫡親妹妹,那件事讓母親在舅家抬不起頭,為彌補舅家,母親把雪芬表妹接回王府,這回母親學乖了,不敢在大哥、二哥身上算計,只能從自己兒子身上下手。
他親口答應母親,會娶表妹為妾室,但嫡妻自有祖父與皇后娘娘作主。
但是現在他不要了!  


以前不曉得自由會讓人多愜意快活,認為身為申家兒子,就該承擔責任、就該挺起肩膀,可是,這是還沒遇到希帆之前,如今的他只想為自己而活。
「璟兒,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你,如果連你也生娘的氣,你讓娘怎麼辦才好?」說著,王妃抹去眼角的淚水。
璟然強行壓下心頭的憎厭,凝聲對母親說道:「那件事情已經過去,母親就別再提了。」
「我哪裡想提,還不是你們一個個心裡都放不下。」王妃一面說,一面悄悄打量兒子,就算再沒眼光她也看得出來兒子的不耐,於是連忙轉話題,「璟兒,這些日子老太爺和王爺經常關門密談,聽說他們正在商談請封世子的事。」
「所以呢?」
「你大哥在軍中,前陣子又立下軍功,你舅舅說功高震主,當皇上的都怕臣子坐擁兵權,何況老太爺當年在軍中的勢力還在,就怕那些軍官見你大哥這樣能耐投了他。娘沒估計錯的話,皇上應該不會同意你大哥承爵位,至於你二哥,他常年不在府裡,如今更不知道流浪到何方,再加上他沒功名,也不曾在皇上跟前露臉過,自然也不是承爵位的好人選,這樣一來,能夠當世子的只有你了。」
母親的話讓他冷笑,她是把每個人都算計過了,可就是沒算到他想不想當這個世子爺。
那日,他是與二哥一起回京城的,二哥知道他思念希帆,深怕自己不顧一切恣意妄為惹惱皇上、拖累鎮北王府才跟他一起回來,路上二哥還諄諄囑咐,要他以大局為重。
他這一輩子都在為大局著想,卻從來沒有真正痛快過,這次他不再這麼做了!
他記得自己冷著臉孔問二哥難道不了解他,他是怎樣的性子,大局? 祖父從小這樣教導他們,但真正把祖父的話聽進去的,大概只有他了。
如果大哥在乎大局,就會棄武從文,免除皇上的猜忌;如果二哥在乎大局,就會接受祖父的安排;只有他,願意順從祖父顧全大局,做一些於朝廷有益、向皇上表達忠心,卻不惜毀掉自己的事情。
他二十二歲,不曾娶親。 清流名門的世家千金看他不上眼,因為替皇上做事的關係,讓他惡名遠播,而祖父和父親不願意將就低門小戶,母親這個前車之鑑讓他們深感後悔。
至於永華公主,人人都說皇上有意將最寵愛的女兒許配給他。
是真的嗎? 他不信! 他比較傾向相信皇上這是在抬高他的身價,好讓他有更大的空間幫皇上做更多的事,也是在吊著他的胃口,讓他誤以為皇上信任他,不曾對他有過疑心。
他最擅長的就是觀察人心,不至於忽略永華公主在對自己微笑時,眼底閃過的輕蔑。
這對父女合力演戲來欺騙他、欺騙眾人,他便也順勢演出傾心公主的戲碼,讓皇上相信自己上鉤了。
因此驕傲的他,不被女人在乎,也不在乎任何女子。
那天和二哥的談話,重重地敲擊了二哥的罪感惡,而他就是要這樣的結果,他忍不住想起二哥對他說過的話——
「對不起,辛苦你了。」申瑀然道。
「二哥別擔心,我會娶永華公主、會娶表妹、會當世子爺,所以二哥,回家吧,你離開後父親對母親的態度就大轉變,祖父雖然嘴上不說,但他心裡其實是想你的,畢竟你是他一手帶大的。」他依然說謊,只為了把二哥留下。
「等你冊封那日,我就回王府恭賀。」他不願意繼母對他心存忌憚。
「烏藍山之行,我恐怕得離家兩、三個月,二哥就算不願意回王府,也請二哥多方關照。」
「我知道,祖父的腿腳好些了嗎?」
當時話題被轉開,他不介意,因為這番談話已經讓他確定二哥會留在京城,只要府中有任何「變動」,二哥就會實時現身……
「璟兒,你怎麼不說話?」見他遲遲不發一語,王妃有些擔心,璟然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吧,他可千萬不能再鬧出什麼亂七八糟的狀況,皇上和皇后娘娘那邊好不容易才鬆了口。
被母親的聲音拉回神,璟然說:「讓我當世子?我何德何能,文不成文、武不成武的,比起大哥,我連他一根小指頭也比不上,何況我別的才能沒有,打架鬧事倒是常有,我這種人當世子,難道不貽笑大方?」
「璟兒別妄自菲薄,京城有幾個親王世子不紈褲?你的人品才學不算差的了,更甭說宮裡還有個非你不嫁的永華公主。」
非他不嫁? 譏誚浮上眼簾,望住母親,他心道:無知的人真幸福。
王妃頓了頓後,續道:「過去你做的那些胡塗事兒,不就是年輕不懂事嗎?前幾天娘進宮去向皇后娘娘討旨意,娘娘允諾,會找個合適的時機與皇上提提,盡快把你和永華公主的婚事給辦了,等你尚公主,請封世子可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兒。」
「娘進宮請皇后娘娘賜婚?」
璟然聞言心驚,該死,他不知道母親這麼大膽,竟敢私自決定這件事,他雙眉陡然皺緊,目光中透出一絲冷冽。 不管皇上和永華公主的真心還是假意,他都不能讓這賜婚一事成真!
「說錯了,不是娘娘賜婚,是皇上。」她笑著更正兒子的話,一抬頭才發現他的臉色不對。 怎麼了? 她又做錯事了?
更好了,現在皇上會怎麼想? 想他要邀功? 想他已經不耐煩這種地下角色,想用「君無戲言」來逼迫皇上把公主嫁給他?
不行,他不能讓母親的無知破壞他的計劃。 深吸了口氣,璟然跟王妃錯身往外走去。
王妃見狀連忙轉身道:「璟然,你要去哪裡?」
璟然沒回答,不料站在王妃身後的胡雪芬被平兒一推,順勢倒進走過來的他懷裡。
王雪芬欲迎還羞的仰頭望著他,抿唇淺笑,露出滿臉溫柔的說道:「表哥,對不住,我腳軟沒站穩。」
璟然沒看見她的溫柔,也沒發現她的慾迎還羞,他突然間又聯想起喜歡自言自語的希帆,最近他常常這樣一點點小事就會讓他想起她。
希帆曾說:男人是天生愚蠢嗎? 心裡老想著有便宜幹麼不佔? 老是相信女人的投怀送抱是碰巧,而不是有心的刻意製造。
她老是用老氣橫秋的口吻說:姊姊教你個乖,在愛情裡,女人的手段和腦筋比男人更厲害,勾引你、挑逗你,給你幾分甜頭嚐嚐,圖的是什麼? 是後續呀! 女人是天生的商人,往你身上丟一分感情,便得拿回你的三分愛意,給不起愛? 也沒關係,就拿有形的東西來彌補,鑽石黃金、美鈔名牌包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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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0 00:45:20 |顯示全部樓層
私房妻 第三十二章

但每每她說一堆這種飽含譏諷的話之後,又會嘆息的說:別理我,我只是在醜化愛情,唯有將愛情眨得夠低,我才不會陷進去,因為……親愛的海倫公子,我好像有一點點喜歡你。
突然想起這些對話,璟然忍不住臉紅心跳,他很滿意希帆那麼早就喜歡上自己。
滿屋子的女人並不曉得璟然到底想起了什麼,只見他嘴角微揚露出一個明亮迷人的笑臉。 而還待在他懷裡的胡雪芬近距離看見,心兒怦怦亂跳,腦海裡不斷的繞著一句話——表哥很喜歡我呢……
於是她抓住他的衣襟,試圖更靠近他一點。
璟然對氣味相當敏感,胡雪芬身上的濃重胭脂味把他從回憶中拉回來,她身上的味道和希帆自然散發的淡淡馨香真是南轅北轍。
璟然臉上的笑意在瞬間消失,眼睛裡的冷冽瞬間將她凍結,教人害怕的目光讓胡雪芬不自覺的顫栗,他沒有出手拉開她,光是眼神就讓她嚇得退開幾步,軟掉的腳瞬間變得有力。
鄙夷地拍拍自己的胸口,像是在撣灰塵似的,他丟下話,「下回再發生相同的事,別怪我不客氣。」說完拂袖而去。
什麼? ! 那是表哥對她說的話嗎? 不可能啊,表哥對她一向很好,怎麼會說出這麼殘忍又惡毒的話? 剛剛表哥明明還笑著啊,表哥到底怎麼了? 像是被雷轟到似的,胡雪芬被震得動彈不得。
【第十四章君臣互玩攻心計】
「恕微臣萬萬不能從命!」
長揖,額頭貼在地板上,璟然不慌不亂,藏在衣袖下的臉孔甚至帶起微微笑意,因為他知道今日自己會大獲全勝,讓皇上依從自己的心意行事。
然而御書房裡的氣氛凝重,皇上板著一張臉,定定看著伏在地上的璟然,隨侍太監快步走到門邊揮退站在兩側的侍衛,侍衛們往外退開幾步後站定,太監這才退出門外並關上門。
站立在旁的鎮北王申晉融額間佈滿冷汗,臉色鐵青,視線不敢離開兒子,他不明白,璟然一去兩個月,回到京城竟搞出這等動靜,他以為替皇上辦成幾件差事就驕傲自滿,連皇上的臉面都可以掃了嗎?
蠢! 當年父親替大趙保住半壁江山,也不敢這般自驕自滿,不敢和皇上對著幹,忠言直諫是一回事,搨皇上耳光又是另外一回事,聰敏穎慧的他怎麼可能分不清楚?
申晉融身側有一張椅子,是皇上賜座給老鎮北王申老太爺的。
常年打仗,他身上落下大大小小的傷,年輕時還不覺得如何,年紀大了這才一一出現毛病,他站不久、跪不了,一雙腿雖然還不算廢,卻也好不到哪兒去,因此每回進宮皇上定會賜座給他。
看著跪在地上的孫子,申老太爺臉上有藏也藏不了的驕傲。
他雖然希望孫子顧全大局不要駁了皇上的面子,但卻也不得不大贊孫子的聰明睿智和膽識過人。 他沒想到孫子竟敢當面拒絕皇上的賜婚,這可是他爹娘千辛萬苦求來的大喜事吶,他這副模樣不但掃了皇上的臉,也掃了他爹娘的顏面,日後恐怕里外難做人吶。
視線轉向兒子,發現兒子的局促不安,他忍不住微微搖頭,兒子的心機城府確實遠遠不如孫子,當年自己卸下職位,待在家裡教養孫子,這件事還真是做對了。
「想來,朕的公主還配不上你吶,怎地,看上哪家千金?說說,朕替你們賜婚!」
「傳言賜婚」這件事原本就是用來釣申璟然的伎倆,沒想到申璟然卻先來說不能從命,就算這事是假,自己的龍顏也拉不下來,他的寶貝公主是有哪裡不好,要這樣讓人駁顏面? !
賜婚兩字從皇上牙縫間迸出來,帶著一股凜然的寒意,如果璟然抬頭,將會看見皇上眼底射出的殺意,這會兒要是璟然和哪家有仇,直接把人家千金的閨名報上去,報仇定能順心遂意。
不過……這一切都是假的! 璟然清楚得很。
那不過是皇上想哄他——朕如此看重你,你居然還託大不依?
皇上正擺著一道局要讓他走,如果他能說得動皇上「回心轉意」並且不懲罰他,便能對大家證明皇上對他的重視遠遠不是一般人所能及得上的,皇上要的就是往後他得加倍賣命為他辦事。
但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辦差立功無賞更不能賞的原因是此功太陰私,不能言明,他賣命掙得的就只能是幾句沒啥用的「看重」。
他能夠理解皇上的矛盾,皇上既想用他,又怕鎮北王府坐大,所以不給他升官,不為他封爵,然後攪爛他的名聲。 認真想想,皇上對大哥不也如此,若以大哥立下的功勞論較,大哥不該只是五品小將。
只是一年、兩年尚可,長年下來,對他和大哥未免有些不公平。
為人作嫁那麼多年,他是該收手了。
「皇上誤會了。」
「誤會?你的意思是朕的耳朵不中用,你沒有求朕收回賜婚旨意?」
「臣是求皇上收回旨意,但原因不是皇上想的那樣,而是事關……」他抬起頭,瞄了父親一眼,一臉欲言又止的。
這對君臣默契十足,見璟然在申晉融身上飄過一眼,卻沒將眼神繼續往老鎮北王身上延伸過去,便能理解他想說的是什麼事。
皇上目光轉向申晉融,「申愛卿,你先退下。」
申晉融心知長期以來兒子一直在替皇上辦些能做不能說的事,皇上既然不欲讓自己知道,他本該迴避。
他很清楚自己的才智不如兒子和父親,能力也平庸,但也就是因為這樣,皇上才容得他承爵位,不過他處事待人極為圓滑,眼色相當好,雖不營黨結派,但與群臣百官交好,便是太子也得敬他幾分,所以他自覺還是有幾分本事能夠替兒子謀前程。
申晉融退下之後,皇上又是一雙冷眼對上璟然,大有一副「你講不出好說詞,就提頭來見」的態勢。
璟然不怕皇上的怒氣,他只知道在面對一個好戲子時,自己能做的就是比對方更入戲。
再度一個長揖,額頭直抵冰涼的白玉石地板,他沒有被皇上的肅然嚇到,再抬起頭時臉上帶著盎然笑意。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微臣已經找到寶藏的所在。」
「什麼?!」皇上擊桌而立,臉上又驚又喜,表情變化之快讓人咋舌。 他不敢置信地望向璟然,手往前激動地指向璟然急急道:「你說什麼?!再講一次!」
「臣已經找到寶藏了,只是……」話說一半,這種吊人胃口的把戲璟然使得爐火純青。
「只是什麼?」
「微臣只花幾天便解開藏寶圖之謎,只不過這一路上危機重重。」
「好,你站起來慢慢說,把過程從頭到尾說清楚。」
皇上曾經派許多人去尋訪寶藏,不但沒有結果,還死傷無數,這回他根本不敢在申璟然身上抱存希望,沒想到他居然辦成了!
「是,回禀皇上,三個月前我查出舞毒娘子接近我和寶藏有點關係,於是我便殺死舞毒娘子,找一名容貌極其相似的女子假扮她,想釣出她身後的大魚,果然挖掘出一個令人意外的事實。」
「什麼事實?」
「原來宮裡有人也想要這筆寶藏,他在三個月前事先找上舞毒娘子,要她將我擄走問出寶藏的下落,之後再和假的薑媛聯繫,於是我們將計就計的配合著演戲,花了些時間把那位圖謀寶藏之人釣出來。」
「是誰?」
璟然不回答,卻從袖裡抽出一封信交給皇上。
皇上打開信封,只瞧一眼便恨恨將信揉成團,往火爐裡丟去,紙團一下子燃起,冒出幾縷黑煙。
璟然靜靜等著皇上的反應,他信裡面寫的是小太監李鐸,他是賢惠妃的人,而賢貴妃是塗伯障的女兒,依皇上的疑心病,牽絲攀藤,早晚會查到塗伯障頭上。
而為什麼他不直接寫塗伯障? 說過了,皇上疑心病重,他真的寫下塗伯障或賢貴妃,說不定皇上會懷疑他在替皇后剷除對手。
「啟禀皇上,和那女子接頭的是李鐸,口風極嚴,我讓她探探李鐸背後的主子是誰,但他個性謹慎,不多久便換人接頭,微臣深怕風聲走漏,便先按兵不動。」
「好,想吞下寶藏,也得有那個命享。」皇上眼中閃過凌厲殺意。
「那日出宮,我跟舞毒娘子……」
接下來的故事編造的成分佔八成,他從和假姜媛韓希帆離開京城講起,說希帆聰明睿智、家教不凡,兩年前他無意中救她一命,她立誓以此生來報答他的恩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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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0 00:45:38 |顯示全部樓層
私房妻 第三十三章

是她找出藏在《大遼史記》裡的藏寶圖,是她把破碎的圖片拼湊而成,是她與他胼手胝足,在蠻荒的山區裡到處尋找寶藏。
山里有蠻族、有擅長蠱毒的高手、有天險、有瘴癘、有野獸,當時他帶了一百七十餘名手下,到最後逃出來的只有他和希帆兩人。
然而他身中奇毒,目不能視、口不能說、耳不能聞,若非希帆運用智慧,沉著冷靜的助他躲開無數次的危險,恐怕他無法活著回來見皇上。
「是誰解開你身上的奇毒?」
「是微臣的二哥申瑀然。二哥無心世子之位,早在多年前離家出走,他不願意留在府裡成為微臣的阻礙,為此璟然心存罪惡。多年來,我到處尋訪二哥下落,終算誠心動天,讓微臣查出二哥以金神醫的名號到處濟世救人,於是派人暗中保護二哥,恰也因為如此,救下自己一命。」
「韓希帆呢?現在何處?」若璟然所言為真,他倒真想見見這個奇女子。
「她將我交給二哥,報答過救命之恩之後便音訊全無。」璟然嘆息,「臣蒙皇上賜婚,將掌上明珠交到微臣手裡,臣只有感激涕零的分兒,哪有推拒之理?只是即便二度前往寶穴,希帆已經為微臣畫下詳盡的地圖,但臣依然沒有十足把握再次入寶山能夠全身而退。
「皇上的賜婚美意原是鎮北王府求也求不來的喜事,只是尋寶一路艱險萬分,當中變數太多,倘若臣有個萬一……、水華公主是個溫柔善良的女子,不該為微臣耽誤終生。」
這是很好的說詞,再也找不到其它更好的了。
於是皇上被「說動」了,是啊,天底下哪個父母親願意女兒未出嫁便守上望門寡,璟然的考慮有其必要。
「好,非常好!」皇上滿臉含笑,轉頭望向申老太爺,說道:「愛卿,你有個好孫子啊。」  


「申家的子子孫孫願為皇上盡忠。」申老太爺起身,朝皇上深深一揖。
「朕明白鎮北王府的忠心耿耿,行,辦好這件差事之後,朕再下旨將公主許配與你。」
「謝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祖孫倆一起磕頭謝恩。
「別謝朕,這是你辛苦的功勞。說吧,需要多少人、儘管開口,等你將寶藏尋回立下大功勞,朕便準了鎮北王的世子請封。」
這回他把皇上的毛給摸得順透了,才令皇上開金口準了世子請封,否則他這個沒名沒分的紈褲子弟,不曉得還要當多久的混世魔王。
只是現在的他不稀罕、不在乎了,皇上想給,他還不樂意受呢。
「謝皇上恩賞!」
「這是你該得的。」
「啟禀皇上,此行人手宜精、不宜多,人太多反而容易打草驚蛇,引起各方注意,臣打算到各個軍營裡挑選身手矯健,對蠻族、森林戰有經驗之人。」
「行。」皇上允下。
接下來璟然呈上尋寶圖,在圖紙上指指點點,把自己的計劃一一禀告皇上。
回程時申家祖孫倆同乘一車,閉目休憩的申老太爺突然張開眼睛,爍厲目光投向璟然。
璟然回望祖父,心知此事騙得了父親卻欺不來祖父。
申老太爺問,,「你打算把安插在軍營裡的自己人全拔出來?」
「是。」
「你想歇手了?」
「是。」
「為什麼?」
「祖父不覺得皇上屢屢試探孫子,他對孫子早就心存忌諱。」
這點他同意,璟然從小早慧,和幾個皇子一起玩耍,明明年紀最小,卻總是耍得皇子們團團轉、處處聽他號令,這在尋常人家裡不算什麼,但在帝王家是禁忌。
申家三個男兒,一個個都能幹,佩然不必說,璟然不必多講,而瑀然……他總說自己不如哥哥和弟弟,事實上他半點不輸他們。
他記得瑀然曾經問:「爺爺,您在軍中有勢力,爹爹在朝堂裡結交好友無數,如果我和大哥、弟弟都做大官,皇上不會想對付咱們家嗎?」
那是第一次,瑀然明明白白的告訴自己,他不想參加科考。
當時,瑀然只有八歲!
幾個孫子都比他睿智吶,這些年他才算看透人生,明白不可能把所有的好處全攥在手裡,他清楚,申家想從皇上身上得到尊榮富貴,而皇上卻想從申家手里奪回過去給的恩賞,只是苦無機會。
申家子孫越能幹,皇上就越猜忌,幾次他想勸兒子退隱,但兒子堅持留在朝堂替幾個兒子埋根基,沒想到孫子比兒子看得更透徹。
「你打算怎麼做?」
「藏寶處並不危險,我打算利用這次尋寶機會詐死。」璟然很清楚,任何事都躲不開祖父的眼,所以不打算隱瞞。
「為什麼?」
「孫子想過了,倘若我真帶著寶藏回京,君無戲言,皇上將被迫把公主賜婚給我,並讓孫子接下世子之位、進入朝堂。
「這些年孫子心中不平,老覺得自己被皇上冤了,依孫子驕傲的個性,有機會出仕,便再不可能隱埋才能,繼續庸碌一生,屆時鎮北王府在京中的地位將再升上幾級,樹大招風、功高震主,得罪皇上不說,為求平衡,日後大哥有任何戰績,皇上都可能因為擔心鎮北王府坐大而處處壓制,這對大哥不公平。」
「所以呢?」
「我詐死後,皇上為了感念我的尋寶功勞,必定會替鎮北王府封立世子。對皇上而言,最佳的人選是二哥,不是大哥,因為二哥醉心醫術,對朝廷政事不感興趣,我沒猜錯的話,
皇上會讓二哥領個閒差、坐領乾薪,一個碌碌無為的爹、一個無欲朝政的二兒子,再加上退隱的祖父和不在人世間的我,鎮北王府再也不會是皇上的心頭刺,屆時皇上便不會處處打壓大哥。
「太子性情溫和實誠,與皇上天差地別。朝堂上,有父親的好人緣為大哥鋪路,私底下,大哥與太子情誼深厚,日後大哥定會在朝堂上舉足輕重,申家門楣自有人爭榮競耀。至於母親,我不在了,她再也沒什麼好爭的,王府後院會安靜得多。」
「你倒是各方面都算到了,那你呢?」
「我有當舖、有人脈、有勢力、有數不盡的金銀,日子自然會過得暢快。」
「你確定這是你要的?」
「是。」
申老太爺一揚嘴角,果然是令他驕傲的孫子,「很好,你每個細節都精算過了,但瑀然打死不現身,皇上如何能封他?」
「二哥是和我一起回來的,他答應過我,在我出京尋寶的這段期間會待在京城裡,關注王府。」
「他都回京了,還不肯回府看看我這個老頭子?」申老太爺嘆道。
「二哥心裡是記掛祖父的。」
「我明白。」
「祖父,等寶藏運回京城,我的死訊也傳回京之後,請祖父「大病一場」吧……」祖父不病,戲就不夠真,騙不了二哥回府,更騙不了皇上那雙眼,早說過了,要哄得過皇上,就得比他更入戲。
聽著璟然的話,申老太爺忍不住大笑,這孩子竟連他這祖父也算籲進去? 不過,他沒說錯,瑀然那孩子再孝順不過了。
【第十五章放下食堂老闆娘】
五年後,江南,燕子湖畔——
這裡是所有到江南的人都想一遊的地方,不單因為湖色風光吸引人,更因為那家食堂的老闆娘,美得令人驚艷。
那家食堂有個很奇怪的鋪名,叫做「放下」。
有人說:那是因為看到燕子湖,心裡有再多的事都會不自覺地想放下。
也有人說:見過老闆娘之後,再美的女人也會被放下。
不管是哪個說法,都沒有經過老闆娘的親口證實。
「放下食堂」主事者是一名姓韓的二十歲女子,有個四歲多的兒子,聽說丈夫去世後,為夫家所不容,被趕出門。 當時她不知道自己已經懷上孩子,只好帶著嫁妝離開夫家,來到這個江南水鄉。
江南很美,湖光水色、地靈人傑,人人都說再醜的女子到這裡住個三、五年,也會染上一身溫柔婉約。
確實,老闆娘本就是個美女,在這兒住上這許多年,容貌不但沒有因為歲月而留下憔悴的痕跡,反而更增上幾分柔美。
她溫婉的笑容,總笑得顧客失心瘋,點了滿桌子吃不完的菜,讓食堂賺上一筆。 不過顧客也並不虧錢,因為放下食堂的菜僅此一家別無分號,能夠買到、吃到,都算賺到。
這天,老闆娘希帆握著兒子小憫的手,一筆一筆的教他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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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0 00:46:02 |顯示全部樓層
私房妻 第三十四章

她並不贊成這麼早教孩子寫字,但小憫鬧得厲害,子京受不了,跑到她跟前訴苦。
「主子,您不教小憫學寫字,他老是對著牆上的掛牌和菜單牌子自己亂寫一通,萬一寫錯了,以後要改就更加困難了,定下的錢也不好三不五時的改。」說罷,熱血衝動的好青年捲起袖子就要當小憫的師父。
讓子京教? 他那手爛字? 希帆額頭降下密密麻麻交叉分佈的黑線,於是她決定自己教。
但教了之後,才發現小憫真是個與眾不同、瀕臨絕種的稀有孩子。
她只聽說過給孩子玩具糖果、帶他們出門玩,孩子會樂得大叫,倒沒聽說過教寫字、讀書,孩子會像中樂透特獎似的瘋狂。
那天,小憫聽說她這個娘終於鬆口肯教他寫字,他竟高興得樓上樓下跑三趟,嗚嗚啊啊的大叫好幾回,她乍看之下還以為他是紅皮膚的印地安人。
生個稀奇孩子,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希帆不打算追究答案,反正不管是好是壞,都不能把他給塞回肚子裡從頭來過。
「主子,四月初六快到了,咱們又要賣泡菜餃子、酸辣湯和芋頭稞嗎?」
夏子京把賬本往希帆跟前一放,揉揉小憫的頭,他是小主子,照理說這麼做很不禮貌,但主子發話說小孩子不可以給他優越感,否則日後沒本事還自視甚高,就是人生重大悲劇。
優越感是什麼他不太確定,但他大概知道就是不能把小主子捧在掌心裡的意思吧,可是小主子這麼可愛,不疼他很難耶……
離題了,他們正在談的是四月初六的菜單。  


不知道什麼理由,主子堅持每年的這天,食堂裡只賣兩道小吃和一道湯品,小吃就是泡菜餃子和芋頭稞,湯是酸辣湯,已經好幾年了,年年一樣。
希帆看著子京滿臉的疑惑,淡淡地笑了。
與其說她是用兩菜一湯來紀念那個喜歡重口味的男人,不如說她是用它們來記錄一段愛情、一份感覺。
五年前的四月初六,她穿越來的第一天,遇見聾啞盲又不良於行的海倫公子,孤獨的她一天一點愛上靠在他肩膀上的感覺。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好男人,不曉得他的身分,初初穿越,她依賴上只能依賴自己的他。
很奇怪的邏輯,但她本來就是個奇怪的反骨分子,辯論社教會她站在反方立場看論點。
可是在梅花村里,所有人都說他們是夫妻,照理說反骨的自己不可能理所當然的接受,她明明就覺得柳樹村那捲款潛逃的婦人沒有錯,身為新時代女性的自己,應該為了追求幸福跟著照做,但是她並沒有。
她認認真真把他當成丈夫,仔仔細細照料他的起居,然後一天一點愛上他,愛得難以自拔。
針對這一點,直到現在她還弄不清楚,當時的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傻? 只能歸咎穿越後會有一段腦袋混沌不清的適應期。
他和她在一起整整四十六天,她想,他們和四、六這兩個數目字很有緣分,他們在四月初六認識,四十六天后分手,小憫剛生出來的時候很小,只有四斤六兩重,有時候靈機一動,她想,他們會不會在四十六年後再次相逢?
倘若再見面,他們肯定認不得彼此了。
她在二十一世紀裡談過幾段戀愛,每次都以分手做為結局,那時候她想過,或許有一種人天生與愛情絕緣,不知是哪部電視劇裡說過的她忘了,只記得印象深刻,那句話是這麼說的——愛情是一種奇蹟,而婚姻是將愛情永久保存的方法。
也許是因為自己不喜歡魔術,所以始終無法見證奇蹟,也許是喜歡她的男人對於永久保存不感興趣。
然而不管是哪一種「也許」,總之在穿越之前,她已經斷了對婚姻的嚮往,她想起自己曾改弦易轍,對小米說:「借我幾隻精蟲,我去做人工受孕。」
那時覺得這種想法相當合理,既然沒有辦法讓一個男人對自己全心全意,那麼就把所有的愛放在孩子身上吧,毫無保留的愛他,傾盡全力的愛他,不求收穫地愛他、愛他、愛他,讓自己的一生不至於缺憾。
但結論呢? 結論是小米雖然沒有接受她的提議,卻也沒有收起計算機和手機,把辭呈放到她桌上,對她說「謝謝,再聯絡」,對於這點她深感慶幸。
這個念頭始終存在於她的腦海,只是還沒有累積足夠的勇氣去對一個生命負責,沒想到一場穿越,讓她圓了夢。
她遇見一個男人,談一段她不曉得算不算成立的愛情,然後沒有依賴進步的醫學科技,她懷孕了。
後來希帆才理解,勇氣是無法靠累積而足夠的,只要狀況碰上了,勇氣就會傾巢而出,支持你想做的任何事。
於是如同想像中一般,她把所有的愛,盡數放在孩子身上,毫無保留的愛他,傾盡全力的愛他,不求收穫地愛他、愛他、愛他,她想,自己的一生再無缺憾。
只不過,她依然錯估了一件事。
她以為和海倫公子之間的感情,是穿越後腦子混沌的關係,沒想到情況似乎不是想像中的那樣。
希帆以為自己會很快就忘記他,卻沒想到思念像把鑽地虎,越鑽越往她內心深處去,把那顆鮮紅的心臟絞成肉泥,然後每個輕微的跳動之間,痛得她齜牙咧嘴。
在愛情戰場上,她雖然不是無往不利的常勝軍,但至少不是毫無經驗的菜鳥。
她早已養出一顆強健的心臟,在愛情來臨時,她不會欣喜若狂,當愛情逝去時,也能帶著平常心笑看過往,她可以笑著和對方揮揮手,很有理智地說一聲:謝謝你帶給我的美好曾經。
不過,在離開海倫公子那天,她確實很瀟灑。
她留下一封信,寫著虛偽的感恩話,她說先轉身那個是贏家,她試著自我催眠,相信自己是徐志摩,可以理直氣壯地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只是……剛走出梅花村村口,她就忍不住了,旁若無人地蹲在路旁大哭起來。
她從來不知道失戀會這麼痛,會像腐蝕性高強的鹽酸,侵蝕她每分、每寸知覺。
希帆以為兩人相交不果短短四十六天,如果這輩子能夠活到八十歲,這一段只佔了六百三十四分之一,化成百分比也不過是0.1577%,這麼小的部分,不應該對她造成太大影響。
但事實證明,感情似乎是無法用數字來計算。
因此腐蝕持續進行,心上的洞越來越大,神經上的疼痛越來越劇烈,她無法阻止、無法切除,幸好,她有小憫這個強力的止痛藥,看著他、疼著他,就會讓疼痛稍稍減輕,讓日子過得微微甜蜜。
從回憶中回到現實的希帆回答,「當然要賣,這幾天得開始備料。」泡菜醃製需要一點時間。
「知道了。」子京應下話後,走出房間。
子京和子晨是兄妹,子京二十,比希帆小兩個月,子晨是妹妹,剛滿十五歲。
當年離開,她攥著身上的圖紙前往木匠鋪子換得三千多兩。 有錢就想買車代步,誰知道馬車和她的福特不一樣,雖然不必考駕照就可以上路,但馬車性格得多,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駕馭的,而她是習慣讓機器服務的未來人類,無法理解動物的感情,於是一人一馬在大街上對峙起來。
直到子京喚住她。
他說:「小姐,你買下我吧,我會駕車。」
這是個相當吸引她的提議,除了車夫之外,她也需要衛星定位系統,而眼前的男生看起來值得信賴。
於是她點頭同意做回前世那種不人道、沒民主壓榨人的壞事情。
然後他又說:「但你必須連同我姊姊、妹妹一起買下。」
這就是得寸進尺了,並非銀子的問題,而是道德良知的問題,如果販賣人口會判死刑,那麼她就要連續死三次。
但迫於現實環境,她又點了第二次頭。
子京的姊姊叫子筠、妹妹叫子晨,子筠長得很漂亮,是松島菜菜子那種等級,可愛、美麗並且滿臉的天真無辜,這種雌性生物不管在哪個朝代都會備受歡迎。
而子京、子晨卻是又黑又瘦,兩人的頭髮是像稻草似的黃褐色,一副嚴重營養不良的模樣,子晨那缺了牙的嘴巴更是咳個不停。
三兄妹跪在大馬路上,身前一張草蓆覆蓋著一個男人,草蓆又破又短,死人的手腳都露出來了,上面已經長滿屍斑,腐爛的惡臭味讓人蹙眉,而草蓆旁邊豎著一塊木片,上頭寫著「賣身葬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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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0 00:46:11 |顯示全部樓層
私房妻 第三十五章

字跡歪歪扭扭、缺橫少撇的,要不是希帆有豐富的看電視經驗,大概無法明白上面寫的是什麼。
她給了銀子,心裡卻是滿腹疑問,以子筠的長相要高價賣出並不困難,三姊弟怎麼會把老爸放到快長蛆?
直到很久以後,她才從子晨嘴裡解開疑惑。 原來子筠和子京、子晨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姊妹,子筠的母親是正室,子京和子晨的母親是繼室,換言之,子筠是所謂的嫡長女,在家中身分自然高人一等。
父親工作得意的時候,三個孩子的待遇相差不大,但後來子京、子晨的母親過世,父親生病、家道中落,子筠掌家,兩個小的雖沒被家暴,但心理承受的折磨沒有少過。
子筠不善理財,吃吃喝喝加打扮,家裡的錢很快就坐吃山空,她完全不理會柴米油鹽醬醋茶等生活瑣事,只想靠著借貸度日,她一門心思全放在「如何趁著爹爹還能呼吸之前,趕緊尋個好人家出嫁」。
沒想到天不從人願,媒人剛進家門,爹爹就往奈何橋狂奔。
親事作罷、討債的又上門,她只好順從弟弟的意思賣身葬父。
父親知道長女性情,死前非要子京承諾絕對不丟下姊姊,所以子京開出的條件是「要就三人齊買,否則不賣」。
而這個該死的條件,阻止了子筠和富家老爺建立關係的大好機會。
總之到最後,希帆帶著兩女一男和一輛馬車離開了。
他們原本落腳的地方不是燕子湖,而是奉縣青湖,希帆盤下一家店,開起飯館,飯館的名字叫做「舞仙居」,她還特地花了錢,讓人在門口植上一排柳樹,可惜等不及它們長大,希帆就搬家了。  


事情是這樣的發生的。
子筠賣相好,物盡其才,希帆讓她在鋪面上招呼客人,也多躬她,生意剛開張,雖然稱不上客朋滿座卻也不算差。
希帆相當滿意,她沒想過大放大鳴、日賺斗金,女強人的日子前輩子她過得多了,此生她只想安安穩穩守著一間店、守著孩子好好過日子就行。
所以她和子晨在廚房裡掌灶,把櫃檯交給子筠、子京兩姊弟掌管,希帆到店面上的機會並不多,卻沒想到長相還是給希帆惹了禍。
子筠是什麼時候和錢大戶勾搭上,什麼時候兩人開始秘密交易,什麼時候談好條件,只要她幫忙把希帆擄回錢家,子筠就能當上姨娘。
這些沒有人知道。
也許是懷孕讓希帆有點嗜睡、有些遲鈍,才會缺乏敏銳的觀察力,總之直到那個失火的夜裡,她才曉得子筠比她弟弟妹妹嘴裡形容得更可惡。
其實具備現代靈魂的她,絕對認同人應該自私一點、主觀一點、少替別人考慮一點,她真的不認為子筠有太大的性格瑕疵,直到事發。
深夜大火,被迷藥迷昏的希帆睡得沉,要不是子晨、子京警覺,喊來左右鄰居把綁人的家丁給攔住,或許那個晚上她真的會進了錢家後院。
但她可不是被男人睡上一次就會死心塌地的女人,依她的個性,大概會弄個魚死網破,把錢大戶搞得家破人亡吧。
而也是那個晚上,子筠失踪了。
有鄰居告訴他們,曾經在錢大戶家裡見到子筠,聽說她沒當上姨娘,卻變成一個供人洩慾的通房丫頭,不過主母給了她一條好管道,說是只要能替錢大戶生下兒子,就可以晉身姨娘寶座。
錢大戶已年近四十,膝下猶虛。
那是子筠的選擇,希帆沒意見,她有意見的是錢大戶的無法無天,她想過要告官、想過要蒐集證據,也想過要大鬧一場。
但在確定當地的縣太爺龔宜璋是錢大戶的表親,年年受錢家供養,這裡的法律不是砍壞人而是照顧有錢人,希帆選擇退一步海闊天空。
雖然不能混得風生水起,不能像別人家的穿越女,一混就混進皇宮裡,至少她要混出一份安定生活,讓孩子可以平平安安的長大。
所以她搬家,都是江南、都是奉縣,卻從青湖搬到燕子湖。
湖是小了一點,風光湖色也略遜幾分,但是也有垂楊柳,也有歌女畫舫,春天依舊遍地鮮花,生活機能樣樣不缺。 放寬條件,燕子湖可以稱得上是個好山、好水、養人的好地方。
她依然經營飯館,不過名字改了,從舞仙居變成「放下食堂」,也許這就是老天爺的安排,安排一場大火,燒掉她和海倫公子的夢想。
「主子,咱們為什麼不直接把那幾樣菜放在菜單裡?」一直在一旁沒說話的子晨開口問。
他們已經連續賣了四年泡菜餃子、芋頭稞和酸辣湯,口味好,生意更是好到讓人眼紅。
第一年,知道的人少,早上生意普通,下午就湧進人潮,把備下的餃子、芋頭稞和酸辣湯買光。 之後幾天,都有人上門來,得到的答案千篇一律,「明年四月初六請早。」
第二年出現搶購人潮,中午不到,生意就結束了。 後面這兩年,情況更嚴重,清早店剛開張就有人排隊,他們的備料一年比一年多,卻還是不夠賣。
子晨不明白,這麼好賺錢的事兒,主子乾麼不天天做? 非要等到四月初六才賣一回?
希帆莞爾笑開,敷衍道:「物稀為貴,如果天天賣,能有這麼好的生意。」
才怪! 子晨吐吐舌頭,好東西就是會有人喜歡、有人愛。
「主子,我被鄰居嫂子念過好幾回,要不今年多做一點,嘉惠左鄰右舍好不好?」
希帆微笑,「料是你備的,問我做什麼?」
「太好了!」子晨一拍手,下樓準備告訴左鄰右舍這個好消息。
還是個大孩子吶,希帆嘆氣,低下頭繼續教兒子練大字。
她起了個大早,清醒的時候,月亮還斜斜地掛在天邊,依舊滿空星辰。
子晨說得沒錯,每年的四月初六,生意好到令人髮指,排隊的人龍從店門口一路排到湖畔,繞個幾圈再繞回來,大有百貨公司週年慶的感覺。
每年都有人因為買不到而發怒,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希帆能用上的辦法都用了,提高價錢、限量購買、發號碼牌……但情況並未因此而改善,他們只好多僱幾個熟識的鄰居來幫忙,因此每年的量都做得比前一年多。
廚房裡熱火朝天,包餃子的大嬸連說話的時間都沒有,一個個低著頭、兩手忙不停。
希帆拌著餡料,一盆一盆的,沒多久功夫就變成一盤盤水餃。
子京把蒸好的芋頭稞送到鋪子前面,一屜一屜、越堆越高,熱騰騰的稞、飄散出令人垂涎三尺的香氣。
幾大鍋又酸又辣的酸辣湯熬成,刺激得滿廚房的人深吸好幾口氣。
忙碌時時間過得飛快,月亮西沉、太陽初升,金黃色的陽光從窗口射進來,亮了每張飽含笑意的臉。
辰時一到,子晨、子京和希帆不約而同放下手邊的活兒,走到鋪子前。
今天前頭需要更多人手,雖然鋪面不大,只有七、八張桌面,但門一打開就有人迫不及待進門佔位。
已經會認字寫字的小憫拿著菜單到各桌,讓大夥兒點餐,沒位子可坐的,有人選擇買回家,也有人選擇在旁邊等候,但前者佔了近九成。
泡菜餃子有人買生的回家,有人買煮好的,一路吃、一路走回去。
子晨負責下餃子,子京負責裝餐食,希帆負責結帳,有幫手小憫在,今年子京不至於忙到分身乏術。
「晨姨,第三桌要二十顆餃子、一碗酸辣湯和兩份芋頭稞。」小憫揚聲,希帆迅速抬頭朝第三桌望去多看兩眼。
為節省時間,通常一張桌子會坐三到四個人,就算只有單身前來,也會別人的期盼目光中讓出半張桌子。
但讓希帆特別注目的理由是,竟然沒有人去和他合桌? 是那人長得很嚇人還是氣勢驚人?
希帆沒時間深究這個問題,因為下一個排隊結帳的客人已經站到她跟前。
一個接一個,他們忙得連頭都沒辦法抬起來,直到午時剛過,子京大喊一聲,「不子意思,全賣完了,明年四月初六大家請早。」
幾聲零星的嘆氣聲傳來,希帆吐出口長氣,揉揉發酸的臂膀。
餃子是最早賣完的,訓練有素的子晨指揮若定,把廚房裡的大嬸們支使得團團轉,打掃廚房的、洗鍋碗瓢盆的、整理鋪面的,大夥兒都等著希帆算好帳給大家發薪水。
放下食堂平均一天的利潤是十幾到二十兩銀子,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足夠他們一家四口過上豐裕日子,每年還能存上幾百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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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0 00:46:42 |顯示全部樓層
私房妻 第三十六章

但每到四月初六這天,他們都能賣到二百兩左右,那可是平日的十幾倍呢,要不是主子一年只賣一天,說不定他們早就賺得缽滿盆溢,住大豪宅了。
手上的活兒都忙得差不多,大夥兒圍著希帆,看著她手裡的算盤打得答答響,二十雙眼睛全盯著那本帳簿,臉上淨是崇拜之情。
好厲害哦,老闆娘能文能武,既能下廚房又能算帳,娶到這種媳婦簡直是祖墳冒青煙,真不曉得她的夫家心裡是怎麼想的,竟捨得把這麼好的媳婦給趕出家門?
希帆撥好最後一顆算盤珠子,把數字寫在最後一頁。
「各位大嬸、嫂子,今兒個共賣掉二百六十七兩,扣掉肉菜油炭和各位一人一兩的工錢,還有一百八十三兩,當中的一成就是十八兩三,今兒個來幫忙的有二十位,不如就提撥二十兩,除工錢一兩之外,大家再得一兩紅利,待會兒子京會算給大家。」
聽見希帆的話,大夥兒樂得直笑。
二兩銀子? 那可是一個好繡娘將近一個月的俸給,陳家丫頭在大戶人家從小丫鬟做到貼身丫鬟,月銀也就一兩銀子,她們不過來這裡幫個三、五天就能掙這麼多錢,誰不樂著?
人人都喜歡幫老闆娘做事,她不但慷慨,銀子給得大方,對人還親切得不得了。
真希望老闆娘改變心意,放下食堂天天賣泡菜餃子,那麼她們啥事都不做,就在這食堂裡待著,兩、三年功夫,人人都可以起大屋啦。
「各位嬸嬸嫂子,到我這裡來領銀子吧。」
子京嗓子一喊,圍著希帆的婦人們全靠到子京身前。  


希帆壓著後頸,仰頭轉動頭部,酸得好厲害,她有年紀了,禁不起這樣折騰,待會兒得泡泡熱水澡去去乏。
搗住嘴,打個小呵欠,希帆舉目望向舖裡,發現還有客人沒走。
是……剛剛那個自己多看兩眼的第三桌客人? 他從開張到現在都沒離開? 會不會坐太久?
小憫正興高采烈的在同他說話,他聽得很專注,目光聚在小憫臉上、身體微微向前傾,偶爾點點頭表示贊同,偶爾插入幾句話,幫助小憫接續話題,他是個滿分的傾聽者,任何人面對這樣的傾聽態度,都會滔滔不絕說個不停。
闔上賬冊,希帆朝第三桌的方向走去。
【第十六章重逢身邊有個他】
小憫說得眉飛色舞的,不曉得在炫耀什麼事。
「……我喜歡讀書,可不是因為裡頭有什麼顏如玉、黃金屋的。」
聽見這話,希帆差點兒噴笑,小屁孩,講話幹麼老氣橫秋的,就算有顏如玉在跟前,他也只是個小孩,要說他為顏如玉而唸書真是見鬼了。
「不然是為什麼?」
男人開口,希帆的視線忍不住停留在他身上。
他發現了,卻依然認真地聽著小憫說話,假裝沒看見她,事實上,他一顆心跳得很激狂,眼睛雖然注視著孩子,耳朵卻細細傾聽她的腳步聲,期待她的反應。
希帆打量對方,他的臉微方,唇很性感,有讓人想一親芳澤的慾望,他的鼻樑很挺,一雙眼睛炯然有神,一對濃墨的斜飛劍眉安在額間,令人忍不住想多看幾眼。
她不是刻意的,但那張性感的唇……讓她想起另一個男人。
海倫公子,她沒見過他張開眼睛,不知道是不是也有一雙像他這般吸引人、飽含智慧的眼睛?
輕搖頭、微吸氣,這種習慣不好,她不應該老在別的男人身上尋找和他相似的痕跡,何況……她找的是對的嗎?
雖然嚴重程度還稱不上眼盲,但她認人的能力的確很糟糕,同樣一張臉看上好幾次,方能記得住,要是離得久了,要再回想就有程度上的困難,而她與他已經分離足足五年了!
她想,自己根本不記得他的臉,那些尋找、那些相似,只是她幻想出來的思念。
男人在笑,與一個小孩對話,他用了相當大的誠意,難怪小憫喜歡他,會找他說話。
她總是忙,能靜下心來陪伴小憫的時間不是用來教導他、就是叮囑他,再不就是照顧他瘦弱的身子,很少有機會這樣聽他胡說八道卻聽得津津有味。
「我娘說,聰明的人是因為累積別人沒有的智慧,而書冊恰恰是那些聰明人寫的,把天底下的書都讀通、讀透了,我便也把天底下聰明人的智慧全給累積起來。」他自信滿滿的說。
好大的口氣,希帆鄭重懷疑,自己怎麼會養出這種小孩。
她走到桌邊,拍拍兒子的肩膀道:「小憫,別打擾客人了,先上樓去了。」
客人? ! 她居然說他是客人! 怒火沖上腦門,他把臉轉向她,刻意讓她看清自己。
她對他微笑,然後滿臉滿眼的……陌生? !
深吸氣,這時候他必須用極大的自製力來控住自己。 他不打女人的,更別說打自己心愛的女人!
他是申璟然,整整找了她韓希帆五年的申璟然!
她的陌生感導致他的心重創、情重創、感覺重創,他被莫名其妙地狠揍了好多拳,只能躺在地上苟延殘喘。
璟然咬牙望向希帆,一副想把她生吞活剝似的模樣,可希帆沒有半點知覺,彎著身溫柔地對兒子說話。
「小憫乖,你先到樓上寫字,娘把鋪面整理好就上去。」
這鋪子還算大,分上下兩層,樓下是鋪面和廚房,後面還有一塊不小的院子,樓上隔成四間房,原本子京、子晨、小憫和希帆一人一間剛剛好,但小憫一入夜就抱著枕頭敲開娘的房門,窩進娘的床鋪,抱著娘軟軟香香的身子,叨叨絮絮不停說話,而希帆往往聽著聽著就睡得不省人事。
即使如此,小憫還是不願捨棄親密的親子時光,於是希帆把小憫搬到自己屋裡,騰出一間空房租出去,包吃包住包打掃,比一般客棧貴了點兒,但熟門熟路的老客人都知道,怎麼樣也得住在放下食堂,不說別的,光是三餐吃食就比客棧好得多。
「他沒打擾我,我喜歡聽他說話。」璟然天外飛來一句,大掌握住即將離席的小憫的小手。
希帆愣了愣,這才回想起來,他是在回答自己前頭說的話。 她雖然後知後覺,卻在男子開口的同時,心臟引發七級地震,希帆迅速抬頭與對方相望。
多相似的聲音啊……
她又想起海倫公子了,想起當初兩人之間話題不斷,他們說到青湖、說到未來、說到孩子、說到……一些不可能實現的謊言……
不、不對,是錯覺,連臉孔都記不真切的自己,怎麼還能記得他的聲音? 沒錯,她不可能記得、不可能那麼深刻,是這個陌生男子的聲音太好聽,以至於她把所有美好事物都與海倫公子歸類在一起。
希帆飛快否決自己的想像力。
順利留下小憫之後,璟然拉開椅子邀希帆入座。
希帆一愣,猶豫片刻後才坐下,她靠他靠得有些近,聞到他身上傳來一股淡淡的青草香,然後又是一怔,傻氣再度將她籠罩住。
他身上的味道很熟悉,曾經這樣的味道與茉莉花香交融,伴她夜夜好眠,難道……又是錯覺? 她錯覺海倫公子回到自己身邊? 還是錯覺又將他認為是海倫公子?
有點混亂、有些遲鈍,她的腦袋不清晰,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今天不斷當機? 難道是因為是四月初六,是她人生的轉折點?
小憫的聲音拉回她游離的心思——
「娘,大叔很喜歡白雪公主呢,他還問我小矮人是不是從倭國來的?倭國在哪兒?娘知道嗎?大叔說那裡的人生性殘暴、喜歡屠戮搶奪,是朝廷的心頭之患,可是咱們的小矮人性情善良,很樂意幫助白雪公主呀。」
「或許是白雪公主長得太美麗,就算小矮人性格殘暴,也忍不住喜歡吧。」子晨走過來插話。
她看看小憫,又看看這位客官,覺得他們長得好像。
希帆無法解釋小矮人的血統品種,只好回答,「不能一竿子打翻滿船人,誰敢說倭國就沒好人,難道咱們國家里個個都是好人?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很多時候立場不同、看法不同,就會出現不同的作法。
「好比那些沿海侵擾人民的倭寇,在咱們眼裡他們是賊、是強盜,可搶得金銀返家的他們,在鄉人的目光中就是替他們掙得幾餐飽飯的英雄,值得光榮、驕傲,因此面對洶湧波濤、面對朝廷官兵,亦不能教他們退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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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0 00:47:23 |顯示全部樓層
私房妻 第三十七章

「天底下人人都希望自己被讚揚、崇敬,沒有人天生立志當壞蛋,也許他們的行事於我們是傷,但於他們卻是生存下去的力量,如果不殘暴就無法生存,你我是否也會選擇殘暴?」
希帆被自己的滔滔不絕嚇到了,那是面對海倫公子才會出現的多嘴,為什麼面對一個陌生的客人她也……不對勁,今天的自己跳針又當機,應該送修。
「所以為了讓他們可以生存,朝廷應該大開方便之門,任由他們搶劫我們的百姓?」男人回話。
他沒有明說反對,口氣卻是擺明了不贊同。
希帆望向對方,她不想說話的,她努力不把他和海倫公子聯想在一起,她在心裡告訴自己:正常,快點恢復正常。
但是看著他,她的話就是不控制的溜到嘴邊,「不是,我們的百姓也有生存權,也有不受侵擾的權益。朝廷是用來做什麼的?用來保護人民、照料人民,如果發兵可以輕易解決燒殺擄掠的問題,當然很好,如果不行,為什麼不要繞點道兒想想其它辦法,天底下不是只有以暴制暴這條路,方法還很多。」
「換作你,你會怎麼做?」
「廣開通商口,讓兩邊的百姓以物易物、以財易物,交換生活所需,做好文化交流,不要把對方當成敵人,學習對方的優點同時,也讓我國百姓不至於談寇色變。」
「你講得很容易,做起來很困難。」
「是啊,如果不困難,百姓自己做就好啦,幹麼年年繳大筆稅銀養一堆文人官臣,不就是期待他們用聰明的腦袋來替百姓解決問題?」
子晨猶豫了一下,搖搖頭,認真說道:「我覺得主子的話不對。」  


「哪裡不對?」希帆失笑的問。
「主子說沒有人天生立志當壞蛋,可錢大戶天生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壞蛋,夏子筠更是個不知感恩圖報的壞蛋,不管他們立不立志,他們就是連骨頭都爛透了的大壞蛋,我要是主子,就絕對不放過他們。還有啊,咱們年年繳稅銀,養出的文人官臣,哪裡是用來替百姓解決問題的,根本就是用來欺世霸民的呀。」
子晨每次提到錢大戶和夏子筠,就恨得牙癢。
希帆苦笑,手指戳上她的額頭,「你啊,去當俠女算了,行俠仗義得看狀況的,我只求人家肯放過我,我還敢不放過人家?」人在屋簷下能不低頭? 難不成她的腦子比磚瓦硬?
「錢大戶、夏子筠,他們怎麼個壞法?」璟然望向子晨,他在兩人的對話中察覺「他的女人被欺負」的訊息。
子晨揚眉,她就等著有人問,好把那兩個壞人的歷史再說一百遍。
「錢大戶是個急色鬼,他瞧上咱們主子,可主子對他不假以辭色,他居然暗中串通夏子筠,裡應外合一把火把咱們的鋪子燒光光,還想趁亂擄走主子,幸好哥哥機警,沒教他們得手。
「可錢大戶不死心,仗著他有個當縣太爺的表弟,叫什麼龔大人的,哼,龔大人?我看龔小人還差不多,他們臉皮比牛皮還厚,死不要臉地三番四次登門,要不是怕了他,想躲開他們,我們又怎麼會從青湖搬到這裡來?咱們在青湖開的舞仙居可比這里大得多。」
希帆喟嘆,可不是嗎? 當初把錢全投進去,沒想到被一把火燒個精光,欲哭無淚啊。
鄰居好意收留,卻被錢大戶頻頻騷擾、撂狠話,若不是走投無路,她怎捨得那個……和海倫公子共同的夢想。
奉縣、青湖、舞仙居? 呵呵……他去了幾十趟的地方,他在那里長期置下人手,等著她去開店,沒想到竟然是這樣,原來早讓人逼到離開。
好得很,璟然眼底閃過銳利,原來害得他瞎折騰這麼多年的人叫做錢大戶,他有個當縣官的表弟姓龔……是龔宜璋嗎?
在桌子底下的手緊握成拳頭,青筋暴露。
五年了,他週周轉轉把江南湖畔的食堂店家一一找遍,希望把她給找回來,沒想到一次次希望,卻一次次失望,讓他不得不轉移目標,把範圍擴大成全國飯館。
他查出她又賣給陳記木匠鋪幾張圖紙,換得三千兩銀。
三千兩足夠開一間大鋪子,因此只要傳出些許名聲的中、大型飯館,再遠,他都會親自一探究竟,他相信以她的手藝,定能把生意做得風風光光、舉世皆知。
沒想到,她窩在這個小小的湖畔、開一間不起眼的小食堂,而理由竟是三千兩換得的鋪子被一把大火給燒光了。
好啊,不給那個「大戶人家」一點顏色瞧瞧,這天底下還有律法嗎?
回想半個月前,劉先生提起這間放下食堂。
他說這家飯館的菜色特殊、口感不壞,但掌廚的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應該不是他要找的人,但即便如此,只要有一點點可能,他還是來了。
他光顧過一回,確定不是希帆的手藝,他有張挑剔的舌頭,細嚼幾下真偽立辨。 但既是千里迢迢前來,他便把燕子湖畔的飯館全嚐一遍,可他失望了,像過去五年裡的每一次經驗,死心之餘準備前往下一站。
然他的運氣好,卻在臨行前,聽到兩個婦人正討論要到放下食堂幫忙的事。
一聽到「泡菜餃子」四個字,他的神經被勾緊,緊張得連話都無法說。
劉章見狀,連忙上前詢問,這才問出來每年的四月初六,放下食堂專賣酸辣湯、泡菜餃子和芋頭稞,她們還熱心地告訴他們,平日食堂的廚房是子晨姑娘在掌廚,只有每年這一天,大夥兒才可以嚐到老闆娘的真手藝,如果想嚐嚐,得天未亮就到食堂門口排隊。
四月初六,酸辣湯、泡菜餃子和芋頭稞,聽到訊息的那一刻,他幾乎能夠確定,韓希帆就是這家鋪子的老闆娘。
他的辛苦尋覓終於有了收穫! 天曉得他是怎樣地度日如年的。
於是他來了,從昨兒個子時就在鋪子門口等。
鋪子門口插上竹竿,拉起繩子,做出排隊路線圖,看見路線圖那刻,他心情飛揚,百分百確定就是希帆,不會錯了,因為那是「二十一世紀」人類的巧思,是百貨公司週年慶換來店禮時必須做的事。
只是走到鋪子前面,看見那裡立了張牌子,寫著限量供應,一人限購芋頭稞兩份、酸辣湯兩份、水餃二十顆。
上頭的字歪七扭八,應是出自男子之手,當時他像被大石砸上腦門似的,一陣嗡嗡作想,心裡頭想著的,不是「天底下有這種事,客人想買多少,店家就該供應多少」,而是「這字是誰寫的?她身邊有男人了」。
她曾經說過,兩顆頭的青蛙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滿街跑,把固執擺在同一個男人身上是腦殘行為,所以她已經把目標放在別的男人身上? !
她再不相信愛情,對於男人能玩就玩、不能玩就跑? 她一朝被蛇咬,從此吃蛇肉、吞蛇膽、背蛇皮包?
越想越怒,他繃緊下巴,準備好滿肚子的話打算質問她。
但是他看見一個小男孩,叫做小憫。 相信他,當他聽到這個名字時,他再度揚起狂怒。
沒錯,他還記得在從姜媛變成韓希帆的夜裡,她嘴裡喊的就是這兩個字,小憫是誰? 她的前男友? 她前世的情人?
他非常非常火大,直覺想擄走她、逼問她,要她把所有的事一一交代清楚。
可是小憫那雙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眼睛,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蛋,連說話的神情、驕傲的態度、老氣橫秋的口吻……都一模一樣的像他……
不必滴血認親,他認下這個兒子。
然而他只開了個頭,小憫便叨叨絮絮地把家里人全給交代了。
歪七扭八的字是夏子京寫的,希帆是他和夏子晨的救命恩人,這些年希帆身邊沒有出現過別的男人,當然,有男人喜歡她,談了條件要她出嫁,她卻總是摟住小憫說:「我有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再也無法將就其次。」
兒子在她心中是第一、是最重、是無法取代。
這些訊息像兜頭澆下的冰水,在炎熱的夏季瞬間熄滅他的滿腹怒火,知道她生活裡沒有其它男人之後,他心安。
現在聽到錢大戶? ! 好得很,如果他不將姓龔的、姓錢的連根刨起,明兒個他就砍了自己,去當一條腿的人。
想起希帆被欺負,璟然怒火張揚,目光成了銳利刀子,瞥見他的眼神,希帆終於明白,為什麼其它客人不敢與他並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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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0 00:50:20 |顯示全部樓層
私房妻 第三十八章

他這是在生氣? 為什麼? 因為子晨嘴裡的老故事? 他是懷抱理想,專為世間打抱不平的俠士?
希帆苦笑搖頭,這個時代裡,不平之事多了去,獨自生活五年,看得多、見識廣,未來的人們為惡,還得扯條遮羞布擋一擋,就怕被肉搜、被輿論給壓得活不下去。
但在這裡,只要錢多勢大、地位高,想做壞事? 請明目張膽、大大方方,反正大家都膽怯害怕嘛,身為小老百姓,誰不明白禍從口出,誰不曉得自掃門前雪的道理?
五年,足以磨平她的性子,也足以教會她低頭,她可不想用自己的委屈惹來好打不平的蜘蛛人,怕只怕他挺身沒消滅萬惡根源,反而引來綠惡魔,本來只損失一片牆角,兩造打起來,她的家會變成殘垣斷瓦。
是啊,她也變成膽小的死老百姓,長年在屋簷下,她的頸椎已經發生病變,再也無法抬頭挺胸。
所以她實時阻止子晨,「別再講了,已經是幾百年前的老黃曆,還提它作啥?」
子晨下唇咬白,吶吶說道:「才怪,前日……」
見她欲言又止,希帆發覺不對,催促道:「前日怎麼了?」
子晨嘆口氣。 「前日我與哥哥上街批貨,碰上錢大戶的貼身小廝,他認出哥哥,緊拽住哥哥的衣袖不放,說夏子筠想我們兄妹了,哼!誰信他的鬼話,夏子筠根本恨不得將我們給生吞活剝。
「哥哥說這兩日鋪子忙,先讓我別告訴主子,待四月初六過去再提,主子,你說……那個錢大戶會不會色心不改?」她憂心忡忡,把手指給扭成麻花卷。
看一眼也憂心忡忡的兒子,他還那麼小,就要為自己擔心? 捨不得吶,希帆嘆氣,把小憫攬進懷裡,問:「他那個當縣太爺的表弟中風了沒有?」  


「中風?」璟然不解,她怎麼突然在意起敵人的身體?
他一頭霧水,子晨卻噗地笑出聲,她橫希帆一眼,嗔道:「主子,這是在表現你臨危不亂、處變不驚的態度嗎?」
「像嗎?我其實是在苦中作樂。」她還以為自己的頭壓得夠低,就不會讓敵人看到自己,沒想到她的敵人是屬老鼠的。
璟然用手指敲敲桌面打斷兩人的話,問道:「有人可以解釋一下,縣太爺中風和臨危不亂有什麼關係嗎?」
他必須盡快弄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才能決定下一步動作。
主子有事、婢子服其勞,子晨很樂意向璟然解釋。
「縣太爺姓龔,比水桶還胖,三個哥哥迭起來都沒有他壯碩,站著直喘,走兩步就得歇腿,坐到一把好椅子,三息之內必定入睡。
「我們離開青湖那天,哥哥問主子,咱們什麼時候才可以回來,主子說縣太爺中風當天。我們把這事當成笑話,沒想到主子還記得。」
「所以只要讓縣太爺中風就行了?」別的不好說,只要扯到官場,他可以做的事就多了,一抹自信在眼底滑過。
「可以嗎?有法子讓縣太爺中風?!」子晨把對方的話當真,一雙眼睛瞠得又圓又亮。
希帆定定的望著對方,無法將他的話當玩笑,他似乎非常認真。
這樣不好,她不喜歡惹事,一個寡婦帶著兒子討一份平靜生活並不容易,她不想、更不願易惹出風波。
「你可千萬別做傻事,誰曉得錢老爺背後除一個縣太爺之外,還有沒有別人?說不定支持他胡作非為的是一整個勢力集團,咱們就一間小店鋪,幹麼去招惹惡徒?如果他們再來,咱們再搬家不就成了。」
「可萬一躲不掉呢?」
子晨的憂心忡忡感染了小憫,他雖沒插話,希帆卻感受到他的焦慮。
「還沒發生的事幹麼窮擔心?行了,別在小憫面前說這種事。」
她給子晨一個眼神示意,摟摟兒子,低聲安慰他,「娘可以處理的,娘會保護好小憫,小憫別擔心。」她伸手揉散兒子凝聚在眉間的憂鬱。
發完銀子的子京寫了張紅單走過來,朝希帆問道:「主子,這樣寫可以嗎?」
他把紅紙攤在希帆面前的桌面,上頭寫著,「賃房,供吃供住、專人負責打掃,環境清幽,出入分子單純,位於放下食堂樓上,交通方便,開窗即可欣賞整片湖光山色,意者請洽夏子京。」
為多添一些收入,既然小憫不樂意睡在自己房裡,年前,她就將兒子的房間短租出去。
租一天四百錢,等於一個月十二兩,連租一個月打折只收十兩銀,若是租一年、折扣更大,就收一百兩,算下來等於比單日租便宜四十四兩,這價錢和附近客棧的中等房差不多,只不過他們供應的餐點比別家要好得多,所以空房率並不高。
前一個房客才離開兩天,要不是這幾天太忙、沒時間貼招租單,房間早就租出去。
子京的字醜得讓人得花大把功夫辨認,希帆還沒完全讀懂呢,璟然已經快一步把紅單子攥在手裡,說道:「這房我租了!」
【第十七章記憶深處的香氣】
辛苦了好幾天,她以為自己會一覺到中午,沒想到……翻身看一眼窗外,初升的晨曦透過窗櫺向她展露笑靨,生理時鐘擅自替她定下清醒時間。
翻個身,希帆想繼續睡。
今天沒有開店,這是放下食堂的老規矩,四月初六之後,食堂會連休三天,讓大夥兒養精蓄銳,所以她今天不必早起。
只是,閉上眼睛,賴床賴老半天,她還是睡不著。
沒辦法,睡到自然醒的經驗已經離她很遙遠。 上次睡到飽、睡到清醒還可以翻個身繼續睡,是什麼時候的事? 是……五年前吧,那個眼睛蒙著布條的海倫公子,有一雙長長的手臂,會將她圈著護著、緊抱著。
那時的她,一來剛剛穿越,對不熟悉的環境嚴重欠缺安全感,二來當慣女強人,壓力上身所以睡不好,夜半驚醒是常事。
可每回醒來,微微仰頭就會看見他冒出青髭的下巴。 這事不算好笑,可她就是會忍不住莞爾,也許是因為突然想到,生在現代的大齡剩女居然一個穿越變成已婚婦女。 被人標註上記號的感覺……說實話並不差。
她醒來,卻怕吵醒他,於是閉上眼,繼續享受他溫暖寬大的懷抱、享受他身上傳來的淡淡青草香,享受他獨特的味道,聽著他的心跳,分享他的體溫,他的懷抱是個會令人放鬆神經的窩巢。
然後過不了多久她又會睡著。 那時的睡到自然醒,多幸福……
懷小憫的過程並不順利,初期她壓根沒想到自己懷孕,帶著夏家三兄妹直奔江南,也許是路上顛簸得太厲害,也許是心被傷得嚴重,也許是面對新生活的艱難,讓她身心倶疲,好幾次她都差點失去小憫。
那時她常常在半夜作惡夢,夢見自己的肚子平掉了,一個穿著手術服的醫生走過來,滿臉遺憾地對她說:「別難過,你還年輕,想要孩子還有機會。」
很肥皂劇的台詞,但這句台詞卻讓她屢屢在夢中放聲大哭,醒來緊緊抱著棉被,仰頭對夜空道:「老天爺,如果祢聽得到我的祈禱,求求祢,讓我保有他,如果我這輩注定得不到愛情、得不到婚姻,至少給我一個可以疼、可以愛、可以無止境付出的孩子。」
也許是老天爺聽見她的聲音,也許是上天也有同情心,最終小憫平安降世。
即使他出生那個夜晚風雨交加,子京敲不開產婆家大門,他還是有驚無險地來到她身邊。
她抱著他,一次一次很有耐心地對他說:「不怕,我的小乖乖,風雨過去、彩虹出現,從現在起,你有我的愛護,有我全心全的意照顧。」
說這話的時候,希帆已經筋疲力盡,但是她看見他笑了,小小的嘴角微微一灣,像透了那個吃泡菜餃子的男人。
生產過程辛苦,撫養他的過程也不輕鬆,他多病多災,經常不明所以地夜哭,她白天忙、夜裡忙,精力透支,卻依然感到幸福。
是啊,雖然孤獨、雖然失去精神支柱,雖然想起海倫公子胸口依然痛苦,但是她有小憫,一天往她心裡傾倒幾分幸福,她相信自己可以撐過去。
微笑,深吸一口氣……她突然震驚住!
一股熟悉的氣味鑽進她的鼻息,這是……是記憶中那個男人身上的味道,那四十幾個從他懷抱裡清醒的早晨,都會聞到的味道。
久違了,熟悉的茉莉花香。
希帆猛然坐起身,轉頭四下張望,然後她在桌面上看見一盤滿滿的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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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0 00:50:47 |顯示全部樓層
私房妻 第三十九章

茉莉花? 沒錯,是純白芬芳的茉莉花香!
是誰? 誰在她的桌子上放下一盤芬芳? 跳下床,她赤著腳衝到桌邊,再次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不是幻想。
沒錯,就是就是,就是對花花草草不太懂的她所認得少數幾種花卉之一。
媽媽說它很廉價,往牆角下一栽,就會長滿園牆。
她很清楚,媽媽是在形容自己,一個堅強的、韌性的中國婦女。
她說:我希望你們長成高貴的蘭花、高潔的蓮花,不管是哪一種,都不要長成媽媽這種隨處可栽、可見的茉莉。
那時她在母親眼底看見一抹悲憐,那是對自己命運的不甘。
母親的表情讓她沉默,如果是現在,她會對母親說:媽媽,您不知道正是您這樣一株隨處可栽可見的茉莉花,傾盡一生的付出,方能造就我們三個兄妹的茁壯,那抹香甜的淡香,是我童年最美麗的味道。
當了媽媽,方才明白母親是世界上最辛苦、最偉大、最具挑戰性的工作,只是終生無薪、無勞保、無退休金,也沒有假期和升遷,這樣沒有「前途」的工作,才會被誤認為「只要子宮功能尚存的女性」都可以勝任。
事實上並不是,只有天使般的母親,方能造就滿懷感激的子女。
現在問題重回腦海裡,是誰把花擺在她的桌面上?  


希帆奔到門邊,一把拉開房門,恰恰遇上正一面在裙角抹去濕水,一面朝她走來的子晨。
「主子早,我正要上來喊你呢,我已經把菜挑撿好,灶火升起,就等你起鍋。」
她沒理會子晨的話,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急問:「是誰放的?」
「什麼啊,主子在說什麼?」子晨被問得莫名其妙。
「我桌上那盤茉莉花是誰放的?」
「小白花的名字叫做茉莉花嗎?真好聽……」她還想多說個幾句,卻見主子表情不似平常般沉穩平靜,這才連忙回答,「花是我放的呀。」
「你在哪裡采的?」
「不是我采的啦,是咱們的新房客江爺采的,他說一大早到外頭溜達,看見有一大叢小白花,味道又香又甜,就採一些回來,我分成兩盤,主子屋子跟江爺屋子各放一盤。」
「咱們這附近有人栽植茉莉花嗎?」
「不知道耶,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它,我待會兒去問問江爺好了,看他在哪裡采的,主子喜歡的話,我讓哥哥天天去採一大盤。主子喜歡嗎?」
喜歡嗎? 答案無庸置疑,起初喜歡,是因為它像徵了自己的母親,後來喜歡,是因為在每個清醒的早晨裡,它的香氣和某個溫暖的懷抱結合,之後喜歡,是因為它被封存在自己的記憶裡,被歸類於「親人」那一欄。
只……媽媽是親人,海倫公子也是親人嗎?
搖頭後,猶豫須臾她又點頭,是,他當然是親人,他曾經是她的丈夫,是小憫貨真價實的父親,不是親人是什麼?
雖然可能……他並不願意承認。
現在的他娶了金枝玉葉,當上駙馬,榮華富貴的日子過得很舒暢吧?
想起海倫公子,希帆忍不住苦笑。
以為不會再傷、不會再痛,以為開朗的自己將會歡喜的向前走,不再頻頻回首,沒想到已經五年了,想起他,心仍然在熱火上煎熬。
不是有人做過數據統計嗎?
失戀的時間是熱戀的三倍,只要度過那一段期間,慧劍就會跳出來,斬斷所有牽絆人的負面情緒。
可是,四十六天VS.五年,時間已經夠長、夠久,她怎麼會依然放不下,依然疼痛?
子晨不明白主子怎會出現這樣的沉重表情? 主子一向開朗豁達的呀。
她的悲傷讓子晨憂心,回握希帆的手,她試著安慰,「主子,你不喜歡茉莉花的話,我馬上拿出去,就算得罪江爺,我也要同他說以後別在外頭帶些有的沒的、亂七八糟東西回來。」
希帆失笑,子晨弄錯她的意思了。
「不,我很喜歡、非常喜歡,它只是讓我想起親人,想起前塵往事,一起去問問吧,問問江爺在哪裡看到茉莉花,可以的話,去買下來種在我們家院子裡。 」說著,她往前疾走兩步。
子晨一把從身後拉住她,笑著指指她的腳,說道:「主子,別心急,你沒穿鞋耶……也沒洗臉。」
她沒想到,不過是一盤小白花竟會讓主子這般失態。
是哦,她在想什麼啊,不過是一盤小白花,難不成以為歷史重現? 海倫公子再度……不可能的,他有他的人生,那是一條永遠無法與自己交集的線。
見希帆不說話,子晨輕戳她的手臂提醒,「時間不早,主子該做早飯了。」
「你來吧。」廚房的事她早已經放手給子晨,她勤快又認真,再加上幾分天分,廚房的事交給子晨,她放心得很。
「不行啊。」
「為什麼不行?你不舒服嗎?」
「主子忘記啦,咱們月租十兩,可江爺指定主子親手做三餐,每個月給咱們一百兩。他是衝著主子的手藝住進來的。」
是哦,她忘記了。 「知道,我打理打理就下去。」
「我來幫主子!」子晨甜甜笑起。
希帆在早餐之前,把江倫給攔截下來,因為她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江爺可以告訴我,茉莉花是在哪裡采的嗎?」
希帆客客氣氣的請教,搬到江南多年,還沒見過茉莉花,要不是早在梅花村見過,她會以為茉莉花是外來品種,在這個朝代尚未傳入中土,可今晨她見到了,像碰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所有的回憶在瞬間氾濫。
「你不喜歡?」他似笑非笑的回問。
他的表情帶著譏諷,這樣對待人其實並不好,但他沒辦法抑制自己的怒氣,因為她認不出自己。
是,這幾年餐風宿露往來奔波,他曬出一身黑,他心急心焦,為了那個成日掛在心間的女人,夜不成眠,所以瘦成一把枯柴,嬰兒肥那種歧視成年男子的形容詞,已經無法套用在他身上,因此這兩年他不必戴上人皮面具,就可以在市井江湖行走,不怕被人認出。
但她不是別人,是與他同床共枕、房事激烈、想要一起做「最浪漫的事」的女人,別人有權認不出他,她不可以,他們的交情不一般,所以他同她賭氣,所以他自報姓名——江倫。
大趙國沒有「海」這個姓氏,否則他會自稱海倫公子,但江和海只差一點點,再怎麼笨,她也該能夠聯想的呀,可是她並沒有! ;
知道嗎? 子京經常用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他,子晨更是落落大方地對他說:「如果不是確定主子是寡婦,我懷疑你是小憫的爹。」
瞧,所有人都看出端倪的事,韓希帆硬是看不出半點不對勁,這是怎麼搞的?
那天,他說他有個很要好的朋友,是鎮北王府的世子爺。 她的表情沒有分毫改變,像是聽見又像是沒聽見似的,她明明偷聽過他和二哥的對話,明明知道他叫申璟然,是鎮北王府的三少爺啊,可是她無感,這讓他情何以堪?
真的忘記他了嗎? 忘得那麼徹底?
就算當年他用布巾掩去眼睛和大半個鼻子,但為他洗澡時,她曾經親手解下巾子啊,她確確實實看過他整張臉,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那雙獨一無二、濃得像潑墨似的黑眉毛,找不到幾個人與他相似的呀,她怎麼就認不出來? 一好吧,就算認不出他的臉,至少認出他身上的味道,他身上的味道與眾不同,可以輕易分辨的,可是她不懷疑,連提一句和海倫公子或申璟然有關的字眼都沒有。
太過分了,他們同床共枕整整四十六天啊!
他曾做過很多設想,假設她獨身,她身邊沒有其它男人,那麼他便要給她一個天大驚喜,告訴她,「我不當世子爺、不娶公主,我決定和你坐在搖椅里白首到老。」
倘若她身邊有了其它男人,而那男人沒辦法讓她快樂的話,他就將她遠遠帶走,他雖然吃醋〖不會計較,因為五年了……五年的光陰讓他明白,韓希帆對他申璟然有多重要。
倘若她有了丈夫,過得幸福快樂,他就壓制心中的情感,當個高尚的男人,在她家附近結廬定居,做她一輩子的好朋友,支持她、看顧她。
他假設過無數狀況,有些狀況讓他含上蜜糖,有些狀況讓他心痛到快死掉,卻怎麼都沒想到,結論竟是她認不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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