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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三水小草】還你六十年[娛樂圈]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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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7:52:4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7
本帖最後由 個人言論 於 2016-12-12 10:20 編輯

【書名】:還你六十年[娛樂圈]

【作者】:三水小草

【內容簡介】:

  十六歲的池遲成了一個替身,一個群演,一個跑龍套的。

  後來,她是最年輕的影后,最多變的演員,最動人的傳奇。

  沒人知道……

  她的身體裡是一個被不可實現的夢想折磨了六十年的蒼老靈魂。

  既然放棄一切只剩了一團不甘的火。

  那就要一直燃燒,

  直到奇跡的盡頭。

  劇透版文案(?)

  「我與許多人同行過,也和他們揮手作別。」to 顧惜

  「我和許多夢交集過,在夢醒之後,又毫不留戀地離開。」to 溫潞寧

  「晉江是一個屬於女人的夢工廠,我要把裡面最好的夢拿出來,變成現實。」to 方十一

  「你是?」to 池家兄妹

  演藝事業相關文,作者娛樂圈門外娘,所有人設情節純屬虛構,如有雷同歡迎服用「腦洞修補液」進行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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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7:53:01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楔子

  人這一生,至少該為自己的夢想奮鬥三次。
  
  對於已經76歲的池秀蘭來說
  
  她第一次輸給了天
  
  第二次輸給了命
  
  第三次輸給了時間
  
  「如果再來一次……」
  
  輪椅上的老人看向窗外很遠很遠的地方。
  
  「瞎想。只要我還是池秀蘭,我還是會輸,一次,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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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7:53:14 |只看該作者
☆、第2章 冬夜

  如果說,北方的冷是糙漢子們暖炕炕上窩著嘮嗑看雪的情懷,南方的冷,更像是一場無差別的狂轟濫炸式的化學傷害。
  
  紮肉刺骨的濕冷在沒有暖氣以拯救世界的天空之下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懼。
  
  「聽~說~,這次降溫是北極一個超大冷空氣漩渦南~下了。」
  
  昏黃的燈光照射下,年輕的女孩兒全靠自體顫抖發熱,裹著軍綠色的棉大衣跺著腳搓著手。
  
  「這年頭冷氣旋還學乾隆啊,還南下,好好蹲在北邊不好嗎,去年都沒這麼冷。」另一個女孩兒和她動作相仿,只是頭上頂著一個大拉翅的帽子,懷抱一個大大的暖枕,猴子頭形狀的暖枕隨著她的動作也都輕顫著,讓她的投在牆上的影子格外畸形可笑。
  
  她們所待的地方是個臨時搭建的棚子,即使能擋住無聲的寒風,也擋不住江南那無孔不入堪比生化武器的濕氣和冷氣,一個插著電的小太陽旁邊碼了一排濕掉的棉鞋,一堆羽絨服大棉衣都堆在她們身邊的桌子上,亂糟糟地蓋住了鏡子和妝盒,地上的暖瓶裡熱水更是早就用完了。
  
  此時已經是晚上十點,上百號工作人員要準備今晚的大夜場,那七八個電熱水壺早不知道兜兜轉轉到了場地的哪個角落裡了。
  
  「去年?是六十年都~沒有~這麼冷~好嗎~~」第一個說話的姑娘說到冷字的時候狠狠地打了個哆嗦,「要是乾隆下江南的時候被凍成狗,咱們現在是不是也就不用在這大半夜地拍辮子戲了?」
  
  「算了吧,沒有乾隆愛上女主角還有別的皇帝愛上她,重點是霸道皇帝愛上瑪麗蘇,到底是哪個皇帝全看編劇心情。」
  
  兩個女孩兒一邊說著閒話一邊靠在一起抖啊抖,目光不禁滑向了棚子的那道塑膠門。
  
  在這樣的天,最好就能來一碗熱湯,撒著胡椒粉,飄著蔥花和辣椒末,最重要地是熱騰騰的,冒著熱氣的那種,灌到肚子裡能讓人從上到下就暖和起來。
  
  「叮鈴叮鈴~」
  
  幾聲清脆的車鈴聲由遠及近,很快就到了棚子的跟前。
  
  「是她來了吧?」
  
  「是吧?」
  
  可憐的女孩兒們面面相覷,表情終於不再是被凍住的僵硬模樣。
  
  那是對溫暖的憧憬,那是對春天的嚮往,那是對寒冷會褪去的期待。
  
  那是……宵夜!
  
  「羊肉湯十五份,七份不要蔥,三份多放辣椒。蔬菜粥四份兩份加胡椒末,南瓜粥一份不加糖,胡辣湯一份,肉包子三個。」
  
  隨著念訂單的聲音,戴著護耳和口罩的人一隻手掀開了棚子的簾子門,另一隻手拎著大外賣箱子熟門熟路地跨了進來,一層細白的粉末從她的頭上肩上簌簌落下,那是寒風裡無處安身的碎雪。
  
  「小池!」兩個女孩兒露出了看見親人的表情直接就撲向了她……手裡的箱子。
  
  「唉唉,別著急。」把箱子往地上一放,口罩人揭下口罩,露出了凍到發紅的鼻尖——這又是一個過分年輕的俊美女孩子。
  
  「他們還有多久下戲?」
  
  「不知道,NG三四次了,導演都帶火氣了。」
  
  「哦,那你們先吃,他們的我用熱水袋捂著呢。」送外賣的女孩兒蹲下身打開外賣箱子,從最邊上拿出了兩份湯。
  
  「你要的純羊肝湯。」她連看都沒看,把一份湯徑直放在頭頂大拉翅的女孩兒的手裡。
  
  「你要的……」她抬眼對著另一個女孩兒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沒蔥花,多放了辣椒還放了醋。」
  
  「小池,我太愛你了!」第二個接過湯碗的女孩兒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她嗜好吃羊腦又怕被人嫌棄,自從能從小池這裡訂外賣,她的需求會被對方一直記著,根本不需要自己再避著人小聲重複,真的少了不少的尷尬。
  
  兩個女孩捧著熱湯蹲到一邊,瞅著打開蓋子之後的熱氣,她們的臉上不約而同地都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我中午的時候還以為會收到通知晚上不來了呢,沒想到這麼冷的天居然真的演大場。」
  
  送外賣的女孩兒抽了抽鼻子,帽子把她的眉毛以上都蓋的嚴嚴實實的,只有一雙纖長的睫毛偶爾伴著眨眼的動作輕動幾下。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摘掉了自己的手套和護耳,衣服早就堆滿了棚子的每個角落,她從外套兜裡摸出了一個雙曲鉤,把一頭掛在木頭架子上,另一頭,她把護耳、手套都裝在乾淨塑膠袋裡掛了上去。
  
  「聽那邊副導演說,如果不下雪就要灑化肥,那臭就不用說了,還得額外給影視城裡交錢,今晚上一口氣拍完了能省好大一筆呢。」大拉翅的女孩兒三下五除二喝完了湯,用勺子把羊肝都扒拉到了嘴裡,還沒咽下去呢,她一隻手已經掏出了化妝盒準備給自己補妝。
  
  叫小池的女孩兒靜靜地看著她給自己描眉畫目,沒再作聲。
  
  其實,這兩個宮裝女子也都是跑龍套的,在劇中,她們只會被攝像機一掃而過,就像那些租來的花瓶和屏風一樣顯示出皇宮的富麗堂皇。
  
  可是,哪怕只有一秒鏡頭,她們也會為這一秒全力以赴,這就是龍套的操守。
  
  聲音漸歇,只聽到棚子外面拍攝場地上偶爾傳來呼呼喝喝的聲音,有導演舉著喇叭的訓斥聲,有工作人員拖動著道具的聲音,有拍攝間隙人們瑣碎又密集地討論聲。
  
  隨著一遍一遍的NG,整個拍攝場地的空氣都緊張了起來,送外賣的女孩兒感受到了擴散到棚子裡的緊繃氣氛,手指在外賣箱子上輕畫了幾下。
  
  終於,聽到了一聲響亮的「過!」
  
  棚子裡,幾個女孩兒也都長出了一口氣。
  
  外面有人呼啦啦地跑了過來,簾子被粗暴地掀開,人們沖進來直奔自己的外套,一邊穿一邊抖,或者乾脆有人凍到連衣服都拿不起來了。
  
  小池好心地幫兩個年輕妹子套上外套,全程臉上都帶著笑。
  
  「小池!湯還熱嗎?」
  
  熬過了冷勁兒之後終於有人注意到了穿著黑色羽絨服的女孩兒和她的外賣箱子,一時間所有人的表情都變得熱烈了起來。
  
  「那還用說?保准燙手。」成為人們視線焦點的小池笑容爽朗,讓發問的那個人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一時間整個棚子裡都洋溢著歡快的氣息,人們排著隊去拿自己的宵夜,打開蓋子的瞬間,隨著香氣的逸散,冰冷寒夜還要演戲的愁苦瞬間就消散了大半。
  
  羊湯,蔬菜粥,南瓜粥,胡辣湯,包子,她既不用看訂單也不用看外賣箱子,對著那一張張被凍到歪七扭八的臉,她一份不錯地把外賣都發了出去。
  
  有兩個群演沒訂外賣,現場交錢她也能端出格外多備的南瓜稀飯。
  
  香香甜甜的一下肚,只讓人覺得這粥就像眼前這個女孩兒一樣地妥貼周到。
  
  「池遲?池遲來了嗎?」
  
  鬧哄哄的棚子隨著一個中年男人的呼喊聲漸漸安靜了下來,不慌不忙收拾好外賣箱子的女孩兒聲音清亮地應道:「宋導,我來了。」
  
  「雪夜刺殺戲外景第一場二十分鐘後開始,你趕緊準備啊,得上威亞。」
  
  撩開簾子的男人確認了人確實來了又急急忙忙地走開了,走之前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在心裡暗誹了一聲這些群演還挺會享受的。
  
  「小池?這麼冷的天他們還要你上威亞啊?」
  
  把羊腦湯喝完也把塑膠碗毀屍滅跡的女孩兒瞪大了眼睛表示難以置信。
  
  「不是他們要我上,是我前幾天就接好的活兒,現在上威亞還能看雪景呢。」
  
  池遲笑嘻嘻地,仿佛全不把外面的寒冷放在心上,她從口袋裡拎出了一個大塑膠袋。
  
  「這有大垃圾袋,你們一會兒把塑膠碗都放進去,等會我走的時候一起扔掉就行了。」
  
  在一片「好」「知道」的聲音裡,在羊腦愛好者忍不住擔心的眼神裡,池遲在隔壁更衣室脫掉自己的外套,只穿著保暖衣換上了戲服——黑色的勁裝,黑色的鞋子,黑色的頭罩,標準「殺手丁」的配置。
  
  在保暖衣關節和腹部的位置上她至少貼了七八張暖寶寶。
  
  對著鏡子細細檢查了一下,池遲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幸好今天她「演」的這個殺手沒有性別要求,在肩膀位置的暖寶寶把她的肩膀墊的有些高也不會有什麼影響。
  
  池遲是個在小餐館裡打工的女孩兒,也是這個劇組的一個臨時演員,俗稱跑龍套的。
  
  在這個說四句臺詞的角色都有編劇的侄女深深覬覦的造星時代裡,她能找到這麼一個龍套角色,全靠兩個優勢:她可以跟大夜場,她可以演打戲上威亞。
  
  所謂大夜場就是拍戲到淩晨以後,這絕對不是什麼輕鬆的活計。
  
  吊威亞更不用說了,胳膊和腰胯都勒的生疼,還要做出各種導演要求的動作,那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做的了的。
  
  更何況,在這麼冷的冬天裡。
  
  今天這場戲的劇本池遲中午來送外賣的時候就拿到了,劇情就是她作為殺手之一要跟著男二一起沖進皇宮,然後被亂箭射死。
  
  只要貢獻幾個湊數的背影和動作就行了。
  
  黑色的布裹著半張臉,池遲跟著幾個同樣造型的男女聽著導演助理講戲,男二在另一邊聽著武術指導開小灶。
  
  「你們一會兒要吊著跨過那兩堵牆,看到了嗎?第二堵牆上男二會有一個借力的動作,你們要注意把握節奏,別超過他,也別擋住他的背影。」
  
  「上去之前嘴裡都含塊冰,要是出了霧氣就難看了。」
  
  裹了三件羽絨服的工作人員給每個綁著威亞的演員送冰,男二號沒要,只讓助理送了點水來漱了漱口。
  
  大冬天裡,嘴裡含著冰還要被吊到半空中,讓那些趴在棚子裡往外看的人都忍不住狠狠地打了幾個哆嗦。
  
  池遲把冰塊含進嘴裡戴上面罩,對著工作人員示意自己準備好了,她的腰腹和大腿之間頓時收了一下,勒在她細嫩的皮肉上。
  
  第一堵牆高三米有餘,第二堵牆稍矮一點,為了整個畫面好看,他們最高會被吊到離地四米以上的位置。
  
  「佈景OK」
  
  「打光OK」
  
  「Action!」
  
  刺骨的寒冷中,池遲助跑了一步,纖細的腰肢和胯部再度一緊,她整個人直直地雙腳騰空,腰肢的肌肉比別人鬆弛了一點,讓她能夠在離地的瞬間恰到好處地做出了一個蹬地的動作,顯得自己輕盈地像是一隻白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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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7:53:27 |只看該作者
☆、第3章 龍套

  黑色的靴子在薄雪上劃出一道漂亮的痕跡,池遲在距離男二最遠的站位上認真做著自己的動作。
  
  那兩個瑟縮於冬夜的女孩兒,她們的臉在螢幕上可能還有一秒的存在感,池遲全程卻是連臉都沒有,只有黑衣包裹之下的細腰長腿。
  
  透過監視器導演眯了一下眼睛,他已經決定把剛剛那個小臨演起身的那段腿部動作剪切給男二了。
  
  ……
  
  今天的運氣還算不錯,雖然中間因為天氣太冷導致有兩個人出了點小狀況,池遲還是在一個半小時之內結束了兩場拍攝。
  
  換回了自己的衣服,她看起來就是個平凡無奇的外賣女孩兒,剛剛在威亞上帥氣輕盈的樣子已經像夢境一樣成為了過去。
  
  走到群演棚子外面取自行車的時候,池遲發現自己那一袋子塑膠碗已經被扔掉了,也許是哪個好心的群演或者後勤在走的時候隨手幫她解決了。
  
  夜已經深了,別的群演都結束了自己的拍攝,只有工作人員在拆掉拍攝佈景的宮殿頓時顯出了幾分空曠。
  
  推著自行車越過警戒線往外走,池遲被矮胖的演員導演攔了下來:
  
  「小池,今天白天的時候咱劇裡的孫姐助理又找我了,你要不要考慮當她的武替,她也沒什麼吊威亞的戲,就是耍耍劍啊,抬抬腿啊……」
  
  這個演員導演自己心裡清楚的很,這找的根本不是武替,是那個姓孫的女二號看上了池遲這個小姑娘腿長條順腰細還敬業,做起動作來比她的武替好看的多,哪怕是剪輯出來的,女演員們也都希望自己能有個細腰長腿,眼前晃過孫女二又寬又垮的屁股裹在戲服裡的樣子,胖導演晃了晃腦袋讓自己忘掉。
  
  池遲掏出口罩先戴上了一邊,凍到有點青白的臉上對著比自己矮的男人露出一個略有靦腆的笑容:「宋導,我簽不了武替的合同啊。」
  
  「啊?」
  
  女孩兒從兜裡掏出來今天晚上剛賺的幾張「群演票子」:
  
  「我還不到十八呢,別人哪敢用我當武替啊。」
  
  「啊?」
  
  宋導演是真驚訝了,別的不說,就這姑娘那足有一米七的個頭,那送外賣時候穩妥的做派,那威亞上漂亮的身段,誰能想到她還沒成年呢?
  
  想要在影視城裡當個群演,從程式上來說一點也不難,在演員工會登個記,那以後就是現場拿「票兒」月底結錢,說不幹了也有人接著,出了事兒演員工會會出面幫著解決一下,多多少少算是私了。
  
  簽了合同當武替,出了事兒那劇組就是要按照合同實打實賠償的,到時候再讓媒體牽扯出一個雇傭未成年……呵呵……劇沒上娛樂頭條就先在報紙法制板塊上走一遭的節奏啊。
  
  皺著眉頭想了一下跟一個未成年簽合同的麻煩,矮胖的導演有了決斷:「那成,孫姐這事兒我就做主替你推了。」
  
  「謝謝宋導,明兒您再點羊肉湯算我請您的,給您多放兩勺辣椒。」小姑娘笑容甜甜,說話的樣子帶著那麼幾分與年紀不符的俐落和周到——也正是這點「世故」讓人忍不住就忽略了她看起來過於稚嫩的臉龐。
  
  「小丫頭片子還請我呢……你說你爸媽就放心你在這打混?」想想自己十五歲的女兒現在每天要媽媽開著車送著去上學,週末一覺睡到午飯的時候,看著眼前的女孩兒大半夜的還要打兩份工討生活,饒在是非圈裡打混了二十多年的老油子,導演也有了幾分不落忍。
  
  池遲又笑了,她把自己的口罩妥貼地掛在自己兩邊耳朵上:「我這是自己願意,誰也管不了了。」
  
  「你們這些小姑娘啊……唉。」
  
  宋導搖了搖頭,擺擺手讓她先走了。
  
  月行漸偏,地上的雪裡攙著小冰粒子,池遲穩穩當當地騎過去,碾出了兩道細細的、不停穿插的軌跡。
  
  這裡有巍峨皇宮,這裡有水鄉江南,這裡有黃沙漫天,這裡有花飛遍野,這裡有那麼多那麼多的尋夢人。
  
  這裡是一個大也小的影視城,一個離夢想遠且近的地方。
  
  三個月之前,池遲來到這裡,除了一包能證明她身份來歷的文件和一大疊鈔票之外,只有一個在她腦海中根深蒂固的念頭陪著她。
  
  ——「我想演戲。」
  
  這個念頭似乎穿過了無數歲月,被裡面的苦難和心酸細細打磨過,被無數夢想壓制的痛苦淋漓澆灌過,即使池遲自己沒有了記憶,也依然能品味到其中的苦與酸,它們氤氳出了濃烈的氣息,蒸騰在她的心底,隨著她每一次心跳浸染著她的靈魂。
  
  「阿丁出生在江南一個村子裡,家裡有四個孩子,他排老三,爹娘更喜歡大哥和小妹……六歲那年洪災……終於被打造成了人形武器……那個帶著笑容的紅糖饅頭是他這一生中最溫暖的記憶……在阿甲死後,他只相信自己的頭領……頭領在江南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子……卒於二十三歲,死於亂箭之中。」
  
  夜深人靜,鋼筆在本子上劃出了一道道帶著思索的痕跡,它們慢慢地組成了一個年輕殺手的一生。池遲下意識咬了一下筆桿,作為一個龍套能獲取的資訊實在太少,如果能看見男二的劇本,大概有助於自己把這個角色通過想像給補完的更加鮮活。
  
  如果有另一個人知道她在想什麼,大概會不客氣地冷笑,誰會給區區龍套看一個主角的劇本呢?區區一個龍套,又何必在乎他的平生呢?
  
  女孩兒卻並不會自己的妄想感到羞愧,時光漫長,人事往復,有一個小小的盼頭並不是什麼不好的事情,她堅信自己絕對不會只是一個區區的龍套。
  
  時間那麼長,她會有很多很多的戲要演。
  
  更何況,每一個角色都應該是有生命力的,哪怕是一個出場就死了的角色,哪怕是個連臉都沒有露過的小可憐。
  
  通過自己的表演賦予一個想像中的人物生命力,這就是表演的魅力,在池遲的眼中,人物本身是沒有龍套與主角的區別的。
  
  「如果你自己不認可自己角色的鮮活,那在別人的眼裡就註定是行屍走肉。」這句話是她第一天當臨演的時候寫在這個本子扉頁上的。於是在這一百多個寂寞的夜晚裡,她和那些沒有對話、沒有白描、沒有外貌的角色在這個本子上進行了十餘萬字的交流,在她的眼裡,每一個被她扮演的龍套,都在自己的世界裡獨立存在著。
  
  翻過一頁,池遲閉上眼睛想了想,又動筆在本子上描畫了起來:
  
  雪夜、冷月、覆蓋著白雪的高牆,幾個從高牆之上掠過的身影。
  
  一張是六個人拔地而起的背影,一張是他們掠過雪地的腳部特寫,一張是他們越過牆的樣子,一張又一張地畫著,簡單的線稿翻了一頁又一頁,她甚至還畫了一張男二的眼部特寫。
  
  如果有人拿她的圖去對照著導演的監視器看,就會發現,雖然線條粗糙又簡單,但是這幾個被隨意勾勒的畫面與導演覺得滿意的幾幕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能夠完整重現自己見到的畫面,是池遲自認為自己最大的本事,尤其是對於建築和環境的細節,她總是會下意識地重現在腦海中。
  
  每天晚上,她就用這個能力來審視自己表演時的畫面,一遍遍地總結經驗。
  
  收起本子,池遲長出一口氣,從上午在飯店打工開始一直忙到深夜再去當群演,這是她半年來日復一日的生活狀態,就算已經習慣了,不代表她不會累。
  
  站起來在狹小的臥室裡打了一套八卦掌,昏黃燈光下,少女的每招每式都帶著勁與力,隨著一個抬腿過頭的姿勢,她的臉色漸漸開始恢復了紅潤,感覺自己已經氣血完足,池遲才關掉床上的電熱毯,躺進了暖暖的被窩。
  
  窗外又飛起了雪,影視城又有幾處熄滅了燈火,高樓廣廈和流水人家終於一齊蓋上了輕薄的絨被靜靜睡去。
  
  這是一個熊貓眼與白雪齊飛的早晨。
  
  昨天晚上好幾個餐館的老闆都沒睡好,眼睜睜看著窗外又下了一夜的雪,他們擔心今天的配送車又要晚點,晚就算了,要是跟昨天一樣好多菜都凍了,那才是耽誤了大生意。
  
  冬天的影視城已經是旅遊淡季,這些餐館的生意主要都是靠著那些劇組的外賣撐著,原料不夠,人家要一百盒飯你只能給五十?拜拜吧您內,五十的生意人家也不跟你做。
  
  一大早上頂著熊貓眼出來熬心熬肺地等著配送車的時候,他們就看著如意餐館的韓老闆各種不順眼。
  
  原因嘛,自然是這個韓老闆趕著大降溫之前大手筆屯下了一堆的菜,昨天一天截了兩個大外賣單從早忙到晚賺了個盆滿缽滿。
  
  她現在又是一副意氣風發姐要發財的樣子,如何讓憂心忡忡的旁人不生氣。
  
  被人用視線謀殺的韓萍韓老闆當然開心,看著別人不開心她更開心,把裝滿了土豆皮和蔥根蘿蔔腚的袋子往後門外垃圾箱裡一扔,她扭了兩下腰才走回了店裡。
  
  店裡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氣象。
  
  廚房裡在叮叮噹噹的切菜,小服務生在擦桌子擺凳子,餐館前門外更是早就立了一口大鍋,在咕嘟咕嘟地泛著羊肉的香。
  
  還有蒸籠裡熱氣騰騰的包子,帶著勾人的煙火氣兒。
  
  至於那個在羽絨服外面套了圍裙的女孩兒,在韓萍的眼裡可比那湯那包子都更加討人喜歡。
  
  「小池啊,忙了一早上了,要不要先歇會兒?今天咱們都吃打鹵麵加包子。」
  
  戴著口罩專心給羊湯撇沫子的池遲抬起頭想了一下,嘴皮子十分俐落地彙報說:
  
  「包子這一輪都被包圓了,再過十分鐘吧,定了半個月早餐的李哥他們會來拿,一共四十籠二百四十個包子,南瓜粥不用咱們分裝了,天太冷,他們把保溫桶整個提回去自己分裝,給他們減掉了10塊錢的包裝費。」
  
  聲音脆的像是碎玉掉進了碗裡,帶著喜人的乾淨俐落,引得幾個路過的人忍不住轉頭去看她。
  
  早就聽習慣了的韓萍也看著池遲,那眼神喲,別提有多慈愛了。

  ─────────

  作者有話要說:

  本故事依然走個人傳奇向,龍套到影后,中間吃吃喝喝雞飛狗跳,感情戲我也不知道╕( ̄Д  ̄)╒

  嚴肅聲明:

  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人物事件與現實毫無瓜葛,腦洞大了自己多喝六個核桃,作者係娛樂圈門外娘,只為自己嗨過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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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7:53:42 |只看該作者
☆、第4章 外賣

  一早上別人給土豆削個皮的功夫,池遲就能一邊看著湯鍋蒸著包子,一邊做成了幾百塊的生意。
  
  讓韓萍更滿意的是這生意一點都不費事,包子後面還在包著,南瓜粥在灶上也還有,不用外送不用分裝,一點也不佔用正在準備午餐的人手。
  
  隨著路上的人漸漸有人頂著寒風出來買早餐,整條冰雪覆蓋的街道上有了點人氣,讓如意餐館門口的那個湯鍋像是長出了一隻勾魂攝魄的手,引得人們跑來買一碗熱湯喝掉。
  
  做了兩三個零散的生意,小姑娘自己的早飯還沒顧得上吃,韓萍有點心疼,囑咐了金大廚先做幾張土豆餅,誰餓了就先吃著。
  
  湯鍋的熱氣、蒸籠的水汽氤氳在池遲的周圍,這就是她一天生活的開始。
  
  每天六點鐘起床清洗羊、羊肉在後廚房燉上,再打拳晨練直到七點半,生活在影視城的人們普遍起得早,八點多九點半才是他們的早飯時間,到了那個時候池遲就把湯鍋架到餐館門口繼續熬,一是招攬客人,二是不耽誤後廚房的工作。
  
  秋天的時候她還做過蘿蔔燉牛雜,夏天時候就是煮好了桂花綠豆水放在冰盒子裡,湯鍋一口滿街飄香,別家學得來樣子,學不來味道。
  
  就連從不誇人的金大廚都說過池遲做湯那是有真本事的,誇就算了,他還生生讓韓老闆把池遲的底薪從一個月一千五包吃住,提到了兩千二包吃住。就這樣,池遲每天早上燉湯,下午閒置時間包餛飩,飯點送外賣一單再給她一塊錢提成,這是她每個月能穩定下來的收入,至於龍套的工作,旺季多一點淡季少一點,以池遲的資歷和經驗,純靠跑龍套活著是會餓死的。
  
  「小竹林那邊有個羊湯的單子,湯好了我就給送過去。」池遲看了一眼手機上的訂單提醒,跟韓萍報備著。
  
  韓萍早就知道池遲能幹,是那種利索老練的能幹,真正的裡裡外外一把罩,比她這個老闆更像是老闆,卻依然每天都在被池遲刷新著對「能幹」這個詞的認知。
  
  就像這次他們能夠在冰天雪地裡依然生意興隆,就是靠的池遲。
  
  前幾天天氣預報剛說要來寒潮,池遲就說服了他們要去周邊的農村裡採買蔬菜,收菜的時候韓萍還覺得費時費力,現在只能說池遲這個丫頭真是神了,看看臨近的幾條街,生意沒被大寒潮耽誤的也就只有他們家了,要嗎是向隔壁幾家一樣沒進到足夠的原材料,要嗎跟前街那個老劉一樣鮮菜都被低溫凍壞了,每天只能做土豆塊土豆片燉芋頭炒蘿蔔,只有她們自己家能保持菜品數量,還能趁機擴大了供餐範圍。
  
  沒有經歷過,誰也沒想到在這個物流發達氣候溫和的地方,陡降到零下十幾度的氣溫和冰凍會破壞人們已經習慣了的便捷和舒適的生活。
  
  除了池遲。
  
  除了這個別人眼裡雖然很能幹也依然傻兮兮去當群演的小池遲。
  
  「你昨晚上又是深更半夜才睡吧?」
  
  瞥見了池遲眼下的陰影,韓萍心裡那點佩服就瞬間糾結成了心疼,這個小丫頭真是一點都不愛惜自己。
  
  「真仗著年輕就作,將來有你後悔的時候,傷還沒好透就去吊威亞,再摔一次怎麼辦?」
  
  中年婦人的手輕輕拍了一下池遲的後背。
  
  女孩兒放下手裡的湯勺揉了一下左肩,被口罩遮住了一半臉的小腦袋晃了晃:
  
  「放心吧韓阿姨,現在威亞再有故障也摔不到我,金大廚不是教了我八卦掌了嗎,我也是有武藝在身的人了。」
  
  說著,她還隔著口罩做了一個笑的表情,一雙明眸彎成了月牙形,就算看不見全臉也能感受到她那張小臉笑得燦爛可人。
  
  韓萍歎了一口氣,不再說什麼,戴上手套開始往保溫箱裡裝包子。
  
  一個半月前,池遲在吊威亞的時候出了事故,整個左肩胛的位置都是大片的青紫,因為沒有合同,劇組給了三百塊錢的醫藥費就算了賬。看著小姑娘身上的那一片觸目驚心的傷,已為人母的韓萍倒吸了一口冷氣,眼淚就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十六七歲的年紀,哪怕街頭打混一事無成的孩子,父母也不會讓他們受這種苦,那威亞是好上的嗎?那打戲是好玩的嗎?在影視城這裡開了十年的餐館,韓萍見多了那些以為自己能一朝成名就在這裡搏命的年輕人,也見多了這座尋夢城裡人們的傷痛和失落。
  
  說是影視城,何嘗不是另一個小社會,總有人自以為付出一切卻從一開始就走錯了路子,也有人夢想著平步青雲其實是讓自己跌下深淵。這裡甚至比外面更殘忍,因為這裡有太多的「賭徒」,用青春、金錢、名譽去賭一個功成名就,用自己的身材、臉蛋去賭一個閃光燈下的繁華。
  
  賭徒們欺騙自己也欺騙世界,讓這裡的氣氛變得格外浮誇。
  
  池遲,這個半年前突然出現在餐館門口穿著時尚渾身名牌的小女孩兒,也是一個賭徒,還是一個讓人認為她腦子不清楚的賭徒。
  
  明明一身衣服都值好幾萬,偏偏要在他們這個小破餐館裡打工。
  
  明明長得漂亮、聲音也好聽,偏偏要去跑那些不露臉的龍套。
  
  明明腦子聰明透頂,處事豁達幹練,幹點啥都能過得很好,偏偏要想不開去演戲。
  
  明明受傷了就該休息,她卻跑去跟人學武藝,學了沒幾天又跑出去串戲。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以後找一份安安穩穩的工作升職加薪出任CEO迎娶高富帥走上人生巔峰不好嗎?
  
  有這麼一個好孩子還讓她跑來被這個名利場禍害,她家的父母腦子裡是被羊湯滾了吧?
  
  韓萍覺得自己都替這個啥都好就是腦子一根筋的小姑娘覺得心累。
  
  池遲恍然不覺,和韓萍一起裝好了包子她又打了六碗羊湯兩碗南瓜粥十二個酥餅去送外賣。
  
  昨晚的一場雪過後影視城的交通基本宣告報廢,自行車肯定沒辦法騎了,池遲背著外賣包哼哧哼哧地走在路上,頭上還戴著韓萍硬塞過來的絨線帽子。
  
  影視城很大,日常維護的工作人員都忙著清理積雪也沒打掃出多少乾淨地方,雪化在一個一個的腳印裡成了冰冷的積水,濕冷的感覺從腳底往人的全身蔓延。
  
  這樣糟糕的情況讓大多數劇組都決定休息,還在開工的劇組,工作人員們的臉上都有著對天氣顯而易見的不滿。
  
  路過一個拍攝場地,池遲又看見了那位愛喝羊腦湯的年輕女群演,今天的她穿上了旗袍和高跟鞋,搖身一變成了民國名媛。此處場地原本是古代街道造型,如今掛上了霓虹燈牌擺了兩輛老爺車,裝起了民國范兒也是似模似樣。
  
  那個女孩兒現在就站在一個霓虹燈牌的下面,在她旁邊十幾米的地方就是鏡頭範圍,她把自己往角落裡使勁縮,配著努力想用別針把身上旗袍收一下的動作,格外的扭曲。
  
  其實她只是希望這件不怎麼合身的衣服能再妥貼一點,好顯出自己的腰身。
  
  不管在電視裡她會有幾秒的鏡頭,不管她在電視裡的那個身影多麼光鮮靚麗,只在此時,她看起來就像是一隻快被凍死卻還有一息掙扎的麻雀,在人來人往的劇組邊緣苦苦掙扎。
  
  池遲一步越過被人掃起來的雪堆,馬尾辮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
  
  她上前幫女孩兒弄好衣服順便重新穿上外套。
  
  「小池,你真是大好人,太謝謝了。」
  
  在女孩兒感激的目光裡池遲擺擺手:「中午定外賣了嗎?我這有南瓜粥配包子。」
  
  「……」女孩兒苦笑了一下,「你還真是敬業,我中午……有事兒,粥和包子還是等下次吧。」
  
  池遲笑著點點頭,轉身就繼續去送自己的外賣。
  
  留下女孩兒輕輕撫摸自己的腹部,為了穿旗袍,她早上就沒有吃東西,要是吃了包子之後腰不好看可怎麼辦呀。
  
  至於那點對池遲的感激,早隨著食欲一起拋到了腦後。
  
  大冬天裡穿旗袍不冷嗎?
  
  大冬天裡餓肚子不慘嗎?
  
  又冷又慘,為的就是能露臉,能在導演那裡留下一點印象,為了這個目標,別的都不重要了。
  
  想想昨晚還和自己一起當哆哆嗦嗦群演的小姐妹今天早上被人電話叫去滬市的劇組試鏡女四號,這個女孩兒已經決定以後再也不喝羊腦湯了。
  
  她要更瘦,更美,要學會左右逢源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在這個早晨,很多東西,和羊腦湯能帶給她的微笑一起被她拋棄了。
  
  從嘴裡呵出一口白氣,背著快遞箱子的女孩兒俐落地跨過幾個水坑,轉眼已經離剛剛的拍攝點足夠遠。
  
  池遲已經感覺到昨晚上還對自己有善意和關心的女孩兒今天已經變了一副模樣,這樣的事情在這裡實在是太多了。
  
  這裡有太多一步登天的童話,也有太多捧高踩低的現實,更有無數人夢想破碎只能泯然於芸芸眾生,在這裡不過半年的時間,池遲已經見識了足夠多。
  
  對於那個羊腦女孩兒的轉變,池遲自己心裡很清楚,她並不在意這點微薄的感激之情轉眼淡漠,就像她並不在意在這些劇組裡當著不能露臉的群演。
  
  踩在積雪上,她一步一個腳印,筆直地走向前方,越過那些高高低低的天然或人為的路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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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7:53:54 |只看該作者
☆、第5章 顧惜

  快步走了整整二十分鐘,池遲才終於走到了那個定外賣的劇組,這個劇組在拍的大概是一部古裝片,女演員都頂著大坨的假髮在頭頂,說是「大概」,是因為她們身上穿的衣服就像是把窗簾撤下來隨便裹了裹而已,這樣的裝扮,說是古裝也行,說是精神病人玩起了cosplay……問題也不大。
  
  在收錢的時候,池遲看到她們在攝像機前面開始大跳現代舞,扭腰甩胯露大腿的那種。
  
  「……」
  
  世界觀受到嚴重衝擊的外賣少女在走出拍攝現場的時候沒忍住再次盯了一眼劇組的名字。
  
  劇名:《啊啊,神來啦!》
  
  猴賽雷影視公司出品
  
  很好,以後記得,當群演也得避讓十米開外絕不沾邊。
  
  在腦海中具現化了一下他們可能拍攝出來的效果,池遲沒忍住打了個冷顫,站位混亂,拍攝角度清奇,導演的審美取向也是直接歪到了人類根本沒辦法理解的地方。
  
  ……
  
  今天對娛樂圈來說,大概是個很特別的日子。
  
  整條路都被密密麻麻的媒體採訪車擋住的時候。池遲如是想。
  
  天冷到連送菜的配送公司都不願工作了,這些媒體人卻仍舊是這麼的兢兢業業。
  
  大概是因為菜錢每天都可以賺,但是搶頭條的機會並不是輕易就有的。
  
  「這些人賺個錢也是不容易。」
  
  拐了個彎走上了另一邊的小路,小路兩邊都是高牆,牆邊堆著不知道哪個劇組遺留下的道具,現在都被雪蓋了厚厚的一層。
  
  在各種石堆和木架子之間,裹得像球的池遲背著外賣包依然體態輕盈來去自如。
  
  擱現在流行的說法,她那就是在玩跑酷。
  
  左手一個單手撐過了石頭墩子,另一邊及時在木頭架子上借個力,她整個人就翻出了兩三米開外,只留下了幾個腳印和被蹭掉的一地落雪。
  
  小路的盡頭有個岔道口,一邊通往影視城的後山,一邊通往後門,最後一邊自然是池遲回餐館的方向了。
  
  「哎,那個送外賣的,你過來。」
  
  很久很久之後,顧惜想過,如果她那天沒有叫住那個送外賣的小丫頭,大概她們各自的人生,都會像那個路口一樣,走上不同的方向。
  
  「你不認識我?」
  
  遮遮掩掩接過土豆餅的顧惜發現對方對於自己的臉無動於衷,終於忍不住摘掉眼鏡露出了描畫精緻的眉目。
  
  年輕的女孩兒笑得燦爛:「您一看就是大明星,土豆餅一份三塊五,天氣這麼冷該加外賣費的,您這麼漂亮,我一看見您就覺得天也不冷了風也不刮了,外賣費也就省了,總共三塊五,您要是沒有零錢也可以微信或者支付寶付款。」
  
  顧惜當然聽得出來,這個女孩兒的言下之意就是「你好,你美,不認得,概不賒帳。」
  
  大明星立刻捧著土豆餅轉頭瞪她的助理:「華夏居然還有人不認識我?上次大資料調查不是說我在年輕人裡的知名度是全國第一嗎?」
  
  胖乎乎的女助理在副駕駛座位上縮了一下,沒有搭腔,仍然埋頭於在五六個手機上戳戳戳地應答消息,似乎已經對她老闆時不時的抽風十分習慣了。
  
  池遲依然笑眯眯:「我就是一個小送外賣的,雜事多錢還少房租高吃飯難沒錢買房付首付,哪有機會看電視呀,您一看就是大紅大紫的,不用在乎我這個小人物。」
  
  顧惜:「……你這個小丫頭很會說話呀。」
  
  池遲繼續笑眯眯:「三塊五謝謝。」對待這些大明星,只要嘴皮子上捧著就行了,現在這個世道攝像頭到處都有,為了不耽誤自己賺錢,混娛樂圈的人即使使性子甩臉色的事情都不會正大光明的搞,尤其是已經有了穩固人氣的明星們。
  
  在影視城打拼了半年,本來就帶著點狡猾勁兒的池遲心明眼亮,把一些事兒看得透徹。
  
  再說了,為了一口吃的能自己打開車窗叫住送外賣的,這人與其說是盛氣淩人的大明星,不如說是個有趣的小女孩兒吧。
  
  身份證上顯示未滿十七歲的少女把二十多歲的女明星當成小女孩兒毫無心理壓力。
  
  沒有零錢的顧惜並不知道自己在別人心裡成了個逗趣兒的,就像她不知道這個小姑娘覺得她可憐巴巴的才把自己的早飯賣給她,也是真的因為她漂亮又可愛才省掉了外賣費用。
  
  讓助理用手機付了賬,顧大明星戴上墨鏡,拉上了車窗。
  
  帶著帽子臉頰紅撲撲的女孩兒確認收款之後就搖搖晃晃地踩著積雪離開了。
  
  隔著車窗,顧惜盯著池遲書包上晃晃蕩蕩的「如意餐館」四個大字出了會兒神。
  
  她的助理接了個電話小心翼翼地對她說:「惜姐,豪雅酒店那邊安排好了,這個土豆餅您還吃嗎?」
  
  「吃,怎麼不吃?」為了保持體重已經三年沒吃過什麼碳水化合物的顧大明星決定在這個寒冷的冬天放飛自己。
  
  「現在就去豪雅,瑞欣那邊的幾個藝人……除了封爍,其他人的活兒都給我掐了,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端午啊。讓付誠文三個小時之內給我把徹底消息平下去,再讓他和瑞欣新上任的那個老闆叫李什麼的親自來給我解釋清楚,到底是誰給了他手下藝人膽子敢炒作到我的頭上。」
  
  土豆餅的油粘到了顧惜的嘴上,她毫不在意地用手背一抹。
  
  付誠文是國內娛樂圈的知名經紀人,捧紅了好幾個電視劇演員,其中還有剛剛爆紅沒多久號稱「顏值比顧惜低一分,演技比顧惜高十分」的孫瑩,多少小透明演員想自薦到他的手下而不得,在顧惜這裡,他不過是個得在這大冷天裡千里迢迢跑來道歉的貨色。
  
  前一陣孫瑩靠踩著顧惜在網路上給自己炒熱度,顧惜這種咖位,理會她的「碰瓷兒」才是抬舉了對方,只是轉手就用自己的人脈攪黃了三個想要跟她接觸的品牌代言,這次頗得付誠文看重的新人辛陽又搞出這種拿她炒緋聞的麼蛾子,顧惜正好新賬舊賬一起算。
  
  「問問他,我顧惜在他眼裡就是塊石頭?隨便什麼貨色都敢踩一腳?」
  
  助理默默地點了點頭,透過後視鏡看過去,給顧惜當了這麼多年的助理的她此刻覺得顧惜吃土豆餅的樣子都顯得格外兇殘,也不知道外面那些人是不是瞎了眼把她當成可以任意揉捏搓扁的嬌弱小女人。
  
  「還有,上次那個礦泉水的代言,要是再把價格提高百分之二十我就接了,我就不信,我把臉印在礦泉水瓶子上還有人不認識我。」
  
  「……顧姐,快消產品不合公司為您訂下的格調啊。」
  
  「那就找個合我格調的,手機吧,手機也行,廣告貼滿全國那種。」
  
  胖助理不想說話了,顧惜這個人經常想起一出是一出,說不定她自己過幾天就忘了呢。
  
  低頭看看手機上那幾十個來自付誠文和他團隊的未接電話,助理心中的憋悶有了發洩的地方。
  
  突然爆料所謂的緋聞讓顧惜被媒體堵在客串劇組外面。
  
  害的顧惜在車裡坐了半個多小時耽誤了行程。
  
  害的顧惜大冷天肚子餓了自己叫住外賣買了個廉價土豆餅。
  
  害的顧惜遭遇了一個不認識自己的年輕人都想接礦泉水代言了。
  
  害的我的工作量增加了十倍。
  
  呵呵。
  
  在胖助理心裡點燃成排蠟燭的時候,低調的白色轎車已經駛出了影視城的後門。
  
  走在回家路上的池遲拿著手機搜了一個「華夏女明星」,就看見了剛剛顧盼神飛的那張臉。
  
  要說女明星中誰最有名,那實在是一件見仁見智的事情,但是說到最當紅,剛剛那位叫顧惜的女明星確實是無可爭議的。
  
  十九歲憑藉一個狐妖的角色出道,到今天為止已經在娛樂圈沉浮了七年,七年中顧惜平均每年出演兩部電視劇兩部電影,最多的時候一年拍了九部戲,還拿了幾個不輕不重但是相比較年紀而言已經十分不錯的電影電視獎項。
  
  如果說她拍戲能打個八十分,那麼她炒作的本事就是一百二十分,滿分一百還有二十分的附加分。憑藉著精緻的面貌和強大的氣場以及每次都聲勢浩大的著裝,顧惜在每一次的電影節、時裝周的紅毯上都抓足了人們的眼球,是海內外都知名度頗高的「紅毯女王」,也是整個華夏最具有商業價值的女明星。
  
  她的衣著裝扮,她的舉止風情,她和蒂華傳媒老闆韓柯若有若無的曖昧,甚至她的身高體重都是全民談資。
  
  網上的人們稱她作「顧大官人」。
  
  百科資料下面是關於顧惜的最新一條新聞——「鍾情新晉男神?曝影后顧惜癡戀人氣小生辛陽[組圖]」
  
  發佈時間剛好是半小時之前。
  
  此外還有一大串類似題目的新聞,中心人物都是顧惜和一個叫辛陽的年輕男人。
  
  池遲想想剛剛那個戴著墨鏡對自己說「你現在有什麼吃的我都要了」的女人,默默收起了手機。
  
  一根金光閃閃的大柱子立在那裡,總有人想過去蹭一層下來,俗稱給自己貼金,至於柱子,往往也不在意身邊堆一點花花草草,以顯示她更加光彩耀眼。如果有寶石掛在上面交相輝映那是最好的。當然也有可能是屎要抹在上面,這種情況下,柱子也會讓抹屎的人知道疼。
  
  對這些演藝圈裡的明星們來說,種種亂象都圍繞在他們的名字周圍,大概在影視城裡被人們偶爾圍觀的拍攝時光才是他們生活中難得的清靜。
  
  連娛樂圈門朝哪裡開都不在意的池遲只知道剛剛的偶遇代表了價值三塊五毛錢的生意。
  
  影視城裡最多的時候有成千上萬跑龍套的,也有一心演戲輾轉於劇組間的普通人,那些人才是演藝圈真正的主體,畢竟一部戲只有幾個主角,他們演的不是獨角戲。
  
  池遲接觸最多的就是這些人,所以她雖然是把演戲當做了自己的唯一目標,對娛樂圈卻沒有一丁點的嚮往,更不想一個猛子紮進渾水裡去,那些紛紛擾擾之於她,此時不過是過眼即忘的八卦而已。

  ─────────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說本文是一鍋湯,池遲是醇厚清鮮的湯底,顧惜就是一把辣椒粉,有她沒她是兩篇文,所以是否喜歡她是見仁見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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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7:54:06 |只看該作者
☆、第6章 記憶

  好容易回到「如意餐館」,池遲又要去往另一個方向送外賣,其中的一個訂單就是給不遠處酒店的客人送的。
  
  隨著太陽漸高,積雪開始融化,交通情況越發糟糕,就算像昨晚和今早那幾個一樣要進度不要命的劇組也不會真捨得把命交代在這裡。
  
  路過劇組動態公告牌的時候池遲駐足看了一眼,下午到晚上,除了她剛剛去送外賣的那個奇葩劇組,別人都已經貓冬休息了。
  
  酒店連三星的標準都夠不上,天氣這麼冷,前臺連人都沒有,池遲徑直坐電梯上去,找到了客人所在的房間。
  
  「這麼好的機會你都不去,你還要不要混了?」
  
  還沒敲門,就聽見房間裡傳來了一聲怒吼。
  
  震得這個隔音效果不怎麼好的樓似乎都為之一顫。
  
  「我說了不想去就是不想去。」
  
  年輕男人的聲音不高昂,卻也是擲地有聲的。
  
  「封爍!我告訴你,現在不是以前了,你……」
  
  「噹噹噹!」池遲開始敲門。
  
  「您好,如意餐館的外賣,一份魚香肉絲蓋飯,一份蔥爆羊肉蓋飯,一份酸辣土豆絲。」
  
  屋裡的中年男人把自己未出口的話生生憋了回去。
  
  打開房門,外面站著的女孩兒笑得燦爛。
  
  「一共三十九,今天天氣不好加五塊錢外送費,四十四塊錢謝謝,接受微信或者支付寶轉帳。」
  
  面色不善的中年男人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了一張五十塊錢的票子:「送個外賣還要加錢,你們老闆是掉錢眼裡頭去了?」
  
  「嘿嘿嘿」池遲笑得特別專業,「天氣這麼冷,廚師們幹活也得加錢,鮮菜更是買不到了,我們的菜都是高價從周圍農村買的,兩頭成本都高了,您要是去我們店裡吃飯,今天每個菜還得加兩塊錢呢。大叔您多付的五塊錢其實我真是一塊都撈不著,這不是訂餐軟體上不讓隨便漲價,我們就只能加個外送費了。我看大叔這麼氣派,多花點小錢吃個舒心說明您是天生享福的命,哪像我們這麼可憐,風雪裡來來去去都是辛苦。」
  
  「哼。」
  
  池遲的聲音悅耳,笑容也甜美,幾句話跟相聲一樣劈裡啪啦地往外冒,砸進人的耳朵裡是讓人說不出的舒心,男人怒氣也被這番恭維給撫平了不少。
  
  「這麼能說,你是送外賣的還是看相的?」
  
  「看相我不會,看臉色還是知道一點兒的,大叔,您額頭和嘴邊都有點發黃,最近火氣太盛啊,我這有熱的雪梨飲,裡面有加果肉的,十塊錢一杯您要不要來一杯?」
  
  中年男人:「……」
  
  站在他的身後,高大的年輕男子越過自己經紀人的頭頂看了兩眼這個碰巧緩解了緊張局面的外賣員。
  
  身高一米七、時刻牢記自己外賣重任的池遲也越過這個暴躁大叔的頭頂看向他:「這位帥哥一看就是註定大紅大紫的人物,要不要喝杯熱騰騰的紅豆漿事業長紅?看您這麼帥,打個折四塊五一杯。」
  
  年輕的帥哥:「……」
  
  兩個人掏了將近六十塊錢終於打發走了這個自帶說相聲技能的外賣小丫頭,在關上門的時候,他們忍不住同時舒了口氣。
  
  「這種人就該拉到咱公司公關部,真是死的都能讓她說活了。」
  
  中年經紀人的臉色徹底柔和了下來,這個大冷天還在外頭討生活的小姑娘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心裡的火氣也就徹底消散了。
  
  年輕的男演員捧著熱乎乎的紅豆漿,確實覺得暖和了不少,也不知道是身體,還是心理。
  
  「封爍,推心置腹地講一句,你是真的已經不年輕了,你看看和你差不多同時出道的顧惜,人家就比你大一歲已經是個金娃娃了,你呢?早幾年還有幾個選秀時候的粉絲,現在你走在馬路上都沒人認識你了。現在不是老董事長活著的時候了,付誠文在公司裡一手遮天,董事長都得聽他的,他手下新來的這個辛陽人不大野心不小,你要是再這麼下去你簽約公司的時候定下當男主的幾部劇能不能保住都難說。」
  
  「興哥,你別說了,我知道你是對我好,可是有些事兒我決不能放鬆底線,放鬆了一次,我自己都會看不起我自己。」
  
  「你怎麼就這麼倔?」
  
  「您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我一直都這麼倔啊。」
  
  「別氣了。」男人白皙俊美的臉上帶著淡笑,「我能等一個七年,就能等另一個七年,總有紅的時候。」
  
  「你呀……」興哥長歎一口氣,對著他那張臉是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封爍臉上帶著輕笑,手裡攥了一下熱豆漿,帶著紅豆味道的濃甜灌了他一嘴。
  
  把心裡的苦澀緩緩覆蓋。
  
  池遲腳步輕快地往外走,她還記得離現在不遠的那個夏天,一場仙俠劇的夜戲裡,導演要求他們這些群演去演一場圍殺男主一夥人的戲。
  
  男主角就是封爍。
  
  那時劇裡的女主角孫瑩已經頗有名氣,配角們也都各自擁有不少的粉絲,唯有這個男主角,正是人氣的低谷。
  
  在走位的時候,一個群演失手用道具劍傷到了男主的脖子。
  
  高高壯壯的男群演嚇得扔了劍,眼圈都紅了。
  
  叫封爍的年輕人卻擺擺手,表示拍打戲受傷是很正常的事情。
  
  這是一件再小不過的事情,池遲卻一直記著,因為封爍笑得真是好看又讓她覺得眼熟。
  
  能讓一個失憶的人覺得眼熟,是多麼難得的事情。
  
  今天隨手幫他調節一下和經紀人之間的氣氛,對池遲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
  
  在雪地裡奔波了一天,池遲的棉靴都被冰冷的雪水浸濕了,餐館裡只有幾個人在喝酒聊天蹭空調,她卸下了外賣箱想進廚房幫忙,明察秋毫的韓萍老闆看見了就立刻表示這麼冷的天晚上店裡也不會有什麼客人了,讓她早點上樓休息。
  
  「我是店老闆都不急著賺錢,你個屁大的小丫頭替我操什麼心啊?!明天病了我還得替你找醫生,多耽誤生意,快去休息,快去!」
  
  飯館的一樓是飯館,二樓有兩個雅間和兩個雜物間,其中一個小雜物間收拾了出來加了床和桌子,就成了池遲用來棲身的地方。
  
  房間的暖風機是韓萍前幾年用來冬天烘衣服的老型號,勉強能用,只是剛開起來的時候會叮鈴咣噹的響。
  
  因為怕影響別人休息,夜裡池遲是絕對不會開的,所以無論這幾天空氣有多冷,她也就靠著電熱毯的那點熱度來保證自己一夜又一夜的安眠。
  
  即使是這樣,也好過她剛來時候的夏天,沒有空調的悶熱房間裡溫度直逼四十以上,想要涼爽只能靠心靜帶來的「自然涼」,池遲也就是從那時候起養成了去當大夜場龍套的習慣,一樣是睡不著,吊在威亞上大概還能涼快一點。
  
  同樣是在那段時間裡,她從剛來時候的一百二十多斤瘦到了不到一百一十斤,搭配著她一米七以上的身高,讓她看起來腿更長了,臉更小了,人也更加顯得稚氣了。
  
  此時,外面的天還沒黑透,望向影視城後山的方向也能看見寥寥幾顆星子掛在了藍黑混雜的天幕之上。
  
  趁著樓上沒人,她難得奢侈地開著暖風機,在例行地驚天動地的咣噹咣噹響了一陣之後暖風機開始替她烤乾那雙勞苦功高的雪地靴。
  
  先打了幾遍八卦掌保證自己全身氣血通暢,池遲坐在桌子前開始仔仔細細地寫著記錄,勁瘦腰板挺得筆直,半長的頭髮紮成了馬尾從她臉的一邊垂了下來,去掉了帽子和厚厚的羽絨服,她在羊毛衫外面還披著短外套,看起來就是就是乾淨清瘦,帶著青春特有的清爽。
  
  今天沒有串戲,自然就沒有分析角色的小論文,寫完了每天該寫的那點記錄,「少女」把本子和筆放好,算是完成了今天的一半的功課,她的記錄是不能為外人道的,因為正常人誰也不會每天都記錄自己這一天對自我性格的探索。
  
  優秀的表演必須要達到三個統一:「演員與角色的統一」、「藝術和生活的統一」、「體驗與體現的統一」,這樣,演員才能在角色中探索自我,在自我中體現角色。
  
  對於池遲來說,她現在在做的,就是在「池遲」這個角色中探索「自我」——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誰。
  
  她似乎是從天而降,突然出現在了影視城的門口,睜開眼睛看見的就是影視城那一堵頗有穿越感的大門。
  
  在那之前她的身上發生過什麼,她一無所知。
  
  她是誰?
  
  對她來說這是一個哲學的、也現實的問題。
  
  池遲是個徹底的行動派,即使沒有記憶也不耽誤她正兒八經地活著,既然自己的內心有演戲的念頭,那就乾脆在這個影視城裡先紮下根來,為了能在影視城中妥善地生活,她迅速扮演起了一個性子有點擰巴的「尋夢少女」。
  
  是的,扮演。
  
  扮演一個叫池遲的十六歲女孩兒,熱愛演戲、為人爽朗、偶爾話嘮,笑起來有滿滿的膠原蛋白和不摻假的蜂蜜。
  
  透過一次次地自我分析和揣摩,池遲知道自己絕對不止十六歲,因為即使看著三十一枝花的韓老闆在她的心裡也是能誘發某種淺淺慈愛之情的後輩,更不用說今天看見的那個土豆餅大明星和紅豆豆漿帥哥。
  
  池遲也知道自己不叫池遲,因為她對這個名字沒有任何的歸屬感,每當別人叫池遲這個名字的時候,她都下意識地想到自己現在並沒有「遲」,一切美好都才剛剛開始,這個名字更像是她對自己的告誡。
  
  她更知道這張年輕的臉屬於自己,這雙瘦長的手屬於自己,這雙健全的腿也屬於自己。
  
  這種奇怪的感覺全部來自於靈魂深處,奇妙到難以解釋。
  
  一個屬於自己的身體,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名字,一個空白的大腦,一顆被夢想滿溢的心,所有這些矛盾又和諧,糅合成了這樣的一個她。
  
  在這半年裡,她慢慢地從下意識的習慣中去尋找自我,也慢慢地填充著屬於「池遲」的人物設定,讓她變成了一個性格算不上多活潑,但是可愛中透著可靠的女孩子。
  
  扮演一個女孩兒,池遲自認為自己已經駕輕就熟了。
  
  「以後可以試試工作的時候偷懶,更貼合年齡一點。」
  
  纖細的手指輕巧地敲擊在桌沿,女孩兒的腦海中出現的是今天自己各種「表現」時候別人的表情,在那些表情裡她總能獲得自己想要的資訊,一個有點奇怪的女孩兒會讓人忽略掉「女孩兒」的年紀,但是一個奇怪的方向太「小眾」的女孩兒,會影響交際範圍的拓展。
  
  「小池?睡了嗎?」
  
  房門外傳來韓萍的聲音。
  
  池遲打開門,韓萍站在兩個暖瓶後面抻著脖子往她房間裡面看,看見她開著暖風機,才算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這房間裡還是太冷了,要不你上樓上跟我和童童睡唄?」
  
  韓童童是韓萍的兒子,今年6歲。
  
  「不用了韓姐,我被窩裡面挺暖和的。」池遲笑著婉拒,韓童童小朋友醒著的時候是個小天使,睡著了就是蓋世魔星,半夜裡從床頭爬到床尾那是平常事,把他媽媽打出熊貓眼也不是沒有過。
  
  如果不是因為天氣太冷,韓萍也不會和她兒子擠一張床上。
  
  大概也是想到了自己兒子昨晚上的「豐功偉績」,韓萍摸了摸自己肚皮上被兒子踹出來的那塊青,沒再堅持。
  
  「你用這兩瓶熱水燙燙腳,今天在雪地裡走了一天了。」
  
  池遲接過熱水道了謝,眼睛再次笑成了一彎新月。
  
  韓萍看著她的小臉,沒忍住歎了口氣:「你說你,圖什麼呀。」
  
  「圖個……無怨無悔唄。」池遲一手拎起一個暖瓶放在椅子旁邊。
  
  韓萍哼了一聲:「你現在覺得無怨無悔,等你再長幾歲,後悔都來不及。」
  
  「說了無怨無悔,那就肯定得讓自己往著不會後悔的路子上奔啊。」
  
  女孩兒依舊笑容爽朗。
  
  被自己的老闆啐了一句傻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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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7:54:24 |只看該作者
☆、第7章 身高

  隨著寒潮褪去,那一場災難般的降溫留給人們的漸漸只剩下掛在嘴邊的談資。
  
  比如韓童童小朋友那只被凍在了魚缸裡的解凍之後依然吃嘛嘛香的烏龜。
  
  比如被凍成了冰溜子必須留照紀念發網上的網購化妝水。
  
  比如那個冬天別家飯店被搶走的一單單生意。
  
  比如這場寒潮讓大部分劇組早早放了年假,很多臨時演員決定直接早點回家過年。
  
  於是,某個劇組的演員導演在一個原定的小配角病倒之後,發現自己沒人可用了。
  
  「喂,您好,這裡是如意餐館外送服務,請問有什麼需要?」
  
  池遲蹲在後廚房裡給芋頭削著皮,隨手就接起了電話。
  
  「喂,小池遲?我是老鄒,這邊劇組有個小角色缺人,你要不要來試一下?」
  
  老鄒是影視城裡一個有名的群演仲介,俗稱群頭,常來韓老闆這裡吃飯聊天。韓萍和金大廚都不太願意讓池遲跟這些群頭們有過多交集,按照他們的話來說,群頭就是「兩頭吃」吃點錢就算了,池遲年紀還小被人沾了別的便宜那可就完了。
  
  正是因為從來沒有跟池遲有過「工作接觸」,今天如果不是手上實在沒人可用,老鄒也不會想起那個飯館裡的兼職「龍套」。
  
  池遲把剩下的十幾個芋頭都削乾淨了皮再拿水泡上,才去洗了個頭換了身衣服騎著自行車直奔那個片場。
  
  演員導演看見池遲,不由得眼前一亮。
  
  「長得還真是乾乾淨淨的,身高多少?」
  
  「一米六八。」
  
  「別跟我整虛的。」演員導演一開腔就帶著大東北的酸菜汆白肉的味兒。
  
  池遲特單純特崇拜地一笑:「不到一米七一。」
  
  演員導演嘬了一下牙花子有點為難地說:「有點高啊,現在這些小丫頭片子怎麼都往高了竄。」
  
  老鄒在旁邊陪著笑臉搭腔:「不是說孟先生一米八五嗎?她一米七正好。」
  
  這個演員導演明顯和老鄒很熟,冷笑了一聲說道:「是啊,一米八五,去了冠子還有十公分是鞋跟貢獻的。」
  
  池遲和老鄒:「……」
  
  老鄒一隻手在池遲背後捅了一下,如果不是他手上合適的人都沒時間,他也不會把這個好機會給這個小丫頭,到了這一步就看小丫頭自己的福分了,再讓他出多大力也是不能。
  
  臨出門之前,池遲被韓萍摁著洗了個頭,一頭黑長直襯著她白皙的小臉,就透出了一種化妝和整容都無法複製的鮮嫩。
  
  小丫頭給人的感覺就是這麼又嫩又脆,她笑著說:「您嫌我高我也有法子往矮了整,民國戲穿長裙,我腿上打了彎也看不出來,一準兒能襯得別人光明偉岸英姿颯爽。」
  
  配合著演員導演的口音,她說話的語氣裡也自然而然地帶上了地三鮮的勁兒。
  
  「喲,你這個姑娘說話有意思。」
  
  演員導演低頭想了想,又抬頭看看老鄒,再看看池遲。
  
  「行,我帶你去導演那試試。誰讓你是老鄒極力介紹來的,不過你也得有心理準備,這個劇組,可不好混。」
  
  老鄒也沒忘了當著演員導演的面囑咐池遲:「你來之前韓老闆和金大廚都給我打了電話了,要不是看在他們的面上,我可不會下這麼大力氣推你的,要是表現的不好,你這是辜負了一幫子人的苦心,知道嗎?」
  
  池遲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
  
  整個電視劇的劇情是用幾個短語就能來概括了的:民國、亂世、多角戀、狗血、爸爸在哪兒。
  
  女一二三四五都喜歡男一,男一二三四五都喜歡女一,此外還有女六之後一直到女十五分別喜歡男二到男五。
  
  複雜的情感關係做成連線圖大概可以直接當做漁網給南海漁民使用了。
  
  男二號是一名進步青年,類似於青春校園劇裡面的校草形象。
  
  池遲試戲的角色差不多是女十一號,是個暗戀男二號的「惡毒形象代表」,立志將畢生精力奉獻在「男二好帥」「女主好壞」「我要變態」的事業中。
  
  女孩兒翻了一下劇本,搞清楚自己的套路說白了就是:花癡男二,欺負女主,在男二救走了女主之後用深仇大恨的目光盯著他們的背影,然後更加瘋狂地重複上述步驟,最後被一槍爆頭。
  
  池遲要試的戲份,就是在男二和女主的背後喊一句:「南宮麟,你會後悔的!」
  
  劇本上寫著:「身後傳來聲嘶力竭的怒吼聲。」
  
  得,放劇裡其實就是一個襯托男二和女主甜甜蜜蜜的背景。
  
  在準備的時候,池遲對這個劇組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印象。
  
  ——與其說是不好混,不如說是不靠譜。
  
  如果說,那個猴賽雷公司的不靠譜是因為他們的所有人都太業餘,那麼這個劇組的不靠譜則是來源於氣氛。
  
  一種焦灼又散漫的複雜氣氛在整個劇組裡彌漫。
  
  大家對於拍攝進度都處於一種很焦慮的狀態,只要這場戲能過就行,一條又一條,拍的時候很多人都看著導演的表情,只要聽著他說過就好。
  
  至於散漫,那就是對成品品質的態度了。
  
  現在的人們心裡都很明白,如果集體中的所有人都是上班的時候想著下班,週一的時候想著週末,那麼這個團體就很難獲得預期的進步,劇組也是一樣的。
  
  如果所有人只在乎導演看著監視器的表情是生氣還是舒展,這一條是能過還是不能過,而不去在乎演員們到底表現的怎麼樣,那這個劇組的成品就可想而知了。
  
  池遲覺得就連自己手中的劇本都透著一股不走心的意味。
  
  導演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用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池遲,心裡先給這個賣相打了一個大大的對號。
  
  說起來,這位看起來排場很大的導演自己也是第一次主導一部片子,以前他是某個大導的助手,覺得自己(坑錢)水準差不多了,就弄了一個糅雜了一眾流行元素的本子扯著大導演助理「處女作」的大旗子找了傻白甜投資商來給自己掙北上廣第三套房子的首付。
  
  他跟過的那位大導是真的大牌名導,憑藉獨特的鏡頭感和掌控力塑造了一個又一個成為了時代印記的美人。
  
  跟在大導身邊這麼多年,就算這位導演的技術還是稀鬆,審美的眼光是肯定提升了不少的,所謂「美人看骨不看皮」,這個骨就是骨相,在這方面,眼前這個小姑娘可以稱得上是極品了。
  
  額頭飽滿,臉頰小又有少女的豐潤,鼻子明顯不是工業製成品也挺直秀氣,嘴唇豐潤飽滿,下巴也秀氣精巧,最妙的是配上了一雙桃花眼,眼角稍長,帶了特有的味道。
  
  在娛樂圈裡,這張臉絕對稱不上是讓人驚豔,但是也會有很多人覺得她看起來元氣滿滿,越看越順眼。
  
  導演的審美比別人更專業一點,他挺喜歡這個女孩兒的眼睛。
  
  這是一雙會講故事的眼睛。
  
  按照老輩們的話說,在演戲的路子上,有一雙會講故事的眼睛,那真是老天爺賞口飯吃了。
  
  君不見早幾年港城幾位後來被封王封聖的男女明星,他們大多是半路出家,年輕的時候都沒有接受過什麼專業的演技培訓,但是很多人就是苦練自己雙眼的表現力,生生地把自己從花瓶和小白臉扭成了影后和影帝。
  
  其中有幾位,就是這位導演的前老闆苦心孤詣調教出來的。
  
  再看這個小姑娘的身材……導演見獵心喜地坐正了身子,上上下下仔細打量。
  
  身材真是沒的說啊,腿長臀翹,肩腰比例好,手也漂亮,腰腿都直的很撐氣質,上鏡了也能顯出少女特有的清瘦感。
  
  這個小女孩兒……老師一定會喜歡。
  
  這個念頭在導演的心裡一閃而過。
  
  「我看你有點眼熟啊。」導演低聲說,「以前在我手下跑過龍套嗎?」
  
  他揮了一下池遲那張薄薄的所謂簡歷,並沒有仔細去看。
  
  「我以前給您送過外賣,您喜歡吃魚香肉絲不加肉、剁椒魚頭加醋,蛋炒飯裡不放蔥花。」
  
  池遲俐落地報起了菜名,在她的腦海裡一瞬間閃過了她自己收到附加一大串備註的外賣下單的場景、金大廚開火時候的無奈表情、自己送外賣的時候看見過的這位導演標誌性的小鬍子。
  
  幹了半年的外賣送餐員,她有足夠高的職業修養,對著人臉背外賣單沒什麼壓力。
  
  「行了,不用試鏡了,就你了。」
  
  池遲呆呆地看著他,扮演一個沒有上鏡露臉經驗,有點緊張的小群演:「我、我還沒試鏡。」
  
  「一個送外賣的試什麼試?才幾句臺詞還要後面加配音,臉夠用就行。」導演把池遲的簡歷塞給助理,揮了揮手裡卷成了一卷的臺詞本,「帶她下去化妝,咱們繼續拍第四百二十六場。」
  
  池遲人生中第一次露臉有臺詞的戲,就這樣簡單粗暴地在一個不靠譜的劇組裡,被一個不靠譜的導演決定了。
  
  「南宮麟,我喜歡你……」
  
  面對著「高大」俊美的男人,穿著民國學生裙的女孩兒一臉的熱烈癡迷。
  
  「Cut!孟松,你怎麼回事,你是不喜歡她,知道嗎?你要表現出來你不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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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7:55:03 |只看該作者
☆、第8章 物件

  叫孟松的男人正是被人背後說鞋跟占十公分的男二號,在娛樂圈裡也是已經摸爬滾打了八九年的老油條,年過而立了還是只能在正劇裡面當個男N號,這次導演組班底的時候考慮到他性價比不錯,乾脆讓他在自己這個無腦偶像劇裡當個男二號。
  
  有了這麼一份「知遇之恩」,被導演吼了他自然也不會生氣,開了眼角的一雙「電眼」看向此刻比他低半個頭的池遲,笑著說:
  
  「這麼漂亮的小姑娘跟我告白,我還真是心裡砰砰跳,得緩緩。」
  
  池遲並沒有像賣萌的時候說的那樣真的彎膝蓋,這位孟松一直知道自己的身高是短板,身邊常備增高小道具,這場戲他只要站著給幾個特寫再轉個身就行了,腳下踩著六七釐米厚的實心木板,就能造成在鏡頭中頗為「高人一等」的效果了。
  
  「好了,休息一會兒。」
  
  導演揮揮手讓男二和池遲一起過去。
  
  「孟松,小姑娘再漂亮,你也得一顆紅心向劉芬(該劇女主)你知道嗎?」
  
  孟松轉頭瞅著池遲說:「今天第一次看見這位漂亮的方小姐,視覺衝擊真是影響發揮,我調整一下,下一條肯定沒問題。」
  
  孟松是個南方人,說話的尾音都是輕輕軟軟的溫文。
  
  導演懶得搭理他的俏皮話,交代完了孟松,他也要交代池遲:「你……表現的還行,在情感表達還可以更豐富一點。」
  
  剛剛在監視器裡導演看見了池遲的表現,一個外表在娛樂圈並不讓人覺得十分出挑的姑娘,在面對她喜歡的人的時候那種極力想要表現自己美的感覺,從她的雙眼中毫不保留地釋放了出來,帶著一點青澀和緊張的狀態。
  
  著實美得驚人。
  
  美到讓人瞬間忘了她是個兼職送外賣的純新人,也或者乾脆就不是什麼新人。
  
  如果真是個新人……導演瞥了池遲一眼,轉頭去看監視器,這個小姑娘的鏡頭表現力根本就是天才級別啊。
  
  其實,孟松的表現與他平常的水準是差不多的——不過不失的平庸著。
  
  對著這位女十一號,他表現出了劇本所要求的「厭惡」,但是這種厭惡,與女孩兒表達的澎湃情感是脫節的,甚至,他還被這個女孩兒的情緒影響了,讓那份厭惡顯得浮於表面,展現出了他本身的不該有的情緒——驚豔。
  
  所謂的對戲,其實就是兩個人在鏡頭前各種層面上的交流,簡單解釋就仿佛是兩個人在對話,有來有往,有邏輯和中心。
  
  池遲和孟松的這一場「對話」,十分的讓人蛋疼。
  
  一個人興高采烈:「今天早上吃什麼,豆漿油條還是豆腐腦。」
  
  另一個人:「我討厭鄰居家養的狗。」
  
  面對這種毫無邏輯的交流,那旁觀的人心裡就只能:「what the FXXK!」
  
  正如導演此刻的內心正是這樣的。
  
  一場對戲,主角被喊了CUT,配角算是被誇獎了,旁邊聽見的工作人員沒忍住在孟松和池遲之間來回看了看。
  
  明顯都是想要看好戲的眼神。
  
  孟松太熟悉這種眼神了,他輕輕晃了晃脖子,立刻有他的助理上來對導演說:「我們孟哥昨天拍夜戲累到了,導演,能不能孟哥先去休息一會兒。」
  
  導演戴著墨鏡,過了幾秒才慢慢地點了點頭就算應了。
  
  池遲一直在旁邊發呆,導演說的表情再豐富一點,讓她對於這個角色有了新的想法,純粹的大腦不健全式的喜歡確實太單調了。
  
  「導演,我能問一下,我演的這個人她家裡是做什麼的嗎?」小丫頭怯生生地問。
  
  「啊?」導演愣了一下,同樣愣住的還有本要離開的孟松。
  
  「劇本上沒寫嗎?」沒關注過配角的導演問孟松。
  
  孟松攤了一下手沒說話。
  
  導演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想了想說:「你就當她家裡是賣煙土的吧,小姑娘事兒還不少,演戲挺有意思的是吧?」
  
  「我就隨便問問。」池遲靦腆地抓了抓自己的腦袋說,「第一次有臺詞,只知道直勾勾地看著孟先生背臺詞了,還連累孟先生表演真是太抱歉了。」
  
  少女的笑容沒有一點攻擊性,眼睛彎成了月牙,臉部的肌肉線條也笑得舒展自然 。
  
  孟松從助理手裡接過羅漢果茶喝了一口又遞回去,慢悠悠地走回了休息室,沒再跟她說話。
  
  主演都去休息了,工作人員們也都開始休息了,有人研究一會兒出去吃館子,有人刷起了手機,幾個攝影師叼著煙捲出去抽煙。
  
  池遲站在一邊慢慢地想一個販賣煙土的家庭應該是怎樣的。
  
  父親出入的時候肯定是帶著保鏢的,甚至應該養著私兵,她該是見慣了人血,又被父母養得矜傲……資訊依然太少,沒辦法補完角色。
  
  那就從另一個角度考慮,她喜歡南宮麟,討厭會奪走南宮麟視線的女人,那南宮麟又是為什麼會討厭她呢?
  
  沒有這個女十一號的完整人設,她可以從有完整人設的男二號出發,男二號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會討厭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呢?
  
  導演一手端著茶壺走到她身邊,把剛剛似乎隨口說的那句話又說了一遍:「演戲挺有意思的是吧?」
  
  池遲抬起眼睛看他。
  
  戴著墨鏡的中年男人摸索了一下自己的小鬍子,或許是在自言自語,也或許是說給這個小女孩兒聽:
  
  「演戲啊,有時候就是看誰玩得開。誰玩得開,誰就掌握主導權,那才是真有意思。」
  
  少女梳著讓他看起來成熟了三四歲的髮型,眼睛上貼了假睫毛,嘴唇也被塗成了豔俗的紅色,按照偶像劇裡傻白甜是天生主角,被幹掉的都是妖豔俗貨的套路,這個裝扮就充分顯示她在這個劇裡其實只是一個炮灰。
  
  民國女學生的長裙穿在她的身上,顯得她單薄也窈窕,只要不看臉,就是討人喜歡的。
  
  在戲裡,她的表情與自己的妝容並不違和,表現出了比現實中成熟很多的樣子。
  
  如果不是這個女孩兒表現出的靈性,按照這個導演一貫的作風,他連一個眼神都不願意施捨給一個她。
  
  池遲歪了一下頭,看似十分認真地問導演:
  
  「大家都玩了,那劇怎麼辦呢?」
  
  「我是導演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麼。」
  
  導演哼了一聲:「好好演戲,乖乖拿錢,知道嗎?人不大,操心的還不少。」
  
  池遲已經可以確認了,現在劇組裡的這種情況,這位導演不是看不見也不是沒能力管,其實就是不想管。
  
  「行了,行了,準備一下這一條再拍一遍。」
  
  「3,2,1,action!」
  
  【一個驕傲的富家公子討厭的女人,與其說是刁蠻任性,不如說是會傷害到這個男人的自尊。
  
  女孩兒的家裡販賣煙土,父親賺的是人命錢,她才十幾歲,已經知道這個世界上只有攥在手心裡的才真正靠得住。
  
  父母兄弟靠不住,錢來來往往也靠不住,人命如螻蟻生死無常也靠不住。
  
  我喜歡你……
  
  你就是個從頭到尾都屬於我的物件兒,其餘的都不重要。】
  
  「南宮麟,」年輕的女孩兒低著頭,聲音裡帶著一點輕薄的羞澀,在她終於念出了男人名字的時候,她終於抬起了頭。
  
  【你必須,是屬於我的。】
  
  她的目光裡沒有多少的溫柔繾綣,更像是一個貴婦人在對著自己養的小狗輕輕愛撫,帶了一點涼薄,一點冷淡。
  
  所有的狂熱和勢在必得,都要有語言來做為出口。
  
  「我喜歡你。」
  
  【女孩兒不緊張,也不羞澀,因為她認為對方根本不可能會拒絕她,「喜歡」脫口而出之後,她自認為對方就已經屬於她了,開口的時候會有頤指氣使和喜悅。】
  
  「明天有一場舞會,你陪我一起去吧。」
  
  導演低頭看了一眼臺詞本,原本該是「和我一起去」,改成了「陪」字,更咄咄逼人了一點。
  
  「喜歡我?」孟松,或者說南宮麟覺得這個女人讓自己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她的喜歡的告白都透著讓自己難受的味道。
  
  他唇角勾了一下,像是一個未成形的冷笑。
  
  「呵。你這種草包一樣的女人,跟你說話我都嫌惡心。」
  
  孟松轉身往前走了兩步,一台攝像機迅速拉近距離給了池遲一個特寫,另一台攝像機捕捉了孟松的背影。
  
  鏡頭前女孩兒的眼神帶著壓抑的憤怒和更多的難以置信。
  
  在監視器裡,導演沉默著看的女孩兒的表情。
  
  這個小姑娘,真是太有意思了。
  
  對於這個連名字都沒有只出現在男二和女主學生時代的女十一號,劇本裡自然不會給多少刻畫和描寫,只是寫著她種種帶著瘋傻勁兒的臺詞。
  
  在很多人眼裡,這樣的女人必定是對男二充滿了深厚感情的,是個「為愛瘋狂」的女人。
  
  池遲自己卻從「煙土商人女兒」的這個人物背景設置出發,對這個角色有了另一種解讀:
  
  她對於男二的感情,與其說是「愛」,倒不如說是一種「癡」,這種癡戀因為她的出身和經歷,顯得濃烈和不討喜。
  
  可其實,她感情的深刻程度與喜歡一件衣服差不多。
  
  只是因為偏偏這件衣服被人買走了,被一個出身不如她,長相不如她,學識不如她的女人買走了。
  
  一次又一次的積累,才會有結局的「思之欲狂」。
  
  當然,這些別人是不可能一時半刻裡腦補出來的,他們只能感覺到,那個眼神根本不是在看一個愛人,而是在看一件昂貴的可以炫耀的裝飾品,一個必須屬於自己的奢侈品,觀眾們可能根本體會不到這種含義,但是這不耽誤他們站在男二的角度去討厭這個女人。
  
  只可惜,在這個劇組裡,有這種感覺的人,不超過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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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7:55:15 |只看該作者
☆、第9章 醉酒

  第一天,池遲只拍了這一場戲。
  
  她要回去繼續熟悉劇本,明天就有她把女主角逼到牆角威脅她離開男二的戲份了。
  
  在她走之前,演員導演順便跟她提了一句,這次池遲不僅終於和劇組簽了合同,而且如果拍攝順利,她這次可以拿到小兩萬。
  
  回家的路上,池遲還在不停地重放剛剛的幾次NG鏡頭,她自己的抬眼,她的手上的小細節,她看著男二號的眼神,還有男二號對於她最後一次情感表達的回饋。
  
  一絲一毫都足以回味。
  
  畢竟與以前那些人相比,這個男二號算是有演技的,給她的情感傳達更加精確和自然。
  
  池遲也是第一次嘗試向別人傳達非友善的情感資訊,以期別人向自己傳達負面的情緒,這次嘗試算得上是成功的……吧。
  
  很多年輕演員在演反派的時候,想的是讓自己的角色顯得不那麼壞,最好能讓現在年輕的線民們深度挖掘一下自己,開個腦洞寫寫同人,那離紅也就不遠了。至於劇本是什麼,編劇是什麼,角色的核心思想是什麼……能吃嗎?
  
  騎著自行車回家的女孩兒並沒有這麼「豐富」的想法,她耿直地去把握這個女十一號性格中最惡劣的部分,甚至不惜扭曲掉這個角色最容易出彩的部分——她對男二號的感情。
  
  餐館裡的一幫人在池遲回來的時候都湧了上來,聽說她被選中拍戲還已經拍完了一場,每個人都很開心。
  
  「小池以後紅了可別忘了咱們啊!」
  
  「這種有好幾場戲的肯定賺錢也多,到時候小池得請我們吃板鴨。」
  
  「去去去,吃什麼板鴨,小池今天算是事業有突破,咱們得替她慶祝一下,廚房晚上加一盤回鍋肉。」韓萍驅散了眾人,拍板決定今天多一個肉菜。
  
  一幕幕的具現化劇情從池遲的腦海裡漸漸褪去,看著眼前這些人的臉,池遲想起了自己從書本上看來的話語:「……表演藝術是多方面的,但都必須具有外表上的真實,也可以是不折不扣的幻覺上的真實,不然既毫無價值,也不能引起人們的興趣……」
  
  看著眼前的這些笑臉,池遲第一次感受到了「表演的價值」。
  
  它能讓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在這個社會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在這個位置上去收穫著作為一個社會個體的財富。
  
  是表演,而不是謊言,因為這些笑容也是她用一顆真心點滴換來的。
  
  這種成就感,比出演一個爛片裡的女十一號更能推動她往前走。
  
  「一個家裡做煙土買賣的千金小姐會如何看待一個窮大夫家的女兒?」
  
  針對這個問題,池遲寫了兩個小時的筆記,根據有限的劇本內容,她從家庭背景、人生經歷、甚至性向的角度進行了分析。
  
  是的,性向。
  
  她想不明白為什麼她演的這個女孩兒要針對女主。
  
  喜歡上一個男人不是應該熱烈追求嗎?
  
  為什麼這個劇本裡都是她去找女主,去找女主,去找女主啊?!
  
  前幾次還好說,最後結局的部分敵軍攻城逃難的時候她看見男主和女主在一起,就要衝上去自己捅死女主,結果替女主擋了子彈,自己被爆頭了。
  
  那個時候男二已經放棄女主了,那個時候男二早就隨軍離開那個城市了,男二離開的時候這個女十一號根本沒有什麼表示,為什麼看見女主離開的時候她反而激動了呢?
  
  她喜歡的到底是女主還是男二號?
  
  而且還總是一樣的套路,把女主懟在牆角,把女主壓在地上,把女主扔進池塘裡。
  
  這明明是韓童童那個年紀的小朋友才會玩的把戲啊——喜歡她就欺負她。
  
  寫完了小(長)論(吐)文(槽),才剛剛晚上九點。
  
  樓下依然不停地傳來有人喝酒說話的聲音。
  
  池遲下樓到後廚房幫著一起收拾。
  
  碗筷都有專門的餐具清潔公司來回收清洗消毒,池遲把那些髒兮兮的碗盤分類放好,拿起掃帚把廚房的地面細細地清掃乾淨。
  
  「我是想回家!我不就是沒錢嗎,我要是有錢我能不想回家嗎?」
  
  前廳傳來一個人的吼聲。
  
  「啪!」一個黑色的手機砸在了廚房門口的地面上。
  
  池遲想要出去看看怎麼回事,被越過她的金大廚按了回去。
  
  「沒事兒就早點回去睡覺,今天晚上的外賣我就順手送了。」
  
  金大廚身高接近一米九,皮膚黝黑又高又壯,他的手往池遲的小肩膀上一壓,就像是把一隻小貓摁回窩裡一樣的輕鬆。
  
  池遲對這位鎮店鐵塔做了個鬼臉,轉頭去清洗臺布。
  
  「王老悶,你喝醉了在我這裡鬧什麼?」金大廚走出廚房一聲暴喝,先聲奪人氣勢十足。
  
  剛剛還耍橫扔手機的中年男人竟然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我想回家啊,我能不想回家嗎?!我家那口子說我今年再不回去就跟我離婚,是我不回去嗎?我是回不去啊嗚嗚嗚嗚嗚……」
  
  把臺布泡在洗潔精水裡,池遲輕輕走到廚房門口,挑起一邊的簾子往外看。
  
  餐館的一個常客坐在地上,鼻涕眼淚一把把地哭的淒慘,池遲對他還是有印象的,要嗎是一個人來吃飯的時候是悶悶地要兩個菜一瓶酒,要嗎就是和某個群頭來一起大吃大喝大聲說笑,每次喝完了酒吃完飯都把手裡的臨演票子往桌子上一甩:
  
  「你們要是全價收票子,我立馬就結帳,要不就記帳等我月底換了錢來。」
  
  他以前跟韓萍死去的老公關係很好,哪怕是看在逝者的面子上,韓萍也一直不好說什麼。
  
  老闆都不開口,下面的服務生自然也沒什麼話說。
  
  在影視城裡裡外外的各家飯店都是同樣的規矩,要是用群演票子來抵帳,一百塊錢面值的票子只能抵八十五塊錢。群演票子就是群眾演員們每天接活之後用來結算的票據,每個月底可以跟影視城的演員工會換取等值的錢,一個月只有月底那麼一次兌換的機會,過期不候。
  
  有些人挨不到月底,想要活下去就得用票子抵帳,畢竟這些票子不是真錢,真的用於流通不僅違反相關法規,飯店也要承擔著工會的信譽風險。
  
  這個不成文的規矩要是如意餐館敢破了,那在影視城裡可就真的混不下去了。
  
  好在店裡有金大廚在,王老悶也不敢鬧得過分,一個月欠上幾百上千的,到了第二個月的月初都能還上大半。
  
  金大廚抬著手臂護在韓老闆身前,兩個人都低頭看著他。
  
  「我手裡沒錢啊,只有這些票啊,年前工會不給結錢了,這些票現在脫手得打七折!七折!兩千三百塊錢就剩一千六,我七百多塊錢的血汗錢就都沒了,我回家一張車票就得五百!」
  
  王老悶從兜裡哆哆嗦嗦掏出一把票子來扔在地上。
  
  「我還欠你們店裡一千多飯錢,我還得交一個月六百塊的房租,我怎麼回去?啊?我怎麼回去啊?!嗚嗚嗚嗚嗚嗚嗚……」
  
  韓萍彎下腰把票子撿起來放在他的手邊。
  
  「你在這裡作天作地的時候也該多想想自己的老婆孩子,天天就知道跟群頭喝酒打牌,有活兒的時候又拈輕怕重,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哭有什麼用。」
  
  「你們這些女人懂什麼,我和群頭喝酒怎麼了?天天跟那群悶蛋子一樣蹲在牆邊等人挑?一輩子都混不出頭來?我是……來當明星的你們知道嗎?從小,我們村裡的人就誇我長得板正有出息,你們知道嗎?我是要在這裡當明星!」
  
  說著說著,他站了起來。
  
  「現在的年輕人,個個歪門邪道……陪著睡就有戲拍,都不要臉了!」
  
  他踉蹌了一下,斜依著桌子邊。
  
  「我得當明星,我得賺大錢,我得開好車……那些小白臉有什麼本事,都是靠賣的,一個個穿的人五人六的,什麼本事都沒有……就貼個老女人就TM穿金戴銀……就你們店裡那個雛兒!她也是在老鄒床上……」
  
  耍酒瘋的男人臉漲得通紅,眼睛都充血了,金大廚上前一步,蒲扇一樣的大手往他的後頸上一掐,手舞足蹈罵罵咧咧的男人就暈了過去。
  
  「沒事,他有點犯癔症,我把他送回住的地方去,你們先關門吧。」
  
  金大廚把他扶在手裡說著話,還瞪了站在廚房門口的池遲一眼。
  
  經過王老悶剛剛一鬧騰,店裡的人早就走光了。
  
  看著金大廚像拎小雞一樣地把王老悶拎走了,韓萍站在門口歎了一口氣。
  
  「得了,這是又瘋了一個。」
  
  扭過身,看見池遲,韓萍帶著怒意的臉上擠出了個笑:「早不來晚不來,聽說咱店裡出了一個能在劇裡露臉的就跑來撒酒瘋,又蠢又沒見識的中年老男人也只能靠折騰麼蛾子來找存在感了,不用放在心上。」
  
  池遲點點頭,抬手露出掌心裡黑色的手機:「諾基亞的,沒摔壞,剛剛金大廚一瞪我,我沒敢說他忘了拿手機。」
  
  韓萍可不信池遲會被金大廚嚇到:「……你這丫頭也是夠鬼的,放前臺的,等他明天自己來找。」
  
  「哦。」
  
  韓萍看著池遲乖順的小臉,臉色又柔和了幾分。
  
  「你的路長著呢,磕磕絆絆的小石頭,現在避著點,將來總有能一腳踹飛的時候,犯不著生氣。」
  
  「哎。」池遲乖乖應了。
  
  才過了十幾分鐘,金大廚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回來。
  
  韓童童在樓上鬧著不肯洗澡,韓老闆上樓去了,池遲自己把餐館裡的凳子都擺在桌子上,來來回回把地板擦了兩遍,一邊擦地,她一邊也不忘了踩著八卦掌的步法,偶爾還抬個腿下個腰什麼的。
  
  「小池啊。」一貫走沉默低調風的金大廚叫住了池遲。「王老悶這種人你不用放在心上,這地兒的人天天賭命,一不留神就魔怔了。路還是一步一步走的踏實,安心演戲比什麼都好,那些走歪了的都不長遠。」
  
  池遲知道,金大廚和韓老闆一樣是怕自己受不了王老悶這種人的下作勁兒,也怕自己會學壞了。
  
  金大廚走到廚房門口,似乎下了什麼決心,又大步邁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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