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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我是分身

[玄幻奇幻] 九鷺非香 -【本王在此】《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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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2 17:43:17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章

  熏香裊裊,窗戶掩得死緊,牆壁四周都貼上了辟邪的符紙。皇太子坐在檀木桌後,神色冰冷:「睿王府,他們倒是會找地方。」青玉佛珠被狠狠拍在桌上,震得瓷杯一顫,水紋震動,跪於桌前的黑衣殺手靜默無言,「這下,我可是更留不得他們了。苻生!和尚和那幾個方外術士在哪兒?」

  「回太子,已在門外候著了。」

  皇太子滿意的點了點頭:「哼,好,我倒看看,那妖孽還有什麼能耐。」

  小院中的葡萄葉隨風而舞,沈璃望著葉子覺著自己約莫是吃不到它結的果了,行雲做的東西那麼好吃,他種的果樹結的果子應該也很甜吧。她決心自己一定要在三天之內走掉,不管行雲這裡到時候變成什麼樣子,她也不能再留下去了,到時候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皇太子的威脅尚能對在睿王府避開,但是魔界的威脅……哪是一個凡人應付得了的。

  「嘭咚」一聲響,沈璃探腦袋往前院一望,見行雲的正在費力的搬動院中的石頭,汗水在他臉上淌下,他像是在計算著什麼一般,嘴唇輕動,念念有詞。鮮少見到他如此認真的表情,沈璃不由一時看呆了去,心裡忽然冒出一個想法:若是沒有那紙婚約就好了。

  若是沒有那婚約,她就不用逃婚,也不用這麼著急著離開,她就可以……

  可以……

  什麼?

  沈璃恍然回神,被自己突然躥出的念頭驚得忘了眨眼。她心裡到底在期盼些什麼啊……

  「沈璃。」一聲呼喚自前院傳來,打斷了沈璃的思緒,她甩開腦海裡紛雜的情緒往前院走去。

  前院之前零星散亂放著的石頭都已經被重新排列過,行雲站在大水缸前對沈璃招了招手:「咱們一起來抬一下這水缸。」沈璃一撇嘴,走過去,單手將半人高的水缸一拎,問道:「放哪兒?」

  「那邊牆角。」行雲一指,看著沈璃輕而易舉的把水缸拎了過去,他道,「屋裡的陣我改成了極凶之陣,特別是到晚上,這陣尤其厲害,妳記住別到前院來,要出門也得和我一起出去。」

  沈璃知道行雲在這方面有點本事,但卻始終覺得他一個凡人凝聚日月精華的陣擺得好,卻不一定能擺出什麼凶陣來,再是凶煞的陣,還能凶得過她這魔界一霸?是以她只將行雲這話當耳旁風聽了聽,半點沒放在心上,反而轉了話題問道:「怎麼突然改了陣?」

  行雲一笑:「可不是為了妳我,能睡個好覺嗎。」

  像是故意要和行雲的話做對似的,至夜,萬家燈火熄滅之時,小院外忽的響起此起彼伏的唸經聲,行雲在裡屋用被子捂住耳朵嘆息:「沒料到竟來如此拙劣的一手。實在是我太高估皇太子了。」他這裡沒唸叨完,在隱隱約約鑽進耳朵裡的唸經聲中,忽來一聲清脆的響動。行雲立即翻身而起,抓了床頭的衣裳隨手一披便走進廳裡。

  沈璃變成人後便一直睡在廳裡用條凳臨時搭成的床上,夜夜他起來喝水都能看見她穩穩的躺在細窄的條凳上,望他一眼,又繼續睡覺,是生性警惕,也是對他的放心。

  而今天沈璃已沒有躺在條凳上。行雲心道不好,忙走到廳門口往院裡一望,已有五個人在凶陣中倒下,除了三名黑衣人,竟還有兩名道士打扮的人,他們皆面無人色的在地上虛弱喘息,而這院中唯有一人挺直背脊像山峰一樣矗立在小院之中,這個叫沈璃的姑娘,好像從來不曾彎下她的膝蓋和背脊,要強得幾乎讓人無奈。

  便在行雲嘆息的時間,沈璃緊閉的雙眼中忽然流下兩道血痕,觸目驚心,偏生她拳頭仍舊握得死緊,連唇角也不曾有一分的顫動。行雲知道這陣並不會傷人性命,它只是會觸動人心深處的恐懼,擊碎理智,讓人倒下。但若像沈璃這樣死撐,陣中力量便會越發強盛,行雲沒想過會有人在這種凶陣中硬撐這麼久,這樣下去,不知會發生什麼事……

  像是再也無法看下去了一般,行雲竟是沒按捺得住心裡的衝動,一步踏入前院,邁入他親手佈下的凶陣之中。

  這一瞬間,他看見沈璃忽然七竅流血,緊握的掌心倏地鬆開,身影慢慢倒下。行雲一閉眼,微微調整了一下呼吸,繼續邁步向前,等他再睜眼時,剛才那些畫面便如同是做了個夢一樣,不復存在,沈璃仍舊握著拳頭站在那裡,臉上也只有兩道血痕。

  沒有行雲那般定力,沈璃的世界都在傾塌,魔界的子民盡數消失於赤紅的熔岩之中,那些驍勇善戰的士兵向她伸出求救的手,而她卻被束縛著無法動作,巍峨的魔宮化為塵土,她為魔君的生死而擔心,恍然回頭,卻見一襲黑袍的魔君將她雙手縛住,聲色冰冷:「這本就是個不該存在的地方。你們也不該……」心頭一空,沈璃還沒來得及開口,忽見魔君忽然張開了嘴,一口咬在她脖子上,撕下她的皮肉,要將她活活吃掉!

  不……

  「沈璃。」一聲輕淺的呼喚彷似自極遠處飄來,卻定格了所有畫面,「醒過來。」

  誰在叫她……

  眼睛一痛,一張莫名熟悉的臉龐闖入視線之中:「都是假的,沒事了。」

  那些赤紅紛亂的場面都漸漸褪色,雙手不再被束縛著,沈璃看著那人周圍的場景慢慢變得真實,還是那個小院,院外有唸經的聲音,行雲正用手撐開她的眼皮,「呼」的往裡面吹了口氣,又道:「快醒來。」

  眼睛被吹得乾澀不已,沈璃忍耐的閉上眼。行雲卻道她未醒,又強行扳開她的眼皮,深吸了一口氣,正要吹,沈璃扭過頭,躲開:「別吹了。」她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快瞎了。」

  行雲笑道:「這不先幫妳把惡夢吹跑了嗎。」他將沈璃另一隻手一拽,「總之,先離開這個凶陣吧。」

  沈璃被他牽著走,看著自己手背上印下來的血痕,她失神的怔了一會兒,這個凶陣,當真如此厲害嗎……她抬頭望著行雲的背影,失神間問道:「因為是佈陣者,所以凶陣不會傷害你嗎?」

  「不會?這不過是個陣法,它怎麼會認人呢。」行雲聲音淡淡的,「不過是心無所懼,讓這陣無隙可乘罷了。」

  心無所懼……沈璃沉默,心無所懼又何嘗不是心無所念呢。行雲此人,實在太過寡淡。不過……沈璃垂眸,目光落在相握的手上,這人,也莫名的讓人覺得安心呢。

  行雲一言不發的拉著沈璃走進廳裡,他隻字不提剛才踏入陣時那一瞬間看到的畫面。

  「這些人怎麼辦?」沈璃指著地上躺著的幾人。

  「等天亮之後把他們拖出去便可。」

  「外面唸經的和尚呢?」

  行雲沉吟,忽然之間唸經的聲音一停,「都是群廢物!」外面一名青年的聲音尤為突出,他冷聲下令道:「直接給我燒了。」緊接著一隻燃燒著的箭猛的自屋外射進來,扎在屋簷上,木製的屋頂沒一會兒便跟著燃了起來,像是觸動了機關一般,無數的箭從外面射進屋來。

  沈璃皺眉:「他們自己的人都還沒出去,便想著放火嗎!」

  行雲沒有應聲,扭頭往後院一看,那處也是一片火光。葡萄架燒得微微傾斜,屋內凶陣的氣息漸漸減弱。他在這小院裡的每一樣物體皆是陣中的一部分,彼此息息相關,一物受損必會牽連整個陣法。行雲見此境況,眉宇間卻沒有愁色,反而笑道:「這麼多年,我倒是把人心想得太好了一些。」

  他這小院左右都連著鄰里,若此處燒了起來,必會殃及旁人,他本以為皇太子要對付只會對付他一人,但卻沒想,王公貴族竟把把百姓的命看得如此輕賤。

  「是我考慮不周全,害了旁人。」

  沈璃瞥了他一眼:「你也會愧疚?」

  行雲淺笑不語,只是唇角的弧度卻有些牽強。沈璃挪開目光,胡亂將臉上的血痕一抹,邁開兩步,聲色微沉:「最後幫你一次,今天這院落燒了,明天你便去睿王府吧,我也該走了。」

  她第一次把離開的話出口,行雲一愣,只見她手一揮,銀白的光華在她手中凝聚,不過一瞬,一桿紅纓銀槍驀地出現在她手中,槍上森森寒氣逼人,印著火光,在沈璃手中一轉,流轉出了一絲鋒利的殺氣。

  沈璃腳下用力,徑直撞破屋頂躍上空中,手中銀槍在空中劃出四條痕跡,她一聲低喝,四道銀光如章印下,行雲的小院四周院牆轟然坍塌,與周圍的房子隔開了兩尺來寬的距離。今夜無風,這裡的火燃不到別人家去了。

  沈璃身形一閃,落在院中,此時沒了院牆的阻隔,她清清楚楚看見了外面的人,數十名侍衛,握著弓箭,顫抖著往後退卻,唯有一名青年站在人群之外,冷眼將她盯著。

  沈璃毫不客氣把地上暈倒的五人盡數踢出去,讓侍衛們接了個滿懷:「本王今日不想見血。都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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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2 17:43:28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一章

  青年雙眼一瞇,正要開口,他身旁立即有侍衛阻攔道:「苻生大人,小心,這妖孽厲害……」

  竟是太子不放心,將自己的親信也派了過來,苻生聞言冷笑:「今上有七子,皆可稱王,你這妖孽何以為王!」

  沈璃的笑卻比他更冷:「乃是混世魔王!」言罷她銀槍一揮,銀光劃過,眾人只覺腰間一鬆,配的刀唏哩嘩啦的落了一地,而與他們的刀一起落下的還有眾人的腰帶與褲襠。眾人一慌,手忙腳亂的提褲子。

  沈璃勾唇一笑,弧度還沒變大,背後卻有一雙溫暖的手捂住了她的眼,行雲語帶嘆息:「別看,多髒。」

  沈璃一愣,任由溫熱的手掌覆在臉上,她一時竟忘了呵斥他放開。不管沈璃這些日子在行雲面前做過多彪悍的事情,他好像一直都用平常的目光將她當一個姑娘家在對待。

  把她當做一個真正的女子……

  眾人見此景,忙撿了刀拎著褲子便跑了,苻生腰間的帶子彷似與別人不一樣,他神色未嫌半絲窘迫,反而暗含幾分深思,目光在沈璃身上停留了片刻,竟也不再發聲刁難,轉身離去,唯餘燒得火光沖天的屋子和院前過於淡然的兩人。

  沈璃收了銀槍,卻沒有撥開行雲的手,睫毛在他掌心刷過,她道:「走吧,我送你去睿王府。」

  然後她就該離開了。

  「嗯。」行雲應了一聲,放開沈璃,卻望著大火道:「再等等吧。」

  沈璃側頭望向行雲,見他瞳孔中印著熊熊烈火,唇角難得沒有了弧度。她恍然憶起行雲昨日對睿王說的話,他是想守住這個小院,因為這裡是他的家,而如今他的容身之處毀了,被付之一炬,他的心情,怎會好受。

  沈璃拳頭一緊,若是可以,她是想向那皇太子討回這一筆帳,只是她如今在此處動用了法力,魔界追兵只怕不日便會殺來,她不能繼續逗留了。沈璃望著漸漸化為灰燼的小院。她知道在這裡的日子確實應該告一段落了,但是,心底這種從未有過的堵塞,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知還要燒多久呢。」在沈璃正垂眸不語時,行雲忽然喃喃自語道,「這樣燒完了之後不知道後院池塘那幾條魚還能撿來吃不,白養這麼些日子多可惜。」

  「你……竟是在琢磨這個?」

  「不然,還能琢磨什麼?」

  沈璃深呼吸,拽了行雲的衣領,遁地而走。

  睿王府的花園中一片寂靜,銀光一閃,兩人驀地出現在花園小亭之中,行雲借著月光將四周一打量,感嘆道:「倒是瞬息千里的法術來得方便,不過,為何要來這無人的花園?」

  「你當我想來啊?」沈璃道,「這不是找不到睿王的臥寢嗎!」

  行雲失笑:「還是得自己找啊。」他邁步欲踏出小亭,沈璃卻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嘆道:「你難道看不出來這裡的奇怪嗎?」

  「哪裡奇怪?」行雲耳邊只聞蟲鳴,眼中也只看見了月色下花草樹木的影子,與尋常夜晚沒有什麼不一樣。沈璃手一揮,不知抓了個什麼東西在掌心,聲色微凝:「白天我竟沒看出來,這睿王府裡竟養了這麼多未成形的妖靈。」

  行雲一挑眉,在沈璃不注意的時候抽出了手腕,邁步走出亭子,在沈璃出聲阻止之前,他伸開雙臂走了兩步,轉過身來向沈璃道:「此處沒有惡意。我雖見不到所謂妖靈,但約莫能感覺出來這裡的氣息。沈璃,妳多慮了。」

  並不是沈璃多慮了,而是因為行雲看不見,所以他不知道,此處天上地下滿是散發著微光的圓球,如同盛夏夜的螢火蟲一般鋪天蓋地,和著月色照亮了花園的每一個角落。他也不知道,在他張開雙臂的一霎那,就像世間凡人敬仰的神明,擁抱了最美的光芒,耀眼得讓沈璃瞇起眼,微微失了神。

  這個男子,是將她從混亂噩夢中的喚醒的人,是在細雨朦朧的堤壩上為她撐開傘的人,是在透過葡萄架的陽光下闔眼小憩的人,明明比她弱小許多,卻偏偏能讓她感到安心,這樣的人……

  「走吧。」行雲在兩步遠的地方對沈璃伸出了手,「妳若怕,我牽著妳就是。」

  他是真的把她當女子來對待,也不看看……

  沈璃握住他的手掌,一用力,徑直將他拉得一個踉蹌上前兩步,行雲還沒站穩身子,便被沈璃拽住了衣襟,行雲微微怔然的抬頭望沈璃:「這是怎麼了?」

  「你也不看看,站在你面前的是誰。」

  行雲愣了許久,接著無奈一笑:「是,沈大王,是我的不是,小瞧妳了……」

  「你且聽好,我要通知你一件事。」沈璃並不聽行雲的話,只目不轉睛的盯著他,正色道,「我約莫是看上你了。」

  蟲鳴聲不止,沈璃的言語卻讓行雲的耳朵裡靜默了許久,他也目不轉睛的盯著沈璃,然後一咧嘴,笑了:「呵,知道了,走吧。」

  他……當她玩他呢這是?這麼個敷衍……這麼個連敷衍也算不上的回答算怎麼回事啊!還有那個笑容!那是什麼笑容啊!連嘲笑都比它更有帶褒義成分啊!

  沈璃捏著行雲衣襟的手顫了一瞬,還沒來得及將心裡的火氣爆發出來,她鼻翼倏地一動,一抹極淡的氣息在空中飄過,沈璃立時收斂了所有情緒,渾身皆緊繃的戒備起來。

  是魔氣。極淡卻無法讓人忽視它的存在。沈璃鬆開行雲的衣襟,仰頭望向夜空,小院裡漫天飛舞的小妖靈阻礙了她的視線,只嗅到了那一瞬隱約察覺到是自東南方那處傳來,但等她再要細探時,那氣息已無處可尋。

  沈璃眉頭微蹙,這股魔氣,不像是魔界追兵會散出來的氣息,有些不大尋常……

  她正想著,忽然周遭氣息一動,本是白色光團的小妖靈彷似被什麼氣息侵擾了一般,皆頓在空中沒了動作,沈璃心道不好,忙將行雲拽到自己身後,周身法力散出,震開身邊妖靈,但見那些光團飄在空中,慢慢開始顫動,然後漸漸由內至外變成了血紅色。

  「怎麼了?」行雲聲色微沉,想來也是感覺到了氣息的變化。

  沈璃搖頭:「總之不是什麼好事,咱們先離開花園,找到睿王。」若睿王出了什麼事,行雲可就真的沒有地方可去了。

  沈璃話音未落,忽聞夜空之中傳來一聲駭人的女子尖叫,其聲淒厲,彷似含了無數的怨與恨,空中妖靈彷似被這聲尖叫刺激到了一般,劇烈的顫抖起來,有的甚至發出了小孩的啼哭聲,在黑夜裡聽起來尤為滲人。

  行雲眉頭微皺,道:「趕快離開這裡。」

  連行雲也聽到了嗎?那麼……沈璃一揮手,法力橫蠻而出,徑直在妖靈的花園裡劈開一條道路,帶著行雲快步向外面走出,適時已經能聽到睿王府中此起彼伏的驚呼。

  「妖怪啊!」

  「救命!」

  走出被圍牆圍住的花園,沈璃為眼前的景象一呆,偌大的睿王府中,四處皆是血紅的妖靈,有的已經化為幼子,像剛出生的孩子一樣帶著一身的血,趴在地上,走廊上,有的甚至趴在人身上,他們不停的啼哭,流出的血淚彷似是劇毒的藥,將人的皮膚灼傷,侍衛與女僕慌不擇路的亂跑,火把的光芒與妖靈的血光亂成一團,晃得沈璃眼花,宛如她惡夢中的地獄一般,令人心生恐懼。

  行雲眉頭緊皺,沈璃喃喃自語道:「妖靈噬主,是豢養妖靈失敗了。得趕快找到睿王。」

  妖靈不易得,百千萬生靈當中,或可得一物天資聰穎能化為人形成為完整的妖靈,別的就算日夜悉心照料,最多也只能空有靈體,沒有靈識,無法化靈。睿王這府中怕是只有那小荷一人得以化靈,成了人形。但是就白日的情況來看,小荷無論如何也不會突然心生如此大的怨恨,要怒而噬主,為什麼突然會變成這樣……

  沈璃想到方才那絲瞬間消失的魔氣,臉色有些沉凝。

  「沈璃。」行雲忽然指著東南角道,「睿王的住處在那邊。」

  沈璃抬頭一望,東南角處,已看不見樓房,只有一堆發光的血嬰兒爬滿了房子,像是要將房子一起吃掉一般,沈璃心頭一顫,她回頭看了行雲一眼本想將他留在這裡,但血嬰兒也慢慢往他們身邊爬來,沈璃一咬牙,將行雲的手一握:「待會兒不管怎樣都別離開我身邊三步。」

  行雲一笑:「握得這麼緊,我可甩不開。」

  眼前一黑,待他再睜眼時,已到了一間屋子裡面,素日氣派的房間今日到處都在滴血,是外面的血嬰兒滴落進來的液體,一滴血在行雲沒留意時滴在手上,他只覺一陣灼心的疼痛,手上青煙一冒,破了一個焦黑的洞。

  行雲沒有吭聲,沈璃也不知道,她左右一看,在書櫃背後發現一個暗門,暗門未關,通向漆黑的內室,沈璃以手為托,一把明亮的火焰在掌心燃起,她走前面,牽著行雲,每一步踏得小心。

  「啊!」

  又是一聲尖叫,在狹窄的暗道中迴響得更加刺耳,沈璃心中越急,若是睿王死了……

  掌心的火光照到前方的出口,是一個寬敞的房間,有燭火在裡面燃燒,還未走進房間便聽見小荷聲色淒厲:「朱成錦!你活不了她也活不了!你們都得死!」

  踏入房間,沈璃一腳踹翻擋住視線的屏風,只見小荷黑髮散亂,人如怨鬼一般飄在空中,而睿王手握三尺青峰劍守在一張床榻邊,唇角已現血跡。在他死守的床榻之上,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子靜靜的和衣躺著,神色安詳,彷似已睡了許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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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沈璃與行雲兩人的突然闖入讓小荷一驚,血紅的眼望向兩人,張嘴厲喝:「攔我者死!」妖氣如刀,從小荷嘴裡衝出,割裂空氣徑直殺向沈璃與行雲。

  沈璃擋在行雲身前,手一揮,妖氣如同撞上了一個無形的罩子盡數散開,但其中暗含的怨憤之氣卻依舊籠罩在沈璃面前,濃厚得讓她皺了眉頭:「我還是比較喜歡妳臉紅害羞的模樣。妳若自己不變回去,我便讓妳再也變不回去。」話音未落,紅纓銀槍在掌中顯現,她剛動殺心,忽聽睿王一聲低喝:「不得傷她。」

  他聲色嘶啞至極,但卻字字清晰,若不是此情此景,沈璃倒還要以為睿王是真愛極了小荷,連這樣的情況也捨不得傷她半分。

  「不得傷我?」小荷聞言,喉頭髮出的聲音竟似笑似哭,「朱成錦……朱成錦!你是慈悲還是殘忍?」小荷聲音一頓,周身戾氣更甚,「既然如此,你們就都一起死吧!」

  地面顫動,一聲崩塌的巨響自洞外傳來,沈璃心道定是那些血嬰兒壓倒了外面的房子,此處在地底,並未受到影響,只是進入這裡只有那麼一個通道,此時洞口封住,無異於是將這裡的人都活埋在地底,不用小荷動手,待空氣用盡,所有人都會窒息而死。

  「你守著她,你可以永遠守著她了。」小荷身影漸淡,「而我,要毀了你整個睿王府。」沈璃身形一閃,欲上前抓住她。外面的小妖靈皆是受小荷影響,此時殺了她,或者解開她身上的戾氣外面的妖靈自會恢復常態,但沈璃忘了,此時行雲正牽著她的另一隻手,動作被稍一牽絆,便沒來得及將小荷擒住。

  沈璃一咬牙,氣憤的將行雲的手狠狠甩開,她回頭瞪著一臉無辜的行雲,還未說話,行雲便嘆息道:「先前,可是妳讓我握緊些。」

  沈璃噎住,憋著火狠狠瞪向睿王,見他一臉黯淡,臉色蒼白,沈璃也沒有急著問緣由,只道:「我先送你們兩個能動的人出去,待會兒再來把這女人扛出去。」

  「不行。」

  「不可。」

  兩個男人同時開口,睿王瞅了行雲一眼,沉默下來。行雲嘆道:「此處擺了縛魂陣。」他望了床上的女子一眼,「離開這裡,她可就活不成了。」

  聽聞此言,沈璃來了脾氣瞪著睿王怒道:「說!怎麼回事!」

  睿王這才吃力的撐起身子,在床邊坐下,此時哪還有工夫來追究沈璃這「大不敬」的態度,他只望了床上躺著的女子一會兒,才沙啞道:

  「這是我的妻,睿王妃。三年前,我與她在一次外出中遇刺,我毀了這半張臉,而她為護我,身中數刀,後又為我引開刺客,身墜懸崖……我在崖底尋到她,便將她帶回,安置在此處,等著她睜眼。」

  沈璃皺眉:「只是等著?你這滿府的妖靈又是怎麼回事?如今這化怨要噬主的小荷又是怎麼回事?」

  睿王沉默了半晌,終是答道:「我將她帶回之時,所有人皆道她死了,讓我節哀,而我知道,葉詩這樣的女人,怎會這麼輕易的死掉。我遍尋仙法道術,終是求得兩個法子可喚醒她……」

  他話未說完,但沈璃已經明瞭,這兩個法子,便是續命陣與豢養妖靈,以命換命。

  沈璃冷笑,毫不留情面的戳穿他:「你自己沒護好妻子,讓她在三年前因你而死,而你接受不了現實,便妄想要她活過來,尋了逆行天道的法子將她的魂吊著,又養了妖靈要以命換命。倒還真是個自以為是的傢伙。」

  睿王沉默:「那又如何,我只要葉詩醒來。」

  沈璃眼睛微瞇,若不是此後行雲得由此人護著,她倒真想撒手不管,任由這自私王爺隨意折騰去:「如今小荷又為何變成這樣?」

  睿王搖頭:「我每夜皆會來此地看望我妻,今日卻不知為何,小荷竟闖了進來。她不知從哪裡得知的這些事情,生了怨恨。」

  自然會生怨恨。沈璃道:「妖靈性子固執,她將你視作此生的唯一,而你卻是為了殺她換另外一條命,她若不恨,便是當真傻了。更遑論……」沈璃看了床上的女子一眼,覺得這話沒必要說下去了。小荷喜歡睿王又如何,從始至終,這個王爺在意的只是他的王妃。

  正適時,地面又是一顫,不知外面又是哪間樓閣倒了。沈璃略一沉思,對睿王正色道:「我不管你之前如何佈局,今日已是如此局面,你既然無能為力,那接下來我便會照著自己的方式來做。待找到小荷之後,若無法讓她散盡戾氣,我便會殺了她。」

  睿王目光一冷,盯住沈璃,聽她清晰的說道:「你且記清楚,若小荷身死,連累了你的王妃,是我,沈璃殺了她。與旁人再無關係。」

  在一旁沉默著的行雲倏地抬眼盯住沈璃,卻在她轉過頭來的前一瞬挪開了目光。

  沈璃自然而然的拽住行雲的手腕,道:「這裡被堵死了,那些血娃娃暫時進不來,但空氣有限,留給他們活命。現在外面應該一片混亂,你與我出去在府中擺避邪陣。讓那些無關的人離開睿王府,然後咱們便可以滿府的找妖怪了。」

  行雲目光不知落在什麼地方,只點頭稱好。

  沈璃此時哪還有心思留意行雲的小動作,口中咒一念便帶著行雲回到了地面上,此時天邊已隱隱透亮,陽光帶來的正氣讓滿地的血嬰兒有些使不出力,但即便如此,半夜的肆虐已讓睿王府中一片狼藉。傾塌的亭台樓閣,睿王府中奴僕侍衛的屍體被嬰兒們騎在身下,衣服與皮肉已被他們身上的液體侵蝕得殘缺不全。看起來可怖又噁心。

  即便是見慣屍體的沈璃也看得頭皮一麻,手中銀槍一揮,殺氣激蕩而出,掃出一片乾淨的落腳之地。她對行雲道:「借著朝陽初生,你先佈陣,遏制住這些妖靈之後,還活著的人只會趁此時機離開睿王府。」

  行雲愣了一會兒,笑道:「妳以為佈陣是件簡單的事?睿王府的格局我不甚了解,佈不了陣。」

  沈璃一愣:「既然如此,方才你在下面怎麼不說?若無法佈陣我一個人只管找小荷就是,我還帶你出來作甚。」

  行雲清咳了兩聲:「方才在下面沒聽見妳說什麼。」

  沒聽見你點什麼頭啊!沈璃按捺住火氣,真是越忙的時候越添亂。這要是在她帶的兵營裡面,早讓人把這蠢兵拖下去抽一頓鞭子了。

  她本是打算送行雲到睿王府便走的,這都拖了多長時間了!她現在多在這裡待一刻便是多了一刻的危險,待魔界追兵尋來,她若與其動手,那可不是塌幾棟房子的事情。

  沈璃這念頭在沒在心裡想完,鼻尖倏地嗅到一絲極為熟悉的魔氣,她心頭一緊,立時望向天際,但氣味越近,沈璃倒還稍稍放下心來,只有一人,她熟悉極了的一個人——

  「墨方!」她向天一喝,一團黑氣倏地落在沈璃跟前,濃霧散去墨方一襲黑衣束身的打扮,他在沈璃面前單膝跪地,恭敬行禮:「王上。」自上次墨方以那樣的手段助她逃脫之後,沈璃心裡一直是感激他的,雖然之後遭到了一些非人待遇……但墨方對她的忠心卻是不可置喙的。沈璃拍了拍他的肩讓他起來。墨方卻叩頭道,「日前傷了王上,墨方罪該萬死。」

  沈璃佯怒:「起來!我最煩人和我來這套!」

  行雲後退一步,靜靜打量跪在地上的男子,沈璃只道他是心裡戒備,轉頭對他道:「無妨,他是我的屬下。」言罷,沈璃心頭一琢磨,覺得墨方必定有大事才會來找她,讓行雲知道太多魔界仙界的事情有些不妥,他一個凡人能算凡間事對身體已是個極大的負擔,若再知道一點仙家秘聞,指不定哪天就被雷劈了。

  沈璃將四周一打量,那些血嬰兒被陽光影響,已全都趴在地上不再動了,但為防萬一,沈璃還是將手中的紅纓銀槍遞給行雲道:「你拿著,先暫時走遠點,我與他有事要談,這槍上有煞氣,小妖靈不敢對你如何。」

  行雲沒說要,沈璃卻已將槍塞進了他懷裡,他看出白天血嬰兒不會動,本想推脫,但見跪著的墨方倏地抬頭,目光灼灼的將他盯著,那眼神簡直像在說「竟敢接王上的槍!該死!」行雲一默,於是將銀槍往懷裡一抱,慢悠悠的走到另一邊,末了還回頭沖墨方溫和一笑。

  墨方拳頭一緊,沈璃卻笑著將他扶起,一巴掌拍在他手臂上:「好小子,上次多謝你傷我才是,不然我早被捉回去了!」墨方比她高出一個頭,沈璃往上一瞅,瞥見墨方頸項處還有一道疤痕,那是她紅纓槍留下的,饒是魔族癒合能力再好,這疤也消不掉了。

  沈璃一聲嘆息:「待日後這婚約廢除,我再回魔界,定要好好補償你。」

  墨方垂頭:「屬下不敢。」墨方不再廢話,徑直道,「王上昨夜可是動用了法力?上面已有人察覺,追兵便要來了,王上若再不走,只怕便再難走了。」

  這個道理沈璃何嘗不知道,只是如今這狀況要她怎麼走,小荷若害死了睿王,朝中何人再與太子分庭抗禮,何人能保住行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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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2 17:43:57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三章

  「今日我怕是還不能走。」沈璃目光看了一圈周圍的血嬰兒,「這裡還有事沒處理完。」

  見沈璃為難,墨方也不由自主的蹙起了眉頭,他實在不願催促沈璃,但此事確實不能耽擱,便抱拳勸道:「王上!離開之事不能再拖。王上若被帶回,魔君必不會再讓王上有機會出來。天界已在籌備婚事,彼時……」

  彼時如何,沈璃比誰都清楚,她向後一望,行雲站在那處,拿她的紅纓槍好奇的對準一個血嬰的屁股扎了一下,血娃娃連一聲啼哭都還沒來得及發出,便被槍尖上的煞氣撕裂得灰飛煙滅,行雲彷似極為感嘆,又轉來轉去的仔細琢磨這銀槍。

  沈璃嘴角一抽,轉回頭來,揉了揉眉心:「嗯,我知道,只是現在我無法讓自己離開。」

  「王上?」墨方微蹙的眉頭述說著他的不解,在他眼裡沈璃從來只說做與不做,鮮少有「無法做」這樣的說法,「屬下不明。」

  「這些日子我在凡間歷經數事,不經意間對一人上了心。」她話音一頓,望向行雲,墨方神色怔愣,追隨她的目光望向一旁的男子,那人一身打扮在徹夜奔波之後顯得有些散亂,臉色蒼白,氣短息弱,一看便是短命之相。

  這是……讓王上上了心的人?

  正適時行雲手腕像是突然沒力了一般,銀槍沒有握住讓它掉在地上,骨碌碌的往血嬰兒那邊滾去,銀槍周身煞氣將那一片被陽光奪去力量的妖靈殺得片甲不留,而妖靈身中的怨氣也升騰而上,讓跟在後面追的行雲咳個不停。待他終於將銀槍撿起,人又更憔悴了三分。

  沈璃一聲輕輕嘆息:「便是這麼個人了,先前遇見之前,我也沒想到……」沈璃抬眼,見墨方眉頭緊皺,她道,「他與我們不同,那破爛身子折騰不了幾下便會死了。現在實在不放心留下他。我得將他安置穩妥之後方能離開。我雖看上了他,但卻也知道人魔殊途,凡人壽辰極短,下一世也延續不了上一世的記憶。」沈璃聲音一頓,語調平緩而堅定:「我不會和他在一起,只求能讓他此生平安便好。」

  聽出她語氣中的堅決,墨方知道,沈璃決定了的事情,不管別人怎麼說,她都還是會照著自己決定的方式來做,墨方目光微垂,默了半晌,半跪於地,甘心臣服:「屬下願為王上分憂,聽憑王上安排。」

  沈璃微一沉吟:「半日。」她轉過身走向行雲,「若能幫我拖延半日時間,便可處理完此間事宜。」

  「得令。」

  沈璃回頭看了他一眼:「多謝。」

  墨方眸光微動,沒有再多的話語,身形如風,一閃便不見了人影。

  沈璃在行雲手中拿過銀槍,行雲笑道:「妳這槍好生厲害。」

  「能把它握這麼久,你也挺厲害。」這槍殺了太多人,煞氣重,許多生靈見了它便害怕,行雲這傢伙性子淡漠,便是連恐懼憂傷這樣的情緒也一併給淡沒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倒是個高手。沒在這話題上停留,沈璃眼神一轉在四周逡巡了一圈,呢喃道,「妖靈還在王府裡,小荷必定沒有走遠,到底躲在哪裡……」

  「這還用問。」行雲一笑「孩子在外面挨了打受了傷,除了往家裡跑,還能去哪裡。」

  沈璃眼一亮:「湖中蓮花!」那是她的真身,現在她沒出來害人,必定是躲在其中!沈璃想通此間關節,心頭一喜,抬腳欲走,又倏地一頓,瞪著行雲,「我若不問,你是不打算告訴我的是吧!」

  「怎麼會呢。」行雲笑得輕淺,「妳想多了,我只是覺得,以妳的聰穎,必定早已想出其中關鍵,不需要我提醒罷了。」

  沈璃瞥了他一眼,沒有多言,只是心裡有種莫名的奇怪感,就好像從進入睿王府那一刻到現在,行雲都有意無意的礙著她的事,簡直就像……不想讓她把事儘快辦完一樣。

  湖中一片慘淡,每隔不遠的地方便有屍體漂浮其中。而湖上那朵未開的蓮花已不復昨日粉嫩,從花莖至花骨朵皆是暗紅色,如同有血液在其中流淌一樣。

  沈璃隨手撿了一顆石子,輕輕一扔,打在花骨朵上,她揚聲道:「出來。」沒有動靜,沈璃眼微微一瞇,「既然如此,便別怪我了。」她手中銀槍一轉,眼瞅著一道鋒利的殺氣便要斬斷花莖,手腕卻驀地被行雲拽住。沈璃皺眉,「作甚?」

  行雲放手,輕聲道:「沒事,只是沒想到妳只問一遍就要她性命。而且縱觀此事,她亦是無辜。我怕妳這手一揮,了結了她的性命,回頭後悔。」

  「你倒是突然有菩薩心腸了。」沈璃道,「我現在要結束掉這件事,她不合作,我便只好採取最直接的辦法。」她推開行雲,聲色微冷,「我非良善之輩,為了目的,我會把良心暫且放一放。讓開。」

  對敵的時候,沈璃從來不會心慈手軟,這也是她為何年紀輕輕便會封王的原因之一。殺伐決斷,冷漠和殘忍,是上位者必須學習的東西。

  行雲不再阻攔,默默的站到一邊,心裡卻在琢磨,這個叫沈璃的姑娘,到底還有多少面呢。真是讓人提起興趣想要研究下去呢……

  「啊!」

  湖中水紋震蕩,一聲淒厲的尖叫自蓮花中發出,小荷一身粉衣彷似是被血水染得赤紅,她捂著臉慢慢在荷花上顯出人形,若不是心中怨恨致使她面目猙獰,如此看來倒是個亭亭玉立的荷花仙子,只可惜……

  「為何要助他!」小荷腥紅的眼直勾勾的將沈璃瞪著,「妳為何要助他!」她彷似已失了理智,身形一晃便衝著沈璃撲來。

  這倒省事,沈璃一把擒住撲來的小荷的手腕,扣住命門,將她的手往後背一擰,徑直將她擒住,接著把她脖子一攬,往廊橋邊的護欄上一放,將紅纓槍往空中一扔,槍隨即消失。在行雲略感詫異的目光中,沈璃的巴掌狠狠揮下,「啪」的一聲脆響揍在小荷的臀部:「認錯!」

  沈璃的巴掌不輕,打得小荷渾身一顫,但一身戾氣的妖靈豈會被這巴掌打怕,她奮力掙扎:「我何錯之有!錯的是朱成錦!」沈璃也不與她廢話,巴掌一個個接著打下,直打得小荷渾身抽搐,驚叫連連,最後連嗓子都喊啞了,終是慢慢恢復了理智,但嘴裡仍舊說著:「朱成錦負我!我定要讓他死無葬身之地,我要毀了睿王府!」

  「認錯!」

  「蒼天不仁!」

  「認錯。」

  「我沒錯……唔……」

  「認錯。」沈璃不停的揍,直到小荷哭著大喊:「我錯了!別打了!我錯了嗚嗚!」

  「錯哪兒了?」沈璃停了手,這一頓打揍得她也有些手酸。

  小荷身上的衣裳已經恢復了原來的顏色,湖中蓮花也如昨日一般粉嫩,睿王府中的血娃娃此時已不見了蹤影,重新變回了靈體狀態的妖靈,在空氣中漂浮著,人們無法看見。

  小荷趴在護欄上哭得撕心裂肺:「我不該害了別人!我不該害了其他人!我錯了!」

  沈璃這才放了她,任她趴在欄杆上,鼻涕眼淚一團一團的往湖裡掉。

  行雲看得驚嘆:「原來化怨的妖靈也是怕挨打的。此招雖然簡單,但卻出離的管用啊!」

  「是你先前點醒了我。」沈璃望著還在嚎啕大哭的小荷道,「她可不就是個小孩脾氣嗎,被辜負了心意就想著報復,可又沒真正對那人下狠手。」即便是在那地室裡,她也是心念一動,堵住了出口,若她要殺睿王,那時便可直接動手了。沈璃嘆道,「受了傷便往家裡躲,若沒這滿院子的妖靈,她怕是連磚也沒推翻一塊就藏起來了。這麼一個小屁孩性格的傢伙,自然得揍。不過她若是沒出來,我便只好動手將她殺了。斬草除根。」

  行雲失笑,嘆道:「總之都是武力制服。」

  任由小荷傷心的哭了一陣,沈璃才拍了拍她的肩,道:「我同情妳,可事已至此,妳再哭也沒用。睿王府不是妳能繼續待下去的地方,妳走吧,回頭我便和睿王說已將妳殺了,他也不能奈我如何。」

  小荷慢慢止住哭聲,搖了搖頭:「我不……到現在,我還是不相信……」她渾身無力的蹲在地上,「對我那麼好的人,竟是……只把我當做一味藥材嗎,對他來說,看見我,便是看見了她活過來的希望……我只是那樣一個替代品啊。甚至連替代品也算不上。」

  沈璃沉默,正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時,行雲突然開口道:「嗯,沒錯,妳只是味藥材哦。就我看來,他們之間根本就沒有留縫隙讓妳插入嘛。」他這話說得輕描淡寫,沈璃斜眼瞥他,見他那張嘴裡又吐出了讓人不愉的句子……

  「肉雞尚且偷生,何況妳這聰慧的妖物呢,所以為了不被燉了,趕緊走吧。」

  這種時候你提肉雞是何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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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2 17:44:10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四章

  小荷將眼淚一抹,沉思了許久,最後卻道:「我還想見他一面……若我走了,以後就不能再見他了。雖然在他眼裡我什麼都不是,但自打看見這個世界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我生命裡最重要的人。」小荷彷似回憶起了許多過去的事,眼眶又慢慢紅了起來,「我那麼努力的變成人,學說話,學規矩,討他歡心……只是為了和他好好的在一起……不是為了讓他殺掉啊……」

  沈璃一聲嘆息,蹲下來看她:「雖然這話有些殘忍,但妳也得聽著,那個睿王,從養妳的那一刻起便是為了把妳殺掉,於他而言這是妳存在的唯一價值。別的事,不管妳做再多,付出再慘烈,他都會無動於衷,那沒有意義,妳懂了嗎?」沈璃捧住她的臉,用拇指抹去她的眼淚,道,「所以,好姑娘,為了自己,趕快走吧。忘掉他,這人世間還有更多妳意想不到的精彩。」

  行雲在背後靜靜的打量沈璃,小荷也怔怔的盯著她,然後垂下腦袋:「姑娘灑脫,可我……」她語音一頓,將頭埋在膝蓋裡,仍舊不甘心道,「我還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能讓他花費這麼大的心血來救。我想知道,我和他喜歡的,到底差多遠。」

  沈璃抬頭與行雲對視一眼,行雲道:「去看吧,總歸是要徹底死一次心的。」

  沈璃動了動嘴角,心道,還看什麼呢,事實不明擺著嗎。就算小荷樣樣比躺著的那個女子好,睿王喜歡的不是她,那也沒有辦法。但見小荷如此執著,她便將話咽進肚子裡,道:「走吧,去下面,待會兒妳躲在通道裡別出去,行雲你把她擋住。我將睿王帶走,妳愛怎麼看那女子都行。」左右那已經是個死人,小荷也沒法對她做什麼。

  沈璃施術,三人轉瞬便移至地室通道處,沈璃對行雲使了個眼色,行雲乖乖擋住背後的小荷。沈璃這才走了出去,但見睿王還坐在床邊,目光緊緊的盯著床上的女子,她道:「小荷已被我殺了。」

  一句輕淺淡然的話在地室裡迴響,睿王身子一僵,沒有轉過頭來。沈璃接著道:「王府裡的那些怨化的妖靈已恢復正常,我來帶你出去。」

  空蕩的房間裡靜了許久,睿王倏地一聲低笑,聲色喑啞:「為何還要出去。」他俯身,在冰涼的女子額頭上落下一個輕吻,「葉詩醒不來,朱成錦活著和死了,又有什麼區別。」

  躲在黑暗通道中的小荷掌心一緊,眼中最後的光芒也黯淡了下去。

  「朱成錦此生所求太多,皇位,軍權。葉詩於我,不過是一個女人罷了,可數年相伴,我以為無情,卻早已情入骨髓。這三年,我日日夢著她醒來,卻日日皆在失望,我把所有期望寄托在小荷身上……如今她也死了。」睿王苦笑,「倒真是回首一場空。」

  他替葉詩的頭髮理了理:「你們走吧,我就在這裡陪著她。什麼也不要,哪兒也不去了。」

  沈璃靜默,這一番話,倒真是會讓人徹徹底底死一次心。可若此時睿王一心求死,那日後行雲……沈璃還沒想完,一道粉色的身影驀地自她身邊跑過,她一時怔神,竟沒來得及將她捉住。

  只見小荷往睿王身前一站,「啪」的一巴掌打在睿王臉上,彷似用盡了此生最大的力氣,她惡狠狠道:「我最討厭你!」

  睿王怔然的望她,在眾人都尚未回過神來的時候,只見小荷身影倏地化為一道白光,躥進葉詩的身體之中,空氣中遺落的最後一滴淚滴落在睿王的手背之上,但卻在床上女子發出一聲悶咳之後,被睿王毫無察覺的甩掉,他目光灼灼的望著床上的女子。滿眼期冀。

  沈璃只覺心頭一涼,為小荷那麼不值:「傻姑娘。」她輕聲嘆息,耳邊似乎還殘留著小荷消失之前哭泣的聲音。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

  「要是從來沒有變成人就好了,我要是從來沒遇見過你就好了……」

  她在他們的故事裡明明只是一個配角,為什麼還要傻得為這人去死。

  「咳……咳……」床上的女子劇烈的嗆咳起來,睿王眼眸大亮,太大喜悅幾乎讓他有些手足無措:「葉詩,葉詩……」他只呢喃著她的名字,將她小心的抱起,「妳等等,我這便帶妳出去。」睿王抱著她疾步走到沈璃面前,聲色焦灼,「出口堵了,勞煩妳。」

  是一個讓這麼驕傲的王爺能心甘情願低頭求人的女子啊。沈璃拽住睿王的手,輕聲道:「小荷說,她那麼努力的作為人活著,不是為了讓你殺掉的,但現在,她卻為了你,把自己殺了。」

  睿王一怔,聽沈璃沒有情緒的說著:「怪我,是我大意了,豢養妖靈的人,怎麼會察覺不到自己妖靈存在的氣息呢。睿王這齣戲演得太好了。只是……」

  她沒說完,但睿王豈會猜不到她接下來的話。

  小荷看穿了他,卻還是傻得順了他的心意。一句「討厭」既是討厭對她玩心計的睿王,又是討厭逃不脫他掌控的自己。

  是個徹頭徹尾的傻丫頭。

  睿王沉默,沈璃轉頭對行雲道:「我先送他們出去,你在這裡等我來接你。」

  行雲一手藏在背後,他眼下青影沉重,靠在牆壁上輕輕點頭,而此時的沈璃卻並未注意到這些細節,只將拽著睿王的手一捏,睿王只覺眼前一黑,人已到了府中廊橋之上。

  府中一片寂靜,毫無生氣,湖中還飄著幾具侍衛的屍體,他眉頭一皺,剛想問話,沈璃卻連招呼也沒打一聲便已消失了身影,懷中人兒又咳了兩聲,睿王心中一急,邁步走過廊橋,眼神卻不由自主的被湖中那朵蓮花吸引。

  枯萎的葉與花訴說著那人生命的逝去。這一瞬間,睿王的腦海裡莫名的躥出一個鮮活的畫面,粉衣姑娘笑嘻嘻的撲進他的懷裡,還不會說話的她用臉頰在他胸口不停的蹭,表達她對他的依戀,然後結結巴巴的說:「朱……朱,荷喜歡。朱,喜歡,荷我,喜歡嗎?」

  他記得那時他毫不猶豫的回答:「喜歡。」那麼輕易的就出口的謊話卻騙得小姑娘展露燦爛笑顏。那般明媚,幾乎能照進他心裡,讓他看清自己所有的陰暗。

  騙子啊,他是那麼大的一個騙子!從此以後,這世上再不會有那麼一個姑娘了……這一瞬間,朱成錦竟有點痛恨如此卑鄙的自己。

  沈璃一巴掌拍碎的地室裡的石床,縛魂陣就此告破,塵土飛揚惹得行雲捂嘴輕咳:「何必拿東西撒氣。」行雲道,「是我勸妳把她帶回來的,妳若有氣說與我聽便好了。」

  沈璃閉上眼,讓自己心緒漸漸平靜下來:「若我是她,必會殺了這個男人,讓他為我的心意償命。」她聲色森冷,「為成全那種男人而死,當真太過不值。」

  「值不值豈能是外人說了算的。」行雲道,「只要她願意的,誰也沒有資格來評價此事對錯。」

  沈璃心中氣急:「那傢伙根本就不知道他害死了什麼。」

  「他怎麼會不知道呢。」行雲淺笑,「只是知道又如何,那對他而言,小荷姑娘的心意根本就無關緊要。」

  沈璃一默,動了火氣:「所以這種在感情上有糾紛的男人最是可惡!」她想起天界關於拂容君花心的傳聞,又聯想到如今自己的處境,更是煩不勝煩,「若是我看上的男人,即便是半點也不允許他和別人有牽扯!要,我便要全部,少一分一毫我也不稀罕!他若還敢算計我,我定踩碎他每一根骨頭。」

  她這話說得擲地有聲,唬得行雲愣住,眨巴著眼望她:「好魄力。」

  沈璃回過神,撓了撓頭:「自然,前日我雖說看上了你,但日後我是不會與你在一起的,所以,你還是婚嫁自由。」聽她如此說,行雲不由失笑,笑意未收,沈璃又道,「我也沒時間待在這裡了,來,我送你出去。」

  「好。」行雲依言伸出手去,但在抓住沈璃手掌之前卻倏地縮了回來,他一聲悶咳,彎下了腰。沈璃一驚,還沒回過神來,便見行雲嘔出一大口黑血,沈璃駭住:「怎麼了?」

  行雲彷似想要答話,但一張嘴又是一口黑血湧出,沈璃忙上前將他扶住,拉過他的手欲給他把脈,卻驀地看見他的手背上有一個拇指大小的焦黑的洞,她仔細一看,這不是先前那些血嬰兒掉落下來的液體造成的傷嗎。

  「什麼時候受的傷!」沈璃大怒,「為何不早與我說!」

  那傷口周邊已潰爛,黑色的範圍在慢慢擴大。血嬰兒是因怨恨之氣而化,他們的體液自是污濁非常,腐骨爛肉,還帶有毒性,行雲本就體弱,被這毒氣侵染會比尋常人更嚴重許多。而這麼長時間,他卻一聲也不吭……

  沈璃氣得想打他,但又怕自己控制不住力道將他拍死了。唯有咬牙憋住怒火,將他往身上一扛,氣道:「偏偏此時毒發吐血,你真是想害死我是吧!」

  行雲唇色泛烏,黑色的血跡還在他嘴角殘留,但他卻低低一笑:「我想忍住啊,可忍不住了,我也無可奈何。」

  沈璃一咬牙:「病秧子沒本事逞什麼英雄。你就閉嘴吧!」

  「哎……」行雲啞聲嘆息,「以前妳落魄的時候,我可沒嫌棄過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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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沈璃不敢帶著行雲亂走,怕毒氣在他身體裡蔓延得更快,她將行雲安置在一個空屋之中,此時睿王府中已找不到一個人影,沈璃唯有一咬牙,在他手背上一點:「這只能暫時緩解一下你的疼痛,我不通醫術,你這傷尋常大夫又治不了,所以我只有離開京城,到郊外抓個會治人的山神土地來,時間會有點久,你耐心等著,哪兒也別去。」

  行雲無奈笑:「還能去哪兒?我現在便是想動也動不了了。」

  沈璃站起身來,沉默的望了行雲一會兒,聲音有些低沉:「待會兒……或許我就不回來了,但你放心,給你治病的小仙必定會來的。」她轉身離開,沒再有半分留戀,只是空氣中留下來的聲音比往日多了幾分低沉,「此一別山長水遠,再不相見……多保重。」

  「這些日子,多謝照料。」

  行雲望著空蕩蕩的屋子,無言許久,卻恍然失笑:「道謝說得那般小聲,妳是有多不情願啊……」風透過沒關的窗戶吹進屋來,揚起行雲的髮絲,刮散他唇邊的輕嘆:「最後……也不拿正眼兒瞧瞧我。」

  多讓人失落。

  沈璃心想,雖說讓墨方再爭取了半日的時間,但面對魔界精銳,即便他傾盡全力也未必能拖到那麼久。沈璃實在不敢繼續待在睿王府了,若追兵找來,只能害了行雲,殃及無辜。她如今法力恢復了七八成,面對追兵雖沒有全部把握能逃脫,但在無人的荒郊野外,她至少能全力一搏,更多幾分希望。

  沈璃一人行動極快,瞬息便轉至郊外野山,她立於山頭望遠處一望,正是風和日麗之日,遠處風光盡收眼底,京城城門已在極遠的地方,她衣袍一轉,步入山林之間,尋得靈氣極盛之處,掌心法力凝聚,覆掌與地,肅容低喝:「來!」

  彷似有一道靈光自她掌心灌入地面,光芒以她為圓心,極快的向四周擴散開來,山石顫動,鳥獸驚而四走,勁風揚起沈璃的衣角,待衣擺再次落地,不消片刻,寂靜的山林裡倏地出現數道身影。皆在沈璃四周站定,等他們周身的光華散去,沈璃站起身來四周看了一圈,這裡有白鬍老頭,妙齡少女以及幾個長得奇形怪狀的青年,眾人皆是又驚又懼的望著她。

  沈璃知道自己這身魔氣定是嚇到這些老實的仙人了,但現在也沒時間解釋,他們怕她一點也是好的。於是她臉色更冷,森森道:「誰會救人治病?」

  幾名山中地仙互相望了望,一個頭頂鹿角渾身肌肉的青年顫巍巍的上前一步:「我……」沈璃眼神剛落到他身上,他便抱頭蹲下發出一聲怪叫,「嚶,別殺我啊!」

  沈璃嘴角動了動,終是壓住了鄙夷的表情,冷聲道:「京城睿王府,現有一人躺在西邊的廂房之中,他名喚行雲,被化怨的妖靈所傷,體虛氣弱,快死了。我來此處,便是為尋一人去救他。」

  交代完這番因果,所有人彷似都舒了一口氣,白鬍子老頭立馬道:「即使如此,湖鹿,你便隨這位大人走一趟吧。」

  湖鹿顫巍巍的望著沈璃,沈璃卻道:「我不去,你自去尋那傷者。」她盯著湖鹿,眸色森冷,「治妖靈造成的傷要多久?」

  「約……約莫半個時辰。」

  「好。」沈璃手一揮,紅纓銀槍泛著寒光徑直插入湖鹿跟前的土地裡,槍尖深深沒入地中三寸有餘。湖鹿又發出一聲怪叫,額上冷汗如雨,只聽沈璃威脅道,「若半個時辰後我不見你回來,便以此槍,屠你方圓三百里生靈。」

  槍上煞氣駭人,眾仙一時面如土色,湖鹿更是嚇得往地上一坐,腿軟了。

  沈璃抬頭望天:「便從此時算起。」

  白鬍子老頭氣急敗壞的上前一把捏住湖鹿的鹿角晃了晃:「還不快去!」湖鹿回神,連忙往地裡一鑽,使遁地術而去。四周小仙皆懼怕的縮成一團,怯怯的望著她,沈璃懶得再理他們,皺眉盯著京城那方天空上一團黑雲正在慢慢成形。

  若她想得沒錯,那便是魔界追兵駕的雲……竟是來了這麼多人嗎?魔君還真是鐵了心要將她抓回去啊。

  沈璃握緊拳頭,心頭恨極了拂容君,也恨透了給她賜婚的天帝,更是恨透了那些提議讓魔界與天界聯姻的閒人,一場婚姻便能讓兩界親密起來嗎?開什麼玩笑。

  若天界能讓魔界子民生活的地方與那些閒散仙人一般好,哪還需要他們想盡辦法用聯姻來鞏固所謂「友誼」……

  沈璃沉思之間,黑雲已在京城上空成形。她眉頭微蹙,害怕魔界追兵傷害行雲,但又覺得自己想得太多,她不在行雲身邊,誰又知道她和行雲的關係呢。她方才在此地用了法力召喚山中仙人,追兵必定能察覺出她的力量,不一會兒應該便會往這方追來,待他們離開京城,沈璃便不用再顧忌什麼了。

  從剛才看來湖鹿實在是個老實的小仙,讓他去救行雲也不用擔心他耍詐……

  她就該徹底放下行雲,繼續自己的逃婚。

  可隨著時間流走,沈璃漸漸覺得有一點不對勁,藏著追兵的那團黑雲一直停在京城的上空沒有往她這方飄來,魔界的兵不會察覺不出她剛才的力量,為何……

  沈璃正琢磨著,忽覺地面一顫,一個頭頂鹿角的壯漢破土而出,他身上本就少的衣服變得破破爛爛,一臉鼻涕眼淚啪嗒啪嗒的往地上掉,他回頭看見沈璃,將頭一抱,哭道:「別殺我,別殺大家,不是我不救他啊,我拼了命的想救他,但是被人擋住了,黑衣服的傢伙們都好凶,嗚嗚,他們還揍我。」

  沈璃聞言,臉色微變:「說清楚!」

  湖鹿坐在地上抹了把淚,抽噎道:「我去了……找到了那個叫行雲的人,他人好,知道我要救他,還對我笑,說謝謝,我是真想救他來著,但是突然有穿著黑鎧甲的人走進來了,本來沒事的,結果另一個大紅衣服的傢伙一來,就笑瞇瞇的問我,他問我一個地仙,為什麼會在城裡救人,我就老實回答了,結果……結果他們就不讓我救人了啊,還打我,嗚嗚,還讓我來傳話,讓妳回去,不然就殺了那個行雲……」

  沈璃咬牙心裡已隱隱猜到這次魔君派來捉她的人是誰,黑甲將士和紅袍男子,除了魔君身邊的左右手青顏與赤容還能有誰。連王牌都拿出來了,看來魔君這次是真的動了火氣。

  沈璃正在猶豫至極,有了這兩人,即便是她毫髮無損的時候也不一定能保證在他們手下逃脫,更何況她現在還沒有完全恢復,而行雲……

  「那個人,行雲他怎麼樣?」

  湖鹿又抹了把鼻涕:「快死了啊,我給他把了脈,他身體素來積弱,內息紊亂,應當是這幾日疲憊至極所致,化怨妖靈的毒已侵入五臟六腑,沒人救,他很快就會死了。」

  沈璃眺望遠處京城,手臂一伸,紅纓長槍飛回她的掌心,五指用力,握住長槍,沈璃憑空一躍,身影只在空中留下一場疾風。待她消失之後眾仙皆嘀嘀咕咕的討論起來:

  「這到底是哪裡來的傢伙啊,一身煞氣好嚇人。」

  「一看就是魔界的人吶!霸道又橫蠻……湖鹿你沒受什麼傷吧?」

  「唔,嗯,沒事。」湖鹿繼續抹淚,忽然有人指著他手肘後面道:「咦,你這是什麼?」

  「什麼?」湖鹿費力的轉頭去看,但在他渾身肌肉太多,那字正好藏在手肘後的死角處讓他無法看見,別的仙人湊過來一看,奇怪道:「走?什麼人在你這裡用血寫了一個走字?」

  湖鹿撓了撓頭:「啊……是那個叫行雲的人寫的……」他想讓這女子走啊,但是這女子好像沒看見呢。

  睿王府小屋之內。

  行雲靜靜倚床坐著,任由赤袍男子好奇的將他左右打量,他也不生氣,微笑著將他望著,赤容觀察了好一會兒,讚道:「倒是個淡定的凡人,不擔心自己的處境嗎?你這模樣,看起來可是快要死了哦。」

  「擔憂了,我便能活得久一點嗎?」行雲笑道,「若是那樣,我就擔心一下。」

  赤容被他逗笑:「不愧是碧蒼王能看上的男人啊,有那麼點意思。」他一轉頭沖門口招了招手,「哎,青顏,你也來與他聊聊嘛。沈丫頭看上的男人呢,多稀有啊!」

  守在門口的男子冷漠的回頭望了他一眼:「若真是那樣,你再調戲他,小心日後被記恨報復。」

  「哦,這倒是。」赤容一隻手指都快摸上行雲的鼻子,聽聞這話,立即收了手,乖乖在一旁站好,「我可不想惹上個麻煩難纏的傢伙。」

  行雲只一言不發的看著赤容,輕淺微笑。

  忽然,空中氣息一動,門口青顏的髮絲被微微揚起,他神色一肅,看向空中。赤容眼眸中劃過一絲精光,倏地揚聲道:「魔君有令,碧蒼王沈璃若再拒不回宮,斷其手腳,廢其筋骨,綁去成親……我素來心軟,對熟人下不了手,所以,便只好殺了這男人了……」

  話音未落,房頂忽然傳來一聲清脆的碎裂之響,聲音傳入耳朵之時,紅纓銀槍也扎入赤容腳邊,澎湃殺氣逼得他不得不後退一步,緊接著一聲更大的響動傳來,屋瓦落下,深衣束髮的女子從天而降,赤手空拳與赤容過了兩招,逼得他退至門邊,與青顏站到了一起。而沈璃則身形一閃,站定行雲床前,拔出銀槍,眸光懾人。

  「本王在此,誰敢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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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2 17:44:34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六章

  黑雲變幻,不見閃電只聞雷聲,京城百姓皆為這異相而感到惶惶不安。

  睿王府中,小小廂房裡殺氣四溢,赤容臉上雖還掛著笑意,但手中已打開了折扇,青顏更是已拔劍出鞘,屋內氣氛一觸即發。雙方都知道,此情此景,對方並不會因為相識而手下留情。若戰,便是惡鬥。

  「王爺。」赤容搖了搖手中折扇,笑道,「妳此一行已給魔君帶來不少麻煩,魔君已動了大怒,如今四方皆是追兵……」赤容望了望她身後的行雲,「王爺或能保住自己,但決計是保不住他的。還望王爺能審時度勢,別再一意孤行。」

  沈璃並不理他,只微微側了身子,目光一轉,瞥了身後行雲一眼:「可還活著?」

  「活著。」行雲搖頭,低笑:「可約莫快死了。」

  「死不了。」沈璃右手拿槍,將銀槍一橫,左手握住槍尖,一用力,鋒利的槍刃劃破掌心,銀槍飲血,登時光華大盛。

  青顏眉頭一皺,欲上前擒住沈璃,卻見沈璃左手一揮,血點灑在跟前三步,青顏踏上血跡,卻覺有熾熱的火焰灼燒渾身一般,他以法力逼散這股灼熱之氣,卻不想這炙熱竟像有意識一般左右躥動,甚至直襲他的雙眼,青顏護住眼,不得不退了回去。

  沈璃手中銀槍一轉,將其直直插入地面,槍刃上的血液順著槍身滑下,沒入大地。只見金光一閃,隔開沈璃周邊兩尺的距離,形成一個光罩,將行雲也包裹其中。沈璃隨手撕下一塊衣擺將左手包住,然後回頭望著行雲:

  「有我在,你就死不了。」

  行雲愣愣的望著她,光罩在她背後閃爍,但此時再耀眼的光芒,都不如沈璃來得奪目,這一身氣場,足以抓住他所有的視線,讓他幾乎將自己都忘了……

  沈璃手臂抄過他的腋下,將他半是扛半是扶的駝起,身體相貼,從她身上傳來的溫度順著血液溫暖了五臟六腑。行雲的唇邊難得沒了弧度,垂下眉眼中不知藏了什麼情緒,漆黑一片。

  「王爺。」青顏肅容道,「血祭術傷元神,婚期在即,望王爺珍重身體。」

  沈璃冷笑:「不是斷手斷腳都要將我綁去成親嗎,這不過是傷點元神,又有何懼。」她眼神一轉,雖看不見屋外,但能探查到外面的追兵方位,她欲尋一個人少的地方強行殺出一條生路。

  但就這一轉眼,青顏與赤容皆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兩人對視一眼,心知不能再拖,當下手中武器一緊,兩道厲芒打在沈璃的光罩之上,兩人追隨法力砍出的縫隙飛身上前。

  先前法力碰撞,激蕩四周空氣,一聲巨響之後,廂房化為灰燼。塵埃落定之前,天空黑雲之中,天上無數光芒如箭射下,是雲上的追兵以法力凝成的利箭。

  箭雨之中,一黑一紅兩道身影自塵埃中躍出。

  青顏單膝跪地,卻止不住去勢,以手撐地,在地上滑出了好遠才定住身形,「哢」的一聲,他肩上鎧甲出現了一道裂縫,而赤容則化掌為爪,拍在廊橋的柱子上,而向後的力量卻將他推得撞斷了數根柱子,失去支撐的廊橋往一側傾倒,塵埃飛揚,紅色的身影隻手掀開坍塌下來的木質梁架,輕輕抹掉臉上被劃出的淡淡血跡,笑道:「這倒是第一次與王爺動手。王爺之力著實讓人吃驚啊。」

  金光在塵埃中閃爍,彷似有點支撐不下去,但不過片刻之後光華又是大盛,沈璃立於其中,唇角已現血跡。行雲一手扶著她的肩,吃力的站著,不是受傷,而是已經毒入心脈,直不起身子來了。他在沈璃耳邊輕聲道:「何必……」

  唇畔中吐出的氣息拂動沈璃耳鬢的細髮,沈璃抹淨唇角的血:「別吵。」她道,「我會讓你活下去。」她聲色微啞,是已受了傷。

  行雲倏地咧嘴一笑:「沈璃,生死有命,妳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他輕嘆,「妳……」

  沒時間讓他說完,那方青顏手中長劍一振,再次攻來,沈璃目光一凝,一手攬住行雲的腰,轉動銀槍,沉聲一喝,法力化為利刃直向青顏劈去,青顏為如此正面攻擊的招數不屑一哼,閃身躲過,卻不料那記利刃竟憑空轉了個方向,殺向天際。

  青顏心道不妙,要回身攔已來不及,金光撞入黑雲之中,雲中將士被殺得措手不及,只得慌忙散開,露出一條生路。

  沈璃身形一躍,直衝那方飛去,青顏一聲冷笑:「王爺未免也太小看我們了!」言罷,身影在原處消失,待再出現時已攔在沈璃身前,「帶著累贅,還想快過我?」青顏手中長劍一揮,強勁的劍氣將沈璃的光罩砸得微微凹陷進去,沈璃行動受阻,她一咬牙,往後退開數丈。

  行雲見狀悄悄放開抓住她肩膀的手,身體剛往下一墜,便覺沈璃手一緊,她動了怒氣:「別添亂。」

  行雲卻無奈嘆道:「不是我添亂,實在是……腰痛。」

  沈璃力氣大,一隻手將他腰攬住自是沒有問題,但是卻不想行雲凡體肉胎,被她的大力捏得肉痛,但如今在空中,沈璃又不可能將他放下,唯有一咬牙,低喝:「給我忍住。」她手中銀槍又是一舞,厲芒刺破長空。

  赤容揚聲高喊:「守住西方,那地仙離開的方向!她還想去那邊!」

  沈璃自然是想去那邊,因為能救行雲的人就在那邊。

  黑雲迅速往西方集結,沈璃不躲不避周身金光大亮:「攔路者死!」銀槍殺氣澎湃,眼瞅著便要染上魔界將士的血。忽然之間!彷似是從黑雲之中躥出一股怪力,生生將沈璃推開數丈之外。

  她周身的金光彷似被什麼東西擒住,讓她動彈不得。

  沈璃額上汗如雨下:「這力量……」她話音未落,金光罩應聲而碎,一股無形的力量狠狠的打在她臉上,徑直將她拍在睿王府的空地上,在王府的青石板地上撞出了一個深深的大坑,而塵埃落定後,卻見行雲壓在沈璃身上,他分毫未損,只是暈了過去,而沈璃則摔了個頭破血流,在地上暈了好久才慢慢回過神來。

  適時,青顏與赤容已在坑邊站定,還有一人站在背著陽光那方,那人寬大的鑲金黑袍在微風中舞動,兩道金色髮帶從身後飄揚到了前面:「對同胞動手,倒是越發的膽大了。」

  他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帶著攝人心魄的威嚴,讓赤容和青顏頜首跪地:「魔君息怒。」

  竟是魔君親自來了嗎……

  沈璃感到自己身上男子的氣息已越發微弱,他的身體也不再如往常那般溫熱,沈璃忽覺心底一寒,一種無可奈何的脫力感油然而生,終是爭不過老天爺……

  「出來。」魔君冷聲下令。

  沈璃將唇角的血一抹,抱著行雲躍出坑底,將行雲在一旁放下,她將他的脈搏握住,微弱,但還活著。

  「可知錯?」魔君銀色的面具之後傳來的聲音唯有些沉悶。

  沈璃專注的望著行雲:「不知。」她道,「不嫁不愛之人,沈璃不知何錯之有。不接強迫之親,沈璃不知何錯之有。不想讓魔界一直受制於天界,沈璃不知何錯之有。」她眸光微涼,望著魔君銀色面具背後的雙眼道,「魔界臣服天界已有千餘年,那些閒散仙人整日遊手好閒,在天界過得舒心暢快,而我魔界卻屈居墟天淵旁的時空罅隙,常年受瘴氣侵擾,不生草木,我魔界子民更是過得苦不堪言,身為王室貴族,我們卻還要幫著天界那幫廢物看守墟天淵中鎮壓的妖獸?」

  沈璃冷笑:「我看不起他天界,不嫁,不知何錯之有。」

  這一番話說得兩旁的青顏與赤容皆是沉默,魔君默了一會兒,道:「無錯,但於此事而言,妳違背了王命。」魔君揮手,「將她架走,回去領罰。」

  青顏起身,欲上前拽住沈璃的胳膊,卻被沈璃喝斥道:「本王會走!」她靜靜的盯著行雲,許是目光太灼熱,讓行雲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看見沈璃這般望他,行雲咧開慘白的唇,像平時那般輕笑:

  「沈璃,妳看起來一副想輕薄我的模樣。」

  「嗯。」沈璃應了一聲,「你就當我在輕薄你吧。」她俯身埋頭,當著眾人的面在行雲唇上落下重重一吻,沈璃束髮的金帶已裂,頭髮披散下來,垂在行雲臉頰旁邊,髮絲微涼的觸感和唇上火熱的溫度在他身體裡碰撞出奇怪的感觸,讓他不由怔然失神。沈璃不會親吻,所以只能將嘴唇狠狠的覆蓋在行雲的嘴唇上,用力得讓行雲感到疼痛。

  而此時,她的手也覆蓋在行雲的手背上,食指指腹恰好停在他被灼傷的那塊皮膚上。指尖光芒閃爍,一顆珠子逐漸在她指腹上成形,慢慢融進行雲的血肉裡面,填滿了他被燒壞的那塊肌膚。

  「我說過你可以活下去。」沈璃離開他的嘴唇,啞聲道,「雖然,日後可能會活得不太好受。但你一定能活下去。平平安安的。」

  她不通醫術,治不了行雲身體裡的毒,所以只有把自己的法力化為他的血肉,讓自己的法力與他體內的毒素爭鬥,壓制。讓那些毒素無法攻入行雲的心脈,但這卻免不了行雲的疼痛。

  她理了理行雲的衣襟,走之前拍了拍他的肩:「我說看上你是真的。只是我被逼婚了,不能和你在一起。保重。」沈璃毫不留戀的起身離開,身影與其餘三人一同消失。他們走後不久,停留在京城上空的黑雲也不見了蹤影。

  行雲愣愣的躺在地上,身體裡的氣息來回攪動讓他極不舒爽,但精神卻比先前好了許多。他唇上的溫度彷似還在,讓他不由自主的望著天,摸著唇畔,半晌後失笑呢喃道:「說得好像……妳要和我在一起,我就肯定會願意一樣。」

  空中飄落下來一根長長的髮絲覆在他臉上,行雲將它捏在手裡,忽然之間,不知為何,他竟覺得,自己有一點笑不出來了。

  不能和他在一起……嗎……

  雲霧在身邊轉瞬而過。

  「一介凡人,再入輪迴忘卻前塵不過是百十年間的事。」魔君踩在雲頭上冷聲道,「何必為他浪費五百年修為法力。」

  聞言,赤容與青顏皆有些驚訝的望著沈璃,五百年修為對於他們這種常在刀尖舔血的人來說,多麼重要,碧蒼王……竟給了一個凡人?

  沈璃的手被玄鐵鏈綁在一起,披散的頭髮讓她看起來有些狼狽,但眼神中卻並不見半絲頹然,她只遠遠的眺望遠方:「我喜歡。」

  魔君面具下的面容彷似冷笑了一下:「妳無非是擔心我再派人去將他殺了,斬草除根。」他聲色微冷,「何須我動手,不過一兩年後,這凡人便會將妳忘了,娶妻生子,過著與妳毫無關聯的生活。妳的心意,不過付諸流水。」

  沈璃沉默,心裡卻想著,如果真是那樣也不錯。

  她回憶起記憶中的小院,清風劃過葡萄架的簌簌聲,如此平和,行雲那樣的人,應該一直過著那樣的生活,只是一個人始終太過孤寂,能有另外一人來陪陪他,當然是好的。雖然……那人不是她。

  沈璃恍然想起那日在小院中醒來,她看見行雲的第一眼,陽光傾瀉,暖風正好,他在藤椅上閉目小憩。

  但願他餘生,皆能那般平靜。

  沈璃深吸一口氣,望著遠處的流雲,心裡忽然有那麼一點理解小荷的感受了呢。有的事情,無關乎值不值得,只在於願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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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冰封的大門緩緩開啟,寒氣自殿內湧出,十丈高的大殿之中四根冰柱矗立在殿中四個方位,而中心一顆晶瑩剔透的巨大冰球漂浮空中。

  在大雪球之中一個身著束腰深衣的女子蜷著身子被困其中,她髮絲披散,雙眼緊閉,彷似正在酣睡。然而當來人的長靴踏入殿內之時,合著的雙眼驀地睜開,眸光犀利的望向來人。

  「王爺。」黑衣使者單膝跪下,叩首行禮,「屬下奉命,前來解王上禁足令。」言罷,他自從懷裡摸出一個瓷瓶,拔開瓶塞,將瓶中血液灑在地面上。霎時,四方冰柱光芒大作,中心圓球慢慢融化,當冰球融至半人大小,殿中光芒頓歇,冰球彷似瞬間失去依托之力,重重的砸在地上,激起地上沉積了不知多少年的冰雪。

  被凍了太久,沈璃的四肢尚有些僵硬,她吃力的推開還覆在自己身上的冰球碎塊,打開黑衣使者上前來扶的手,自己慢慢站了起來:「都將我封在雪祭殿中了,卻還叫禁足?」

  雪祭殿是魔界禁地,與魔族鎮守的墟天淵一樣,是鎮壓極厲害的妖物之地,而與墟天淵不同的是。雪祭殿中封印的咒力比墟天淵更強,但卻只能封印一隻妖物。而千年以來,魔界厲害的妖物不是已被封在墟天淵中,就是被殺了。是以雪祭殿一直被空置。

  沈璃此前做夢也沒想過,自己會有被封在裡面的一天,更沒想到天界那一紙婚書竟給了魔君這麼大的壓力,讓他如此擔心她再次逃婚。沈璃活動著手腕,邁過腳邊碎冰,往大門走去,嘴裡半是不滿半是譏諷道:「天界的迎親隊伍可是來了?這才終於肯放了我。」

  黑衣使者跟在她身後恭敬的回答:「王爺心急了,婚事還要準備一個月呢。」

  沈璃一怔,轉頭問他:「我被關了多久?」她尚記得被抓回魔界那天,魔君一聲令下她便被囚在了雪祭殿中,但並沒人告訴她會被關多長時間,她在雪球之中也不知時日,一日一年,對她來說沒有絲毫區別。

  使者答道:「魔君心厚,只禁了王爺一月。」

  一月……已有三十天了啊。

  邁出雪祭殿,巨石門在身後轟然闔上,沈璃抬頭一望,不遠處墨衣男子靜靜站立,見她出來,俯首行禮,沈璃不想墨方竟會來,怔然之間,墨方已對黑衣使者道:「我送王上回去便是。」

  「如此,屬下便回去復命了。」

  待黑衣使者消失,墨方便一掀衣擺,單膝跪地:「墨方未能助王上逃脫,請王上責罰。」

  沈璃一愣,隨即笑著拍了拍墨方的肩:「行了,起來吧。我知你必定已用盡了全力,那半日時間你為我爭到了,若我要逃是足足夠了……只是當時逃不掉罷了。錯全在我,是我辜負了你的努力。」

  「王上……」

  「走吧,回府。」沈璃伸了個懶腰,「我也好久沒有回家睡上一覺了。」

  「王上,墨方還有一言。」他默了許久,終是道,「那凡人,已在下界逝世。」

  「嗯。」沈璃應了一聲,「我猜到了。」

  天上一天人間一年,三十載流過,行雲不過凡體肉胎,如今壽終正寢也是應該的。而且,若不是行雲離世,魔君怎會輕易將她放出來呢,那個養育她長大的君王太清楚她的脾氣。

  「回去吧。」沈璃走了兩步,忽然回頭望墨方,「他去世的時候,你有看見嗎?」

  墨方點頭:「很平靜安詳。」

  「當然,因為他是行雲啊。」再怎麼糟糕的事情,在他眼裡皆為拂塵。沈璃倏地唇角弧度微微勾起:「他應該還是笑著的。」

  墨方默了一瞬,想起他再下界見到行雲的最後一面時,他正躺在病榻上,雖老但風度依舊,他望著他說:「啊,沈璃的屬下。」他體虛氣弱,說了這幾個字便要喘上三口氣,又接著說道,「沈璃近來可好?」

  墨方當時沒有回答他,行雲也沒繼續逼問,只是望著他笑了笑,又閉上眼睛休息。確實是個淡然的人,但這樣的人,卻還一直把王上記在心裡,藏了三十餘年。墨方不想將此事告訴沈璃,只問道:「王上要尋他下一世嗎?」

  「不尋。」沈璃踏上雲頭,頭也沒回便道,「我看上的只是行雲,與他上一世無關,與他下一世也沒有關係。」

  碧蒼王府離皇城極近,沈璃一路飛回,下面總有魔界的人在仰頭張望,她習以為常,落在自己府邸裡,還沒站穩,一個肉呼呼的身影便撲上前來俯首跪地,抱住她的腳大哭:「王爺!您終於回來了呀王爺!」

  沈璃一愣,揉了揉眉心:「起來。備水,我要洗澡。廚子呢?讓他把飯做好,我餓了。」

  肉臉女生抬起頭來,閃著淚花望著沈璃:「先前墨方將軍便來通知過王爺今日會回府,肉丫已經把水備好了,廚子也已經把飯做好了,就等王爺回來了。」

  沈璃一愣,沒想到墨方竟想得如此周全,她向後一望,墨方卻對她行了個禮,道:「王上既無事,墨方便告退了。」

  「哦……嗯,好。」

  沈璃隨肉丫步入內寢,她不喜人多,所以府中人員精簡到最少,打掃清潔只有張嫂,是個沉默寡言的婦人,平日裡見不到她,她總喜歡躲在暗處,默默的將府裡打掃乾淨。伺候穿衣吃飯的只有肉丫,是個聒噪的小丫頭。還有一名廚子,憨厚老實,平日不出廚房。還有……

  「啊,王爺!啊!王爺!回來啦王爺!」寢殿的籠子裡關著的大鸚鵡吵吵嚷嚷的叫起來。

  「噓噓,閉嘴。」沈璃瞥了牠一眼,走到屏風之後脫掉衣裳坐進放滿熱水的澡盆,舒服的一仰頭,正想瞇眼歇一會兒,隔著屏風的鸚鵡又吵了起來:「沒跑掉啊王爺,又被捉回來成親了啊王爺,難過嗎王爺,王爺,王爺!」

  沈璃嘴角一動,手一揮,鐵籠的門「哐」的打開,她化掌為爪,輕輕一拉,籠裡的鸚鵡便被她隔空抓了過來。她捏著牠的翅膀,挑眉望牠:「說來,我還沒見過你沒毛的樣子。」

  噓噓適時的沉默了。

  「不要啊王爺!啊!好痛啊王爺!饒命!王爺!」

  守在門外的肉丫奇怪的往屋裡看了看:「王爺今天和噓噓玩得好開心啊。」她剛歇開門縫,一隻光溜溜的鳥便從門縫中拼命擠了出來。牠甩著屁股在沙地上刨了個坑,然後將自己埋在了裡面,「啊……」肉丫驚愕,「那是……噓噓?」

  「別管牠,跑不掉的。」沈璃淡然的聲音自屋裡傳來,「反正牠現在也飛不起來。」聽這微揚得語調,還有半分得意的意味在裡面。

  肉丫駭然的扭過頭,深深覺得,王爺下界這一趟,定是受了很多虐待吧,這心理……怎生這麼扭曲了。

  吃飯的時候,府裡來了人,說是讓碧蒼王下午入宮,天界有使者送來了嫁衣的款式,讓沈璃去挑挑。沈璃應了,繼續慢悠悠的吃飯,倒是肉丫在傳令人走後,一邊給沈璃打扇,一邊氣哼哼道:「還選什麼樣式,那天界的拂容君花心在外,我們王爺肯回來與他成親,已是他天大的好運了,他竟還跑到天帝那裡去鬧了幾場,耍混撒潑不肯娶,活像咱們王爺愛要他一樣。」

  沈璃聞言,瞥了肉丫一眼:「拂容君去天帝那裡鬧了幾場?」

  肉丫認真的扳著手指頭數數,最後一撓頭,道:「數不清了,王爺妳下界和被關起來的這段日子,聽說天上的拂容君可沒少出么蛾子。」

  「哦,那我倒還心裡平衡了。」至少,另一個人和她一樣被這門婚事折磨著,光是想想,就讓人覺得開心啊。

  「混帳東西!」紅木方盤被金絲廣袖一把拂在地上,僕從立即跪下:「仙君息怒。」身著鑲金白袍的男子氣惱將紅木方盤踢得更遠,怒道,「她不是逃婚了嗎!還選什麼喜袍!說了不要讓我看到這些東西!」

  僕從跪了一地,一人小聲答道:「碧蒼王早在一月前便被尋回來了。」

  「她不是很能打嗎!偏偏這種時候沒用!」拂容君氣得咬牙,「不成,我還得去求求天帝,將那種女人娶回來,絕對不行!」言罷,他一掀衣擺,急匆匆的往天君殿趕去。

  隨行侍從連忙跟上:「仙君,不成啊!你再鬧帝君會生氣的!」

  拂容君不理他,一路趕到天君寢殿,不及讓人通知,他便推門而入,「撲通」一下跪在地上,聲淚俱下道:「皇爺爺,孫兒……孫兒有苦啊!」

  殿中寂靜,拂容君泣了一陣,沒聽到天帝呵斥的聲音,心裡正奇怪,他抬頭一看,天帝青著臉坐在上座,而他左側正站了一個人,青玉簪在頭上懶懶的束了幾縷髮絲,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袍,長身玉立,周身氤氳仙氣讓拂容君看得愣神。

  天帝壓著怒火,沉聲道:「還不見過行止君?」

  拂容君一怔,即便是放蕩如他,不知天界各路神仙名號,但行止君,他還是知道的——上古神,現今還活著的唯一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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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拂容君忙站起身來,抹掉臉上的眼淚鼻涕,鞠躬一拜:「見過行止君。」

  行止淡淡一笑:「嗯,好有朝氣的年輕人。」

  天帝無奈嘆氣:「不過是個不成器的東西。」言罷,他望向拂容君,臉色一肅,「又怎麼了?」

  「皇爺爺……」拂容君兩眼淚一含,欲言又止的瞅了行止一眼,本還覺得不好意思,但心裡一琢磨,左右也是挨罵,有外人在至少不會罵得那麼難聽,「皇爺爺,那魔界的碧蒼王,孫兒實在不能娶啊!」他痛哭,「孫兒有疾!會影響兩界關係啊!」

  「啪!」天帝拍桌而起,看樣子竟是比平日更怒三分:「你當真不把朕放在眼裡了!什麼拙劣的藉口都使得出來!」天帝怒得指著他罵道,「你有何疾!往日那般!那般……」天帝咬牙,礙於行止君在場,不好直說,心中憋火,更是氣憤,拿了桌上的書便照頭對拂容君砸下,「混帳東西!婚期已定,彼時便是打斷腿,你也得把這房孫媳婦給朕娶回來!」

  「皇爺爺!」拂容君大哭,「饒命啊!那碧蒼王也是不願意的啊!您看她都逃過婚了。回頭孫兒娶了她,她把一腔怒火宣洩於我,孫兒受不住啊!」

  「你!」天帝恨鐵不成鋼。

  「帝君。」行止君淡漠的聲音突然插進話來,「這……」

  天帝忙笑道:「行止君前些日子下界遊玩,有所不知,之前商議天魔兩界聯姻之事時,你提議的這兩小輩……他們對這婚事有些抵觸,不過無妨,既然是行止君提議,又經眾仙家討論定下來的事,自然沒有反悔的餘地。小輩年紀輕,難免鬧騰些日子,待日後成婚,朝夕相處,生了情意,便好了。」

  在賭咒發誓自己絕對不會和那母老虎生情意之前,拂容君為天帝前一句話怔住了。這婚……是行止君定的?

  行止君定的?

  這行止君獨居天外天已經數不清有好多年了!他根本就不知道天界誰是誰吧!更別提魔界了!他到底是怎麼定的人選啊!這老人家偶爾心血來潮來天界議個事,竟議毀了他的一生啊!

  不過事到如今毀也毀成這樣了,拂容君心道,難怪天帝今日比往日更生氣一些,原來是怕他這違背行止君心意的話觸了行止君逆鱗。但是既然知道這親是誰定的,那就直接求求這幕後之人吧。

  他膽一橫,沖行止君深深鞠了個躬道:「得行止君賜婚,拂容真是倍感榮光,可是,拂容前生並未與碧蒼王沈璃有過任何交集啊!但聞碧蒼王一桿銀槍煞……英氣逼人……拂容……拂容還沒做好準備,迎娶這樣的妻子……」

  「放肆!」帝君大聲呵斥。拂容君渾身一抖,剛好跪下,便聽另一個聲音淡淡道:「如此,便拖一拖吧。」

  拂容愣神,抬眼望他,只見行止君顏色淺淡的唇勾起一個極輕的微笑,他沖同樣有些呆怔的天帝道,「既然雙方皆如此抵觸的話,帝君不妨將婚事往後拖延些時日,讓兩人再適應一下,若強行湊合,行止怕婚後……」他目光一轉,落在拂容身上,唇角的弧度更大,但吐出來的四個字卻讓拂容感到一陣森冷,因為他說,

  「恐有血案。」

  血……血案是嗎……

  拂容君彷似感到有個強壯的女子摁住了自己,然後拿槍將他扎成了篩子。他猛的打了一個寒顫,淚光閃爍的望著天帝。天帝面露難色:「這婚期既定,突然往後拖延,怕是不妥。」

  行止笑道:「說來也算是我的過錯,當時我看名冊,還以為碧蒼王沈璃是個男子,而拂容是個女仙。這名字一柔一剛看起來般配,沒想到卻是我想錯了。行止幫他們求個緩和的時間,算是體諒他們,也算是彌補自己的過失。帝君看,可好?」

  行止如此一說,天帝哪還有不答應的道理,連忙應了,轉頭將氣又撒在了拂容君身上:「還愣著幹什麼?還不拜恩退下!」

  拂容君忙行禮退出,待走下寢殿前長長的階梯,他隨行侍從跟上來問他:「仙君,可還好?」

  拂容君抓了抓腦門,喃喃自語道:「好是好,只是奇怪……既然是過失,為何不乾脆撤了這樁親事,還往後拖什麼。」他往前走了幾步,「嘶,他剛才是不是變著法兒罵我名字太娘了?」

  隨侍奇怪:「仙君說什麼?」

  拂容君一甩頭髮:「哈,管他呢,反正本仙君又多了幾日逍遙時光,走,去百花池瞅瞅百花仙子去。」

  「仙君……啊,等等啊,帝君知道了又該生氣了!」

  待天界的消息傳到魔界的時候,沈璃正在魔宮議事殿中與幾位將軍和魔君一同議事,魔界臨近墟天淵的邊界駐軍近日感到墟天淵中有所波動,雖不是什麼大動靜,但墟天淵的封印像死水一樣平靜了千餘年,今次突然有了異常,難免會令人警惕。

  眾將商議之後決定著墨方與子夏兩位將軍去邊界探查,若有異常,一人回報,一人留守,協助駐軍處理事宜。

  開完會,眾將準備離去,天界的詔書卻適時頒了下來,聽來人宣讀了延遲婚期的詔書,魔界幾位權重的將軍皆黑了臉:「說改期便改期?合該這嫁娶一事,全是他天界的人做的主?」

  沈璃在一旁坐著沒說話。氣氛一時沉重,最後卻是魔君揮了揮手道:「罷了,都且回去吧。」

  眾將嘆氣魚貫而出,墨方臨走時看了沈璃一眼,見她神色淡漠的起身欲走,卻被魔君喚住:「璃兒,留下。」名字叫得親暱,應該不是留下來訓她,不用求情。墨方這才肯垂眸離去。

  寬大的議事殿中只剩沈璃與魔君兩人,沉寂被面具背後稍顯沉悶的聲音打破:「妳對拂容君此人,如何看?」

  「拂容君,芙蓉均。雨露均沾,來者不拒。」沈璃語帶不屑,「一聽這名字便知道,必定是個萬花叢中過,片草不留的主。」

  魔君微微一愣:「倒是了解得透徹。」

  「非我了解透徹。」沈璃語氣淡漠,但急著搶話暴露了她心頭的不滿,「實在是這拂容君,名氣太大。讓我這種不通八卦的人都有所耳聞。難得。」

  「璃兒是在怨我承了這門親事?」

  沈璃扭頭:「不敢。」

  看她一副鬧彆扭的模樣,魔君心知,方才那紙詔書,沈璃雖面上沒有說,但自尊必定是受了損害,他默了會兒,開口道:「璃兒可知,這親事是何人所定?」

  「除了天帝那一家子閒得無聊,還有誰?」

  「還有行止君。」魔君聲色微沉,「獨居天外天的尊神,妳這門親事乃是拜他所賜。」

  沈璃微驚,行止君就像一個傳說在三界流傳,上古倖存的唯一神,憑一己之力創造了墟天淵的封印,千年前將禍亂三界的妖獸盡數囚入墟天淵中。其力量的強大,對於今人來說就像一個怪物。可是已經有太多年沒人見過他,他到底是真實的還是虛構的也沒有人去研究考證,而今魔君卻突然告訴她,行止君,給她賜了婚?

  「呵,這行止君當真比天帝那一家子還閒得無聊!」沈璃冷笑,「他必是誰都不認識,所以隨便亂點了兩個名字吧。那群蠢東西卻把他的話奉為神諭。」她話音一頓,「如此說來,今日這延遲婚期必定也是他的意思了?」

  因為,天界那幫傢伙既然如此尊重行止君,定不會擅自推改婚期,若要改,必是經過行止君的同意,或直接是他傳達的意思。

  沈璃想到自己的命運竟憑此人幾句話便隨意改變,心中不由大怒,拍桌而起:「不過封了幾隻畜生在墟天淵中,便如此神氣!嫁娶隨他,拖改婚期也隨他!當我沈璃吃素的嗎!」

  「璃兒,坐下。」魔君的聲音淡然,沈璃縱使心中仍有不悅,但還是依言坐下,只是握緊的拳頭一直不曾放開,「行止君於三界有恩,他的意思,不僅是天界,我魔界也理當尊敬。」

  「為何!」沈璃不滿,「他揮手便是一個墟天淵,勞我魔族為他守護封印千餘年,還想繼續以聯姻來綁架我族!」提到此事,沈璃不由聯想到魔界受制於天界的種種事宜,心頭更怒,「我們為何非得服從天界,受其指使!我魔界驍勇戰士何其多,與其屈居於此,不如殺上九重天,鬧他們一個不得安寧!」

  「住口。」魔君聲色一厲,沈璃本還欲說話,但心知魔君已動了火氣,她不想與他在此事上爭吵,唯有按捺住脾氣,聽他道,「能把戰爭說得這麼輕鬆,沈璃,那是妳還沒有經歷過真正的戰爭。」

  沈璃上過戰場,但對手皆是妖獸與怪物,與其說是兩軍廝殺,不如說是一場大的狩獵。對於沒有經歷過的事,她確實沒有發言權。沈璃不甘的坐著,別過頭不理魔君。

  沉默之後,魔君一聲嘆息,手掌在她腦袋上輕輕揉了兩下:「回去吧,我留妳下來,也只是為了讓妳發發脾氣,別憋壞了自己。沒想到,卻惹得妳更是憋屈。」

  魔君聲音一軟,沈璃心頭的氣便延續不下去了。嘴角微微一動,難得像小時候一樣委屈道:「師父,我不想嫁。」

  魔君沉默,又揉了揉她的腦袋:「回去吧。」

  沈璃回府,走過大堂前的沙地,一腳踢翻了一個小沙堆,光著身子的噓噓仰面躺在被踢散的沙土裡,沈璃挑眉,牠忙道:「沒臉見人了啊王爺,沒毛好醜的王爺,好狠的心啊王爺!」

  沈璃拎著牠的腳脖子將牠拎了起來:「髒了啊。說來,我還沒見過你在水裡洗澡的模樣。」噓噓噤聲,沈璃喝道,「肉丫,備水。」

  「啊!饒命啊王爺!會淹死的王爺!啊!王爺!您是不是心情不好啊王爺!別拿噓噓出氣啊王爺!好歹是條命啊……咕咕咕咕……」

  「我要把你每個模樣都看一遍。」

  聽得沈璃在木桶邊說出這麼一句話,肉丫駭道:「王爺說什麼?」

  「呵呵,沒事。」

  王爺……您這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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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2 17:45:11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九章

  拂容君與碧蒼王沈璃的婚事推延時間不過是王家傳出來的眾多事情中的一件,僅供魔界天界的閒人們做茶餘飯後的笑談,但在他們婚期推遲後的第十天,一條自邊界傳回來的血書震驚了魔界朝野,也讓魔界上下一片惶然——

  墟天淵封印破口,其中妖獸竄逃而出,雖僅有一隻未化成形的蠍尾狐,但已讓邊界守軍損傷嚴重,魔君派遣而去的子夏將軍拼命傳回血書,卻於進宮前氣絕坐騎背後。墨方將軍死守邊界,不肯讓妖獸再踐踏魔界一分土地。軍情緊急,不容半分拖延。

  魔君得到消息後,一方下令厚葬子夏將軍,一方著人通知天界。

  適時,沈璃正在議事殿中,聽聞消息,拍案怒道:「為何還要通知天界!待那群廢物商議出結果,我魔界將士不知已損傷多少!魔君,沈璃請命出征!」

  魔君沉默不言。

  此時議事殿中還坐著朝中三位老將,他們權衡之後,由白發長者開口道:「君上,如今朝中善戰將軍雖多,但就對付此等妖物而言,卻沒有人比小王爺經驗更多。屬下知道王上顧慮小王爺如今待婚的身份,但事急從權,還請君上體諒以命守護我族邊界的將士們。」

  魔君食指輕叩桌面,頭一轉:「沈璃。」

  沈璃立即單膝跪地,頜首行禮:「在。」

  「此一月,不得出妳王府半步。」沈璃不敢置信的抬頭望他,三位老將互相看了一眼,但卻都沉默了下來。沈璃不甘:「魔君!邊界……」

  「邊界之亂,著尚北將軍前去探查,若可以,不得斬殺妖獸,得拖延至天界派人來……」

  「天界天界!魔君當真要做了天界的傀儡嗎!」沈璃大怒,竟不顧禮節,徑直起身,摔門而去。

  議事殿中一陣沉默,忽聞魔君問道:「三位將軍認為,我,當真做錯了嗎?」

  「君上自有君上的顧慮與打算。」老將之一嘆道,「小王爺年紀輕,理解不了您的用心良苦,但求君上放寬心,總有一日小王爺會知道的。」

  「是啊。」魔君面具背後的眼疲憊的閉了起來,「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子夏將軍的棺槨尚未封上,沈璃去的時候看見他滿臉青紋,指尖發黑,醫官說這是被蠍尾狐的毒尾蟄了,以子夏的功力本不至於致命,但為了將消息帶回,他傷後不曾休息,馬不停蹄的趕回魔宮,致使毒氣攻心,這才害了性命。

  沈璃只聽得默默咬牙,她的兄弟拚了性命帶回來的消息,卻得不到與他生命同等的重視,厚葬屍體,通報天界,花費更大的精力活捉妖獸,再等天界的人來處理!子夏要的豈是這些!

  他拼了性命,只是為了以命換取邊界將士們活命的機會!早一點傳到消息,便會有人早一點前去支援,早一點鏟除妖獸,或許就會多一個將士活下來。

  看著子夏唇邊僵硬定格的笑,沈璃不由握緊了拳頭,她能理解他在坐騎背上死去的感受啊!終於達成使命,如釋重負。可是魔君卻……沈璃咬牙,佈置靈堂的人欲抬動棺槨將其擺在中間,沈璃卻猛的拽住棺材的一邊,讓幾人無法抬動。

  「王爺?」

  沈璃咬破食指,將鮮血抹了一手,在棺槨上重重一拍,留下血手印,輕聲道:「沈璃必達成所願。」言罷她轉身離去。

  沈璃回府後,將籠子裡被折騰得奄奄一息的噓噓抓出來,一旁的肉丫見狀冒死抓住沈璃的胳膊求道:「王爺使不得啊!再玩噓噓就沒命了。」

  「我養的鳥不會那麼沒用,出去,把門關上。」

  肉丫惶然的看了沈璃幾眼,但最終還是遵命出去了。守在門外的她,但見屋內光華一盛,沒過多久便聽沈璃道:「今日起,我要閉關,不管何人來見,只道我還未出關便可。」

  肉丫奇怪,怎麼就突然要閉關了呢。她撓了撓頭,大著膽子推開房門,剛往裡面張望了一眼,便覺腳下有個東西擠了出來,定睛一看,竟是光著身子的噓噓,只是牠精神不知為何好了許多,蹦躂的往前廳而去。

  王爺沒有收拾牠嗎?肉丫推門入屋,繞過屏風,見沈璃躺在床上打坐,真是一副要閉關的模樣。她不便打擾,立即退了出去。可到了屋外,肉丫卻怎麼也找不見噓噓。

  她不知道,此時的噓噓,已鑽進行整裝待發的軍隊裡,在角落打暈了一個小兵,扒了他的衣服,搶了他的令牌,變作他的模樣,準備出發去邊界。

  而此時的魔宮中,赤容正拜在魔君腳下恭聲道:「王爺欲出王城,青顏正跟隨其後。魔君,需要將她帶回來嗎?」

  銀色面具之後的嘴唇靜了許久,終是一聲喟嘆:「隨她去吧。」

  魔界行軍快,但仍舊要了兩天才到達邊界,墟天淵的封印只破開了一個小口,但其中洩露而出的瘴氣霧靄已籠罩邊界營地,許多法力較弱的士兵別說戰鬥,整日嘔吐,讓他們連坐起身來也是困難,蠍尾狐被墨方與其得力部將包圍在離營地十里地外的地方,初到營地,聽聞遠處傳來的蠍尾狐的吼叫,即便是已殺過許多怪獸的士兵也會腳軟。

  果然封印在墟天淵中的妖獸,比其他的要厲害許多。

  沈璃想起子夏躺在棺槨中的模樣,拳頭握緊。

  「列隊!」尚北將軍一聲高喝,從王都來的增援們皆整齊列隊,唯獨末尾的一名士兵卻忽然往前走去。尚北將軍見狀大喝,「不聽軍令者,仗三十!」

  沈璃取下頭上沉重的頭盔,仰頭望他:「尚北將軍,沈璃斗膽,前來請戰。」

  「王……王爺?」

  但見是她,軍中一陣騷動,這裡面有曾和碧蒼王一起出征過的,有只聽聞過她名字的,但無論是誰,都知道有碧蒼王在,戰無不勝。一時眾人精神一振,士氣陡漲。

  尚北將軍心中雖喜,但也知道沈璃如今待嫁的身份,而且魔君並不讓她出戰自是有魔君的考量,他有所顧忌道:「王爺,魔君未同意您出戰,小將不敢斗膽……」

  話未說完便被沈璃打斷道,「將軍,沈璃既然來了,便不會空著手回去。此妖獸的頭顱,三日內,本王必將它踩在腳下。」

  此話一出,全軍靜默。尚北默了一瞬,忽而一勒韁繩,將坐騎調頭,長劍一揮:「出軍!」

  沈璃與尚北並行:「多謝將軍同意沈璃參戰。」

  「王爺,若小將不同意,妳待如何?」

  「打暈你,搶了你的兵,斬殺妖獸。」

  尚北苦笑:「那就是了。」

  越是往前,瘴氣越是濃郁,妖獸的嘶吼也愈發震駭人心,破開重重霧靄,增援隊伍終於看見還在與墨方他們纏鬥的妖獸,身形巨大,身似狐,尾似蠍,凌空揮舞,蠍尾上巨大的毒針令人望而心畏,但見增援來到,它張嘴長嘯,鮮紅的牙齒,是鋒利的鋸齒狀,齒縫間滴落下來的唾液腐蝕大地。在它所立之地,沙石皆已成濃膩狀。

  與它纏鬥的幾位部將渾身是血,已疲憊不堪。唯獨墨方一人尚還在它身前主動攻擊。

  尚北一聲大喝:「參戰!」

  不等他出聲之前,沈璃已握著銀槍,飛身上前,厲聲一喝,銀槍直直扎在蠍尾狐的額頭上,蠻橫的法力傾入其大腦之中,蠍尾狐疼得仰天大嘯,仰起的巨大蠍尾徑直向沈璃扎來,沈璃拔出銀槍,回身一劈,以槍身做劍,徑直將蠍尾狐的尾針斬斷。

  妖獸嘶吼幾乎要震破眾人耳膜,它亂踏之間,爪子快要打到墨方,沈璃飛身而下,將墨方一推,他徑直摔出三丈遠的距離,沈璃腳穩穩立在地上,身子半蹲,沉聲一喝,以槍直刺而上,扎穿蠍尾狐的腳掌肉墊。

  不過片刻時間,妖獸的血已染了她一身,而蠍尾狐也連連敗退。

  墨方在後方愣愣的望著沈璃:「王上。」

  沈璃側頭看了他一眼,見他周身鎧甲破碎,臉上身上皆是血跡,又往遠處一望,被增援士兵們救下的將士皆是如此,而四周沙地裡,還埋了不知多少將士已經冰冷的身體。沈璃一咬牙,握緊銀槍的手幾乎用力到泛白:「對不起……來晚了。」

  這樣的情緒沒在她身上停留多久,沈璃邁步向前,銀槍與長身在風沙之中佇立:「區區畜生膽敢造次!本王定要踏爛你每一寸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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