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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蔚空 -【和親娘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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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8 19:37:3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這場狂歡鬧到了後半夜,一場比武一頓美酒,外加一番群魔亂舞,看不對眼的秦周雙方,算是暫泯恩仇,唱著各自故鄉的小調,回了各自帳內。

    周青青喝了點酒,有些微醺,躺在榻上,聽著那夜晚風聲,及不遠處的鼾聲,很快也會了周公。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悉悉索索聲吵醒,翻了個身,見碧禾躡手躡腳出去,許是要去小解,她咕噥著叮囑:「你當心點。」

    碧禾哎了一聲,藉著帳頂的銀白月光扶簾而出。

    周青青半夢半醒,囈語了幾句,又翻身再睡去,不料須臾之後,卻猛得被一聲響徹雲霄的尖叫驚醒,緊接著便聽到兵荒馬亂的嘈雜,和刀劍碰撞聲。

    周青青頓時睡意全無,從榻上彈起,只見賬外有影影綽綽火光,她快速走到帳門口,探出個腦袋,看到外頭不遠處幾頂氈帳正熊熊燃燒,月色下影影綽綽的人影纏鬥在一起,營帳裡陸續跑出來拿著武器的將士,加入那打鬥。

    周青青本以為是秦周兩方又發生了矛盾,但見著架勢又有些不對,此時出去不久的碧禾慌慌張張跑過來,叫道:「小姐,劫匪放火殺人了!」

    周青青這才反應過來,卻見著兩個黑衣人朝這邊躍過來,忙不迭將碧禾拉過來:「快進去!」

    好在那兩人還未在她跟前落定,已經被聶勁攔截。他動作乾脆利落,幾個回合,便是鮮血四濺,兩命嗚呼,倒在地下沒了動靜。

    聶勁退後幾步,見著不遠處打得激烈的場景,朝周青青低聲道:「小姐,快進賬內躲著,千萬別出來。」

    周青青嗯了一聲,拉著碧禾鑽入賬裡,小心翼翼聽著外頭動靜。

    碧禾嚇得臉色蒼白,戰戰兢兢道:「奴婢剛剛出去小解,看到好多黑影子偷偷竄進來,點了火殺了夜間守備。小姐,你說我們走了這麼久都沒遇到劫匪,怎麼這個時候會突然遇到?」

    周青青剛剛也是叫到她聲才驚醒,她有些後怕道:「你叫那麼大聲,劫匪沒傷到你?」

    碧禾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幸好我隔得遠,雖然驚動了劫匪,也驚動了營帳裡的將士。」

    周青青點點頭,見聶勁提著沾著血跡的劍進來,問:「阿勁,外頭怎麼樣了?」

    聶勁濃眉微蹙,道:「來了幾十個劫匪,功夫很厲害,又放火燒了幾頂氈帳,秦周兩方的將士都有些亂陣腳,死了好些人,估摸著打退劫匪要費些力氣。」

    外頭辟里啪啦打得厲害。周青青思忖片刻:「按理說,我們和親隊伍三百多人,且大多是軍營出生,一般的綠林強盜應該不會打主意,這到底是什麼劫匪?這麼膽大包天?」

    聶勁若有所思點點頭:「確實蹊蹺。」

    兩人正說著,帳簾被人掀開。聶勁舉起劍擋在周青青身前,見是馮瀟才稍稍放鬆。

    馮瀟清俊的臉色,神色嚴肅,拱手道:「公主,受驚了!」

    周青青搖頭:「我沒事。」罷了,又問他,「我們傷亡如何?」

    馮瀟道:「郭槐和陳將軍正帶雙方人馬,跟匪徒迎戰。那些劫匪突然襲擊,令我們措手不及,死傷了不少兄弟。不過他們人不多,公主不用擔心,相信很快會剿滅。」

    周青青聽外頭的刀劍怒吼還很激烈,又似乎聽到陳將軍急促的吼叫,思忖片刻道:「阿勁,你去看看陳將軍要不要幫忙?」見聶勁遲疑,笑道,「放心,門口守著侍衛,劫匪進不來的。」

    聶勁這才點頭:「那我快去快回。」

    待他離開,周青青想了想,從箱子裡拿出一把帶鞘短刀,抽出來,亮出閃著銀光的刀刃。馮瀟見狀,輕笑:「看來公主也是身手不凡,不愧是定西郡王的千金。」

    周青青噗嗤一笑:「花拳繡腿而已。」

    馮瀟似是對她手中的刀感興趣,道:「公主這把刀看著不錯,是否可以借我看一眼。」

    周青青將刀遞到他身前,笑道:「這是我父親早年從胡人手裡買的一把短刀,聽他說是吹毛刃斷,不過從未用過,不知他是不是被人騙了。「

    馮瀟舉著那刀,藉著帳頂月光,仔細端詳須臾,笑道:「確實是一把好刀。」

    他話音剛落,那本來光亮的帳頂,忽然有陰影覆蓋下來。一個身影手持明晃晃的劍,穿破帳頂,一躍而下,直接朝坐在榻上的周青青刺去。

    「當心!」馮瀟厲聲道。

    周青青大驚,想要抵擋,才發覺那匕首還在馮瀟手中,只能下意識往後去躲。

    那人身形很快,手中的劍更是帶著一陣劍氣,眼見就要刺到她身上,她下意識閉上眼睛。

    但預想的疼痛並沒有到來,卻有一個溫熱的軀體靠在自己身前,以及一旁碧禾的尖叫。

    待她睜眼,卻見擋在自己身前的人是馮瀟,那把閃著寒光的劍,已刺入他的肩頭。而那穿著黑衣的劫匪,站在原地沒有動彈,眼睛睜得老大,露出驚恐狀,頭頂到額面,一道紅色的血跡,那血越湧越厲害。

    周青青這才看到他身後的聶勁,手中劍還刺在那人身上,原來竟是從頭將人劈成了兩半。

    聶勁抽出劍,那人咕咚一聲倒在地上,一張臉一分為二,黏在搖搖欲墜的脖頸上。

    聶勁面無表情跨過那人,上前憂心忡忡問:「小姐,你沒事吧?」

    周青青心有餘悸搖搖頭,卻聽到馮瀟吃痛地猛哼一聲,連忙將他扶住:「馮將軍,你怎麼樣?」

    馮瀟摀住傷口,搖搖頭:「無礙!」

    話雖這樣說,但明顯不是這麼一回事。他肩頭的血正在狂湧,染濕了青色的衣衫,臉色變得慘白,呼吸越來越急,掙扎想起身,卻不過片刻,已經倒在塌邊,人事不知。

    聶勁上前將他放平,邊壓住傷處抽出那把劍,邊道:「碧禾,快把藥箱拿來,再拿兩條絲絹過來。」

    坐在地上嚇傻的碧禾,忙不迭點頭,走過地上那被劈成兩半的死人時,又忍不住尖叫了一聲。

    周青青見狀,從榻上跳下來,自己從箱子裡翻出創傷藥,小心翼翼給已經昏迷過去的馮瀟上好藥,又在聶勁的幫助下,將他的傷口包紮好。

    外頭的打鬥漸止,陳將軍氣喘吁吁在外頭報告:「公主,劫匪已經被殺光。」

    聽他這口氣,大概還不知這賬內闖入了劫匪,發生了如何驚心動魄的一幕。

    周青青道:「進來吧!」

    陳將軍扶簾進來,藉著暗光,見地上躺著一個死人,淌了一地血,又見馮瀟躺在榻上,頓時嚇得不輕:「公主,發生了什麼事?」

    周青青道:「剛剛有劫匪闖進來,馮將軍替我擋了一刀。」

    「啊?公主外頭有守衛,劫匪怎闖得進來?」陳將軍抹了把汗,微微抬頭看到破爛的帳頂,才心下瞭然,後怕地喘了口氣,「幸好公主沒事,不然在下賠上這條老命,也無濟於事。」

    周青青想了想問,:「劫匪什麼來頭知道了嗎?」

    陳將軍搖搖頭:「在下已經派人去了鄖陽郡求援,等明早郡守過來,他應該清楚這邊匪盜狀況。」頓了頓,又怒道,「也不知什麼人,如此膽大包天!」

    周青青看了眼雙眼緊閉的馮瀟,思忖片刻道:「這些人個個伸手不凡,我看不像是一般劫匪。」

    聶勁點頭:「你說的沒錯,而且他們不像是單純求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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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8 19:37: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鄖陽郡守清晨接報,秦周和親大軍在轄地遭劫,這消息自是將他嚇得不輕,立時從溫柔鄉爬起來,調了大隊人馬前往支援。

    營地這邊,雖然劫匪全被殲滅,但損失慘重,死了六十幾個將士,秦周雙方各半,受傷的人更是不少,加之氈帳被燒了十幾頂,看過去十分慘烈。

    郡守大人抵達下馬後,飛快奔赴周青青賬內,見事關兩國和平大計的長寧公主,安然無恙,方才暗暗舒了口氣。

    這位地方官不糊塗,若是這位公主出事,別說是他頭頂的烏紗帽保不住,指不定腦袋都要落地。

    他誠惶誠恐道:「下官來遲一步,請公主責罰。」

    昨晚遭劫匪襲擊之後,周青青再未合眼,加之受驚嚇過度,現下是身心疲憊,煩躁不堪。見這來人,語氣不悅道:「郡守大人,這裡是鄖陽轄地,怎會出現膽敢襲擊和親隊伍的劫匪?」

    郡守忙道:「公主有所不知,鄖陽地處秦周交界,往西百里便是蜀地,雖屬南周轄地,但自打十八年前,西秦揮兵南下,蜀地藩王駱敬被殺,駱氏一族被滅族後,蜀地大亂,匪寇盛行,時有波及鄖陽,尤其是這些年,秦周交戰,官府自顧不暇,根本分不出兵力剿匪。」他說完,頓了頓,才又小心翼翼繼續,「不過匪寇向來只劫商客,從未熊心豹子膽打過朝廷官府主意,何況是秦周和親隊伍。下官聽聞此消息,也十分愕然。」

    周青青冷笑一聲:「就因為匪寇只劫商客,你們做地方官的就睜隻眼閉只眼,任其為非作歹?若是之前秦周打仗,你們沒功夫剿匪,倒也說得過去,但如今兩朝可是早已停戰半年多。」

    郡守抹了把冷汗,笑道:「公主說的是,附近匪寇為非作歹多年,下官確實早有剿匪之心,不過匪寇深居山中,神出鬼沒,入山之路機關重重,一直沒想出剿匪良策,方才拖到今時今日,害得公主受驚。」

    周青青身旁的聶勁聞言,眉心微蹙,開口問:「大人的意思是,附近匪寇大本營就在山中?」

    郡守點頭:「沒錯,附近匪寇雖則眾多,但皆以龍雲山龍雲寨馬首是瞻。」

    聶勁從身後掏出一塊木質腰牌,往他手中一丟:「大人看看,這是不是來自你說的龍雲寨?」

    郡守手忙腳亂接住那木牌,左右端詳片刻,點頭:「這就是龍雲寨的令牌,看來此次卻系他們所為。」

    周青青冷笑道:「既然知道是這個龍雲寨所為,我們秦周雙方昨晚死了六十多個將士,郡守大人要應該作何不需要我多言吧?」

    郡守又悄悄抹了把汗,道:「龍雲寨如此膽大包天,下官絕不姑息,現下就安排去剿匪,給公主一個交代。」

    他正要硬著頭皮出去安排,卻被聶勁叫住:「且慢!大人可否給我說說龍雲寨的情況。」

    郡守誠惶誠恐回他:「向西三十里地就是龍雲山,龍雲寨盤踞此山十幾年。龍雲山山勢險要,機關重重,據悉寨中大當家江湖人稱黑面閻王,武藝高強,心狠手辣,但不知真名真姓,亦沒有人見過其真面目。」

    聶勁若有所思點頭:「這龍雲寨大概有多少人,大人可知?」

    郡守思忖片刻,道:「龍雲山雖地勢險要,但可供人居住的地方卻不多,龍雲寨盤踞山頂,不會超過三百人。」

    聶勁又問:「郡守大人手下可有對龍雲山地勢熟悉的人?」

    郡守點頭:「在下手下有好幾人自小就生長在附近。」

    聶勁想了想,朝周青青道:「小姐,我們傷亡慘重,受傷的兄弟們要養兩天傷,才方便繼續趕路。不如讓我趁此功夫,帶人去趟龍雲山助郡守大人剿匪。我曾在山中帶兵打過仗,對付三百來人的山匪,應該不是問題。」

    郡守聞言大喜,他自是知道聶勁身份,這位早年定西郡王麾下威名赫赫的副將,可是帶兵打過許多次漂亮仗。若是他願意幫忙剿匪,自己手下的人大約是不用白白去送死了。

    周青青卻有些不樂意,那龍雲寨還不知是個什麼勞什子玩意兒,敵在暗我在明,聶勁對這一帶完全不熟,帶人上山剿匪,指不定會遇到什麼凶險。

    她抿抿嘴,朝聶勁道:「你不許去!」

    郡守大人本來的欣喜,立時又被破了一盆冷水。

    聶勁知道她擔憂什麼,笑了笑道:「公主放心,就算剿匪不成,那山也困不住我,見形勢不對,我撤退便是。」

    他話音剛落,陳將軍一把鼻涕一把淚走了進來,他並未聽到幾人對話,只因剛剛替慘死的將士收屍,一時悲憤得厲害,他歎著氣,朝郡守怒道:「郡守大人,我手下死了三十多人,好幾個家有妻兒,等著送親之後回去團聚,但是就這樣死在了半路上。你要是抓不到昨夜襲擊營地的匪寇,給這些亡魂一個交代,待老夫回金陵,定要參你一本,說你治匪不力。」

    可憐的郡守唯唯諾諾點頭:「陳將軍,下官這就打算去剿匪。」

    周青青見著一夜白髮的陳將軍,與聶勁相視看了一眼,想了想,還是鬆口:「阿勁,既然你願意去幫忙剿匪,我准你這次。」

    悲憤交加的陳將軍,聽到她這話,方才反應過來:「聶將軍要去剿匪?」

    聶勁點頭:「陳將軍,郡守大人,我需要兩百人,麻煩你們從手下挑選出來,我們即刻啟程。」

    郡守立刻去把自己手下的精銳挑了出來,交給聶勁。

    而這廂死了三十多個兄弟,陳將軍手下的將士,聽聞要去剿匪,都自告奮勇,要去替兄弟們報仇。西秦那邊也躍躍欲試,不過鑒於龍雲山屬南周轄地,只能作罷。

    中午大吃一頓之後,聶勁便帶兩百人小分隊,前往龍雲山剿匪。

    周青青其實倒並不是太擔心他,他自願請纓,想必是心中有分寸。待人馬浩浩蕩蕩離去,營地清淨不少,她方才想起猶在重傷的馮瀟。

    她在自己賬內躊躇半響,從箱子裡找出定西王府的秘製創傷藥。這藥系他們家祖傳,配方極其珍惜,她來之前勉強配足了兩小瓶,是想著日後以防外一。

    她走到馮瀟賬外,低聲問道:「馮將軍醒了嗎?」

    裡頭傳來郭槐的聲音:「將軍剛剛醒,公主請進。」

    周青青掀帳簾走進去,見躺在榻上的馮瀟,雙眼微閉,臉色蒼白,問道:「郭校尉,馮將軍怎麼樣了?」

    郭槐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將軍沒有大礙!」

    她將手中的小瓶子遞過去:「這是我們王府秘製的創傷藥,效果很好,你給馮將軍擦上。」

    郭槐猶豫片刻,伸手接過那小瓷瓶。

    周青青又看了眼馮瀟蒼白的臉,正要轉身離開時,卻見他緩慢睜開眼,啞聲道:「公主來了!」

    見他要掙扎著坐起來,周青青忙不迭道:「馮將軍好生休息,不用管我。」

    馮瀟倒是沒有再強求著坐起來,只是睜眼朝她淡淡一笑:「昨夜我昏了過去,不知後來發生了什麼,公主沒事吧?」

    周青青搖頭:「昨晚多虧得馮將軍替我擋了一刀,這份恩情青青定然銘記於心。」

    一旁的郭槐站起來,面無表情道:「將軍,小的出去了,您好好養傷,千萬別牽動傷口。」

    馮瀟淡淡點頭。

    郭槐又意味不明看了眼周青青,折身離開。

    周青青在榻邊坐下,還想說一番感恩戴德的話,但還未開口,馮瀟已經輕笑著道:「公主言重了,保護公主到西京,是在下的職責。若是公主在路上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這個副將也沒臉回去見王爺。」

    他語氣輕鬆,嘴角帶著幾分笑意,那蒼白的臉上便多了一絲溫度,更顯清風霽月的俊朗。

    周青青恍然想起昨晚,劫匪從空而降,那把寒光凜冽的劍,直直刺向自己時,忽然擋在自己身前的溫暖。

    她對這位西秦將軍,知之甚少,可那凶險時刻的溫暖和篤定,卻十分真實。尤其是當心有餘悸的驚恐消失,那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便開始悄無聲息的蔓延。

    周青青看了眼馮瀟,不動聲色地歎了口氣,道:「聶勁已經帶人去剿匪,相信馮將軍這一劍不會白挨。」

    馮瀟微微蹙眉:「聶護衛去剿匪了?」

    周青青點頭:「已經查到昨夜那伙劫匪來自附近的龍雲寨,為替我們秦周雙方死去的六十多個將士報仇,也為日後過路商客安危,端掉這窩匪寇勢在必行。」

    馮瀟輕笑了笑:「相信以聶護衛的本事,要拿下這些匪寇不是問題。」

    他剛剛說完,忽然難受地喘了兩下,周青青趕緊道:「馮將軍莫再說話,好生休息。」

    她說著站起身,準備離去,卻又在看到他額頭散亂髮絲時,鬼使神差一般,伸手替他拂了拂,指尖溫熱與他冰涼的額頭相觸,榻上人漆黑如墨的眸子,看向上方的人,兩人俱是微微一怔。

    周青青幾乎是有些驚慌失措地離開。

    賬外日頭正盛,烈陽下的營地,仍舊一片狼藉。她這才驀地徹徹底底回到現實,少女思春,委實不適合她這個十六歲待嫁的和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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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8 19:38: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隔日午時過後,烈日高照,周青青躺在賬內本打算小憩,可聶勁未歸,她雖困意難耐,卻如何都睡不著。

    輾轉反側半響,耳畔驀地隱隱有馬蹄聲傳來,她心裡一驚,想著許是聶勁歸來。

    果不其然,不多時,外頭響起陳將軍欣喜的聲音:「公主,聶將軍剿匪成功,已經回來了。」

    周青青唇角上揚,一骨碌從榻上豎起,笑著跳下來,幾步走到門口,掀開簾子,往龍雲山方向看去,只見午後艷陽之下,一隊人馬正浩浩蕩蕩瀕近,捲起漫天塵土。

    她明明記得昨日聶勁出去只帶了兩百人,今日回來卻像是多了好些,竟像是凱旋而歸的大軍。

    她走出營帳,笑著跟陳將軍一道朝那邊迎去。走了兩步,餘光無意瞥到旁邊幾丈之外的營帳,馮瀟在郭槐的攙扶下,從裡面走了出來。

    周青青轉頭看過去,馮瀟恰好也朝她看過來,兩人目光交匯,馮瀟嘴角微揚,朝她點點頭,輕笑了笑。周青青勾唇淡淡一笑,挑挑眉大步朝聶勁的方向走去。

    聶勁帶著人馬已經在營地外停住,他一身風塵僕僕,卻又精神奕奕。離開疆場多年,這場剿匪,許是讓他找回了些戎馬征伐的快意。

    他從馬上跳下來,一手拉著一根粗繩,那繩子另一頭綁著個蓬頭垢面的男人,身上衣服破爛不堪,露出的幾節皮膚,佈滿了淌著血的傷口,有好幾處連肉都翻出來,露出裡面白森森的骨頭。

    他被聶勁扔在地上後,便不再動彈。聶勁也不多語,直接拖著繩子,將人拖到幾人面前。於是那地上又是長長的一道血印。

    聶勁將人拎起來,想要他跪下,但那人卻似乎也是個血性漢子,傷痕纍纍也卯足勁,不肯就範。聶勁冷笑一聲,一腳踹在他膝窩,那人終於還是跪倒在地。

    聶勁朝跟前幾人看去,一張剛毅的臉面無表情,冷冷開口道:「這就是龍雲寨寨主,傳說中的黑面閻王。」

    站在中央的郡守微微躬身,朝地上那人看去,似是想看清他模樣,卻見那人一雙發紅的眼睛,從額前散亂的頭髮裡露出兩抹狠厲的光,如同林中凶獸一般,嚇得他後退了兩小步。

    為掩飾窘態,郡守大人拍手笑道:「聶將軍好本事,這擾民多時的閻王,終於叫你給逮住!」

    那人微微抬頭,又一個刀眼朝他射過去。

    郡守喉嚨做了個吞嚥的動作,須臾後才又提高聲音,虛張聲勢道:「好你個黑面閻王,秦周兩國和親隊伍,你也有本事搶?是嫌活得太久麼?」

    他話音落,馮瀟捂著肩頭的傷,從後面慢慢走了上來,立在周青青邊上,輕飄飄看了地上那人一眼,不緊不慢道:「這就是前日那劫匪的頭子?」

    那人聞聲,轉頭看向他,默了片刻,冷哼了一聲道:「我黑面閻王行走江湖十餘年,今次栽倒你們這些官府人手裡,老子無話可說,要殺要剮,隨你們!」

    聶勁道:「別在這裡逞英雄,你還有十幾個兄弟在我們手裡,如果你實話實話為什麼襲擊和親隊伍,我可以考慮留他們一命。」

    那人聽罷,卻仰天大笑起來,笑聲淒厲,幾近劃破蒼穹。笑夠之後,忽然神色一變,大吼一聲,身上的繩子竟然被震斷,而他人則憑空躍起,直直朝幾步之遙的周青青撲去。

    這人武功高強,用盡全力最後一搏,手呈虎爪,又快又準,眼見就要扼上周青青脖頸。

    好在還是遲了一步,只聽碰的一聲巨響,在他碰到周青青之前,聶勁的劍已經飛速落下,那隻手被從肘處斬斷,滾落在地,那人也因吃痛倒在地上,痛苦地嗷嗷大叫。

    周青青趔趄地退後兩步,暗吁了口氣,看著地上抽搐的人,怔了片刻,反應過來,問道:「你們不是為財?而是想殺我阻止秦周和親?你到底是什麼人?」

    她此言一出,周圍幾人都有些愕然。

    地上的男人捂著流血不止的斷手,仰頭看向周青青,張狂大聲笑道:「反正老子是將死之人,告訴你們也無妨。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老子姓駱名長景,蜀中駱氏族人,十八年前慘死西秦刀下的蜀王駱敬,乃我義兄。當年西秦攻打蜀中,南周故意延緩援軍,害我們蜀中駱氏被滅族,西秦和南周都是駱氏不共戴天的仇人……」

    說到這裡,他重重咳了一聲,吐出一灘鮮血,喘了兩口氣,又大笑起來:「天道輪迴,你們秦周都會遭到報應的!」

    郡守氣得臉色發白,跳起來指著他道:「駱氏當年擁兵自立,不服朝廷管制,被西秦滅掉是咎由自取。你這個駱氏餘孽,興風作浪這麼多年,竟然還有臉說這些!」

    「餘孽!?」那人大笑,笑聲滿是譏諷,只是笑著笑著,聲音越來越弱,漸漸沒了聲響。

    郡守見他斷了氣,方才放下心,哼了一聲,又朝聶勁道:「聶將軍,那其他人怎麼處理?全部殺掉?」

    聶勁道:「在下只幫忙剿匪,至於這些活捉的匪寇如何處理,大人自己依據刑律定奪就好。」

    郡守點頭:「這次多虧聶將軍幫忙,不然不知這窩匪寇,要為非作歹到何時。」

    聶勁淡淡搖頭,目光瞥到一旁臉色蒼白,搖搖欲墜的馮瀟,眉心微蹙,低聲道:「馮將軍傷勢如何?」

    馮瀟淡淡掃了地上那人一眼,搖頭勾唇笑道:「沒什麼大礙,即刻啟程也無妨。」

    他身旁的周青青微微轉頭,目光落在他蒼白的臉上,又飛快收回,皺眉再看了眼地上已經斷氣的土匪頭子,轉身回了子賬內。

    聶勁想了想,跟上了她。

    前日加上剛剛,他算是在自家小姐面前,兩次大開殺戒。心中不免惴惴不安。他出身軍中,殺人對他來說,早就習以為常。但他家小姐雖出身將門,卻自小長在大宅內,哪見過這種血腥,只怕是被自己嚇得不輕。

    「小姐,你沒事吧?」聶勁走近營帳,試探問。

    周青青不以為意地笑了一聲,搖搖頭,轉身抬頭看他,見他一張冷硬的臉上,還沾著乾涸的血跡,這才想起來問他:「你受傷了?」

    聶勁搖頭:「一點皮外傷。」

    他皮糙肉厚,說是皮外傷,周青青也就不再擔心。思忖片刻,又問:「阿勁,蜀中駱氏一族的事,你知道多少?」

    聶勁想了想,道:「我確實聽說過一些,不過時隔十八年,許多事也是以訛傳訛。駱氏一族當年繁盛一時肯定不假,被西秦滅族也確有其事。至於當初南周朝廷援軍姍姍來遲,到底是皇上想借西秦之手滅掉駱氏,坐收漁利,還是事出有因,就不得而知。」

    周青青若有所思點頭:「我也聽過一些蜀中駱氏的事,若當真是這樣,秦周兩國對駱氏一族來說,確實是有不共戴天之仇,想來是希望兩國打個你死我活。前日晚上襲擊營地,估摸著是想刺殺我這個和親公主,阻止兩國和親。」

    聶勁道:「好在這些餘孽也只是苟活於世,不成氣候,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周青青勾唇一笑,戲謔道:「指不定還有其他駱氏族人存活於世,這些年正臥薪嘗膽,等著同秦周兩國尋仇呢!」說罷,她秀眉微蹙,打了個呵欠,往後重重躺倒在榻上,閉上眼睛道,「這兩日幾乎沒闔眼,得好生補上一覺,明日咱們就啟程趕路,早早抵達西京,大家好都安心。」

    許是疲憊至極,她話音剛落,已經如安眠的幼獸一般,發出沉沉的呼吸。

    聶勁看著床上因為舟車勞頓,瘦了幾分的少女,低聲笑了笑,折身出了氈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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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經歷這場匪寇風波,餘下路程便再順暢不過。尤其是過了金州,進入西秦,從此便風平浪靜。惟獨不太平靜的是,馮蕭的傷勢,一直反反覆覆,直到臨近西京,才算真正好轉起來。

    顯然馮蕭在西秦的份量舉足輕重,而且在這些將士中頗有威望,受人愛戴。這一路下來,周青青無論是坐在馬車裡,還是躺在營帳中,總能聽到西秦小兵,表達他們對馮將軍傷勢的擔憂,甚至在夜晚的時候,這些士兵們還會對著月亮祈福,虔誠之心令人動容。於是她這個被馮蕭以命相救,卻只象徵性探望過他兩三回的南周公主,被襯得冷漠又涼薄。

    和親大軍雖然半途折了幾十將士,但餘下也還有兩百多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恰好能讓周青青這個南周公主,與西秦副將馮蕭,不論是在趕路途中,還是紮營休息時,都能隔著一段你看不到我,我也看不到你的距離。這對於周青青來說,真是再好不過,之前那點莫名生出來的少女情懷,也就隨著西京漸近,而淡了下去。

    作為一個受過三綱五常三從四德教育的南周皇室宗親之女,周青青並不喜歡自己那對著陌生人冒出來的陌生情懷。雖然這盲婚啞嫁並非她所嚮往,也不知等待自己的武王秦禎,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子,但她明白這場和親,便是她塵埃落定的餘生。

    伏暑之後,和親隊伍終於抵達西京。同為都城,西京和周青青生活了十六年的金陵,倒真有幾分相似之處,同樣的車水馬龍,店舖林立,酒肆勾欄也是應有盡有。

    不過跟南周大為不同的是,當這支浩浩蕩蕩的和親隊伍,被西秦在城門外恭候多時的皇家軍,迎入城內後,街道兩旁看熱鬧的百姓,卻與南周截然相反。

    當初周青青離開金陵遠嫁和親,南周百姓將其視為巾幗英雄,南周救星。又是投擲瓜果,又是高聲頌唱,估摸著許多百姓家中,長寧公主這個名字已經被供奉了起來,每天燒香朝拜。

    而西京百姓見著南周和親公主進城,雖然看起來跟當初南周人一樣激動,卻跟欣喜沒有絲毫關係,因為他們的激動是因為憤怒。

    當初西秦選擇與南周議和,不用再打仗這件事對西秦百姓來說,自然是也是好事。但他們無往不克的戰神武王秦禎犧牲自我和親,娶的卻是南周定西郡王的女兒。

    定西郡王對於西秦百姓來說,就是那殺人不眨眼的閻羅王,西京長街兩旁的百姓,有多少人的父叔兄弟,曾在疆場一去不歸,有多少成為周灝大軍之下亡魂。定西郡王是西秦仇恨的敵手,即使多年過去,也不能改變這個事實。

    周青青離開金陵收穫的是鮮美瓜果和讚譽,來到西京迎接她的是爛菜幫子和謾罵。坐在車內的西秦武王准王妃,與自家丫鬟碧禾,木著臉相對無言。

    當然,這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就算定西郡王的女兒不受歡迎,但周青青即將成為武王王妃,已是誰都無法改變的事實,何況是西秦這些人微言輕的平頭百姓,周青青並沒什麼好擔憂。

    抵達西京當日,西秦皇宮給這支和親隊伍,舉辦了規格甚高的洗塵宴,由西秦皇帝秦鈺親自宴客。

    至於周青青那位准夫君,因身在邊境巡防,還未來得及趕回西京。自然沒能出現在洗塵宴裡,與他這位長途跋涉四個月,飽受舟車勞頓摧殘的准王妃初見一面。

    西秦皇帝秦鈺年方三十有餘,人高馬大,方臉虯鬚,聲如洪鐘,十分威嚴。周青青看到他,幾乎已經能想像出他一母同胞的胞弟,也就是自己那位准夫君是何種模樣。

    作為一個浸染金陵風雅文化十六年的南周少女,若是說對自己嫁這麼個相公沒有半絲抗拒,周青青自己也騙不了自己。尤其是見到宴廳中,坐在自己斜對面溫潤清俊的馮瀟,更是生出了絲生不逢時的悲哀。

    洗塵宴之後,周青青一行人被安排在西秦皇室的星落宮下榻。星落宮位於皇宮之外,是西秦專門接待各國貴客一處宮殿,環境優美,舒適雅靜。

    雖然三天後,就是大婚之日,但或許是經過四個月的風餐露宿,身心俱疲得厲害,周青青除了有些懨懨的抗拒之外,並沒有太多忐忑惶恐,到了這美麗的星落宮,不管不顧狠狠睡了兩日。

    到了第三天,周青青真真是睡夠了,然而精氣神恢復的後果便是,隔日要嫁人的她,終於開始焦慮不安起來。

    傍晚,幾日未見的馮瀟,出現在星落宮周青青面前,他帶來了一盒胭脂水粉:「這是王爺特意為公主準備的。」

    周青青看著那雕刻精緻的赭紅木匣,有些好笑那虯鬚莽漢竟還有這份心思。她接過匣子,笑問:「王爺回來了?」

    馮瀟點頭:「王爺說依照南周習俗,新婚夫婦婚前不宜見面,所以他沒來看你。」他頓了頓,又道,「公主明日就要嫁入王府,不知有什麼想要在下轉達王爺?」

    王府?周青青微微一愣。是啊!明日之後,她就要進入這異國他鄉里一座陌生王府,到底是安逸的金銀窩還是無趣冰冷的囚籠,她不得而知。她只知道她周青青的人生,從此之後再無其他可能。

    雖然,活了十六年的她,也並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樣的可能。

    馮瀟見她表情怔然,蹙了蹙眉,試探問:「公主怎麼了?」

    周青青回神,笑著搖搖頭:「沒事。」

    馮瀟也微微笑了笑,道:「公主若沒其他事,在下就告辭了,公主早些歇息,明日恐怕還有一些繁瑣的禮儀折騰人。」

    周青青道:「馮將軍慢走。」

    馮瀟抱拳做了個揖,退了兩步轉身離去,走到門檻處,又在原地微微愣了下,卻並未轉頭,片刻之後,終於再次邁步。

    周青青坐在大廳的椅子上,看著手邊那水粉盒子,打開看了眼,聞到那沁人香氣散出來,笑了笑又將匣子闔上。

    「阿勁!」她喚了一聲。

    不知在哪裡當影子的聶勁驀地冒出來:「小姐,有事?」

    周青青道:「現在還早,我想出去走一走。」

    「可是……」聶勁猶豫。

    周青青揮揮手:「也不知道那武王府規矩多不多,萬一進入後不好隨便出來可如何是好?我就是想趁著進王府前去看看西京大街是什麼樣。你不放心跟我一起就是。」她頓了頓,又想到什麼似的道,「去幫我弄套男裝來。」

    聶勁聽他這樣說,也就沒再阻攔,飛快跑去陳將軍那邊,從個小個子身上扒了一套衣服下來。周青青也不挑,不管這衣服還帶著汗味,快速換上,同聶勁一起,避開星落宮裡西秦守衛,悄悄溜了出去。

    西京夜晚的熱鬧繁華絲毫不遜於金陵,車馬粼粼,行人如織,主街兩邊的屋宇鱗次櫛比,茶坊、酒肆擠滿了人,街邊的小攤應有盡有,攤販們吆喝聲交纏在一起,像是譜了曲的調子。

    周青青被這久違的場景所吸引,尤其是看到街中偶爾有牽馬而過的碧眼胡兒商販,或是被主人販賣的黑膚崑崙奴,更是新奇萬分。明日即將大婚的憂愁煙消雲散,她像入海的魚出籠的鳥一般,穿梭在擁擠的街中,腳步變得輕快,整個人都快活起來。

    聶勁許久未見自家小姐這麼高興,又是欣慰又是感慨,牢牢跟在她身後,怕她走丟。

    周青青左顧右盼,忽然看到前方幾米處,好些人圍著一個小攤,似是在玩什麼遊戲,時而有人發出喝彩。

    她好奇地擠進去,原來是有人比賽玩飛刀。此時站在中央正在擲那小飛刀的男人,非常高大挺拔,一身黑衣,滿臉虯鬚,看不出本來的樣子,只有雙眼睛烏沉沉中閃著熠熠的光芒,如同夜空閃爍的星子,那眸子微微含笑,帶著一絲不以為意的倨傲和玩世不恭。

    連只是湊上前看熱鬧的周青青,也被他那雙眼睛給微微吸引,只覺這位大鬍子路人莫名有些氣勢凌人。

    這男人擲得非常準,刀刀在靶心,難怪剛剛聽到喝彩聲。

    男人手中幾隻飛刀扔完畢,那小攤的老闆,顯然是輸得徹底,訕笑著道:「這位兄弟好功夫,在下甘拜下風,願賭服輸,既然你不要銀子,只要標靶,我這些標靶你拿去就是。」

    男人挑挑眉,沒有說話,只等著他的動作。

    圍觀的周青青心道有意思,這人同人比賽完飛刀,竟不要銀子只要標靶。她睜了睜眼睛,好奇地朝前方三丈處的標靶看過去。

    不看還好,這一看她差點一口氣沒喘過來。

    原來這標靶是一張人像,那畫技她不敢恭維,因為實在跟她英俊倜儻的爹絲毫掛不上邊,但偏偏那人像上注著周灝兩個大字,想讓她不知道她爹讓這些西秦販子做了標靶都不行。

    「等等!」眼見那小販要將地上還未使用的標靶遞過給這黑衣大鬍子,周青青大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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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8 19:38:2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擠作一團圍觀扔飛刀比賽的都是些大老爺們,還都是標準的西秦爺們,個個人高馬大。周青青雖然描粗了眉毛,塗黑了臉蛋,夜色裡那張臉也算是雌雄莫辯,只是個頭在這人堆裡,簡直是矮小得慘絕人寰。

    看熱鬧的漢子們只當這是個毛都還沒長齊活的生瓜蛋子,不知天高地厚要跟人挑戰。

    周青青確實是要跟這贏了標靶的大鬍子男人挑戰,不過她並非不知天高地厚,而是要把他爹贏回來,不能讓南周大名鼎鼎的定西郡王落在這蠻人手中受侮辱。

    那男人微微側頭,垂眼看向這不知打哪裡冒出來的小個子,黑漆漆的目光落在她巴掌大小的黑臉蛋上,又淡淡掃了眼她小巧的耳垂,最後落在她墜在胸口的狼牙上,似是微微一愣,然後輕笑了一聲,挑眉道:「怎的?這位小兄弟要跟我比一場?」

    周青青點頭,指著小攤販還舉著她爹的手道:「我要贏了你,這些標靶歸我。」

    男人爽朗笑道:「看來小兄弟也喜歡這些標靶,跟我一樣想拿回去用來練練射箭飛刀。」

    在大街還不夠,還要拿回家繼續射?加之這人語氣暗含戲謔,讓周青青實有不悅,恨不得拿起飛刀戳在他臉上,但她瞥了眼這人體型,只得作罷。

    心中卻不由得悲憤交加,他英明一世的老爹,在西秦竟然要被人如此羞辱。

    周青青木著臉回道:「你管我喜不喜歡,總之我贏了你,這些靶子就歸我。」

    她武功雖然一般,但是騎射卻頗有天分,四歲就學射箭,就算是她爹死後這幾年,也沒荒廢過這門技藝。現下雖然沒有把握贏這大鬍子蠻人,但也要為了他爹的榮譽而戰。

    男人對她這不善的語氣並不以為意,笑了一聲,遞給她一把小柳葉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坦蕩而又放肆。周圍看熱鬧的人,自是沒注意,但周青青旁邊的聶勁,是個長得冷硬粗獷,心思卻細膩的男人,他很快就覺察這男人的眼神實在有些不對勁。

    聶勁皺了皺眉,湊上一步小聲道:「小姐,還是我來吧。」

    周青青搖搖頭:「我自己來就行。」但撇到右側男人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又覺得自己這話說得太滿,便改口低聲道,「我要是輸了你再上。」

    她聲音雖小,但旁邊那男人卻聽得清楚,他輕笑一聲,戲謔道:「這兩位兄台可想好,我只同你們其中一個人比試,我若贏了就把這些標靶拿走,可沒什麼興趣再比試一回。」

    這語氣一聽就是故意為之的刁難,周青青噎得怒目圓睜,轉頭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卻只是不以為意地聳聳肩。除了那雙意味不明的眼睛,虯鬚下的表情一點也看不出。

    依著周青青的脾氣,若是在金陵遇到這種人,她斷然不會忍氣吞聲。可這是別人的底盤,她初來駕到,頂著個和親公主的身份,鬧不得事兒,只能惺惺作罷。於是沒好氣道:「沒問題,我跟你比就是。」

    男人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意思是讓她先來。

    周青青輕哼了一聲,捏起一枚小刀,對著前面那被射得千瘡百孔的她爹,投擲過去。不偏不倚,正中靶子中央,她爹的鼻頭上。

    周圍本來小瞧這矮子少年的西秦大漢們,立時拍掌叫好,對她刮目相看。人不可貌相,他們西秦果真是臥虎藏龍人才濟濟。

    周青青對著讚美無動於衷,扔完朝旁邊男人看去。那人一直側頭看著她,目光灼灼,放肆不已。若不是因為周青青覺得自己這身黑臉粗眉的打扮,不論是作為女子還是男子,都不是那麼好看,或許她都要誤會這人是對自己有什麼歹心的登徒子。

    被人直矗矗地注視,當然不是什麼美妙的體會,尤其還是這麼個大塊頭的虯鬚蠻子,周青青完全更是不爽,對上他的視線瞪回去,冷聲提醒:「該你了!」

    她自以為凶狠的眼神,對男人來說,完全不以為然,他輕笑一聲,目光仍舊淡淡睨著她,手上的飛刀,卻冷不丁飛了出去。就這樣漫不經心的一擲,那小刀竟然也落在了靶心上,與周青青剛剛那一刀,不分伯仲。

    看熱鬧的人,鼓掌叫好聲更大。

    周青青氣得銀牙一咬,再次揮起一枚小刀認真瞄了瞄她爹,投擲過去。怒氣並未影響她的發揮,這一刀仍舊是直中靶心,比上一把更加精準。

    周圍的人拍手叫好之餘,不由得將期待的目光落在男人身上。

    但這男人似乎完全不在意,甚至目光還放肆地在周青青身上流連,仍舊跟上把一樣,只用餘光瞄了眼標靶,手一抬輕飄飄一揮,小刀再次落在靶心,又是跟周青青一模一樣的位置。

    周青青抹黑的臉都被慪白了。

    接下來幾發,她例無虛發,刀刀命中。男人自然也是一樣。不過這人明顯就是故意為之,周青青射中靶心,他也就射中靶心,周青青稍微偏離一分,他也就偏離一分,總之就是分不出個高下。

    最可氣是,他目光多停留在周青青身上,每一把都投擲得漫不經心。旁邊圍觀的市井莽夫看不出來,以為兩人真是勝負難分,周青青卻是知道這人根本就是遛著她玩兒。

    這種被對手如此輕視的經歷,周青青只覺得喉頭一口老血都快被激出來。

    她爹被人當靶子射來射去羞辱也倒罷了,她想為他討回公道,卻變成了自取其辱。早知如此,就該讓聶勁出手。她逞這個能蛋幹什麼?

    此時只剩下最後一枚飛刀,周青青深呼一口氣,認真瞄準靶子,再利落投出去,又是一記漂亮的靶心。

    旁邊男人歪頭看著她,輕笑一聲,抬手正要投擲出手中餘下那只飛刀。忽然人群一陣湧動,原來是有人從後頭擠進來。

    周青青下意識轉頭,見著兩個穿著夜行黑衣的男人走上來,其中一人湊到她旁邊這黑衣大鬍子耳畔,低聲耳語了兩句。

    男人本來舒展的眉眼,驀地蹙起,然後神色嚴峻地點點頭,隨後將手上的飛刀扔了出去,這回連看都沒看,竟然也扔中了靶心。

    只是效果自是差了些,比不上周青青最後那一發。

    湊在他耳邊的人說完,恭恭敬敬立在他身側。他則轉身朝周青青抱拳道:「小兄弟好本事,在下甘拜下風,這些標靶你拿去,咱們後會有趣。」

    說完,頭也不回同兩人,快速鑽出人群,消失在夜色長街中。

    周圍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好像是朝廷的人在抓人。」

    「抓什麼人?」

    「聽說是什麼北趙的探子。」

    ……

    北趙是南周以北,偏安一隅的國家,近幾年才塞外一支遊牧民族發展起來。但是和南周從無紛爭,也未曾聽到與北趙有過爭端,似乎只是個默默無聞立在北端的小國,沒看出有什麼野心。

    聽到這些百姓說起北趙,周青青有些奇怪,但也沒心思關心這些。只抬頭看了眼那人剛剛的靶子。最後那一發,他看都沒看那靶子,卻也只差一點點就命中靶心,簡直就是對她赤果果的羞辱。

    不過知道那人不是布衣百姓,而是朝廷辦案的差人,才算稍稍釋然一些。

    小攤販將一摞標靶遞給她,笑呵呵道:「小兄弟,這是你贏的。」

    贏個狗屁!周青青惱羞成怒地腹誹了句不屬於王府千金的髒話。

    她幾乎是忍辱負重地將她這摞爹接過來,沉聲道:「阿勁,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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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周青青不認識西京城裡的路,只記得剛剛過來時,看到離大街不遠處有一條河,便抱著一摞她爹的標靶,朝那河邊走去。

    聶勁沉默著跟在她後面,見離熙攘的街道越來越遠,忍不住問:「小姐,你要去哪裡?」

    周青青道:「去河邊把這些靶子燒掉。」頓了頓,又道,「燒給我爹,他在地下肯定挺無趣的,把這些靶子燒給他,讓他自己跟自己聊天。」

    聶勁愣了下,噗嗤笑了聲,跟在她後面沒再出聲。

    兩人來到河邊,此時夜色漸深,不知是西京治安一般的緣故,還是男男女女沒有在河邊幽會苟且的傳統,此時這條大河邊,看不到半個人影,只有夜風吹過的聲音。

    周青青找了塊乾淨的空地坐下,問聶勁拿了隨身攜帶的火折子,點燃地上一摞靶子,嘴裡念了幾句思念她爹娘的話,忽然又想起什麼似地道:「阿勁,我爹愛喝酒,你幫我去買兩壺酒來。」

    聶勁四顧了下周圍,有些猶豫:「小姐,天色太晚,你一個人在這裡怕不是太安全。」

    周青青笑:「這裡放眼過去連個人影子都沒有,你不用擔心,快去快回就是。我這一路來,也沒想起來祭祀我爹娘,怕他們在地下罵我不孝了!」

    聶勁稍稍遲疑:「那我快去快回,小姐你就在這裡等我。」

    周青青嗯了一聲,聶勁的身影飛快消失在夜色。

    空曠的河邊,只剩周青青一人。夜風蕭瑟,火苗輕輕躍動,標靶上的定西郡王,慢慢化為灰燼。

    她並不膽小,也並不覺得一個人在這夜色裡害怕。只是這夜空太靜了,靜得讓她有些迷茫。明日之後,她就要在一座陌生的異國王府生活,她不曉得那秦禎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是想到要和一個陌生的西秦男子同床共枕,多少還是有些惶恐。

    周青青兀自憂思感歎著,忽然聽得一陣奇怪的響動。循聲轉頭看去,卻見不遠處的河水邊,兩個人影交纏在一起。

    今日臨近月中,又是個晴朗之夜,那兩人雖然看不清容貌,但月輝照耀下,卻看得出是一男一女。

    周青青看過去時,那女人已經被男人按在地上,像只無力還擊的小獸,露出兩條白花花的大腿,發出淒厲的叫聲,卻又被男人摀住嘴,只聽得掙扎的支吾聲。

    周青青不是個愛管閒事的姑娘,何況是在陌生的西京城。但看著那黑影壯漢,將女人緊緊壓在地下,還摀住嘴不讓出聲,想來也知道是怎麼回事。

    她本打算離開這是非之地,可見著那女子的聲音越來越細,實在看不下眼。從地上摸起一塊石頭,貓著腰悄無聲息摸過去。
    她輕功還算不錯,幾乎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不過挪到兩人身後,那男人顯然已經覺察。在他轉身揮拳時,周青青手上的石頭也往他頭上砸去。

    他拳頭又快又狠,周青青要躲過去,就得停下手中的動作,但救人重要,大不了兩敗俱傷。她只得下意識閉上眼睛。

    但那拳頭卻在離她只有兩寸時,忽然奇怪地停在半空,顯然是那人猶疑,而也正因為他的猶疑,周青青的石頭砸中了他額角,發出砰地一聲。

    在男人吃痛手上卸力時,地上的女人驀地躍起身,如一陣風一樣飛至水面,輕點幾下,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周青青這時才覺得不對,一來是那女人輕功太厲害,顯然不是尋常女子。二來是她看清了身前男人的模樣。

    正是之前同她比試飛刀的那人。她沒弄錯的話,那些看熱鬧的人,似乎是在說朝廷正在抓捕北趙探子,而這黑衣大鬍子想必是朝廷差人。照此推論,剛剛那女子,想必就是探子。

    所以這並不是什麼夜黑風高,登徒子欺負弱女子。

    她到底為什麼要多管閒事,做個安安靜靜的生火少女不好麼?

    周青青舉起手,幹幹笑了笑:「我路過。」

    說著轉身準備開溜,只是還未邁開步子,肩膀已經被一隻大手抓住。那手像是鐵鉗一樣,箍得周青青齜牙咧嘴,動彈不得。

    男人冷聲道:「擾亂朝廷辦案,知不知該當何罪?」

    周青青眼見逃不走,乾脆虛張聲勢道:「你想做什麼?我可告訴你,我是武王府的人。」

    「武王府?」男人輕笑一聲,「我和你們王爺交情不錯,要不然我帶你去王府走一趟,讓他看看怎麼處置你?」

    「別——」周青青聽他這樣說,趕緊求饒,「這位差爺,剛剛真是誤會一場,我以為你在欺負人家姑娘,所以才出手相救,沒想到您是在辦案。您大人大量,別同我計較,趕緊去追那探子吧?」

    男人笑:「去哪裡追?好不容易抓到人,被你給弄跑了。你不僅擾亂官差辦案,還打傷官差,你說這事就這麼算了?」

    周青青費力轉頭,藉著月色看他,果然見他額角腫起了一個紅疙瘩,顯然是拜自己剛剛那一石頭所賜。砸就沒把他砸暈呢?

    她吞吞吐吐道:「要不然你也打我一下?」

    雖然臉腫了影響明日成親,不過說不定那個秦禎看到自己這醜樣子,沒興致洞房花燭,也不算是見壞事。

    男人看著她小巧的黑臉,輕笑一聲:「那倒不用,不過你放走了剛剛那探子,如果幫忙找回來,我倒是可以不把你送去官府,也不去同你們王爺告狀。」

    周青青心中叫苦不迭,她連西京的東南西北都分不清,去哪裡幫他找那樣子都沒見過的探子。她正想著如何找借口脫身,忽然身子一輕,人已經被男人拎起來,腳下離地,隨他往後方夜色深處躍起。

    他速度極快,風呼呼吹過,周青青眼睛都有些睜不開。等她反應過來,人已經立在一處瓦背上。而此時男人的手,不知何時從她肩膀處,移至她手腕,將她牢牢握住。

    周青青掙了掙,沒掙開。

    男人站了片刻,環顧四周,並未看到可疑的身影,沉聲問:「你覺得剛剛那人會去哪裡?」

    周青青思忖片刻,道:「應該在煙花柳巷。」

    男人轉頭蹙眉看了看她:「何出此言?」

    周青青道:「既然是女探子,要打探消息,無非是兩個地方最何時。不是在宮中,就多是官員們出沒多的煙花柳巷,剛剛我聞到她身上有很濃的脂粉味,身材曼妙輕盈,我以為更像是青樓女子。」

    男人輕笑一聲,抓起她的手腕,將她往自己身上一拉,攬住她的腰肢,笑道:「行,我們就去煙花柳巷。」

    他高大挺拔,周青青不過及他肩膀,手臂更是堅硬有力,像是銅牆鐵壁一般。周青青被他抱住,就像是攬著只小獸,鋪天蓋地都是陌生男子的氣息。

    她從未跟男子如此接近過,何況還是陌生男子,又羞又惱。卻又在屋頂之上,不敢大力掙扎,所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大約如此。

    西京的煙花地和金陵看起來很相似,都聚集在同一條街,大概也是夜晚裡最熱鬧的一條街,燈火搖曳,歌舞昇平。老鴇們在門口攬客,穿著打扮清涼妖媚的青樓女,站在二樓處搔首弄姿。

    男子拉著周青青藏身在屋頂,大手依舊緊緊握著她的手腕,沉默著觀察了片刻整條街後,低聲問:「哪一家?」

    周青青淚目,剛剛說煙花柳巷,也不過是胡亂猜測,現在竟然還要她猜是哪家?她要真這麼神機妙算,還能任他強迫?

    她撇撇嘴,隨口道:「探子要在青樓探消息,肯定駐在達官貴人最常光顧的那家。」

    男人笑了笑,點頭:「看起來只能是迎春樓了。」

    周青青轉頭睨了這大鬍子一眼,討好道:「官爺看起來挺熟門熟路的,不如放了我,您好自己去搜捕那探子。」

    男人低低笑了笑,黑沉沉的眼睛看了她一眼,也不說話,只忽然將她拉起來,抱著她從背光處無聲跳下。

    等周青青反應過來,人已經被他帶著往燈火處走去。

    那雙層小樓上,赫然寫著「迎春樓」三個字。

    「兩位爺,快請進!」那老鴇見一高一矮兩個男子走來,笑靨盈盈迎上去。

    男人挑眉低低笑了笑,邁步欲跟著老鴇往內走。周青青卻是杵在原地不願進,男人轉頭看她,手上的力氣加了兩分:「怎的?不願進去?」

    周青青低聲道:「王爺明日大婚,王府忙碌得厲害,小的回去太晚,管家肯定會責罰。大人可否放小的一馬?」

    她聲音很小,老鴇聽不清,但男人卻聽得分明,卻朗聲笑道:「尋歡作樂而已,不用拘束!」

    老鴇這回倒是聽得清楚,目光在兩人身上巡梭了一回,雖然看不出兩人身份,但高個男人一身黑色夜行錦衣,腰間掛著的玉珮,一看就價值不菲,是不是什麼官爺不知,但肯定是個財神爺。

    她巧笑嫣然道:「這位小哥是頭回來咱這種地方吧,別怕別怕,保管你進來了就不想出去。」

    男人將周青青拉在身邊,一把攬住她的肩膀,朝老鴇道:「我這小弟別看臉黑,但面皮薄,頭回跟我見世面,你把所有的姑娘都叫出來,讓我這小弟挑個喜歡的。」

    說罷,掏出一疊銀票,遞給老鴇。

    果然是財神爺啊!老鴇頓時喜笑顏開,連連道:「沒問題。」

    周青青被他攬住,鼻間都是她的氣息,想要掙扎,卻如何都掙脫不了,只能憤憤地瞪了他一眼。

    她雖然抹了個小黑臉,但烏沉沉的眼睛,水色瀲灩,那一瞪眼,入嬌似嗔,毫無威懾力。

    男人全然不以為意,還作勢在她臉頰捏了一把,嘖了一聲,笑道:「迎春樓的姑娘,是西京出了名的美麗大方,小弟不用害羞。」

    周青青別開臉,哼了一聲,跟著他進了樓。

    大廳中夠籌交錯,男人女人的歡聲笑語,脂粉濃郁,美酒芬芳。周青青皺了皺眉,拽著她的男人朝老鴇吩咐:「帶我們去雅房。」

    「誒!」老鴇連連應道,領著兩人上樓。

    到了雅間中,外頭夠籌交錯的聲音便小了大半,屋子裡有熏香的氣息,令人心曠神怡。老鴇出門去叫姑娘,男人終於鬆開周青青的手,自顧地大喇喇坐在屋中梨花木椅上。

    被強行虜來的周青青,可謂是心驚膽戰,卻又敢怒不敢言,看到那人額頭被自己砸出的傷痕,更是後悔不迭。

    那人見她皺著眉頭站在一邊,笑了笑,問:「想走了?」

    周青青木著臉嗯了一聲。

    男人輕描淡寫道:「抓到人就放你走。」

    周青青問:「若是抓不到呢?」

    男人挑眉笑道:「若是今晚抓不到人,我就得回去請罪,自然得把你拉上墊背。」

    周青青嗤了一聲:「我又不是你們朝廷差人,拉上我有何用?」

    男人卻是似笑非笑:「你不說你是武王府中的人?既然是武王手下的人擾亂了我們辦案,他自然得幫我說話」

    周青青瞇了瞇眼睛,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照理說秦禎是西秦二號人物,威望自然不同凡響,可這人言語之中,對秦禎並未敬畏之意。照此情形,這大鬍子不是同秦禎熟識,肯定就是官位階品非同一般。

    總歸無論是那種,她都是惹了不小的麻煩。

    周青青看著他,微微撅嘴不再出聲,尋思著如何脫身。

    兩人正沉默對視這,老鴇領著一群衣著清涼,妝容嬌媚的姑娘推門而入。

    「兩位爺,咱迎春樓的姑娘都在這裡,您看看哪些能如得了你們的眼?」

    男人挑眉朝十幾個女子身上淡淡掃了掃,笑道:「就只有這些麼?」

    老鴇笑道:「爺進來的時候也看到了,今晚客人不少呢,總不能把正在陪其他客人的姑娘也叫過來!」她不忘自賣自誇,「我可不是騙兩位爺,這幾個都是咱迎春樓一等一的姑娘,不是什麼樣的客人都接的,我是瞅著二位不是一般人,所以才讓她們都出來,讓你們好好挑一挑。」

    男人笑了笑:「正在陪客的我當然不會搶,不過迎春樓當真就只有這些姑娘了?可別是藏著掖著,捨不得放出來接客。」

    「爺說的哪裡話?是還有兩個姑娘沒出來,那是因為恰逢身體不適,今日不趕巧。」

    男人朗聲笑了笑,隨手指了兩個姑娘:「就這二位留下。」

    老鴇連連點頭:「冰清,夢如,好好伺候兩位爺。」

    待老鴇出去,兩個姑娘湊上來靠在坐著的男人旁,嗲聲軟氣道:「爺,你是要先喝酒呢?還是先聽曲兒?」

    也不知是職業素養的緣故,還是這大鬍子男人的模樣,在西京頗受歡迎。這兩個姑娘慇勤得有些不可思議。

    男人卻是不動聲色推開兩人,朝立在幾步之遙的周青青輕飄飄一指,笑道:「我家小兄弟頭回來這裡,你們好好伺候他就行。」

    周青青不懂他這是鬧的那一出,明明是來抓人,倒是真的尋歡作樂了,還拉他下水。

    我謝謝你啊!

    兩個姑娘立刻朝周青青湧過去,將周青青拉到她對面坐下,一人抱著她,一人斟酒。抱著她的那姑娘,胸前波濤洶湧。周青青的小臉被壓在那軟綿綿的胸脯上,呼吸都有些困難。

    對面的男人自顧地拿了杯酒,小口輕抿,目光卻意味不明看著她,見她這狼狽狀,悶聲笑出來。

    周青青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這廝分明就是故意為之。她好歹是個准王妃,被個大鬍子莽夫,這般戲弄,實在郁卒。乾脆將兩個姑娘推開,其中一個姑娘手中的酒杯應聲落地。

    兩個姑娘嚇了一跳,想要上前安撫,她卻猛得一拍桌子,朝不緊不慢喝著酒的男人道:「西秦朝廷看來也不過爾爾,出來辦差的官爺,還有心思喝花酒,在下就不奉陪了。

    她義正言辭說完,快速朝門口走去,只是剛剛踏出門檻,脖頸後的衣領被人從後面抓住,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周青青無聲罵了句娘,正要認命,目光卻忽然看到燈火通明的樓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進來。

    她下意識大叫:「阿勁!」

    聶勁循聲仰頭,看到自家小姐正被人拎著往後拖。也顧不得其他,腳下輕點,踏上一張桌子,輕躍上來。

    待門關上前,人已經飛躍入房內,朝周青青身後的男人攻去。

    男人見狀,順勢將身前的人往後一拉,迎上聶勁的招式。

    電光火石之間,已經過了數十招,桌椅辟里啪啦倒下。房內的兩個青樓女子嚇得尖叫。

    聶勁並未使出全力,一來是怕傷及自家小姐,二來是想先試探這人深淺。而顯然對方藏了幾分,絕非尋常高手。

    待他認出這人就是之前扔飛刀的那位,往後退了兩步停下,隔著幾尺距離相持,抱拳道:「不知我家公子做了何事,讓閣下劫持至此?」

    男人揮揮手,示意屋內兩個瑟瑟發抖的女子出去。那兩人如蒙大赦,跑得比那兔子還快。

    男人朝聶勁笑了笑:「阻撓官差辦案,打傷辦案官差,該不該被抓?」

    聶勁目光落在他額頭的傷處,嘴角抽了抽。作為疆場上出生入死過的人,他有點不太想承認這是傷。

    此時大概是剛剛那兩個姑娘去上報,外頭來了幾個青樓護衛,老鴇慌慌張張闖進來,看到歪倒在地的椅子,叫道:「哎呦喂,幾位爺這是怎麼了?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周青青乘身前人不備,悄悄挪動身子,迅速朝聶勁跑去。無奈還是慢了一步,在聶勁抓住她時,身後的男人也抓住了她的另一隻手。

    不大不小的屋子裡,兩個高大挺拔的男人,拉扯著一個瘦小矮個子。

    老鴇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這青樓裡也時常上演爭風吃醋之類的事,但要爭風也是爭他們迎春樓的花魁頭牌。眼下這兩個一表人才的男人,卻是在爭奪一個其貌不揚的少年郎。

    在西秦的審美中,偏好高大粗獷,喜歡陽剛之氣。所以無論是輪廓分明的聶勁,還是桀驁之姿的大鬍子男人,都可稱之為一表人才。至於周青青女扮男裝的小個子少年,就有些不入人眼了。

    老鴇有點看不明白。

    兩人抓著周青青,雖然都不敢用力,但誰也不鬆手,目光冷厲看著對方。

    因為這兩人身份不明,一看都是高手,青樓護衛,自是不敢貿然出手。

    就在這時,忽然響起人群湧入的聲音,樓下一陣兵荒馬亂的動靜。又聽得踏踏的腳步聲,列隊一般朝樓上走來。

    老鴇回頭一看,嚇得臉都白了。原來是舉著刀劍而入的朝廷官兵,將這青樓佔領。

    一個武官模樣的男人匆匆進來,見屋內場景,臉色大變,喝道:「大膽!」

    呵斥的對象,自是聶勁。

    不過聶勁不為所動,倒是大鬍子男人先鬆了手,淡淡朝那武官道:「怎麼現在才來?」

    周青青終於得了機會,迅速躲到聶勁身後。

    「回王爺,屬下已經派人將這附近幾家青樓包圍,那探子絕逃不出去。」

    這聲王爺,嚇得老鴇只打哆嗦。

    周青青怔了怔,原來是個王爺,難怪對秦禎沒什麼畏懼。西京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能被叫王爺的肯定還是有那麼幾個的。不過親自出來辦案的王爺,想來也不至於太尊貴。

    這位王爺看了看聶勁,又看向他身後的周青青,朗聲笑道:「本人和武王秦禎略有交情,既然這位小哥是武王府的人,我就放你一馬!」

    他說這話時,身前的武官,一頭霧水看向他。

    聶勁面無表情抱拳道謝,見周圍都是官兵,心道不好多留,拽著周青青就往外走。

    片刻後,那武官才回神,試探問道:「王爺,剛剛是什麼人?我怎麼未在王府見過?」

    男人意味不明地笑道:「你很快就會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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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8 19:38: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經過這一番驚心動魄,周青青也有些後怕,倒是不覺得那大鬍子真會將她怎樣,但萬一把她扭送到去武王府,去找秦禎說理,那就有些荒謬了,恐怕不僅是丟了她自己的臉,也丟了南周的顏面。

    聶勁剛剛買了酒回到河邊,沒見到自家小姐,也是嚇得不輕,又看到河邊有打鬥過的痕跡,更是驚慌得厲害。

    好在她家小姐心思還算縝密,將隨身攜帶抹黑臉的粉,一路灑在路上,讓他尋著了蹤跡。

    他默默跟在默默不語的周青青身後,走出了煙花巷之後,才低聲問:「小姐,你怎麼會擾亂那王爺辦案的?」

    周青青無奈道:「我在河邊看到他跟一個女子纏鬥,還是為登徒子欺負良家女子,就上前幫忙。哪曉得是朝廷在抓捕探子。那人見探子逃走,就將我強行帶到青樓,要我跟他一起抓人。」說罷,她笑了笑,「我本以為他是個什麼官差,沒想到還是個王爺,不過依我看,根本就是個無賴。」

    想到一路上,被那人又是摟又是抱,她就郁卒得厲害,她都懷疑那人根本就猜到她是女子,故意佔她便宜。

    等她成親做了武王妃,定要找這勞什子王爺報今夜之仇。

    聶勁沉默片刻,有些疑惑道:「奇怪!北趙偏安一隅,與南周西秦都未曾有過兵戎之交,怎會安插探子在西秦?莫不是說北趙如今也野心勃勃,想要南下或西征?」他說著,又恍然大悟點點頭,「難怪西秦忽然與南周議和,想必是跟北趙有關,若是繼續打下去,北趙極有可能坐收漁翁之利。」

    周青青對天下局勢瞭解不多,但也知道北趙近年才壯大起來,但向來與南周西秦相安無事,也未看出有何野心,聽聶勁這樣說,才知並非那麼簡單。

    短短十幾年間,從一個不起眼的小部族,一統塞北,想來並非止步於一個小小北國。興許這北趙又是下一個西秦。

    所謂世道安穩,大約也只是世人的一場短暫美夢。

    她思忖片刻道:「看來北趙的目標是西秦,不過照北趙現在的實力,對西秦應該沒有任何威脅。」

    聶勁點頭,笑道:「天下大勢,都是此消彼長,從前南周最盛時,西秦也要俯首稱臣,如今南周卻只能靠和親乞得一方安寧,卻也不知這安寧能有多久。」

    周青青幽幽歎了口氣,戲謔道:「這樣說來,我還得好好討好秦禎,免得他哪天心血來潮,又去攻打咱們南周。」

    聶勁默了片刻,問:「大小姐,明日就要成親,你怕不怕?」

    周青青怔了怔,驀地笑了一聲,負手大步朝前走去,道:「有何可怕?我就不信秦禎比今晚那勞什子王爺還嚇人?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周青青難道還會折在那武王府?」她頓了頓,轉轉頭朝聶勁看去,笑道,「再說了,今晚我被人虜走,你都能尋到我,有阿勁你在,我什麼都不怕。」

    聶勁停步歪頭看著她,也笑出來:「都是小姐聰慧,留了蹤跡,不然我也不知去哪裡尋你。」

    回到星落宮,已臨近子時。

    碧禾見自家小姐總算回來,終於是鬆了口氣:「小姐,你怎麼才回來,馮將軍來求見,我不敢說你出去,只能騙他你睡了。」

    周青青怔了怔:「他說了有什麼事嗎?」

    碧禾搖搖頭:「這倒沒有,我也沒好問他。」

    明日就要成親,周青青早就斷了早前那點不該有的旖念,便也沒放在心上,揮揮手道:「去給我打水,我得好好洗一洗。」

    今晚這番折騰下來,只覺得身心俱疲,又被那臭男人佔了那麼多便宜,恨不得從頭到尾清洗幾遍。

    不過也興許是累得厲害,洗完上床後,她雙眼一閉,很快就沉沉睡去,哪裡還記得去憂心明日的成親。

    一夜無夢。謝天謝地那可惡的大鬍子王爺,沒有入夢來打攪她。

    次日醒來,周青青神清氣爽。

    成親是人生大喜事,不過對於周青青來說,卻像是要去上戰場,鳳冠霞帔,胭脂水粉,水靈靈的人兒出現在銅鏡中,便是穿上鎧甲去征戰的人。

    迎親是在日落時分。

    來星落宮替秦禎迎親的人是馮瀟,如同幾月之前在金陵,他站在宮門口,垂首而立,迎接王妃上轎。

    回西京多日,馮瀟渾身上下已沒了路途的風霜倦色,更是身長玉立,溫文爾雅,與週遭那些西秦人,截然不同。
    然而,這與周青青並未有任何關係。

    這支迎親隊伍聲勢浩大,武王娶妃自是全民同樂。不過西京城的百姓,似乎並不怎麼樂得起來,沿途都是指指點點的不滿。

    好在鼓樂聲響徹雲霄,蓋住了載道的怨聲。

    從星落宮到武王府,不過一炷香的功夫。花轎落定,簾子被人掀開,一雙穿著刺繡雲紋靴子的腳,出現在周青青的視線下,然後是一隻手伸過來。

    那是一隻骨節分明的粗糙大手,周青青知道這是自己的夫君武王秦禎。她稍稍遲疑,將自己白皙的柔荑遞過去,被他輕輕攥在手中,一黑一白,一大一小,對比分明。

    她頭戴鳳冠,珠簾垂在臉前,恪守新嫁娘的本分,微微低頭,沒有抬頭去看秦禎的模樣,只隱約感覺這人穿著一身盛裝錦袍,高大挺拔,十分威武。

    秦禎扶著她的手,慢慢往府內走去。

    西秦成親儀式不如南周繁瑣,不過是在堂中拜高堂和天地。秦禎父母已逝,長兄為父,主持者婚儀的便是他兄長,西秦當朝皇上秦鈺。

    周青青的手一直被秦禎我在掌中。他掌心乾燥灼熱,令她有些熟悉,但卻沒有好奇去偷看這人。

    想到從今往後,不知要對著這人多少年,周青青就全然沒有了好奇的心思。

    禮畢,坐在上位的秦鈺笑著開口:「三弟,你前日剛剛從邊關返京,昨日又去抓了一夜探子,想必今日疲乏得厲害,待會別喝得太多,也別跟你那些兄弟們鬧得太晚,早些回新房陪王妃,春宵一刻值千金。」

    抓探子?周青青怔了怔,好像哪裡不對?

    秦禎笑了笑:「皇兄放心,今日是三弟我的大喜之日,我有分寸的,絕不對怠慢了遠嫁而來的王妃。」

    這低沉的聲音,周青青沒有忘記,本來就涼涼的心,此時完全涼到了腳底。

    秦鈺笑:「好,皇兄回宮了,你好好享受今晚的。」罷了,又隨口問,「對了,三弟你額頭的傷到底是怎麼回事?」

    秦禎笑道:「昨晚抓探子,遇到了一隻小野貓,一個沒當心,被她給撓傷了。」

    秦鈺不知是信還是不信,總之是朗聲大笑。

    周青青在珠簾下翻了個白眼:她要真是野貓,肯定把他撓瞎。

    送走了西秦皇帝秦鈺,周青青也被喜婆帶入了洞房。

    此時天色已黑,新房裡大紅燭火微微跳躍。周青青坐在床上,透過珠簾看著亮堂堂的陌生屋子,又看了看身後大紅喜被,不知為何有些如坐針氈。

    想到昨晚那個大鬍子王爺,竟然就是武王秦禎,是自己的夫君,周青青就有種想撞牆的衝動。老天爺真是可惡得很,嫌她遠嫁西秦和親還不夠悲催麼?

    府中外院隱約傳來夠籌交錯的聲音,大約是秦禎在和手下把酒言歡,時而聽到爽朗的笑聲。來西秦多日,她聽過秦禎的一些傳言,從十五歲開始帶兵打仗,常年駐守疆場,如今二十有四,無妻無妾。倒是稀奇得很。

    而他要求和親娶南周定西郡王女兒為妃,更是讓西京百姓大為意外,只覺得他們的戰神是為了世道安穩百姓安居,而犧牲小我,簡直可歌可泣。

    傳言裡,彷彿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秦禎是鮮花,周青青是牛糞。真是一個黑白不分的民族,也不看看他們的武王長成什麼樣。

    周青青越想越煩悶,尤其是想到昨晚那場風波。想著她還傻兮兮打著武王的名號,卻不知對方就是秦禎。偏偏這廝還不拆穿自己,從頭到尾看自己笑話。想來是因為她和聶勁都不像西秦人,他十有八,九猜到了他們身份,故意戲弄她而已。

    退一步來說,就算是昨晚沒猜出她是誰,今天見了聶勁肯定也知道跟他拜堂成親的人,就是昨晚那個黑臉小個子。

    她本來充滿鬥志嫁入王府,可現下只覺得渾身都洩了氣。

    陪自己進府的人只有碧禾和聶勁,碧禾被人帶去下人房休息,聶勁倒是守在門外。周青青挪到門邊,沒有開門,只隔著門板敲了敲,低聲道:「阿勁,你在嗎?」

    聶勁應道:「我在,大小姐有事?」

    周青青支支吾吾半響,吐出了兩個字:「我有點怕。」

    聶勁沉默片刻,笑了笑:「小姐不用怕,女人都要經歷這一天,也只會疼這一天,以後都會好的。」

    「——」周青青黑線:「我不是說這個。」

    聶勁道:「我知道的。」

    周青青:你知道個棒槌,就算她是在說洞房花燭,但這個有什麼好怕,不過是一針見血的事。再說了,你一個沒娶媳婦的光棍漢,知道個啥?

    她想了想道:「我是說秦禎。」

    聶勁默了片刻,道:「我也沒想到昨晚那人就是武王。」

    周青青道:「你說我昨晚砸了他一下,又擾亂他辦案,他會不會找我麻煩?」

    聶勁輕笑出聲:「我看武王是個爽朗豁達的人,這些事應該不會記在心上,何況你是他的王妃,小姐你別多想了。」

    爽朗豁達或許有那麼一點,但周青青卻覺得那人可惡得很,昨晚從飛刀到青樓,他明顯都是故意在戲弄她。

    周青青長長歎了口氣。

    立在歪頭的聶勁聽著她的歎息聲,怔了怔,不知為何,鼻間有點酸楚。他十二歲為周青青所救,進入定西王府,看著她從四歲稚兒,長成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今日她嫁人,自己彷彿體會了一把父親嫁女兒的不捨和心酸。

    兩人正隔著一扇門各自感歎著,這小院內忽然想起嘈雜的腳步和笑鬧聲,原來是秦禎被人簇擁著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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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發表於 2016-12-18 19:39: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四五個將士模樣的男子,簇擁著秦禎笑鬧著往洞房方向走。到了上台階時,秦禎卻將幾人往後推開,朗聲道:「去去去!休想鬧本王的洞房。」

    幾個人嘻嘻哈哈還想往上湊,被他兩腳踹開,大笑道:「是不是皮癢了?」

    都是跟了他多年的手下,自是知道王爺說一不二的脾性,於是哄笑著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咱們就不打攪王爺的興致了。」

    秦禎看著他們離開,才有轉身上台階。他走到新房門口處,斜眼看向立在旁邊的聶勁,低笑了一聲:「聶護衛是想聽我和王妃洞房牆角麼?」

    聶勁怔了怔,躬身抱拳道:「小的告退。」可退了兩步,還未轉身,又猶豫著低聲道,「我家小姐金枝玉葉,還望王爺體恤些。」

    屋內正在往床上悄悄撤退的周青青黑線。

    秦禎這回直接失笑出聲,搖搖頭推門而入。

    而在他進房之前,周青青早已踮著腳,飛速回到了床上,閉著眼睛佯裝睡過去。

    咯吱的推門關門聲,她知是秦禎進了屋,那薄薄的酒氣也散了進來。周青青聞著這氣味,腦子裡不免浮出秦禎那大鬍子模樣,更是心驚膽戰,乾脆裝死到底。

    秦禎遙遙看著床上躺著的人兒,唇角勾起一絲笑意,大步走過去。見嬌嬌小小的少女躺得筆直,身子卻明顯僵硬,不由得輕笑出聲。

    興許是這屋內太靜,連呼吸都聽得分明,於是秦禎那像是發自胸腔的笑,便彷彿就在周青青的耳邊,讓她愈發緊張。而她即使是閉著眼睛,也能覺察出,有身影覆蓋下來。

    秦禎傾身歪頭上下打量她,伸手將她臉上的鳳冠珠簾撥開,一張精緻白皙的小臉,便露在搖曳的紅光中。

    他肆無忌憚的目光,讓周青青只覺得心噗通跳得厲害,血氣止不住上湧,兩頰漸漸浮上一層淡淡的紅暈。

    秦禎單腿跪在床上,看著她漸漸變紅的臉,低低笑了一聲,目光瞥到她從脖子中露出來的那根紅線,伸手去將藏在裡面的狼牙扯出來,但是剛剛握在手中,周青青忽然坐起身,劈手奪過來攥在自己手中,梗著脖子道:「你……你做什麼?」

    秦禎目光含笑,挑挑眉,湊近他道:「看來今日大婚儀禮讓夫人受累了,未等夫君回來喝合巹酒,就先睡了去。」

    夫人夫君二字從他口中說出來自然而然,但聽在周青青耳裡,卻有些說不出的滋味。畢竟當了十六年大小姐,一朝變成別人家的夫人,這身份還是讓她一時難以適應。

    秦禎距離她不過兩三寸,溫熱的鼻息就纏繞在她鼻尖,目光灼灼看著她,似乎在等她的回答。他一雙眸子,因喝過酒而泛著紅意,更讓人不敢逼視。周青青紅著臉,一雙烏沉沉的眼睛左躲右閃不去看他,支支吾吾道:「是……是有些累了,還請王爺贖罪。」

    秦禎笑了笑,從床上下來,走到屋內的紅木圓桌邊坐下,拿起桌上的酒杯,斟了兩杯酒,一手拿起一杯,笑著朝還坐在床上的周青青舉了舉:「春宵一刻值千金,夫人過來同我喝了這杯合巹酒,我們好快些洞房,可別辜負了這良辰美景。」

    周青青朝他咧嘴乾乾笑了笑,溫溫吞吞下床,慢慢走到桌邊,正要伸手接過他手中的酒杯時,他端著酒杯的左手忽然往她腰上一攬,微微一勾,周青青便坐在了她腿上。他順手將手上的酒杯遞給她。

    他動作一氣呵成,酒杯中的酒半滴都未灑出來,倒是那酒杯到了周青青手中,被她顫顫巍巍差點沒端穩,還是被秦禎及時扶住。

    他故意貼在她耳邊,輕笑了一聲,低低道:「我聽說你們南周將這合巹酒又叫合歡酒,是不是?」

    他帶著酒氣的鼻息就噴在周青青耳畔,溫溫熱熱像是羽毛拂過一樣,令她渾身有些止不住的戰慄。

    見她紅著臉不說話,秦禎又在她耳邊道:「夫人說說本王說得對不對?」

    這回他語氣裡已經有了顯而易見的戲謔,周青青訕笑了一聲:「王爺說得自然不會錯。」

    秦禎笑了笑,又低聲道:「那我們就趕緊喝了這杯合歡酒。」

    雖然周青青很想從這人身上離開,但他畢竟是這府上的王爺,自己的夫君。桌上輕輕跳躍的紅燭,也在提醒著她,這是她和秦禎的大婚之夜。

    她將握著酒杯的手,伸過去與秦禎想交纏,兩人一起低頭,額頭相抵時,秦禎發出了一聲低低的輕歎,想來是昨晚額頭的傷處被碰著。不過他並未停下動作,繼續低頭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西秦的酒很烈,這一小杯下肚,周青青只覺得腹中竄起一絲火熱,連帶著臉也更多了一絲嫣紅。

    兩人一起抬頭,秦禎將她手中就被拿走放回桌上,又摘下她頭上鳳冠和金釵,一頭黑色青絲傾瀉下來,燭光之下,更顯得她肌膚勝雪,又因臉頰染上的紅暈,小女兒的嬌媚一覽無餘。眼前靈動至極的姑娘,讓秦禎驀地想起此前南征,途遇山中桃花盛開的風光,心中莫名有些發軟。

    周青青卻是覺得一張濃眉虯鬚的粗獷面孔離自己近在咫尺,有種讓她緊張得想要遁地逃跑的衝動。無奈秦禎大手箍在她腰間,形成了一個禁錮的姿勢,讓她動彈不得。見他眼角含笑,看著自己不說話,周青青被弄得忐忑不安,乾脆轉被動為主動,梗著脖子道:「王爺頭上的傷還疼嗎?」

    畢竟今後是夫妻,先假裝做出體貼關懷的樣子總是沒錯。

    秦禎伸手摸了摸額頭,意味不明地笑:「昨晚那隻小野貓忒厲害,要是下回讓本王遇到定捉回來燉湯喝。」

    周青青也笑:「大家都說王爺英明神武,怎地讓個野貓給傷著了?」

    秦禎看著她朗聲大笑,忽然起身將她打橫抱起,往房內那張鋪著大紅喜被的床榻走去,邊走邊笑道:「本王見那野貓實在可口,只想抓回來燉湯喝掉,不想傷了她壞了味道。」

    周青青因為身體懸空,不得不攬住他的脖子,他這意味不明的話,令她有些似懂非懂。不知是不是被他抱著,只覺得愈發面紅耳赤。

    秦禎將她放在床榻上,自己褪了外衣,坐在床邊,伸手去解她的衣襟。周青青下意識摀住領口:「你做什麼?!」

    秦禎低低笑了一聲:「夫人難道準備穿著這身大袍子跟為夫洞房?」

    周青青血氣驀地猛地上湧,這回白裡透紅的臉,直接紅到了耳根。她捂著領口坐起身,支支吾吾半響:「我自己來。」

    秦禎挑挑眉不再動,坐在床側,眉目帶笑,好整以暇盯著她的動作。見他慢慢吞吞,也不催促,只越發笑得厲害。

    時值盛夏,雖然西秦夜晚還算清涼,但周青青這身外袍裡,也只著了件肚兜。小巧的繡花肚兜,欲遮還休,只堪堪將少女最隱秘的地方遮住,露出的白皙剪頭和胸口上方的弧度,更加引人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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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秦禎呼吸稍稍急促,將她放倒在床上,雙手撐在她頭側,俯身自上而下看著身下的人兒。

    見周青青輕咬著唇,目光躲閃,他笑了笑,單手捧著她的臉,啞聲道:「怎麼?害怕了?昨晚不是挺大膽的麼?」

    周青青睜大眼睛看他,有些不甘心被他這般戲弄,卻又說不出反詰的話。

    秦禎看著她水漉漉的眼睛,又羞又惱的模樣,笑了一聲,捏著她的下巴,埋下頭作勢要去親她。周青青見那佈滿虯鬚的臉,快要貼上自己,下意識歪頭避開,於是秦禎只碰到了她耳後的髮絲。

    他笑了笑,正要將她的臉掰過來,外頭的敲門聲卻打斷了他的動作。

    「誰?」

    「王爺,屬下有要事稟報。」馮蕭的聲音傳入屋內。

    秦禎愣了愣,低聲道:「什麼事?」

    馮蕭道:「昨晚抓到的兩個北趙探子剛剛在牢裡自盡了。」

    「什麼?!」馮蕭濃眉微蹙,捧著周青青的手鬆開,起身跳下床,隨便套了件外衣就匆匆往外走。

    他開門時只打開一點,自己迅速閃身出來,又反手將門關上,未讓裡面的風光透出半點。他皺眉低聲問:「不是讓人好好看著嗎?怎麼會自盡?」

    馮蕭抬頭道:「兩個人趁人不備咬舌自盡。其中一個已經斷氣了,還有一個大夫救過來,暫時不會有什麼大問題,郭槐正在審問。」

    秦禎冷哼了一聲:「北趙這些年不聲不響,原來一直計劃著大動作,這麼忠誠的探子,想必培養了許多年。走,我親自去審審那沒死的探子,就不信問不出半句話來。」

    馮蕭嗯了一聲,想起什麼似地試探道:「今晚是王爺大婚之夜,留王妃一個人會不會……」

    秦禎回頭看了眼身後的門,笑了一聲,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我看她巴不得一個人。」

    說完,邁步拂袖而去。

    聽到外頭離開的腳步聲,渾身上下忐忑的周青青才從床上爬起來,躡手躡腳走過去,悄悄打開門確定秦禎已經離開,方才暗暗舒了口氣。

    她心道,這西秦的王爺還真是同南周不同,金陵城內能稱王爺的,少說數十人,別說是抓人辦案,就是入朝問政,都微乎其微,整日不過是驕奢淫逸歌舞昇平。現在看來,西秦當初退兵議和,當真是撞了邪才對。

    她坐在凳子上,倒了一杯酒,但仰頭喝下時,才想起是酒不是茶,一時未防備,嗆了好幾下。她悻悻放下瓷杯,開始思忖自己這個新婚王妃,是該等著自己那大鬍子夫君回來,繼續未完成的洞房,還是不管不顧先睡一覺再說。

    猶豫半響,她最終還是覺得做一個恪守本分的王妃,等著秦禎歸來再睡。

    臨近子時,周青青坐在桌邊,昏昏欲睡,外頭終於有腳步走近的動靜,她本來平靜的心,止不住驀地提起來。她自己都有點不懂,秦禎又不真是修羅閻王,她作何要怕他?

    想罷,她重重舒了口氣,起身走到門邊,努力彎起嘴角,做出一個賢惠溫柔的王妃模樣,將門打開,但下一刻,她本來就不自然的笑容,生生凝固在了嘴角。

    原來來人並非秦禎,而是馮大將軍。

    馮蕭沒料到她會忽然開門,面上也怔了怔,但很快反應過來,躬身作揖道:「王爺讓屬下來給王妃傳話,他今晚審犯人,不回來了,讓王妃自己早些就寢。」

    周青青頗有些尷尬地訕訕一笑:「有勞馮將軍了。」

    說罷,將門闔上。

    等她訥訥地走回到床邊,驀地像是反應過來,忽然用力將自己摔倒在床上,抱著薄被歡快地滾來滾去。

    去他娘的洞房花燭,秦禎最好永遠不回來。

    因為秦禎送給他的這份新婚大禮,周青青所有提心吊膽和不甘不願都煙消雲散,一覺睡得昏天黑地,到了早上王府裡的婆子來敲門,方才悠悠轉醒。

    周青青迷迷糊糊睜眼,聽到外頭老嬤嬤的聲音,坐起身目光瞥到床上的一塊白絹布,驀地驚醒。她想了想,忍痛將手指咬破,塗了兩滴血跡在那布上,又塞進床被之下,惺忪著眼去開門。

    那老嬤嬤給周青青請了安,便去收拾床被,看到那沾著血跡的白絹,無聲笑了笑,拿起來攥進手裡。

    她整理好床鋪,攥著白布退出門,走到小院外,恰好撞到回府的秦禎,行禮後,有些疑惑道:「王爺怎的這麼早就出門?」

    秦禎一夜未眠,此時睏倦得厲害,隨口道:「昨晚去牢裡辦案,今早才回來。」說完才瞥見她手中沾著血跡的白布,瞭然地笑了一聲補充道,「洞房了才出去,當真是困得厲害,待會讓人送了早膳,就別讓人來擾我。」

    老嬤嬤嘿嘿笑了笑,正要躬身退下,秦禎卻伸手拿過她手裡的白絹:「我這裡不是皇宮,用不著弄這些。」

    秦禎爹娘早逝,十幾歲就開府自立門戶,但常年在外帶兵打仗,在府中的日子極少,王府下上女眷寥寥,這老嬤嬤是他奶娘,府中上下都是靠她打理,王府裡的規矩也是用的她那一套,包括王爺大婚各種繁雜之事,也都是她一手操辦。

    奶娘見秦禎拿了那絲絹,只當他自己留著做紀念,也沒放在心上,只軟聲叮囑:「那王爺回房好生休息,我讓人送早膳來。」

    秦禎點點頭,勾著唇朝房內走去。邊走邊看著手中那帶了幾點血跡的白絹,然後攥在手中,無聲笑了笑。

    推門時,門恰好從裡面打開,周青青的貼身丫鬟碧禾,端著一盆洗臉水出門,看到他,跟老鼠見了貓一般,結結巴巴道:「王……王爺……」

    也不等秦禎應話,已經低著頭哆哆嗦嗦走了。

    秦禎摸了摸自己臉上的大鬍子,心道:有這麼嚇人麼?

    周青青見他進門,趕緊迎上來,勾起大大的笑容,溫柔道:「王爺昨夜忙了一宿,想必是累得厲害,快好好休息,免得累壞了身子。」

    秦禎看著她笑了笑,一把將她拉進自己懷裡,在她耳邊道:「夫人這般體貼,為夫真是感動萬分,想到昨晚大婚之夜,為夫因公務讓夫人獨守空房,心裡實在過意不去,不如我們現在把昨晚的洞房補上。」

    耳邊溫熱的氣息,讓周青青打了個激靈,慌忙推開他,跳出兩尺遠,訕訕笑道:「王爺昨晚忙了一夜,還是好好休息罷,我們來日方長。」

    她看到了他手中那熟悉的白絹。

    秦禎點點頭,挑眉拉長聲音道:「嗯,來日方長。」說罷,他忽然上前一步,拉起她的手,看到那食指上的血印子,笑了笑,「要唬弄奶娘,找你的阿勁弄點羊血就行,何必弄破自己的手。」

    他動作太大,牽扯到食指上那小小的傷口,周青青不由得輕呼了一聲:「疼!」

    秦禎笑了一聲,將她的手指放入手中吮了吮,抬頭含糊問道:「這樣如何?」

    人道十指連心,他口中溫溫熱熱的濕意,彷彿從周青青手指傳至心口,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酸酸麻麻,讓她一時無所適從,惟有臉上止不住用上一層羞赧的紅色。反應過來,趕緊抽出手,佯裝幽怨道:「青青遠嫁而來,不懂你們西秦規矩,怕惹了麻煩,才出此下策,還望王爺恕罪。」

    她肌膚勝雪唇紅齒白,一張小臉嬌嬌俏俏,裝作可憐的樣子,當真是楚楚可憐。不過那眼神裡的狡黠卻沒逃過秦禎的眼睛,他笑了笑道:「昨晚確實是為夫不好,為夫還想著夫人不要放在心上。不過夫人放心,今晚我定然會補償。」

    周青青腹誹她才不需要什麼補償,但面上還是彎嘴笑道:「王爺嚴重了。」

    兩人正虛與委蛇,丫鬟送來了早膳。兩人隔桌而坐,周青青喝了兩口粥,有些好奇問道:「昨晚那北趙的探子怎樣了?」

    話音落下,卻見秦禎抬頭,一雙黑沉沉的眼睛,意味不明地看著自己。周青青還以為自己問了不該問的話,忙道:「我只是隨口問問,王爺不用管我。」

    秦禎笑了一聲,道:「死了。」

    「死了?」周青青愣了下,「那北趙為什麼派探子潛伏在西秦,知道麼?」

    秦禎淡淡道:「無非是野心勃勃,欲西征吞下我們西秦,提前派人打探消息罷了。」

    周青青道:「本以為北趙偏安一隅,原來也是有野心的。不過奇怪,他們怎麼會想著先西征而不是南下,畢竟南周兵力比起你們西秦要弱了許多。」

    秦禎笑了一聲:「你怎麼知道他們是打算先西征?可別高興太早,指不定他們會先去攻打南周。」他頓了頓,又笑道,「不過既然秦周已經和親,我自是不會眼睜睜看著北趙吞併南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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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8 19:39:3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周青青放下勺子,歪頭看著他喝粥,卻不說話。他雖然模樣粗獷,吃食的動作卻並不粗魯,倒是有些意外的斯文。

    秦禎意識到她的目光,抬頭對上她的眼睛,濃眉輕佻,笑問:「怎麼?不相信我的話?」

    周青青笑:「王爺,當初你帶兵已經攻到蘄城腳下,再打下去,我們南周必然會是你們西秦的囊中物,那種時候你為什麼會提出議和?」

    秦禎笑了一聲,戲謔道:「你以為我是因為北趙有了動作,害怕腹背受敵,所以放棄南周?」

    周青青也笑:「難道不是麼?」

    秦禎朗聲大笑:「區區一個未成氣候的北趙,我還沒放在眼裡。」

    他語氣都是思易飛揚的張狂,顯然是真未將北趙放在眼中。不過想來也是,過去幾年,西秦武王戰無不克,他有張狂的資本。

    周青青癟癟嘴,低聲嗔道:「那你是為什麼?總不會真的是想要世道安穩,百姓安居吧?」

    秦禎伸手越過桌子,在她額間輕點一下:「確實如此。」他看著她頓了頓,又才笑著繼續道,「打仗對我來說,並非征伐統治,而是為了實現我想要的天下太平。我帶兵打到蘄城,是想要南周知道,我有本事吞下你們,但我要的是兩國邊境互市卻互不相擾,兩國的百姓都能安居樂業。」

    見周青青還是一副懷疑的樣子,他搖搖頭攤手道:「好吧,我承認我不想吞併南周,是因為秦周人文風物大不相同,就算佔了南周,在我們現有的統治模式下,南周百姓肯定是也怨聲載道,不出多久,揭竿起義,必然層出不窮。」

    他這話倒是說得中肯。自古以來,靠武力擴張的君主,並不少見,但吞併他國後,多會水土不服,能夠統治下來的屈指可數。

    聽他這樣說,周青青倒也不好再懷疑,噗嗤笑出聲:「還以為西秦武王只是個會帶兵打仗的王爺,沒想到你還考慮得這麼周全長遠!」

    秦禎搖頭輕笑,然後打了個哈欠,站起身伸長自己的雙手,居高臨下看著對面的人。

    周青青一頭霧水,不知他要作何,只睜著眼睛奇怪地看他的動作。

    秦禎挑挑眉問:「夫人是本王的王妃不是麼?」

    周青青點頭,卻不知道他要說什麼。

    秦禎繼續道:「那本王要去上床補眠,夫人是不是該替夫君寬衣?」

    周青青這才反應過來,訕訕笑了笑,站起身走到他身邊,替他去解衣服,卻也忍不住陰陽怪氣道:「我們南周的王妃都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怎麼到了你們西秦,王妃還要伺候人?王府不是挺多丫鬟的麼?」

    她好歹也是定西王府的大小姐,如今淪落到給人寬衣解帶,還是有些不甘心。

    秦禎悶聲笑了笑:「王府丫鬟是不少,不過本王如今是已經婚配的男子,這等親密事,當然還是要王妃親力親為。」

    身前的人才齊他胸口,低著頭看不到她的臉,但他也能想像出她腹誹自己的表情。他聽聞過南周世家小姐們如何弱柳扶風,登堂靦腆。他娶來的這位,卻顯然不同。定西郡王口中最疼愛的長女,沒有讓他失望。

    周青青解開腰帶,繞到他身後將他薄薄的外袍褪下,假情假意道:「王爺快些休息吧,昨夜熬了一宿,別壞了身子。」

    秦禎笑了一聲,大步朝床榻走去,重重倒在上頭,見周青青掛了衣服,要離開屋子,開口道:「夫人這是要去作何?」

    周青青看向床榻上的人:「我怕擾了王爺休息,去外頭走走。」

    秦禎對她招招手:「哪裡都別去,就在這裡陪我。」

    周青青乾笑了笑:「可是我剛剛醒來,又睡不著。」

    秦禎輕描淡寫指指旁邊的凳子:「你坐著陪我就好。」

    周青青心裡已經開始罵娘,但面上還是笑著走了過去,坐在了那離床邊半尺遠的圓凳上。

    秦禎抬手勾了勾手指:「坐過來一點,讓本王好好看看我的王妃。」

    他這動作簡直是像在逗弄小狗,周青青憤地一口銀牙差點咬碎,卻還得咧嘴朝他假笑,伸手挪了挪凳子,坐在了床頭邊,皮笑肉不笑道:「王爺可看得清?」

    秦禎側身躺在床邊,瞇著眼睛輕飄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微微點頭:「很清楚,連眼睛裡的眼屎都看得清。」

    周青青臉色一變,下意識去摸自己的眼睛,卻發覺床上的人眼裡似笑非笑的神情,方才明白他是在戲弄自己,癟嘴瞪了他一眼,哼了一聲歪頭不再看他。

    秦禎悶笑了一聲:「好了,我真得睡一會兒,夫人要是累了就出去走走,王府裡的人我已經交代過,王妃要做何隨便吩咐即可,我這裡跟你們南周不一樣,沒那麼多條條框框。」

    周青青木著臉沒理他。

    等到床上傳來漸漸沉重的呼吸,她才轉過頭去看秦禎。這人一臉虯鬚,唯有高挺的鼻子和眼睛很顯眼。此時雙目緊閉,大約是因為昨夜操勞,眼窩周圍帶著濃濃的青色。

    周青青看著這人,腹誹了片刻,忍不住舉起拳頭,朝他揚了揚。可就在這時,秦禎忽然眉頭微蹙,低低哼了一聲。

    周青青嚇得趕緊將手放在自己頭上,裝作撫摸頭髮的樣子,卻發覺他並未睜眼,只是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

    呼!周青青重重呼了口氣,再次伸手在他上方揮了揮,確定他已經睡著,思忖片刻,便躡手躡腳起身,悄無聲息開門離開。

    出到門口,碧禾正走過來,她趕緊將食指放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王爺正在休息,我們去院外走走。」

    碧禾抿嘴點頭,兩人出了小院,她才吐出憋在喉嚨的那口氣,拍拍胸口:「嚇死我了,金陵城那些傳聞真不假,這西秦武王還真是個可怕的人物,我今早見到他,嚇得連話都不敢說。」罷了,又看向自家小姐,見她面色平靜,吐吐舌頭道,「小姐,你都不怕麼?」

    周青青斜了她一眼:「有什麼可怕?還不是一個鼻子兩個眼,又不是長了三隻眼睛的怪物。」

    碧禾跺跺腳:「可是他那麼高那麼壯,鬍子比別人頭髮還濃,能不嚇人麼?」

    周青青搖搖頭笑道:「別說了,這可是在武王府,要是叫下人聽去你這樣編排人家王爺,指不定會如何不高興。」

    碧禾撇撇嘴,沒再做聲。

    其實周青青起初對秦禎也是畏懼的,尤其是知道他就是前晚那個被她砸了的大鬍子官差,但過了昨晚和今早,反倒沒什麼好怕。

    以她對他的那麼一丟丟瞭解,秦禎確實爽朗不羈,並不像傳說中的凶狠暴戾。除了三番五次作弄她,實在讓她氣得牙癢癢之外,她並不覺得和這人相處,有什麼可怕。

    她忽然想起什麼似地問:「對了,阿勁呢?」

    正說著,聶勁從前方小路走來:「小姐,你是要逛王府麼?」

    周青青點頭:「總得熟悉一下環境。」

    三人一起走在王府小徑上,偶有路過的下人,會恭恭敬敬行禮,不過周青青卻留意到了他們臉上並不那麼心甘情願的表情。她心知自己這個王妃,顯然不符合王府下人對女主人的期待。

    這西秦二把手的武王府,和南周許多富貴之家比起來,卻算不得什麼,甚至還不及定西王府的一半大。

    轉了一會兒,便到了小花園,三人在石凳坐下。還未開口說話,卻聽得旁邊的小迴廊裡,有兩個丫鬟正在竊竊私語。

    「咱王爺可是西秦萬里挑一的人物,怎會娶了個南周的公主?」

    「而且還不是真正的公主,是定西郡王的千金。」

    「就是那個殺了我們西秦數萬人的定西郡王?」

    「可不是麼?也不知王爺怎想的?西秦上下那麼多美人他不要,偏偏娶個仇敵的女兒。」

    「嗤!娶了又如何?王爺是為了天下太平,娶她都是做個樣子。王爺肯定看不上那什麼嬌滴滴的南周公主,冷個她一年半載,讓她鬱鬱而終也說不定。」

    周青青側著耳朵,聽得饒有興趣。聶勁看了她一眼,實在聽不下去,假意輕咳了一聲。

    迴廊裡的兩人大驚,看到是王妃,手忙腳亂跑出來行禮。

    周青青笑著揮揮手:「下去吧。」

    看著兩人匆匆忙忙離開,她噗嗤笑出聲。

    碧禾撅著嘴道:「王府裡這些丫鬟這麼看你,小姐你還笑得出來?」

    周青青白了她一眼:「難道我應該哭麼?」

    碧禾道:「你就不擔心她們給你穿小鞋?」

    周青青不以為然:「我是王妃我怕什麼?」

    聶勁輕笑一聲:「大小姐說得對,這些下人再如何不滿,也不敢明目張膽做甚,畢竟小姐是主她們是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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