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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蔚空 -【和親娘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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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8 19:39:4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章

    周青青花了大半日,將武王府熟悉了個遍。這王府比她想像得簡單,府中上下不過五十來人。地位最高的是秦禎奶娘,掌管著府中大小事務,服侍秦禎的有兩個丫鬟,一個叫米珠,一個叫米玉,就是花園迴廊裡嚼舌根的那兩個姑娘。

    當然,這並不是什麼稀奇事。在尚武的西秦,百戰百勝的武王西秦,是萬人敬仰的戰神。所以武王府裡,對於秦禎娶了南周定西郡王的女兒,並不止那兩個丫鬟,大致從上到下都或多或少帶了點不滿和欷歔,包括奶娘在內的下人,面上對周青青這個王妃恭敬,但實際都很冷淡。

    秦禎醒來已經是傍晚時分。周青青回房的時候,米珠正打來水伺候他洗漱。見她進屋,秦禎笑了笑揮手讓米珠退下:「讓夫人來就好。」

    秦禎在府中時候不多,米珠難得有機會伺候王爺,自是一百個不情願:「王妃金枝玉葉,還是讓奴婢服飾王爺罷。」

    周青青笑著走過去,接過米珠手中的帕子,道:「王爺這一覺可睡得真久,米珠你快些端些飯菜上來,可別把王爺餓著了。」

    米珠聽她這樣說,不好繼續執拗,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周青青將手帕打濕,遞給旁邊的秦禎,可他卻不接,而是微微彎身歪頭笑著看她。

    周青青嘴角抽了抽:「你不會還要我幫你洗吧?」

    秦禎挑挑眉,理直氣壯道:「所以你理解的服侍,就是把帕子幫我打濕?」

    周青青一副怕了他的樣子,不與他爭論,舉起帕子去給他。本來洗臉只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但他一臉虯鬚,便不那麼簡單。

    周青青到底是大小姐出生,對服侍人這種事並不擅長,那硬硬的鬍子偏偏還有些難纏,不小心就牽扯到,讓秦禎不自覺就為此皺眉。周青青假心假意抱歉,手上卻壞心思地變本加厲。

    臉還未洗完,秦禎的鬍子被她弄掉了好些。他也不惱,任由她繼續手中的小動作,對他來說總歸是不痛不癢。一番洗漱下來,自是廢了不少功夫。

    米珠端了飯菜進來,去倒水時,發覺那盆裡漂浮的一小撮鬍鬚,驚歎這到底是洗臉還是拔毛啊?

    晚飯依舊是麵餅和烤肉。周青青入西秦小半月有餘,加上過去幾個月的漫漫路途,當真是厭惡了這類食物。

    吃了幾口就沒了胃口。

    秦禎興許是補足了眠,精神奕奕,胃口自然也是大開。在周青青訕訕的臉色中,他吃完了三張麵餅,半根烤羊腿。

    「不喜歡吃這些?」見周青青的食物未動幾分,他喝完半碗羊湯,笑著問。

    周青青點頭,抱怨道:「吃個一兩回還能圖個新鮮,連著吃幾日,可真是受不了,火氣都上了來。」

    秦禎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碗:「等天黑了本王帶你出去尋些好吃的。」

    周青青奇怪:「為何要等天黑?」

    秦禎似笑非笑,挪到她身邊,壓低聲音道:「天黑才好做壞事。」

    周青青皮笑肉不笑嗤了一聲:「那我可寧願不吃,也不跟你出去。」

    秦禎拉過她的身子,攬在懷裡:「我們西秦可不喜歡弱風扶柳的女子,多長點肉才好生養。」

    周青青終於還是被他惹得面紅耳赤,推開他站起來:「我才不是弱風扶柳。」

    雖然對於秦禎的放浪形骸,周青青很是惱火,但畢竟自己身負秦周相交的使命,如今北趙動作不斷,南周不見得還能安穩幾日。她倒沒那麼偉大,要替南周皇家守護江山,不過是弟弟妹妹尚在金陵。所以對這個手握重兵的西秦王爺,還是要搞好關係。

    夜幕降臨時,周青青換上秦禎給她準備的黑色夜行衣,總覺得不是去尋吃的,而是要去做賊。

    兩人並肩攜手出門,看起來像是一對恩愛的新婚伉儷。想要跟著去保護大小姐的聶勁,自是被秦禎趕走。

    周青青對西京全然陌生,只能跟著他走。本以為秦禎會帶自己去西京大街,卻不像被他拉著去了一條幽僻小道,而後鑽進了一間十分不起眼的酒肆。

    「小禎!」進了門,一個大鬍子中年男子迎上來,看到秦禎身旁的周青青,面露愕然,「這位是?」

    秦禎道:「師兄,這是我的妻子。」

    他用的是妻子二字,而非王妃。

    男子皺眉道:「定西郡王周灝的女兒?」

    秦禎點頭:「正是。」

    男子猶豫:「小禎——」

    秦禎擺手笑道:「去炒兩個素淡的小菜上來。」

    男子點點頭:「你們稍等。」

    周青青一頭霧水,不知一個王爺在這種小酒肆是作何。待男子進裡間伙房,秦禎拉著她在小桌坐下:「他是我師兄沈長安,也是這間小酒肆的主人,偶爾幫我做些事情,你跟我叫他師兄就好。」

    他說得輕描淡寫,周青青卻知並非如此簡單。一個小酒肆的主人,卻是身居高位王爺的師兄,向來並非僅僅是大隱隱於市,廟堂之上,江湖之遠,通常也是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至於秦禎口中所說的幫他做些事,周青青猜不到,但想來也不是什麼普通。

    她低笑著呷了一口手中的茶,只淡淡嗯了一聲,卻還是忍不住問:「王爺,為何要帶我來這裡?」

    秦禎道:「你是我的妻子,我當然要帶你認識一些對我來說重要的人。」

    他仍舊用的是妻子,周青青不知為何有些說不上來的心慌意亂。

    沈長安端上幾個小炒菜上桌,在兩人旁邊坐下,看了眼周青青,欲言又止。

    秦禎笑了笑:「但說無妨。」

    沈長安道:「我暗中查過了,北趙安插在西京的探子,有一條線。但是對方太狡猾,我一直沒找到老巢在哪裡,也不知領導者是誰?」他頓了頓,道,「我懷疑探子不僅是在市井之中,很可能已經進入了官家,甚至朝堂。」

    秦禎笑了一聲:「此前我們一直只和南周糾纏不清,忽略了北趙。只怕他們多年前就浸入了我們西秦,如今大概早已盤根錯節深入其中,要連根拔起恐怕不會是件易事。」

    沈長安道:「北趙兵力遠遠不如西秦,但若裡應外合,後果怕是不堪設想。」

    秦禎轉了轉手中的杯子,揚起嘴角,笑道:「我倒要看看北趙蕭皇后的野心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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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8 19:39:5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一章

     雖然生在金陵城的周青青,對北面神秘低調的北趙知之甚少。但也聽過一些傳聞,北趙此前不過是一個草原部族,現任皇帝趙殷繼位部族首領後,逐漸一統周邊,將散亂的燕北之地集結,於十年前建立北趙。不過卻又傳聞稱,趙殷並無雄才大略,之所以北趙在燕北雄起,全靠趙殷其妻駱皇后。

    今聽秦禎提起,周青青不免好奇:「北趙野心勃勃,照理說應該是皇帝趙殷,你怎的說駱皇后?」

    秦禎笑了一聲,道:「你是假裝不知,還是真未聽說?」

    周青青扁扁嘴:「我是聽說過北趙駱皇后不簡單,但也不至於就因這個傳言,相信北趙的野心,是因為這個駱皇后。聽你這樣說,她倒是真如傳言所說那般厲害,可她到底什麼來路?」

    秦禎笑了笑:「趙殷抱病多年,駱皇后獨攬朝政,在北趙早不是什麼秘密。我還可以告訴你,北趙前幾年橫掃燕北幾大部族,外界傳言是趙殷親自率軍,其實都是駱皇后在旁指揮。」

    周青青瞇眼笑起來:「看來不僅是北趙在西秦有探子,西秦在北趙的探子大約也不少。」

    秦禎不緊不慢抿了口茶,給她碗裡夾了幾口菜:「民間不是常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麼?我放探子在北趙,不過是防患未然。」

    周青青搖搖頭,吃了幾口熱騰騰的小菜,朝沈長安讚道:「師兄手藝真好,我已經幾月未吃過這江南口味。」

    沈長安見這南周來的王妃,跟自己預想不同,倒是落落大方,不懼生人,便笑道:「我南北遊歷多年,最喜各地美食,閒來無事學了一些你們南周菜餚,弟妹喜歡就好。」

    秦禎見她吃得開懷,不自覺彎起嘴角笑了笑,伸手在她頭上摸了一下:「你吃慢些,又沒人跟你搶。」

    坐在一旁的老光棍兒沈長安,猝不及防被師弟這寵溺的神情弄得驚愕不已。

    他幾乎是看著秦禎長大,深知其性格豪爽不羈,只醉心於打打殺殺,對男女之情毫無興趣,如今卻見他對這新王妃如此不同,估摸著刮了他臉上那虯鬚,表情會更加精彩。

    沈長安輕咳了一聲,回到正事:「小禎,要挖出北趙隱藏西京的整條線,恐怕不易,你看看還需我作甚?」

    秦禎看著周青青吃飯,食指輕點陳木桌面,若有所思,良久之後,開口道:「我們這次只抓到了兩個探子,但已經打草驚蛇,想必他們的行動會更隱秘。而青樓已經排查完畢,應該沒有遺漏,現在是明明知道他們有一條線,卻又斷了線索,毫無頭緒。」

    沈長安點頭:「最怕是我之前說的,那些探子已經進入官家和朝堂。而且現在已經打草驚蛇,只怕他們不僅只限於打探消息,等時機一到,或許就要實施刺殺行動。」

    周青青許久未吃過這麼美味的小菜,心情難得暢快,聽了他們的話,笑道:「既然北趙探子都已經浸入西秦多時,不用懷疑,肯定早就進入官家和朝堂。」說罷,又戲謔道,「指不定你王府了就潛伏著那些人。」

    秦禎輕笑:「你未免也太小看我識人的能力,我府裡每個人的來歷都清清白白。」

    周青青隨口道:「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王爺話可別說得太死。」

    秦禎默了片刻,歪頭笑看她:「那你說說,怎麼才能查到更多隱藏的探子。」

    周青青思忖片刻,道:「既然之前抓到的探子都出自青樓,想必北趙的美人計也不止這兩人,既然青樓裡已經查不到,那其他人說不定已經進入官家。我知西秦達官貴人也有養家妓的傳統。若是打小養在府中的,自是沒有問題。只怕是一些從青樓裡贖來的女子,這背後可能就大有文章。」

    秦禎朗聲大笑:「說得有理,朝廷還真有幾個要官,鍾愛養家妓,看來是時候去查查那些家妓的來歷了。」

    沈長安笑道:「王妃果真聰慧。」

    周青青訕訕笑了笑:「我隨口說說而已,你們可別當真。」

    秦禎伸手揉了把她的頭:「師兄鮮少誇人,尤其是誇女子,夫人應該高興才是。」

    周青青瞪了他一眼,埋頭不再說話。

    待她吃完,秦禎拉起她的手,朝沈長安拱手道:「有勞師兄了,來日我再帶青青來小聚。」

    他這一聲青青叫得十分自然,被叫的人卻不自在地打了個寒噤。

    時日已晚,兩人走在月空之下,誰都沒有開口說話,一時難免有種古怪的靜謐。秦禎握著周青青的手,他掌心粗糙溫暖,襯得她的手柔若無骨。

    不知過了多久,秦禎冷不丁開口:「你當真覺得我府中有奸細?」

    周青青怔了片刻,笑道:「你不是說你識人本事厲害麼?我隨口說的話,你也當真?」

    秦禎也笑:「夫人說的話,本王當然句句要當真。」

    周青青也夜色下瞥了他一眼,可除了那雙熠熠的眼睛,便看不到其他表情。她嗤了一聲:「我倒是想知道你打算怎麼查北趙埋在西京的那條線?我可不相信你真的沒有任何頭緒,聽我說才想起官家家妓那一茬。」

    秦禎朗聲大笑:「師兄說得不錯,我家王府確實聰慧。家妓的事,我已經派人著手調查,也有了點眉目,不過怕打草驚蛇,並沒有放出風聲。明日慕容將軍大壽,他最愛聽曲,屆時只要家中豢養伶人的文武百官,肯定會帶人獻上一曲。」

    周青青若有所思點頭,笑道:「魚龍混雜,要官雲集,是刺殺的好機會。」

    秦禎笑:「既然這樣,不如夫人明日陪我一起赴宴,咱們去看看熱鬧。」

    周青青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用手指比了比:「若真是如此,王爺是不是應該如臨大敵,稍微正經嚴肅那麼一點點?畢竟這不是什麼小事。」

    秦禎抓住她的手,嗤笑出聲:「天塌下都有高個兒頂著,這麼點事兒,還不至於讓我如臨大敵。」

    周青青墊了墊腳,訕訕道:「王爺好像忘了自己就是高個兒。」

    她這句玩笑,愈發讓秦禎笑得開懷,將她攬在懷裡,腳下輕點躍起來,夜晚的風呼呼而過,周青青只得緊緊抱著他。

    心中卻腹誹:輕功好了不起麼?!

    回到府中,一片寧靜,只有處處掛著的大紅燈籠,顯示這王府還在喜事餘韻之中。秦禎牽著周青青回屋,走到門口,他卻不進屋,只笑著道:「本來今晚理應補上昨夜的洞房花燭,無奈為夫還有公務要辦,又要讓夫人獨守空房了。」

    周青青訝異:「你又要出去?」

    秦禎笑:「看來夫人捨不得本王出去,如果夫人真的想今夜圓房,本王也是可以暫時拋下公務的。」

    周青青忙推著他的胸口道:「別別別,公務要緊,王爺您趕緊去。」罷了,又瞇眼皮笑肉不笑補充道,「不過可千萬別累壞了身子,我會心疼的。」

    秦禎抓著她的手吻了一下:「放心,本王還未和夫人圓房,定當愛惜身子。」

    說完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轉身離開。

    周青青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舉起拳頭,齜牙咧嘴無聲罵了一句,又放下手摸了摸剛剛被他親的地方。

    與其說是被親,還不如說是被他那一臉鬍子紮了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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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秦禎是第二日早上回的王府,一回來自是用了早膳,倒頭就睡。

    周青青雖知兩人已成親,圓房這一道關,早晚要過。但能躲一時就躲一時,那秦禎時不時對她摟摟抱抱,已經讓她不安,一想到要和這人做那等親密事,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她初來乍到,剛剛新婚兩日,不便隨意出門,但在府中又是無趣至極。她從前在定西王府,和下人們關係融洽親密,但這裡的下人們對她卻是表面恭敬,實在冷淡。她也不好貿貿然跟人走近。

    如此說來,這王府裡,除了跟她一起進來的聶勁和碧禾,唯一能稍微靠近點的,就只有秦禎。

    秦禎這一覺,又是睡到傍晚時分,打水洗漱自然又是落在周青青手中。

    洗漱完畢,秦禎讓下人拿來兩人的衣服換上,跟昨日簡裝夜行衣不同,今日兩人穿的都是西秦錦衣華服,輕易就能看出兩人身份。

    周青青換上衣服有些猶疑:「王爺真要我陪您去慕容將軍府?」

    秦禎笑眼看她:「怎的?夫人怕見人麼?」

    周青青翻了個白眼:「我是想著,若是真如您所說,今日那將軍府魚龍混雜,指不定北趙探子會化身刺客行刺。您是王爺,定然也是行刺對象,我可不想白白丟了小命在那裡。」

    秦禎朗聲大笑:「夫人有所不知,西秦有殉葬傳統,若是我被刺死了,你一個和親來的公主,定然會被安排殉葬。所以你還是跟著我一起為好,若是死一起死,若是生一起生,生同眠死同穴。」

    周青青:你爺爺的奶奶!

    秦禎見她黑著臉,繼續笑道:「生死相隨這種事,難道夫人不覺得可歌可泣麼?」

    周青青木著臉道:「不覺得。」

    秦禎不以為意,走到她面前,歪頭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轉身從妝奩裡拿出一盒胭脂。

    「你作甚?」周青青退後兩步。

    秦禎卻跟上來,手上點了點胭脂,在她白皙的臉頰上抹了抹,點頭笑道:「好看。」

    待他手離開,周青青不甚放心地走到銅鏡前,發覺秦禎並不是胡亂塗抹,兩頰上淡淡的胭脂,確實讓她亮眼了幾分。她笑道:「王爺這手法挺熟練的嘛!看來沒少做過這事。」

    秦禎挑挑眉:「確實做過不少。」

    周青青輕嗤一聲,不知為何,聽他這樣說,她竟有些微微不悅。

    秦禎又道:「我娘生前總愛讓我給她抹胭脂。」

    周青青默然。

    秦禎笑了笑,牽起她的手:「走吧。」

    兩人一起出門,恰好遇到聶勁,因為有了昨日被秦禎趕走的經驗,他今日則識趣地退下,沒打算跟著。

    哪知秦禎見他離開,將他喚住:「聶護衛,你家小姐要出門,你怎的不跟上?」

    聶勁木訥的臉上,露出一絲疑惑:「王爺昨晚帶小姐出門,不是不讓小的跟著麼?」

    「昨晚是昨晚,今日是今日。」

    周青青轉頭看他,用眼神道:你還能在無賴點麼?

    她自然是不會讓聶勁受欺負,對他招招手:「阿勁,你跟著我。」

    聶勁面無表情點點頭。

    秦禎輕裝出行,因為有了聶勁,連車伕都不需要,直接將聶勁用上。到了慕容將軍府門口,那前面已經停了不少香車寶馬。

    但秦禎一下車,今日壽宴的主人慕容將軍立刻攜夫人迎上來,雙方寒暄之後,便領著兩人進屋。

    將軍府中賓客已經到齊,秦禎作為西秦二號人物,算是壓軸出場。那將軍府十分奢華,戲檯子比外面的梨園還專業。

    戲台之下西秦顯貴雲集,秦禎和周青青坐在中央,旁邊是主人慕容將軍和夫人,週遭都是身居高職的官員。

    台上表演開始的時候,秦禎附在周青青耳邊道:「左手第一個是樞密使蘇大人,他旁邊是宰相莫大人,右手兩個是北將軍成勾,南將軍上官飛。」

    周青青一頭霧水地看他,不知他跟自己說這些是作何。秦禎卻只是笑了笑,繼續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除了我手下的十幾萬大軍,西秦其他兵力和糧草攻備,皆在他們四個和慕容將軍手中。」

    周青青算是明白他的意思,無非是在說若是今日刺客行刺,這四個人是首當其衝目標。不過她倒是覺得,若是北趙欲攻佔西秦,最好的捷徑,其實就是刺殺了秦禎。武王秦禎一死,西秦自然也就不足為患。

    秦禎看她轉遛著眼睛,猜到她心中所想,笑了笑,低聲道:「北趙安插探子多年,肯定就知道刺客奈我不何,他們只會做更有把握的事。」說罷,聲音放得更低,幽幽道,「比如刺殺這些容易刺殺的要官,以及我秦禎新娶的王妃。」

    周青青目光趕緊去尋聶勁,見他站在離自己幾尺之遙,方才稍稍安心。從金陵到西京,一路風餐露宿吃了不少苦頭,還遇到了蜀中蕭氏餘部刺殺,如今好不容易到了西京,總要享受幾日做王妃的日子,她可不能莫名死在這裡。

    今日戲台表演的伶人,除了慕容將軍家中豢養的伶人,其他都是達官貴人帶來的家妓,用來給慕容將軍大壽獻禮。

    西秦人文風物粗獷,雖是附庸風雅,也難免不夠細緻。台上伶人的表演,對台大部分男人來說,與其說是欣賞舞樂,不如說是看那伶人的美貌和身姿。

    而周青青生於金陵,雖然自己對舞樂造詣不高,但家中有個琴藝非同一般的妹妹,她的耳朵自然比常人要挑剔一些。

    因為害怕此刻突然出現,她一直有些緊張,每個伶人上台表演,她都仔細觀察。大約十來個人表演完畢,她總覺得有哪裡不對,悄悄抓了抓秦禎的手。

    「怎麼?」秦禎倒是一派怡然自得的輕鬆,轉頭低聲問他。

    周青青道:「我覺得有點不對勁。」

    秦禎濃眉微蹙:「哪裡不對勁?」

    周青青思忖片刻,附在他耳邊道:「剛剛那琵琶和箜篌,還有最開始慕容將軍舞姬表演時,兩個伴奏彈琴的伶人。」

    秦禎不解:「有什麼問題?」

    周青青道:「她們來自不同的官家,但琴藝指法卻非常相似,一定是經過相同的訓練。」

    秦禎目光一震,抿嘴思忖片刻,轉頭附在旁邊慕容將軍耳邊低語了幾句,慕容將軍臉色大變,立刻招來手下,低聲吩咐。

    沒人注意到他們的動靜,台上的表演仍在繼續,台下的賓客恍若未覺。

    琴聲悠揚,歌聲動人,那伶人貌美如花,艷光四射,是西京名聲在外的四大藝妓之一,名喚芍葯。連周青青這種剛剛進入西京的人都略有耳聞。芍葯並非家妓,而是宮中樂坊樂師,今日慕容將軍大壽,皇上親自派來表演。

    「有刺客!」不知誰忽然大叫一聲。

    台下賓客頓時一陣騷亂,慌張四散。周青青正準備起身,卻被秦禎拉住手,附在他耳邊道:「別急!你說的那幾個伶人我已經悄悄讓人拿下,不過今日肯定還有漏網之魚,所以我故意讓人製造混亂,只有混亂了,那些魚蝦才會忍不住冒出來。」

    正在這時,台上在混亂中停下彈奏的芍葯,本來抱著琴,躲在了一邊,但是卻忽然將手中的琴往空中拋去,那琴在空中斷成兩截,斷面中落出一把閃著寒光的劍。

    她抓住那把長劍,朝慕容將軍飛身過來,秦禎見狀大手一拍,躍起擋在慕容將軍前迎上她。

    然而芍葯卻忽然在空中轉身,竟然直直朝坐在原處的周青青刺過來。

    她速度極快,周青青反應不及,那劍刃眼見就直指她咽喉。而就在那劍要碰到她時,一直守在旁邊的聶勁,手已經伸過來,兩根指頭將那劍刃夾住。

    芍葯臉色一凜,飛速撤回手中的劍,聶勁指間的血濺在了周青青臉上。

    「阿勁!」周青青嚇得大叫一聲。

    此時的芍葯已經躍至屋頂,眼見著就要消失在夜色裡。聶勁看了眼周青青,見秦禎已經迅速撤回到她身邊,他這才抽出腰間的玄鐵劍,飛身上瓦追上去。

    秦禎蹲下身上下看了看臉色蒼白的周青青,微微舒了口氣:「沒事了。」

    周青青站起來,心有餘悸地瞪了他一眼,乾笑道:「死不了。」

    本來今晚刺客目標應是秦禎說的那幾人,但卻忽然變成了她。她不得不懷疑,這人拖著自己來,是故意將她當做靶子,引刺客現身。難怪他特意將聶勁叫上。

    此時有一名將士模樣的人跑過來:「王爺,慕容將軍,已經按吩咐將那些伶人收押,其他的也在排查中。」

    秦禎點頭:「你安排人將各位大人安撫好。」

    「屬下明白。」

    秦禎將周青青的手拉住,拖著她往外走,但走到門外,周青青卻不上馬車,憂心忡忡看著四周,道:「我要去找阿勁,這麼久都沒回來,怕是會有危險。」

    秦禎被她逗笑了:「聶勁什麼身手,你不比我清楚?我還等著他將芍葯給我抓回來呢!」

    周青青聽了他這話,終於忍不住氣惱吼道:「你要不要臉?利用我倒也罷了,還利用我的人幫你抓人?」

    秦禎笑得更厲害:「你的人不就是我的人?」說罷,將她攬住往車上抱,「要吵架回去吵,在別人家門口丟人。」

    周青青對他的無賴束手無策,只能坐在馬車裡生悶氣。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馬伕,馬鞭一揚,車子呼啦啦開始跑起來。

    秦禎見她憋著嘴不說話,笑了一聲,移到他一邊,掰過她的臉,溫聲道:「我看看有沒有受傷?」

    周青青拍開他的手:「不用你管。」

    秦禎笑:「氣這麼大?」

    周青青沉默不語。

    秦禎稍稍正色:「我確實猜過,若是武王妃現身將軍府,可能會成為刺客目標。不過我在你身旁,肯定會護周全。」說這話時,他迎到周青青一個斜睨鄙薄的眼神,笑著摸摸鼻子,補充道:「所以我才讓聶勁跟著你。」

    他見周青青還是不說話,又軟聲道:「要是你不高興,回去怎麼罰我都可以!」

    周青青訕訕笑了兩聲,黑暗中瞥了他一眼道:「王爺在上,臣妾可不敢有微詞。」

    秦禎附在她耳邊道:「夫人也可以在上的。」

    周青青沒明白他的語中含義,只歪頭等著他。

    秦禎繼續笑著曖昧道:「只要夫人喜歡,為夫願意在下。」

    饒是未經世事的周青青,也大約猜到他是在說什麼,惱羞成怒地用手肘用力撞向他腹部,嗔道:「秦禎,你要不要臉!」

    周青青也是習武之人,這一肘子還真是不輕,秦禎沒有躲開,直直讓她洩了憤意,捂著肚子齜牙咧嘴道:「你要再下去一點,咱們就永遠不用洞房了。」

    周青青撞完他也有些心虛,卻還是梗著脖子道:「你活該!」

    秦禎揉了揉腹部,好整以暇道:「不管怎樣,今日確實是我讓你受到了驚嚇,理當給你賠罪。你說說想要我怎麼做?」

    周青青眼珠子狡黠地轉了轉,笑著問:「我要什麼你都答應麼?」

    秦禎點頭,認真道:「只要我能做到,悉聽尊便。」

    周青青歪頭笑道:「那好,我暫時不想跟你同房,你答應麼?」

    秦禎當真體會什麼叫做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他訕訕笑,耍賴道:「這個做不到,換個別的。」

    周青青冷笑一聲:「罷了,我怎麼敢對王爺提要求,就算是今日被那刺客刺死,我也要活該認命。」

    秦禎咬咬牙:「行,不同房就不同房,不過你總得有個時限,暫時是暫時多久。」

    周青青聽他鬆了口氣,立刻笑道:「我這人跟你不一樣,說話肯定算數,暫時就是暫時,常人理解的那種暫時。」

    秦禎見她笑開,自己也笑了:「好,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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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8 19:40:2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三章

     秦禎這回直接連府門都未入就離開。周青青擔憂聶勁,站在門口好一會兒,終於等到他回來。

    「怎樣?」

    聶勁提著劍,手上還留著乾涸的血跡,搖搖頭回道:「本來已經抓到,但突然冒出兩個高手,將人給救走了。」他笑了一聲,「我道西秦兵力雄厚,不想也是隱患重重。」

    周青青道:「這是北趙的事兒,咱們別管太多,若北趙當真岌岌可危,我們正好回南周。」

    聶勁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低聲提醒她:「小姐,您已經是武王王妃了。」

    周青青嗤笑一聲:「北趙有妻妾殉葬傳統,若是秦禎死了,難不成我還得在這裡給他殉葬?」

    聶勁點點頭:「若是武王當真有個三長兩短,我馬上帶你回南周。」

    周青青吃吃笑出聲:「這才對嘛!」

    聶勁也笑。

    不知是為了履行不同房的承諾,抑或是當真公務繁忙,秦禎一消失便是兩日。王府眾人似是習以為常,府內一切都是井井有條,並不因為主人不在而有任何差池。

    秦禎不在,周青青也落得自在。就是王府下人太冷淡,讓她覺得自己這個王妃實在似形同虛設。

    若是秦禎英年早逝到也罷,大不了就跑回南周。若是秦禎能安然活個幾十年,她這個王妃也跟他一樣活幾十年,如今王府這氛圍斷然是不行的。

    周青青想了想,決定先端出點王妃的架勢。用過午膳,她找來米珠和米玉,點了西京的兩樣小點心,讓她們去廚房給她做兩盤來。

    兩個丫鬟同周青青年歲相仿,卻是在王府待了多年,對王府主人秦禎,有著非同一般的情感。西秦王室男子妻妾多成群,唯有秦禎十四五歲就一直在外征戰,男女之事上十分淡薄,不僅如今才納妃,也未曾有過妾氏,連侍寢的丫頭都沒有。

    米珠米玉是府中秦禎的貼身丫鬟,雖然秦禎在府中日子不多,但兩個姑娘,也想著有朝一日,王爺能將他們收入房中。

    無奈等了一年又一年,終於等到王爺大婚,卻也沒等到他收了她們。偏偏王爺還娶的是個南周女子,娶了個南周女子也倒罷了,竟還是南周定西郡王的女兒。

    本以為新王妃遠道而來,在王府中會畏手畏腳,偏偏這周青青才來了幾日,非但沒有小心翼翼,反倒一派怡然自得,彷彿這武王府就是她自己家一般。

    好吧,確實是她家。

    然而米珠米玉確實心有不甘。

    見周青青吩咐做事,面上恭恭敬敬答應,心裡卻有了小心思。

    半個時辰過後,米珠米玉端著兩盤西京炸糕到了小院子中,放在周青青面前的石桌上,然後行了禮退下。

    周青青看了看那炸糕,色澤金黃,看著很有胃口。

    她拿起一塊放入口中,但還未開始咀嚼,碧禾忽然風風火火闖進來,也不顧主僕身份,直接將她手中的點心打落,壓低聲音道:「別吃,我剛剛不小心聽到那兩個丫鬟說,故意在這炸糕裡加了髒東西。」

    周青青趕緊將口中的點心吐出來,愣了下又笑了:「當真?」

    碧禾點頭,義憤填膺道:「這兩個奴才真是膽大包天,小姐可是王妃,她們竟然敢這麼做!等王爺回來了,我定要告訴他。」說罷,忽然又放軟了聲音,「還是小姐自己告訴王爺,奴婢怕當著王爺嚇得什麼都說不出來。」

    周青青噗嗤一笑,思忖片刻道:「你把米珠米玉叫來。」

    碧禾奇怪:「小姐,你要作何?」

    「你叫來就是。」

    碧禾顛顛跑去叫人,不出片刻,那兩個丫鬟就跟著她來了小院。周青青將炸糕扔了幾個,剩下大半還在盤中,見兩個丫鬟進來,巧笑嫣然道:「米珠米玉好手藝,這炸糕味道當真不錯,不過我午膳吃得多了些,炸糕吃了幾個就吃不下,剩下這些就賞給你們。」

    米珠米玉面面相覷,還是大一點的米珠上前一步,恭恭敬敬接過那盤子道:「多謝夫人。」

    見兩人欲拿著盤子離開,周青青又笑著道:「聽說這炸糕涼了味道不好,你們兩個就坐在這裡吃吧。」

    米珠米玉面色微變,卻不敢說什麼,只得從善如流坐在石凳上,咬咬唇開始吃起那剩下的炸糕。

    周青青就站在旁邊,她們大約也意識到了什麼,雖然不甘不願,還是將半盤點心吃完。

    告退的時候,米珠到底忍不住:「夫人知道了麼?」

    周青青裝睜大眼睛一派無邪地反問:「知道什麼?」

    米玉咬咬唇直接問:「夫人是故意讓我和姐姐吃這糕點的麼?」

    周青青愈加無辜地眨眨眼:「你們兩個不喜歡麼?我本以為這是西京特色糕點,你們西秦人都會愛吃,沒想到你們姐妹倆竟然不喜歡。既然不喜歡為何不早些說?不然還以為是我強迫你們吃呢!」

    她正裝模作樣說著,消失兩日的秦禎忽然出現在院子裡,也不知是不是太過忙碌,臉上俱似疲色。

    見到自家王爺回來,米珠立刻拉著妹妹撲通一聲跪下,抽抽泣泣哭出來:「王爺請替奴婢做主!」

    秦禎鬍子愈發茂盛,只剩兩隻黑沉沉的眼睛露在外頭,他濃眉微蹙:「你們這是怎麼了?」

    兩個丫鬟倒也聰明,也不說話,就是掩面低泣,看得人天見猶憐,比照著站在旁邊的周青青,顯然是在哭訴在新王妃那裡受了欺負。

    周青青抱著手臂靠在石桌邊,歪頭遙遙看著秦禎,笑得一派坦然。

    秦禎看她這模樣,大約也猜到是何事,這丫頭倒不是個惹事的主,但肯定不會無緣無故為難人。

    他勾唇朝她笑了笑,然後沉下聲音:「你們兩個是不是忘了自己身份?」

    「奴婢不敢!」

    秦禎笑了一聲:「之前我可能沒說清楚,現在我認認真真同你們說一遍,以後本王不在王府,一切都由王妃做主,若是誰敢對王妃不敬,或是忤逆王妃,家法伺候。」

    米珠米玉雖然心裡憤憤不甘,卻不敢再說什麼,跟周青青磕了兩個頭,才跌跌撞撞離開。

    秦禎朝周青青走過去,挑眉看她:「滿意嗎?」

    周青青笑著點點頭,然後又從身後摸出一塊炸糕,塞到他口中:「這個獎賞給你。」等他眉眼含笑,心滿意足吞下,她又才笑著道,「這是米珠米玉特意為我做的你們炸糕,是不是覺得味道很特別?」

    秦禎皺了皺眉,似乎這才發覺不對,呸呸吐了兩口:「這兩個死丫頭,到底在裡面放了什麼?」

    罷了他忽然把她打橫抱起來,直直往房間裡走。

    周青青嚇得抱緊他的脖頸:「你做甚?」

    秦禎朗聲笑道:「東境那邊遭北趙偷襲,我明日一早就要啟程去那邊。前日答應你的話我收回,今日我就要把洞房花燭補上。」

    周青青揪著他的鬍鬚大叫:「秦禎,你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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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8 19:40:3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四章

    秦禎笑得肆意張揚,到了門口一腳將門踢開,然後又反身將門抵上,就是不讓周青青下地。直到走到床榻邊,才將周青青丟上去。

    見著他脫衣服,露出精壯而佈滿疤痕的身子,周青青臉刷得就紅了大半,手忙腳亂爬起來,抵在床內的壁上,支支吾吾道:「秦禎,你說話不算數。」

    秦禎笑著往床上爬:「我這一去至少兩月,哪裡有新婚兩個月不同房的道理,今日咱們好好圓房,我明日也好輕輕鬆鬆出征。」

    不知是西秦人皆是這般直爽,還是這人恬不知恥,這些話就如此坦坦蕩蕩說出來。周青青紅著臉義正言辭道:「白日宣淫像什麼話!」

    秦禎爬上床,將她拉倒,笑著覆在她上方:「咱西秦沒這種說法。」

    見他手要伸向自己衣襟,周青青忙摀住,紅著臉道:「我那個來了……」

    秦禎皺眉,沒聽明白:「什麼?」

    周青青用蚊蠅般的聲音道:「葵水。」

    秦禎好半響才反應過來,大喇喇伸手往她下方一摸,然後罵了句西秦的髒話,翻身倒在她旁邊,一副生無可戀的語氣道:「以前國師算我有紅鸞劫,我還不信,現在我總算是信了。」

    周青青聽得咯咯笑起來,側身趴在他旁邊,看著閉著眼睛碎碎念,忽然又覺得這人有趣得緊,隨口問:「北趙探子抓得怎麼樣?」

    秦禎睜開那雙黑沉沉的眼睛,微微笑道:「還要多謝夫人,那幾個家妓確實都是探子,我按著夫人的方法,又抓了一些,雖然算不得一網打盡,但肯定也大動了他們元氣。可惜那芍葯被人救走,想來是重要人物。」說罷,他忽然正了正色,「既然有人能從聶勁手中劫走人,想必這西京城裡,還埋伏著不少北趙高手。我去東境這段時日,你外出小心些,一定要讓聶勁時刻跟著。」

    周青青點點頭:「這是自然,我這人惜命的很,遭人刺殺了兩次,肯定不會掉以輕心。」

    秦禎輕笑一聲,將她拉下來攬在臂彎裡:「不能圓房不打緊,陪我睡一會兒就好。」

    周青青猶豫了片刻,倒是沒拒絕,任他抱著自己。這人的胸膛和手臂,又熱又硬,像是被太陽烤過的石頭,周青青有點不自在地嘀咕:「怎麼這麼硬?」

    秦禎悶聲笑了笑,翻了個身,將她抱得更緊,在他耳邊道啞聲道:「還有更硬的地方。」

    周青青臉上一紅,用力掐了他一把,啐道:「登徒子!」

    但她這力道,對秦禎來說不過是撓癢癢,卻又攪得他心癢難耐,只得將那作亂的柔荑抓住,聲音愈發暗啞道:「別鬧,陪我好好一腳,明兒早要出征,等我回來,至少又是兩個月。」

    周青青心道別兩個月,兩年最好不過。不過想到這人畢竟是自己丈夫,便稍稍正色道:「那你好好睡,我不擾你。」

    她話音剛落,秦禎沉沉地呼吸已經在她耳邊響起。她有些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想要掙開他起身,可那雙大手,卻像是鐵鉗子一般緊緊箍著自己,她只得老老實實躺著。

    她側頭看他,這人一臉虯鬚,倒是符合傳聞中戰神武王鬼見愁的模樣。但她知道,這人醒著時,是有著一雙似乎能看到人心底的深邃漆黑的眼睛。

    此刻他溫熱地氣息淺淺淡淡地撲在她臉側,不知為何竟然有些讓她莫名悸動。

    興許是真的睏倦至極,這一覺秦禎一直睡到了暮夜降臨才轉醒。

    兩人難得一起用了晚膳。飯畢,他拉著周青青到正廳,兩人坐在中央,招來了府中上下全部下人。

    「明日本王要啟程去東境,府中事宜皆有夫人說了算,如有誰忤逆夫人,待我回來,家法伺候。」

    眾人唯唯諾諾應聲。

    周青青悄悄斜眼看他,是她未在他身上見過的一派嚴肅,竟然有些不怒而威的凌厲。也許這就是西秦萬人敬仰的戰神秦禎。

    等下人散盡,兩人回房,秦禎卻又恢復了那個玩世不恭,略帶無賴的模樣:「夫人這樣應該滿意了吧?待我不在,如果府裡有誰讓你不滿,你可勁兒懲罰就是。若是誰膽敢不受罰,你讓聶勁出手。」

    周青青嗤笑了一聲:「你也不怕我引起群憤,還怎麼在你這王府待下去?」

    秦禎挑挑眉:「那就把他們都趕出去,我重新換一批人進來。」

    周青青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當真?」

    秦禎笑:「有何不可?」

    雖然才見幾日,但周青青對這人卻多少有些瞭解,滿口胡言,半真半假,她若是信了他的鬼話,那就是個傻子。

    見她輕笑了一聲不說話,秦禎道:「怎的?不信?」

    周青青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道:「當然信,王爺可是一言九鼎的武王。」

    秦禎柔柔地看著她褪了衣服爬上床,笑著跟上來:「明日我去東境,可別太想我。」

    周青青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我想不想你不知道,不過你想太多倒是真的。」

    秦禎哈哈大笑,摟著她道:「這還沒走,本王就有些捨不得夫人了,夫人說如何是好?」

    周青青呵呵笑了一聲,閉上眼睛不再理他。

    秦禎俯身看了看她,她膚若凝脂,眉目如畫,醒著時卻又爽朗靈動,說是單純,又很是狡黠。良久,秦禎低笑了一聲,慢慢湊上去,在她額頭親了一下。

    周青青嫌棄地歪了歪頭:「好扎!」

    秦禎悶聲笑了笑,沒再說話,只在她身旁躺下。

    次日,周青青睜眼,天色將明,然而身邊已經沒了人,她睡眼惺忪地起身,見秦禎正站房內,背對著她穿衣,此時他整套上一件銀色鎧甲。

    「這麼早就要走麼?」周青青好奇問。

    秦禎繫好鎧甲,嗯了一聲,轉身過來對上她。

    周青青本來惺忪神思,頓時清醒,下意識問道:「你是誰?」

    這人劍眉星目,一雙深邃的眼睛,波光流轉,幾分張揚,幾分邪氣,稜角分明的臉,竟是俊美異常。加之他身長玉立,配上一身銀色鎧甲,愈發氣質卓絕,器宇軒昂。

    秦禎輕笑一聲:「怎麼?夫人連夫君都不認得了?」

    周青青驚得有些說不出話來,她本已經習慣秦禎虯鬚模樣,未曾想過他去須之後,竟如此俊美。她訕訕笑了笑,強壯從容:「王爺今日換了裝扮,我一時沒認出來。」

    秦禎走過來,微微躬身對著她:「那夫人可好好記住本王的樣子,別兩月後本王回來,不認得了!」

    周青青臉上有些止不住發紅,支支吾吾:「怎麼會?」

    秦禎勾唇笑道:「想來也是,本王自小生得比常人俊美,但怕上陣打仗不夠威懾,所以幾年以前就開始蓄須。我們西秦盛行蓄須,你們南周卻非如此。昨晚夫人嫌棄本王這鬍子扎人,本王想了想便忍痛剃掉,夫人可還滿意?」

    周青青訕笑,果然有沒有鬍子,都還是那個秦禎。自小生得比別人俊美的話都說的出來,臉皮倒也是厚得厲害。

    她笑著道:「蓄須與否,王爺自己喜歡就好,不用考慮我。」

    秦禎摸著自己光潔下巴,湊到她面前:「夫人難道不覺得本王這樣更賞心悅目麼?我有點擔憂夫人捨不得我出門呢!」

    除了剛剛猝不及防第一眼的驚艷,此時的周青青唯一的想法,就是打爆這張欠揍的俊臉。長得再英俊,也抵消不掉這人的惡劣。

    她卸了他一眼:「秦禎,我們金陵多得是英俊男子,你真的不過爾爾……」

    秦禎卻是低低笑了一聲,忽然湊上前,貼上她微微翕張的嘴唇,將她後面的話堵住。

    雖然已經同床共枕,但卻未曾有過這樣的親密。周青青未經世事,那唇齒間的交纏,讓她忘了呼吸,也忘了將嘴唇闔上。

    秦禎含住她的唇吮了吮,便趁著這空檔,將舌頭探進去,勾出她柔軟的小舌,糾纏在一處。他起初吻得很輕柔,帶著些小心翼翼的試探,但食髓知味之後,便變得凶狠貪婪,含住她唇又是吸允又是啃噬,舌頭更是興風作浪得厲害。

    等到一吻完畢,周青青已經軟軟地倒在他的臂彎,兩頰緋紅,眼神迷離,朱唇微啟,小口喘著氣,竟是像失了魂魄一般。

    秦禎在他光潔的額頭吻了吻,低聲道:「還扎人麼?」

    周青青終於回神,到底是未經世事的少女,不由得為自己剛剛的反應而惱羞成怒,漲紅臉從他臂彎坐起來,嗔道:「登徒子!」

    秦禎哈哈大笑,沒皮沒臉地又拉過她親了一口:「為夫冤枉,夫妻親熱怎的成了登徒子?」

    周青青不知如何反詰,只紅著臉梗著脖子道:「反正你是登徒子!」

    到底是氣不過,等他從床邊離開,他眼珠一轉,抬腳從他身後去踢他。然而秦禎是誰?是無往不勝的戰神,身手自然了得。

    那腳還未落在他身上,已經被他反手抓住,然後轉過身,單手握著他光裸的小腳,笑著看向床上憤怒,卻掙脫不開的人,低頭在那腳背上親了一下:「快些起床去門口恭送我!」

    周青青偷雞不成蝕把米,待他放手時,紅著臉收回自己的腳,嘴裡低聲憤憤又罵了句:「登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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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8 19:40:4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五章

    草草用過早膳,秦禎便提劍出門。

    王府上下列隊在府門恭送,府門外是等待他的一隊將士。他一身鎧甲,意氣風發,晨光越過那琉璃瓦面,落在他身上,為了平添了一分英氣。

    有那麼一剎那,周青青有些恍然,彷彿回到多年前的定西王府,父親出征時,也是這番光景。

    一別經年,物是人非。

    興許是這突如其來的悵然,讓她心中驀地柔軟了幾分。此前在房內對他一點惡毒的腹誹,現下也煙消雲散,生出了些當年送父親離別時的傷感。

    待秦禎牽起馬匹韁繩,周青青從他後面跟上,柔聲道:「王爺保重。」

    秦禎轉頭看她,似是有些意外,挑眉笑了一笑,湊在她面前,小聲道:「放心,我的洞房花燭還未過,捨不得死在外頭。」

    周青青呸呸了兩聲:「說什麼晦氣話!」

    秦禎笑,握了握她的手:「我會平安回來,在家乖乖等我。西京俊美男子也不少,別趁我不在紅杏出牆。」

    周青青就知道自己不該浪費自己那點情緒在這人身上,她似嗔似嬌瞪了他一眼,退回到大門口。

    秦禎朗聲笑著翻身上馬,手執轡繩,揚鞭一揮,口中高吟西秦出征歌謠,周圍隨從同他唱起來,不過是幾十人,但絕塵而去時,卻氣勢如虹,如同千軍萬馬。

    周青青心道,難怪秦禎任主帥之後,南周會節節敗退。

    待眾人回府,一直在周青青旁邊屏聲靜氣的碧禾,等到週遭沒人,喘了口惡氣,道:「小姐,剛剛那真是王爺麼?」

    周青青笑:「難道還有別人?」

    碧禾抓抓腦袋:「沒想到王爺剃了須,竟然長成那樣子!」

    周青青斜睨她一眼,故意道:「哪樣子?」

    碧禾紅著臉支支吾吾:「就是……就是好英俊。」

    周青青噗嗤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碧禾又笑嘻嘻道:「先前我覺得小姐嫁給王爺,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現在看來,王爺小姐郎才女貌,就是一對璧人。」

    周青青戲謔:「以貌取人。」

    碧禾梗著脖子反詰:「才不是,王爺天縱英才,縱然灰容土貌,那也肯定不同凡響,何況他還長得這麼英俊。」

    周青青拍了她一把,笑道:「你怎麼想我還不知道?」

    碧禾也嘿嘿笑。

    秦禎離開,周青青便是武王府中實實在在的主人。因為秦禎有交代,所以一眾下人對她比先前更加恭敬,甚至還帶了些戰戰兢兢的畏懼,尤其是先前的米珠米玉。

    於是整個王府裡,便有些死氣沉沉地壓抑。周青青難免懷念起金陵城的定西王府,縱然沒落多時,人丁凋零,但府中上下氣氛卻是極好。

    周青青是個隨遇而安的性子,極少多愁善感,就算是從金陵到西京那漫長的一路,她也沒想過幾次家。

    但這些時日,在沉悶的武王府,她卻有些莫名想家,尤其是到了月圓之夜,更是泛起陣陣憂思。

    她對自己這不合時宜的小女兒心緒,頗有點不以為然,想著大概是在王府裡憋久了的緣故。

    用過晚膳,她坐在院中看了看那半空的圓月,長長歎了口氣,忽然站起來朝碧禾道:「去把阿勁叫來。」

    聶勁很快出現在她面前:「小姐,有事?」

    「實在無趣得厲害,你陪我出去喝點酒。」

    她負手往外走,聶勁跟在身後,路過的王府下人,也不敢多問,只眼睜睜看著兩人在暮色裡出門。

    到了門外,周青青笑道:「阿勁,你看到沒有,這王府裡的人多怕我?」

    聶勁道:「王爺有交代,大家當然不敢怠慢你,小姐不滿意麼?」

    周青青笑了一聲:「你還記得我們定西王府的日子麼?」

    聶勁面癱臉,難得微微笑了笑:「昨夜星辰昨夜風,大家如同家人一般過著小日子,怎會忘記!」

    周青青:「阿勁什麼時候也開始附庸風雅了?」

    兩人說笑間,已經走進了西京繁華的御街。周青青見著遠處一座酒肆,眸子閃了閃,伸手一指,朝聶勁道:「那裡看起來不錯。」

    聶勁見她像個看到新奇事物的孩童,目光柔柔,笑著嗯了一聲。

    這酒肆十分雅致,並不喧嘩,入眼的客人,都著錦衣華服,顯然是間上等的酒肆。

    周青青和聶勁要了間二樓靠窗的雅房,臨街景致盡收眼底。

    此時夜色漸濃,街上的人卻不見少,周青青看著來往行人,笑道:「阿勁你看,這些人跟我們南周的百姓,其實沒什麼不同,不過都是求個世道安穩,生活富庶罷了。」

    聶勁點頭:「江山社稷是帝王業,百姓要的只是安居樂業。」

    周青青舉起酒杯抿了一口酒,砸了下舌,感歎道:「不知道香香珣兒他們過得如何?」

    聶勁道:「小姐遠嫁西秦和親,是南周的巾幗英雄,世子他們定不會過得太差。」

    「巾幗英雄?」周青青噗嗤笑了一聲,又歎道:「但願如此罷。」

    她話音落畢,忽然一陣悠揚的笛聲似近似遠地傳來。那曲調陌生,不像是西秦小調,也不似南周風韻,但卻宛轉悠揚,又帶著點如泣如訴的憂傷,聽得人幾乎立時就沉浸在那樂聲中。

    不知為何,周青青聽著這笛聲,思鄉之情愈發濃烈,嗓子像是被什麼堵住一般,竟然一時發不出聲音,眼眶也漸漸發紅。

    直到那一曲落畢,她才稍稍回神。

    她抹了抹眼睛,舒了口氣起身,朝聶勁道:「這笛聲好生特別,我去看看那吹笛人是誰?」

    她剛剛已經聽出來,笛聲是從隔壁傳出。走到隔壁房門口,見雕花木門輕掩,露出一絲縫隙。她好奇往那縫隙中一看,卻見一個身長玉立的男子,依靠在窗欞邊,手持長笛,微微垂著頭,兩側青絲落於肩頭,那燈光搖曳的地板上,打下他長長的一道影子。

    周青青思忖片刻,將門推開,走進去:「馮將軍,原來是你。」

    馮瀟抬頭看向她,清俊儒雅的臉,在這燭光中,更有了份脫俗的謫仙氣息。他嘴角微微上揚,行了個禮,溫潤笑道:「王妃,你怎麼會在此?」

    周青青笑:「出來嘗嘗西京的美酒。」罷了,又道,「我還以為馮將軍隨王爺去了東境。」

    「西京城近日不太安穩,王爺讓我留守在此。」他說著,指了指對面的椅子:「不過西京美酒確實不錯,我請王妃喝一杯。」

    周青青也不矯情,走到他對面坐下:「沒想到馮將軍笛子吹得那麼好?剛剛聽得我都有些不可自拔。就是不知吹的是哪裡的曲子?好生特別,我從未聽過。」

    馮瀟笑了笑:「王妃謬讚了,王妃是行內人,馮某不敢班門弄斧,不過是從別人那裡學來的小調罷了。」

    周青青笑:「我可不是內行人,就是耳朵稍微挑剔了點。不過你這小調,雖然聽不出來是來自哪裡,倒是可以聽出裡面思鄉的味道。」

    馮瀟挑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我跟人學來的時候,聽人說這正是思鄉曲。王妃竟然能聽得出來?」

    周青青笑:「因為剛剛馮將軍的笛聲,讓我想起了金陵的家人。」罷了,又好奇問,「我記得馮將軍說過,自幼流浪飄零,沒有故土所依,那馮將軍還有親人麼?」

    馮瀟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看向窗外那漸漸燈火闌珊的御街,搖頭笑了笑:「沒有。」罷了,又道,「若真要說起來,大約王爺算是我的親人。」

    周青青挑眉看他。

    馮瀟繼續道:「我少時流浪多時,後來淪為西京馬奴,是王爺將我挑出來,讓我成為他麾下的人,被他器重,才有了現在的馮瀟。」

    周青青道:「王爺器重你,肯定也是你有本事。」

    馮瀟搖搖頭,笑道:「我筋脈受損,學不得什麼功夫,這在西秦算是什麼本事?」

    周青青道:「能打能殺自是人才,馮將軍這樣的又是另外一種人才。缺一不可的。」

    馮瀟笑了笑:「王妃才是不得了,我本以為南周世家小姐弱柳扶風,膽小怯弱,卻不想王妃跟我想的完全不同,想必王爺也很欣慰娶到王妃這樣的女子。」

    周青青想到秦禎臨別的模樣,癟癟嘴道:「我不過是個尋常女子而已,馮將軍當真謬讚了。」

    馮瀟默了片刻,又似隨口道:「前些日子,慕容將軍府抓探子一事,聽王爺說多虧王妃聰慧,才讓他快速識出探子,讓西秦幾個要官免遭刺殺。」

    周青青不以為意揮揮手:「我也不過不是胡亂猜測,沒想到那些伶人竟真是北趙探子。」罷了,又睜了睜眼睛,鄭重其事道,「上回那芍葯被人從聶勁手中救走,看情形北趙還藏著不少高手在西京,王爺不在城內,馮將軍可要多注意。」

    馮瀟笑著點頭:「我正在派人加緊加緊搜捕,王妃不用擔心。」

    周青青抿抿唇:「我的意思是,您是王爺心腹,只怕北趙也會將矛頭對準您。你以後出門多帶兩個身手好的護衛方才妥當。」

    這房間只有馮瀟一人,想必是獨自前來飲酒。

    馮瀟怔了怔,清風霽月般笑開:「多謝王妃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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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周青青也笑,目光瞥到門口處聶勁的身影,笑著起身同馮瀟告別:「時候不早,我就告辭了,馮將軍一個人在外飲酒,也別貪杯,早些回府上,免得內眷們擔心。」

    馮瀟輕笑一聲,淡淡點頭。

    周青青出門,又轉身朝屋內看了眼,只見馮瀟手持酒杯,淡淡抿了一口,微微側頭看著窗外,燭光搖曳中的側影,顯得孤零寂寥,像是有說不出的哀愁。

    她伸手輕輕將門掩上,對聶勁使了個眼色,兩人輕輕下樓。

    出了酒肆,聶勁才開口:「原來剛剛吹笛子的人是馮將軍。」

    周青青點頭,笑了笑:「你覺得馮瀟這個人如何?」

    聶勁默了片刻,搖搖頭:「說不上來。只是覺得以一個馬奴的身份,筋脈受損,武功一般,卻能做到秦禎身邊副將的位置,想必才能過人。不過這人倒是看起來沉穩內斂,忠心耿耿,受到王爺賞識也不足為奇。」

    周青青點頭:「這倒是,之前路上遭駱氏餘部偷襲,若不是他捨身救我,只怕我如今早成了和親路上的一堆骸骨。」

    她想起那個夜晚,從空中躍下的匪寇,手中寒劍直直刺向自己胸口,是馮瀟擋在自己身前。不知是不是這個圓月夜,讓人有些感懷,那一剎那的驚慌和愕然,忽然就歷歷在目。

    她搖了搖頭,擺開自己這莫名的情緒,耳畔忽然卻又傳來剛剛那悠揚的笛聲。

    周青青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剛剛酒肆二樓的窗口,卻並未看到馮瀟的身影。她兀自輕笑一聲,轉過頭長長歎了口氣,朝聶勁道:「既來之則安之,這日子沒意思,我就把它過得有意思。」

    聶勁不明所以看著她咦了一聲。

    周青青勾唇笑了笑,挑挑眉,負手大步朝前走:「收買人心而已,我就不信有什麼難?」

    聶勁愈發一頭霧水,但見她意氣風發的樣子,只笑了笑,沒有再問。

    隔日清晨,周青青召來米珠米玉,笑靨盈盈道:「你們姐妹倆不是西京人吧?」

    兩個丫鬟雖然心中怨著她,但面上卻不敢有半點忤逆,米珠恭恭敬敬地回答:「回夫人,我們是隴西人,自幼被送到宮中為奴,後來王爺開府,又被挑中到了武王府。」

    周青青道:「你們還記得家鄉麼?還想念家裡的親人麼?」

    兩姐妹面面相覷,而後噗通一聲齊齊跪地,哭道:「夫人開恩,奴婢知道錯了,奴婢再不敢有半點忤逆夫人的心思,求夫人不要將我們趕出府。」

    周青青笑了笑,將兩人扶起來:「你們誤會了,我不是要趕你們出府,只是因為我跟你們一樣,也是離家在外的人,這幾日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了一些思鄉之情,我見著咱們年齡差不多,所以就想同你們話話家常。」

    米珠米玉相視看了一眼,慢慢站起身,卻不太敢說話。

    周青青繼續雲淡風輕笑道:「我不知道你們家裡還有多少親人?我自己是有兩個弟弟,兩個妹妹,我離開金陵的時候,小弟弟才五歲多,還不及我胸口。」

    說著說著,卻當真思念極了家中的親人,懂事又有些任性的珣兒和香香,愚笨的姨娘,懦弱膽小的冉冉,天真懵懂的玥哥兒。明明也才分別幾個月,卻彷彿過了好多年。

    她娓娓道來,說的像是是尋常人家的點滴,不像公侯世家的高不可及,聽得兩個丫鬟不免感同身受。兩人生於小門小戶,七八歲離家,但在離家前,也有著兄弟姐妹,父母溫情。

    不過時間久了,便有些忘了。如今被周青青勾起,一時難免悵然若失,明明說的人是笑著的,可那聽的人,卻漸漸紅了眼睛。

    周青青說完,佯裝無奈笑了笑,歎了口氣道:「我同你們說這些作何,不過是徒增了些傷感。罷了,今日我讓聶勁和碧禾做些美食,讓府中上下都好好品嚐一番我們金陵的佳餚。」

    聶勁卸甲之後,在定西王府閒散的五年,除了打獵,就是出入東廚,時常同府裡的廚子,探討菜餚的做法,尤其是做得一手大菜。

    五十多人擺滿五桌,齊聚前庭大院。

    不過眾人對周青青還是存著畏懼之心,開始還戰戰兢兢畏手畏腳,但是當美酒佳餚上來,眾人很快就放鬆下來。有人喝多了點酒,就開始大罵南周,周青青也而不惱,只雲淡風輕地說起一些南周風土人情,竟然讓人聽得心嚮神往。

    氣氛漸酣時,幾個喝了點酒的護院,對王府帶入府的護衛一直心存鄙薄,便叫囂著要切磋比武。

    聶勁欣然應允。

    王府護院身手自然不一般,但幾個護院輪番下來,卻始終不敵只用了三分功力的聶勁。

    西秦人性格爽朗,輸得心服口服,也就對聶勁刮目相看,對他們不熟悉的南周刮目相看。

    這場夜宴,眾人吃得痛快,喝得盡興,沉悶多時的王府,終於贏來了一點歡聲笑語。

    不過一場美酒佳餚,並不能改變多少眾人對周青青原先的偏見,但也是一個極好的開端。至少諸如米珠米玉再面對著王妃時,不再誠惶誠恐,也不再冷淡漠然。

    而有了這個好開端,一切也就變得容易。有會做菜功夫好的聶勁,有能說會道巧舌如簧的碧禾,還有善於發掘別人軟肋的周青青,三人只要有心,融入這西秦人的府中,並不是什麼難事。

    再加點小恩小惠,比如根據不同人的性子,賞賜一點他們需要的東西,又比如說請城中有名的戲班子,到府中專程為大家表演。

    本來沉悶的定西王府漸漸變了個樣兒。

    一個半月又三天之後,米珠風風火火從外頭跑進來,同正在院子裡喝茶的周青青報道:「夫人,王爺回來了!」

    「怎麼就回來了?」

    周青青放下茶杯,近日在府中過得怡然自得,倒是將她那位在外打仗的王爺夫君拋到了腦後。

    她話音剛落,一道帶著點輕笑的低沉聲音響起:「看來本王提前回府,夫人並不歡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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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8 19:41:0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七章

     周青青抬頭,見著秦禎立在扇形拱門處,被兩人扶著。雖然勾唇笑著,可那風塵僕僕的臉上無甚血色。

    「你受傷了?」周青青蹙眉,起身迎上去。

    秦禎示意兩個手下鬆手,待周青青走過來,他拉過她,手攬上她的肩膀,將大半個身子重量,倚靠在她身上,笑道:「一點小傷而已,夫人不用擔心。」

    周青青嗤笑了一聲:「誰擔心你!」

    秦禎悶聲不說話,一手攬著她的肩,一手摀住胸口,同她一起回房。可每走一步,他的份量就重一分,踏進門檻時,整個人幾乎就掛在周青青身上。

    他細細的呼吸就噴在她耳後,周青青料他是故意,有點惱地將他手搭在自己肩膀的手臂推開:「你是沒長腿麼?」

    然而下一刻,卻聽噗通一聲,秦禎摔倒在地。

    周青青低頭見他閉著眼睛,唇上毫無血色,驚得大驚失色,蹲下身去拍他的臉:「王爺,你怎樣?」

    秦禎終於微微睜眼,唇角勾了勾,露出一絲艱難地笑容,氣若游絲道:「放心,死不了。把我弄上床去躺著就好。」

    周青青嗯了一聲,一手抬著他的脖頸,一手攬腰,猛提一口氣,將他打橫抱起來,走到床邊,將他小心放下。

    秦禎半閉著眼睛,笑了笑,低低道:「沒想夫人力能扛鼎!」

    周青青看了眼他蒼白的臉,沒好氣道:「都這樣子了,你嘴上就不能消停些。」

    秦禎悶聲笑了一下,闔上眼睛,沒有再出聲。

    周青青蹙眉在窗邊站了片刻,想了想,伸手將他衣服前襟解開,卻見他包紮胸口的白布,全是乾涸的暗紅血跡。

    這得是受了多嚴重傷?

    周青青給他墊好枕頭,躡手躡腳出門,走到外頭見秦禎兩個手下還未走,便開口問:「王爺怎麼受的傷?」

    「東境那邊遭北趙偷襲,王爺趕到邊線,帶人將北趙軍擊退後,返回營地時,卻遭幾個埋伏的北趙軍暗算,王爺不慎中了幾箭。」

    「中了幾箭?」

    小手下點頭:「好在王爺武功高,身體底子好,才沒有大礙,若是換做別人,只怕早就沒了命。不過王爺傷得那麼重,咱做手下的都讓他養好了再趕路回西京,他愣是不聽,等北趙那邊一安分,就快馬加鞭趕了回來。」罷了,這人又笑了笑,「想必是王爺念著王妃。」

    周青青幹幹笑了兩聲,他們還只能算是陌生人好麼?

    王爺重傷,自是王府大事,上下一陣忙碌,又是祈福又是驅邪。周青青看不懂這些西秦習俗,只得待在房中,照看不知是昏迷還是昏睡的秦禎。

    到了傍晚,秦禎喝了一次藥,吃了些粥,又沉沉睡去。馮瀟來探望時,他也沒醒。

    周青青領著馮瀟進屋,想要試著喚醒床上的人時,馮瀟卻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道:「我就是來看看王爺,王妃不用叫醒他,別擾了他休息。京中的事,等他好些了我再同他說,免得他操心。」

    周青青點頭,低聲回他:「大夫倒是說沒有大礙,不過他中了幾箭,想來也是傷得很重,不然也不會回府就一直昏睡。」

    馮瀟神色嚴肅,看起來憂心忡忡,點點頭:「王爺福大命大,好幾次都是從鬼門關走過的人,這點傷奈何不了他。」他頓了頓,又道,「還望王妃多費些心。」

    周青青輕笑了一聲:「他是王爺,我是王妃,照顧他是我的本分,馮將軍不用擔心。」

    馮瀟又看著床上面色蒼白無知無覺的人,默了片刻,才同周青青低聲道別。

    因著秦禎重傷,周青青怕碰著他,也不敢上床,就拿著張凳子坐在床邊,打算徹夜照顧他。

    不過坐了不多時,便困意來襲,眼睛漸漸睜不開,腦袋不停往下點,到了後來,乾脆趴在床邊睡了過去。

    其實秦禎重傷是一回事兒,但一回來昏睡如此之久,主要還是因為返程趕路的顛簸,連著幾日未眠,讓他受傷的身子扛不住。

    但他到底子好,睡了這長長一覺,到了前半夜便悠悠轉醒,入眼之處便是周青青的臉。屋子內油燈漸漸枯竭,只剩豆大點光,襯得眼前的臉有些模糊。

    秦禎低笑了一聲,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又掐了一把她的臉。

    臉頰粗糲的痛意,將周青青驚醒,咕噥了一句,發覺是秦禎在作祟,嗔道:「你作甚?」

    秦禎收回手,拍拍旁邊的床:「怎麼不上床?莫不是怕我對你做什麼?我現在可是心有餘力不足,你大可放心。」

    周青青瞪了他一眼:「我是怕碰到你傷口。」

    秦禎笑著微微點頭:「所以你其實是期待著我對你做些什麼?」

    周青青哼了一聲,訕訕笑道:「你都身中幾箭,還有心思消遣人?」

    秦禎朗聲笑出來,不過笑到一般就戛然而止,因為被扯到傷口,疼得倒吸了口涼氣,卻還是道:「難不成我受了傷,就該以淚洗面?」

    「活該!」周青青看著他齜牙咧嘴的表情,沒好氣道。

    秦禎稍稍平復那喘不過氣的痛意,佯裝沉下臉:「讓你上來就上來!別跟我磨磨唧唧。」

    周青青看了看雖然不小,但秦禎那高大挺拔的身子躺在上面,確實佔了一半,於是仍有些猶豫:「真的不怕我碰到你傷口?」

    秦禎理直氣壯道:「你別碰到就是。」

    周青青就沒見過這麼讓人無言以對的人,想了想,要在床邊熬一夜也不是個事兒,去別的房間睡,又怕這人晚上要人照料。最後只得小心翼翼爬上了床,躺在他旁邊。

    她剛剛躺下,秦禎的手就伸過來,攔住她的頭。她想要躲開,這人卻道:「你別動,小心碰到我的傷處。」

    周青青道:「那你就別挨著我。」

    秦禎厚顏無恥道:「你又沒受傷,我作何碰不得你?」

    周青青罵娘的心都有了,她一骨碌坐起來:「罷了,我還是不睡。我怕我萬一睡著,忍不住在夢裡將你踢去見我爹。」

    秦禎悶聲輕笑,伸手拉了拉她的手:「好吧,我離你遠一點就是,你照料我到現在,想必也累了,好好睡一覺,不然為夫會心疼的。」

    周青青呵呵乾笑了兩聲,轉頭自上而下看了他一眼,想著這床本來也是屬於自己的,這近兩個月的時間,都是自己一人佔著,憑什麼全讓給他。

    這樣一想也就釋然了,復又躺下。這回秦禎倒是沒再伸手碰她,只是微微側頭,睜著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灼灼看著她。直到油燈枯滅,那灼人的目光,似乎才算淡去。

    隔日清晨,周青青扶著秦禎起床,兩人在房間用了早膳,又在他要求下,扶著他在小院裡試著散步。

    不過沒走幾步,秦禎就氣喘吁吁,頭冒冷汗,臉色也蒼白的厲害。周青青趕緊扶著他在一旁的石凳坐下。

    東廚裡做了秦禎愛吃的點心,米珠端著送來。秦禎看著那東西卻無甚胃口,揮揮手讓她拿下去。

    米珠抿抿嘴,笑著朝周青青道:「這是奶娘吩咐廚子做的,說適合養傷口。夫人,你就讓王爺吃些吧。」

    她雖然說得是秦禎的事兒,但對著周青青說話的語氣,卻讓秦禎不自覺蹙了蹙眉,抬頭看向互動的兩人。

    周青青接過碟子:「行,就放在這裡,王爺現在不吃,待會兒想吃了再吃。」

    米珠笑著點點頭,又道:「這點心含了和田大棗,還有阿膠,補身體再適合不過,味道也不錯,夫人別忘了也吃點。」

    周青青看了看那糕點,笑著點點頭。

    待米珠離開,秦禎似笑非笑看向對面坐下的人,道:「怎麼覺得米珠對你這個王妃態度似是有些不一樣了?」

    周青青笑道:「怎的?王爺想看到王府的下人個個都對我冷淡麼?」

    秦禎摸了摸剛剛長出一點胡茬的下巴:「我本以為我當時叮囑了一番府裡的人,大家會對你這個王妃更加心生排斥,沒想我離開不到兩月,你竟然讓我的人對你大為不同。看來我倒是太小瞧你了。」

    周青青愣了下,皮笑肉不笑道:「我原本以為王爺當初下令,是為了我著想,還小小感動了一把。沒想王爺是想看我如何在你這王府裡水深火熱!」

    她就知道秦禎沒那麼好心。

    秦禎聽罷,朗聲笑出來:「這可真是冤枉了我,我確實怕我離京之後,你會受委屈,所以才三令五申對下人們吩咐,這種事難免有利有弊。現在看來,你只留下了利,那弊卻是被你解決掉。」

    周青青道:「我不過是想自己的日子過得舒心些罷了。」

    秦禎挑挑眉,看著她悶聲笑了笑。

    正在這時,下人們領著馮瀟進來。他上前行了個禮:「王爺,王妃!」

    秦禎朝他笑道:「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京中有什麼情況?芍葯搜到了麼?」見馮瀟看了眼周青青,他揮揮手道,「說罷,不用避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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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8 19:41:2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八章

    馮瀟道:「我派人重新排查了京中所有青樓,官員家妓,還有宮中樂坊,又查出探子十餘人。芍葯雖然還未被抓到,但各城門加緊了進出的檢查,她應該還在西京城內。」

    秦禎點點頭:「聶勁當日去追芍葯時,說被高手劫走。聶勁不是我西京人,抓人自然不會盡全力,但既然他說了是高手,想必也確實不簡單。」

    周青青腹誹:什麼叫做不會盡全力?

    秦禎又接著道:「此前抓捕的那些藝妓們,只是北趙布在西京的小卒子。芍葯和救她的那些人,才是真正掀得起風浪的人。我們要盡快將那條線連根拔起,不然北趙一旦宣戰,我們就得全力應付邊線,而他們到時趁機攪亂京中局勢,後果不堪設想。

    馮瀟道:「王爺說的是,現下當務之急就是找到芍葯。」他默了片刻,又拱手道,「王爺養傷重要,這些事就交給屬下。」

    秦禎點點頭,笑了笑:「也只有交給你,我才放心,這些日子就勞煩你了。」

    馮瀟躬身道:「為王爺效命,是馮瀟分內之事。」

    他離開時,周青青下意識微微轉頭目送他的背影,這小小的動作,落在秦禎眼裡。他輕笑了一聲,戲謔道:「我這個副將是不是有豐神俊朗之姿,卓爾不群之才?」

    「是吧。」周青青怔了一怔,隨口敷衍,卻不知為何臉上有些發熱,浮上一絲若隱若現的紅暈。

    秦禎看在眼中,一雙俊眉微微蹙了蹙,臉上笑意斂起,站起身道:「扶我回房休息。」

    周青青連忙繞到他身旁,小心翼翼將他扶起。

    回到房內,秦禎在床上躺下,閉上眼睛後,不久就呼吸沉沉。周青青以為他睡著,正欲躡手躡腳離開,床上的人卻冷不丁開口:「坐在旁邊陪我!」

    周青青道:「我見王爺今日氣色好了許多,應該不用人在一旁照料,我就在外面,若是有事喚我就行。」

    秦禎半睜開眼睛看她,不緊不慢道:「你知道什麼叫做以夫為天麼?我說話不喜歡說第二遍。」

    周青青一臉無辜:「王爺,你說什麼?」

    秦禎瞪了她一眼,復又將眼睛閉上,稜角分明的臉上,除了仍舊有些蒼白,沒有一絲表情。

    周青青扁扁嘴,跟這人比起來,自己道行顯然略遜一籌。猶豫了片刻,她還是在床邊坐了下。昨日守著他一直到半夜,今日一早又是服侍他用膳吃藥,又是扶著他散步。本想趁著他休息,自己出去透口氣,卻不想他如此無理。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但是她有將這人揍一頓的衝動。

    秦禎睡到了傍晚,周青青也就在旁邊坐到了傍晚。

    他這一覺睡下來,倒真是恢復不少。臉色不如此前蒼白,嘴唇也恢復了血色。周青青見他睜眼,立刻瞇眼彎嘴,做出一個假得不能在假的笑容:「王爺,您醒啦!」

    秦禎淡淡瞥了她一眼,繼而又笑道:「用完晚膳,你跟我出去一趟,把聶勁也叫上。」

    周青青愣了下:「你重傷在身,若是沒什麼事,還是別出去了吧。」

    秦禎斜眼看她:「這麼關心我?我真是感動呢。」

    周青青皮笑肉不笑地呵呵兩聲:「我怕你死了要我殉葬。」

    秦禎也輕笑一聲,撩開薄被下床。

    然而用過晚膳後,出了大門,上了馬車,秦禎也未說出門是作何。周青青到底忍不住問:「王爺,咱們這是要去哪裡?」

    秦禎閉著眼睛,淡淡道:「等到了就知道。」

    周青青對他這故弄玄虛忍不住腹誹,憤憤地對他齜牙咧嘴,坐在對面的人,卻忽然輕飄飄睜開了眼睛,讓她的表情僵在臉上。

    秦禎淡淡道:「王妃要是對我不滿,覺得我哪裡不好,直接說出來。我不是只聽好話的人。」

    周青青面上一喜:「真的麼?若是我直接說王爺的不是,王爺不會降罪於我?」

    秦禎挑眉點頭:「只要說的符合實情,我洗耳恭聽。」周青青正要張口控訴對他的不滿,卻聽他又不緊不慢道,「當然,西秦舉國上下,都知道武王秦禎是個完美無缺的人。」

    周青青還未閉上的嘴,張著半響,終於還是無語地闔上。

    活了十六年,從來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她偏頭不再看他,車內一時靜謐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聽得外頭馬伕勒馬的聲音,車子漸漸停下。馬伕恭恭敬敬的聲音傳進來:「王爺,東城門到了。」

    秦禎嗯了一聲,伸手示意周青青扶自己下車。

    下到車外,此前一直坐在車前的聶勁,也終於好奇開口:「王爺,您來這裡是要作何?」

    秦禎揮手讓車伕退下,低聲道:「今日是西秦傳統秋祭日,城中各寺庵的僧尼酉時之後將出城,前往西山之腳舉行祭祀儀典。若是芍葯還在城內,這是他出城的良機。」

    周青青道:「那你派人仔細排查便是,叫我們來作甚?」

    秦禎伸出手指在唇上做了個小聲的手勢,引著兩人上城樓,低聲道:「若是派人排查,定然走漏風聲,你覺得芍葯會愚蠢到自投羅網?而且僧人在西京地位極高,秋祭又是極重要的事,抓人不成,擾到僧尼去祭祀,我這個王爺也要受責備。」

    周青青癟癟嘴,小聲嘀咕:「那也不該只叫我們來?我和阿勁能做什麼?」

    秦禎低聲笑了笑:「第一,你們不是西秦人,可以保證風聲不被走漏。第二,聶勁武功高強,性格沉穩,若是真發現芍葯,既能幫忙抓捕,也能不驚擾僧人。還需要第三點麼?」

    聶勁一張面癱臉,都難得地嘴角抽了抽。

    周青青當真是無語至極,默了片刻,才幽幽開口道:「阿勁是我的護衛,你倒是會物盡其用。」

    秦禎道:「王妃的人不就我的人。你說對麼,聶護衛?」

    聶勁伸手摸了摸鼻子,表情訕訕,含含糊糊嗯了一聲。

    駐守城樓的人,都是最低等的兵卒,認得秦禎的人不多,尤其是如今的他不再蓄須。但他手上的武王府令牌就是通行證,小兵們也不敢多問,恭恭敬敬讓路,引著三人上了城樓。

    夜幕漸漸降臨,一輪圓月爬上空中,城門兩側點上了火把,為出行的僧侶照亮道路。酉時未過,各寺廟的僧人就開始陸續出城。

    西秦重佛,城中寺庵數十座,不過和寺廟居多,尼姑庵倒是只有幾所。芍葯要出城只能混跡於尼姑之中,三人要仔細觀察的便是出城的尼姑們。

    周青青看著走完一隊的尼姑,道:「這些尼姑們穿著打扮都一樣,別說是我和阿勁只見過那芍葯一回,就是見過好多回,恐怕也要站在面前才認得出。」

    秦禎輕描淡寫道:「放心,她要站在你面前,你可能也認不出,畢竟要混跡尼姑中出城,她十有八九會易容。不過芍葯在宮中樂坊多年,我對她的身形再熟悉不過。只要她出現,我定然一眼就能看出。」

    周青青斜眼看他,意味不明,卻不說話。

    秦禎轉頭在夜色下對上她的眼神,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放心,芍葯雖然是西京四大伶人之一,卻還沒入過我秦禎的眼,只是每回進宮,皇兄會叫她奏樂助興罷了。」

    周青青輕笑一聲:「我只是沒想到你一個帶兵打仗的人,也懂欣賞舞樂。」

    言下之意是說他是個粗人。

    秦禎挑挑眉:「我不僅懂,還會彈奏呢!待我傷好,給你彈奏一曲,保管你自慚形穢。」

    周青青看了眼他那習武之人的粗糙大手,冷笑了笑,不以為然。

    一旁的聶勁倒是沒有被兩人的鬥嘴所影響,一直自己看著下方出城的僧人,還一本正經地提醒:「王爺,若是發現那探子,你馬上指給我,我這回絕不會讓她跑掉。」

    秦禎笑了笑,又對上周青青:「看見沒?你家護衛可比你明事理多了。你現在是我西秦的人,得學會為西秦做事。」

    周青青輕嗤一聲,不再理會他。

    夜色漸濃,三人在城牆上等了近一個時辰,等得周青青耐心幾近耗盡,正要問秦禎何時結束,忽然被她攥住手,然後低聲朝聶勁道:「中間低著頭的那個就是。」

    聶勁拔劍,從城牆上一躍而下,直直朝那人撲去。而那穿著緇衣的女子,反應也是迅速,在聶勁從城牆飛下時,已經從人群中躍起,衝出了城門。

    還在緩慢出城的僧人們,自是一陣騷動。好在都是吃齋念佛的人,比常人要淡定從容許多,不至於驚慌失措得騷亂。

    城門口駐守的士兵,並不知發生何事,只見兩個身手不凡的人在交手,自然也不知上前幫誰。當然,無論幫誰,頂多也就是去添個亂,或是自己送死,於是繼續老老實實守在城門,順便當當觀眾。

    本來以為那芍葯是孤身一人,不想聶勁剛剛追上她,卻又從尼姑隊伍中冒出兩個尼姑。那兩人武功平平,但目標明確,只一心想將聶勁纏住,讓芍葯趁機逃走。

    聶勁雖然殺人無數,卻也篤信因果輪迴,週遭僧人太多,他不好殺生。一時竟然被兩個假尼姑纏住脫不開身。

    眼見那芍葯要逃走,消失在城外夜色裡。周青青心裡一急,拔出旁邊小士兵的劍。秦禎的一聲「別亂動」還未落音,她已經躍下城牆。

    她衝上前加入打鬥,將聶勁從纏鬥動解放出來:「阿勁,你快去追芍葯,別讓他再跑了!」

    「小姐——」聶勁不放心。

    「我應付得來。」周青青叱道,「你快去!」

    聶勁咬咬牙,終於還是朝前面追去。

    這兩個假尼姑,跟周青青身手相當,不過二對一,周青青自然是難以應付。

    城牆上的秦禎,看著下方打鬥的人,氣得臉色發青,用手一撐,欲跳下去,卻發覺提不上力,只得作罷。又見旁邊的小兵,還癡癡愣愣,勃然大怒道:「快去幫忙!」

    「幫哪個?」小兵愈發癡傻。

    秦禎一陣氣血上來,吼道:「把那兩個尼姑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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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守城的士兵終於後知後覺上前,將兩個假尼姑圍住。周青青退出來,看了看手臂上被撕破的衣服。

    果然還是缺乏實戰經驗。

    秦禎在小兵的扶持下,終於慢慢走下城樓,捂著胸口來到了周青青身旁,只見他面色鐵青,冷聲斥道:「誰讓你下來的?」

    周青青怔了一怔:「我見阿勁被纏住,那探子又差點逃走,所以才下來幫忙。」

    秦禎又一字一句重複一聲:「誰讓你下來的?」

    他目如寒冰,盛滿怒意,本來張揚不羈的臉,現下如修羅般懾人。周青青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怒意,也惹出了幾絲不甘的惱火,將手中的劍,匡噹一聲,丟在地上,昂頭反詰道:「是你說我要學會為西秦做事,若是今日那探子又跑掉,又該怪我們不盡全力了!」

    秦禎一口氣噎住,捂著胸口,半響說不出話來。恰逢聶勁押著芍葯回來,秦禎抬手虛指了指身前的人,道:「回去再同你算賬。」

    芍葯一頭青絲垂下來,被聶勁反剪雙手,想要掙扎,卻無能無力。此時,秦禎幾個手下出現在城門處,秦禎揮揮手:「把芍葯姑娘帶回去宮中天牢,好生照看著,可千萬別讓她有什麼三長兩短。」

    兩人上前將人綁住,那楚楚可憐的美人卻也是烈性子:「秦禎狗賊,我與你們北趙不共戴天,你休想從我這裡知道任何消息。北趙雄獅終有一日踏平你們這塊土地。」

    秦禎微微挑眉,鄙薄一笑:「踏平我們西秦?就靠你們幾個女人麼?」

    芍葯大笑起來:「秦禎,你們西秦造的孽,遲早是要還的。」

    秦禎揮揮手,示意將人帶走,又看向周青青:「愣著作何?跟我回去。」

    聶勁也看出他神色不對,朝自家小姐看了眼,只見她輕嗤了一聲,嘴唇翕動幾下,似是無聲在罵人。他小聲問:「怎麼了?」

    周青青低聲回他:「誰知道?」

    三人回到武王府,秦禎怒氣仍盛,進到小院後,他轉身一臉寒氣著看向身後的人,又重複之前的話:「誰讓你下去的?」

    周青青道:「你這人怎麼回事?我下去是為了能抓到芍葯,你也看到了,若是我沒纏住那兩個假尼姑,指不定這回又讓芍葯跑了!」

    秦禎冷哼了一聲:「看來你還沒認清你的身份。」

    周青青皺眉:「王爺,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秦禎道:「我剛剛在城樓上,明明讓你別亂動,你卻充耳不聞。看來你是一點沒把我這個王爺放在眼裡,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是我的王妃,違背我的意思,就是觸犯家規。你今晚跪在這院子裡半個時辰,好好反省。」

    周青青睜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你——」

    見她漲紅臉發怒,聶勁忙攔在她面前,面無表情,卻低聲道:「王爺,我家小姐初入王府不久,難免有些規矩不懂。若是她今日做了什麼不對的事,我替他受罰。」

    秦禎訕笑了兩聲:「聶護衛,今日你幫我抓到芍葯,我本應好好獎賞你,不過你要替你家小姐受罰,我也不攔你。」

    看到聶勁噗通跪在地上,他冷眼捂著胸口進了屋。

    周青青站在原地,斜眼見他關上門,趕緊拉聶勁:「阿勁,你起來,他憑什麼讓你跪。」

    聶勁低聲道:「小姐,這裡是西秦的武王府,不是我們在金陵的定西王府。我知道小姐沒受過什麼委屈,但人在屋簷下,還是要要低頭才對。」

    周青青惱火道:「若是我當真犯了什麼錯,他要罰我,我自然會認。但是我今晚去幫他抓人,他不感激倒也罷了,還以怨報德,我不服。」

    聶勁無奈,拉長聲音道:「小姐……」

    周青青癟癟嘴,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也懶得進屋,就在這裡陪著他。

    院子裡一時靜默無言,周青青看著當空圓月,忽然就有點悵然,異國他鄉,雖然頂著王妃的名號,但終究不過是只任人魚肉的螻蟻。

    過了小半柱香的光景,忽然有踏踏急促的腳步聲朝這邊走來。

    「三哥——三哥——」

    豪邁爽朗的女聲傳進來,接著便是一個高挑的女子走進了小院。夜色下,這女子容貌看不甚清,只見她手持長鞭,身穿一身銀色鎧甲,腳踏長靴。

    她見到了院內一個跪著一個坐著的人,奇怪地咦了一聲:「你們是誰?」

    秦禎大約是聽到動靜,咯吱一聲將門打開,笑道:「四妹,我還想著你要過幾日才到西京,沒想到這麼快!」

    這女子正是西秦四公主秦絡。周青青來西秦近兩月,自是聽過這位四公主的名字,是個巾幗不讓鬚眉的奇女子,據說打仗時比男人還凶悍,一直駐守西秦南境。

    秦絡道:「三哥大婚我未脫身趕回來,這回回朝,自然是要快些回到西京,好見見我那位素未蒙面的嫂嫂。」

    周青青從石凳上站起來,朝她頷首:「四公主。」

    秦絡昂昂頭,走上前幾步,藉著月光,遙遙打量她一番,見她是典型的江南嬌俏女子,鄙薄地輕嗤了一聲:「你就是定西郡王的女兒?我還當是個什麼了不得的女子,原來也不過如此。」

    說完,手上長鞭一甩,直直朝周青青揮去。不過那鞭子,卻在經過聶勁時,被他伸手一把抓住。

    秦絡用力拉了拉,沒有拉動,而抓住他鞭子的人,似乎並未怎樣用力,跪在地上,卻也看起來不卑不吭。這未免讓她惱羞成怒:「好大的膽子,你是什麼人?」

    聶勁默不作聲,只是不放開那鞭子。

    周青青不知這彪悍的四公主是哪門子套路,有些傻眼地不知所措。秦禎笑著走出來兩步:「四妹,你這是給你嫂嫂是什麼見面禮?」

    秦絡道:「定西郡王威名遠揚,殺我西秦幾萬將士,我是想試試他女兒到底有幾分本事!」

    說罷,她又拉扯了扯鞭子,聶勁終於鬆手。

    秦禎笑道:「你嫂嫂是金陵城繡花彈琴的嬌小姐,可不是跟你一樣上陣打仗的女將。」

    秦絡對他的話信以為真,鄙夷看了眼站在聶勁身後的周青青:「我就說你不該娶個南周女子,不過是繡花枕頭罷了。」說完,他又看向地上的人,伸手一指,「這人是誰?」

    秦禎道:「他是你嫂嫂從南周帶來的侍衛。」他頓了頓,掩嘴輕咳一聲,「聶護衛,起來吧。今晚你到底是幫了我大忙,我懲罰你確實看起來有點忘恩負義。」

    聶勁站起身:「謝王爺。」

    秦絡哼了一聲,斜睨他道:「聶護衛?看起來你功夫不錯,改天找你切磋一番如何?」

    聶勁拱了拱手,面無表情道:「回四公主,在下從不跟女子比試。」

    秦絡氣得又要揚起手中的長鞭,被秦禎揮揮手壓下去,他悶聲笑了笑:「好了好了,別整日想著跟人比武。正好你回來了,最近京內抓了好多北趙探子,那宮裡樂坊的芍葯也是,我重傷未癒,審訊的事就交給你和馮瀟。」

    秦絡昂昂頭,拍拍胸口:「三哥放心,審訊犯人我最拿手,誰敢嘴硬,我敲掉她膝蓋,拔掉她指甲,每日烙刑水刑輪番上幾遍,我就不信她不招。」

    周青青看了看這比自己高了半個頭的西秦公主,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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