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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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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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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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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00:05:54 |只看該作者
第30章 歲月安然

    羅氏和段月容呆了幾日便回了,段月容一如既往地溫和親切,因著許寧之前警告過,段月容抱著敬哥兒的時候都非常小心不讓敬哥兒鬧著寶如,而一同吃飯的時候上來的菜,雖然是許寧背地裡換過了,明面上是有她們帶來的葫蘆條兒菜乾兒什麼的,寶如冷眼看著,段月容不僅自己吃,連敬哥兒也一同吃,態度自然,一點破綻都看不出,完完全全就是前世自己熟悉的那個溫柔軟和,從來不會和人頂嘴生氣的大嫂……她都忍不住懷疑許寧是不是真的多心了。

    不過段月容走後她的確鬆了一口氣,有外人在總是不自在,羅氏這人又奇葩,略見到點好東西便大驚小怪的呼浪費。她雖然應付得來,卻覺得有些影響心情。

    春暖花開的時候,寶如終於孕滿三個月,按劉氏的說法,可以不必整日關在屋內了,正是花好景好的時候,可以出去走動散心。

    今年是秋闈之年,許寧看家裡穩定了,便回了學裡銷假,不過書院這個階段也以會文為主,由先生定下題目,各學子分別做了文章來給先生批點,將寫好的貼了出來互相學習,許寧心裡掛著寶如,日日都乘車回來,劉氏看著心疼女婿來回往返,索性做主在省城書院附近賃了小小又清淨的院子讓許寧帶著寶如,小荷住下,一是方便女婿去書院讀書,二則秋闈也是在省城舉辦,正方便參加鄉試。

    寶如有些不情願,她還掛念每日唐遠那攤子進項和香箋,劉氏惱怒戳她的額頭給她說悄悄話道:“真真兒是太小了什麼都不懂,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念著那點子進項,眼看就秋闈了,秋闈過你也快生了,若是女婿僥倖得中,便要撇了你去京里趕春闈,你可知道但凡有些身份的家裡,嫡妻懷孕,都要給丈夫納妾,就為著要把男人的心攏在屋裡,這時候最是男人憋不住怕打野食,你們才成親多久?他一個年青人,才開了葷你就懷孕了,等他去了省城、京城,被那些混賬人帶一帶,只怕就要離了心,許家那家子虎視眈眈的,雖然女婿如今看著對你好,把不住他家里人背地裡使勁兒,你長點心眼兒,這段時間一定得攏住丈夫的心了,可明白?你還記得那宋大人的千金不,你得把丈夫看死了。”

    寶如笑著寬她的心:“他和我說過絕不會納妾的,娘你且放心便是了。”

    劉氏恨聲道:“你這孩子!男人的保證是能聽的?便是個種地的村漢,遇到年成好的日子,尚且還要想著納妾呢,他如今和你情好,自然是這樣說,許寧相貌長得好,又有學問,我冷眼看著,他這人能忍,將來必是有個出息的,你須知道,但凡​​好些的男子,總會有新鮮女子自己貼上去,他這樣年輕,最是把持不住的年紀,切切要抓住他的心。”

    寶如有些自失的一笑:“不還得靠他自己的良心麼?他若是真的心有別屬,我也不稀罕和他一起。”

    劉氏豎起兩根眉毛用手指用力戳了她一下額頭道:“傻孩子!你和他吃苦,我們唐家辛苦栽培,就好比一道菜做好了就等人上桌卻讓別人吃了,一畝瓜日日澆水施肥,倒讓別人收了瓜,男人也一樣,你從他最苦的時候跟了他,倒要白白給那些不勞而獲的人騰位子?”

    寶如捂了有些發紅的額頭笑道:“阿娘,阿爹對你這般一心一意,你如何對男人還這樣信不過。”

    冷哼了聲,低聲道:“你娘我當年為了抓住你爹的心,不知花了多少心思,他淪落在街頭擺食攤的時候,我大著肚子尚日日和他勞作,待家裡終於寬裕了些,咱們終於有錢開了食肆,不用吃風飲露披星戴月的掙那幾個錢,就開始有女人要做妖,那會兒隔壁的小寡婦,日日來店裡買麵窩,你爹同情她寡婦帶兒不易,每次多給她一個,結果她就錯了意,以為你爹對她有意,有天故意弄丟了手帕子,卻是被我撞到了,直接拿了在門口叫住她讓她拿走,她知了羞恥下次再也沒來,你爹卻還懵懂不知,以為她生病了呢!你須知,男人於這情上根本不通,他們會從憐生愛,會因為別人生得好看便心動,雖說糟糠之妻不下堂,卻要防著他高高把你供起來,莫要講究什麼面子,該用的手段要用……更是不能為著面子將地位拱手讓人……切切更要記得,雖然我們唐家對他有恩,你卻不能在他面前老擺恩情,反要待他分外好些,教他念著你的情分,念著你的好,不留連外頭……”

    寶如聽劉氏這長篇大論,十分茫然,劉氏這說得那樣清楚通透,為何前世卻從來沒有和自己說這些話?

    劉氏還在滔滔不絕,寶如卻已神遊天外,劉氏終於依依不捨地停了,將新出的蘆蒿炒了肥厚味美噴香的臘肉,一邊又慶幸:“你居然什麼反應都沒有,也能吃得下飯,這是最好不過的,真正有福氣,當年我懷你,葷腥全吃不下,也不知如何就那樣嬌氣起來了。”

    許寧從省城回來,進了門便聽到劉氏說寶如有福氣,忍不住微笑道:“娘來了便好,我已賃好院子,家甚也都置下了,明兒就能搬過去,娘要一同去看看麼?”

    劉氏搖頭道:“你爹哪一日不要我伺候,等你們安頓下來了我再去,你辦事我是放心的。”

    寶如懨懨的拿了筷子夾菜,劉氏轉頭看到,敲她的手喝道:“怎麼這樣沒規矩!阿寧還沒坐下來呢!”許寧已是笑道:“不防,寶如難得胃口好,還是娘炒的菜好吃。”劉氏眉開眼笑拿了雙筷子和碗給許寧,許寧去水缸邊舀水洗手後過來請劉氏先坐下了才坐下吃飯,一邊問許寧賃的房子的情況。

    吃過晚飯劉氏便忙著又回縣城了,叮囑了幾句便趕回去了,寶如斜倚在闌干邊上,看許寧收拾房裡的鋪蓋等物,一邊問他:“我實不知你這一世是如何收買了我娘的,一顆心都偏向你那一頭了。”

    天氣轉暖,許寧轉頭看到寶如已換下了大毛的衣服,因著懷孕,穿著身淺紅銀花夾棉小襖,繫著高腰襦裙,腹部已微微凸起,眉眼懶洋洋的,肌膚微豐,脂粉不施卻瑩然有光,眼光凝了一下,笑道:“前世是我狷介,那會兒又只會讀書,吃穿盡靠著岳父岳母,心裡恥辱,覺得若是對岳父岳母說些好聽話,有如諂詞媚語,言甘不如行實,輪了一世,才知道有時候一句貼心話比你做了多少事都有用,”

    寶如忍不住笑道:“這是在諷刺我家都是大俗人,只會看表面聽好話麼?”她自己其實適才也想通了母親的轉變,許寧這一世自己置了鋪子,又結交貴人,書也讀得好,自是脊背直了些,在父母面前自然不是前世那一副死倔總不肯低頭的清高樣子,低頭彎腰的時候,也並不令人覺得卑微諂媚。而這一次的歸宗兼祧,也並未像上一世一樣讓父母勃然大怒,幾乎和許寧反目成仇,自己提前打底雖然有些用,真正原因還是許家才開鬧,縣太爺便已出面調停,不是前一世那樣僵持日久,舉城笑談,最後鬧上公堂被多人圍觀的難堪局面,卻是兩家私下和談,有商有量——最重要的當然是自己腹中有孕,父母親有了指望。

    這一世的命運,還是悄悄的有了改善,無論大結局如何,此時此刻,她是覺得日子尚好,他們兩夫妻,甚至能有說有笑,有商有量,居然令人有了歲月靜好可以共白首的錯覺。

    許寧眉毛微微挑起:“我原也是俗人——再說我可是言行一致地待岳父岳母的,但凡用些心,其實和誰相處不來呢,無非投其所好,言其所想。”

    寶如微微嘆了口氣:“你這是在抱怨我沒用心待你娘麼。”

    許寧有些無奈:“我沒那個意思……你能不東想西想麼?”他忽然怔了怔,那個粗枝大葉總是聽不懂別人弦外之音的唐寶如,什麼時候這樣敏感多思了?

    寶如哼了聲,過了一會兒忽然道:“你一直對我爹娘前世那樣倔著不肯接受你的奉養耿耿於懷吧?”

    許寧哽了下,過了一會兒坦然道:“是。”知道寶如懷孕之前的那一場爭吵,其實的確是他前世一直深深埋在心中的忿恨,兩個老人家強硬地給自己刺上了恥辱的黥刑,他從此成為了永不得開釋的囚犯。

    寶如笑了下道:“我猜我爹娘他們前世應該還是為了我,兼祧並沒有那麼難以忍受,只看這一世就知道了,唐家的養恩,不足以讓你一輩子對我好,那時候我爹生病,家裡已不可能再招婿,我又已嫁了你,且那樣長的時間都無子,便是回去也只是一家子受苦,嫁不到什麼好人,所以我爹我娘不接受你的奉養,讓你永遠都欠著我們唐家的,就只好一直對我好,前世我無子,被你厭煩,你卻一直算不上苛待我,至少衣食不缺,要不是後來你自己勢敗了,我總歸不會淪落到那樣地步……”她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說這個,只是自從甦醒兩人達成和解後,許寧再也沒有提過那天的話,她卻一直在意著。

    許寧沉默了許久,發現自己當局者迷,兩輩子的耿耿於懷,原來居然是因為這個,他不知道說些什麼,寶如卻已轉頭支頤看向闌干外紫藤花發,芭蕉綠卷,問道:“府城那邊的房子有這邊好看麼?”她住了一冬,待這邊也有了感情,要搬走有些捨不得起來。

    許寧道:“你定滿意的。”卻是不肯詳細說。

    寶如也懶得追問,只是有些可惜道:“可惜那些香箋那般好賣,卻不做了。”伸了伸腳,一雙纖巧的繡花鞋從裙下伸了出來,腹部的變化讓她腳很容易發麻,許寧一雙眼睛卻似乎黏在了那雙淺綠色的鞋子上,嘆氣道:“孩子最重要,生下來孩子你想做什麼都行,別擔心錢財的問題了,如今家裡的錢匣子我整個都交給你了,你竟還是不放心。”

    寶如沒有發覺許寧的眼神只追著她的腳看,一邊活動腳踝一邊嘀咕:“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還是靠自己最實在。”

    許寧哭笑不得,卻也知道寶如這是被前世窮怕了弄下的——他自己也如此,卻不是計較錢財,而是疑心極大,許多事情寧願自己動手,也不願讓人經手,心裡知道這不對,卻仍是無法控制的懷疑身邊一切人。

    他盯著寶如纖巧的腳踝在裙角若隱若現,一抹粉膩肌膚猶如新雪,幾乎比那新絲織就的羅襪還白,心裡彷彿有一根羽毛輕輕劃著,又酥又麻,終於重重呼了一口氣,出去叫小荷進來收拾,上了書房去收拾他的書本——他覺得自己幾乎已接近聖人的境界。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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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00:06:07 |只看該作者
第31章 舊友來探

    小院雖已賃下,卻需要收拾收拾,許寧便只能先去收拾,寶如一個人在家裡無聊,除了聯繫算數外,做了不少吃的糕點出來——出了三個月,她食量大增,胃口甚好,只是在家有些悶。

    這日許寧不在,前頭伙計通報說來了女客說是寶如家裡蓮花巷的閨友盧二娘,唐寶如一聽大喜,連忙叫小荷請進來。她才重生回來,前頭一直忙著和許寧抬槓,絞盡腦汁想著自己和家裡的出路,之後便是許平猝然離世,家裡屢生波瀾,她早已忘了那久遠的少年歲月裡,曾經有過的好友了。

    盧二娘一家也住在蓮花巷裡,家裡是開醬舖的,唐寶如自幼就和她玩得好,至今依然記得跑到盧家醬舖裡,那一大缸子一大缸子的醬香飄著,她們在院子裡曬著的醬缸後頭捉螞蚱,鬥草,拍花片,拔草餵兔子,一群小孩子噠噠噠地在大太陽下青石板上跑來跑去。後來唐寶如和許寧成親沒多久許寧進京趕考入了翰林院後她便被許寧接進了京里,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依稀聽說她嫁給了縣城一家殷實的人家,聽說是開銀器鋪子的,嫁人沒多久便生了一兒一女,美滿之極。

    至今仍記得那時候自己在京城貴夫人裡跌跌撞撞的應對,處處不如意,和許寧時常互相怨艾,肚子又始終沒消息,聽到這消息還有些酸澀,甚至想著自己若是也和她一般嫁給門當戶對的人家,是不是日子會過得輕鬆一些。

    正想著盧二娘已是進來,未語先笑:“寶如,聽說你有喜啦?”

    唐寶如抬眼看著盧二娘,褪色的記憶重新被刷得鮮亮,盧二娘面團團如月,左側面頰有著淺渦,因而特別愛笑,一身粉色裙襖,整個人喜氣得很,特別得長輩的喜愛,她笑著道:“現在才來看我。”

    盧二娘笑嘻嘻的:“過年我和爹娘回祖家那兒去了,才回來就知道你家鬧得沸反盈天的,一條街全是你家的話柄,我若上門,你肯定要覺得我是來看笑話的,後來聽說已是妥當了,你還有喜了,本來想要來探探你的,只前些天在蓮花巷那兒遇見你家許二,他說你胎還未坐穩,天也寒,不敢勞動我,你瞧瞧這話頭,明擺著就是希望我別來打擾,我如何敢擾?就你家許二那一肚子彎彎曲曲,怕不心裡恨死我呢。 ”

    唐寶如抿嘴笑了笑,聽著盧二娘這一如既往的利落爽快,十分喜歡道:“來吃我做的南瓜子兒,用茶熬過了,更香更耐吃。”

    盧二娘也不忸怩,拿了瓜子一邊磕一邊笑:“我聽說唐遠在替你賣小食?”

    唐寶如失笑:“怎的連你都知道?”

    盧二娘嗤了一聲:“他那麵團兒一樣的娘和那爛泥一樣的爹,合街誰不知呢,聽說他爹鎮日的喝醉酒後就在街坊嚷嚷說要去告兒子忤逆不孝,藏私財什麼的,然後他娘就只知道哭。”

    唐寶如驚訝道:“才幾歲的孩子,他果真要告?”

    盧二娘笑道:“誰肯替他寫狀子?再說他那德行,真去告,縣老爺會聽他的?整日在外遊手好閒,管生不管養,孩子好不容易街坊照應給了點營生,一問街坊誰不抱屈?他告得贏才怪了。”

    唐寶如鬆了口氣道:“原也是礙著他爹娘這般,所以開始也不想叫他做的,只是實在可憐見的,那一窩子的孩子……”

    盧二娘嘻嘻的笑:“這才懷孕呢,就這般心軟了?以前總是迷迷瞪瞪的,什麼都跟著許二後頭,如今可有主意了,真正難得。”

    過了一會兒又感嘆:“你家許二這次可滿意了吧,我還記得小時候我們笑他他和我哥狠打了一架,後來又被你爹娘帶著上門賠罪,我爹娘知道了又把我哥打了一頓……那時候覺得他陰沉沉的忒不討喜了,後來才好了,對你那叫一個好,也不再看到我們就橫眉冷眼的了。”

    唐寶如想起從前許寧被街坊孩子恥笑“許二郎,吃軟飯,爺娘不要倒插門,小子無能改姓名……”後來他終於發了狠把那些孩子打了一頓,卻被爹娘揪著去一家一家的賠禮道歉……只是小孩子的惡意難消,沒什麼人肯和他們玩耍,後來爹娘看這般也不是辦法,便請了西席在家教他們唸書,許寧那一股刻苦讀書的勁,大概就是從被人恥笑開始的。

    她不願再想過去,笑著岔開問題問:“你呢?我記得你還大我一歲,你爹娘什麼時候給你議婚?”

    盧二娘吐了吐舌頭:“這次回去爹娘讓我悄悄看了下表哥,想是讓我嫁回去,但是我覺得姑媽好討厭,我爹還說從小表哥就和我處得好,又會照顧人,有姑媽看著我以後日子好過,我覺著呀,真嫁給表哥了,從外甥女變成媳婦兒,絕不會有好日子過,我看姑父和表哥都是一副耳根子軟的糯性子,我說話聲音大一些,都能看到她就在那邊夾眉頭,哼,將來我有的熬,我和我娘說了不想嫁給表哥,我娘寵我,說會和我爹說的。”

    唐寶如深有同感附和:“可不是,嫁人是嫁給一家人,可不是只有那個人就好,得看那一家子,你家裡有兄弟撐腰,何苦非要親上加親。”

    盧二娘小雞啄米一樣的點頭:“就是啊,其實若是像你一樣才好呢,招婿在家,許二對你才是百依百順,你又不用受婆婆的氣……”遲疑了一會兒壓低聲音道:“雖然如今許二兼祧了,我看他待你還是一樣的吧?你如今肚子爭氣,家世也比那邊高,料那邊也不敢給你臉色看,我聽說許二的娘可不是好惹的,鬧起事來真是十足十的潑婦。”

    唐寶如笑而不語,只是和盧二娘問著些街坊從前小伙伴們的近況,想起來真是汗顏,對於盧二娘來說,她只是幾個月沒見到這位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友,對於唐寶如,卻已是隔了漫長的一生模糊得很了。也因此她剛重生回來沒多久,一直忙著理清和許寧的孽緣,卻幾乎沒想起童年的好友。

    盧二娘說了一會兒卻忽然想起一事,連忙從懷裡拿出一張帕子包著的東西,打開露出裡頭銀光燦爛的幾根簪子和耳環、手鐲來,唐寶如一看便覺得樣子不錯,讚道:“樣子不錯,哪裡打的?這是送我的?”

    盧二娘笑著推她:“你如今可是香鋪子老闆娘,還稀罕這些?我昨兒讓人打的兩套,一套百合一套蓮花的,可不是全送你的!”一邊捻了一根蓮花簪起來對她道:“你看這樣子,你哪裡都買不到。”

    唐寶如凝目視之,果然難得那蓮花瓣打得極薄的攢成花形,中間居然還做出累絲銀蕊來,微微顫動,她驚訝道:“銀器上花這樣功夫可了不得,做工都比銀子貴了,哪家鋪子做這樣賠本生意?”

    盧二娘臉一紅,揀出來那一套百合的塞給她:“我原不知,那天想著聽說你有喜了給你挑個禮兒,和大哥去逛了逛在銀器鋪子裡頭,我看了那些花樣覺得做得粗糙,就問可以做得再細緻些不,那掌櫃的沒說話,卻有個年輕的少東家出來道可以做的,我也沒想那樣多,就給他說了下要求,他特別耐心,當時還給我保證他親手給我做,過了幾天我哥去取回家,我娘看了也說這做工這樣細巧,才收那點費,銀器鋪子只怕虧了。”

    唐寶如嘴角瞧起來,推著她道:“看看,臉紅了吧?那少東家是不是長得挺俊秀?”原來這一份緣是從這裡開始的?唐寶如忽然羨慕不已。

    盧二娘抿著嘴,哼哼了兩聲,帶了絲甜蜜的得意:“我後來瞞著爹娘找了個空子把過年得的壓歲錢拿去給他還他,他都收下了,卻又說錢多了,白送了我一個銀熏球,說是給貴人做有了瑕疵貴人不要的。”

    唐寶如咯咯地笑起來:“那可巧,正需要配點香給你。”一邊喊小荷:“小荷,你去前頭鋪子和掌櫃的說,我有女客來,想送樣熏衣服用的放香薰球裡頭的好香,讓他揀兩樣得用的來。”

    小荷脆生生地應了出去,盧二娘雖然嘴上嗔著:“那這麼好意思啊,聽說很貴的,哪能讓你虧了呢。”一邊卻喜形於色,熏衣的香都十分昂貴,她拿了個香薰球日日悄悄摩挲,卻恨沒有好香配它,也不敢讓爹娘知道了自己私下收了男子的禮,許寧這香鋪子街坊鄰居但凡來過的回去哪個不翹舌伸拇道好,想必送的也不是什麼差的。

    唐寶如遺憾道:“既然你不要那就算啦……”

    盧二娘趕緊撲上去:“誰說不要的!快點拿來!”

    唐寶如繃不住哈哈笑起來:“看你矯情……看來郎有情妾有意,讓你大哥去探聽探聽那家人的底細呀,若是合適,可透個氣讓他們來行聘的。”

    盧二娘臉上有些掩不住的喜色,梨渦柔美,眼神明亮:“早讓我哥打聽過了,那少東家家裡就他一個獨子,尚未婚配,早早就在店裡幫忙,一手祖傳的手藝,又勤快,又忠厚。”

    唐寶如翻了個白眼用手指點她:“都知道變著法子討好你,這還叫老實?真真兒的情人眼裡出西施。”

    盧二娘面如紅霞,幸好外頭小荷已送了兩盒子香進來:“掌櫃的問了盧家小娘子的年歲,便送了這四盒香進來,他說了,小娘子年紀輕,不必和上了年紀的人一樣要用那些清雅的淡香,這四盒香分別是丁香、月季、桂花、梅花香味,既持久又好聞,熏在衣服上經久不褪,正好對應四季,合適小娘子用,每次只剪小拇指頭大一塊便好。”

    盧二娘喜不自勝,卻也知道這價格十分貴重,有點遲疑,唐寶如早包了起來塞給她:“別想那樣多,這外頭的價格都是給別人看的,咱們姐妹不講究那些。”盧二娘扭捏了兩下也放下了笑道:“那多謝了,等我外甥生下來我給他打個金鎖。”

    唐寶如笑嘻嘻:“可又有藉口去找少東家了……可要慢慢地打,多改幾次圖樣,打上半年八個月的才好咧。”

    盧二娘紅著臉去捏她嘴,兩個女孩子笑成一團,唐寶如幾乎又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少女時光,她還是喜歡這市井大俗的煙火生活,更是真心實意地為盧二娘感到歡喜,喜歡誰,不矯情,不扭捏,拿得起,放得下,後來去了京城,連多看一眼男子好像都會有人大驚小怪的提醒你要守禮,更不要說她們兩人這般毫無顧忌地對男人品頭論足,對婚姻大事直截了當毫不遮掩,若是給宋曉菡聽到,怕是覺得她們毫無羞恥之心。

    可是她卻覺得這樣坦坦蕩盪痛痛快快可以說出來的生活,沒甚麼不好的。

    晚間許寧回來知道盧二娘來訪的事笑道:“掌櫃的說給了四盒香,我都還記得你和她藏貓貓藏到醬缸裡去結果兩個人都睡著了,害得我和盧大郎找得滿頭大汗的事,也不知道她後頭和哪家議親了?”

    唐寶如笑了下:“依稀記得是嫁給個銀器鋪子的少東家,兒女雙全。”一邊拿了那百合簪子給他看,將那銀器鋪子少東家的事兒當笑話說了一通,許寧看了眼百合簪子,心想唐寶如那首飾匣子裡頭不知多少精緻首飾比這出挑多了,抬頭看她臉上隱隱有著羨慕之色,忍不住道:“你如今也有孕了,兒女都會有的。”

    唐寶如微微嘆了口氣:“還是挺羨慕她的……找個日子和她去那銀器鋪子看看去,還有巷口那家豆腐花,剛剛出鍋的最好吃……”能和一位門戶相當的男子彼此心悅,恰好卿未婚我未嫁,於是大膽表露情思,兩家順利結親,你掌外我掌內,可能會為子女教養爭吵,可能會為了油鹽醬醋磕磕碰碰,卻是豐盛而美滿的人生。本來若是能乾手淨腳的和許寧和離,自己回家好好經營,未必不能過上這樣的日子,如今卻有了孩子……

    許寧眼神黯了黯,改換話題道:“等秋闈過後吧,院子我已收拾好了,我讓小荷收拾下東西,明天就可以搬去省府了,後天有個文會挺重要的。”

    唐寶如垂睫凝視薄而光亮的百合耳環,漫不經心地應了聲:“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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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桃之夭夭

    第二日一大早許寧便和寶如乘車往府城去,他們雇了兩輛車,一輛是許寧和她,帶著些細軟。另外一輛車卻是小荷和一位灶上娘子名叫銀娘的一同乘坐,並押著一車子的用具。許寧賃的小院就在書院所在的萬松山下,書院依山傍水,名為慕風,大儒顧泓曾在此講學,如今尚有弟子在此任教,曾經有一科中了數十人而名揚天下,得了朝廷賜了匾額、書及學田,令這附近學子們趨之若鶩,甚至有外鄉人聞名而來就學。

    寶如揭開車簾一路往外眺望,看著不遠處汴水銀光瀲灩逶迤而過,默默出神,這一世許寧也不知用了什麼手段進了書院,不過前世他本就是才學驚人才屢得上位青眼,本朝博古尚文,歷代帝王都是文德才藝極佳的,今上如今年方弱冠,也以書畫聞名,這也是後來許寧深得聖心的緣故。

    許寧看她一直往外看,忍不住道:“雖已開春,風還大,別著了風,那松樹也沒甚麼好看的,就快到了。”

    寶如轉過頭看了他一眼,放了簾子,忽然笑道:“我在想,上一世你明明深得聖心,為什麼卻是敗了,連官家都保不住你……林謙後來和我說,雖然你問罪伏誅,官家卻十分惋惜遺憾,甚至聽說有次經筵時公然在大臣面前悵然嘆息道:'滿堂芝蘭,未有如晏之長松落落。'”

    許寧斂了笑容,過了一會淡淡道:“我與陛下君臣相得,惜乎時機不對,未能報知遇之恩。”

    寶如笑道:“還君臣相得呢,難道那給你定罪的旨意不是官家下的?”

    許寧臉色有點難看:“陛下自登基以來,雖志存高遠,卻多方掣肘,處境艱難……當年我問罪之後,他只怕日子也不好過……”寶如從他臉色看得出他著實有些神傷不想細說,聰明地不再追問,過了一會道:“好像有聽說他御體不安,所以大臣們催著他立了太子,他時常病著,都是太子理政,我也就是聽市井一些傳言……”

    許寧沉默著,長長睫毛垂下猶如石雕一般,卻無端端多了一股悲哀之意。寶如想著許寧這一世還要入朝,只怕也不僅僅為了復仇,大抵也還有著報了君恩的感覺。車子停了下來,許寧下了車,伸手將她扶了下來,寶如抬頭一看看到一片粉垣瓦屋,數枝桃花從院內探出白牆烏瓦,繁英交展,灼灼生輝,她輕輕呀了一聲,臉上帶了喜色。

    許寧看她喜歡,臉上也帶了笑:“桃之夭夭,宜室宜家,我那天也是一看到這桃花便滿意了三分。”一邊引她進去,只見院內一樹碧桃盛放,馥郁之氣襲人衣帽,院中白石砌路,蒼苔密布,裡頭小小五間精舍,三明兩暗,別有復室,屋內皆用雪白紙糊在板壁上面,家甚都已齊備,一色簇簇生新,有臥房,有廚灶,書房裡架子上也擺滿了東西,藍紙線裝書一冊冊的整齊堆置著,書房裡又有暗間設了軟榻鋪著青緞依枕,寶如心知這是許寧起居之地,自那日兩人因為孩子和解以後,他依然待自己相敬如賓,並未逾禮,應是知道自己不過是因為孩子才向他和解。

    又或者,他一心只在他的大業上,自己不過是個生孩子的工具罷了……她凝視著外頭桃花灼灼,許寧正忙碌著和小荷一起安置鋪蓋衣物,心裡失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還胡思亂想什麼呢,難道換個男人就能更好?至少這一世她父母尚在,又有孩子,她輕輕撫摸腹部,心下微感慰藉,尋常人也不過都是過日子,男女情愛,夫妻情好,便是書上也不過只是那麼寥寥幾個,曾有首悼亡詞情深意切的悼念亡妻,她作為女子就好那些細膩委婉的詩詞,自然是覺得十分感人,反復頌念,後來聽許寧說那人續娶了他亡妻的堂妹為填房……並且妾室並不曾斷過。

    真的是她自己的問題麼?許寧是贅婿,自幼父母就要求他要對自己一心一意,要對自己好,什麼都要讓著自己,不許對旁的女子有想頭。待到許寧上了高位,她也得了誥命,越往上,越發現從前那些高不可攀的貴人階層,對女子的要求是多麼的嚴苛,市井人家,大多一夫一妻,打打鬧鬧吵吵嚷嚷仍然相守著扶持著過了一生,那些貴婦人呢?卻要要夫唱婦隨,要三從四德,要不怨不妒……按那些沉重的禮教說法,她早已犯了七出中的多項罪過,許寧仍供著她,彷彿已是仁至義盡。

    他怨自己麼?唐寶如迷惘的想,大概也是有的,不過過了那一世,這一世大家都平心靜氣的選擇了對自己最合適的那一條路——大概情愛什麼的,都沒了那心吧。許寧之志向,一貫是在那廟堂高處,男兒行走四方,志在千里,後宅從來都不過是他們生兒育女繁衍後代的棲息之處,女子卻囿於內宅,限制於弱質,整日只為那一點點的情愛之事遮了眼睛……

    正沉思著,外頭虛掩著院門被叩了叩,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來:“晏之,我們來暖房了,不速之客,可有詩酒相酬?”

    唐寶如從窗往外看,許寧迎了出去開門,卻正是宋秋崖的兩個公子宋文熙,宋文甫兩兄弟,許寧笑道:“才安頓下來,裡頭還亂得很,內子今日乘車有些不適,屋舍淺窄怕吵了她,我們還是出去一聚,還請萬萬包涵。”一邊請客人在院子裡桃花樹下的石桌石椅坐下,讓小荷倒茶,宋文熙笑著道: “原是我們來得冒昧了,這兩日書院休息,我們回家了一次,才從縣里過來,聽說你在這邊賃了院子,連令夫人也過來住著,便想過來賀你喬遷。”

    許寧一邊笑著往外讓,將宋家兩兄弟帶了出去。

    客人上門道賀卻被請出去就席……這是不太妥當甚至有點失禮的事情,唐寶如有些意外,沒想到許寧真的如此在意這個孩子。從前……他有朋友來,都是自己忙前忙後地做菜做點心,少不得得了他的朋友們的高度讚賞,那之後許寧也會對她和氣許多,如今宋家兩公子對他算是頗為重要,別看宋秋崖官職低微,不過七品,卻是侯門嫡子,前程遠大,是許寧將來進京極大的臂助,但是他卻為了這個孩子而選擇了失禮於人。

    唐寶如暗自感慨了一番,自己收拾了下臥室,看著銀娘收拾了幾個菜主僕兩人吃了後便拿了本書慢慢看了一會兒便覺得十分困倦,側臥在榻上睡著了。

    再醒來的時候也不知何時,只是聽到了幽幽的琴聲,並不是十分連續,只是低低成曲,反而更顯得夜的幽靜,風吹在樹葉上的沙沙聲細細碎碎,潮濕而清涼空氣帶著遠處清新的草木香味和一點點桃樹上特有的桃膠的香。

    她一邊想著是了今天倒是忘了看看那桃樹上有沒有桃膠,做成銀耳桃膠糖水,那是非常美味的……正想著嘴就饞起來,彷彿那脆嫩的銀耳和桃膠滑潤的口感就在嘴邊,她畢竟是孕婦,一嘴饞起來便撓心撓肺,坐了起來走出去,果然看到許寧就在桃樹下垂頭輕挑膝上琴弦,花枝在風中搖曳,疏疏落落的花影投在他衣襟上,琴聲委婉輕微彷彿細語低訴。

    她走過去道:“就回來了?”

    許寧抬頭看了她一眼道:“晚上風涼,多穿一件。”一邊將掛在一旁自己的泥青披風解下來披在她身上,唐寶如走近桃樹上仔細端詳,許寧看她不像賞花的模樣,忍不住問:“你找什麼?”

    唐寶如從袖子裡掏了張帕子出來,小心翼翼地從樹上挑了一塊桃膠下來包在帕子裡,有些遺憾道:“還不是桃膠最多的時節……這個煮牛奶銀耳或是煮木瓜羹都極好的,最是和血益氣的。”

    許寧哭笑不得:“廚房有溫著排骨湯,你餓了去喝點吧。”這女人煞風景的本事真是一流的,能讓他從琴棋書畫中猛然拉回世俗的煙火氣中。

    唐寶如卻是低頭仔細找著,一點一點地挑,許寧無奈上前幫她找,一邊道:“小心眼睛壞了,說是孕婦和產婦都不可用眼過度,更不能哭的,很容易傷了眼睛。你真想吃我一會兒拿把刀來割一割,明天會多一些。”

    唐寶如道:“別了,正是開花的時候,傷了元氣不好……等花謝了再說,反正這一看就知道這桃子肯定吃不了。”

    許寧只好彎腰去看更低的地方有沒有桃膠,唐寶如卻是想起一事,問道:“今兒宋家兩兄弟來找你,竟沒帶上他家三小姐?”

    許寧笑了聲:“你上次那樣指責她大概她回去覺得是我對她有意才讓你如此,我後來送了份禮去了宋家,和宋家兩位公子特意說了是你口拙冒犯了小姐送禮賠罪,結果她壓根就沒出來見我,遣了個小丫鬟給我回話說男女有別,雖然我和她哥哥們熟悉,但也不可逾了規矩,侯府規矩多,料我市井出身不熟悉規矩,就暫且饒恕了我……就差沒直接罵我別肖想她這高貴的侯門嫡女了,她大哥二哥很是尷尬,給我道歉說她最近心情不太好。”

    唐寶如笑不可遏:“原先想著和你和離,能罵一次是一次,好歹出了前世那口氣,如今看來是要耽誤了許相爺的前程了。”

    許寧抬眼看她笑得得意洋洋,並無一絲愧疚的神態,忍不住好笑:“宋大人若是不出事,她原就不可能看得上我,你可放心了。”

    唐寶如撇了下嘴巴:“沒有宋曉菡,還有張曉菡李曉菡,許相爺可是個連官家都讚不絕口的男人呢。”

    許寧又笑了聲,聲音頗為愉快,將她手裡的桃膠都包了起來放在桌上,走回廚房去端了一碗湯出來給她:“吃吧,這個連官家都青眼有加的男人都發誓只娶你一個了,這還不夠。”

    唐寶如端著碗喝了一口湯,蘿蔔排骨湯小火燉久了,湯很醇厚,暖暖地一直滑入肚子,十分熨帖。猶如許寧如今說的甜言蜜語,雖然知道都是為了孩子,她不能否認,這一刻被疼愛的她是覺得享受而滿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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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意外生變

    沒多久他們便在府城住了一個多月,住在府城的日子十分自在,雖然許寧時常出去會文,卻經常會帶一些罕見的小食回來,叫本就喜烹飪一道的她頗為高興,甚至會和許寧談論做法。難得的是許寧居然也會去探聽那做法,雖然大多數做法大部分廚子都是作為不傳之秘的,但總歸會說個大致說法,唐寶如又是個做得多舌頭也頗為靈敏的,居然也能猜個七八成,做出差不多味道的。

    這日許寧又給她帶了枚有名的“香肚”回來道:“這也是個女廚子做的,據說是羊胃製成,很受歡迎,又能久放,聽說孕婦吃了也有好處。”

    唐寶如有些意外拿了那油紙包著的香肚,聞到味道還頗重,一股子花椒味,笑得上下打量許寧那衣冠楚楚的衣著道:“你這是去會文呢,就帶著這東西回來?不被同學取笑?”

    許寧笑了下,其實他這些日子每到一處都要打聽特色菜式然後便要買了打包帶回去的做法早讓同學們明里暗裡的嘲笑,他卻早已過了特別在乎人言的階段,只是想著唐寶如應該會喜歡。

    他也並不回答,只是笑著道:“其實官家有個尚食就是女子做的,是官家還在潛邸藩府的時候就給他做飯的廚子,登基後他吃不慣宮裡的菜,便讓那娘子進了宮當尚食,官居五品。以後進京有機會讓你拜訪拜訪她,定能有些收穫。”

    唐寶如十分艷羨道:“果真有女子做官的?還是侍奉陛下的,真正有大造化了。”

    許寧含笑道:“還有做素齋出名的年雲大師,是個尼姑,在江西棲雲寺。”一邊看著唐寶如切了那香肚嚐了嘗,蹙著眉猜調料,眉頭忽然又展開,想是猜到了,抬頭看到許寧在看她,笑道:“我不喜歡素齋做成肉味,沒什麼意思,這香肚味道是挺不錯,聽說在別的地方,香肚是用豬尿泡做的,這家的香肚是羊胃加了調味醃製曬乾,不一樣。”

    許寧道:“你說的那個豬尿泡做的我也吃過,還成,當地人都叫冰糖小肚,久嚼甘香鮮甜。”

    唐寶如眉毛高高揚起:“你不嫌腥羶噁心?”一邊十分好奇地上下看著許寧,畢竟前世許寧在她心目中那就是一愛講究的人,居然會吃這樣的東西。

    許寧搖頭:“做得很是講究的,香嫩可口,不說吃不出來,我也是陪陛下微服私訪的時候嚐過,當時陛下也很是好奇,宮裡哪敢把這骯髒下水呈到御前。”

    唐寶如駭然笑道:“連官家都敢吃!”

    許寧含笑道:“各地好吃的東西很多,官家是個不拘小節的,時常帶著近臣們去嘗,有時候哪位大臣家裡聽說廚子有什麼名菜的,也會專門微服登門,還專挑飯點去。”

    唐寶如大吃一驚:“官家這般不講究?”一邊又笑:“也不怕大臣們笑話他?”許寧淡笑:“哪個大臣敢宣揚出去呢,不怕被眾矢之的麼。”唐寶如點頭:“從前我在官眷中的手藝也算小有名聲了,怎不見官家來吃我做的菜……”

    許寧笑了聲,卻沒有告訴唐寶如,其實官家多次悄悄出宮與他商談變法大事,不知吃了多少她親手做的菜餚,經常還大嘆許寧有口福,寶如懵然不知,只以為是同年而已。

    唐寶如一邊惋惜道:“想來我和那些名廚還是有差距的……聽說西湖那邊宋嫂羹就是因為曾經御嘗,名揚海內,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味道才入了官家的口。”

    許寧笑道:“以後有機會帶你去嚐嚐,那邊口味淡,未必合你口味的。”

    唐寶如點頭將那枚香肚揀去廚房整治,她不像未重生前每天精心搭配衣裙釵環,只穿著一身簡單的藍裙,包著帕子,一頭長髮攏在帕子後頭,腰肢已不復從前靈活,從前有些尖的下巴也多了些憨然的弧度,又因日子過得平和,剛重生的那股戾氣和尖酸刻薄都已看不太出。

    許寧其實覺得有些遺憾,他到底是個男人,喜歡自己的女人打扮得鮮亮動人,然而他卻也知道眼前這個唐寶如是怎麼變成這樣的……如果沒有經歷過前世那些,她深受夫君寵愛,無憂無慮,本該是一個天真嬌憨的少女,每日最愁的是杏子紅搭月白襖合適不合適,晚餐的湯做甜的還是鹹的。

    他還知道如今的唐寶如想要什麼,若不是有了孩子,她大概會和自己和離,然後過和那個盧二娘一樣的人生,她那樣漂亮,找一個心悅她的人並不難。

    可惜他不得不將她想方設法攏在自己身邊,午夜夢迴,他輾轉反側為自己的卑劣和占有欲而心驚,他可以做到放手,不強留她,讓她帶著孩子和唐家人都過得很好,但是他卻忍受不了另外一個男子取代自己在她身側,給她想要的生活。

    他有些好勝地想,未必自己就不能給她幸福。

    唐寶如在廚房鼓搗了一番,將那香肚白切後嘗試著炒了下薑絲大蒜,嚐了嘗感覺還成,從廚房走出來便看到院子里許寧光著上身在舉石鎖,汗流浹背,許寧的確一直很注重身體保養,他從前精力過人,經常整夜撰寫奏摺,然後便直接上朝,卻仍是精神奕奕,她有時候夜裡給他送宵夜,看到他寫得密密麻麻的折子,看著都眼暈。

    唐寶如掃了兩眼便轉身去了小廳放了菜,今天銀娘回縣城去探親,她讓許寧也置辦了些東西讓銀娘順路帶回去,晚上大概銀娘就會回來了,不過這晚餐還是要自己做,好在她早就習慣忙碌,雖然有孕在身也並不覺得笨拙。

    吃完飯後寶如照例在院子裡漫步,銀娘卻回來了,手裡拿著些荷葉包的吃食並一隻兔子,想是家裡叫送來的,她放了東西卻道:“娘子,家裡卻是出事了。”

    寶如吃了這一嚇,居然眼有些暈,慌忙問道:“出什麼事了?可是我爹病有什麼意外?”一邊感覺到心口撲撲的跳,怕得緊……她猶記得那一次在京里,老家的人進來報喪,一進門就撲倒大哭:“姑娘!老叔去了!”她重生後一直掛心爹娘,如今有些風吹草動已自己先嚇起自己來。

    許寧上前扶著她,冷冷看了銀娘一眼:“怎麼說話的?有事說事!”他前世為官多年,那一股子積年的威嚴把銀娘嚇了一跳,連忙結結巴巴道:“是我的不是,原是蓮花巷那邊有些事,聽說是唐老爺那邊有個遠房侄兒家裡出事了……”她在許寧犀利的目光下吭吭巴巴,前言不搭後語,還是許寧接著問了問,才好不容易才把事情給捋清楚了。

    原來卻是唐遠那爛酒鬼的爹前些日子又欠了人債被人追得緊,索性趁著兒子不在,妻子做飯的功夫,將睡在炕上才三歲的兒子悄悄抱了出去賣掉了,羅氏做完飯過來想抱孩子四處尋著不見,以為被拐子偷走了,慌忙喊叫地方鬧起來,唐酒鬼看眾人要報官,怕事情鬧大,才拿了契紙出來說已是將兒子賣去給路過的船隻去享福了,羅氏如何肯依,拉著唐酒鬼的衣服就撞起天屈哭鬧起來。街坊們也覺得唐酒鬼實在過分,紛紛出言譴責,唐酒鬼惱羞成怒推了下那羅氏,結果羅氏大著肚子,居然就發動起來,大概太過悲痛,生得不甚順利,雖然街坊們憐她不容易,湊錢請了大夫,仍是沒熬過去,勉強生下了個兒子便撒手去了,唐遠回家的時候,唐酒鬼也不知又跑去哪裡拿了賣兒子得的錢買醉去了,孩子還是街坊幫忙看著的,紛紛嘆著那家倒霉,又湊了些錢給那可憐的女人買了一口薄棺裝殮,其中唐謙家就出了大頭。

    唐遠雖然年紀小,卻辦事極有章法,一邊感謝街坊一邊請人將他親娘入殮下葬了,結果才下葬沒多久,唐酒鬼就被人發現死在了河裡,官府仵作驗過做了個醉後失足的死因具結了,唐謙劉氏都嘆息嗟嘆不已,可憐唐遠年紀小小一個人操辦了兩場喪事,沒多久唐謙起床出門,便看到唐遠那才滿月的幼弟放在家門前,裡頭卻是唐遠不知央了哪里人給他寫了封信,說是願將幼弟過繼給唐謙家做個養子,名字就由叔叔起,自己出去找二弟去了,不必擔心自己云云。

    唐謙、劉氏兩人十分驚詫,然而看那孩子還小得很,劉氏是個面惡心善的,看到孩子嗷嗷待哺,自然是連忙命廚房熬了羊奶來餵,一邊告知了地保地方四處找了一圈,果然在碼頭問道那孩子真的是問過那買弟弟的船開往京城去了,花了點錢搭了順風船趕出去了。如今之計,唐謙和劉氏也就將那孩子留下了,如今劉氏每日照顧那孩子倒是頗為精心,這次銀娘回去,家里人除了叫寶如一切安心外,還托許寧給這孩子起個名字。

    寶如一邊廂放心了爹娘無事,一邊廂卻也紅了眼圈,等銀娘小荷下去後才對許寧道:“前世卻是看到他在京營里當兵,都說好男不當兵,他這樣大一點點孩子,有甚麼想不開的?難道我們就看著他和他幼弟不管麼?也不知前世他那幼弟去哪裡了?”

    許寧點頭嘆氣道:“若是他在,你爹娘頂多就是偶爾資助下,不會收養他們,聽你說他心性倔強,大概也不肯白受恩惠,他一個孩子,又想找到被賣掉的二弟,又放不下最小的弟弟,這倒是最好的方法,想是看准你家厚道,又無兒子頂門立戶,便放心將弟弟給你家收養,你家看他家滿門都不在了,自然會盡心教導那孩子,你也不必擔憂,如今多養個孩子也不是難事,等我們以後進京後再多方留意好了。”

    寶如擦著眼淚,想到前世唐遠最後斷了手臂回鄉,也不知道最後娶妻沒有,晚景如何,越想越傷心,許寧只好低聲寬慰了半晌,一邊又說著第二日便帶她去買些孩兒用的東西讓人捎回去給岳父母,才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反過來和他商討應當買什麼東西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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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府城偶遇

    第二天許寧便帶了寶如去城裡集市買東西,她已四個多月,穿了件寬鬆的茜紅襦裙,鬆鬆繫著鵝黃絲絛,其實她不肯穿這樣醒目的,許寧卻挑揀了出來非要她穿上,說她懷孕了街上人多,若不穿醒目些擠著擦著了怎麼辦。她沒法子,說真的前世今生也沒在府城怎麼逛過,孕後一直悶在院子裡,自然也是想出去散散心的,便也依了他。

    府城六街三市的茶坊酒肆,客寓飯店,家家擁擠不開,九流三教川流不息,因著寶如想著先買些料子做孩子的衣服,許寧便護著寶如先去了布店,那布鋪子的伙計一看到寶如挺著肚子,十分知趣,介紹起來頭頭是道,寶如前世沒有孩子,這一世才知道有這樣多講究,想著除了給唐遠那個幼弟買些料子做衣服,自己肚子裡頭的孩子衣服也要做起來了,雖然如今她依然有著彷彿在夢中的感覺,出現的輕微胎動卻已昭示著孩子的存在。

    這一買起來就沒完了,細軟的松江棉布適合做尿布和中衣,絲綢也適合孩子嬌嫩的肌膚,可以做肚兜防止著涼,再挑些厚軟的料子,要給孩子做鞋子。孩子生出來沒多久也要冬天了,上好的棉花稱上幾斤做小被子,但是孩子穿的小棉襖,卻是要買蠶絲來做絲綿衣了,再有長生鎖,手腳鐲子,金的銀的玉的,寶如都挑花了眼,好不容易都買了些,孩子玩的布老虎、布偶,撥浪鼓,手鈴,孩子用的茶油膏,驅蚊香,小碗小勺……甚至是孩子的床、椅子,這些家甚也要打……寶如每走進一家鋪子,就感覺到了一種急迫感,似乎每樣東西都有用,她發現她真的什麼都沒準備。

    一口氣買了許多東西,又打了許多家甚到時候來取,許寧提著沉甸甸的包裹,一直一聲不吭的在後頭,只有寶如開口問他,他才答上幾句,其他時候他只管掏錢結賬,一轉眼就已逛到中午,寶如有孕在身,終於感覺到了腿腳酸軟,許寧便帶著她到了一家酒樓歇息順便吃午飯。

    那酒樓做的飯菜極為精緻,樓上大堂四面開窗,每窗看出去都是景,許寧提前訂的桌子,窗子外頭正對著江水,春江水湯湯流流,春風吹入整個樓層軟而帶著花香,令人心曠神怡。

    許寧和寶如兩人吃不了多少,不過一會兒便吃好了,許寧看了看那些東西道:“我先拿一些過去放車上,再回來接你過去,你先坐這兒歇息一會兒,省得我手裡拿著東西顧不上你。”

    寶如自己心裡也緊張孩子,自是頷首答應,許寧便給寶如點了一壺茶和一碟茶點,便提了那一大包的東西下去了。

    寶如一個人身上有孕,又逛了半日,吃飽後其實有些昏昏欲睡,一個人靠著窗似是看風景,其實已是有些迷迷糊糊,正眉眼纏綿之時,卻被一聲溫和的叫聲喚醒:“這位娘子,樓上座滿,請問可在此坐一坐?”聲音明晰清潤,還帶著京師那邊的口音。

    寶如轉過頭,眉目尚帶著倦意和懵懂,春光明媚,她的容色卻似比這明媚春光還要明亮動人,那施禮的青年饒是見過國色,仍是屏息了一瞬才回過神來道:“這位娘子,我們是外鄉人,聽說這樓觀景最佳慕名而來,只是已客滿,聽小二說您過會兒就要隨尊夫走了,不知我們可否冒昧先坐你這兒?”原來寶如若是待字閨中,這青年便不敢如此冒撞,然而前朝因出了女帝的緣故,女子穿著胡服男裝外頭行走大為風行,到了本朝雖有所收斂,市井中已嫁的婦人在外卻是不妨規矩的,那青年尋座不得,聽了小二推薦,看這婦人雖然年紀輕,卻已挽起髮髻,便上前詢問。

    寶如打量了下那青年,五官清俊,一雙細長單鳳眼,兩眼湛然有神,有些眼熟,帶著一領頭巾,輕袍緩服,衣著雖然看著樸素不打眼,衣料卻都是上好的,腰上的玉帶鉤和香囊一看也是低調精緻,不似凡品,身後跟著另外一名藍袍士子,看寶如看他也慌忙作揖,顯然是以此青年為首,兩人衣著氣度看著都不似普通讀書人,而是什麼侯門公子……她原本困倦得很,忽然精神一振,這青年她卻是認得的!好像是許寧的同年?依稀記得是姓……李的?如今相貌看著更年輕許多,無怪乎她一下子沒記起來,她記得他是因為他偶爾會深夜前來和許寧清談至天明,她作為內眷做了宵夜來給他們,他總是十分讚賞,對她態度又特別和藹,舉止從容,談吐文雅,許寧不少同年好友她都認得,這位李相公卻分外令她有印象,因為他看她的時候總是十分尊重,不似其他人,要麼避開雙目表面迴避實際令人覺得不坦然,要麼笑意輕佻彷彿知道她是市井出身不大尊重。

    不過她記得許寧對這位李相公是頗為看重的,每次都親自迎出去,只要夜談,也必讓她親自做羹食……也是,既然是許寧的同年,應當也是年紀輕輕便得了進士,想是二人在朝政上多有助益。她連忙站起來施禮笑道:“我們是已用完飯,奴正等相公過來接,這位相公還請自便。”

    青年看到她起身腹部隆起行動緩慢,慌忙道:“這位娘子請坐,多有叨擾了。不知這位娘子還有甚麼要用的,由小生請了以表謝意。”

    寶如微笑著坐了下去,目光清亮,神色從容,動作閒雅大方,那青年眼裡帶了一絲欣賞,一邊轉頭和還在賠笑的小二道:“再給這位娘子揀兩碟茶點,算我賠禮的。”

    那小二連忙揮手,一名跑堂的端著滿滿一大托盤的小食過來道:“還請客官挑選。”

    那青年看寶如還在謙讓,看了眼桌上是一碟五色甜米糕,便點了黃雀鮓和一碟子梅子薑兩樣道:“小娘子身子重,只怕也喜歡口味重些的,內子懷孕就獨愛這兩樣。”

    寶如笑道:“可知相公是從京師來了,這黃雀鮓是京師一帶愛吃的,我們這兒卻不太作興。”

    青年挑眉笑道:“這位小娘子年紀輕輕,倒像是閱歷甚廣?”

    寶如笑而不語,青年也不追問,十分知禮,自己點菜,寶如看他先點了廣陵有名的“綠楊春”茶,這茶形如新柳,嫩綠勻齊,很是有名,小菜又加了個燙干絲,然後菜式點了紅絲水晶膾,蝦蕈羹、洗手蟹、炒蛤蜊幾樣,心下暗嘆果然此人是個會吃的,廣陵城臨著江,這幾樣水產的確最新鮮好吃,特別是蝦蕈羹用的桐蕈,那是京師那邊吃不到的,便是勉強做來,也要用油浸漬過,味道大不如前了,也有人帶著桐木一同運送,只是這成本又高了,一般人也吃不起。她是在京師開過館子的,心下自然明白。

    過了一會兒黃雀鮓和梅子薑先上來了,那青年舉手讓寶如,寶如笑著拿了筷子攮了只嚐了下,做得甚是一般,當年自己在京師為了迎合京師人的口味,既要合胃口,又要別出心裁,也在這道菜上下了許多功夫。那青年看她持筷吃黃雀,舉止並不失態,這黃雀骨多肉細,吃起來難免不雅,難得這位娘子落落大方,既不會和大家閨秀一樣怕失態便扭捏作態,又不會大嚼醜態畢露,大家之氣盡顯,他不知前世寶如為了這吃飯受了秦娘子多少呵斥才訓練出來的儀態,心裡只想著不知何等男子方能娶到這般娘子。

    菜陸續上來,這時許寧也上了來,看到寶如面前居然有人,怔了怔,寶如轉頭看到許寧笑道:“相公,這兩位公子座位滿了,先借我們的座頭一坐。”那青年早站起來笑著行禮道:“這位兄台有禮了,因堂上無座,只得叨擾了尊夫人,實是不該。”

    許寧看清面前之人,臉上微微一變,謙恭還禮道:“不敢當,出門在外,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那青年看許寧少年俊雅,美如冠玉,身著儒衫,知是個有功名在身的秀才,與寶如一對夫妻十分匹配,他今日專為賞景閒遊,不意今日見此等人物,更是心下喜歡,笑著道:“未知足下貴姓大名?”

    許寧低頭道:“小弟姓許,單名一個寧字,拙荊姓唐,皆是廣陵武進縣人士。”

    那青年笑道:“鄙人世居京師,姓李名臻,這位兄弟姓孟,名再福,我們初到廣陵,客中無伴,見君豐采,當得起蘊藉兩字,意欲妄攀風雅,不識肯賜青眼否?”

    許寧作揖:“承蒙雅愛,若得仁兄不棄,實為幸甚。”

    李臻看他談吐舉止謹慎卻不卑不亢,十分喜愛,連忙上前攜手拉他入座道:“既如此若是賢弟和尊夫人無事,且再陪愚兄敘談片時,與我等說說這廣陵內外風情如何?”

    許寧看了眼寶如,寶如笑道:“相公可自便,我不妨事。”她知道許寧若是立心要往朝中走,這李相公大概對他十分重要,自己如今也過了午困的困頭,並不著急回去,便看著他們三人禮畢落坐,茶罷落盞,茶酒上來,坐著對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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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寒門利劍

    李臻與許寧說了幾句閒話,正好那炒蛤蜊上來,配了綠蒜嫩蔥,泡薑花椒,炒的紅紅綠綠煞是好看,李臻吃了幾個嘆道:“這東西到了京里上千錢一個,竟是吃不起,只好在這邊多吃點。”

    唐寶如一旁愕然道:“如何就到了上千錢?這東西雖然京里稀罕,卻也並非稀罕到此等地步。”她自己是開食肆的,自然深知食材價格,這蛤蜊運送雖然困難,也不致於到此天價,這時許寧看了她一眼給了她個眼色,她不解其意,正在困惑。

    李臻緘口不語,笑著那筷子挾了一隻蝦道:“這蝦蕈羹也是個稀罕物,蝦子做得好吃的不多。”

    唐寶如想著不知自己適才是否出言不當,只好順著他的話題道:“用鐵觀音來做茶葉蝦也是不錯的。”

    李臻奇道:“還有這等做法?”

    唐寶如點頭,她從前致力於開發新菜式,這茶葉蝦也是聽一客官提起,自己琢磨過果然頗為好吃,一邊解釋:“將茶葉用滾水泡開,蝦子清理後裹上糯米粉,與茶葉同用油煎,茶葉除腥,茶香提鮮,十分味美。”

    李臻喜道:“看來小娘子是個妙手善烹的。”

    幾人就著食物說開去,頗為熱絡,幾杯酒下去,身子都熱了,窗外春風拂來,十分舒適,李臻笑道:“這風吹得舒服,只是稍嫌柔軟了,前些日子途經青州那兒,登高望遠,那才是一點浩然氣……”

    許寧順嘴接到:“千里快哉風。”

    李臻笑道:“原來許兄弟也知蘇太師這詞。”

    許寧微微一笑,旁邊孟再福嘆道:“可惜了蘇公終老儋州……要不是惹了拗相公……不過是政見不同,奈何傾軋如此。”

    許寧輕輕放了茶杯道:“不過各為其道,子非魚,安知魚不樂。”

    李臻眸光一閃,問道:“賢弟可有高見?拗相公當年急於求成,手段激進,頗受非議,卻不知賢弟的道又為何?”本朝士子學生乃至士大夫議政之風極盛,皆以國事為己任,因此李臻這一問卻是情理之中。

    許寧微微一笑,他知道李臻想聽什麼,他卻沒有和前世一樣迎合著,只是點了幾下當初為何政令難行,如若推行,又當如何點了一些,李臻沒聽到他想聽的,開始聽的只是些老生常談,有些失望,結果漸漸許寧說到一些實施時可能產生的問題時,卻十分細,彷彿如有親見,歷歷在目,尤其說到若是遇到水災之時此法又將如何時,李臻拍案道:“竟是無人想過?年年水患,此法果然有後患!則如此不行,又當如何?”

    許寧約略說了幾個法子,李臻眼睛越來越亮,一旁孟再福也好奇地追問了幾句,三人開始越說越興奮,唐寶如前世早見過這等狀況,許寧時常和朝中同僚好友在書房中一辯便是一整日,雖然她聽不太懂,卻也努力理解著,一邊時不時給三人滿上酒水。

    轉眼落日熔金,朝霞滿天,許寧終於起身告辭,畢竟要帶著寶如回家了。三人一談竟然過了這許久,李臻越看許寧越是驚訝,年紀這般年輕,說話時引經據典,出口成章猶如宿儒,然而說起經世之道,又多為切中要害,面面俱到,十分縝密整齊,又像是個積年的能吏,連官場中不為人知的積弊都一一切中,不似外頭那等儒生,談論起來多為空中樓閣,越看許寧越覺得言語如意,舉止可心,不禁握了許寧的手道:“賢弟年紀輕輕,才調驚人,卻不知可參加了秋闈?”

    許寧謙道:“李兄謬讚,愧不敢當,正要參加今科秋闈。”

    李臻含笑道:“賢弟才思敏捷如此,今科必是榜上有名,來日定作玉堂人物,愚兄且拭目以俟之矣。”

    許寧微笑低頭,態度是恰到好處的靦腆,更讓李臻喜他溫厚和平,又對唐寶如笑道:“弟媳賢惠大方,賢弟有此賢內助,正是如虎添翼。”

    唐寶如笑著謙虛,李臻終於依依不捨地拱手道別:“愚兄且在來年春闈時在京城侯著賢弟了。”

    兩下起身作揖一番終於告辭,李臻在樓上看著許寧小心翼翼地護著唐寶如一路行去,喧囂十丈軟紅男男女女裡,那兩人十分醒目。身後孟再福恭敬道:“爺可是對這許寧青眼有加?”

    李臻笑了下:“夫妻都不是池中物,男的自不必說,京里那甚麼詩書禮儀傳家的公子,有幾個有這樣見識?竟都襯得是些自負才高的鈍貨了!可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卻未聽說過廣陵這邊有許姓大家,想也是祖上有人出仕,才能知道這許多官場詳情,你聽他說話,稅賦、錢穀、刑獄、轉運不說知之甚詳,竟是多有涉獵,竟像是個積年的官場老手了。”

    孟再福笑了下:“二爺忘了?昨晚給您引薦的那安陽侯府嫡長子宋秋崖的兩位宋公子,不是給您說了個鄉間贅婿歸宗兼祧的趣聞麼?你當時還覺得好笑的,論及兼祧之人有人娶兩房妻室為兩頭大時,你還稱讚了安陽侯那嫡長子判案頗為公道,理應尊唐氏為嫡妻,兩頭大絕不可取,亂了倫常,朝廷當出明令先娶為嫡後娶為庶。”

    李臻一愣:“你是說那宋大郎說的同窗許姓贅婿的事?製香很好的那個,我還留了兩方他制的蓮香,聞著還好,難得一絲煙火氣也無,原想著回京讓人看看配方。”

    孟再福笑道:“我先也沒想到,先看他說的廣陵武進縣人便留了心,後來看他說妻子姓唐,相貌出色,又善烹,就更像了,再看他年紀、談吐見識,和昨晚宋大郎說的沐風書院的那個贅婿同窗,無一不合,多半便是了。”

    李臻愕然:“商戶贅婿出身,頂多請的不過是一兩個落第秀才教養,如何能有這般見識?再說那一分內斂深沉、處變不驚,又怎能是小戶人家出來的?”

    孟再福笑:“你沒聽那宋大郎說的,他為人極為刻苦,書院裡但凡有藏書的,定一一借閱,偏又有過目不忘之能——再說了,這古來名臣先賢,大多出身寒微,誰又有甚麼大儒教導了?二爺您一直物色寒門士子,如今難得有個合適的,竟又不信了。”

    李臻搖頭:“不不,你不懂,他今日說的那些,書上是學不到的。”沉吟了一會兒又自言自語:“也對,繇來白屋出公卿,到底窮通未可憑。聖人生而知之,雖不能比,總有天賦異稟之人,”他拍掌:“好一個寒門才子!這把寶劍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孟再福笑了下,李臻讚歎:“最難得的是年紀雖輕,卻不見輕狂莽撞,和朝中那些老狐狸對上,應有餘力,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要的便是那雪中​​松風中竹的氣魄,如今看來,那些名門子弟,一發襯得不堪了,連寒門贅婿都如此風華超逸,那唐氏看起來也是個胸有慧劍的,無怪乎頗得丈夫愛重——那許郎君長於製香,今兒卻一絲香都沒用,想是顧及她有孕在身了,居然謹慎如此。”

    孟再福道:“他才華如此,那主試官若是眼不盲,定然會取中的,明年春天春闈過後,二郎不就能用上了?”

    李臻有些顧忌道:“聞得府考都是有分上的才取,甚至有些州府百金一人,十分不堪,到時候廣陵府主試官卻是要好好關注一下。”

    孟再福心下暗自艷羨這許寧居然上了通天路,李臻卻又道:“待到八月,我還是找個機會再來看看好了……這次太急,連那沐風書院都沒能去看看,既然能出許寧這樣的人才,想必也有不錯的人,昨兒看宋家那兩個缺了些歷練,才幹上也不夠魄力,不過宋秋崖特特帶在身邊教養,總比京裡那些眼高手低的名門公子可用一些,只安陽侯府牽扯頗多,用也不夠趁手。”

    孟再福笑著寬慰李臻:“爺不必急,您還年輕呢,時間多得很。”

    李臻皺了眉,看著遠方江水浩浩湯湯,嘆道:“只恨這一腔抱負,卻不能如臂指使,百年積弊,竟不能洗。”

    孟再福不敢再說話,李臻看他畏縮,笑道:“廣陵一行已是收穫良多,明日立刻啟程回京師吧。”

    另外一邊,唐寶如問許寧:“今兒那李相公家裡到底是甚麼人家?吃個蛤蜊要一千錢一個!”

    許寧笑道:“你沒聽說過個笑話麼,前朝某個皇帝出外看到雞蛋三文錢一個大驚,原來內務府給他看的賬本一個雞蛋十兩銀子,從雞生出來到最後吃之間,中間層層盤剝,不過如此。”

    唐寶如點頭:“想必這李相公家裡也是惡奴欺主了,那李相公如何明明知道被欺了,怎不懲治那欺上瞞下的惡奴?”

    許寧轉頭看唐寶如臉上仍是一派天真完全沒反應過來“李相公”的身份,心裡暗想這一孕傻三年莫非是真的,一邊笑吟吟解釋:“那惡奴身後自是有各種干系,一懲治便要傷筋動骨,例如那老奴是親娘帶來的陪房,你也不知道查起來會不會牽連到你親娘老子身上,焉知你親娘老子是不是瞞著老太太掙些錢,你說是不是?人常說水清無魚,這查起來最怕驚動了闔府的人,結果卻只抓了幾隻小魚小蝦,一不注意牽連的還都是自己人,砸了自己的腳。”

    唐寶如皺眉:“我就說那些高門大院的麻煩……也不知你怎的就想往那高處走。”

    許寧笑了笑:“你在下頭總是會受人擺佈,自是往上越高,被人擺佈得越少,橫豎都是被人擺佈,為何不找那個最高的——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就是這個道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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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興家之道

    隔了幾日打的小床小凳小桌子這些家什都到了,唐寶如這幾日破了不拿剪刀的戒,親自裁剪了兩張小被子和一打鎖了邊的尿布,她許久不做女工,興致勃勃,卻被許寧聯合著銀娘和小荷,管得甚嚴,不許她夜裡做針線,不許久坐,不許低頭太久,雖然知道是為孩子好,她被管束得心裡十分不耐。正好此時家什到了,她便想著要帶著東西回去看看爹娘,順便看看新過繼的弟弟,奈何許寧顧念孩子,無論如何都不許,只教銀娘帶了東西回去,唐寶如不滿,沉了臉,心裡想著許寧看重孩子到如此地步,連自己回家都要管,更兼觸動心事,與許寧冷戰起來。許寧勸說了兩句,他原不長於安慰勸說,看唐寶如一心一意的生氣,自己關在房內不理他,孕婦如何能生氣,他只得絞盡腦汁想著如何讓她消氣,卻總算讓他想出個法子來。

    晚飯過後唐寶如在屋內翻著書,聽到了外頭有小獸嗚咽的聲音,有些好奇走出去,便看到許寧拿了個提籃,裡頭布包了兩隻小狗,一隻純黑的一隻黑白花的,看上去還小得很,溜光水滑的毛皮,肉嘟嘟的短腿,毛茸茸的兩團搖著尾巴,伸著粉色的舌頭在舔許寧的手指,烏溜溜的濕潤眼睛看著人,十分憨態可掬。

    唐寶如已是忘了生氣的事情,問道:“哪裡弄的兩隻狗兒來?”一邊蹲下來要摸小狗,許寧遞了張小杌子給她坐下,笑道:“我若是去書院,院子裡剩下都是你們女流之輩,不太放心,這兩隻狗兒養上一個月便能看家護院了,我從同窗家裡討來的。”據有經驗的同窗長輩介紹,養些小貓小狗可讓孕婦心情好些,再則身子重以後多半孕婦不願意走動,有個寵物帶著走一走,才好生產,他想著有道理,便去弄了兩隻小狗來。

    唐寶如逗著小狗那小尖尾巴,好奇道:“這花的莫非是黑狗和白狗生下來的?”

    這個問題登時難住了許寧,皺眉想了下去討狗時見到的那隻母狗似乎是隻黑狗,很是猶疑道:“大概……吧。”

    唐寶如卻是豪邁地將那小花狗提了起來翻過肚皮看:“狗是怎麼分公母的?這是公狗還是母狗?”

    小花狗哀哀地叫著,用可憐的目光看向男主人,許寧卻已是被難住了,張口結舌,旁邊的小荷笑道:“這我知道,娘子我教你看。”一邊提起另外的小黑狗毫不羞澀地指著肚皮上粉紅的小凸起道:“你看這裡若是近肛門的,那就是母狗,若是遠的,那就是公狗了。”

    許寧終於起身落荒而逃,剩下兩個不知羞恥的女子繼續研究兩隻小狗的性別。

    唐寶如與小荷興致勃勃地逗弄了兩隻小狗一番,小荷看唐寶如小黑小花的叫上了,到底孩子心性,有些為小狗不值,嘟著嘴道:“娘子你能不能不要這般是黑狗就叫小黑,是花狗就叫小花啊!相公這般有學識,也不起個好聽點的名字!”

    唐寶如撇撇嘴:“狗子要什麼好聽名字啊,你看十個人定是又有八個人按我說的叫!”

    小荷跺腳:“姑爺來往都是有學問的相公哩,到時候聽你說甚麼小黑小花的,豈不是要給姑爺丟人。”

    唐寶如哪裡管許寧丟人,她懶洋洋地摸著小狗軟綿綿的皮毛道:“別人要覺得你丟人,你做甚麼都丟人的。”

    小荷看說她不過,只好去廚房弄些剩飯來餵狗,一行走一行嘟囔:“現在給狗子起名隨意倒罷了,將來給孩子們起名可要上心。”

    唐寶如忽然想起一事,站起來去找許寧。許寧正在書房懸臂持筆寫字,唐寶如卻闖了進來問:“竟是忘了,娘不是讓你給唐遠那幼弟取名麼?今兒你捎信回去的時候寫了名字沒?我還是剛才想給兩隻小狗起名字才想起來的。”

    許寧笑了笑,岳父岳母這叫他起名的舉措其實也是要安他的心,雖然收養了嗣子,仍是尊重他的意思,他頷首道:“寫了幾個給捎過去讓岳父岳母選了。”

    唐寶如道:“怎的也不讓我看看?”

    許寧笑著從案首拿過一張雪浪紙遞給她道:“你看不也還是選不定。”

    唐寶如拿了那張紙看了下,上頭許寧寫了好些名字,她輕聲念了幾個:“唐瑄如、唐瑞如,唐昭如,唐熙如,怎的都是帶個如字?”許寧微微一笑:“你是長姐,又招贅入門,將來你和你這一支子孫是要寫入族譜的,他過繼為你家養子,和你同輩,隨你名里的一個字很合理,寶字筆劃太多,記得你小時候一直為了寫不全寶字念叨,為著讓內弟以後不再為被罰抄字愁苦,我便選了如字。”

    唐寶如抬眼看許寧雙眸含笑,臉紅了起來,小時候父母嬌寵,“寳”字筆劃繁多,先生教他們識字,卻是從自己名字開始習字,自己當時為此甚至苦惱著要改名,許寧當時安慰她:“你看你這字和我的寜字有點像呀,最上邊都像個房頂蓋著,你那裡的都是金銀珠寶的寶貝,我這裡就是一顆心用盒子裝著,我們倆在一起,就是房子裡既有寶貝又安心,這房子是不是住得很舒服?”

    其實當年她不愛讀書習字,大多是許寧哄著她學,平日里玩的時候他陰晴不定,只有讀書習字時他會對自己和言細語,後來自己覺得他是為了哄爹娘覺得自己學得不錯才那般用心,如今再回首,只覺得滋味難言,無論那自幼就被出贅小心翼翼隱藏保全自己的心機如何,那時候他的確是用心教了她的,可惜自己不受教。她轉過臉轉移話題道:“女子入族譜會怎麼寫?”

    許寧笑吟吟在紙張寫了行字“唐謙”,在旁邊注了一行小字“妻劉氏”,然後畫了一豎線,在下頭寫下“長女唐寶如”,又在旁邊註明一行小字“招贅婿許寧”,又在唐寶如下頭拉了一個豎線,寫上長男、長女幾行字,寶如看著許寧那一行小字寫在自己的名字旁猶如從屬,心下油然而生了一絲竊喜和驕傲,彷彿這般就壓了許寧一頭一樣,嘴角忍不住往上翹,過了一會兒又道:“上頭是不是應該也要寫上為官的經歷,比如曾出仕文華閣大學士什麼的?”

    許寧笑了下:“嗯,一般是要寫的,比如你有了誥命,也要下頭註明的。”

    唐寶如抿著嘴笑:“那可得好好修我們唐家的族譜。”

    許寧拿了毛筆點著下邊的“長男”“長女”道:“關鍵是子嗣繁茂,才是興家之道。”

    唐寶如臉火燒一般的紅,冷哼一聲假裝聽不懂許寧的言外之意,轉過身子去書架上拿了本《說文解字》,一個個字對著查去,好知其釋義,過了一會兒抬頭道:“我們的孩子是不是也該給個字來排輩分?”

    許寧心裡暗笑,卻不點破,只點頭道:“家世興隆的世家和大家族,是有這規矩,同輩用同一字或同一偏旁,譬如我就知道有一家以金木水火土五行偏旁來給兒孫輩起名的。”

    唐寶如興奮道:“那我這一輩排如字,下一輩該排甚麼字?”

    許寧提筆道:“子以四教:文行忠信,我看就以這四字先排下去好了,再接下去的子孫,便由他們再定了。”

    唐寶如喜滋滋看著許寧寫下的四個字道:“那我們的兒女便是文字輩了?”

    許寧悄悄看了唐寶如一眼,看她雙眼晶光發亮,尤是懵然不覺,似是忘了她一直冷待自己伺機和離,微笑道:“嗯。”

    唐寶如皺眉道:“男女都排同一字吧?當年我聽京城那什麼良國公府的,他家的女孩子排的德容言工,像是怕人一時一刻忘了規矩一般,挺沒意思的…… ”一時卻又想起一事道:“對了,姓許也這麼排麼?”

    許寧嘴角微彎:“都排,只要是我們的兒女,都這麼排。”

    唐寶如猛然回神,想起自己說了什麼話來,面紅過耳,放了那紙,終究自己失言在先,一時竟覺得許寧嘴角的微笑似乎是在嘲笑她口不應心一般,惱羞成怒,拿了那本《說文解字》,不再說話,直接出門去了。

    許寧看她臉色沉下來,也不說話,只看著她走出書房,心裡微微嘆氣,將桌面上的紙疊了疊,待要扔,卻有些捨不得,他前途難定,命運叵測……也不知是否真的能作為一個興盛大家族的老祖宗,青史留名,子嗣滿堂。

    晚飯的時候銀娘回來,說起家裡的消息,

    另外臥房內唐寶如也輾轉反側,腹內孩子彷彿知道母親的糾結,時不時動一動,提醒著他的存在,唐寶如卻不由自主地想著,這孩子到底是男是女,將來真的排文字麼?叫什麼名字好?文慧?太普通了,京里好多女子都用慧字……要不放在後頭?慧文?

    她皺起眉頭,想起今日和許寧彷彿全無嫌隙一般的討論這些,感覺到鼻子有點酸,大概是被小時候的那一點溫情影響,她當時居然真的在想著兒孫滿堂的未來,子女皆有,齊聲叫自己老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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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相敬如賓

    為著自己的失言,這之後幾天,唐寶如忽然對許寧又冷下了臉,說話極少,十分冷漠,看起來倒像是和自己鬧彆扭一般。許寧心知那日過於急於求成了,也並沒有急著再去親近她,而是按時去書院溫書聽課會文,仍是和從前一樣遇到什麼特別的吃食便帶回家,待唐寶如一如既往。原打著天長日久,拿著從前那點滴情分慢慢煨暖她,再用孩子和柔情攏住她的心,其實一個孩子,於他已心足,只是那日,不知為何忍不住便想要迎合著她的心意,說說他們可能擁有的美好未來。

    他比唐寶如,更希望有一個溫暖柔軟的家,長輩慈愛,可以為兒輩全力鋪路,盡心盡力,夫妻恩愛,舉案齊眉,而孩子們則孝順乖巧……若是有這麼一個家,似乎復仇、朝堂大業也都變得不太重要。

    然而如今只能慢慢籌謀,唐寶如吃軟不吃硬,逼緊了她就會直接翻臉,她如今比從前有長進多了,若是前世,只怕她當時就能拿硯台潑自己一身墨……當年娘趁他不在買了幾個美婢回來,他一下朝就在書房看到幾個漂亮婢女,還沒弄清楚狀況,唐寶如就衝了進來,直接上手就拿筆筒筆架摔了過來,自己當時莫名其妙就被罵了個狗血淋頭,幾個婢女嚇得全都跑了出去,最後搬了娘出來,兩人對著互相詈罵,當時自己也才任職不久,堂堂一個朝廷官員的後宅猶如市井街道一般,當時自己氣得發抖,出去就在翰林院值宿的院子住了好幾天才回家,一回家立刻又是娘的哭訴,她則橫眉冷對,連飯都吃不成,一家子吃飯不到一刻鐘,她便要和娘對口起來,娘說一句她拆一句……總之家無寧日。

    如今想起來,唐寶如之前雖然在自己面前時常抱怨和娘出去求子拜神,求醫吃藥辛苦鬱悶,卻有那麼一段時間,她還是隱忍著和自己母親相安無事的,那幾個美婢徹底將婆媳之間的關係撕開,她那次以後再也不肯忍,而當時自己年少氣盛,朝中事務繁多,回到後宅看到如此只顧著生氣,卻從未想過這其中的分別——想來,自己若是能一直站在她身邊,多解釋一些,更耐心一些,她本來也是可以做一個柔順隱忍的妻子。

    可惜如今已不可能了,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許寧這一世的耐心似乎更甚於上一世了。

    秋闈漸漸近了,唐寶如肚子也漸漸大了,想是天氣熱身子重,身子不舒爽,臉上笑容少了些,食量也減少了些,許寧有些煩惱,請了大夫來看也說一切正常,看得出唐寶如已盡力吃東西,但情緒不好是人都體會出來了。

    許寧想過後算著日子也近了,自己賃的院子原就算好的,離城裡不遠,待到快生產的時候請上產​​婆大夫坐鎮,很是方便,索性捎了信回去給岳母,請她上來陪陪寶如。

    劉氏接了信第二日便帶了個奶娘趕了來,奶娘手裡還抱了個娃娃,餵養得白白胖胖,唇紅齒白,寶如一看就笑起來,伸手便想要抱,卻被劉氏攔住了:“別看他年紀小,蹬起人有力著呢,仔細蹬到你肚子有個閃失可不好!”一邊又念叨:“怎的都要生孩子了還是一副孩子氣的樣子,冒冒撞撞的一點也不穩重。”又去唸叨許寧:“你也別一個勁由著她,孩子重要,整天嫌這個不好吃那個不好吃,那都是作的!為了孩子,只要不吐,怎麼都要吃下去!”

    雖然嘴上厲害嫌棄得很,卻仍是洗手下廚,親手整治出了一桌子寶如最喜歡的菜來。寶如果然胃口就開了,蜜汁炙肉晶瑩剔透,獅子頭彈牙鮮美,拆燴鰱魚頭奶白的魚湯裡魚頭那肥嫩的魚肉已化在裡頭,寶如喜歡得湯泡飯吃了一大碗,劉氏雖然一邊嗔怪著她,一邊卻也惆悵道:“你爹做菜才好吃,可惜如今得了這病,很少下廚了。”

    寶如連忙寬慰她道:“不是說能斷根麼,如今阿爹心情好,身子看著也健旺,想是很快病便好了。”

    劉氏果然心情舒爽,看女婿一旁低眉順眼陪著小心,原本許家來鬧了一場,生了一場氣,好在縣太爺出面調停頗為有面子,他們唐家又佔盡街坊輿論上風,而女兒這時候有孕,女婿看著也是順著自己這邊的,待女兒更是無一不妥帖,只覺得日子過得甚是順當,笑道:“那孩子你爹已選了你起的名字,就叫昭如,能吃能睡,十分好帶,我們尋思著將來還是盡力找到他兩個哥哥才是,不過看著可憐才收養著,族譜就先不上了,我和你爹心裡都還是念著你們親骨肉的,你只管放心參加科考,你爹娘那邊你也解釋清楚,莫要誤會了我們家,又要上門鬧事。”

    聽鑼聽音,許寧已是微笑道:“爹娘開心就好,若是長大些覺得孝順聰明,便是過繼也無妨,家業是爹娘掙下的,我與寶如那份,自有我努力給她掙一份前程,總不會委屈了她。”

    劉氏聽得心裡熨帖:“你是讀書人,莫要將眼光放在那些商賈小業上,還是一心一意準備秋闈,科考舉業方是正途。”

    許寧恭順點頭:“娘教訓得是。”

    劉氏笑著和許寧便說起別的閒話來:“前兒寶如的一個堂舅母過來看我,說她有個遠房侄兒也在你們書院唸書,今年才入學的,說是十分仰慕你的才華,卻沒有機會結識你,我想著這也不算是個什麼事兒,你若是書院裡頭見著人,能照顧便照顧下好了。”

    許寧道:“那人叫甚麼名字?娘既然說了,我明兒去書院便問問好了。”

    劉氏笑道:“聽說是個叫林謙的。”

    話才落音,寶如已惱道:“阿娘這些也不知有多遠的沾親帶故的人,你理他作甚,許寧這樣寒門出身的,有什麼難結交的?無非是想通過許寧結交貴人罷了。”

    劉氏第一次被寶如駁了臉面,臉上有些不高興道:“都說他們讀書人以後也講個同鄉、同窗的情分,多個朋友多條路,有甚麼不好的?”

    許寧連忙笑道:“娘說的是,只是我這些日子去書院少,都顧著家裡呢,接下去又是秋闈,和其他同窗們都忙著行卷會文,倒是可以請他一同會文便是了。”一邊給寶如使眼色,寶如想著娘難得好心情,卻是自己聽了林謙的名字又激動起來了,便抿了嘴不說話。

    劉氏忙道:“自然是秋闈最緊要,也不是甚麼緊要人,我也就是隨口一提。”

    吃過晚飯沒多久,寶如便鬧騰著吃出了一身汗,特別是頭髮油膩膩的不舒服,膩著讓劉氏幫忙洗髮。劉氏無奈,找了茶油餅子和雞蛋來,拿了晚飯後灶上的熱水來替她洗頭,寶如一頭烏髮養得極好,又厚又長,一手幾乎握不過來,光明可鑑,洗一次非常麻煩,她肚子大以後難彎腰,就不怎麼願意洗。還是劉氏細心,搬了張竹榻在院子裡,讓她側臥在長榻上,脖子墊著竹夫人,頭髮從一側垂下,她親自坐了小杌子在一側替她慢慢梳洗,寶如則閉著眼睛舒服得哼哼。

    劉氏則絮絮叨叨地和她說話,正說話間,一抬頭卻看到許寧坐在書房書桌那裡,透過窗子正呆呆看著寶如,一不小心和劉氏目光撞上,臉一紅,低了頭站起來往書房裡頭去了。她心一動,低頭看寶如被熱水蒸汽熏得紅撲撲的臉蛋,長長頭髮披垂下來,露出了線條優美的長頸和小巧玲瓏的耳朵,寬鬆的小襖領口看得到一小片膩白肌膚,而側臥著的身子只穿著寬鬆的鵝黃紗襦裙鬆鬆繫著柳條綠的絲絛,雙足貪涼,乾脆只蹬了一雙木屐,雪白如玉的腳踝和足趾都露在外頭,只覺得說不盡的風流繾綣,連劉氏看著都覺得無處不可憐,忍不住低聲問寶如:“你這早已出了三個月了,胎兒已坐穩了,可和許寧同床過?”

    寶如一怔,閉著眼睛道:“他有點忙,要溫書備考呢,我現在怕熱,睡不好,不慣有人睡旁邊,翻動都會吵到我。”

    劉氏聽她這言下之意竟是孕後從未給許寧碰過,哎呀了一聲,嗔她道:“女婿是個年輕男人,才剛剛成婚,如何忍得住?女兒你莫要看許寧如今寵你,就疏忽了這些,夫妻之道,萬萬不可少了這床笫之事,你這嬌滴滴的性子可要改一改,也要為人設身處地多考慮。”

    寶如嗯嗯啊啊地敷衍著,劉氏一邊恨鐵不成鋼道:“你要小心點,他如今整日和那些書院的相公一同會文,難免招些教坊歌妓之類的伺候,一不小心惹了髒病回來可了不得,連秋闈都要影響!”

    寶如笑道:“你放心,他一心前程,心裡有數著呢。”誤了什麼也不會誤了秋闈,誤了他的千秋萬業。

    劉氏想著女婿看起來似乎的確常在家中,才有些放心,替寶如用布巾慢慢擰乾頭髮,又囉嗦了幾句才替她包了布巾扶她起來,不許她貪涼在院子裡睡了,又親自洗手去廚房做杏仁豆腐,放入井水內取其涼意,準備晚上給女兒女婿當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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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00:07:24 |只看該作者
第38章 不速之客

    晚上劉氏帶著孩子去睡了,卻將那杏仁豆腐端了出來,撒上花生粉,逼著寶如去書房送給許寧。

    寶如端了那杏仁豆腐進了書房,看到許寧倚在榻上,一手持扇,一手拿著一本書翻著,看到寶如拿了杏仁豆腐進來,便道:“你吃吧,早點歇息。”

    寶如將那碟燈光下透著透著玉色的豆腐放在了几上道:“吃吧我已吃過了……你從前不也愛吃麼?明明就喜歡吃甜的,還每次都假裝說替我吃掉吃不完的。”

    許寧嘴角翹了翹,將書放了下來靠近几案拿了調羹嘗那杏仁豆腐,寶如道:“你打算怎麼對那林謙?”

    許寧嚥下豆腐後看著她道:“你放心,你前世的仇我定幫你報,不過如今不是時機。”

    寶如拿著難以置信地眼光看著他:“許晏之你能別那麼虛偽小人嗎?你堂堂一個大男人,有仇報仇有冤報冤,你可別當面和人論交稱兄道弟,背後又算計著別人,咱們能正大光明些麼?”

    許寧愕然抬頭:“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和他論交稱兄道弟?朋友妻不可欺,他那般對你,我怎可能還與他接近?今天不是娘的請託麼,總要哄娘高興些的。”

    寶如冷笑:“你這人前世結交那麼多三教九流,學那什麼孟嘗君的一套,雞鳴狗盜之徒也折節相交,只要別人有用,結果呢?孟嘗君至少逃跑的時候用上了那些人,你呢?我對你這人交朋友的眼光很是懷疑!”

    許寧放了那碗豆腐,頭一次起了想和自己媳婦兒辯論辯論的想法:“千金買骨的典你知道吧?只要有一技之長之人我厚遇之,則便會有更多的有才之人慕名而來,前世我也受益良多,至少你學到的那袖中藏金的法子就是門客教的。”

    寶如搖頭:“我不懂你那些甚麼典故道理,我只知道一個人身旁若是有了我不屑的人,他還待他特別好,那我一定敬而遠之,譬如你身上若是已佩了臭的東西,誰還會來給你送香包?定是以為你有毛病以臭為香。”

    許寧失笑,過了一會兒嘆了口氣:“你說得也有道理……我當初自視甚高,以為就算有些人不夠好,人品算不上周正,只要用對地方就好,特別有些事情見不得光,需要些小人來做,如今想來,這忠義信,還是當看重的。”

    寶如哼了聲:“你用錢勢招了人來,倒希望為錢來的那些人對你忠義信,你是不是有毛病?”

    許寧笑道:“得賢妻良言,可抵萬金矣”

    寶如看他笑得歡暢,莫名其妙紅了臉,她的確是怕許寧又和前世一樣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湊一起,誰知道那些都是什麼人?她描補道:“也不是不讓你交朋友,倒是前日的李相公那樣看著人品端方,禮節周到,見識淵博的,我看才是可交之人。”

    許寧臉上的笑幾乎已經撐不住了:“你說得對,賢妻眼光著實高明。”

    寶如嘆道:“也不知那李相公前世有沒有受你牽連,有次他身旁常跟著的那小廝來我的飯館,指明要我做的幾樣精緻菜,然後裝盒帶走了,想是保住性命了,不過就沒來館子裡吃過。”

    許寧斂了笑容,臉上帶起了一絲悲哀,過了一會兒道:“這一世重頭再來,我定不會連累任何人了。”世人只以成敗論英雄,他從未想過,他重來一世,並不僅僅期冀那最後的功成名就,卻只是想著彌補一些東西,尋找一些自己前一世未曾注意的那些珍貴的東西。

    寶如也沉默了,這些天她一切安穩順遂,孩子在肚子中也活潑正常,她卻一直心有隱憂,許平的死給他們兩夫妻帶來的陰影和壓力都是非常大的,她依然深深畏懼著這未知的命運。她從未想過自己要走到多麼高多麼尊貴的地方,不過是和尋常婦人一般,期待父母康健,夫妻和美,子女雙全的五福,期待平順美滿的生活,可這似乎都變得十分艱難。

    劉氏待了幾日,心裡卻又擔心唐父,看寶如還好能吃能睡,夫妻看上去頗為恩愛,便又一陣風的將唐昭如帶了回去,只說待寶如快要生的時候再來。她如今生活充滿希望衝勁,嘴角眉梢都是掛滿得意之色,教寶如看了也覺得舒心。

    許家羅氏帶著段月容也來看了他們一次,也說要住下來照顧寶如生產,不過許寧只說屋舍淺窄,第二日便叫了車子給了幾百錢打發回去了,寶如秉承著裝憨扮痴,凡言下之意統統當聽不懂,羅氏心裡想著反正這孩子也是姓唐,便也沒堅持,拿了錢就也掉了頭。

    轉眼秋風起,菊染黃金,秋闈也近了,寶如的肚子也越發大起來,腿腳開始有些浮腫,劉氏算著日子果然過來坐鎮,再不許寶如吃甜食,煮了枸杞葉鴨蛋湯來替她清毒。許寧更是無心會文,乾脆拿了書告假在家,只怕突然發動。劉氏看他如此,心下慰藉,卻仍是勸他科考為重。她一貫麻利,和四鄰打聽了一番下場需準備的東西,親自檢點一番號簾、號圍、油幔、卷袋等類,或是新做,或是外頭買些新的,俱料理齊備,又打聽了一番注意事項,回來說與許寧聽,許寧上一世是經過的,如今卻仍是恭謹聽訓,唯唯稱諾,原來劉氏這一番佈置周密,無微不至卻與只會拿了錢就走的羅氏有些對比,讓他有些觸動唏噓起來——前一世這些,卻都是寶如做的,從秋闈前一年就開始親手縫製,中間改了又拆多次,雖然後來兩家鬧得不愉快,卻仍是盡力居中調停,小心翼翼對著他。

    女子之心思,大抵如那海底針天邊雁,無從捉摸,飄渺依稀,但留心、體貼、忍耐、怨恨,卻都有可能是因愛而生,而那與你一團和氣面上過得去的,卻大抵是真的不在意你了……如同如今的唐寶如,一心一意只念著肚中的孩兒,對於他只是白日碰見時笑容可掬,客客氣氣……一種教他有些哭笑不得的相敬如賓,這是他前世曾希望的,這一世他卻真正覺得惆悵了。

    不提他如何惆悵,眼見著入了八月,暑去涼來,秋雨連綿,這日好不容易放晴,許寧一個人拿著書在書房溫書,寶如和兩隻狗在院子中逗著玩,這兩隻狗經過幾個月的餵養,吃的都是寶如的孕婦餐點,長得又高又壯,皮光水滑,在院子裡歡快的上竄下跳地奉承著寶如,猶如獻寶一般,寶如被它們逗得經常放聲大笑,忽然兩隻狗耳朵立了起來,跑到了門邊,汪汪的叫了起來。

    寶如一愣,這是有人來了?果然聽到了敲門聲,寶如順手也就過去打開了門,卻是當門便看到了宋遠甫和宋遠熙兩兄弟,宋遠甫看到是她來應門,連忙後退一步,深深作揖道:“嫂夫人,小生有禮了,秋闈將至,我們是來找晏之會文的。”

    寶如往後看,卻看到了一個青年男子被人伺候著翻身從馬上下來,正是那日見過的李相公,他今日衣著卻和那日不同,寶藍袍上佩著玉帶金鉤,衣帽鞋襪無一不精,統統繡著暗紋,整個人貴氣逼人,李相公笑微微遠遠向她作揖,她微微側了身,並不敢受他的禮,心下卻忽然微微有些心悸,前世今生,她第一次見到這位李相公衣著如此華麗貴氣,凜然生威,她隱隱覺得這位李相公恐怕出身非凡——李姓正是國姓。

    跟著宋家兄弟一同來的,並不僅僅是那位李相公和那個孟相公,還有一個青袍葛鞋面目清俊的少年,正是那害得寶如身死的林謙,他也正隨著眾人作揖,目中含笑,看上去果然謙謙君子。又有個身著胡服鹿皮小靴身形嬌小做少年打扮的少年,細看正是宋曉菡,她看也不看寶如一眼,只是手裡甩著馬鞭,跟旁邊一名雖然也是身著櫻桃紅胡服,卻挽著雲髻的美艷婦人在說話,那婦人眉目穠艷,顰笑動人,雖然正和宋曉菡在說話,一雙剪水雙眸卻已盈盈看了過來,似乎正打量著寶如。

    許寧已是站到了寶如身後,宋遠甫笑道:“晏之兄,聽說你怎麼請都請不出來,今兒京里有貴客來,說與你曾邂逅相識,少不得親自上門叨擾了! ”李臻笑著拱手,許寧拱手回禮,讓著他們進門延入堂屋道:“寒舍淺陋,還請多包涵。”

    李臻施施然走進屋笑道:“聽聞唐娘子精於烹調,長於辨味,可惜身上有孕,不敢勞動,竟是不知何時才能得嘗手藝了。”

    寶如微笑屈膝道:“不敢當,可巧今兒正有蝦,做一道茶葉蝦還是不麻煩的。”

    許寧扶著她的手肘道:“讓銀娘做吧,你一旁看著便好,也是一樣的。”

    李臻一雙含笑的眼睛在許寧臉上打了個轉兒,打趣道:“怎敢勞動唐娘子……看許兄胸懷天下,沒想到也是個兒女情長的人。”

    劉氏正在屋內收拾,看到有客來,連忙叫了銀娘去買菜,小荷上茶,幾位秀才看到是長輩連忙都上來施禮,劉氏哪裡敢受禮,擺著手避入後堂去了,李臻更是心中納罕,也不知這樣小門小戶的家庭,如何養出這一對夫妻來,他原想著只怕這唐家兩老見識不凡,後來打聽著不過是一介廚子,心下猶然不信,待見了劉氏樣子,對許寧和寶如這一對的風範更是納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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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如花美眷

    看著幾個學子們坐下,果然李臻當之無愧地坐了上首,寶如去了廚房,回憶了下前世對李臻的印象,想來想去也沒甚麼,似乎他在許寧面前並沒有甚麼架子,見了自己也是尊重但並不拘泥,隨意並不輕佻,所以許寧那些來往的人當中,她記住的也不過這幾個而已,只那林謙,從前許寧因和他有同鄉的情分,和他算得上不錯,她也只是覺得這人點水不漏,是個人才,如今有了上一世的先入為主,再聯繫這一世他早早也攀上了宋家兩人以及李相公,原來這人在鑽營這上頭竟是別具一格,算得上出類拔萃了。

    她想了下當初李臻的口味,似乎是喜歡些新鮮的、口味重些的,當初許寧死後許久,他那小廝來和她買菜,專門點了一份水煮牛肉。幸好今兒家裡還真的有牛肉,她將那牛肉切成薄片,這時劉氏已進了廚房,手腳利落地生起了爐子,一邊唸叨:“那個宋家小姐好不知羞恥,她不是還未出閣麼?怎的就大咧咧穿著男裝混跡在男子中?還有適才那女子,我聽說倒是那李相公的如夫人……看上去像是大家公子,如何也讓自己的妾室拋頭露面的?不過那妾室倒真的氣度像貴夫人一般,怪道有人說寧娶大家婢不娶小戶女……”

    寶如笑道:“咱們這小地方不知京里風氣,京里貴家小姐、婦人時興穿著胡服跟男兒一樣出去蹴鞠、打馬球、角抵、打獵甚麼的。”至於未出閣的女子也一同出去耍,那自然是帝姬們帶的頭了。

    劉氏咋舌道:“角抵相撲?那也是未出閣女子能做的?我從前去看過,都是些教坊藝人,那些女颭衣不蔽體的,不是說那些貴家小姐比我們還講究貞靜規矩的?”

    寶如呵呵一笑:“角抵的話自然是不讓外男進入的,只是女子們自己戲耍,不過其實那些真正出身高貴的也是不會上去的,至於其他的麼,她們也是和男子一樣要鬥茶比琴之類的,和咱們市井俗人不一樣了。”

    劉氏搖頭道:“看來這京里也不是甚麼好地方,又聽說也有榜下捉婿的陋習,幸好你產期近了,若是許寧得中,依我看明年春闈,你還是一同跟去京里的才好。”

    寶如失笑:“哪有人帶著妻子進京趕考的?我在家裡陪著你們豈不好?”她巴不得一直留在家裡陪著父母和孩子呢,這正是不必和離也能過自在日子了。

    劉氏嗔道:“你這孩子不知輕重,丈夫才是和你過一世的人,我和你爹自己又不是不能照顧自己。許寧看著如今厚道,誰知道將來進了京會不會被人帶壞了。再說了若是生了個兒子,還是要女婿教著識文斷字的好……”

    寶如笑著搖頭,手腳很快的將切好的牛肉和調料都給醃上了,將茶葉倒了出來準備泡蝦子,鐵觀音用滾水泡開,散發著清香,劉氏在一旁念念叨叨地打著下手,一邊道:“不過能見見世面也好,若是不得中回來,想來那些貴家小姐也看不上他,然後咱們鄉間一般女子他也看不上眼了,倒是能一心一意和你過日子,趕著再多生幾個,他科舉的心興許也就淡了……咱們隔壁觀音巷丁家的那老三就這樣的,開始也說的是科舉定有份的,如今不也是開個館講講課……”

    寶如聽她聲口竟是巴不得許寧不中,只管笑,劉氏還在道:“不過今天那些秀才們,我看都是氣度不凡,想是許寧倒還有幾分真本事…… ”一時十分之患得患失。兩母女正說著體己話,卻見之前那胡服美婦走了進來,笑道:“可有什麼要幫忙的?讓我來搭把手,你們一位是長輩一位身子金貴,實在煩勞了,教我們如何安坐呢。”她雖然身著胡服,手腕脖子上卻盡皆掛著明晃晃的貴重首飾,腰肢挺直,並不因為身著胡服便舉止粗魯,雖然語言親切,卻仍是有著一種文雅高貴之感,劉氏立刻結結巴巴起來,臉紅耳赤道:“哪裡需要夫人動手呢……”那胡服美婦已是靈便地將袖子捲起,用兩支金鐲子卡住,然後伸手來洗蝦子,結果那纖細柔嫩指甲染了鮮亮鳳仙花顏色的手指沒多久便被蝦子扎到出了血。劉氏慌忙去找那止血用的藥要給她包紮。

    寶如忍不住笑道:“還是我來吧……夫人您不慣做這個,仔細倒傷了手。”

    那美婦紅了臉收了手道:“原是想來幫幫忙的,倒是添了亂了。”

    寶如看她天真率直,笑道:“夫人看起來出身貴家,本就不是做這些的。”

    那美婦看她手腳麻利,有些羨慕道:“叫我安娘就好啦,我家相公家裡自幼管得嚴,在吃上不許放縱,如今能自己做主了,就喜歡四處嘗些有意思的菜式,我原也是想學一些,結果卻沒甚麼天賦。你看著年紀這般小,卻有這般好手藝。 ”

    寶如看她天真稚拙,和前世見過的那些裝模作樣的貴婦人不同,笑道:“李相公想來門第甚高,我們這些鄉野小菜,也不過是嚐嚐鮮罷了,也沒什麼珍貴食材,想必你們那等人家,什麼燕窩熊掌人參海參那是都吃厭了。”

    安娘笑得眉眼彎彎:“就是這等熱飯熱菜,甚麼調料都敢往裡頭放的感覺才好,咱們那邊地方大,熱菜就用個炭爐溫著,全是那些不溫不火,淡得沒滋味的菜。”

    寶如嘆了口氣:“大戶人家規矩多些,吃個飯之前還得洗手喝茶甚麼的,若是做人媳婦,還要站在旁邊先伺候婆婆用了飯。”當年羅氏進京沒多久,便發現了這讓媳婦立規矩的好方法,迫不及待要實施,結果自己拿了雙筷子站她後頭,專門給她夾那些她最不愛吃的菜,然後她少不得叨叨唸念,最後許寧將飯碗一拍:“娘若是手疼我便去請個大夫來給娘看看手!”公公看許寧惱了,連忙道:“咱們莊戶人家出身,搞這套做什麼!都坐下一起吃飯!”最後羅氏氣了個倒仰,卻也沒辦法,如今想到這事還是覺得好笑,其實羅氏當年在她這裡一點便宜都沒占到,畢竟她性子烈,兩句不到便要針鋒相對地吵上,許寧又是個怕吵的,一看到吵架直接抬腳便走。

    安娘拍掌道:“可不是!還動不動讓你抄佛經!抄了又拿去送人,然後別人也把自己媳婦兒抄的佛經送過來,真真兒的無趣。”

    寶如忍不住笑起來,大戶人家婆婆教養媳婦,是不興打罵的,講究分寸尺度,頂多也就抄抄佛經,禁足之類的,當年羅氏想學大家風範卻學不來,最後反過來被她這不要臉皮不講規矩的媳婦氣得不行。正好劉氏進來看到她們說得開心,一邊拿著藥粉要給安娘撒上,安娘笑道:“不必麻煩了,血已止住了。”劉氏道:“你們可是金貴人兒,可不能疏忽了。”安娘訕笑道:“也不過是伺候人的罷了。”

    劉氏有些好奇地偷看安娘一眼,心裡暗自覺得這般氣度,真不像給人做妾的人,縣里也有富戶鄉紳納妾的,看過去都是些什麼都不會做只會妝得妖妖嬈嬈的人,這位如夫人雖然也不會做家事,看這穿戴和說話的品格兒,哪裡像那等人?

    安娘大大方方笑道:“夫人是不是覺得奴不像是做妾的人?”

    劉氏鬧了個大紅臉,支吾道:“沒有的……”

    安娘卻笑看了寶如一眼道:“我與相公有些親戚關係,小時候叫他表哥,還小的時候常一起玩兒,到大一些的時候,雖沒過明路,長輩們都已默認了我們倆的婚事,只等及笄便提親,結果後來相公族裡嫡支的嫡子因出了事兒沒了,沒法子,卻是挑了我相公過繼到了那一支承了香火,那支門高勢大,我家門第卻是低了般配不起,那邊的父母便給他另外訂了親,然後將我納為了庶妻。”

    劉氏啊了一聲,十分惋惜道:“那李相公看著就不是一般人家,可惜了,你父母怎不給你另擇良配,你這般品格,做個大奶奶盡夠的,何必去受別人的磋磨。”一邊卻又暗合了她不希望許寧科舉得中的矛盾心理:“所以門第高地位高也不是什麼好事,李相公出門都帶著你,可見真心愛惜你。”

    安娘笑了聲,臉上帶了絲黯然:“愛惜甚麼,妾便是妾,連正經介紹都不好介紹,正兒八經給別人介紹這是鄙人如夫人?不明不白的帶著,連那宋小姐,區區一個七品縣令的千金,也大喇喇地坐在那兒,我卻連個座位都沒……也是沒法子的事,我爹娘豈有不心疼的,只是他家勢大,拒了便要得罪人,再則那等門第也不是磋磨媳婦的人家,到底還是有個名分,說起來怪沒意思的……還是唐娘子深得許相公敬重,坐一會兒便吩咐那看茶的小養娘:'你去廚房搭把手',坐立難安的樣子,竟是把你當成個金疙瘩呢!我們相公看了便讓我到廚房搭把手。”一邊已是吃吃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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