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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 -【娘娘回宮】《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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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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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00:27:4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娘娘回宮 作者:綠光

四年前一場宮變,闌示廷成功登基為皇,卻從此失去他心愛的女人!
他不死心的年年到公孫令落河處梭巡,盼能等到奇跡,
也因為如此,他的行蹤太好掌握,竟被朝中未平的那股勢力暗算,
一場樓船相撞的重大河難下,這次落河的人是他,
他幸運的被人救起,而救下他的人那副嗓音與她像極了,
還有那瀟灑大器的說話樣子,簡直就是她無誤,
但是,救下他的卻是個名叫鐘世珍的男人,還有個三歲的兒子!
在鐘世珍細心的日夜照料下,他腦海中心愛女子的笑顏竟漸漸模糊,
他開始有些迷惑,難道他將對她的愛投射在這男人身上?!
此時,那個處處阻撓他,不讓他靠爹爹太近的三歲鬼靈精,
因為打出娘胎身子骨就虛,這次發病來勢洶洶,急需老蔘救命,
看來是他亮出身分回宮的時候了,宮裡要什麼蔘沒有,
沒想到,他還沒回宮,京城百姓竟議論紛紛說著公孫令沒死的消息,
他該高興的,但聽聞當下卻是愕然,也罷,一切回宮便見分曉,
誰知,待他上朝後,竟發現站在百官之首的人,是他,鐘世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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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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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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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00:30: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好心救了落河人

  噗通一聲,目擊人墜入河裡的瞬間,冰寒凍骨的河水刺入的彷佛是他的心。

  毫不細想,抽出腰間的九節鞭,精准地卷住墜落者的腰,帶著一把蠻力硬是將人給拉上河面。

  「公孫!」他喊著,手中的九節鞭幾乎沒入掌心,他卻沒有鬆手的打算。

  公孫令疲憊地閉上眼,感覺身體一點一滴地往上,直到聲音愈來愈近時,才徐徐張開眼,動手扯著身上的九節鞭。

  「公孫,不要!」他心急喊道。

  公孫令朝他笑了笑。「不要什麼?」

  「住手!」闌示廷怒不可遏地吼著,將九節鞭的另一頭遞給身旁侍衛,高大身形朝船身傾前,企圖握住她的手。

  「你在執著什麼,闌示廷?我這枚棋子,也該功成身退了吧。」公孫令笑意不減,在他碰觸之前,拉開九節鞭,身子隨即往下墜。

  「公孫令!」他聲嘶力竭地吼著。

  「永別了。」

  闌示廷目眥欲裂,聽著她帶笑的告別,笑聲那般絕情,芙蓉面貌的笑意卻是道不盡的解脫和譏諷。

  「別想!熙兒,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准走!」

  他躍過船舷,穿進河面時,那刺骨的寒意和河底的暗流幾乎瞬間卷走他的意識。

  但,他依舊張著眼,在黑暗的河底與暗流較勁著,直到他失去意識,他還在尋找,他不願閉上眼……

  「熙兒!」

  他張大眼,驚喊出聲的同時已挺身坐起,但同一瞬間,身上爆開無以名狀的痛,彷似墜入河底,被暗流狠狠絞過的痛。

  「公子,你醒了。」

  一把悅耳爽朗的嗓音灌進耳裡,教他朝聲音來源望去,好看的唇微顫著,大半晌才啞著聲喊,「熙兒……」

  鐘世珍呆了下,大大的杏眼眨了眨。「呃……公子,你認錯人了。」

  「……認錯人?」他自喃著。

  他認錯了?不,這是熙兒的聲音!熙兒的嗓音像個少年,雌雄難辨,但也正因為嗓音特殊,他更不可能錯認。

  「因為……我不叫熙兒。」鐘世珍對上他燦亮的眸,趕緊調開眼光。

  哇,她的心多跳了兩下耶,實在是這個男人長得太禍水了!

  男人為什麼可以長得這麼妖孽?尤其他一頭檀發披肩,竟然沒有半點娘味,那濃眉飛揚,一雙黑眸如星,身材陽剛卻不壯碩,俊美卻不瘦弱,一整個就是男人中的男人,完全符合她的喜好!

  咳,他應該沒有發現她一直偷偷用餘光瞄他吧,她……努力收斂了。

  「熙兒……」他喃喃念著。

  明明是熙兒的聲音,他不可能錯認的。

  「公子,我—— 」

  「爹爹,開門呀,我手上還端著茶呢。」

  闌示廷聞言,狠狠地頓住。

  爹爹?他真是個男人,還是個孩子的爹?

  不對,他的熙兒,是個女人……他不是他的熙兒!

  「天衡,爹爹這不就來了嘛,來,茶先給爹爹。」鐘世珍開了門,一把接過他手中的茶水,另一隻手則牽著他柔軟的小手。「瞧瞧,咱們家的天衡長大了,是個小幫手了。」

  「爹爹,我都三歲了。」

  「還要兩天才滿。」鐘世珍搖了搖頭,再抬眼時,直覺得男人剛才還閃閃發亮的黑眸瞬間黯淡了,晦暗如一片死海,教她疑惑地皺起眉。

  這位元公子變臉的速度會不會太快了?難道因為知道自己認錯人,就教他這般沮喪?

  瞧他垂著眼,濃密長睫讓她看得出神,不禁想一個男人怎能長得這般好看,而且……她好像在哪見過他,只是一時間想不起來。

  鐘天衡小小圓圓的身子緩緩地挪到她面前,瞧她壓根沒察覺,小小身子乾脆往她的雙腳一撲。

  這一撲,把她給撲回神了,趕忙抽回視線,有些尷尬地輕咳兩聲,暖聲安撫著。「這位公子,喝點薑茶吧,雖說這房裡有火盆,可還是凍得緊,尤其公子先前還泡在河裡,喝點薑茶可防風邪。」

  瞧她,扮的可是男人,可這雙眼卻老往人家身上飄,要是被人家誤會了可怎麼好?很難解釋的。

  闌示廷充耳不聞,逕自沉浸在回憶裡,但卻怎麼也想不起他深愛的女人的笑臉,印在他腦海裡的是她落河前,那抹譏誚又解脫般的笑……他再也想不起她的笑臉,只記得她藏在笑容裡的恨與怨。

  三年多了,卻真實得猶如昨日。

  鐘世珍瞧他不搭理人,而褲子又快要被兒子給扯爛,她乾脆先把兒子抱到臨窗的榻上坐下,回頭倒著薑茶,遞了杯給兒子,又拿了杯走到床前。

  「公子,不管怎樣,先喝點薑茶袪寒較重要。」鐘世珍輕柔地說著。

  二月的天候,雪是已經停了,但浸在河裡可是刺骨凍心的,不趕緊袪寒,不染風邪才怪。

  只見他緩緩抬眼,那雙無光的眸,彷佛喪失一切生機,教鐘世珍心頭顫了兩下,扯了扯唇,笑道:「不論天大的事,總得先喝口薑茶再說,公子說出來,咱們再商議該怎麼著,對不。」

  她想,他應該是在找人,找的是他口中叫的熙兒,可是她在河邊瞧見的只有他,要是他真有同行人一起掉進河裡,這種天候底下,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鐘世珍直盯著他,直到他朝自己伸出了手,她愣了下才意會這動作是要她把茶遞上,她趕忙將茶遞了過去。

  嗯……她跟幾個漁家把他給拖上小船時,漁家們一看他的裝束直說他肯定是京城裡的貴族子弟,她想這應該是真的,光看他剛才伸手的動作,感覺就是很習慣他人的侍候。

  她是無所謂啦,反正就舉手之勞,況且人家也許正失了親人,心裡正難受,這麼點小事,她壓根不會放在心上。

  等他喝完,再次將茶杯遞出時,她已經很自然地收下。「要不要再來一點?」

  「不用。」

  「那……」是不是該聊點事了?她巴望著,他卻只是垂睫不語,最終她沉不住氣地問:「公子是發生什麼事了,怎麼會掉進河裡?」

  她想,這種天氣不會有人在河裡游水,況且她聽那些漁家說了,這條浴佛河底下暗礁不少,雖然河面風平浪靜,但河底暗流湍急,可說最佳的埋屍處呀,不少要謀財害命的,只要把人往船下一推,能浮上的可是少之又少。

  算起來,這位公子和她一樣福大命大,同樣可以在落河後被救起,幸好她瞧見了他……不,不算是被她瞧見,是被他界無形指引的。

  唉,說來她也挺可憐的,這雙能觀陰陽的眼,哪怕換了軀殼,能力依舊未變。想當初她初來乍到,一張眼就給身邊的飄姊嚇得差點又拋下軀殼走人。

  不能怪她!實在是那位飄姊靠太近,又哭得太可怕,就算她早已看慣,但也不能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偎在她身邊哭呀。

  是誰都會嚇到的,好嗎!

  不過,說來也奇,就在幾個月後她產下天衡之後,不知怎地,那位飄姊就自動自發地退避。一開始她並不以為意,但後來她發現與天衡有關,因為只要她抱著天衡,別說是那飄姊,就連其他飄哥飄弟都會退避三舍。

  也正因為如此,每每她前來雒陽城採買時,她都會將天衡帶在身邊。

  不能怪她孬,實在是她長得太過牲畜無害,才會教這些各方無形老貼著她,最後只能逼著她把兒子端出來當伏魔寶物了。

  忖著,她突地發現屋裡靜了好久,抬眼望去,那位公子早已躺下就連雙眼都閉上了。

  呃……也對,大夫說了,他身上有傷,初醒嘛,肯定不舒服,想躺下是很正常的,是說他不舒服到連回答她的問題都做不到嗎?

  「爹爹,他是啞巴?」鐘天衡抱著茶杯蹭到她腳邊。

  「天衡,不准無禮,這位叔叔是受傷了不舒服才不想說話。」鐘世珍蹲下身,偷偷捂住他的嘴,很怕一個不小心兒子又吐出什麼傷人的話,偷覷了床上的人一眼,瞧他像是已入睡又或者沒擱在心上,才教她松了口氣。

  唉,她有時都會忍不住想這兒子到底像誰,但想這有什麼用,孩子又不是她的,是這軀殼的,她初來乍到就預備當媽了。

  初知自己有孕,感覺就跟被雷劈到沒兩樣,她一整個震驚到說不出話,慶倖的是救了她的知瑤願意收留她,還給她一份工作。

  最重要的是在這女子難以抛頭露面的年代裡,她可以扮男裝在外頭走動,見過她扮男裝的姊妹們,個個讚不絕口,直誇她俊俏,身形走姿和氣勢壓根看不出是姑娘家,突然間,她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但不管怎樣,能活下去是最重要的,因為她還有個兒子要養!

  「爹爹,他的年紀看起來比較大,怎麼會是叫他叔叔?」

  鐘世珍歎了口氣。因為她的實際年齡絕對比他大,但太難解釋了,直接跳過,轉移話題。「天衡,你乖乖地待在這兒,爹爹去跟小二哥吩咐晚膳。」

  「爹爹,客棧的膳食沒有爹爹弄的好吃。」鐘天衡人小鬼大,煞有其事地歎了口氣,像是已經無法隱忍客棧的伙食。

  鐘世珍抿緊笑意。「好吧,要是有法子,爹爹再跟掌櫃的商量一下,借個灶替你弄些愛吃的。」

  「就知道爹爹最疼天衡了。」鐘天衡撒嬌地直往她臉上蹭著。

  「撒嬌鬼。」她嘴裡罵,心裡可樂著。

  有了孩子之後,她才發現……有孩子真好。

  「互市的做法不錯,不過就怕牙人從中牟取暴利而無人坐管。」

  「那你有何高見?」

  「我倒覺得……與其讓牙人從中哄抬,倒不如讓商家自行跟農家訂契約買賣。」

  闌示廷唇角微掀,藏著鄙視的笑意,啟口的嗓音卻是溫厚有禮。「如此一來,賦稅又該怎麼算?互市可以抽牙稅,更可以將各式商貨推廣到各城鎮,甚或是鄰國,而農家比照人口和田地範圍徵稅……這可是當初你跟皇上進言的。」

  「……但我現在有更好的想法了,如今天下太平,守城將士可以擇地屯墾,待邊境有需要再前往,所以這丁口稅就可以廢除,再者要以田地範圍賦稅,倒不如以每年的收成做為賦稅標準,可以以農作或者更算為錢糧,再者要是由商家與農家訂契,賦稅則由商家支出。」

  「這豈不是要從商家身上剝兩層皮?」他原是驚詫他前頭的稅改方式,可聽到後頭無法認同。

  「當然不是,這訂契是依照兩方認為可行的價格進行,商家利字當頭,會不知道這稅給得值不值嗎?這般做法,除了避免農作被哄抬,農家為了得到好價錢,也會更加用心耕作或改良農作,再者也可以避免遇到澇旱時,卻還得上繳賦稅的窘境。」

  他直盯著公孫令的側臉,濃眉微攢地問:「可是並非每一處的農作皆能豐收,如此做法,對於地僻田瘠之處,根本不可能有商家前往訂契,豈不是不公平?」

  他皺眉,是因為這人壓根不像他以往識得的公孫。重賦苛稅是公孫接掌首輔之後,首推之政策,惹得民怨四起,而皇兄竟是樂觀其成。

  「應該這麼說吧,雒陽城東邊的寬林縣、孔德鎮和東南的綴林縣和洛德鎮等地都是大糧倉,那是因為浴佛河在寬林縣轉了個嚮往南,沖出大片腹地,成了道地的魚米之鄉,但東北邊上的連山鎮因為傍著燕嶺,又是浴佛河轉向前水流最兇猛之地,造成連山鎮雖有沃土卻難以成田,示廷認為咱們該怎麼做?」

  「公孫有何高見?」

  「咱們在浴佛河入隘口前挖出分支,建座攔水堰吧。」

  「……攔水堰?」

  「像一座大型水門,用來調節河水,如此一來就不怕浴佛河老是氾濫,二則一旦遇旱時,開閘門就可以引水灌田,豈不是一箭雙雕?」

  當時,他聽得一愣一愣,看著公孫令轉過臉來,那雙總是清冷的眸此刻熠熠發亮,躍躍欲試,像是夜空最燦爛的星子,撞進他毫無防備的心版上,烙下了痕跡,教他激動地緊握著他的手,熱切低喊,「公孫、公孫……」

  公孫令之所以能夠以年少之姿成為群輔之首,並非因為他是開朝世族之後,而是因為他聰穎而睿智。以往他總是用在旁門左道上,隨侍在皇兄左右,如今竟願意提點他。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當初他又何必……

  「公子,你先起來喝藥吧。」

  那相似且獨具特色的清朗聲嗓,教他緩緩張眼,額面上有個清涼觸感,教他不禁微眯起眼。

  「公子,你渾身發燙,我扶你起來喝藥。」鐘世珍把湯藥擱在花架上,想將他扶起,才發現他身形瘦歸瘦,但畢竟是男人,想扶坐起來還真不是件簡單的事。

  費了大半氣力,氣喘吁吁地扶著他倚在床柱邊上,連歇口氣的時間都沒有,她趕忙將藥碗端起,仔細吹得微溫才喂他。

  「公子,趕緊喝下吧,你這身上的熱度太高了,都怪我沒注意才會變成這樣。」鐘世珍對於自己的粗心大意氣極了,這種天候掉進河裡,哪可能不染風寒,都怪她太大意。

  闌示廷沒有抗拒,一口一口地喝下她喂的藥。

  「你再歇會,我就守在這兒,要是你的燒還是沒退,我會趕緊再熬一帖藥的,你別擔心。」她扶著他躺下,還未將他安置好,人竟被圈進他發燙的懷裡。「公子,你……」

  「你還會擔心我嗎,公孫……」他啞聲喃問。

  鐘世珍無奈歎口氣。人嘛,生病的時候最是脆弱,尤其已經病到意識不清的時候,真的不需要計較。

  「當然,我當然會擔心你,你好好睡一覺,也許睡醒了,病就好了。」嗯,從他的口中吐出第二個人名了,雖說搞不清楚他們之間的關係,但是她不介意哄個病人,反正她又不會少一塊肉。

  「公孫……你才是我的病灶,你不在我的身邊,我才發現什麼都不重要了……」

  他帶著抑鬱的低喃傾訴,教鐘世珍黑白分明的大眼不禁轉了圈。

  哇,會不會太肉麻了點?原來公孫是他喜歡的物件,那之前他喊的熙兒咧?呃……想了下,她忍不住歎氣了。男人嘛,長得好看又有家世的話,在這年代,也許家裡早已經妻妾成群了,他才喊過兩個,算客氣了。

  只是,忍不住在心底小小嫌棄了他一下,虧他是她的天菜,但卻很不懂得潔身自愛呀。

  還好,她有自信扮一輩子的男人,更有個家容許她當個假男人,她壓根不需要在這個世界找個男人隨便湊合,同樣可以活得精采。

  想來,老天是疼她的,感恩。

  半夢半醒之間,總覺得身體被搖晃著,甚至是被踢踏著,然後——

  「鐘天衡,你這是在做什麼?爹爹不是跟你說過,這位叔叔發燒,正難過得緊,你怎麼可以爬上床踢叔叔?」

  闌示廷微攢起眉,聽著某人刻意壓低的聲音,混沌的腦袋費了點功夫才動了起來,想起自己的處境。

  「我才不管,他怎麼可以抱著爹爹?」

  「呃……不是抱著爹爹,是爹爹不小心跟著睡著了,因為爹爹—— 」像是想起什麼,鐘世珍趕忙回身探向他的額頭,確定他的溫度降了,這才松了口氣。

  天啊,她真的太不會照顧人了,要是他的熱度不降,燒到現在大概也燒壞了腦袋,她有這麼困嗎?更不可思議的是,她竟然睡在一個陌生男人的懷裡,這事要是讓知瑤知道了……

  「天衡寶貝。」鐘世珍從闌示廷的懷裡掙脫,抱著寶貝兒子下床,笑得一臉諂媚。

  「我要跟姨娘說。」鐘天衡也笑著,卻是笑得又壞又惡劣。

  鐘世珍瞪著他。這小傢伙到底像誰?才三歲耶,到底是誰教他要脅人的?瞧瞧,那帶著邪氣的眉眼……才三歲耶!這小傢伙要是不好好矯正,往後不知道會不會變成什麼混世大魔王。

  「儘管說去,往後你就跟著姨娘就好。」鐘世珍把臉一板,不再低聲下氣。

  鐘天衡圓滾滾、黑墨墨的大眼直瞅著她,可憐兮兮地垂下小臉。「爹爹不愛我了,爹爹不要我了……讓我一個人睡在榻上,好冷……」

  鐘世珍被他那濃厚鼻音給動搖著,又提醒自己得鐵著心矯正他,尤其這小傢伙有著天生的心機,她必須小心應對。

  「天衡,爹爹替你蓋了兩床被子,你應該不會覺得冷,再者爹爹是為了照顧生病的叔叔,累極了才會睡著,可是你壓根沒問清楚就對著病人叔叔又踢又推的,你這樣讓爹爹很難過。」

  「我叫了,可是爹爹都不醒,我以為他把爹爹怎麼了。」鐘天衡再抬眼時,已經可見淚水在眸底打轉,那模樣是訴不盡的委屈,教人瞧了就心疼不已。

  鐘世珍板住的臉被那張可憐兮兮的小臉給徹底軟化了,一把將他摟進懷裡。「你這小腦袋瓜裡在想什麼?叔叔是病人,還能把爹爹怎麼了?」唉,都怪她睡死了,才會教他誤解。

  「但如果是爹爹把他給怎麼了,怎麼辦?」

  「……爹爹不會把他怎麼了!」鐘世珍眯眼瞪著他。

  看來,等回京城時,她得要好好問問她那票姊妹們,是不是趁她忙著時,對他灌輸了什麼古怪觀念。

  「可是爹爹常常盯著叔叔看。」鐘天衡提出關鍵控訴。

  鐘世珍緩緩地閉上眼,突然想起曾有人說過,恐怖的兩歲,連狗都嫌的三歲……她的兒子如今正是連狗都嫌的年紀了,她到底要怎麼教育他?

  她當初不該研究犯罪心理學,而是該鑽研幼兒心理學才是!

  「天衡,聽著,爹爹……是男人,叔叔也是男人,爹爹盯著他,那是因為爹爹在照顧他,我跟他—— 」

  「可是爹爹的眼睛都直了。」鐘天衡自我主張非常強烈,堅持他家爹爹對叔叔懷有異心。

  「可以閉嘴了,鐘天衡。」她的眼睛直了?他的尾巴才直了咧!

  她哪有直了眼,她頂多是……多看他一眼而已,就多看一眼而已,幹麼非得說成她在覬覦他?

  「可是—— 」

  「再說話,今晚就沒有咖哩可以吃。」

  鐘天衡聞言,立刻從善如流地閉上嘴,放軟了小小身子偎進她懷裡。「就知道爹爹最疼我了。」

  「最好是。」她好擔心,真的。

  才三歲的娃兒就這般懂得見風轉舵,會不會太有天分了些?

  將鐘天衡抱起,鐘世珍打算下樓找掌櫃的借廚房,回頭偷覷闌示廷一眼,瞧他似乎還睡著,教她不禁松了口氣。剛才的對話要是被他聽見,她真的會想要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就在房門闔上時,闌示廷眼也沒張,只是將鬆開的掌心微微收攏。

  原來,他剛才摟進懷裡的是那個傢伙……許是作夢所致,才會教他覺得像是擁著公孫入睡,而夢境裡……才剛清醒,公孫的笑臉已是模糊一片,再怎麼回想,依舊模糊得拼湊不起。

  這是老天給他的懲罰,就連她的笑臉都奪走。

  再一次將他催醒的,是一股誘人的飯菜香。

  他沒張眼,聽著一大一小的腳步聲,聽著鍋盤擱在桌面的聲響,然後腳步聲朝他而來,微涼的掌心貼在他的額上,他下意識想要撥開,卻聽他道:「熱度果真是退了,真是太好了。」

  熱度?他神色不變地暗忖著,想起先前醒來他爺倆的對話,猜想自己許是掉進河裡後,染上風寒。他又想起自己難得夢見了公孫,夢見了他對她改觀的那一刻,而那時,他甚至還不知道她是女兒身。

  「公子,我扶你起來用點膳吧。」

  酷似公孫的嗓音在耳邊響起,然而疏離的稱呼教他不會再將其誤認為公孫。

  鐘世珍等待著他的回應,就見他伸出了手,感覺上……他就像是個習慣被侍候的人,就連伸手的動作都這般高雅而理所當然,教她也跟著理所當然地握著他的手,輕柔地將他扶起。

  「公子,今兒個是我兒子生辰,所以我跟掌櫃的借了廚房,弄了點吃食,你嘗嘗看,要是嘗不慣的話,我再讓掌櫃的備幾樣菜。」鐘世珍回頭,取來一盤飯食,等著他接過,卻見他只是倚著床柱,感覺上……「唉,瞧我怎會忘了公子身子不適,要是公子不介意的話,就讓我喂公子,可好?」

  她很客氣地詢問,可實際上這詢問是被迫的,因為他根本動也不動,就像個等人侍候吃食的廢……不不不,沒有這麼俊美的廢柴,他只是病了,喂他也沒什麼不可以,反正病人嘛,病人最大。

  於是,她坐在床畔,動手喂著。

  一旁坐在桌邊的鐘天衡,兩隻小腳懸空晃著,睨了兩人一眼。「爹爹去年就不肯喂我了,為什麼現在卻喂他?」

  「天衡,因為你已經不小了,可以自己用膳了。」鐘世珍沒好氣地睨他一眼。拿的是湯匙,不需要她喂吧,而且—— 「你的筷子也拿得很好,爹爹覺得已經沒什麼好教你了。」

  不是她要誇自家兒子,實在是她兒子聰明得教她有時好氣又好佩服。瞧瞧,一個三歲娃兒就可以把筷子拿得有模有樣,而且坐姿端正,只是偶爾喜歡晃腳,這一點她只能視作他腿短踩不到地,所以勉強漠視。

  「所以叔叔也需要爹爹教嗎?」

  「叔叔是因為生病了。」鐘世珍說著,輕咳了聲,詢問著嘗了一口就沒再開口的男人。「這位公子,這飯菜不合你的胃口嗎?」

  「……這是什麼?」他詫問著。

  他沒再開口,實是因為他壓根沒嘗過這味道……這菜有著特殊的醬料,數種香味裹著奇異的甘甜和微辣,入喉之後反倒顯現出菜的鮮甜。

  「這是咖哩,勉強算是我創新之作。」她說得有點心虛。如果可以,她想說的是—— 在這年代裡,勉強算是她創新之作,因為這個年代裡根本沒有咖哩。

  「你是廚子?」

  「是啊。」

  「你是打哪來的?古敦並未出現過這特別的醬料味。」不,不只是古敦,就連鄰近的西秦、無極都沒有這番特殊的風味。

  鐘世珍沒料到他竟會因為一道膳食而問起她的出處。她在縱花樓裡研發咖哩給姊妹們試吃時,大夥都沒起疑呀,一個個理所當然地接受了,怎麼他的反應恁地特別?

  「應該是說……因為小犬天生身子骨弱,光靠藥補難免傷身,所以我在膳食上下了功夫,碰巧我在雒陽城外的燕嶺山腳下發現了不少藥材,摘回試做出這特別的風味。」她這麼說也沒錯,因為她會興起做咖哩,正是因為燕嶺山腳下有許多野生的香料,而這幾味香料可都是有記載的中藥材,可以用來調理身體。

  最教她興奮的是,山腳下竟有野生香料,教她像是找到了一座寶山。

  「這裡頭是藥材?」

  「嗯,好比這裡頭有蒔蘿和胡荽,這兩樣對於腸胃都極好,而所謂理氣,調理的就是胃氣,胃氣順暢,吸收能力好,整個氣能通順,身體自然好。」鐘世珍解釋著,突地聽見有人敲門,便應了聲,「誰?」

  「鐘爺,是我。」

  「公子,你稍等一下。」鐘世珍朝闌示廷說了聲,便起身開門。「掌櫃的,不知道你特地上樓是—— 」

  「鐘爺,小的厚著臉皮來是想要跟鐘爺討教食譜,就不知道鐘爺能不能……」掌櫃拉著老臉,拿著方巾不住地擦汗。

  說來這位鐘爺是個不藏私的好人,去年到雒陽也是投宿在這兒,為了兒子特地借了廚房,煎了種特別的餅,說是蔥花餅,可和外頭嘗起來的截然不同,那蛋花半熟,滑嫩爽口,教他立刻厚著臉皮討教,鐘爺也爽快地告知做法,而那道蔥花餅如今已經成了客棧的招牌。

  而方才他又借了廚房,弄了一小鍋烏漆抹黑的醬料,看起來賣相不佳,但香氣逼人,教人食指大動,嘗過之後,甘甜帶辣,入喉還回甘帶菜香,直教大廚硬逼著他前來討教。

  他知道這麼做實在是太厚臉皮,可是這些年連山鎮逐漸成了往來商旅歇腳小鎮,要是店裡沒擺上幾樣招牌,根本就留不住客人的心。

  鐘世珍聽完,爽快地道:「這有什麼問題,待會我把所需的香料寫下,至於想添辣的添酸的,還是想添色的,我全都一併寫下,只要比例調整好,那味道就抓個幾分絕對跑不了。」

  掌櫃一聽她依舊爽快答允,也跟著爽快道:「鐘爺這般爽快,這回不管鐘爺在這兒住了幾天,這食宿全都算小的的。」

  「這怎麼好意思?」她每次到連山鎮一待就要好幾天的。

  「鐘爺要是不肯接受,小的才不好意思。」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待會我把食譜寫好就送到樓下給你。」

  「多謝鐘爺,在這客棧裡要是缺什麼要用什麼的,儘管吩咐,千萬別跟小的客氣。」掌櫃恭恭敬敬地哈腰道謝說了幾回,才趕忙退下,免得打擾三人用膳。

  鐘世珍才剛要坐下,那連狗都嫌的兒子便開口了,「爹爹,你怎麼老是這樣?那是食譜呢,照道理說這客棧裡的廚子該自個兒摸索,老說要討教……是多說了一個字,分明是來討食譜的吧,臉皮厚到我都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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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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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00:30: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天菜愛的是男人

  「……兒子。」鐘世珍被念得不知道該坐還是該站。

  真不是她要誇自家兒子,實在是她這兒子太神奇了!人家還在牙牙學語時,他已經會說話,兩歲時已經可以對談如流,到了三歲已經會冷嘲熱諷了……這是什麼樣的基因,生出了如此可怕的孩子?

  「爹爹下次再這樣,我就跟姨娘說。」這一回鐘天衡的表情很認真,認真到毫無轉圜的餘地。

  鐘世珍睨了眼神色不變的闌示廷,對兒子提出軟弱無力的要求。「天衡,吃飯時別說話。」又是譏刺又是要脅,她有預感這兒子要是不好好教育,未來走入歧途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鐘天衡扁了扁嘴,挖著飯大口吃著。

  鐘世珍微鬆口氣,繼續餵食的動作。「公子,不好意思,耽擱你用膳了。」

  「爹爹,明明是你好心照顧叔叔,可是叔叔一聲感謝都沒有,還要爹爹餵食,他又不是啞了還是殘了。」

  「鐘天衡!」鐘世珍低斥道。

  愈來愈沒規矩了,睡前非好好跟他溝通不可。

  鐘天衡扁著小嘴,握著湯匙不肯再吃了。

  「公子,小犬疏於管教,請公子別放在心上。」她緩聲道歉著,暫且將鐘天衡丟到一邊。

  闌示廷垂斂長睫,慢條斯理地咽下飯後才不以為意地道:「無妨,不過我倒覺得令公子有句話說對了。」

  「咦?」

  「你既是個廚子,就不該將鑽研的心血輕易拱手讓人,好歹也該藉此得到互惠好處。」那孩子三歲,說起話來口條分明,一針見血,要是能夠好生培養,將來必定前途無量。

  鐘世珍眨了眨眼,幾乎懷疑她兒子其實是他兒子,要不見解怎會如出一轍?還是她真的太婦人之仁了?「……要說互惠,掌櫃的也說了,咱們待在客棧的花費全免,這也是互惠啊。」

  「不過是點蠅頭小利,這客棧以這道醬汁作為招牌,光是一年收入就不知道有多少,再者他要是再將食譜賣出,所賺的恐怕是你不能想像的。」闌示廷說著,一旁握著湯匙的鐘天衡忍不住用力地點著頭,無聲附和著。

  鐘世珍笑了笑。「那也無所謂,反正不過就是一紙食譜,在我腦袋裡的食譜可不只有這一道,況且我年年這個時候都會到連山鎮,都會投宿在這家客棧,掌櫃的要是傻得賣掉自己的招牌,我也無話可說。」

  「連山鎮?」他詫問。

  「是啊,這裡是連山鎮。」她頓了下,試探性地問:「公子原本是打算前往何處,怎會掉進河裡?」

  其實她心底問題多如牛毛,好比他姓啥叫啥,家住何方,如何連系他家人等等,但苦於他不願多談,接下來則因為他發燒,所以就這樣一直耽擱下來了。

  闌示廷垂眸不語。這說來倒也巧合,他才夢到公孫提起的連山鎮,他竟就順流往東來到了這兒。

  「公子,我到連山鎮是為了採買農作而來,這幾天也忙得差不多了,大概頂多再三天,我就準備回京城了,不知道公子有何打算?」鐘世珍見他又沉默著,只好道出自己的打算。

  救人不過是舉手之勞,可問題是她沒辦法一直待在這裡,但要把他丟在這裡,又不是她的處事風格。

  「連山鎮是個窮山惡水之地,哪來的農作採買?」他不答反問。

  「呃……」鐘世珍真是佩服他轉移話題的功力,但至少有問她就能答,大不了待會再把話題繞回去就是。「其實就是我方才提到的藥材,打從我在山腳下發現那些藥材後,我就想法子把那些藥材移株,托請鎮上的農戶替我栽種。」

  「替你栽種?」

  「就是我把栽種的法子和種植的籽交給農戶,與他們訂契,委託他們栽種、採收和乾燥,契文上載明斤兩價格,我照價收買,還可以替他們繳稅。」

  「……王朝裡沒有這種契作方式。」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能夠創造雙贏才是彼此之福,再者我也沒逃稅,該上繳的稅,我可是一筆筆都繳足的。」

  他怔愕抬眼,覺得他這說法恁地酷似公孫令,不禁問:「為何不選擇互市?」

  「互市是不錯,能將貨物推到各大城鎮甚至是鄰國,這一點頂不錯的,可問題是互市也有可能會間接哄抬價格,會啃蝕了農戶的價格,轉手高價賣給商戶,等到百姓買進手時,都不知道已經翻了幾成甚至是幾倍,而我只要直接請人栽種,直接處理,平價就能賣給上門的客人,如此受惠的人不是更多?」當然啦,這是比較現代的做法,而她也只是想壓低成本而已。

  「可是連山鎮連年水患,就算栽種了又有何用?」

  「沒有吧,這兩年沒聽見連山鎮有水患呀。」鐘世珍像是想起什麼,頓了下道:「對了,聽他們說好像是三年前在隘口處截水道裁分支,然後又建了攔水堰之後,就沒有水患了呢。」

  闌示廷聞言,不禁輕呀了聲。他把這事交代下去後,就忘得一乾二淨,沒想到這法子真是行得通……如果公孫還在他的身邊,他能做的會更多,也不致於猶如行屍走肉地度日。

  「聽說是皇上登基後下召建設的,就連稅法也在登基後改制,王朝有此賢皇,是百姓之福。」她運氣真好,來的正是好時機。

  聽說她剛來那一年,剛好換了個皇帝,而這個皇帝連年頒下德政,開啟了太平盛世,百姓間莫不讚揚皇上賢明,而這兩年她在外頭走動,更加確定不只是京城百姓這麼說,就連雒陽城百姓亦是讚不絕口。

  「那麼皇帝的福呢?」他悻悻然地問。

  「咦?」欸,皇帝……每個當皇帝的應該都是很有福的吧。余光瞥向他有些憤世嫉俗的神情,直教她猜不透這表情底下藏的是什麼心境。

  總覺得,他好像跟皇帝有交情,亂熟一把的,要不就是他極為推崇皇帝吧,據她所知,把皇帝當神仙膜拜的重症區,就在雒陽城,聽說皇帝原本是邑地在雒陽城的王爺,深受雒陽百姓愛戴。

  「不知道如何稱呼?」他突問。

  「嗄?」這話題也轉太大了吧,「我姓鐘名世珍,熟的都是喚我一聲世珍,世上最珍貴的世珍。」

  「世珍麼?名字裡有個字和我的名同音,我叫闌示廷,你就喚我……示廷吧。」已經太久不曾有人喚過他的名字了。

  「示廷?」這直接喚他名字好嗎?

  「再喚一次。」他啞聲道。

  「……示廷。」見他如此堅持,她只能順著他,反正就是個稱呼罷了。

  他張眼,循著聲音而去,朝鐘世珍探出手。

  鐘世珍不解地看著他,他突然伸手是……啊啊,瞧她傻的,肯定是口渴想喝茶。她趕忙斟了杯茶塞進他的手裡。

  闌示廷握著手中的茶杯,另一隻手握住她欲抽離的手,低聲道:「再喚一次。」

  「示廷?」欸,這狀況就教她有些摸不透了。

  闌示廷緊擒著她的手,怎麼也止不住內心的激動。明明知道他不是公孫,可是他太過相似的嗓音,總教他情難自禁地想再聽他喚著自個兒的名。

  鐘世珍再不濟也猜得出他是試圖從她身上找到誰的影子,可問題是……她扮男人很像耶,就連嗓音都是中性的,換句話說,他現在尋找的那個影子,是個男人?

  再換句話說,她的天菜喜歡的是男人?!

  啊啊!到底是誰說優質的男人都是同志的?說的也太準確了吧!

  就在她無聲哀嚎自己的天菜另有一盤菜的當頭,她察覺她的手被另一把軟嫩小手給揪住,她垂眼望去,就見她那個可愛到爆的兒子正張著黑墨墨的大眼,可憐兮兮地注視著她。

  嗯……她想,她兒子應該不會讀心術,不會知道她的內心在鬼叫什麼,不過他那充滿迷途知返的期盼眼光,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原來踏上歧途的是她?

  「爹爹,今兒個是我的生辰。」鐘天衡使出殺手鐧,用嬌軟得可以腐蝕鐵石心腸的童音,企圖拉回即將走上不歸路的爹爹。

  「……」鐘世珍真的想哭了。

  這鬼靈精怪的兒子表現得太明顯了,教她都不知道該做何解釋了。欣賞天菜,那是女人與生倶來,娛悅心情的一種調劑,就像身處美景之中總是教人身心愉悅,然而枝頭上的花綻放得再美再豔,她也不會摘回家呀,但是這種事要跟個三歲小孩說到懂,她寧可讓他誤會算了。

  「爹爹……」鐘天衡驚覺自己的殺手鐧竟只換來爹爹呆滯的目光,教他心頭一涼,小小身子撲進她懷裡。「爹爹,我生辰啊!」

  再加點哭音,順便偷揩兩滴口水當淚,如果爹爹再不回頭,他……恐怕三歲就要當殺人犯了!

  鐘世珍看著哭得很假的兒子,一點憐憫之心皆無,反倒還被他給逗笑了。

  「爹爹當然記得你生辰,要不你以為爹爹特地跟掌櫃的借廚房做什麼?」她沒好氣地將他抱起。「天衡,你是爹爹最重要的兒子,這天底下不會出現比你還重要的人了。」

  喏,承諾都給了,有沒有安心一點?這個不安作祟又老氣橫秋的兒子。

  「就知道爹爹最疼我了。」鐘天衡安心爹爹沒有走上不歸路,親吻免費大奉送,不忘回頭朝那妖孽般的男人小小示威一番,卻見那妖孽張著眼,但那雙眼卻像沒有焦距似的。

  正當他微微疑惑地皺起眉時,就見那男人朝自己勾斜了唇,那笑意又邪又冷,教他莫名的頭皮發麻。

  「世珍。」闌示廷喚著。

  「闌公子有事?」

  「還叫公子?」

  「喔……示廷,有什麼吩咐?」名字而已,這點小事,她一向從善如流的。

  「我還餓著呢。」

  「對喔,瞧我這腦袋,竟把這事都給忘了。」就說吃飯不該聊天,這話匣子一打開,飯都不知道要吃到什麼時候了。

  正打算把兒子抱回桌邊,卻見兒子如八爪章魚般地巴住自己不放。「天衡,你這是在做什麼?」她不是尤加利樹,他也不是無尾熊,不用抱這麼緊沒關係。

  「爹爹,我也要你喂。」

  「嗄?」

  「我才三歲,我今年才三歲,爹爹就不肯再喂我了?」他可憐兮兮地揚起粉嫩小臉,黑墨墨的眸子滿是憂傷。

  那個男人是妖孽,他把心思放到爹爹身上,爹爹就完了,就跟姨娘說的那般,被吃幹抹淨!雖然他不懂什麼叫做吃幹抹淨,但姨娘說了,爹爹不能跟男人走太近,會出事的。

  什麼叫出事,他也不是很懂,反正努力地保護爹爹就是了,可爹爹也得要配合著讓他保護呀。

  鐘世珍哪裡知道這三歲娃兒的內心小宇宙已經打開防護傘,反倒是被三歲娃兒臉上的假文青假傷悲給逼得噴笑。

  「爹爹呀……」鐘天衡抖著小嘴。他這個傻爹爹到底知不知道事態危急啊?姨娘說得沒錯,爹爹太沒心眼,要不是他跟在身旁,天曉得他爹爹已經被拐到天涯海角去了!

  「好,爹爹喂,一起喂,可以了吧?」多可愛,這小傢伙在吃味呢,以為他爹爹要被人搶了,使出渾身解數吸引她的注意呢。

  兒子企圖得到她的注意,這一點她是可以理解的,但……這位公子不會也是想得到她的注意吧。

  「世珍,還沒好嗎?」

  鐘世珍舀水的手頓了下,忙道:「好了好了,差不多了。」她再舀了瓢冷水,調和浴桶裡的水溫,確定水溫適宜才歎口氣走到床邊。「示廷,水已經好了,你儘管沐浴吧,這裡沒有屏風,我會非禮勿視的。」

  她不是不能理解,病了幾天,哪怕外頭寒霜凍雪,但病後的身體在大量出汗後總是黏膩,想洗澡是天經地義,她完全認同,但是——這間客棧房間沒什麼太多的擺設或遮蔽物,大致上是門一開,就可以瞧見房裡的隔局,就連想要藏人的角落都沒有,換句話說,她待會有機會欣賞美男入浴……她到底該要張大眼還是閉上眼?

  這個問題實在是太為難她了,太讓她難為情了!

  「大夥都是男人,哪來的非禮勿視?」闌示廷噙笑抬眼。

  鐘世珍直睇著他,覺得他那雙勾魂眼閃閃發亮,嘴角的笑簡直像是完美比例,彷佛只要這笑一揚,站在他面前的,不分男女老幼都得要臣服在他之下。

  她的心,跳得有點快,她的眼,好像不受控制,她……

  「爹爹!」鐘天衡尖銳地喊著,適時地打破了迷障。

  「兒子,你爹爹我沒耳背,不用那麼大聲。」鐘世珍沒好氣地瞪著錦榻上的兒子。雖然她有瞬間的失心瘋,但她有堅不可摧的意志力,就算這個男人是魔鬼,也不可能讓她出賣靈魂!「示廷,可以沐浴了,我把你原本穿在身上的那套衣袍擱在桌上,待會你就可以換穿上。」

  她回頭端起笑臉說,像是想起什麼,再將藏在櫃子裡的物品取出。「示廷,這是當初從你身上取下的,不知道有沒有掉了的,但我替你更衣時就只瞧見這兩樣。」她已經很習慣地將東西擱在他伸出的手上。

  反正他肯定是個嬌貴的公子爺,啥事只管伸手,所以她就只管往他手上擱就萬無一失了。

  闌示廷掂了下,是他不離身的雙蟒玉佩和九節鞭。打他醒來至今,他沒想過要追討這些東西,彷佛一切都沒那麼重要,眼下的心境不變,但多了抹興味。

  「世珍,扶我一把。」他將玉佩和九節鞭擱在床頭,準確無比地朝他伸出手。

  「喔。」唉,是個天生讓人侍候的,她充當下人也不是不行。

  就在扶他到浴桶旁時,鐘世珍正準備偷偷退下,卻又聽他道:「世珍,這種粗布衣裳我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脫,幫個忙吧。」

  鐘世珍回頭瞪著他的背影,見他就直挺挺地站在浴桶前動也不動,一副要是沒人替他打點好,他恐怕連要怎麼洗澡都不會。

  有沒有這麼嬌貴啊?這布料是粗了點,但救他上岸後,她也只能托掌櫃的替她找套能換穿的,合穿就好了,哪管得了那麼多?

  替他解開上衣,瞥見一條黃金打造的長命鎖就貼在他厚實的胸膛上,那肌理分明的腹部……她用盡全力,逼迫自己轉開眼,當初替他穿脫衣服時,她就知道他有副誘人好身材,勻稱骨架,壯而不碩,這臉蛋身材都是她的菜,真是太賞心悅目了。

  不過,賞歸賞,這位公子今日的表現猶如愛笑的妖孽,那種妖孽等級的笑法對她的心臟是莫大的考驗,所以她認為還是拉開安全距離,以策安全。

  於是脫去他的上衣後,她就準備退下。

  「褲子呢?」他道。

  鐘世珍緩緩地抽了口氣。她有沒有聽錯?再尊貴也不可能尊貴到褲子也要人家脫吧!

  喂,褲子底下什麼都沒穿耶,他到底知不知道?

  當初幫他穿褲子時,她可是閉著雙眼的!

  「世珍。」

  「示廷,你的褲子只要拉開腰帶就會自動掉了。」她好心地道。

  「腰帶在哪?」他在腰上摸索著。

  公子,你裝眼盲嗎?天啊,比她兒子裝哭還要像!

  「在這兒,示廷。」最終還是看不下去,拉著他的手抽開腰帶。

  話落,褲子掉了,她的眼珠子也快要掉了……

  啊啊啊,她應該要看哪裡?假裝若無其事繼續看下去,抑或者是忠實地呈現她的心情,立馬離開房間?

  然而,兒子就坐在對面的榻上,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而身旁的男人似乎也正等著她的反應……正所謂前有狼後有虎,是不是就是這種感覺?

  振作,鐘世珍!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不過是男人的裸體,有什麼大不了的?要是真的不小心看見什麼,就抱持著欣賞藝術品的心情,大方地給它欣賞下去就好。

  「示廷,我牽你進浴桶。」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她戒慎警告自己,然而,就在他踏進浴桶時,鐘天衡眨了眨大眼,脫口道——

  「爹爹,為什麼他跟你不一樣?!」

  鐘世珍暗抽口氣,動作飛快地抓起闌示廷脫下的衣褲,丟到一旁竹蔞,再沖到鐘天衡的面前,捂住他準備爆料的嘴,動作一氣呵成,完美得挑剔不了。

  「一樣,都一樣!」她乾笑著,臉色卻有些鐵青。

  拜託,別鬧了,如果在這當頭被他發現她是女人……她是不知道他會怎樣啦,但她覺得誰都不喜歡被騙的感覺,所以繼續保持下去別讓他發現。

  「不一樣,他的——」

  「鐘天衡!」都已經捂著嘴了,為什麼還說得出話?

  泡在浴桶裡的闌示廷聞言,不禁莞爾低笑。

  鐘世珍聽見他的低笑聲,回頭瞧他噙著笑意,壓根沒察覺異樣,教她暗松了口氣。還好,他沒聽出端倪,那教她好奇的是他到底在笑什麼?

  以眼神警告兒子不要開口後,她收妥了驚嚇過後的心情,才漫不經心地問:「闌公子,你家住何方?要是順路的話,待我回京時,可以送你一程。」

  「示廷。」

  「唉,示廷,一個不小心又忘了。」好吧,她確定他不愛與人太過疏離,那也沒關係,只是一個稱謂而已。

  闌示廷舒服地靠在浴桶閉目養神,半晌才道:「我住京城。」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你住在京城的哪個坊?我回家路上可以順便送你。」這回送佛送上天,還真的是圓滿了,既然都是同一路線,她就不用擔心著得要把他送到哪較妥。

  「再說吧。」說著,他雙臂往前枕在浴桶邊上。「世珍,替我刷背可好。」

  「……好啊。」她想,站在他的背後,她應該不會瞧見什麼春光才是。

  不過,為什麼男人的裸背會這般誘人?他濕淋淋的黑髮如緞般披在肩上,襯得膚色如玉,膚色如玉……不對,這背上橫陳密佈的是傷痕吧。她皺眉想了下,想起他的胸膛、腹上好像都有同樣的疤痕。

  湊近點想再看清楚,卻瞥見那窄收的腰,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有點口乾舌燥,臉有些燙燙的,趕忙拿起布巾替他擦著背,察覺房裡安靜得只有水花聲,讓她莫名不自在著,不禁隨口問:「示廷,你既是家住京城,又怎會外出掉進浴佛河裡?」

  感覺上,他不像經商的,僅有的線索只能推敲出他家底應該不錯。

  闌示廷垂斂長睫,半晌才道:「每年入冬,只要得閒,我就會順著浴佛河走一趟。」

  「賞景?」她可以理解,因為浴佛河沿岸四季皆有美景。

  「尋人。」

  「……尋人?」

  「盛隆三年,我最心愛的人掉進了浴佛河,不管我怎麼找總是找不著。」

  鐘世珍眨了眨眼。盛隆三年……不就她初來乍到的那一年?那一年,聽說是皇族鬩牆,雒王爺逼宮取得天下,來年改年號為威熙,眼前都已經是威熙四年了,而他……還在找掉進浴佛河裡的人?

  這……不可能還找得到吧,這麼多年了,他還不肯面對現實嗎?

  難道就是他嘴裡喚的——「公孫?」

  闌示廷驀地回頭,精准地揪住她的手腕。「你知道她的下落?」

  「不不不,不是,你冷靜一點,我不知道公孫是誰,而是你夢囈時喊出了這個名字。」

  鐘世珍被他那眸底乍現的狂喜,但聽完她話後的瞬間黯淡給揪疼了心。

  天啊,原來當一個人愛著一個人時,真是會如此的瘋狂,僅為了一個似是而非的假設而狂喜,又為了一個拍板定案的否定而狂悲,她沒有談過戀愛,無法理解,但不知怎地,她好像可以感應他的痛,彷佛他痛著,她也跟著痛。

  也許,是因為那雙黑眸在刹那間綻放光芒,又在轉眼間化為死水所致。

  「我夢囈?」他啞聲問著。

  「嗯……對呀,你還有喊另一個名字,熙兒……」欸,不對耶,如果他是個癡情之人,怎會喊著兩個人的名?

  闌示廷背過身,淡聲道:「她姓公孫,熙是她的字。」

  「喔。」她瞭解了,不過,男人才有字型大小吧,所以說,他所愛之人是個男的?

  她不清楚這個王朝禁不禁男風,但不管在哪個年代裡,男人愛上男人都不可能是可以坦然承認且大方介紹的,可以想見這份愛情會有多麼艱辛,而他竟還失去了對方……她不禁紅了眼眶。

  難怪,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原來,他是失去所愛變成行屍走肉了。

  可每年還是上船尋找愛人的下落,真是個癡情種,害得她都替他難過了。

  「你一定很愛他。」

  「嗯,可惜我發現得太晚,我以為誰都能取代她,可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任何人。」他的心,彷佛在那一日遺落在冰冷的河底,隨著她的離去被一併帶走,他雖活著,卻是日日難熬。

  鐘世珍到嘴的安慰最終化為無聲歎息。她沒談過戀愛,不曾面對生離死別,但她的好友曾經失去所愛,她親眼目睹熱愛生命的好友竟生起了輕生的念頭,她一直不能理解,可是看著他,她內心浮現一絲不安。

  「你要堅強,千萬不要放棄,所謂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也許他就在離你最近的地方。」鐘世珍改編了內心的安慰,添加更多不切實際的期盼,因為她覺得如果不多給他一點希望,他會跟好友一樣企圖輕生。

  闌示廷緩緩回頭。「是嗎?」

  「很多事都是很難說的,但如果你放棄了,因此和他擦身而過,那不是太可惜了?」她硬著頭皮,再下一城。

  管他的,只要能讓他抱持著希望活下去,只要時間一久,就算無法淡忘那份愛,但也許他會遇到另一個人,彌補他失去的痛。

  「就算她怨我,不想見我?」

  鐘世珍愣了下,猜想兩人許是在爭吵之後出了意外。「他如果知道你一直在尋找他,怎會怨呢?」在爭吵之後死別,真的是太痛了,難怪他放不下。

  「是嗎?」他垂斂長睫,啞聲低喃,嘴角隱現笑意。

  她不禁也跟著揚笑。「肯定是這樣的。」對嘛,這個世界還是很美的,有美景有美食,還有很多身邊該珍惜的人,不為自已也得為身邊的人活呀。

  「世珍,你的嗓音和她很像,多跟我說說話吧。」

  她輕呀了聲,拍了拍胸膛道:「這有什麼問題呢,只是……水有點涼了,你是不是該起身了?」說話而已,簡單得很。

  「也好。」他自浴桶裡站起。

  鐘世珍整個人呆住,一雙眼不知道要擱到哪去。

  示廷……你好歹也遮一下吧,你這麼坦蕩蕩,顯得我好邪惡……她從沒想過自己會意淫一個男人,可問題是這個男人條件之好,是任何男男女女都想撲上去的極品啊!所以她的眼睛不受控地拐過去,真的不是她的錯啊!

  「世珍,你是打算讓我再染上風寒?」他道。

  「不……」當然不是,她只是純粹太震撼。

  震撼之餘,她還是趕緊拿著布巾將他裹住,再引導他踏出浴桶。

  說真的,她真的覺得這些豪門世家很怪,總是如此尊貴地等人侍候,可問題是他們都沒想過被看光光了嗎?好吧,就算他們不介意被看光,也覺得自己很有料不怕被看,但好歹替看的人著想吧。

  尤其她是個女人,就算來到這裡,她莫名其妙當了媽,可事實上她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她只能習慣男人的上半身,對於下半身她很不熟啊!

  可是,就在剛剛……她不小心熟悉了一下……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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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00:30: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賊人夜襲險喪命

  「牙郎?可是我並不識得……嗯,這樣啊,那我就下去見見他好了。」

  門外響起細微的交談聲,闌示廷疑惑地摟著懷裡的人兒,這才發覺原本棲在懷裡的人兒縮了水,而且小得像只野貓,在他懷裡踢踹著。

  想也沒想的,他環緊雙臂,摟得更緊。

  「救命啊,爹爹,我快要喘不過氣了……」鐘天衡發出小貓般的求救聲。

  「放心,真的喘不過氣時,你是發不出聲音的。」他低低笑著。

  鐘天衡抽了口氣,張大圓亮的眸,不敢相信這個壞人竟然笑得這麼開心……他快死了,他真的覺得自己快要死了耶!

  「你你你……」壞人,救命啊!

  闌示廷置若罔聞,昨兒個與他同睡的明明是這小子的爹,怎麼一睡醒,這小子鳩占鵲巢了,他卻一無所感。

  真是詭異,他竟能睡得這般沉。

  到底是為什麼?難道是因為鐘世珍的嗓音實在是太酷似公孫了,相似得每喚一句就教他猶如置身夢境,寧可就此沉睡也不願醒,連到底是誰讓他掉進河裡,他也無心追查了。

  他倒也沒想到,尚未到雒陽城就已落水,最後竟被河水沖到連山鎮……所以,當初公孫也有可能被沖到這附近對吧,只要他不放棄,他總能見到她的。

  至於誰在搞鬼……橫豎他現在人在連山鎮,就算有人要追查到這兒來也要費上幾天,屆時再瞧瞧追來的人是想殺他,抑或者是救他。

  「放開我啦……」

  懷裡傳來鐘天衡抽噎的低泣聲,他不禁嫌惡地鬆開力道。「是個男人就別哭。」

  「我才三歲……」他嬌軟地控訴著。

  「乳臭未乾,果然不是男人。」

  「等我長大,我就是個男人!」鐘天衡怒聲道。

  闌示廷眉眼未動,懶得睬他。

  鐘天衡見他無視自己到這種地步,原本想要再踹他兩腳,但怕又被抱得無法動彈,只好選擇動口不動手。

  「你不可以跟我爹爹在一起。」他出聲警告著。

  闌示廷哼笑了聲。「如果我偏要呢?」這小鬼腦袋裡到底在想什麼?以為他爹爹好男色,他也與他爹爹一般?

  儘管他未仔細聆聽他爺倆的交談,但聽個大概也猜得出他爹爹是個喜男風的。

  「你!我跟我姨娘說!」完了完了,這個男人是個大壞人,他根本贏不了他,他要怎麼保護爹爹?

  「姨娘?」對了,這兩日似乎隱約聽見他搬出姨娘威脅他爹爹。

  「就是我爹爹的老婆!」就算不是,他也要說是,嚇嚇他。

  闌示廷濃眉微攏著,問:「你娘親呢?」

  鐘天衡不解他這一問,但還是老實地道:「我爹爹晚上就會變成娘。」爹爹說了,在外頭時,她就是爹爹,要求他得喊爹爹才成,只有回到家中放下長髮才能喊娘,他不太懂,可是爹爹很認真地交代著,所以他一定會記得。

  父代母職?他明明是京城人氏,前來連山鎮卻還是將孩子帶在身邊,換言之,他再娶不是為了照料孩子,而是為了己身所需?可他不是對男人有意嗎?既已有子嗣,又何必再續弦?

  他的身形並不高大,可以算是單薄,心裡想著男人又續弦……暗忖著,對此等用情不專之人,生出了厭惡感。

  「既然你知道我爹爹還有老婆,等你病好了,你也趕緊回家,別纏著我爹爹。」就算他不吭聲,鐘天衡依舊未忘目的。

  「是你爹爹想跟我在一起吧。」儘管對鐘世珍無意,他卻是惡意欺負他的兒子,惡意引導他。

  鐘天衡瞠圓黑眸,想起昨晚爹爹羞紅了臉,想起姨娘耳提面命的警告,不禁恨恨地揪起他的衣襟,「才不是呢,我爹爹已經有姨娘了。」

  「那又如何?你爹爹也算是個商戶,家裡的外頭的,逢場作戲,逐戲風流那可是再尋常不過,等你長大就知道。」說著,鐘世珍在他心底慢慢成了形,除了嗓音之外,毫無教他掛心之處。

  鐘天衡張了張嘴,最終抿緊了小嘴,因為他反駁不了,因為……他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等他長大就知道……知道什麼?是指等他長大變成男人之後,他就懂得所有的事?

  男人……他不禁瞪著眼前的男人。這個壞人,是個大男人,總覺得和以往見過的男人不太一樣,不會太老也不會太嫩,面貌十分好看,難怪爹爹老瞧他瞧得出神,不過……

  「小傢伙,你在做什麼?」闌示廷眉眼未抬,沒打算抓住那只摸上他胸膛的小手。

  「哼哼,我爹爹贏你了。」

  「什麼意思?」

  「我爹爹的胸膛比你厚。」雖說他的胸膛也挺厚,不過完全不能跟爹爹相比。「我爹爹比你還像個男人!」

  「是嗎?」他無法想像那單薄的身形有著比他厚實的胸膛。

  「不過……」其實他比較疑惑的是——

  「你做什麼?」這一回,他精准地逮住那只小手,因為那只小手竟撫往他的兩腿間,教他不禁懷疑喜男色恐是他鐘家的傳承。

  「我爹爹沒有——」

  咿呀的開門聲教鐘天衡打住未出口的話。而端著早膳進門的鐘世珍,瞧見闌示廷抓著她兒子的手,而她兒子的手竟按在他的腿間……等等,這是什麼狀況?

  昨晚她才被他的心酸史給偷偷逼出幾泡淚,結果她才轉身,他就對她兒子出手?

  有沒有搞錯,她兒子才三歲耶!

  「爹爹,為什麼你沒有——」

  「天衡!」鐘世珍反應極快,把早膳一擱,立刻沖向前一把將他抄起。「別胡言亂語,倒是你、你怎麼可以對叔叔胡來?」

  當下,她立刻明白她這記憶力奇佳的兒子,顯然是對闌示廷的身體感到疑惑,昨晚未得解答,所以今天打算身體力行地解惑,還好她適時趕到,否則天曉得他會不會把她的底都泄光光。

  「爹爹,我只是……」

  「這事別再提,也不准亂摸叔叔的身體。」她板著臉警告。

  鐘天衡扁起小嘴。「那你就可以嗎?」

  「咦?」

  「你昨天還不是一直在摸他的身體。」

  鏞世珍羞紅臉,擠出氣音道:「叔叔是病人,爹爹是在幫他擦背,你說到哪去了?」兒子!不要老是搞不清楚狀況就丟出教她很難接招的話!三歲的小傢伙,對於所聽所聞全都照單全收,但卻不見得明白是什麼意思,真的教她頭很痛!

  「可是——」

  「世珍,你剛剛上哪了?」闌示廷懶懶起身,啞聲詢問著。

  「喔,有牙郎到客棧找我。」鐘世珍歎了口氣,抱著鐘天衡讓他在桌邊坐好。「牙郎到鎮上農戶談香料買賣,可那些香料都是我的,所以自然就來找我談。」

  「你如何答覆?」

  「當然是拒絕,要不呢?」

  「……對方的開價應該極高吧?」

  「你怎麼知道?」正擺著早膳的手一頓,她不禁回頭詢問著。

  「因為你托請農戶栽種的香料,大多都是京城所需的高價香料。」他將食譜寫下時,嘴裡念念有詞,他聽見了幾樣,再加上他身上一直有幾味香料的氣味,全都是高官貴族喜愛的熏香味,價值不菲。

  「啊,你也是打京城來的,所以你也知道。」雖說咖哩需要的香料不少,但是去年豐收,儲存下的各種香料還夠她用上一整年,所以知瑤就提議乾脆做成熏香料,高價賣給上門的客人。

  這算是意外之財,因為她不過是將野生的香料移株罷了,要不是連山鎮的百姓不識香料,這筆意外之財還等不到她來賺呢。

  「上門的牙郎那般容易就打了退堂鼓?」

  「這我就不曉得了,橫豎我是拒絕了這筆買賣,晚一點我到農家把貨點算完畢,這兩天就要回京城了。」

  闌示廷聽完,也沒再多說什麼,一如往常地等著她……餵飯。

  鐘世珍無言地將早膳端來,一如往常地……餵飯。

  夜寒露凍,熟寐中的闌示廷驀地張眼,不是因為房裡的火盆熄了,而是門外長廊有著極輕的足音逐漸逼近。

  「世珍。」他低聲喚著。

  鐘世珍睡眼惺忪,腦袋還不甚清醒,在昏暗之中,不解地瞪著眼前之物,正在思索之際,肩膀被推動了下,她傻愣愣地抬臉,嘴像是碰到了什麼,那柔軟的觸感瞬間驅散了她體內的睡蟲,連忙往後退開一些,動作大得差點跌下床。

  她親到什麼了?不不不會是他的嘴吧……

  「世珍,把小傢伙抱到床上,快。」闌示廷彷無所覺,細聽著門外的動靜,沉聲吩咐著。

  鐘世珍呆了下,想起自己又不小心跟他睡在一塊,而兒子是獨自睡在榻上……丟開剛才的意外,她思索著他三更半夜不睡覺,卻要她把兒子抱到床上,到底是所為何事,豈料他卻像是不耐極了。

  「快!」惱意從喉頭擠出。

  被催促的她不及細問,摸黑走到榻邊將兒子抱起,才剛要走回床邊時,卻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響,她不解的望去——及閘外的兩人對上眼,還未開口,外頭兩人交換了個眼神,隨即亮出閃動青冷光痕的長劍。

  這是怎樣?搶劫嗎?幾乎在同時,一隻有力的臂膀勾住她的腰,她瞧見他揮舞著銀亮的兵器猶如蛇吐信般淩厲地朝兩人而去,在黑暗中閃動懾人光痕,發出清脆撞擊聲。

  撞擊之間,長劍被震落,她眼來不及眨一下,就見他抽動九節鞭再攻,迅如箭翎般地刺穿其中一人的胸膛。

  另一人見狀,扯下九節鞭,二話不說地架著同伴往外退去。

  闌示廷抽回九節鞭,鞭形如回雪之態,優雅而充斥殺氣,精准地回到他的手中,教鐘世珍看得目不轉睛,一時回不了神。

  「世珍,你沒事吧?」他問。

  鐘世珍猛地回神,想將兒子放下,這才發覺兒子早已醒來,睜著一雙大眼,像是處在驚愕之中。

  「天衡,你沒事吧?」她輕拍著兒子粉嫩的頰,就怕他受到驚嚇。見他連話都說不出口,她心急著,卻只能柔聲哄著,「天衡,別嚇爹爹,你說話,快。」

  闌示廷聞聲,跟著湊了過去。「他傷到了嗎?」

  「應該沒有,我先去點燭火。」將兒子擱在床上,她趕緊點了燭火,關門時察覺地上濺上點點血跡,以鞋輕抹了下才走回。「天衡。」

  鐘天衡小嘴動了動,好半晌才道:「沒事。」

  「你快把爹爹嚇死了。」鐘世珍一把將他摟進懷裡,不住地親吻他發涼的頰。

  「我沒事,我只是……」他張著大眼直瞅著闌示廷。「好厲害喔,爹爹,他比你還要厲害。」

  他親眼瞧見一道銀光從他的手中迸現,鏗鏗鏗之後,壞人就跑了!

  鐘世珍聞言,好氣又好笑。「是是是,他比爹爹還要厲害,只要你肯好好學,等你長大比誰都厲害,好不好?」

  「我要學那一招。」鐘天衡不斷地揮著短短小手。

  鐘世珍被他逗笑。「你叫叔叔教你。」

  鐘天衡二話不說,偏過頭去,軟嫩嫩地喊了聲,「叔叔,教我。」要不是爹爹把他摟得太緊,他會直接撲進他的懷裡。

  闌示廷嘴角抽搐了下,似笑非笑地道:「世珍,你把孩子教得真好。」才三歲就這麼有天分,前途不可限量。吊詭的是,他壓根不覺得鐘世珍的年紀比他大。

  鐘世珍自然明白他說的是兒子見風轉舵的高超本領。「唉,不是我教得好,是他自個兒有天分。」

  有這般識時務的兒子,某程度上也算是好,至少可以避開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她想,這孩子肯定是像親生父親的,要是哪天遇到和這孩子同性情的男人,也許就是這原主的老公。

  不過,想遇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她都已經來了三年多,沒人失物招領,所以她應該會繼續用鐘世珍這個身分,活在這個世界裡。

  「世珍,何時要回京城?」他突問。

  「明天,貨船已經備妥,待明兒個把貨搬上船就可以回京了。」雖不解,但她還是將行程道出。「屆時,我就順路送你。」

  「世珍,到底是你天生大膽還是少根筋,為何我覺得你似乎壓根不怕?」是個男人本該沉著應變,但他也未免太沉得住氣,彷佛忘了方才發生了什麼事。

  「啊,這個喔……沒有不怕的道理啦,是說來到這個世上,就沒打算活著回去,怕什麼?」因為每個人都是死著回去的嘛,況且有些事怕了也沒用,她只管處理眼前的事,等她忙完了,再怕也不遲。

  本是打趣著說,想要緩和氣氛,豈料她話才出口,手腕就被狠狠攫住,力道大得她懷疑自己的手快被折斷。

  「示廷……」她是說錯了什麼,犯了什麼禁忌,教他這般激動?雖然她不算柔弱型的,但他這力道也太沒分寸了吧。

  「你再說一次!」他激動道,將她拽到面前。

  「咦?哪一句?」她不是很清楚自己剛剛說了什麼,她常常話說過就忘了耶。

  「你說來到這個世上就沒打算活著回去……怕什麼……」他啞聲重複著。

  「喔,對呀,我說笑的,每個人都是死著回去的,不管是貧賤富貴,終點都在同個地方而已。」是她幽默感不足,她可以道歉,可不可以先放開她的手,她百分之百肯定她的手腕瘀血了。

  「是嗎?」只是打趣而已,可這話是常聽見的俗話嗎?!要不他怎會說出公孫曾說過的話?

  公孫說那句話時,非常豪氣干雲,彷佛沒有什麼難題可以難得了她,而事實證明,她確實樣樣都做得極好,就連最終選擇離開他時,同樣不給彼此退路。

  「示廷……」手一被鬆開,果真瞧見手腕印著明顯的瘀血印子,沒好氣地看他一眼,就見他眸色黯淡,彷佛人在這兒,魂魄卻已經不知道飛到哪去。「示廷,你怎麼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沒事,你帶著孩子歇會吧。」

  「你呢?」

  「我守夜,以防宵小再來。」

  鐘世珍聞言,不禁低笑出口。「那絕對不是宵小。」

  「何以見得?」

  「因為他們的眼睛透露出……」把又睡著的鐘天衡擱在床上蓋妥被,她才懶懶地道:「殺無赦。」

  她上輩子是女警,是市刑大偵察小隊長,跑第一線是常有的事,對於犯罪者的眼神看得多了,自然也就分辨得出犯罪者在第一時間,透過眼神所傳遞出的訊息。

  「所以你已猜出來者的用意?」他詫異極了。

  「嗯,沒有證據,我也不好說什麼。」不過也八九不離十,八成是互市里的人在搞鬼。

  她不是惡意栽贓,實在是她沒有與人結怨,卻莫名其妙有人找上門,而且不是為了劫財,而是要置人於死地,那就是與利益有關。近來能跟利益扯上邊的,不就是那些香料和互市了。

  說來也真狠,不過是她不打算賣,對方就打算行兇搶奪,實在太不把王法看在眼裡。

  「其實互市比較麻煩的地方,在於官制,並未全面開放民營,很容易造成壟斷和專權,說到底,壞的不是互市,而是人的貪念。」

  她語重心長地歎了口氣,心想這爛攤子要怎麼解決。這種事肯定有一必有二,她若不低頭,那就是接二連三,傷了她還無所謂,但要是傷到她身邊的人,那可是會讓她翻臉的。

  闌示廷暗忖了下,解開腰間的雙癖玉佩交給她。「世珍,要是無誤,天亮之後互市必定還會再派牙郎前來,人要是來了,你就把這玉佩交出去,這麼一來,咱們回京之前,互市應該不會再找麻煩。」

  他認定也是互市的人,因為如果是對他趕盡殺絕的,派出的必定是大內高手,而且人數也不可能只有兩個。互市也誠如鐘世珍所言,官員在一個位置上待久了,就會弊病叢生,一如漕官,這點,他記下了。

  「示廷……你家裡是經商還是——」

  他淡聲打斷鐘世珍試探的詢問。「都不是,只是有些交情罷了,不過就算能擋也只是擋一時,所以還是儘早回京較妥。」

  「好,既然你都這麼說了,天亮後我就去聯繫船家,如果可以的話,今兒個就把事辦妥,提早回京。」她感激地握緊他的玉佩。雖說是她救了他,可眼前這情景,豈不是等於她被他給救了兩回?

  「外出時,要是方便的話,跟掌櫃的借兩個人相伴,路上有個什麼好照應,要是搬貨時多兩個人手也是好事。」

  鐘世珍不禁笑彎了唇。「示廷,謝謝你。」這人真是好,雖說一開始以為他是個淡漠又愛端架子的富家貴族,可如今瞧來,他不過是因為失去所愛才顯得孤僻,真正遇事時,他全盤掌握,毫不馬虎。

  「謝什麼,該說謝的應該是我,不是嗎?」救了他,甚至還有把和公孫相似的嗓音,讓他倍感救贖,哪怕是個替代品,哪怕是個男人,都教他生出異心想留下他。

  「這樣謝來謝去,可就沒完沒了。」她哈哈笑著,態度爽颯得教人渴望親近。

  像是被他感染似的,他也微顯笑意。「睡吧。」

  「我就恭敬不如從命,要是有什麼事,喚一聲就是。」

  聽他應了聲,她抱著兒子在床上躺下,抬眼看著坐在床邊的他,不知怎地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覺得心頭暖呼呼的。

  一早鐘世珍將兩人的膳食打點好,就依闌示廷吩咐,跟掌櫃借了兩個幫手,先走了趟渡口,再趕往農家。

  到了午膳的時間,掌櫃差人送來膳食。

  「還是爹爹弄的比較好吃。」鐘天衡吃了一口,興致缺缺地擱下,看了闌示廷一眼,不禁問:「叔叔,你也覺得難吃嗎?」要不怎會連動都沒動?

  「不餓。」

  「等爹爹回來,再要爹爹弄點好吃的。」說著,他跳下圓形椅,爬上了床,一雙大眼直盯著他系在腰間的九節鞭。「叔叔,你可不可以再耍個兩手讓我瞧瞧?」

  「這是拿來護身,不是雜耍用的。」闌示廷倚在床柱閉目養神。

  「我知道,爹爹也買了把長劍,那是姨娘要爹爹帶在身上護身的。」

  「你爹爹會耍劍?」

  「會,爹爹懂武,在家裡時,她早上醒來都會舞一套拳法,要是多點時間,會再練一會長劍,因為爹爹說要是不常練著,就怕生疏。」

  闌示廷濃眉微攢,怎麼也無法想像鐘世珍有副好體魄,可以舞拳耍劍。

  「可是爹爹不會這個。」他輕觸著他的腰間。

  「武術難習得樣樣專精。」

  「叔叔,我想學。」說著,他乾脆趴上他的腿。

  闌示廷長睫微掀,像是難以置信這個視他為敵的小傢伙,不過是因為他小露兩手,就這麼輕易被收買。

  「叔叔。」鐘天衡像只小蟲子趴在他腿上蠕動著。

  闌示廷面露嫌惡,探手要將他抓開,觸及他的頸項時卻驚覺他的體溫過高,連忙撫向他的額,脫口道:「你身子不適?!」

  「還好啦……」他有氣無力地趴在他腿上動不了。「我常常這樣,叔叔別跟爹爹說,爹爹會擔心的。」

  「真是不要緊?」

  「嗯,我老是這樣,有時三更半夜就發起高燒,爹爹常常抱著我好幾夜都不敢睡……所以我想要學武強身啊,可是爹爹說不成……可是有一天爹爹會老,誰來保護爹爹,我……」

  說到最後,呼吸急促了起來,連話都說不出來。

  「小傢伙。」闌示廷輕撫著他的臉,只覺得他身上的熱度上升簡直比融雪的速度還快,教人不能坐視不管。

  他奮力地張大眼。「我叫鐘天衡……爹爹說,我出生時,她瞧見了北斗隱星天衡星……爹爹說,只要能瞧見隱星的人會平安長壽,所以我也會平安長壽……所以幫我取名為天衡……」

  聽他說起話來有氣無力,身上熱度嚇人,甚至隱隱顫著,哪怕不懂醫,也知道這狀況得趕緊處理。

  可是,他……

  「叔叔,你擔心我嗎?」

  「我擔心的是你爹爹。」要是小傢伙撐不到她回來,這情況他得要如何處置?

  如果是以往,下樓喚人請大夫便成,可問題是他的眼……他根本看不見!他連要走出這扇門都有困難!

  「為什麼?」

  闌示廷嘖了聲,摸索著將他抱起。「小傢伙,門的方向在哪?」他可以憑氣息判斷來者的方向,可問題是這房裡只有一個要死不活的小傢伙,沒人能夠引領他,這兒不是他的寢所,一桌一椅皆不熟悉。

  「就在那兒啊,叔叔沒瞧見嗎?」鐘天衡不解地望向門,小臉無力地趴在他肩頭,只覺得他和爹爹真的很不一樣,他像是一座牆,彷佛可以讓他站得很高,又可以替他擋去所有危險。

  「我看不見。」闌示廷抱著他站起,沉聲說:「天衡,你告訴我方向,我下樓差人請大夫。」

  鐘天衡驚訝的瞅著他半晌,本想在他眼前揮揮手,可他是真的沒力了,只能虛軟地應了聲,告知方向,兩人踏出了門,走在長廊上。

  「再往前一步就是階梯了。」

  闌示廷依言,試探性地踩了兩下,踩實了再拾階而下,然,就在走到轉角處時,鐘天衡來不及提醒那並非是平的,他已經踩空,一手抱緊鐘天衡,一手試圖扶著牆,然還是阻止不了下墜的速度,教他只能用雙手將鐘天衡護在懷裡,任由身體失去平衡地往階梯滾下。

  適巧,鐘世珍帶著兩名幫手回客棧,撞見這一幕。

  「示廷,天衡!」鐘世珍快步跑來,趕緊將闌示廷扶起。「怎麼會摔下來了?」

  她問著,將鐘天衡給抱了過來,卻驚覺他渾身發燙。「天衡,你……」

  「他發燒了,我要下樓差人找大夫。」闌示廷挫敗的捧著額。

  以往,總是雷鳴和陸取跟在他的身邊,就算雙眼失明後,他也認為自己可以克服任何問題,偏偏他卻在這兒破了功!

  鐘世珍聞言,正要托人去找大夫,跟在後頭的兩名幫手心知鐘世珍是客棧的貴人,所以不必她吩咐,已經自動去找了。

  「天衡,你忍耐一下,一會大夫就來了。」鐘世珍心疼地親吻著兒子,都怪她,老是粗心大意的忘了他的身子不比尋常人,容易著涼發熱,手邊的事一忙,就忘了多注意他。

  「爹爹,我沒事。」鐘天衡無力地偎在她懷裡,爹爹跟叔叔真的很不一樣,爹爹柔軟多了。

  「這兒有風,我先帶你上樓。」

  「還有叔叔……」他虛弱地道。

  鐘世珍趕忙回頭,卻見闌示廷竟還坐在地上。「示廷,你是摔疼哪裡了?」該不會害他傷得更嚴重,連站都站不起來吧。

  闌示廷鐵青著臉不語,心裡還惱著。

  「示廷?」這是又怎麼了?臉怎麼又臭了?

  「爹爹……叔叔看不見……你要牽著他……」

  「嗄?!」不會吧!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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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00:31: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眼言秘密被揭穿

  鐘世珍簡直不敢相信!

  只要他不說,她根本不會察覺他是個盲人。

  大夫來過之後,替天衡開了藥方,她托人煎藥讓兒子服下,坐在床邊分了點心神看向坐在榻上不語的闌示廷。

  方才,是她牽著他上樓的,他雖是臉露惱意,至少沒甩開她的手。

  他……應該不是因為掉進河裡才失明的,否則昨晚遇襲時,他的反應不可能恁地快,所以說他失明應該已有一段時間了,可他為何不說?

  只要他說,她就可以理解他那尊貴的架子是打哪扛出來的。他要人喂,那是因為他根本看不見桌上的膳食,他幾乎只待在床上,那是因為他根本看不見這雅房擺設!可是,他看不見,卻出手救她,他看不見,卻試著帶天衡下樓……

  她的心被他的舉動給塞得滿滿的,對他除了感激,還有更多的欣賞。

  撫著兒子的額,確定他的熱度漸退,她松了口氣,餘光瞥見桌上還擺著午膳,幾乎沒什麼動到,她不禁微皺起眉。

  「示廷,你和天衡都沒用午膳?」

  闌示廷托著腮,不置一語。

  她沒轍地道:「飯菜都涼了,我請小二再備些菜。」

  「不用,我沒那般尊貴。」

  「那我喂你可好?」

  「勞煩了。」

  鐘世珍將飯菜端到榻邊小幾上,沒好氣地道:「喂你算是勞煩,那你三番兩次救了我和我兒子,我又該要怎麼說?」

  「我沒那麼大的本事,沒能找到客棧的人差大夫。」儘管惱意不散,飯菜香逼近,教他隨即張了口。「小傢伙的狀況好點了嗎?」

  「他的熱度退了些。」說著,她不禁搖頭歎氣。「這小子在娘胎時就沒好生安胎,一出生身子骨就比常人還要弱,耗得我常抱著他幾夜不睡,近來有稍稍好轉,可還是風一吹就著涼。」

  「大夫沒說如何醫治?」

  「在京城時,我找了大夫,大夫只說他的身子太弱,需要許多高價藥材補身,可偏偏他那時年紀太小,有些藥性太強,而我又阮囊羞澀得緊,所以就暫時先用其它藥材取代。」老天是逼她要看重錢啊,不管在哪個時代,沒錢就是萬萬不行。

  「什麼藥材如此高價?」

  「我也不知道,橫豎我現在努力地賺錢,就是想調好天衡的身子,但如果天衡的身子有所好轉的話,倒也不需要那些高價藥材,省得補身的同時也傷身。」她是不懂中藥,但不管怎樣藥是三分毒,她想盡可能地用食補的方式代替藥補。

  闌示廷垂斂長睫,「你倒是挺辛苦的。」

  「不辛苦,自個兒的孩子,照顧是天經地義的,哪來的苦?」一想起兒子的撒嬌模樣,只會逼出她滿臉笑意,反倒是他——「示廷,你的雙眼不方便,怎麼不跟我說上一聲?」

  她真不敢相信這雙勾魂眼竟是看不見的,只能說他把這秘密藏得太成功了。

  「因為我不想殺人滅口。」彷佛猜到她接下來的疑問,他口氣瞬間淡了下來。

  一開始是因為不知道她的底細,對她自然有防心,而後儘管卸了防心,但這事能愈少人知道愈好,天曉得竟在今兒個破功。

  「嗄?」這是他的幽默感嗎?好有殺氣啊,教她笑不出口。

  像是察覺她的錯愕,他勉為其難地補上一句。「是個秘密。」

  「這怎會算是秘密?你的眼睛不便,應該有人在身邊隨侍著。」問著,她突地想起——

  「對了,你還沒跟我說為何會掉進河裡,你身邊沒有人侍候嗎?」這事她是問過,可沒個答案。

  總得問個仔細,才能確定這到底是一樁意外,還是……謀殺。

  「自然是有人侍候著,可我的雙眼不便,那時船上到底發生什麼事,我也不知情,只知道那船當時已經近雒陽了,可誰知道一陣天旋地轉,再醒來後,我已在連山鎮。」話是這麼說,但他的心裡是有底的。

  有船逼近,撞上了他所搭乘的樓船,船體翻覆,他毫不掙扎地順流而下。浴佛河河面極寬,尤其近雒陽時,河面至少可以並行十數艘的大型樓船,沒道理會有兩船相撞的事發生。

  而這事他並未放在心上,當時也沒打算求救,也許是他累了,不想再等了,心想這是個好時機,可以將他送到公孫身邊。

  三年多了,公孫存活的機會微乎其微,他比誰都清楚,只是不願承認,寧可作著美夢等著她歸來,哪怕不原諒他,哪怕一輩子恨他,他也要將她囚在身邊。

  可惜,當他雙眼失明被揭穿的刹那,恍若一併戳破了他的美夢。

  只有他活著,只有他苦著,只有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地殘存著!

  鐘世珍瞅著他沉痛的眉眼,誤將他的心痛視作他恐是遭人暗算,甚至對方極可能是他的隨侍或家人來著。

  「示廷,天無絕人之路,既然咱們相遇了,你就像是我的家人,回京後,你不如就先到我府上作客吧。」至少先把他帶回家,至於他家中的事,等她騰出時間替他查辦後,再做打算。

  闌示廷緩緩抬眼,哪怕張開雙眼什麼也瞧不見,他的眼眸依舊精准地望向她。

  她被他的目光給瞧得心頭莫名地發軟,試探性地握住他的手。

  「沒事,有我在。」多一雙碗筷而已,一點都不難。「吃香喝辣,穿金戴銀是比較不可能啦,但只要我有一口飯吃,你也一定有一口,如果你不覺得寒傖了些,回京之後,務必請你隨我——」

  話未完,她已經被一股力道給強迫帶進他的懷裡。

  瞬地,她的心漏跳了一拍……不,不只一拍,是好幾拍,她莫名地感到緊張,甚至好像有一點點難為情。可她難為情什麼啊?他應該是因為暫得一份依靠,覺得人間處處有溫情,所以感動得擁抱了下而已,大氣一點,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正打算大氣地回抱他時,頓覺他的手不知何時爬上她的臉,教她的心狠狠地停住,意會的同時才又恢復了跳動。

  瞧她想到哪去了,人家看不見,所以用手代替眼睛摸索她臉的輪廓而已,呿。暗噓自己,可一對上他那雙什麼都瞧不見的眸,這下子心跳不是停了,而是成了脫韁的野馬不受控制,大概是跑得過快,體內過熱,所以她的臉跟著很燙很燙。

  「這是……」長指停在她的額間。

  「啊,那是疤痕,之前受了點傷。」她回過神,不住地調勻呼吸。

  「疤痕挺大的。」額上約莫兩三指寬的疤痕,傷在此處,可以想見當時的狀況應該危急生命。

  「是啊,不過也還好,靜養了幾個月就好了。」當年她被知瑤救起時,聽說昏迷了幾日,好不容易將她救醒,依照她的看法,她認為原主大概是因為額傷死去,她剛好趕來填補了空缺。

  說來,她還能健康地到處奔走,全都是知瑤的功勞,不但救了她還照顧她,甚至替她弄了戶帖,才能讓她出入京城,所以只要她能做到的,她絕無二話,但知瑤卻很在意沒辦法替她去疤,直說她破了相。

  人活著才是最重要的,破了相又如何?當了媽,她都能接受了,區區破相真的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疼嗎?」

  「怎會疼,都三年多前的事了。」

  「是嗎?」他輕喃著,繼續摸索,就在他摸索完眼鼻之後,略顯粗糙的長指停在她的唇上,教她瞬間忘了呼吸。

  他的眼猶如最漆黑的夜,噙著教人心憐的悲傷,教她不住地凝睇,直到那和昨晚一樣柔軟的觸感覆上她的唇。

  她瞠圓了杏眼,不只是心跳停止了,彷佛就連時間也跟著停止了。

  ……現在是怎樣?親她……為什麼親她?她現在可是扮男人啊!不解的瞬間,一道靈光乍現——他喜男色呀!

  不對,她現在該怎麼辦?他不是癡情得要命嗎,怎麼轉眼就對她出手?他的癡情難道都是假的?!等等!舌頭不要伸進來!

  闌示廷豈會知道鐘世珍內心的哀叫,親吻他,只因他說話的口吻和公孫太相似,忘情地想要更多,是因為他的觸感竟是恁地酷似公孫,生硬得不懂回應,渾身緊繃著像是未解人事的公孫……

  他想要他,哪怕是個男人,只要能夠暫時撫慰他,都好。

  鐘世珍被他的吻震懾住,更無法解釋的是,在他加深了吻之後,她竟開始回應,彷佛她多麼習慣承受他的吻,多麼習慣他的碰觸,習慣得彷佛她被鬼遮了眼,就這樣被牽引著,直到他的手撫上她的腰,直到鐘天衡發出難受的嬌軟泣聲,才教她從一團迷障裡清醒,二話不說地將他推開。

  闌示廷沒料到自己竟會被推開,氣息還紊亂著,但身前的人已起身離去,他回頭想抓,卻只是抓到一把空虛,一如公孫令甩開了他的手,教他滿腹惱怒難解。

  「爹爹……」鐘天衡抽抽噎噎地低泣著。

  鐘世珍坐在床邊輕拍著他的胸口。「天衡,沒事了,爹爹就在這兒。」她開口,聲音還是微顫,滿嘴都是屬於另一個人的氣息,教她難以置信極了。

  她從沒想過自個兒一身的正義之氣底下,竟是個浪女……可是問題是,她雖然喜歡用雙眼欣賞男人,但一向都是純欣賞而已,雖說知瑤老說她愛盯著男人瞧,早晚瞧出問題來,但她有自信,因為欣賞是不需要身體力行的。

  可是,就在剛剛,她破功了!

  天啊,她應該要推開他的,她可以推開他的,但她沒有,她甚至是享受起他的吻,彷佛他倆早已吻過千百回……暗忖著,她臉上的熱度幾乎可以和鐘天衡相比了。

  拜託,她早就過了作夢的年紀,哪可能因為一個吻就覺得像是找到前世註定的戀人?她一向不是個浪漫的人,可偏偏她真的有這種感覺,彷佛他們曾經愛過……

  可問題是,他們喜好是一樣的——都愛男人!

  他把她當男人,但她是假男人啊!

  「世珍。」

  「嚇!」她嚇了跳,猛地回頭,不知他何時走到身後。

  敏感地察覺她的驚嚇,他眉頭微攏,低聲道,「小傢伙的狀況如何?」

  「喔,天衡的熱度退了些,一身都是汗。」她拿出方巾不住地擦拭鐘天衡的臉和頸項。

  「那就代表這帖藥是合用的,多帶幾帖藥上路,咱們最好在掌燈之前上船。」

  「對喔,我差點把這事給忘了,我已經讓農家把貨送到渡口,這當頭大概也已經送上貨船了。」鐘世珍整頓心神,想了下道:「好,待會我請掌櫃的備些乾糧,咱們就可以上路了。」

  「抱歉,我幫不了什麼忙。」

  「說那什麼話,你已經幫了我很大的忙了。」當然,那個意亂情迷的吻不算。

  她想,也許她應該跟他把話說清楚,不過,也許他只是一時起心動念,也許他只是把那份癡情投射到她身上,她要是把話說白了,說不定他就不肯接受她的好意,這麼一來好像有點自找麻煩。

  所以,還是暫且別說吧,且戰且走!

  近掌燈時分,把鐘天衡喚醒,用過膳喝了藥後,鐘世珍就決定啟程。

  鐘天衡是讓闌示廷抱在懷裡,而她則負責握著他的手,引導著他一步步地下樓。樓下,掌櫃的已經備妥了乾糧,而且要小二幫她提到渡口,教她感激不盡。

  「鐘爺千萬別跟我客氣,實則我從鐘爺身上得到的更多。」掌櫃一聽她道謝,心裡就更羞窘了。

  「不,掌櫃的相助,我都銘記在心了。」和掌櫃隨口攀談兩句,正要告辭時,卻見掌櫃不住打量著闌示廷,不禁問:「怎麼了?」

  「昵……這位爺是不是和鐘爺是親戚?」

  「怎會這麼說?」

  「因為這位爺和小公子有幾分相似啊。」

  「咦?」她回頭望去,就見兒子把臉偎在他的頸間,雙眼緊閉著,而闌示廷則是一貫地低斂長睫,乍看之下,好像有幾分像,可是好像也沒那麼像。「是親戚,所以有幾分相似。」

  既然掌櫃都這麼猜,她就順著應,反正下次要再見到面,大概也要半年後了。

  「而且這位爺的面貌很像誰,可我這腦袋一時想不起來……」掌櫃皺起老臉,用力地回想。

  闌示廷聞言,低聲道:「世珍,時候差不多了。」

  鐘世珍應了聲。「掌櫃的,咱們趕著搭船,就不跟你閒聊了。」

  「也是,不該延遲了鐘爺的時間。」掌櫃收回目光,朝已經將乾糧都打理好的小二喊著,「記得替鐘爺給搬到船上,知不。」

  鐘世珍再三道謝,牽著闌示廷上馬車後,不消兩刻鐘的時間便來到渡口。這手一放一牽的,其實也沒什麼,她不過是抱持著助人為快樂之本的原則行善罷了,可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牽著他,總教她感到熟悉。

  她這是怎麼了?

  「世珍,艙房還沒到?」

  耳邊傳來他的聲音,她猛地回神,暗吸了口氣,平緩了心緒,才道:「到了,你把天衡給我吧。」

  闌示廷把鐘天衡交給她,才往前一步,像是踢到什麼硬物,尚未詢問,她便急聲道:「前頭就是床了,你先在這兒坐下。」

  把鐘天衡擱在床上,她趕忙扶著他在床頭坐下,解釋道:「這是艘貨船,所以艙房比較簡陋,你就將就點吧。」

  「不打緊。」他在意的是他剛剛在發什麼愣,明明人都已經在艙房裡了,他卻是動也不動。

  「夜裡,你就和天衡睡在床上。」說著,她起身到櫃子裡取出兩件被子。「天衡身上已經蓋了一件,這一件就給你。」

  「你呢?」

  「我睡在地上就好,你放心,我這兒還有被子。」手上剩餘的一件,她打算拿來打地鋪用的,反正只要不開窗,這床被子也夠用。

  「我和你一道打地鋪。」

  「不用了,床夠大,況且天衡不是風寒,你不用擔心染上。」

  「我不是怕染上,我是怕你睡地上不夠暖。」像是察覺她的防備,他勾斜了唇,笑道:「咱們也在客棧那張床上睡了幾夜,怕什麼?」

  「呃……」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而是……為什麼她覺得他態度很曖昧,可是要她開口問,她又不知道該怎麼問比較恰當。

  正為難著,外頭突地傳來舵手的聲嗓。「鐘爺。」

  「老劉,什麼事?」鐘世珍不自覺地松了口氣。

  「有人說要找鐘爺。」

  「誰?」

  「說是互市的牙官。」

  鐘世珍看了闌示廷一眼,闌示廷沉聲道:「趕緊開船。」

  「老劉,不用理他,馬上開船。」

  「知道了。」

  鐘世珍盤腿坐在床邊,低聲問:「示廷,牙官怎會找上門,該不會是要來找咱們的麻煩吧?」

  「也許,所以還是趕緊回京城較妥。」

  「嗯,也是。」她輕點著頭,餘光瞥見他摸索著坐到地上。「雖說這是木地板,但易有濕氣,你還是睡床上吧。」

  「你是沒把我當成男人嗎?」他嬌貴得連地板都睡不得了?

  「當然不是。」拜託,他是男人中的男人,極品中的極品,可問題是他先前才病過,一個不小心落下病根,總是對身體不好。

  「還是你怕我?」

  「我為什麼要怕你?」不是她要說,她怕的東西真的不多,只是有了兒子之後,又多怕一件事就是了。

  「怕我又吻你。」

  瞥見他湊近,她下意識要退開,卻發現她的袍角竟被他給壓住了,退無可退。這到底是巧合,還是這傢伙是個慣於預謀性犯罪的累犯?

  「你……示廷,我覺得這件事,咱們——」還是攤開來說清楚講明白,對彼此都比較好。

  可惡,壓好緊,她抽不起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魔性的男人進逼著。

  「你喜歡男人,不是嗎?」他噙笑。

  「呃……」

  「不是嗎?」

  「我是……但是……」她當然喜歡男人!可問題是她現在是扮男人,到底要她怎麼解釋?

  「既是如此,那就沒什麼問題了。」

  你沒問題……我有問題啊,我又不是男人!她咬了咬牙道:「我怕讓你失望,勸你還是打消這念頭。」

  「不會,我可以。」

  鐘世珍眯眼瞪他。她當然知道他可以,問題是她不可以!

  決定攤牌的瞬間,她再一次被封口,幾乎不容抗拒的,他探入她的唇腔裡,企圖勾誘她,唇舌的糾纏瓦解了她刻意的武裝,本該推開他的手卻慢慢變成環抱,回應著,沉淪著,直到——

  「爹爹!」

  鐘世珍猛地回神,二話不說地強推開帶著魔性的男人,扯開被他壓住的袍角,跪在床邊,笑得一臉心虛尷尬。「兒子,好點了沒?」

  「爹爹,你怎麼跟叔叔親親?」鐘天衡垮了嘴角,淚水在眸底逐漸聚集。

  鐘世珍抽了口氣。「沒……不是……對、對不起……」嗚,撒個謊蒙過去不就好了,可偏偏她就是說不得謊,因為一旦對兒子說了謊,等到兒子長大會撒謊時,她又有什麼立場教導他?

  「好過分……」鐘天衡趴在床上抽噎著。

  「天衡……」鐘世珍心疼又心虛地將他抱起。

  她想,兒子大概是怕她誤入歧途,畢竟他才三歲,對於她的身分一直很是混淆,雖然叫她爹爹,也很清楚她就是娘,但她認為他對於稱謂上的分野是模糊的,所以才會對知瑤的吩咐照單全收。

  而她,讓他失望了,她也覺得難過。

  「我都沒有……」小嘴抿成一條線了。

  「……嗄?」

  「爹爹好久都不親我了。」說著說著,委屈地滾下大滴淚珠。「爹爹不要我了……」

  「喔,寶貝,爹爹怎會不要你呢?」鐘世珍心疼得要命,不住地親著他的頰,嘗到他的淚,教她更加的自責。

  兒子都病了,她竟還有心情跟人玩親親,她真是個失職的娘。

  「我好可憐……」鐘天衡可憐兮兮地趴在她的肩頭上,雙眼直瞪著闌示廷。

  雖然他是叔叔,但也不能跟他搶爹爹!爹爹的嘴只有他才能親!

  「對不起,寶貝,爹爹跟你道歉,你不要生氣,爹爹最愛你了。」鐘世珍將他抱起,用力地親著他的嘴。

  鐘天衡立刻自動加碼,捧著她的臉,用力地連親好幾下,確定把她的嘴都塗滿他的口水,他才心滿意足地趴到她肩上,挑釁地看著闌示廷。

  當然,他沒忘記他看不見,看不見而已,但他一定聽得見,所以他才會親得那麼大聲,就是要讓他知道,爹爹是他的!

  闌示廷黑眸微綻光痕,唇角似笑非笑地斜挑著。小毛頭耍的小把戲,他要跟他認真了,不是同他一樣了?

  「今兒個我要跟爹爹睡。」鐘天衡跟八爪章魚沒兩樣,短短的手腳並用著,不讓她有機會甩開他。

  叔叔目露凶光了,今後他得要好好地保護爹爹,不能讓爹爹變成別人的!

  「好,爹爹今兒個陪你睡。」她抱著兒子上床,面露愧疚地對著闌示廷道:「示廷,不好意思,今兒個讓你打地鋪了。」

  「無妨。」有個生病的小傢伙在,他再起心動念也得有所分寸。

  鐘世珍陪兒子躺下,說不出是松了口氣還是覺得惋惜。鬆口氣是因為可以避開他魔性的勾誘,但惋惜的是她沒能跟他把話攤開。

  不過,回京城的路上大概有十天,總會找到機會的。

  翌日正午,才剛用完膳後,舵手老劉又敲了艙門。

  「怎麼了?」

  「鐘爺,前頭有官船攔船。」

  「嗄?發生什麼事了?」她走了好幾回浴佛河,從沒遇過這種事。

  「我問了前頭的人,聽說是在找人,但也沒道出姓名,只管放給官爺上船搜就是了。」

  老劉的皮膚黝黑,是生活在浴佛河上的船家,來回載送貨物,養家活口。

  「那也只好放行了。」她說著,壓根沒注意到闌示廷的眸色微沉。

  「不過這一搜恐怕時間會拖得極長,到京城的時間會有所延誤。」

  「不打緊,反正我這回是提早回京,這一來時間反而會剛好,不過多占個你一天兩天的時間,你就照算,到了京城時,咱們再一道結。」她說著,像是想到什麼,又問:「不會擔誤你的時間吧?」

  她知道老劉平常就是靠這艘貨船載送貨物,就怕他後頭也跟人約了時間,要是時間上有所差池,就怕少賺還得賠錢。

  「那倒不打緊,時間上還充裕得很。」老劉爽快地哈哈笑著。「咱們這要是多個一天兩天的,甭算,只要鐘爺往後運貨不忘老劉就好。」

  「那是當然,待會官爺要是上船了,再知會我一聲。」

  「好,鐘爺就先歇息吧。」

  鐘世珍應了聲,回頭見闌示廷沉著臉不知道在想什麼,出神得連她走近都沒發覺。「示廷,怎麼了?」

  「沒事。」他輕喃著,朝他的方向靠去。

  鐘世珍登時僵硬如石,睨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又在玩什麼把戲。

  「小傢伙睡了嗎?」他問。

  「睡著了。」她看了眼仍舊病懨懨的兒子。「這帖藥雖是能解他身上的熱,但他還是有氣無力著,要是以往他老早在甲板上跑給我追了呢。」

  「你這般寶貝他?」

  「就這麼一個兒子。」她想,她這一輩子應該只會有天衡這個兒子了,是這身體原主託付她的,她當然得要加倍保護他。

  「怎麼就不寶貝我?」

  「嗄?」

  「跟我走。」如果他沒料錯,會在浴佛河上領水師官船搜索的,必定是鎮朝將軍兼水師總督的宇文恭。如果是宇文恭前來,他必定無恙,只是恐怕得就此與他分道揚鑣,而他還不打算離開他,至少不是現在。

  「去哪?去太遠的話,恐怕就不方便,因為天衡還不舒服著。」她認真道。

  「你這是拐彎回絕我?」他眯眼。

  「回絕什麼?!」

  「我不相信你對我毫無感覺。」

  鐘世珍的心跳漏跳一拍。「你……你心底不是有還在等待的人嗎?我覺得你應該繼續等他。」

  她的心情是矛盾的。如他所說,她對他並非無感,可問題是她不是他要的那盤菜,再者他前一刻才在為逝去的愛人悲傷,下一刻就另覓物件,這算是哪門子的癡情?他是多情吧。

  「等得著嗎?」他聲嗓一冷。

  「這總是難說——」話未盡,她已遭突襲,而這一回她學聰明了,側過臉,不讓他有迷惑她心智的機會。「示廷,你真的愛著所愛的人嗎?」

  老是動不動就發情,他到底是禁欲太久還是怕寂寞?

  「愛有什麼用,她會回來嗎?」

  「這……」

  「如果她會回來,我還需要找替代品嗎?」至少他的嗓音和性情與公孫極為相近,他可以假裝作場美夢,欺騙自己她一直在自己身邊。

  鐘世珍頓了下。「你把我當替代品?」

  這真相大白的瞬間,她心裡是訴不清的五味雜陳,最終化為一抹……痛。

  見鬼了,她有什麼好痛的?他如果對她一見鍾情,那才真的有鬼了!他根本看不見,連一見鍾情的機率都沒有好不好!他純粹是從她身上尋找讓他足以慰藉的部分,把她當成他的公孫!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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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00:31:4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帶著貴人住花樓

  他的沉默教闌示廷難以解讀,只能出言試探著,「你有妻子在側,又能有個滿足私欲的男人,對你而言是只賺不賠的生意。」

  鐘世珍瞪著他,心想他真是了不起,竟能逼出她的火氣,她現在真是有股衝動想要揍人了!就算她沒談過戀愛,但她也知道一對,是對感情負責的基本要求,要她身邊掛一個,嘴邊再咬一個……她不是男人,沒辦法身心靈分開!

  「示廷,事情跟你想像的不一樣。」她深呼吸了一口,試著和他平和交談。

  「什麼意思?」

  「你記不記得那回你在客棧沐浴時,天衡脫口說……我和你不一樣?」事到如今,把話說清楚就好。

  她可以諒解他因為失去所愛,想找個相似的當浮木,可問題是這讓她很不舒服,完全無法接受。

  「那又如何?不過是尺寸問題。」

  鐘世珍愣了下,神色呆滯地注視他半晌……為什麼會提到尺寸?她偏著頭,努力地從字面上理解他的意思,一會才猛地張大眼——那不是「大小」的問題,純粹是「有無」的問題好不好!

  她終於明白當時他為什麼笑了!原來他笑的是尺寸……他還真有自信啊!她不禁慶倖他雙眼失明,看不見她燒燙通紅的臉。

  「世珍?」等不到他的回應,他望向他。

  「我……」

  碰碰碰,連三擊的急促敲門聲,硬是打斷她到嘴邊的話。

  「我去看看。」唉,連老天也不讓她把話說清楚就是了?開了門就見老劉一臉莫名興奮,教她一頭霧水。「發生什麼事了?」

  外頭下起黃金雨了嗎?要不他怎會笑得嘴都快裂了?

  「鐘爺,就快要輪到咱們搜船了。」老劉壓抑著興奮之情說。

  「喔,很好啊。」有必要這麼興奮嗎?

  「我瞧見帶兵搜船的是宇文將軍,說不準他待會也會上我這艘船!」

  「……呃,他上船,很好嗎?」好比說,他是福星轉世,只要他站上的船,那艘船就永遠不會壞或不會翻覆?

  「鐘爺,宇文將軍啊,他可是三大世族之一,公孫令失蹤後,這江山就只剩他和束首輔共撐半邊天了!」老劉見她一臉不以為然,幾乎衝動的想要搖她的肩,讓她知道宇文恭是多麼遙不可及的大人物。

  「喔……我懂了。」應該就是屬於古代人對偶像的激動之情就是了。

  是說老劉年紀都一把了,竟和年輕小夥子沒兩樣,激動得臉都紅了。

  「瞧瞧,就快到了!」

  順著老劉指的方向望去,可見官船還在兩艘船外,今兒個的天候又帶點陰霾,寒氣從河面上順風刮動她的衣袍,如果可以,她想進艙房取暖,可偏偏老劉就是不打算放過她,拉著她走到甲板上吹冷風。

  「光是一個大將軍,大夥就這麼群情激動,要是皇上出現了,你們不都要跪下了?」她沒好氣地道。

  「誰見了皇上不用跪?」老劉一臉不認同地道:「鐘爺,皇上的事可不能胡亂說嘴的,讓別有居心的傢伙聽見,隨便一句話就能整死你。」

  鐘世珍眨了眨眼,受教地點了點頭,反正她也不過隨口說說,畢竟雒陽城的百姓是真的把當今皇上當神一樣的膜拜,其瘋狂的程度,就差沒把皇上刻成雕像,供在佛桌上而已。

  寒風教她眯起了眼,船順流而行,準備要拋錨讓官船上的官爺搭板上船時,官船上似乎有了騷動,然後那艘官船竟收錨揚帆。

  「欸,不是要上船嗎?」她詫問著,虧她都準備好跟著大夥一起膜拜那位什麼將軍了。

  「大概是後頭發生了什麼事,將軍先趕過去……瞧,站在船頭那個就是宇文將軍!」老劉激動地拍著她的肩。

  鐘世珍吃痛地往前一步,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就見男人一身黑袍,至於五官嘛……她實在沒那好眼力看得一清二楚,反觀老劉那賁張的鼻孔,就連鼻毛她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唉,她實在不想看一個大老粗學追星美眉一樣,對著偶像歡呼尖叫……有點反胃,很不舒服。

  大將軍一走,後頭搜船的官爺們就顯得散漫不少,才說明了這是艘貨船,對方竟連翻翻船艙底都省了,交代了兩聲便走了。

  呿,太隨便了吧,要是剛好船上走私了什麼違禁品,就這樣放過不是太可惜了?鐘世珍在心底腹誹著,但能早點上路,總是好事一樁。

  「沒人搜船?」才進艙房,便聽闌示廷這般問著,鐘世珍突然覺得頭又痛了。

  她都忘了裡頭還有個麻煩傢伙等她處理。「也不知道怎地,那位帶頭搜船的將軍突地揚帆朝後頭去了,而方才上船的官爺隨便問了兩句就走人,實在是太過懶散。」

  「是嗎?」所以,他的身分不會被揭穿?既是如此,他就沒必要急著得到他,反而惹火了他。

  方才,他隱隱察覺他的怒火,雙眼不便,無法窺見他的神情,難測心思,這一點教他莫名煩躁著。

  「對了,剛剛……」鐘世珍咳了聲,在他面前坐下。「基本上,我是個女——」

  闌示廷淡聲打斷她的話。「你不用再說了,是我說錯話,你就別放在心上。」

  「嘎?」這轉變會不會太大了一點?

  「世珍,我是寂寞得快要瘋了,你就原諒我吧。」

  見他長睫垂斂,像是又想什麼想得出神,她不禁歎了口氣。「什麼原諒不原諒,沒那麼嚴重,只是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任何人,你如果說要找替代,倒不如找個可以再愛的。」

  闌示廷撇唇笑得自嘲,沒應聲。

  鐘世珍想摸摸他的頭安慰他,但兩人間好像沒親密到稱兄道弟,摸頭的動作似乎不太適合,要摸的話,她還是去摸她兒子好了。

  馬車在近掌燈時分來到一幢宅子後門。馬車才剛停,守門的小廝隨即開了門,清瘦的臉揚著笑。

  「鐘爺,回來啦。」

  「是啊,阿貴,待會幫著卸貨,知道要擱哪吧?」鐘世珍跳下馬車,朝他笑了笑,隨即朝馬車裡探出了手。

  「小的知道,這點小事就交給小的,小少爺……」阿貴突地頓住,就見鐘世珍牽著個大男人下馬車,而男人懷裡還抱著狀似熟睡的鐘天衡。「鐘爺,這位是——」

  「阿貴,他是我的朋友,叫聲闌爺。」

  「闌爺。」他喊著,雙眼直盯著鐘世珍牽著他的手。

  闌示廷微頷首,隨即由著鐘世珍牽引著。一路上可聞蟲鳴聲,拂面的風摻著各種香味,教他不禁微攏起眉。

  「示廷,這間房就給你用。」鐘世珍推開小院裡的一扇房門,逐一介紹著屋內。「進門後,靠窗這面,有架子還有張榻子,再往前走個三四步,是張圓桌子,再走個七八步左右,就是床,櫃子在右手邊,花架在左手邊,屋子不大,你就將就點。」

  闌示廷坐在床上,輕撫著四周,床被的質料談不上精美,但至少是一般人家所使用的綾羅,而房間並未有灰塵味,代表著房間要不是時常用到,就是常有人打掃。

  「世珍,門內有小廝,怎麼一路上不見半個丫鬟?」

  「這時間前院正忙著。」鐘世珍接過還熟睡的鐘天衡,輕撫著他的頰,感覺他的熱度已退,但整個人還是虛軟無力,暗忖著待會要請人把大夫找來較妥。

  「前院?難不成咱們方才走的是後門?」那就不意外為何一點人聲都沒有。

  「因為前院營生,所以咱們走後院小門比較快。」鐘世珍想了下,思考著跟他說明這裡是縱花樓的必要性。

  「對了,你是掌廚的,前院要不是食堂就是酒樓嘍?」

  「呃……也算是。」只是多了些姑娘作陪就是。「其實說穿了就是——」

  闌示廷未覺有異地打斷他的話。「你這段時日不在鋪子裡,那是由誰掌廚?而你營生的鋪子叫什麼?」

  「示廷,其實這裡是家——」

  「世珍!」

  尖細的聲嗓打斷鐘世珍未盡的話,一回頭就見寒香和霜梅撩起裙擺跑進屋裡,一見屋裡還多了個大男人,不禁雙雙愣住,對視一眼後,不約而同地望向鐘世珍,像是等她給個交代。

  「寒香、霜梅,這是我的朋友,你們叫他……闌爺吧。」在兩雙一模一樣的黑眸瞪視之下,就算她沒做什麼虧心事,都沒來由的心虛起來。

  「世珍,你出一趟遠門,帶了個朋友回來,要是沒跟瑤姊說上一聲,我怕瑤姊會不開心呢。」雙生姊姊寒香不住地打量著闌示廷,複雜神色收進聰穎的杏眼裡,朝妹妹霜梅使了個眼色。

  「等等,這事先不說,天衡怎麼了?咱們這樣大呼小叫的,他怎麼沒醒?」霜梅插了話,一把將鐘天衡給抱走,撫了頰又撫了頸,熱是熱了些,但這溫度不算生病吧。「他是又病了嗎?」

  「是啊,霜梅,幫我差人把古大夫找來吧,天衡打在連山鎮染風寒後,熱度是退了,但老是病懨懨的,一點元氣都沒有。」

  「好,我馬上去差人,寒香,你去幫我跟瑤姊說一聲。」

  「知道了,快去。」寒香歎了口氣,目送霜梅抱著孩子毛躁地跑了,回頭看了眼還是端坐在床上的男人,余光瞥見鐘世珍那討好的笑,她不禁搖頭失笑。「世珍,你這是要我別告訴瑤姊嗎?」

  「不是,我是想說托你幫我拿壺熱茶。」

  「這事還得你吩咐?」寒香沒好氣地瞪她一眼,瞧見屋外小丫鬟正巧將茶水送來,順手接過便斥退小丫鬟,不讓她進到屋內。「方才阿貴差人跟我說你回來了,我便立刻要廚房準備了。」

  當阿貴說她帶了個男人回來,她立刻抓著霜梅過來瞧瞧,豈料竟瞧見了意料之外的人,嚇得她魂都快飛了。

  狀況實在是混亂得教她無法思考,只能交給瑤姊處理了。

  鐘世珍一接過茶水,斟了一杯,隨即遞給闌示廷。「示廷,嘗嘗,咱們這兒的茶水不算上等,但絕對比客棧要來得厚醇香甜。」

  「多謝。」闌示廷沉著聲應著。

  「世珍,瑤姊說了,你要是回來,就先到廚房瞧瞧,這幾日你不在,廚房簡直就是一團亂。」

  「喔,好。」她湊近闌示廷,低聲道:「你先在這歇著,我晚點再過來看你,順便替你備膳。」

  闌示廷淡淡地點了點頭,便聽見一道離開的腳步聲。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方才那兩個姑娘到底是誰?那嗓音……總覺得曾經聽過。

  可恨的是,鐘世珍明明就是個喜男風的,為何身邊還這麼多女人?!

  但不知怎地,他總覺得這狀況是恁地熟悉,彷佛曾經經歷過。

  「公孫,你待這兩名丫鬟好得令人稱奇。」

  「怎會?」

  「一般重視府上丫鬟倒還說得過去,但這兩位不過是花樓的丫鬟,旁人不過說上幾句,你就搶著替她們說話,壓根不怕得罪人。」不過也是,以他的位高權重,誰敢得罪他?

  「示廷,話不是這麼說的,這兩名丫鬟算是我的紅粉知己,是受不得旁人半點輕薄調戲的,我不允許。」

  「原來你納了通房。」讓花魁成了鴇娘,不讓旁人靠近,就連兩個小丫鬟也收做通房,他真是無法想像像他這般單薄的身子,怎能擁有那麼多的女人,莫名的,他煩躁了起來。

  「示廷……示廷?」

  他猛地張眼,然而眼前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半點光線也透不進他的視線裡。

  是夢?他怎會又無端端地夢到以往?那是他還不知道公孫為女兒身之前,那時的他,千方百計接近她,松卸她的防心,刻意誘惑她,設下一計又一計,就只為了得到她的死心塌地。

  如今回想,在尚未得知她為女兒身之前,他就已經生出渴望想擁抱她,不管她是男是女,可偏偏他卻是在最後才承認了自己的心。

  「抱歉,我忙得有些晚,這才得空過來探探你,你餓了吧。」鐘世珍見他睜眼,快手替他布著菜。雖說他們在回程馬車上吃了點乾糧,但都快二更天了,也該餓了。

  「什麼時候了?」他回神問著。

  「快二更了。」

  「大夫來看診過了?」

  鐘世珍頓了下,知道他是指鐘天衡的病況,不禁心底發暖著。「有,大夫說天衡是底子差又染風寒,才會病懨慵的,拿了三天分的藥,方才已經讓人熬了一帖先讓他服下,看三天后有無起色再說。」

  闌示廷輕點著頭,才一張口,她便將飯菜喂進他嘴裡,教他不禁莞爾。

  「呃,待會知瑤說要來探視你,你意下如何?」

  「你續弦的妻子?」

  「咦,你怎麼會這麼猜?」他為什麼會認為是續弦?

  「小傢伙說過他有個姨娘。」

  鐘世珍偏著頭想。姨娘……母親的姊妹不就稱為姨娘嗎?姨娘是知瑤要天衡這般喚她的,她也不覺得有何不妥。

  不等她回答,他又問:「她為何要來探視我?這不是於禮不合?」男人間的往來,壓根不需要女眷插手介入。

  「嗯……她只是想多謝你出手救了我和天衡,這麼做應該是人之常情,於禮無關吧。」

  這兒的繁文縟節多得嚇人,要不是有知瑤在身旁提點,她壓根不知道這年代的女人那般可憐,哪兒也去不了。

  不過,正因為知瑤不是尋常姑娘,所以一些文人口中的禮,她一律視為無物。

  「就算如此,已經入夜,她也不該——」

  「世珍,你忘了端壺茶水了,房裡這壺應該早就涼了。」闌示廷脫口的話硬是被寒香給打斷,教他不耐地垂斂長睫。

  「瞧我這腦袋,真是不中用。」鐘世珍噙笑的接過手。「謝了,寒香。」

  「咱們之間還需要說謝嗎?」寒香嬌嗔了下。「我先到前頭去忙了。」

  「要小心點。」

  「知道。」

  回頭,準備繼續餵食的動作,卻見他一臉鐵青地瞪著自己,鐘世珍不禁一再懷疑他的雙眼根本沒失明,要不瞪人的方向怎會如此精准?

  「示廷,怎麼了?」說真的,她覺得他是個情緒變化很大的人,有時明明還笑著,可一會又臭著臉,像是被倒了幾輩子的債。

  這樣變來變去的,他不累嗎?

  「那嗓音是先前的丫鬟?」

  「嗯,寒香和霜梅本是知瑤的丫鬟,現在也是我的丫鬟。」應該是說幫她一起照顧天衡的好幫手。

  闌示廷抬眼瞪去,恨不得雙眼能瞪破這片黑暗,看清楚他鐘世珍到底是生得什麼模樣,竟能娶妻續弦納通房!

  「……又怎麼了?」她真是傻眼了,這才知道所謂臉臭竟是可以臭到這種地步。

  「鐘世珍,你居然還納通房!」他惱道。把陪嫁丫鬟納為己有,不是通房是什麼?

  「什麼、什麼通房?」啥呀,那是什麼東西?

  「你還裝蒜!」惱怒吼出口的瞬間,思緒卻驀地頓住——這似曾相識的感覺又來了!

  鐘世珍一再地教他聯想起公孫。公孫為了掩飾女子身分,非但娶妻也納通房,而她……

  會不會和公孫一樣,同是女扮男裝,甚至……她就是公孫?

  「世珍。」

  鐘世珍還在研究闌示廷瞬變的臉色時,聽見有人喚著,噙笑道:「知瑤,前頭不忙了?」

  莫知瑤一身湖水綠短裳襦裙,走起路來搖曳娉婷,臉上漾著教任何男人望之著迷的甜笑,然就在她踏進屋內,瞧見闌示廷的瞬間笑意凝結。

  「知瑤,怎麼了?」鐘世珍不解的問著。

  莫知瑤猛地回神,掩飾內心震驚,神色自若地問:「這位是你的朋友?」

  「是啊,他姓闌。」

  莫知瑤心底滿是疑惑但神色不變,仍舊朝他欠身,「見過闌爺。」

  「不用多禮,今兒個是我前來作客,叨擾了。」闌示廷瞧也沒瞧她一眼,事實上他也瞧不見,純粹是不想對她做足表面功夫。

  一抹異色閃過莫知瑤那雙狐媚大眼,她不動聲色地道:「來者是客,闌爺要是不嫌棄,就把這兒當成自個兒府上。」話落,她對著鐘世珍道:「世珍,夜深了,我不便在這兒久留,我有話同你說,到外頭吧。」

  鐘世珍看了她一眼,心想她何時也遵守闌示廷說的禮教,嗯……應該說她是真的有話跟她說吧。

  「示廷,累了就歇下,明兒個天衡要是好些了,我再讓他來陪你。」她替他斟了杯熱茶,遞到他手上後才跟著莫知瑤一道離開。

  走在廊底下,一直走到鐘天衡的房前,莫知瑤才猛地回頭。「你到底是上哪遇到這位大人物的?」

  「咦?你認識示廷?」所以她剛剛愣了下是因為相識?

  「你直呼他名諱,你……」想起他是誰了嗎?

  「不成嗎?是他要我這麼叫他的。」她所認識的莫知瑤可是天塌下來,眉頭都不會皺一下的人,可她現在竟有些慌了。「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是怎麼認識示廷的?他又是什麼人物,竟把你嚇成這樣。」

  莫知瑤握起粉拳輕敲著眉心。「他……沒跟你提起他的身分?」告知世珍姓名,卻沒說明出身,這可能嗎?

  「沒,他是掉進河裡被我救起的,後來他隱約提過他是被人推下船的,我看他穿的衣袍頗精緻,猜想他應該是大戶人家,大概是身邊的人想要謀財害命才會推他下船,後來他就沒多說了。」

  「所以他沒打算離開這兒?」

  「知瑤,他家裡人要害他,我怎能讓他自投羅網?我是打算讓他待上幾日,問他家住何方,去替他探探,再做打算。」

  莫知瑤頭痛得說不出話,換言之那人不打算告知身分,也還未打算離開……他到底在盤算什麼?難道察覺世珍失憶,所以打算留她在身邊,再一次地謀害她?但要是如此,他多的是下手的機會,哪裡需要跟她回縱花樓?

  還是世珍的臉破相了,所以他根本認不出她?不,她的長相並沒差那麼多,尤其對於一個存心謀害的人,怎可能忘記,可他沒動手又是事實……等等,自己與那位也曾見過幾次面,難道自己變了這麼多,竟教他看見後一點反應皆無?

  更重要的是,他要是出了意外,怎麼城裡沒傳出半點消息?

  這到底是哪裡出問題?好像少了某一個環節,怎麼也拼湊不出真相。

  「知瑤,你在想什麼?」

  「世珍,你可有讓他發現女兒身?」她突問。

  「沒有。」

  「是嗎?」莫知瑤沉吟著。這裡頭透著古怪,她卻沒時間細想,現在最重要的是,她應該想個法子讓他離開縱花樓,可偏偏他的身分尊貴到她根本不敢動。

  「知瑤,既然你認識他,那你知不知道他住在何方?」

  莫知瑤哭笑不得瞅她一眼。「他住在一重城裡。」

  鐘世珍想了下。「他是官家子弟?」

  「是啊。」就當是如此吧。

  「那怎麼辦?我能進一重城嗎?」知瑤提起過,縱花樓裡的客人層級大有不同,她常常會用一重、二重、三重來分別,讓小廝帶上不同的樓層和廂房。

  之所以有此分別,那是因為一重城裡的都是當官的,二重城裡的是富賈居多,三重城的大多是一般販夫走卒。二、三重城可以互通,但一重城要是沒有持令持牌是進不去的。

  「你打消念頭吧,有空多勸勸他回家去。」莫知瑤說著,像是想到什麼又抓著她道:「他要是有什麼動靜,記得跟我說一聲,還有,盡其可能別跟他獨處一室,萬不得已時就讓寒香還是霜梅跟著。」

  「知瑤,你怎麼像在防賊一樣?」示廷雙眼不便的事,他提及別外傳,但要是太多人在場,恐怕是會看出端倪的,她很怕傷他自尊的。

  「世珍,不要忘了,你只是個假男人,而他是個真男人,男女共處一室,你不要清白了?」

  「我還有清白嗎?」她都當媽了,產下一個父不詳的兒子耶。

  「不管怎樣,孤男寡女都不該同處一室,我想,你就連在房裡也別放下長髮,畢竟你院落裡有外人在。」就讓她賭一把吧,就賭那位貴人並未認出世珍,那就繼續讓世珍扮成男人,逃過這一劫。

  「好啊。」鐘世珍好笑道。

  她知道知瑤是怕示廷察覺她是姑娘家,可問題是就算她放下長髮他也看不見,再者他要的不是她這盤菜……本來想趁回京路上跟他好好說的,算了,暫時擱下吧。

  在黑暗籠罩之下,就連時間的流逝都變得無意義,他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因為他已身處在黑夜中三年多。

  鐘世珍今兒個過來探視他兩回,都是替他備膳而來,張羅了下便走了,像是忙得雙腳快離塵似的,連想和他多攀談幾句都難,究竟是他察覺他的意圖,抑或者是鋪子真是教他忙碌得歇口氣都不成?

  思忖著,不遠處傳來腳步聲,那步伐慢又輕,直朝這房間而來。

  「叔叔!」

  闌示廷頓了下,只因這腳步聲該是屬於成年男人的,不該是鐘天衡,再者他不是還病著,怎麼會跑出來?

  門板被推了開來,鐘天衡緩步走到床邊。「叔叔,爹爹在忙,所以就由我來陪叔叔,善盡地主之誼。」什麼叫做善盡地主之誼,他不太懂,但爹爹這麼說,他就跟著照說一遍就是。

  闌示廷張開眼,視線緩緩往上移,道:「天衡,就算身旁有人陪著也不得到處跑,你忘了你還病著?」

  鐘天衡聞言,不禁眨了眨眼。

  「阿貴,下去吧,有事會喚你。」闌示廷淡道。

  鐘天衡更是瞠圓了雙眼,等著阿貴關上門,一把撲進他的懷裡。「叔叔,你的眼睛看不見是騙人的吧,阿貴又沒說話,你怎麼會知道是阿貴?」

  闌示廷摸索著輕觸他的額,確定他的熱度正常,才道:「盲眼人因為雙目不明,所以耳力和嗅覺都會較常人強,我認得出是因為阿貴身上有著木材的味道,那是昨兒個聞過的,而且他許是雙腿有疾,走起路來足音不一致。」

  鐘天衡偷偷地在他面前揮著小手,見他毫無反應,不禁更加崇拜。「叔叔好厲害,就算看不見也沒關係。」

  闌示廷似笑非笑地哼了聲,將他抱進懷裡,確定他身上穿著斗篷,才讓他坐在身旁。

  「是你爹要你過來陪我的?」

  「嗯,因為我今兒個恢復許多,所以爹爹准我出門,一方面也是我想來陪叔叔,要不爹爹正忙著,叔叔一個人在房裡不是悶極了?」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已經一更天了。」

  「一更天?這時候食堂不是該打詳了,就算是酒樓,這時分上門的客人也該是不多才是。」

  「我不知道,可是姨娘的店鋪大概都會忙到五更天,尤其今晚還有人設宴。」

  闌示廷下意識蹙眉。「天衡,姨娘的店鋪名字你可知道?」

  「我知道,姨娘的鋪子叫做縱花樓,聽說是城裡最大的花樓喔。」雖然他不知道什麼是花樓,但既然是最大的,那肯定是最了不起的。

  闌示廷眼角抽搐著。「縱花樓?!」

  「欸,叔叔也知道這裡?」

  闌示廷不禁撫額暗咒了聲。該死!怎會是縱花樓!鐘世珍那傻子竟娶了縱花樓的鴇娘為續弦……昨兒個他喊了個名字,他卻未細聽,他見過莫知瑤幾次面,想必她也認得自己,所以她昨兒個腳步的停頓,正因為她認出他是誰?

  她把他的身分告訴世珍了嗎?所以才會教他逃避著自己?

  他思緒轉動著,驀地想起鐘世珍提起莫知瑤的丫鬟就是他的丫鬟……莫知瑤的丫鬟不就是當初公孫的通房,如今竟成了他的通房……公孫的小妾竟成了他的續弦,這是什麼樣的命運,竟如此怪異地牽扯在一塊?

  「叔叔……你有沒有手巾……」

  闌示廷的思緒被鐘天衡異樣沙啞的嗓音打斷。「怎麼了?」

  「我又流鼻血了……」

  闌示廷摸索著他的臉,摸到鼻下的濕稠,隨即拔聲道:「阿貴,立刻差大夫,快!」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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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00:32:0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兒子重病需良藥

  房外雨聲作響,寒氣在夜色中益發囂狂地蔓延著,而房內擺了兩個火盆,燒得滿房通暖。除了火盆裡低調的啪啦聲,房裡靜寂無聲,數雙眼直盯著老大夫診脈的手,等待著他告知病情。

  彷佛快要等到天荒地老,老大夫才緩緩地收了手,鐘世珍屏著氣息,心裡做了最壞的打算。

  「古大夫,到底是怎樣,你好歹也說說吧。」莫知瑤沒有鐘世珍那般沉得住氣,看著眼前鐘天衡一張小臉蒼白如紙,她心裡就揪著。

  「血虛。」

  「古大夫,你說過很多次血虛了,可這到底要怎麼下藥才好?」

  古大夫歎了口氣,拂了拂花白的長須。「這次有所不同。」

  「哪裡不同?」鐘世珍急聲問。

  「鐘爺,令公子是一黃五白四不養,似是典型的血虛,那是因為去年令公子也流了幾次鼻血,而後不曾再犯,所以我才會以為只是一般血虛。」

  「不然呢?」

  「血虛發生在幼孩身上,極可能是因為脾胃不開,氣不通則血不暢。」

  「所以我用食補的方式替他滋潤脾胃了啊。」咖哩的香料裡頭大多數都可以增加腸胃吸收功能,亦可以預防感冒,原以為天衡日漸好轉,豈知今年一場風寒,非但將他打回原形,甚至連去年的病症也出現了。

  「可問題他又出現了血不凝的問題……當血不凝時,就極有可能從耳鼻口溢出,現在怕的是他體內根本無法生血,要真是如此,恐怕就得像之前老夫對鐘爺提過的,得下重藥。」

  「可是他才三歲……」

  「令公子是虛寒症,服用八支參該是無妨,下藥時斟酌些即可。」

  「世珍,先救天衡再說,我知道食補不錯,可要真是病了,也得要服藥才會復原,要不看他老躺在床上……不是辦法。」莫知瑤見鐘世珍不吭聲,直接替她做了決定。「就這麼決定了,世珍。」

  然,鐘世珍還不及開口,古大夫又道:「這八支參價值不菲,數量極少極珍貴,老夫的醫館裡並沒有這一味藥,恐怕得上其它藥材行問問才成。」

  「那就有勞古大夫代為詢問了。」

  「也好,老夫先開另一帖藥給令公子,過兩天老夫再過府一趟。」

  「勞煩大夫了。」鐘世珍啞聲道。

  莫知瑤使了個眼色,要阿貴送客,回頭看著坐在榻上默不吭聲的闌示廷一眼,湊近鐘世珍低聲道:「外頭寒凍,今兒個就暫時讓天衡待在這兒,請闌爺先移駕其它客房吧,要不病氣染給他就不好了。」

  不等鐘世珍應聲,闌示廷先開口了,「不用了,我待在這兒就好,天衡今兒個晚上讓我照料即可。」

  莫知瑤偷覷了他一眼,眉頭都快要打結,眼前的狀況是她怎麼也厘不清的。他看起來不像在作戲,對待世珍也不像是看穿什麼,也許一切都是她想太多,他根本不知道世珍的真實身分。

  「示廷,不用了,我留在這兒照顧天衡就好。」鐘世珍直瞅著寶貝兒子蒼白的臉,滿心不舍。

  「今兒個不是說有人設宴嗎?掌廚的你待在這裡好嗎?」闌示廷徐步走向她,精准地避開莫知瑤,沒讓人看穿他雙眼不便。

  鐘世珍愣了下,才想起自己把廚房丟下,肯定裡頭已經一團亂,「知瑤,你先到前頭吧。」

  「有寒香和霜梅在,出不了什麼亂子。」莫知瑤撇了撇唇,瞧闌示廷睬也不睬自己,揣測他根本記不得她這個人。

  「就算不出亂子,就怕兩人吃了悶虧。」

  「……我知道了,一會就讓阿貴守在外頭,有什麼事喊一聲。」

  「嗯。」她輕應了聲。

  莫知瑤離開後,就見鐘天衡虛弱地張眼,她坐上床畔輕撫他微涼的頰。「天衡。」

  「……爹爹。」本想要喊娘的,可瞥見闌示廷就站在床柱邊,教他急急改了口。

  然他的一舉一動豈逃得過鐘世珍的眼,見他即使病著,卻始終謹記她說過的話,教她心疼得無以復加。

  「爹爹,我擦乾淨了,沒事了。」

  鐘世珍愣了下,意會他的話意後,只能從喉間擠了個虛音應著。

  鐘天衡見狀,小手輕拉著她的。「爹爹,我不痛……你也別痛。」

  鐘世珍喉頭滾出破碎的嗚咽,不住地撫著他的頭。「對,只要你不痛,爹爹就不痛。」

  她是個多失職的母親,竟還要兒子安慰她!

  「爹爹,對不起,你在忙,我還……」

  「噓……」她親了下他的小嘴,額抵著他的。「該說對不起的是爹爹,在你難受的時候沒有在你身邊。」

  「爹爹,不哭,我不痛的。」鐘天衡不住地蹭著她的臉,淚水沾濕彼此的。

  他不痛,可是她好痛!

  她心疼得像是要碎了般,難過自己竟還讓個三歲娃安慰,可真正需要安慰的人明明是他呀。

  「鐘爺。」門外傳來輕喚聲。

  鐘世珍起身,抹去臉上淚痕。「老張,怎麼了?」

  「鐘爺,廚房裡整個都亂了,前後道菜都亂了序。」負責廚房的管事老張在門外萬般無奈地說著。

  他知道鐘爺的兒子身體不適,他實在不該在這當頭叨擾,可偏偏今兒個有人設宴,主人又是大內重臣,這菜肴講究精緻,要色香味倶全還得考慮前後道菜的味兒相輔相成,少了鐘爺整個廚房都快炸鍋了。

  鐘世珍聞言,不禁看了兒子一眼,不知道該如何時,感覺有人輕撫著自個兒的頭,她微詫的望去,就見闌示廷道:「去吧,小傢伙有我看著。」

  「可是你——」

  「我是盲了,沒有殘,待會阿貴就回來了,有什麼事我會要他處理,儘管忙你的。」感覺他似乎動也不動,他撫至他後腦勺的大掌微使力,將他給壓到胸膛前。「偶爾依靠旁人不是什麼罪,兒子是你的,但他也有我疼,不需要擔心。」

  鐘世珍臉就貼在他的胸膛上,他的大手一下又一下地拍著她的背,溫熱的氣息透過力道彷佛打進她的心裡,安穩了她一直惶然的心。

  這就是依靠人的滋味?其實她來到這個世界能夠存活至今,知瑤和寒香姊妹功不可沒,亦是依靠她們最多,但卻和依靠他的感覺截然不同。

  也許,因為他是個男人。

  「爹爹……」

  鐘世珍頓了下,趕忙將闌示廷推開,回頭就見寶貝兒子扁著嘴,滿眼無聲控訴,教她羞赧欲死。

  「天衡,你乖,叔叔在這兒陪你,待會爹爹得閒就來陪你。」

  「嗯。」

  鐘世珍垂著臉抹著殘留的淚,不敢看向闌示廷。「示廷,天衡就麻煩你了,待會阿貴會把熬好的藥送來,有什麼問題再跟他說一聲。」

  「好,你也別太勉強。」

  鐘世珍輕點著頭,隨即開門跟著老張離去。

  而房內,闌示廷摸索著坐在床頭,再伸手輕觸鐘天衡的頰。「小傢伙,好些了沒?」他的頰還是偏冷,但僅以溫度判斷實是不足。

  「好多了,叔叔根本就不用去叫爹爹,爹爹會很擔心的。」鐘天衡小聲抱怨著。

  「三歲娃就像個三歲娃,你裝老成做什麼?」

  「我三歲了,我知道不能給爹爹添麻煩。」老成?老成是什麼東西?

  「你三歲了,卻還是很喜歡你爹爹抱你親你。」

  「那……那是因為是爹爹啊。」他羞窘地辯駁。「旁人我還不要呢。」

  「喔,所以我想抱你,你是不肯的。」

  「當然不肯,你又不是我爹爹,我才不會認賊作父!」這話應該是這麼說的吧。

  闌示廷撇唇哼笑了聲。認賊作父?世珍到底是怎麼教他的,連認賊作父都說得出口。

  「小傢伙,想當我兒子並不容易啊。」

  「我又不想當叔叔的兒子。」

  「看來這九節鞭,你是無緣可學了。」

  「叔叔……」嬌軟軟的嗓音毫無羞恥心地傳來,然後他的手被抓住,就貼在那粉嫩的小臉上。「叔叔不是爹爹,可是叔叔跟爹爹都是絕無僅有的。」

  闌示廷濃眉微挑,儘管雙眼不能視,但他彷佛可以瞧見一個三歲娃極盡諂媚地貼著他的手撒嬌。

  絕無僅有?這話倒是順耳了些。

  如老張所說,廚房簡直忙到快炸鍋,炙物燒烤熟度大亂,羹類冷盤更是缺東少西,教鐘世珍焦頭爛額,擔憂兒子之情被她暫時拋到一邊,一樣樣地補救檢查,才讓人送上桌。

  豈料,不但是廚房一團亂,就連跑堂和丫鬟都缺得緊,今兒個擺在秋蕪堂的宴席讓人手嚴重吃緊,為免熱食變冷盤,身為大廚的鐘世珍也在忙到一個段落後,帶著幾名尚有餘裕空閒的僕役送菜到秋蕪堂。

  踏過一座跨橋,便聽聞陣陣悅耳絲竹夾雜著放肆的笑聲。

  這情景鐘世珍看慣了,想當初她生下天衡後,本來是在縱花樓裡當個跑堂丫鬟,可誰知道竟遭人騷擾,習慣性地反制對方,後來是知瑤想盡辦法圓了這事,但從此之後,只要踏出她的院落,就只能著男裝。

  跑堂跑不成,有次樓裡大廚身體有恙,她毛遂自薦,從此拿起大杓當大廚,倒也替自己開了條生路。

  「世珍,你怎麼跑來了?」霜梅一見到她,小跑步地將她攔下。

  今兒個設在秋蕪堂的宴會,席次可是從堂裡擺到堂外,可以想見與會的人有多少,而且一個個都是朝上有品有階的大官,而這種紙醉金迷的筵席,知瑤一向是禁止世珍涉入的。

  「沒辦法,跑堂的來不及上菜。」鐘世珍簡單解釋著,發覺她伸手要接過瓷甕。「不用了,這甕老鴨煲挺重的,我來就好。」

  「可是——」

  「有什麼好可是的?」鐘世珍沒好氣地道,繞過她時,有個男人迎面走來,就在與她對上眼後,男人狹長美目突地圓瞠。

  她疑惑地回頭望去,竟見到多日不見的飄姊再次顯靈,幸好她早已練就八風不動的好本事,要不手上這盤菜是非砸了不可。

  太久不見,她都快要忘了她的存在,其實如果可以繼續不見,她會覺得更好。不過,這個人也和她一樣看得見嗎?

  「你——」

  「唉唷,束大人怎麼往這兒走了呢,好戲就要開鑼了,束大人趕緊回席吧。」莫知瑤誇張地尖聲招呼著,從束兮琰後頭走來,不住地朝一旁的霜梅使著眼色。

  霜梅見狀,趕忙接過了鐘世珍手中的瓷甕。「還有啊,這老鴨煲可是樓裡大廚的招牌,束大人得要趁熱嘗嘗才好。」霜梅將瓷甕捧到束兮琰面前,刻意遮掩他的視線,莫知瑤更是不住地朝鐘世珍使眼色,要她立刻離開。

  鐘世珍雖搞不懂兩人為何擋下這個男人,但她還是從善如流,快步退下。

  「等等,給本官留步,說,你是誰?」束兮琰見她要走,出聲喊著。

  鐘世珍聞言,略略回頭,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她開始懷疑她以前在樓裡當差時是不是錯手打過這個人,要不幹麼特地留下她?

  唉,怪她反應慢,霜梅一開始阻止時,她就該走的。

  「束大人,他是樓裡的大廚,也是我的相好。」莫知瑤笑臉不變地道。

  「……他是大廚?」

  「是啊,這老鴨煲還有方才嘗過的咖哩醬就是他的招牌呀。」

  束兮琰微眯眼,對這說詞頗為起疑,啟聲問:「本官問你,這老鴨燙如何烹煮?」

  鐘世珍直睇著他,聽莫知瑤道:「世珍,難得束大人有興趣,你可要好生說個詳實,別掃了大人的興。」

  鐘世珍聞言,輕噙笑意地道:「大人,這老鴨燙呢,得先將老鴨燙過,不用太熟,意在燙去血水不留腥臊,然後再擱進燉甕裡,大約加入十合水,加上老薑片和蔥白與特製的藥包一併熬煮,添點鹽巴加鮮,半個時辰左右,直到肉骨分離即可,至於這藥包是獨門秘方,不便透露,但都是一些滋陰潤肺的藥材,對於陰虛體弱皆合適,幾位大人在這冬末之際吃了,也不會上火。」

  束兮琰直盯著她的一舉一動,這人的態度自然大方,口條分明,對這做法極為熟悉,絕非臨時背妥,所以說……他真的不是公孫令?

  公孫令不可能懂廚技,而他的面容乍看相當酷似,但交談後卻覺得口吻氣質無一處相似,再者公孫令的額上也沒有如此醜陋的疤,不過……

  「束大人,咱們家的大廚都解釋這般仔細了,還請大人趕緊回席品嘗吧。」莫知瑤笑臉不變,但臉色有些鐵青了。

  「知瑤,去年就聽人說縱花樓換了廚子,廚技驚人,讓許多聞香客進了縱花樓反倒成了饕客,意不在美人而是美食,今兒個一嘗果真是驚為天人,要是能有這位大廚在旁講解每道菜色的做法,本官認為挺有趣。」

  面對束兮琰噙笑卻教人頭皮發麻的神情,莫知瑤只能沉住氣應對著。

  「束大人,知瑤也認為這事可行也有趣,可今兒個縱花樓門庭若市,貴客眾多,沒有大廚在廚房裡坐鎮不行哪。」

  「所以你現在是在拒絕本官?」束兮琰話意刺骨。

  莫知瑤神色僵了下,一旁的鐘世珍觀察了下,開口道:「大人,要不他日大人登門,小的再替大人講解各道美食佳餚的做法,一來屆時不會礙於忙亂,小的可以陪大人天南地北的聊,二來今兒個上門的客人眾多,總不好掃了那麼多人的興致。」

  唉,服務業一向是看客人臉色的,尤其是花樓,是賤戶,和奴僕同級,而眼前的男人是官,是良戶,要是有本事的,總有一天可以爬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想跟他鬥,門都沒有。

  「夠爽快,明兒個本官邀你一敘,就約在這秋蕪堂。」

  趕在鐘世珍開口之前,莫知瑤忙道:「後天吧,明兒個縱花樓有兩場宴,就怕臨時去他處也調不到廚子,後天的話無人開宴,世珍不在廚房坐鎮也無妨。」

  束兮琰頗有深意地注視著莫知瑤半晌,才望向鐘世珍。「你叫什麼名字?」

  「小的,鐘世珍。」

  「鐘世珍麼,本官記下了。」

  「得想個辦法把你送出城……至少先去雒陽城,總之愈遠愈好。」

  看著莫知瑤近乎歇斯底里地來回團走,鐘世珍沒好氣地一把揪住她。「知瑤,你到底是怎麼了?把我送去哪呀?我的家我的家人都在這裡耶,你要趕我走啊?」

  莫知瑤直睇著她,紅灩的唇顫了下。「怎麼辦呀,世珍……」就算想送她走,就怕束兮琰早已布下眼線,說不定一把她送出縱花樓,人就在外頭被逮了。

  怎麼辦?她應該幫世珍補上空缺的記憶,好讓她有所防備嗎?可是她多不希望世珍想起以往,只當個單純的鐘世珍就好。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倒是說呀!」她才剛忙完廚房的工作,正打算回後院探視天衡,豈料她一來就在她面前走來走去,嘴裡不住喃喃叨念,全然沒了平常的從容冷靜。

  莫知瑤嘴一扁,將她抱住,消沉得教她一頭霧水,只能以目光問向寒香和霜梅,豈料這對姊妹花也是同樣的愁雲慘霧。

  「知瑤,咱們先回後院再談,我想要先探視天衡呢。」就算天塌下來了,也要等她先確定兒子安好。

  「天衡……對了,還有那尊大佛!」莫知瑤突地推開她,喜笑顏開地道。

  「什麼?」今晚的知瑤真的是教她摸不著頭緒。

  「反正,我有辦法了,也許可以逃過一劫。」莫知瑤自顧自地說,像是找到了生機,可一會又不知在擔憂什麼,一會攢眉一會歎氣。

  「知瑤,天快亮了,趕緊回去歇著吧,要真有什麼事,隨時找我說都可以。」看不穿知瑤葫蘆裡賣什麼藥,她只能做此打算。

  莫知瑤應了聲,帶著寒香和霜梅朝後院另一頭走,而鐘世珍三步並作兩步地來到闌示廷住的客房,一進門就見他和兒子睡在床上。

  兒子看起來睡得極為香甜,小小身子偎著他,她就站在床邊看著,不知怎地,就連她也覺得他們好像有點像……是說,長得好看的人,似乎都會長得挺像的,由此可見,她的兒子長大定是個大帥哥。

  替兩人將被子蓋妥,她從衣櫥裡拿出一床被子,就著錦榻入睡。

  為了兒子,她得要多攢些錢,總不能讓知瑤救了他們母子,還得要她養著他們。

  待她醒來時,已是近正午,張羅著房裡的大小傢伙用膳,她隨即又進廚房確定今晚所需的備料和食材,眼看著掌燈時分將近,她著手先替房裡的人準備膳食,想趁著廚房開忙之前先送回房,豈料,半路上——

  「嚇!」手上的木盤顫了下,雞湯濺出兩滴,便教她穩住。

  她深吸了口氣,看著眼前半透明的飄姊……其實應該說飄妹,因為看得出年紀很輕,儘管面目不是恁地清晰,但直覺認為這是個二十出頭的姑娘。

  說來也怪,打她來到這個世界,她就一直纏著自己,偶爾這雙眼也會瞧見她其它的兄弟姊妹們,但大多是路過或借過,頂多待個一兩天就會自動離開,然而這位飄妹妹,卻總是趁天衡不在身邊時晃到她面前。

  到底是想做什麼?她現在不是員警,手上沒權沒勢,真的是無能為力。但要真是有冤屈,她也不是不能幫,這位飄妹妹卻是——

  「你不能老是一直哭,光是哭,我也幫不了你。」她說著,不住地看向左右,以防有人走過,當她瘋了。

  然,她的出聲得到了對方一臉驚喜,不住地比手畫腳……她才疏學淺,真的是看不懂啊。

  她的眼雖是看得見無形,遺憾的是,她並沒有和他們溝通的能力,所以才會眼看著她跟在身邊三年多,依舊只能相看兩無言。

  無奈歎了口氣,她只能對她表示難言的愧疚。「對不起,我可能真的幫不上你,你還是去找可以幫上你的忙的人吧。」話落,想從她身邊繞過,豈料她卻硬生生擋在面前,她想要煞車卻來不及,就這麼從半透明的影像穿透,就像是穿過投影機的播放影像,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可是她的心裡卻是莫名的顫跳著,彷佛她該認識她,卻把她給忘了。

  她不禁回頭望去,仔細地看著那張模糊不清的臉,但不管她怎麼回想,就是一點印象皆無,這到底是怎麼搞的?

  站在原地一會,突地後頭傳來旁人的叫喚聲,教她猛地回頭,不禁怔住——

  「大人,你怎麼會在這裡?」

  「今兒個本官得閒,所以便過來一趟,相信你現在應該有空檔才是。」束兮琰帶著兩名護衛,笑容可掏地道,一身斯文書卷味,理該毫無威脅性可言,但不知道怎地,她就是覺得頭皮莫名發麻,尤其當他的笑容帶著勢在必行的蠻橫,絕對會無所不用其極地逼她就範。

  在無法可施的狀態下,她只好將手上的膳食交給正巧路過的小廝阿貴,悄悄跟他使了個眼色,便跟著束兮琰朝前院的方向走去。

  「大人可訂了房?」路上,她隨口問著。

  「本官是來找你的,不須訂房,不如……」束兮琰瞧前頭的園子裡有座涼亭,便道:「咱們就在這兒談吧。」

  鐘世珍看向幾步之外的涼亭,亭簷已經點上風燈,於是便跟著一道走進亭裡。「大人,要不我差人準備茶水。」

  「不用了,就幾句話想跟你聊聊。」束兮琰一坐定,揚笑瞅著他。「知瑤說你是她的男人,可本官又聽人說,你是被她救回的人。」

  聽人說,聽誰說呀?他是來扒糞的不成。鐘世珍忖著,照實道:「是啊,我是盛隆三年時被知瑤救回的。」

  「十一月?」

  「是啊,是知瑤在燕嶺山腳下將我救回的。」

  「喔?」

  「我是個廚子,燕嶺那兒有不少野生的香料種,甚至有不少山菜,所以我常常進出燕嶺,只是那回遇了點麻煩,幸好蒙知瑤所救。」

  「所以你因而答允娶她,哪怕她是個鴇娘?」

  「大人,有句話是這麼說的,寧可娶婊為妻而不願娶妻為婊,知瑤雖身在煙花,但她是個相當聰明的姑娘,反倒是我這個鄉野之人匹配不上她。」

  「所以你就拋棄糟糠妻?」

  「不,我的妻子是難產而亡,沒有拋棄的說法,是知瑤為了照顧咱爺倆,才把咱爺倆給接到京城裡的。」這些說詞是知瑤從許久以前就替她備好,那時知瑤說,不見得會派上用場,但總是有備無患。

  多聰明的知瑤,如今不就派上用場了,儘管她壓根不明白這位大人調查她的身家到底是為哪樁。

  束兮琰輕點著頭。鐘世珍所言,和他派人在縱花樓裡打探得知的消息完全吻合,額上的傷聽說就是當初傷到的,他幾乎可以確定鐘世珍不是公孫令。

  但就算他不是公孫令,對他而言還是大有用途。

  「世珍,本官有個要求,不知道你能不能成全?」

  「大人請說。」

  「可否讓本官瞧瞧你的右邊肩頭。」

  鐘世珍不解地皺起眉,覺得古怪,卻又好像沒有拒絕的好理由,「有何不可。」反正她的袖管很寬,想卷到肩頭也不難。

  束兮琰見她大方地露出肩頭——「這是……」

  「傷疤,當初我摔下山時,傷到右半邊,所以都是傷痕。」

  束兮琰見那傷痕從肩頭往下約莫四五寸長,可見當時的傷勢之重,但這樣更好!「世珍,本官想跟你做一筆交易。」

  「交易?」

  「本官聽說你的兒子病了,正急需八支參。」

  鐘世珍神色不變,心底卻起疑。這件事知道的人並不多,到底是從誰的口中挖出去的,再者他打探這些事做什麼?

  「八支參極為珍貴,古敦境內並無生產,以往都是從西秦購入,依參的優劣從百兩叫價到千兩都有,所以能收藏者要不是王公貴族,就得是富賈權貴。」

  「大人的意思是——」

  「我這兒有兩支先皇所賜的八支參,如果你要,可以給你。」

  鐘世珍想起古大夫確實提過八支參的數量極少,想買也不見得買得到,要是能夠從束兮琰這裡得到——「大人希望我做什麼?」

  「很簡單的一件事,我只是要你假扮一個人。」

  「……嗄?」

  「世珍!」

  鐘世珍被莫知瑤尖銳的叫喚聲給叫回神,抬眼望去,就見她氣急敗壞地跑來,發上的釵都快倒了。

  「知瑤,你跑這麼快做什麼?」

  「束大人呢?」莫知瑤不住地看著四周。

  「走啦。」

  「走了?」莫知瑤錯愕了下,抓著她問:「他找你做什麼?」

  就知道那個姓束的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明明說相約後天……混蛋,今兒個就闖進來,而且還避開耳目直朝廚房而去,這分明是去堵世珍的嘛,要不是阿貴趕緊通報,她連那混蛋跑來了都不曉得!

  「沒什麼,就聊些香料,我跟他說連山鎮的香料得要等到秋天才能採收,如果他要的話,得等到那個時候。」

  「……就這樣?」

  「不然呢?」她好笑反問。

  莫知瑤瀲灘水眸轉了圈,不相信束兮琰找鐘世珍純粹是為了香料,可看鐘世珍的表情也不像是騙人的。

  所以說……束兮琰和闌示廷同樣都沒認出她來?仔細打量眼前的人,許是生了孩子,目色顯得溫潤許多,相由心生,柔和了她本就俊美的清冷外貌,又也許是額上多了疤,她看起來確實和……

  「世珍,原來你在這兒!」

  鐘世珍踏出亭外。「霜梅,怎麼了?」

  「天衡……吐血了。」

  鐘世珍直睇著她,驀地飛步跑過她的身邊。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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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00:32:2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假冒官員上朝堂

  這事對你來說並不難,你也不需要多開口,旁人問你什麼,只管說失了記憶,忘了……

  這般好差事,你是個聰明人,該是不會推拒,四更天時,本官會派馬車在縱花樓的角門候著,本官相信你一定會來……

  原本她還在猶豫,但是天衡的病況急轉直下,再加上熟知他體質的古大夫為尋八支參而不在城裡,找了其它大夫開了藥方,吃了兩帖,雖是不再吐血,但她總覺得他的生命正在一點一滴地流逝。

  於是,她做了決定。

  「鐘爺。」

  開了無人看守的角門,外頭果真有輛馬車,車夫立刻替她開了車門。待她坐妥了,車夫才道:「小的奉束大人之命,先送鐘爺進首輔府。」

  鐘世珍應了聲,靜坐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停下,車夫再度替她開了車門,而門前有另一名護衛正候著,領著她朝主屋大廳的方向而去。

  鐘世珍垂眼等候著,一會眼前出現一雙烏頭雲靴,她緩緩抬眼,就見身著官服的束兮琰正笑吟吟地瞧著自個兒。

  「本官差人帶你去更衣。」

  「大人,是要扮什麼人,還要我先更衣?」鐘世珍低聲問著。

  「一個失蹤的人,先更衣吧。」他一彈指,身後的護衛手上捧著一套衣袍和頂冠走來。

  「我可以自個兒來。」她接過手。

  束兮琰微頷首,吩咐了護衛在門外候著。

  鐘世珍被帶至一處廂房,一進房,掃過房裡,確定無人後才走到屏風後頭,攤開護衛給的衣袍,驀地愣住。是她的錯覺嗎,怎麼她覺得這衣袍和剛剛束大人穿在身上的極相似,而且這頂冠……不會是官帽吧,他到底是要她假扮誰?

  心裡隱隱不安,但事已至此,恐怕也不容她回頭,趕緊著了衣,手拿著頂冠走出房外,就見護衛候著。

  「讓小的替鐘爺戴上頂冠吧。」

  鐘世珍由著他打理,一會在他領路下,回到主屋大廳,正在廳裡品茗的束兮琰經人通報,含笑抬眼瞬間,溫煦笑意像是碎了一角,震愕的注視著她。

  「……大人?」她應該是沒穿錯,要不這領路的護衛就會順便替她整理了。

  仔細比對之下,兩人穿的果真一模一樣,他……不會是要她假扮他吧,她跟他毫無相似之處,就連身高也差了十公分之多。

  「鐘世珍,你真是教本王嚇了一跳,你這著官服的模樣簡直就像是他在世一般。」束兮琰將茶盅一擱,徐徐起身。

  「大人到底是要我假扮誰?」

  「進宮的路上,本官會告訴你。」

  「進宮?!」饒是她再從容,也被嚇得一臉錯愕。

  宮……皇宮?天啊,她再不濟也知道那不是尋常人走得進去的地方,再者要是在宮裡做錯事說錯話,恐怕連自個兒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放心吧,有本官在,絕對會讓你在正午之前回縱花樓。」束兮琰直睇著她半晌,不禁搖頭失笑。「可惜他不在,要不他要是瞧見你……肯定有趣。」

  鐘世珍的腦袋像被轟炸過,無心細聽他說了什麼,在彌漫薄霧的夜色裡,只能跟著他搭著軟轎進宮。

  走在通往朝巽殿的夾道上,往朝巽殿望去,只見濃霧裡一片黑影浮動,她不禁撇唇冷笑了下,這宮中果真是冤魂密佈,看得她頭都暈了。

  殿上,宮燈燦亮,文武百官早已列席,就在她跟著束兮琰踏上殿上紅氈,她聽見了此起彼落的抽氣聲,一道道灼熱的視線落在她身上,殿上呈現吊詭的靜寂,直到束兮琰領著她走到文官首列,拉著她回頭,回視百官。

  武官第一列的男人怔忡了下,隨即向前一步。

  鐘世珍看向那個男人,男人高大俊挺,一雙漆黑深邃的淩厲大眼直瞅著她。

  兩人隔著幾步距離對視,不知怎地,這一瞬間竟教她有些恍惚,尤其是看著殿上這兩列的文武百官,她有種近乎記憶重迭的感覺,彷佛她曾經站在這,腦袋裡存在著不屬於她的記憶,教她莫名心慌。

  「眾卿,公孫令回朝了。」束兮琰滿意地看著文武百官一臉見鬼的震愕神情。

  他一開口,瞬間解除殿上的靜默,百官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一張張臉上佈滿難以置信,卻又不得不信的神情。

  她艱澀地咽了咽口水,不禁想,難道她和公孫令真長得這般像?

  「她是公孫嗎?」

  一句疑問毫不客氣地刺進耳裡,教鐘世珍有些心虛地移開目光,就見發問的是剛剛直盯著她看的男人。

  「宇文將軍不信?」束兮琰佯愕,輕呀了聲。「本官以為任何人只要瞧見他這張臉,都會認定他是公孫令。」

  「總得有所證明。」宇文恭黑眸灼灼地注視著鐘世珍,像是要看穿她,教她越發心虛,就連掌心都發汗了。

  她要是在這裡被識破,不知道會被安上什麼罪名,不知道她身邊的人會不會受到牽連?

  「宇文將軍,朝中三大世族,公孫、宇文、束家後人肩上必刺上家徽。」束兮琰話落,面帶遺憾地看向鐘世珍。「公孫肩上亦有,只可惜公孫當初掉下河時,被暗流捲入,撞傷了頭也傷了右肩,就連記憶都沒有了。」

  那惋惜的輕歎聲,教鐘世珍毛骨悚然了起來。

  是巧合嗎?當初她是知瑤從浴佛河給救起的,聽說她身上的傷是被河底暗礁所傷……和束兮琰的說法幾乎不謀而合,彷佛他當場目擊,目睹原主的死去,教她身上爆開一陣陣的雞皮疙瘩。

  「碰巧磨到家徽?」宇文恭微眯起眼。

  「宇文將軍要是不信,就請公孫當殿卷袖,以證身分。」束兮琰笑睇著鐘世珍,俯近她道:「別緊張,有我在。」

  鐘世珍暗吸口氣,卷著寬袖,直到肩頭,露出猙獰的傷疤。

  宇文恭湊近一瞧,就見肩頭上的皮肉像是被粗礪硬生磨破,甚至刮除了一層皮肉,而邊緣彷似還隱約可見公孫家的家徽刺青色彩。

  「公孫……真的是你?」宇文恭突地激動地擒住她的肩頭。

  「我……」鐘世珍閃避那雙異常熠亮的眸,看他愈是激動,她就越發心虛,甚至開始後悔。

  就算為了救兒子,她實在也不應該欺騙他人的感情。儘管打一開始束兮琰並無明說假扮之人是誰,但只要是假扮就是存在著謊言,她比誰都清楚,還是昧著良心,只為兒子換取靈藥。

  「宇文將軍,可別嚇著公孫了,本官說過公孫沒了記憶。」束兮琰不疾不徐地拉開宇文恭的手,鐘世珍趕忙將袖子給拉下,不敢抬眼。

  「束大人又是在何處找到公孫的?」

  「說來也巧,他這三年多來一直都待在連山鎮耕農,要不是適巧進京,在路上被本官碰見,想再見他一面,可比登天一樣難,畢竟誰知道他會在連山鎮被人給救起呢。」

  鐘世珍聞言,心底一震。這也巧合,究竟是他編了個似是而非的謊,還是他真的針對她調查了什麼?那麼短的時間裡,他可以查得如此詳細……她是不是因為兒子的病情而亂了手腳,忘了先評估狀況?

  「連山鎮?當年我沿著雒陽一直到出河口,來來回回找了半年,就連連山鎮都沒放過,當時怎會無人回報這消息?」宇文恭聽完,絲毫不覺釋疑,反倒覺得疑雲重重,畢竟當年負責搜查的人是他,不論任何小村小鎮,他毫不放過任何角落,甚至貼出告示,依舊一無所獲。

  「這就不得而知了,也許就是命運。」面對宇文恭的質疑,束兮琰笑了笑,問著鐘世珍。「公孫,你說是吧?」

  「……嗯。」鐘世珍硬著頭皮應著。

  不管了,先演完這齣戲,回頭跟束兮琰要到八支參就走人。

  宇文恭垂眸忖了下。「既然束大人已經找到公孫,為何沒有先派人通知我一聲,反倒將他帶進了這裡。」

  「正是因為要給大夥一個驚喜,順便穩住朝政。」

  「穩住朝政?」

  「待會再談吧,先主持早朝。」束兮琰話落,朝龍椅後的太監道:「陸取,給公孫大人賜座。」

  陸取直瞅著鐘世珍半晌,垂眼恭敬地道:「是。」

  鐘世珍如坐針氈,坐在殿上看著束兮琰和宇文恭主持早朝,她有種莫名熟悉的違和感,不屬於她的記憶像陣強大的水流企圖淹沒她,恍惚中,只覺得這燈火交錯之間,像是少了一個人,教她不由得望向龍椅。

  龍椅上,空空蕩蕩,唯有身穿暗紫色錦袍的太監站在後頭。

  心神徐徐凝聚,她不禁想——皇上呢?那位聽說施了許多德政,在雒陽城猶如神只般存在的皇上,怎沒出現在早朝上?

  那位賢德的威熙皇也不喜歡早朝嗎?如此君王,德政又能持續多久?思忖著,她不禁垂臉笑得苦澀。她都自顧不暇了,還能管到皇上那兒嗎?所幸早朝的時間不算太長,就在天色泛亮之後,早朝終於結束。

  以為這場戲到此為止,豈料和她想像截然不同。

  文武百官欲離殿之前,束兮琰留下了六部尚書和九卿,儼然要原地開起臨時會,教她不禁皺起了眉。

  「首輔大人要咱們留下,為的是公孫大人嗎?」開口者是新任禮部尚書,是公孫令父親的得意門生胡居正,對公孫令仍有幾分情。

  「正是。」束兮琰噙笑道。

  「可問題是,你不是說公孫沒了記憶,這樣的她要如何複職?」宇文恭冷聲問著。

  鐘世珍注意到,宇文恭彷似對束兮琰有諸多不滿,眸底的嫌惡毫不隱藏。

  「本官並未說要讓公孫複職。」

  「要不?」

  「本官只是認為,既然已經沿著浴佛河找到出河口,還是不見皇上下落,那麼咱們就得做最壞的打算。」

  鐘世珍眉心一跳,猜想,難不成皇上失蹤了?城裡完全沒有聽到半點消息,就連她去了趟連山鎮……她驀地頓住,想起回程時,官爺搜船,那時老劉興奮喊的宇文將軍就是他?

  看向宇文恭,他那豐神俊朗的面貌正噙著一股武人特有的肅殺氣息,她不禁想,她大概可以理解為何老劉那般激動了。

  宇文恭確實是個天生武將,眉目間的冷肅足以教人不寒而傈。

  所以說,那時宇文恭是帶兵沿著浴佛河尋找皇上的下落……都這麼多天了,怕是找到的不會是生者了。

  在眾人各有心思的沉默半晌後,宇文恭沉聲問:「束大人,你的意思是——」

  「由三大世族決議……由誰坐上皇位。」

  宇文恭眯起的黑眸,明白透著不認同。

  「宇文將軍,群龍不能無首,可皇上並無皇嗣,前皇亦無,闌姓一族只剩皇上一人,如今皇上下落不明,自然是由三大世族推舉人選,要不這事要是傳到鄰國,天曉得會不會引起戰亂。」

  「只要繼續封鎖消息,由你我共持朝政,直到皇上歸來。」

  「本官斗膽說一句,假設皇上已歸西,咱們還要繼續等嗎?」束兮琰面容溫文和雅,但字句卻非常犀利,帶著冷意的眸掃過六部和九卿。「浴佛河是條險河,掉進河裡能生還的有幾人?」

  六部和九卿皆沉默不語,唯有宇文恭抬手指著鐘世珍。「公孫不就回來了。」

  束兮琰笑意不變,低聲道:「不是每個人都如公孫這般鴻福齊天。」

  「所以束大人的意思是說皇上是個短命福薄之人?」

  「宇文將軍這可是欲加之罪,本官也是為黎民百姓請命,這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事再怎麼瞞,早晚有天會傳到宮外去,要是傳到鄰國,侵擾邊境,戰火再起,宇文將軍擔得起這罪名?」

  「那就等戰火起時再議。」宇文恭態度強硬,沉嗓鏗鏘有力。

  束兮琰凝睇他半晌,掃開目光,詢問他人。「諸位意下如何?」

  「我倒是認為束大人的提議不啻為一個法子。」兵部尚書低吟出口,憂心忡忡地道:「國不能一日無主,而皇上已經失蹤大半個月了,就怕……我是認為能先加以防範,也較能安定民心。」

  「老臣也做此想。」

  說著,幾名朝中重臣同時朝束兮琰倒戈。

  鐘世珍始終垂著眼,但緊握的雙手早已汗濕一片,只因她明白束兮琰找上她的用意了。

  真不敢相信,表面上揚著忠肝義膽的旗幟,暗地裡卻打著謀權奪位的心思,而她卻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共犯!

  在隨束兮琰進宮時,提起要她假扮公孫令,而公孫令正是前任首輔,其父為禮部尚書,其姊為前皇貴妃,但就在三年多前的宮變時,其父被燒死在禮部尚書府,而其姊連同前皇的妃子一併被送進壽福堂軟禁,不久後,公孫令失蹤。

  而公孫令哪怕失憶,身無官職,亦是三大世族之後,擁有推舉權,所以……束兮琰要她假扮公孫令,就是要她推舉他為帝!

  無恥!竟然利用她的心急,將她推進萬丈深淵裡!

  眼見過半表態力挺,束兮琰噙笑問:「宇文將軍還不能瞭解群臣之心嗎?」

  宇文恭哼笑了聲。「束大人,擁有推舉權的人是你、我、公孫,這是先祖皇帝留下的規矩,給三大世族選賢用人的權利,你問其它人有什麼用呢?」

  「本官只是想讓宇文將軍明白此事迫在眉睫,眾臣之表態一如民心。」

  「束大人,我不打算使用推舉權,而公孫……」宇文恭望向鐘世珍,眸底心疼一閃而逝。「她既已失憶,我想她是無權行使推舉權,除非……她恢復記憶。」

  「如果他永遠都恢復不了記憶?」

  「那我也沒辦法,畢竟現在的她不是首輔公孫令,只是一個喪失記憶的人,她就連朝政都不懂,憑什麼使用推舉權。」宇文恭看向其它官員。「諸位是否認同我的說法?」

  「宇文將軍此言極有道理。」已看穿束兮琰心思的胡居正立刻出言力挺。「公孫大人毫無記憶,倒不如先等公孫大人恢復記憶,再議也不遲。」

  幾名先前未表態的重臣偏向了這頭,就見束兮琰似是不甚在意,開口道:「不如這幾日讓公孫一道早朝,讓他熟悉著,也許他會想起什麼,屆時他想要使用推舉權,誰也阻止不了,是不?」

  「暫且如此決定吧。」宇文恭與他暫時達成共識,一把抓住鐘世珍。「公孫,既然你失了記憶,倒不如先和我聊上一聊,也許能讓你想起什麼。」

  鐘世珍尚未開口,束兮琰已經涼聲道:「宇文將軍,往後想和公孫敘舊多的是時間,不急於一時,公孫已經折騰了一整晚,先讓他回去歇著吧,明兒個他還會進宮的,屆時再聊也不遲。」

  鐘世珍不禁皺起眉。可惡,看來她是真的踏進泥淖了,就怕待會回首輔府,他也不會將八支參交給她。

  「公孫,我送你回客棧。」宇文恭不放棄的道。

  「什麼客棧?我怎可能讓公孫住在客棧,自然是將他接住進首輔府。」

  「他可以住首輔府,亦能住將軍府。」

  束兮琰涼涼看了鐘世珍一眼。「公孫意下如何?」

  她還能意下如何?「我隨束大人回去就好。」

  「宇文將軍別忘了,咱們都是一塊長大的,雖說向來是你和公孫走得近,但以往在內閣時,是我和公孫最為交好。」束兮琰笑得一臉得意,一把將鐘世珍拉至身側。「咱們先告退了。」

  宇文恭眯眼直睇著兩人身影,胡居正和幾位大臣走到他身旁。「將軍,看來束大人早有野心,要是放任不管的話,恐怕——」

  宇文恭微抬手,示意隔牆有耳,莫言。

  一會,才道:「我先走一趟東司衙,找雷大人問問搜尋的進度。」

  宇文恭一走,幾名重臣不禁愁眉不展,半晌胡居正才歎道:「皇上要是再找不回來,恐怕天下要進束兮琰的手中了。」

  軟轎裡,束兮琰斂去溫和笑意,滿臉冷峻。

  「真以為本官拿他沒辦法嗎?」他哼笑了聲。

  儘管他沒指名道姓,但鐘世珍猜想,束兮琰指的他,必定是宇文恭。方才在殿上兩人壁壘分明,各有擁護,要是沒有宇文恭的話,束兮琰想謀得皇位,壓根不需要她。

  「鐘世珍,待會就要勞煩你在首輔府待到晌午過後,再回縱花樓了。」

  「為什麼?」

  「本官想避開不必要的麻煩。」

  鐘世珍心底惱著,卻又不得發作,只能忍著氣道:「那麼回首輔府後,大人可以將八支參交給我了嗎?」

  「當然……不。」

  鐘世珍無聲咒著,和她猜想的一樣!「大人,這和我們之前協議的不同。」

  「本官說過事成之後,自然會將八支參交給你,可問題是,這會事情還沒成啊。」束兮琰佯裝無辜地道。

  鐘世珍忍著翻白眼的衝動。「大人不是說了,要我假扮公孫令,隨大人進宮便可?」混蛋,就知道沒有白紙黑字,只會落得空口無憑的下場。

  「本該是如此,可今兒個有人從中作梗,咱們只好等到明日,本官會將一些事告知你,而後,本官要你在殿上開口推舉本官。」

  「……如果我說我不要八支參了呢?」天衡的病情還能等,她沒有辦法強迫自己昧著良心做出不該做的事。會利誘一個什麼都不懂的人,去成就自個兒大業的人,要說是什麼好官,她也不信。

  「那我就毀了縱花樓吧。」他無奈歎道。

  鐘世珍難以置信的瞪著他。她知道,她就連瞪他都不能,因為他是個官,還是可以讓六部和九卿在他面前低頭的官,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重臣,但身為可以左右朝政的重臣,竟開口威脅百姓,什麼東西啊他!

  「雖說毀了縱花樓不過是小事一樁,但本官也不愛無故傷人,別逼本官。」束兮琰噙笑橫睨著,然一對上她冷凜的眸,他無端顫了下,怒聲道:「放肆!誰准你這般放肆地打量本官,是要逼本官挖去你的眼嗎?!」

  鐘世珍深吸了口氣,把目光垂在緊握的拳頭上。

  轎裡只有他跟她,如果真要打,她不見得會輸他,尤其他看起來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可問題是,打了之後呢?

  她不能無所謂,因為她還有天衡,還有知瑤、寒香和霜梅……她不是一個人。

  晌午時分,在腳步聲靠近時,闌示廷倚在床柱無聲歎了口氣,直到門開時——

  「闌爺,還是找不到鐘爺,到處都問過了,就是沒人瞧見鐘爺,就連他什麼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

  「可有找你家主子問過了?」

  「瑤老板正急著呢。」阿貴無奈地道。「鐘爺也不知道上哪去了,壓根沒說上一聲,真是要教人給急死了。」

  床上的鐘天衡輕吟了聲,闌示廷隨即朝阿貴抬手,示意他閉嘴。

  鐘天衡揉了揉眼,張開惺忪的眼。「……是叔叔喔。」聲音聽得出來很失望。

  「小傢伙,你爹爹待會就會回來了。」闌示廷輕聲說著。「你要不要再睡一會?」

  鐘天衡看了看天色,見阿貴剛好掩上了門,他掙扎著要爬起身。「叔叔,我上一次喝完藥時,你也是這麼跟我說的,現在都過正午了,我爹爹還沒回來嗎?她到底上哪去了?她從不會在我病著時將我丟下的。」

  「小傢伙不要胡思亂想,你爹爹就是知道有我在這兒,才能放心去忙。」早知道他這般敏感,他就該騙他,他爹爹正在廚房忙著才是。

  「可是……」鐘天衡擔憂地垂下眼,瞥見他系在腰間的九節鞭,不禁伸手輕觸。

  察覺他稍稍轉移了注意力,闌示廷乾脆解下九節鞭,借他把玩。

  「叔叔,你那天好厲害喔,什麼時候可以教我?」鐘天衡寶貝地拿在手上,避開尖銳的槍頭,抓著把手回想在連山鎮時,闌示廷一出手就將兩個壞人打敗,對他更是無上的崇拜。

  闌示廷垂斂長睫,任由思緒飛遠。「以往我也曾教過一個人,那已是破例中的破例了。」公孫允文允武,哪怕未曾接觸九節鞭,但他不過提點了下,不用半個時辰,她已經耍得有模有樣,教他自歎不如。

  「既然都已經破了,那就繼續破嘛。」他軟綿綿地撒嬌著。

  闌示廷輕揚笑意。「那倒也是,但你想學也得要等你身子好了再說。」

  「說好了,等我的身子好時,你一定要教我。」鐘天衡喜出望外,往他身上撲去,把他視為家人般地撒嬌著。

  闌示廷頓了下,濃眉微揚。這就是當爹的感覺?當孩子有所求就膩過來,當孩子心有怨,就跑到天涯海角去……一開始這小傢伙是把他當敵人的,可天曉得他竟為了九節鞭,輕易泯恩仇,這性子圓滑真不知道是好是壞。

  「你就再歇一會,待會阿貴會再去替你熬一帖藥,藥好了我再叫你。」闌示廷摸索著扶他躺下,不急著拿回九節鞭,乾脆就擱在他的枕邊。「改日我再差人打造一條適合你的九節鞭,你最好在打造好之前,趕緊把身子養好,否則我就不教了。」

  「謝謝叔叔。」鐘天衡再看了眼枕邊的九節鞭,二話不說地閉眼,就盼多睡一會能早點康復。

  一會,聽見他短而急促的呼吸聲,闌示廷不禁抬手輕觸著他的胸口。三歲的娃兒不是該白白胖胖的,為何小傢伙竟瘦得連胸骨都摸得到?而世珍到底跑去哪了,是出了什麼意外?

  「闌爺,古大夫來了。」阿貴一開門,瞧鐘天衡又睡著了,作賊似的,趕忙改用氣音喊,就怕又擾醒他。

  「那就請大夫趕緊進來。」闌示廷沒好氣地道。

  聽著腳步聲逼近,闌示廷徐徐起身,在床邊讓出個位置,方便古大夫替鐘天衡把脈。

  「聽說小公子昨兒個吐了血?」古老夫診完脈後,低聲問。

  「是啊,狀況看似有些危急,所以派人去請老大夫,可惜老大夫不在醫館,只好請了西三巷的大夫過來一趟。」

  「老夫為了八支參,這兩日問了好幾處,昨兒個跑去長馬驛站那座市集,可惜那兒的藥材行也說八支參已經好些年沒見人買賣,無計可施之下,老夫只好回來再托人到鄰縣去問問,但依這狀況,恐怕結果還是一樣。」

  「所以說,也許就像老大夫之前說過,只有一些富賈高官府上才有?」

  「是啊,八支參可養血活氣,所以富貴人家裡大都會備上,只差在參的年分罷了,但是朝中高官重臣肯定有,要是皇宮內苑的話就更不用說了。」

  「皇宮內苑有?」

  「八支參是西秦進貢的養生藥材,宮中肯定有。」

  「是嗎?」闌示廷不禁沉吟著。

  「看來只好請瑤老闆想點法子,要是能從客人那兒買得,也是個法子。」守在門邊的阿貴見兩人不語,開口給了意見。

  「那可不容易,八支參因為稀少所以價高,有時想買也不見得買得到,一些高官貴族恐怕捨不得易貨。」古大夫忍不住給他澆了盆冷水,省得他異想天開,然思緒一轉,像是想到什麼,突道:「說到朝中的高官貴族,老夫就想起一件事。」

  「什麼事?」闌示廷隨口問。

  「聽說失蹤三年多的公孫首輔大人回來了。」

  闌示廷驀地抬眼,無法視物的黑眸佈滿難以置信。「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他的心在顫跳著,就連身體都不自覺地顫抖著。

  她回來了,他真的等到她回來了?!

  如此真實的消息,聽在他耳裡,不知為何,他竟覺得有些虛幻,彷佛他早就認定她已經死了,如今她還活著,讓他意外,還有更多難以置信。

  「聽說是一早的事。」

  「一早?老大夫在宮中有耳目,要不這消息怎會傳遞得如此快?」朝中之事向來不會這般快速流進市井裡才是,所以這該是幾天前的事了。

  「不,是城裡傳著的,直說有人親眼瞧見。」

  「有人瞧見?」他輕喃,濃眉微攢。

  初聞公孫令歸來的激動,在心裡打個突後,驀然平靜了下來。

  公孫甚少在城裡走動,就算走動,必是乘轎乘馬車,一般尋常百姓難得一窺她的面貌,亦少有商家老闆識得她,怎麼可能她在城裡走動會有人能認出她的身分?

  乍聽流言極為合理,可熟知她性情的他,會認為這是有心人放出的消息,而這當頭放出這消息到底是為了什麼?

  未再細心聆聽古大夫後頭又說了些什麼,待他開了新的藥方,阿貴隨著他去抓藥,闌示廷只是靜靜地坐在床畔。

  誰有這膽子在他眼皮子底下拿公孫造謠?不,因為他不在宮中,所以朝中有人等不及,開始有所動作了?

  正思忖著,細碎的腳步聲傳來,門開的瞬間,他聽見了微乎其微的低咒聲。

  他看不見來者,但是從腳步聲和身上的香氣,就足夠讓他判斷是誰——

  「莫知瑤,朕可以相信你嗎?」雖說她不足以讓他信任,可眼前,他也只能借助於她。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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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00:32:3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一腳蹚進混水中

  莫知瑤瞠圓了水眸,沒料到他竟在自個兒面前揭露了身分,隨即朝他跪下。「不管皇上交托任何事,奴婢必竭盡所能。」

  闌示廷垂斂長睫,狀似漫不經心地開口。「你可對世珍提起朕的身分?」

  「不,奴婢沒有。」儘管不解,她還是照實道。

  看來,他確實沒有看穿世珍的身分,這點教她安心多了。

  「答得太快有時是因為心裡有鬼。」闌示廷輕哼了聲。

  莫知瑤幾乎要跪伏在地了。「皇上,世珍不過是個鄉野鄙夫,她真情直性不懂規矩,奴婢自是不會將皇上的身分告訴她,讓她冒犯了皇上。」

  闌示廷閉了閉眼,懶聲道:「起來吧,朕有兩件事要交托你去辦。」

  「是。」莫知瑤徐徐起身,彎著腰走到他面前,他未說抬臉,她只能一直福身。

  闌示廷長指在枕邊摸索了下,拿起九節鞭,卻擾動了鐘天衡,他才發覺小傢伙竟連入睡都還抓著九節鞭,不禁動手拉開。

  莫知瑤睇著他不俐落的舉動,心底狐疑,像是有什麼閃過,她尚未抓住,他已將九節鞭遞到面前。

  「莫知瑤,朕要你拿著朕的信物到東司衙找雷鳴都督,要他先回宮取三支八支參,你再跟他形容世珍的面容,要他派人在城裡打探消息,然後再讓雷鳴過來接朕回宮。」闌示廷一字一句說得極緩。「記住,不准讓多餘的人知道朕在這兒。」

  莫知瑤謹記在心,對於他終於要離開,松了一大口氣。「奴婢知道了,奴婢會馬上通知雷都督。」至於世珍的話,就不勞雷都督尋找了,能少一事少一事,她不會自找麻煩。

  闌示廷正要擺手示意她退下,像是想到什麼,突道:「莫知瑤,如果公孫令還活著,你可會欣喜?」

  莫知瑤愣了下,不懂他這問話是試探還是——「公孫大人要是還活著,奴婢自是欣喜,可是皇上怎會突然提起?」

  「聽說公孫令回京了。」他回宮就是為了一探虛實,但要回宮之前,他得要先將世珍爺倆給先處置好。

  莫知瑤瞠目結舌,一時間說不出話。

  公孫令回京……怎麼可能?

  「莫知瑤,你是開心得說不出話?」等不到她的回應,他啟聲問。

  莫知瑤猛地回神。「奴婢……奴婢……」她腦袋糊成一團,連應對都遲鈍了。

  「好了,去吧。」闌示廷擺了擺手。他也不是真的想知道她有何心思,不過是隨口說說,畢竟她也是承過公孫恩情的人。

  「是。」莫知瑤咬住下唇,退到門邊時,嘴邊的話脫口而出,「皇上,在皇上心裡,公孫令是個什麼樣的人?」

  闌示廷頓了下,啞聲道:「她是朕窮極一生追逐的人。」

  莫知瑤直睇著他半晌,不禁想,難道是她誤解他了?如果他連對世珍和天衡都能這般盡心盡力,更遑論是替他奪位有功的公孫令。咬了咬唇,現在不是想這事的時候,她得趕緊將事辦妥。

  「奴婢退下。」

  闌示廷應了聲,坐在床畔靜心等候,不知道過了多久,急促的腳步聲教他微抬眼,在門開的瞬間,他喊,「世珍。」

  「示廷,抱歉,我回來得晚了,你用過膳了嗎?天衡的狀況如何?」鐘世珍劈頭就問,走到床邊探視著兒子,見他的氣色尚可,教她的心稍穩了些。

  「你到底是跑到哪去了,小傢伙一張眼就問你,我都被他問煩了。」

  「對不起,我……」她咬了咬牙,強迫自己道出回來路上編出的謊。「四更天時,本是預定到城外李家訂下一批菜,畢竟這菜的採收都是趁著天亮前,菜才會香甜,可惜我去時,菜還不夠熟透,本要回來,但李家人熱情地招呼我,我盛情難卻,只好留在那兒,誰知道竟耽擱了這麼多時間。」

  「怎麼連差個人通報一聲都忘了?」

  「就……聊著食譜,一時給忘了。」

  「你不會是有事瞞著我吧?」他突道。

  他不是隨口問問,而是真的起疑。天衡是世珍心底的一塊肉,正病著,他豈可能在外頭耽擱這麼多時間。

  「我……」鐘世珍張口欲言,終究還是將舌尖上的話咽下。

  知瑤說,他是住在一重城裡的官,可就算他再大,也大不過束兮琰,她要是把自個兒誤入陷阱的事跟他說,他要是替自個兒出頭卻惹禍上身的話,她豈不是間接害死他?

  他的處境正為難,家裡人要害他,此刻不宜再讓他牽扯進朝堂間的事,朝堂可不比民間,依束兮琰那個混蛋的行事作風,只怕一聲令下就能將他處斬的。

  思及此,她更加堅定想法,絕不連累他。

  「唉,李大哥就是那般熱情又強硬,教我想走也走不了,又帶著我逛菜園,還說了明兒個一大早會替我留下最肥美的幾簍,所以我只好多待一會,陪他聊一聊,讓你照顧天衡,我很過意不去。」

  「你跟那個李大哥很熟?」他脫口問。

  「呃,算熟,畢竟廚房要的幾樣菜都是他親手栽種,再者他的農作確實比其它農戶要甜脆得多,好比玉蔓菁和白菲……好幾樣菜,我都非要他的不可。」這倒不是謊言,教她說起來順口多了。

  闌示廷輕哼了聲。「你倒好,和人聊個痛快,倒是把兒子都給忘了。」就在他擔心得心浮氣躁時,他竟是和人天南地北地聊,相較之下,他的擔憂顯得可笑。

  「我……」

  「還是,你看上人家了?」

  「嗄?」

  「你喜歡男人,不是嗎?」他笑得譏刺,壓根不覺自個兒的語氣有多酸。

  鐘世珍愣了下,心想這事耽擱了許久一直沒機會說,倒不如就趁這當頭說個清楚也好。

  「這……其實我是——」

  闌示廷淡聲打斷她未竟的話。「那也不關我的事,重要的是老大夫今兒個來過了,說是遍尋不著八支參,我想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所以托了尊夫人到我家裡傳訊,要人找找家裡是否有八支參,有的話,來接我時順便帶過來。」

  就當是還他的救命之恩,回宮後,想再出宮也不是那般容易,而且宮裡也有許多事等著他處置。

  「你要回去了?」她詫道。

  「總不好一直待在這兒讓你照料。」

  「我哪兒照料你了,還是你幫我較多,而且你家裡人不是……要不要讓我先去探探,看看狀況如何,你再回家吧。」

  「你怕我回去就被滅口?」他哼笑著。他這個皇帝還沒這般不濟,想殺他還需要一點運氣。

  「示廷,你還是暫時先別回去,你真回去,我會很擔心。」

  「你會擔心?」

  「當然。」

  「算你還有點良心。」他哼了聲,不承認心底舒坦了些。

  「這哪是良心什麼的,咱們是朋友吧,好歹也相處一段時日了,我擔心是再正常不過。」

  「可是你不認為,他們都以為我是個已死去的人,當我出現在他們面前時,他們恐怕沒機會痛下殺機,而是會嚇得不知所措吧。」

  鐘世珍愣了下。他說的沒錯,他掉下浴佛河已經大半個月無消息,行兇者必定認為他已不在人世,突見他出現,哪還能馬上有什麼計謀。

  他現在回去,正是逮人的最佳時機,因為行兇者必定毫無防備,可是莫名的,她不希望他回去。直睇著他深邃懾人的黑眸,她是打從心底希望他可以再留下一陣子,可是她又怕即將發生的事會牽連他。

  「怎麼不說話了?嗯?」他摸索著握住她的手。「你不相信我的說法?」

  「不是,我只是……好像有點捨不得你離開,因為有你在,我……」說到一半,突覺自己的話語曖昧得像是表白,嚇得她趕忙打住。她這是怎麼了,怎麼說得好像她多希望他一直待在她身邊?

  「你不希望我走?」他啞聲問。

  「呃,不……我的意思是說,天衡這陣子病了,你在我身邊,讓我覺得心裡安穩了些,你突然要走,所以覺得捨不得。」她急著解釋著,更像是在說服自己,逼迫自己接受這種說法。

  「世珍,你這說法聽來有些怪,畢竟你是有家室的人,該是家裡人才能教你安心才是,怎會是我這個外人?」他笑著,心底卻是暖著的,因為他被在乎。

  「我……」對呀,有知瑤、寒香和霜梅,還有縱花樓裡其它的姊妹,她們都是助她最多的人,在她最無助不知所措時,不求回報地幫助她。她的身邊已經有這麼多人了,她卻貪心想要再多要一個。

  她……該不會是喜歡他吧?

  「世珍,就算我回去了,得閒我還是會過來看你,況且我也答應小傢伙,待他身子好了,要教他耍九節鞭。」

  鐘世珍怔怔地看著他。是啊,又不是永遠都不見面,她到底是在難過什麼?但,也許往後再也見不到面了,因為明天……她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全身而退。

  束兮琰把一些關於公孫令的過往告訴她,就為了配合演出明日早朝上的一齣戲,可她認為,不管她配不配合,她的下場其實都是一樣的。

  不配合,束兮琰會毀了縱花樓,要是配合了,真讓束兮琰坐上皇位,他不會善罷干休的,而她這個共犯,絕對是他頭號欲除的物件……所以她已經沒有退路,只能盼束兮琰別動縱花樓裡的任何一個人。

  而他這時候走,其實正是時候,只是她捨不得,因為想再見他一面,也許再也沒有機會了。

  她想,也許她是喜歡上他了。

  「世珍,別不說話,你明知道我看不見——」話未完,唇已被封口。

  闌示廷愣住,感覺柔軟的唇就貼著自己,沒有再進一步,只是輕柔地摩挲著,輕嚼著,伴隨著歎息,輕擁著他。

  不假思索的,他緊擁住他,撫著他的背,吻著他的發。

  他知道他心底有事,但他卻不肯說,教他莫名地煩躁著。他不是個會主動親吻的人,他總是抗拒著他的吻,然而他此刻的主動不像是動情,反像是……訣別,教他止不住心底生成的慌亂。

  突然,他疑惑了。難道人的心真會在不知不覺中被改變?他是那般想念公孫,甚至多想追隨她而去,可如今他卻莫名地眷戀起鐘世珍……明明是個男人,卻教他牽腸掛肚,可誰要他那般酷似公孫?

  他的性情和身形……他混亂了,此刻塞滿他心底的到底是誰?牽掛世珍,是因為公孫,可公孫既已歸來,為何他還是無法將他自心底抽離?

  還是說,他早已認定進宮的公孫是假的,所以他不見狂喜?

  思忖著,外頭突地響起——「闌爺,雷大人到了。」

  莫知瑤的聲音傳來,鐘世珍像是回魂般,一把將他推開,面紅耳赤地捧著臉,不敢相信自已竟會鬼迷心竅地對他又親又抱……啊啊,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依她看,其行也真!

  闌示廷朝她的方向瞪了眼,沉聲道:「進來吧。」

  門一開,就見莫知瑤領了個高頭大馬的男人走來。

  男人疾步走到闌示廷面前,隨即單膝跪下。

  「卑職護衛不周,卑職——」激動的話,硬是被闌示廷抬起的手給制止。雷鳴這才想起,一路上莫知瑤提及不讓人知曉他在這兒,除了她之外,沒人知曉他的身分,才趕忙換了稱呼。「爺,軟轎已備在後門。」

  「可有八支參?」

  「有,屬下跟……拿了三支年分最長的八支參。」雷鳴說著,遞出手中的木匣,卻見他使了個眼色,於是木匣轉了方向,交給坐在床畔的另一個人,四目交接的瞬間,雷鳴一雙虎眼險些瞠破。

  「示廷,想不到你府上真的有八支參!」鐘世珍接過木匣,心裡五味雜陳。要是再早一點知道他府上有八支參就好了,她就不會去蹚那淌混水了,把自己逼得無路可走。罷了,現在總算拿到八支參,至少可以救兒子。「示廷,你合算合算,這些八支參價值多少,我想法子湊給你。」

  「呿,方才還說是朋友,現在就急著算帳,你不嫌累我還嫌煩。」

  「可是——」

  「先把小傢伙治好再說,橫豎這參我也用不到。」闌示廷話落起身,朝前探出手,卻等不到雷鳴的牽引。

  鐘世珍乾脆握住了他的手,朝雷鳴望去,卻見他一雙眼都快暴凸了,目光直直的快要在她臉上燒出兩個窟窿。

  她……長得很奇怪嗎?這種目光,簡直就跟在朝巽殿上,眾人看她的目光沒兩樣,一個個像是見鬼一樣。

  「雷鳴?」

  「屬下在。」雷鳴回神,趕忙起身,讓他搭著自個兒的手腕。

  「你在發什麼愣?」

  「屬下……」雷鳴遲疑著,目光不住地打量鐘世珍。

  太像……太像了!今兒個才聽宇文恭說公孫令出現在朝堂上,如今竟又出現一個酷似公孫令的男人,這到底是……

  「世珍,記得待會派人將老大夫找來,趕緊讓小傢伙服下藥帖,要有什麼事的話,你到東司衙說一聲,我會抽時間來看你。」說著,他又道:「雷鳴,這位是鐘世珍,是他救了我,往後要是見到他,不得怠慢。」

  雷鳴應了聲,還是忍不住多看了鐘世珍一眼,只能說服自己,這天下無奇不有,出現一兩個與自己面貌相似的,也算尋常。

  鐘世珍直睇著他的背影,直到知瑤替她關上了門,她才失落地坐在床畔,看著鐘天衡依舊熟睡的面容。

  假如她的路只有一條,那麼哪怕走到底,她也不能違背自個兒的原則,只是她再也無法瀟灑看待,因為她必須把天衡獨自留在這世上,未能克盡人母的義務,讓她好愧疚好不舍。

  轎子一起,雷鳴隨侍在側,照闌示廷要求,挑的全是僻靜的小路,避開人潮,以免引發不必要的注目。

  「雷鳴。」闌示廷在轎內輕喚。

  「卑職在。」

  「聽說公孫回朝了?」

  「皇上是從何得知?」雷鳴貼在轎側,壓低嗓音問。

  莫知瑤到東司衙找他時,說明皇上人在縱花樓,還交出了皇上隨身的九節鞭,他整個人都快蒙了,心想今兒個的事怎麼都湊在一塊。

  然,這是好事,姑且不管皇上怎會出現在縱花樓,只要皇上無恙就好。

  「因為城裡早已傳得沸沸揚揚。」

  「說得也是,這消息極不尋常的傳得飛快,雖說卑職今兒個未進宮,但先前宇文將軍來找過卑職。」

  「宇文恭找你做什麼?」

  「他來詢問搜尋皇上的進度,又順道提及公孫大人回朝一事。」

  「……他怎麼說?」

  「宇文將軍說他當殿查看了公孫大人的肩,然而當初公孫大人掉下河時,撞上了河底暗礁,所以不只額上有傷,就連右肩也磨掉了大片的皮肉。」說著,他不禁想起方才在房裡瞧見的鐘世珍,他的額上也有傷啊。

  「然後呢?」額上有傷?他想起額上同樣有傷的鐘世珍。

  「宇文將軍說儘管磨去大片皮肉,但似乎可見公孫家的家徽刺青顏色,不過他還是覺得相當可疑。」

  「怎麼說?」他問得心不在焉。

  明明此刻該將心神都放在公孫身上,可不知怎地,他卻想起方才那個吻。

  明明是因為鐘世珍像公孫,才教他牽掛,可偏偏此刻佔據他心裡的卻是他,無心多想回宮的公孫令。

  「因為公孫大人是由束兮琰帶進宮的。」

  「喔?」闌示廷回神,努力地專注在交談上。「束兮琰麼?」

  「宇文將軍的意思是,公孫大人失蹤了三年多,卻在皇上落河失蹤後出現,束兮琰其心可議。」雷鳴將嗓音壓得更低。

  「宇文恭竟這般說?」闌示廷有些意外,不禁哼笑了聲。「早朝時,陸取可有在殿上?」

  「該是有才是。」

  「朕得聽聽陸取說說那當頭到底是怎生的景況,竟會教宇文恭吐出其心可議這四個字。」他懶懶地窩在軟衾上,迫不及待想知道兩人杠上時的劍拔弩張。

  他可以猜得中束兮琰的心思,但卻難以得知宇文恭是如何和束兮琰唇槍舌劍。

  「皇上不在意公孫大人了嗎?」

  「雷鳴,你認為出現在殿上的會是真正的公孫令嗎?」

  「這……」

  「在朝堂上,重要的不是公孫令這個人,而是公孫令的名,因為公孫令可是三大世族之後,他握有推舉權。」闌示廷哼笑了聲,對束兮琰那丁點心思極為不恥,太易猜顯得太無趣。

  宇文恭不可能支持束兮琰,而束兮琰更不可能自薦,所以他當然就需要第三個人——那就是失蹤三年多的公孫令。

  那麼回宮後,他該下哪一步棋呢?

  他托腮忖著,輕挲著自個兒的唇,暗惱方才他怎會沒回吻。

  翌日,鐘世珍拖著沉重的腳步,隨著束兮琰一步步地踏進朝巽殿內。

  殿內,鴉雀無聲,她每走一步就覺得心臟抽一下,眼前的景象像是要模糊起來,腳步虛浮著。

  眼角余光瞥見宇文恭黑亮的明眸直睇著自己,看得她莫名地心虛,恨不得立刻拔腿就跑,但她早已沒了後路。

  「賜座。」

  束兮琰下令,昨兒個那位太監便替她備了椅子,讓她在殿旁坐下。

  昨兒個將古大夫請來,古大夫一見木匣裡的八支參,一雙下垂老眼瞠得圓亮,難以置信國內竟有百年的八支參,嘴裡不住驚呼,如此珍貴如此不可思議,但她充耳不聞,就等著他掂算重量,在天衡喝下第一帖藥後,確定他的脈象逐漸穩定,其藥效教古大夫讚不絕口後,她才真正地松了口氣。

  這麼一來,她才有勇氣從容就義。

  離開縱花樓之前,她抱著熟睡的天衡親了又親,將事情始末寫下後,塞在天衡的枕邊,再將天衡交代給霜梅照料。如果她今天註定踏不出宮門的話,希望霜梅看見枕邊的訣別書後,能代她照料天衡長大,更希望她們有所防備。

  她無心連累任何人,可是她真的不願為虎作偎,因此思來想去,她只剩最後一條路,要是連這條路都走不通,至少應該不會拖累她們。

  她能做的,只有這麼多了。

  「眾卿,可還有事上奏?」

  鐘世珍聞言,緩緩抬眼。這是束兮琰給她的暗號,當他這麼說時,就是該她接話,輪到她上場了……來吧!既然來了就沒在怕的,橫豎來到這世上的每個人,誰都不能活著回去,她走過一遍,再走一遍也沒什麼大不了。

  「君石……」她艱澀的喚著,心底有些緊張。

  驀地,殿上瞬間靜默,快速得像是按到靜音,而後她瞧見束兮琰震愕地側過臉,滿臉的難以置信,精湛且點到為止的演技,直教她歎為觀止。

  佩服!他的本業應該是戲子吧,奢望當什麼皇帝!不過既然人家都拿出十成十的功力了,她要是不全力以赴,豈不是枉費人家苦心?

  「公孫,你……你想起本官了?」束兮琰詫問著。

  站在另一列首席的宇文恭橫睨了眼,目光定在鐘世珍身上。

  「君石,方才在這殿上,總覺得有什麼從我腦中掠過,瞧著瞧著,就把你給想了起來。」她神色激動地走向他。

  「這真是太好了!」束兮琰狀似激動地輕抱了抱她,在她耳邊低語,「你在搞什麼鬼?」他可不是這樣教他的,他這種說詞漏洞百出,誰能信服?

  「……我忘詞了。」她沒啥誠意地道。

  她一個小人物進到這皇宮大殿,不緊張才怪,忘詞是剛好而已。

  束兮琰未再多置一詞,隨即放開她,對著文武百官面帶欣喜地道:「諸位,公孫令恢復記憶了。」

  宇文恭聞言,面無表情,彷似看著一出鬧劇。

  鐘世珍不住地用余光看向他,她把希望都放在他的身上,他怎麼可以面無表情?他應該要嗤之以鼻才是,難道他不覺得這說詞太扯了嗎?

  昨兒個在殿上,他阻擾了束兮琰的好事,那就意味著他識穿束兮琰的意圖,她今兒個來個突然恢復記憶,他應該要覺得荒唐,不是嗎?

  給點反應吧,他不是老劉崇仰似神的宇文恭嗎?

  「既然公孫令已經恢復記憶,那麼……」束兮琰帶笑的冷眸略帶警告,直瞅著她不放。

  「公孫,你該是已知道皇上下落不明,在這狀況底下,身為三大世族之首的你,認為咱們該怎麼做?」

  鐘世珍臉上笑著,心裡卻是急得快冒火。她的用意就是要讓宇文恭感覺荒唐,甚至開口道出她是假的公孫令,如此一來,她也許落個冒充之罪,但至少不會連累到知瑤她們,可偏偏他卻——

  「公孫,如果你已經恢復記憶,那麼你可記得你都是如何喚我的?」宇文恭突道。

  鐘世珍呆了下,壓根不需要佯裝錯愕,因為束兮琰真沒告訴她這事!

  束兮琰立刻搶白道:「宇文將軍,本官覺得處理朝堂上的正事遠比私人小敘要來得重要,待會下朝後你倆再敘也不遲,對不。」

  「我倒覺得公孫既然能喚出你的字,應該也喚得出我的小名才是。」宇文恭硬是不讓,偏要她當殿道出不可。

  「怎麼,本官倒覺得宇文將軍像是惡意阻擾。」

  「束大人,我只是認為只以公孫喚出你的字,就判定為恢復記憶,太過草率,至少她得要道出我的小名才足以證明,畢竟百官皆知公孫與我是竹馬之交,私底下往來只喚小名,而這小名是不在人前道出的,只有公孫才會知道。」

  鐘世珍輕呀了聲。原來是這樣,難怪束兮琰沒跟她說,因為他根本也不知道。

  「宇文將軍在影射什麼?難不成以為本官在主導什麼?」束兮琰面有不快地道。

  「我沒這麼說,只是想更加確定罷了。」宇文恭笑了笑,望向正準備選邊站的官員。

  「我這麼決定,誰有異議?」

  公孫令回朝的事,不過一天已經鬧得滿城皆知,這消息傳遞的速度之快,要說無人刻意散播,他還真不相信。這麼做,為的就是讓那些尚不知情的官員們抓緊時間討論,到底要站到哪邊。

  束兮琰哼笑了聲。「宇文將軍,真要論的話,至今都無人問罪于宇文將軍,甚至懷疑宇文將軍抱有狼子野心。」

  「我?」

  「可不是嗎?皇上遊浴佛河,是宇文將軍護駕,以宇文將軍享譽盛名的第一水師竟也會讓樓船翻覆,讓皇上落河……饒是霧再濃,以宇文將軍的身手和經驗,都不該讓這憾事發生。」

  「我說過了,有對向船撞上才會讓船頭斷裂,皇上因而落河,我派人躍河救駕,自己則躍上對向船,卻發現船上的人竟一個個都服毒自盡……皇上出遊的事滿朝皆知,要說有人心懷不軌,壓根不為過。」宇文恭睨了他一眼,寓意深遠。

  「既是如此,宇文將軍該要查呀,可為何至今不見有何結果?」

  「查是必然要查,但尋找皇上才是首要之務。」

  「不,我倒覺得宇文將軍才是居心叵測的那個人,先是救駕不及,如今又懷疑公孫身分有假……宇文將軍,你真懷有異心?」

  鐘世珍聽至此,眉頭不禁緊蹙著。這混蛋竟還打算把罪推到宇文恭頭上,以她的觀察,足以大膽猜測皇上落河一事分明是這混蛋策劃的!否則他怎會一見到她,就能心生妙計,要藉此將自己拱上龍椅?!

  這下……她該怎麼幫他?她根本就……

  「皇上進殿!」

  遠處響起太監的唱報聲,打破了殿上的劍拔弩張,所有人皆望向殿外,隨著唱報聲一聲聲地逼近,可見一列宮人逐漸走近朝巽殿。

  「怎麼可能……」束兮琰難以置信地輕喃。

  鐘世珍只見一列宮人在前開道,後頭的皇上坐在軟轎上,一行人踏上殿階,放下軟轎,原本站在龍椅旁的太監急步走到殿門口,掀了轎簾,扶下一個男人,靠近殿門口的官員一個個如浪般地跪下,高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當她面前所有官員都跪下時,她清楚地看見皇上的面貌,她看見的是——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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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00:32:5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皇上回朝

  「公孫,跪下,垂首。」宇文恭拉著她跪下恭迎聖駕。

  鐘世珍愣愣地跪在地,不住地眨著眼,懷疑自己到底看見了誰。

  垂著的頭只能瞧見繡著雲彩的黃袍衣擺和黑底如意繡靴從她面前經過,徐徐地踏階,坐上了龍椅,而後——

  「眾卿平身。」

  那低沉嗓音教鐘世珍渾身一震,猛地抬眼,梗在喉間的一口氣倏地呼出,難以置信地看著坐在龍椅上的男人。

  他的眼……真的看不見嗎?一個無法視物的男人,能夠坐在那把龍椅上嗎?

  「皇上,末將護駕不力,請皇上恕罪!」宇文恭將她拉起之後,單膝跪下請罪。

  「宇文卿,朕不怪你,但朕要問你,可有追查出什麼?」

  「回稟皇上,末將登上迎面撞上的船隻時,船上人皆已服毒自盡,末將再差人追查船主,船主一家六口也在事發前兩日遭滅口。」

  束兮琰聞言,黑眸微眯著。

  「這般聽來,確實是另有內情,而非意外了。」闌示廷懶懶托著腮,耳邊聽著陸取敲在龍椅上的暗號,緩緩地將視線移往宇文恭身旁的位置。

  公孫令嗎?他什麼也瞧不見,昨兒個聽陸取提及,只說了宇文恭彷似認為這人是公孫令無誤。然而在這殿堂上說的話並不能作準,有時只是權謀,正因為如此,宇文恭才會對雷鳴說起束兮琰其心可議。

  「皇上,末將尚在追查,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闌示廷心神一定,道:「無須再查,對方既是有備而來,宇文卿再查恐也是白費功夫,眼前重要的是——」他刻意頓了頓,身子微微往前傾,狀似正審視著「公孫令」,問:「聽說是束卿找到公孫卿的?」

  鐘世珍迎著他的視線,心底顫跳著,無法分辨他到底有沒有看見自己。如果他雙眼能視,他應該已經認出自己,但他……應該真的看不見,否則他的反應不該是如此。

  不禁想起他曾說過隱瞞雙眼看不見一事,是因為他不想殺人滅口……難道,滿朝文武皆不知他雙眼不能視?

  束兮琰思緒飛快轉著,啟口道:「回稟皇上,確實是微臣找到公孫令的。」他將昨兒個說過的說詞再說一遍,不忘再加上一句,「皇上,臣特地將他帶到殿上,宇文將軍也認為他確實是公孫令無誤。」

  哪怕謊言被揭穿,還有宇文恭一起頂著,他頂多也不過是落個識人不明,且這也怪不得他,實在是鐘世珍太酷似公孫令。

  只是……皇上的反應怎會如此冷淡?當年皇上能登基,公孫令功不可沒,再者兩人過從甚密,親密得可以同睡一榻,如此交情,相較當初公孫令落何時的肝膽欲裂,皇上這會的表現也未免太冷靜了。

  難道……他看得出這人不是公孫令?

  「是嗎?宇文卿也這般認為?」闌示廷輕揚笑意問。

  如果宇文恭答是,那麼再由他確認,如果宇文恭答否……他可以立刻將此人與束兮琰一併押下,從此讓束兮琰不見天日!

  宇文恭眉頭微擰,像是忖度著該如何回答,後頭卻突地有人道:「皇上,就在方才公孫大人已恢復記憶,他喚得出束大人的字。」

  「喔,真是公孫卿?」他知道束兮琰的字又如何?兩人要是串通行罪,為了取信他人,耍點手段再正常不過。

  宇文恭聞言,眉心已攏出一座小山,暗惱兵部尚書竟在這當頭還想藉公孫令替束兮琰邀功。

  鐘世珍直睇著闌示廷,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怎麼會是皇上?她又該要怎麼回話?如果她向他表白身分,坦承不是公孫令,他會如何處置?

  束兮琰見她說不出話,心思一轉,道:「皇上萬福,皇上歷劫歸來,而失蹤三年多的公孫大人亦歸朝,這乃是王朝之幸,太平之兆。」

  「那倒是,朕也沒想到清醒後人竟是在連山鎮,有幸逢貴人解救,而公孫卿呢?公孫當初落河後,醒來時人是在何方,又是被誰所救,朕可要重重賞賜對方。」闌示廷話鋒一轉,沉聲問:「宇文卿,你能夠確定此人真是公孫令?」

  「她——」宇文恭尚在猶豫時,身旁的鐘世珍突地踉蹌了下,他眼明手快地扶住她。

  「你不要緊吧?」

  「我……我沒事。」她只是沉思得太專注,忘了呼吸,頭暈而已。

  然,她一出聲,原本神情慵懶的闌示廷騫地起身,難以置信地朝聲音來源瞪去,胸口劇烈起伏著。

  束兮琰濃眉微揚,側眼望去,心底有譜。當年皇上一直極度厭惡宇文恭和公孫令走得太近,才會在奪得皇位之後,設陷欲除宇文恭,豈料反倒害得公孫令落河……與他猜想的一樣,皇上確實是對公孫令抱持著情感,就算他再沉著冷靜,瞧見這一幕,只怕也沉不住氣。

  也許,鐘世珍還是枚活棋,只要他好生運用。

  「公孫……」闌示廷啞聲喃著。

  他喊的是公孫,心裡想的卻是鐘世珍,而他已經分不清楚方才那嗓音到底是屬於誰的。

  眼前這人,到底是誰?!

  「皇上?」陸取向前一步,等候差遣。

  闌示廷冷靜思忖了下,沉聲道:「眾卿要是無事,退朝吧,公孫卿隨朕進禦書房。」

  束兮琰聞言,不禁笑彎了唇角,他得要回去好生琢磨,如何運用這枚棋。

  鐘世珍忐忑不安地跟著宮人走到禦書房外,通報之後,她正要踏進禦書房時,宇文恭已快步走到她的身邊。

  「記住,話愈少愈好。」

  「嗄?」

  「如果你還想離開皇宮的話。」

  鐘世珍不解地看著他半晌,總覺得他話中有話。

  「公孫大人,皇上正等著呢。」一旁的宮人催促著。

  她點了點頭,再看了宇文恭一眼才徐步踏進禦書房。

  禦書房裡,闌示廷坐在錦榻上,陸取則在一旁侍候著,恭敬地將茶遞到他的手邊,陸取見她半晌沒反應,才道:「公孫大人,不向皇上問安嗎?」

  「呃……皇上萬福。」她現學現賣,把剛剛束兮琰說過的話暫時借用。

  「……世珍?」

  鐘世珍眨了眨眼,松了好大一口氣。「我是。」太好了,他總算是認出她了!

  「陸取,退下。」

  「奴才遵旨。」陸取恭敬地退出門外,在外守著。

  待陸取一離開,闌示廷惱聲問:「你為何會在這裡?!」

  「我……」她實在是一言難盡,不知道要從何說起。

  「你和束兮琰聯手要謀奪朕的皇位?」聽她吞吞吐吐,他不得不作此臆測。

  如果真是如此、真是如此……是要他如何處置?!

  「不是!我沒有,我是……」她咬了咬唇,低聲道:「示廷,你聽我解釋好嗎?」

  「朕等著,不是嗎?」

  「就是……」鐘世珍儘量長話短說地將遇到束兮琰、答應他的交易而進宮,簡短地說過一遍。「昨兒個我發覺不對勁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就算我不想要八支參了,他竟威脅要毀了縱花樓,我……我實在是沒有辦法,心想這路怎麼走都是死路一條,所以今兒個是抱持著讓宇文恭揭穿我的決心來的,可還沒來得及揭穿我的身分,你倒是先出現了,所以就……」

  鐘世珍惴瑞不安地偷覷他,就見他垂眼不語。

  她等了又等,等不到他開口,她囁嚅地道:「如果我真是有罪的話,你就比照辦理吧,只要不牽連知瑤和天衡他們就好。」

  是她識人不明就答應了交易,犯了錯領罰也是應該的,況且落在他手裡,絕對比落在束兮琰手裡要好得多,最重要的是,她不必當個拱束兮琰為帝的罪人,這結局對她而言,已經是最完美了。

  「如何比照辦理,嗯?」他冷聲問。

  「就……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她過去也是個執法人員,很清楚犯罪是不得循私枉縱,她是甘心受罰的。

  「就算死罪,你也無妨?」

  鐘世珍愣了下,沒料到假扮一個失蹤的大臣竟會是如此重的罪……

  「假扮朝中大臣,你以為你可以全身而退?」闌示廷怒不可遏地道。「你以為朝堂上是能夠兒戲的嗎?」

  如果不是他,他早已經拿下了束兮琰,老天送上來的好機會,他卻因為他而按兵不動,教他能不嘔嗎?

  「對不起,是我太天真,搞不清楚狀況才會鑄成大錯。」鐘世珍吸了吸口氣,試探性地上前握住他的手,笑了笑,道:「示廷,沒關係,我已經想過最壞的打算,只要你、知瑤和天衡可以不受牽連,這樣就已經很棒了。」

  「朕會受誰牽連?」他微惱地握緊她的手。

  「可是在今天之前,我又不知道你的身分,所以昨天你說要走時,我本是難過的,但想想也好,你走了才不會受我牽連……總不能因為我犯了錯而連累身邊的人吧。」哪怕她是無心不懂規矩,都不能成為犯錯的藉口。

  闌示廷緊握著她的手,啞聲道:「你怕牽累朕?」

  「當然,我們是朋友嘛。」

  闌示廷突地一把將她揪近,讓她毫無防備地撞進他的懷裡。「你對朋友總是又親又抱的?」

  鐘世珍羞紅了臉,想從他身上掙開,才發覺他摟得死緊。「那個、那個……」

  「啟稟皇上,宇文將軍求見。」外頭傳來陸取的通報,瞬間震醒了她的神智,教她想起在她面前的男人是一國之君。

  「要他先退下。」他惱聲道。

  「遵旨。」

  突地,房裡靜默下來,被迫偎在他懷裡的鐘世珍,試著替自己掙取一點空間,將他推開些許。「示廷,呃……皇上……示廷,你真的是皇上……」

  改了稱呼,才真正意識皇上兩個字,竟是無限遙遠,可以將兩人的關係變成天地般的遙遠。

  「朕是皇上又如何?當不成你的朋友?」他惱聲問著,氣惱他的抗拒,拿稱謂拉開兩人的距離。

  「不是,是我怎麼也沒想到你竟是皇上,知瑤說你住在一重城裡,我心想……」她突地一頓,問:「知瑤知道你的身分?」

  「她當然知道。」這麼說來,莫知瑤確實未向他提起他的身分。莫知瑤在他面前總是防備,有時欲言又止。他突地想起,鐘世珍長相酷似公孫令,所以莫知瑤的疑惑是在於他面對鐘世珍時的毫無反應?

  莫知瑤會看穿他雙眼不便嗎?

  「她真是的,既然知道怎麼不跟我說一聲?」鐘世珍不禁想起在連山鎮時,他的玉佩就可以打發牙官,而他後來急著要走,恐怕是怕牙官趕來會揭穿他的身分,而知瑤……難怪知瑤初見他時,一臉活見鬼的模樣!

  有些事是有跡可尋,可是她沒有追究,自然不會發覺。

  「跟你說這些做什麼?」

  也是。鐘世珍猜想莫知瑤之所以不告訴她,大概是怕她冒犯了皇上,不過——「皇上是認識知瑤的?」這代表他們有幾分交情才是,可偏偏他倆從未提起此事。

  「見過幾次面,與她較熟的是公孫,不是朕。」

  「公孫?公孫令還是公孫熙?」對了,這兩個人同姓,該不會是父子還是兄弟吧……不對,束兮琰說過,公孫令是獨子,有個姊姊是前皇貴妃,父親公孫策是前禮部尚書,已逝。

  「……是同一人,熙是公孫的字。」

  鐘世珍瞪大眼。所以,公孫令就是公孫熙,也就是他思念的人,這……

  「莫知瑤是公孫的妾,正因為如此,縱花樓有公孫的照拂,哪怕她已失蹤三年多,有朕在,不會有人上門滋事。」

  「嗄?」鐘世珍愣了下,好像有什麼從腦海閃過,快速地教她捕捉不住。

  「莫知瑤當年因公孫一句話而免了死罪,更將她收為妾,不讓任何人欺她,所以會與你一塊,也許就是因為你酷似公孫令,讓她得以得到安慰,又也許她是把那份恩情轉移在你身上。」他說著,微惱的哼了聲,卻不知道在惱些什麼。

  瞬地,她定住,無法動彈。

  大量而快速竄進腦海的訊息,在瞬間編織出可疑的真相,如雷轟頂,教她錯愕得無法反應。

  當年,知瑤救她時,沒將她帶回京城,而是將她留在連山鎮靜養,直到生下天衡的那年四月,才帶她回縱花樓,一路上替她編派了一套說詞……她還不至於天真得以為每個人救人時,都可以不求回報地盡心盡力,尤其她初被救醒時,知瑤那喜極而泣的神情,她至今記憶猶新,但在她道出姓名時,知瑤是怔愕地直盯著她。

  如果……這身體的原主就是公孫令,知瑤的反應和發狂般地搶救她,不就合理許多?

  但,最不合理的是——她是女人,公孫令既是在朝為官,不可能是個女人吧!

  思及此,莫名緊繃的心略略放鬆了些。瞧她胡思亂想什麼,她不過是扮男裝的模樣湊巧像極了公孫令而已,要是闌示廷的雙眼是好的,早在她救起他時,他就會瞧見,而且也能分辨,因為他是恁地深愛公孫令。

  她脫口問:「示廷,你的眼是何時開始看不見的?」他識得知瑤,代表他的眼並非天生如此。

  「三年多前,公孫落河,朕為了救她,頭部撞擊到河底暗礁,從此不見天日,可那時朕才剛登基,要是讓人知曉這事,恐怕朝中將會大亂,內戰再起,生靈塗炭,所以在朕的侍衛和宮人掩飾之下,至今……唯有你知曉。」

  聽他說得雲淡風輕,她一時無法理解他的話意。「嗯……所以皇上打算要殺人滅口了?」瞧,他深愛公孫令,深愛到連命都可以不要呢。當初為他的癡情而動容,可如今再聽一回,只覺得胸口發悶著。

  「朕要是打算滅口,就不會要你進禦書房。」闌示廷沒好氣地道。

  鐘世珍聞言,喜出望外地道?「所以你要讓我走?」

  「不。」

  「什麼意思?」

  「世珍,朕本該在殿上拆穿你的身分,但朕沒有,那是為了保全你,否則你會和束兮琰一併被押進大牢。」

  鐘世珍皺緊眉頭道:「可是宇文將軍應該也發現我是假的。」剛才宇文恭要面聖,大概是要跟他說這件事,只是他在外頭跟她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那兒朕自有辦法讓他閉上嘴。」

  「那我現在該怎麼辦?」

  「先留在宮中。」

  「為什麼?」

  闌示廷不禁搖頭歎氣。「因為朕在殿上保下你,意味著朕認為你是真的公孫令,要是現在讓你走,束兮琰會起疑。」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必須假扮公孫令?」

  「暫時將錯就錯,且看束兮琰的下一步再看著辦,誰要你蹚這混水?」

  鐘世珍頹然垮下肩,像是想起什麼,又道:「糟,我不能不回去,要不然知瑤會擔心的。」

  聽他提及莫知瑤,他怒聲低咆。「怎麼,一天見不到她,就讓你思之欲狂了不成?」

  鐘世珍嚇了一跳,搞不清楚他的怒火是打哪冒出,只能小聲道:「不是,我四更天離開前,心想是無法活著回去了,所以我寫了訣別信放在天衡的枕邊,現在也許她已經發現了信,她一定會擔心的。」

  「你以為活不過今天了,所以昨兒個才會主動親朕?」他摸索著她的臉,長指拂過她的唇,不等她回答,輕輕地覆上她的唇,唇舌糾纏著,滿足自己昨兒個來不及回應的遺憾。

  他渾身顫抖著,一如第一次親吻般僵硬緊繃,全然不識情趣,可偏偏如此生澀的反應,越發地挑誘他,教他渴望著,勃發的情欲強烈地渴望佔有他。

  兩人的呼吸亂了,氣息纏繞著彼此,他企圖要得更多,但卻不是現在。

  他強迫自己放開人,輕咬了下紅灘瀟的唇。「朕會差人通知莫知瑤說你一切安好,順便詢問小傢伙的狀況如何。」

  「謝謝。」她羞澀道,同時也感到窩心,只因他惦記著鐘天衡。

  輕撫著她的頰一會,闌示廷才沉聲喚著,「陸取。」

  陸取垂首進了禦書房。「奴才在。」

  「差人帶公孫大人到廣清閣休憩,讓宇文將軍入內。」

  陸取錯愕抬眼,但隨即掩飾,應了聲。「奴才遵旨,公孫大人,請。」

  鐘世珍看了闌示廷一眼,止不住臉上的燥熱,踏出禦書房時,就見宇文恭負手而立,深潭般的黑眸直睇著自己,彷佛看穿她方才在禦書房裡做了什麼事,教她莫名羞慚地垂著眼,跟著陸取指派的宮人離去。

  宇文恭直睇著她的身影,直到陸取輕聲道:「宇文將軍,皇上正候著。」

  宇文恭垂斂長睫,徐步踏進禦書房裡。「末將參見皇上。」

  「免禮,宇文卿求見,所為何事?」

  「皇上,她不是公孫令。」

  「陸取說,昨兒個他隨束兮琰進殿時,你曾經瞧過他的肩頭,神情突然激動了起來,彷佛證實了他就是公孫令。」他懶懶托著腮,倚在扶手上。「雷鳴說,你跟他提起他的肩頭雖有傷,但似乎可見家徽刺青的顏色,是不?」

  「皇上,那細微的家徽刺青有可能造假,末將昨兒個不過是作戲給束兮琰瞧,想知道他到底有何用意罷了。」宇文恭對答如流,彷佛早有準備。

  「如果他不是公孫令,方才在殿上你為何不說?」他問著,但也慶倖他沒當殿否認,否則他極可能錯殺鐘世珍。

  一想到可能發生的憾事,他手心泛著濕意。

  「末將猶豫是因為束兮琰已經推責,就算揭穿假扮者的身分也無濟於事。」

  「所以,你有什麼想法?」

  「末將認為只要放她離開宮中,末將差人跟著,就能查出她的去處,確定她的身分,要是能夠逮到她和束兮琰碰頭,才算是有力的證據。」

  「……不,朕沒打算讓他走。」

  宇文恭緩緩抬眼。「皇上,束兮琰居心叵測,末將認為皇上該是有所察覺才是,眼前正是除去他的大好機會,皇上想放過?」

  「宇文卿,你不認為將這人留在朕的身邊,等著束兮琰的下一步,能得到的證據才是最有力的?」闌示廷朝他笑得邪氣。「屆時再一併處置,也不嫌遲。」

  宇文恭黑眸微縮了下。「末將懇請皇上給予將功折罪的機會,讓末將拿下束兮琰,一雪前恥。」

  「宇文卿,需要你時,朕會告訴你的,下去吧,朕累了。」

  「末將遵旨。」

  送走了宇文恭後,陸取才又踏進禦書房裡。「皇上要休憩了,還是想聽奴才念奏摺?」

  「陸取,方才假扮公孫令之人,正是朕的救命恩人,朕要他暫時假扮公孫令,待他千萬不可有所怠慢。」

  「奴才遵旨。」

  「他……長得像公孫嗎?」

  「不像。」

  「是嗎?如果不像,宇文恭在防備什麼?」他不解問著。

  以往,公孫與宇文恭總是焦孟不離,後來他企圖擄獲公孫的心時,宇文恭彷佛察覺,總是從中阻擾,而方才他說話的方式,總覺得是有所隱瞞,像是在防備什麼,只可惜他看不見,否則定能看出端倪。

  「面貌相似,但氣韻不像。」陸取想了下,又補上一句。「其實奴才認為……這位是個姑娘家。」

  闌示廷頓了下,難以置信地抬眼。「姑娘家?」

  「奴才是這麼認為。」她的面貌與公孫令可說是極度相似,是張清俊的宜男宜女相,就連走姿氣勢都像個男人,可問題是她的眉眼間有股女子特有的柔媚,在他眼裡,那是產過孩子的女子神韻。

  闌示廷不禁低低笑開。「陸取,你看走眼了,他是個男人。」

  陸取疑惑地皺起眉,不認為自己會看走眼,但皇上都發話了,他自然是——

  「皇上恕罪,許是奴才眼花了。」

  闌示廷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想像著鐘世珍是個女人,腦中閃過一個模糊的影子,他想抓住,卻快速地消逝。

  「皇上?」

  他驀地回神,將微亂的思緒丟到一旁。「把這些日子累積的奏摺都取來吧。」他答允公孫的事,他全都牢記在心,只要與黎民百姓相關的,他絕不辜負。

  文濤閣。

  「束大人,這下怎麼辦才好?要是到時候皇上追查——」

  束兮琰抬眼打斷兵部尚書的話語,冷睨了眼。「方大人,這兒是什麼地方,你在這兒說的是什麼話?」

  「下官……」方尚書不禁語塞,在束兮琰面前竟像個犯了錯的娃兒,連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這事本官自有法子,你先下去。」

  「是。」

  束兮琰漫不經心地撫著地方遞上的公文,直到外頭傳來腳步聲,他才抬眼望去,問:「如何?」

  「大人,皇上留下了公孫大人。」來者是福本,是陸取手底下的宮人。

  「喔?」

  「皇上讓公孫大人待在廣清閣,吩咐眾人不可怠慢。」

  束兮琰聞言,不禁勾彎了唇。也許一切只是他多想了,依鐘世珍那般酷似公孫令的面容,皇上怎可能無動於衷,恐怕只是礙於朝堂上,極力隱藏傾慕之情罷了,這下子……鐘世珍果真成了絕佳的活棋了。

  「對了,後來皇上還接見了宇文將軍。」

  「可有瞧見宇文將軍離開時的神情?」束兮琰迫不及待地問。

  「有,宇文將軍臉色鐵青得很。」

  束兮琰聞言,不禁放聲大笑。好,真是太好了!宇文恭這傻子,難道他會不知道他此刻的諫言皇上根本聽不進去?以往,皇上就極為不滿宇文恭和公孫令走太近,如今就算宇文恭看穿了鐘世珍的身分也沒用,因為皇上會因為忌憚宇文恭,反而更加親近鐘世珍。

  屆時,他只要以縱花樓,甚至是鐘世珍之子要脅,還怕鐘世珍不聽命行事。

  斥退了福本,束兮琰大略地處理了手邊的工作,便打算先到縱花樓一趟,才剛出宮門,便有人攔轎。

  束兮琰不耐地掀起轎簾,沉聲道:「到底是誰?」

  「大人,是小人許長風。」

  「……許長風?」他微眯起眼,想起此人是雛陽城的小小牙官,之所以有印象,那是因為他的岳丈是吏部侍郎,這小小牙官一職,是看在他岳父的面子賞的。「你不待在雒陽城,跑到京城攔本官的轎,所為何事?」

  「大人,這個。」許長風恭敬地獻上雙蟒玉佩。

  轎旁的侍衛接過,送到束兮琰手上。束兮琰仔仔細細地前後翻看後,問:「你從何處得到這個玉佩?」雙蟒是皇室徽章,民間根本不可能雕飾,而這玉佩是皇上持有,幾年前先皇賞賜的,這京裡大大小小的官,大抵都會知道這玉佩的主人是誰。

  「大人,連山鎮有個姓鐘的商人,托了連山鎮的農戶栽種香料,小人心想這香料的利潤可觀,希望鐘姓商人割愛,可惜對方不肯,就算小人派人暗算,他還是不點頭,最終拿出這玉佩交給底下的牙郎。」

  束兮琰一開始聽得興致缺缺,可聽到最後——「鐘姓商人?他生得什麼模樣?」

  「小人沒親眼瞧見他,不過聽牙郎說,這姓鐘的,眉目清秀,相貌俊俏,後來這玉佩交到小人手上時,小人急著找去,對方已搭上貨船回京,小人自然是搭船跟著,豈料路上遇見宇文大人搜船,小的怕這功勞被宇文大人搶去,只好將玉佩藏著,可這麼一耽擱,就追丟了蹤影,小人只好拿著玉佩進京請示大人了。」

  束兮琰眉頭深鎖著,想起皇上說在連山鎮被救,如此說來和許長風所說頗為吻合,而鐘姓商人指的不就是鐘世珍?換言之,救了皇上的人是鐘世珍?

  如果兩人早就相識,這朝堂上……難不成是兩人聯手算計他?

  他眯緊了眼,隨即察覺不對勁之處。如果真是鐘世珍救皇上,皇上在殿堂上的反應也太過淡漠,要不是宇文恭扶住了鐘世珍,皇上一點反應皆無……況且,如果兩人串通算計他,當鐘世珍瞧見皇上時,神情不該那般錯愕。

  鐘世珍不是個會作戲的,是真的意外,換言之皇上也許未跟他表白身分,兩人自然沒有聯手的說法,而皇上的異狀……

  「大人?這玉佩是皇上所有的,聽說皇上失蹤了,要是找到皇上應該大有賞賜吧。」

  束兮琰被打斷思緒,微惱地瞪他一眼。「誰跟你說這玉佩定是皇上的?」

  「這只要有長眼的,誰都知道這玉佩是皇上的,不可能錯認。」

  「只要有長眼……」束兮琰本是惱著,但聽他這麼一說,靈光乍現——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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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19 1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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