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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耳雅 -【方大廚(花間提壺方大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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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3 02:04:4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雞蛋卷和氣死病

  通常說,心情好的人,病痛也少,心中多鬱結的人,就比較容易得病。

  方一勺自從她娘死後,已經很久沒有讓人照顧得那麼好了,自然每日沉浸於快樂之中,沒到三天,就徹底地好了。

  生龍活虎。

  沈勇還有些擔心,想讓她再躺躺,不過方一勺原本就好動不好靜,再躺下去估計要發霉了。

  這一日大早,沈勇和方一勺先趕去了莫凡堂那裡,可是到了才發現,家裡就剩下了莫冬冬在。

  「鼕鼕,師父上哪兒去了?」沈勇問。

  莫鼕鼕拿出了一本拳譜給沈勇,道,「師父有事情要回一趟老家,半個月後回來,他讓你按著這拳譜來練,還有啊……」說著,莫鼕鼕指了指自己,「你們要管我飯!」

  方一勺和沈勇接了拳譜,就索性把莫鼕鼕領回了府衙,正好讓他跟小結巴做個伴。這下可好了,莫鼕鼕和小結巴兩個都是惹人嫌的死小孩機靈鬼,一下子就玩到一起去了。

  方一勺和沈勇又去了趟蒼滿雲的宅子,這麼巧,蒼滿雲也出遠門去了,留下了一疊書,說讓沈勇捧回去看去,他十天後回來,到時候要考他。

  沈勇和方一勺拿起書看了看,覺得有些納悶,蒼滿雲讓沈勇看的不是什麼治國之道也不是什麼經史子集,而是醫術。

  「我又不想當郎中,幹嘛讓我學醫啊?」沈勇不解地道。

  方一勺想了想,「嗯……反正技多不壓身,多學一樣也是好的吧。」

  沈勇無奈,只好捧著書,和方一勺一起往回走。

  東巷府南北貫通的大街上人來人往,沈勇捧著書小心地避讓著行人。

  「相公,重不重呀?」方一勺湊過去問,「我給你拿一半兒?」

  「不用。」沈勇搖頭,「我有勁兒,娘子,你想吃點什麼不?」

  方一勺看了看天上的日頭,道,「今兒個好熱呀,人一熱就不愛吃飯了,最好是弄些小零嘴吃。」

  「也對。」沈勇點頭,邊用骼膊肘捅捅方一勺,「拿本書,擋擋太陽。」

  方一勺想了想,拿起一本書遮住臉,單手拽著沈勇的袖子,兩人快步往府衙走。

  經過酒樓的時候,突然從樓裡衝下來了一個人……一頭撞到了沈勇。

  沈勇拿著滿手的書呢,還好他最近練得身手頗為敏捷,接了被撞歪的書,身子轉個圈兒,書本都沒掉下來,就是人一個趔趄。

  那衝出來的人卻是一頭栽倒在地。

  方一勺不解地看著地上坐著的人,就見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鬍子拉碴邋裡邋遢的,看起來很有些落魄。

  那人傻坐在地上,一手拿著個酒罈子,那樣子方一勺可熟悉,一個酒鬼,只是他很少看到這麼年輕的酒鬼。

  沈勇皺了皺眉頭,覺得這人怎麼酒品如此不好的?

  這時候,酒樓裡兩個小夥計急匆匆追出來,扶那人,道,「別喝了,都醉了!」

  「沒醉。」那人從地上爬起來,歪歪斜斜往前走,嘴裡嚷嚷,「……醉了才好呢!做人有什麼意思?生又何歡死有何懼……哈哈。」

  沈勇和方一勺看著那男子走遠,覺得有些莫名。

  「唉,好好一個秀才,弄成這樣,真是。」夥計不無惋惜地搖了搖頭,轉身想進屋子。

  沈勇突然想起來,那書生自己好像認識!曾經有一個姓梁的老先生教過沈勇唸書,不過沒幾天,就因為身體不好走了……那個書生,似乎就是那位梁先生的得意門生。沈勇記得之前見過一面,因此有些印象,不過原先神采飛揚氣度不凡的,怎麼一下子變成了這樣?

  想到這裡,沈勇多嘴問那夥計,「這人是誰啊?」

  夥計看到是沈勇,見他抱著一堆書也覺得新鮮,小惡霸沈勇改邪歸正,看來這說法真不是騙人的,就笑呵呵回答,「沈少爺啊,您不認識麼?那個是大才子張文海啊。」

  「張文海?」沈勇琢磨了一下,似乎是叫這個名字。就問,「那書生他怎麼了?我記得以前挺精神的啊,還是他想學太白先生了,也做個酒仙兒呀?。」

  「唉,別提了。」夥計搖搖頭,道,「鬼迷了心竅了哦,這就叫啊,英雄難過美人關。」

  沈勇和方一勺聽得雲裡霧裡,沈勇問,「莫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人家沒看上他?」

  「要是哪家的姑娘就好了!」夥計壓低聲音說,「是個窯姐兒。」

  沈勇一愣,方一勺也有些不解,心說,如今的唸書人,怎麼不戀別的,都戀上窯姐兒呢?

  「哪兒的窯姐啊?」沈勇又問了一聲。

  「煙翠樓的。」夥計道,「也不知道叫什麼鳳兒還是鸞兒的,總之是隻鳥兒的名字。這張秀才迷得都丟了魂了。後來他也不好好唸書了,他師父本來指望著他光耀師門的,後來讓他活活氣死了。」

  「啊?」沈勇和方一勺都是一驚。

  「他師父是不是姓梁?」沈勇問,「有個七八十歲了吧?」

  「對啊。」夥計點點頭,道,「梁老先生麼,那老爺子可有學問了……唉,可惜了,被徒弟氣死了,然後張秀才就變成今天這樣,整天喝酒度日,過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說完話,夥計轉身回屋接著忙去了,沈勇和方一勺繼續往回走,不過心裡還是覺得有些古怪。

  「唉,娘子啊,你說,那張秀才,和昨天氣死了他娘的那書生,境遇像不像的?」沈勇問。

  「嗯。」方一勺趕緊點頭,「可不是麼,幾乎一樣,就是張秀才少了個娘子。」

  「不過那老梁頭已經七老八十了,被氣死了也是有可能的。」沈勇想了想,問,「怎麼之前就沒聽說過這檔子事兒呢?」

  「家醜不可外揚吧。」方一勺道,「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大家都不想張揚吧,那秀才挺可惜的。」

  「嗯。」沈勇不說話,點頭,腦袋裡卻開始琢磨這兩個事兒。

  回到府衙的時候,就看到府裡頭眾人忙忙碌碌。

  沈勇跑了趟書房,將手裡的書放下,就和方一勺回到前院,找沈一博說了一下,兩位老師出門辦事要十天半個月才回來的事情,這段時間,沈勇在家裡唸書和習武。

  沈一博最近對沈勇很放心,有方一勺在旁邊陪著,比誰管著他都強。

  沈勇和方一勺見沈一博雙眉微皺似乎是心事重重,便問,「爹爹?你有心事?」

  沈一博看了看兩人,點點頭,道,「你倆知道秀才他娘是被毒死的了吧?」

  「知道了。」沈勇和方一勺都點頭,問沈一博,「審得怎麼樣了?有人招認了麼?」

  沈一博愁眉緊鎖,道,「沒有人招認,不過那窯姐翠雲,倒是說出了一件新鮮事兒。」

  「什麼?」沈勇和方一勺都好奇。

  「據說這煙翠樓裡頭,有妖精。」沈勇臉上神色複雜,道,「之前就有好幾個窯姐兒,都讓唸書人給看上了,然後看書人家裡頭的長輩,必然有橫死的,而外界傳說,則基本都是氣死的。」

  沈勇和方一勺立刻想到了剛剛遇到的那個張秀才,就覺得事情的確是蹊蹺。

  「據說還有好幾個唸書人,都是去了一趟煙翠樓之後,便對窯姐們迷得神魂顛倒。有的是沒心思唸書了,有人是吵著家裡頭要給窯姐贖身,更有甚者,就跟昨日那秀才似的,寧可休掉結髮的妻子,也要娶那窯姐過門的。不過前面幾位,他們氣死的長輩,都在七十歲上下,因此沒有引起家裡人的懷疑,昨日那位婦人實在是太年輕了些,一驗屍,才發現竟然是被毒死的。

  「也就是說,如果昨日沒有驗屍,那麼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麼?」沈勇問。

  「那還能如何?」沈一博歎息,「這是那媳婦兒上街吵了,人死在路上了才驚動官府,這人若是死在家裡頭的,那可不就都以為是氣死的麼?」

  「爹爹,您是不是懷疑其他幾位老人也都不是單純被氣死的?」方一勺問。

  沈一博點點頭,「這氣死一兩個還有些可能,可這每一個都氣死了,那就有些蹊蹺了。」

  這時候,沈傑進來了,和沈一博研究起了掘墳驗屍的事宜。

  沈勇和方一勺也就不再打擾,都退了出去。

  「娘子,你怎麼看?」沈勇回到書房,舉著一本傷寒雜病論翻著,邊問方一勺。

  「嗯!」方一勺點頭,我也覺得可疑得很!」

  沈勇失笑,「我知道可疑,咱們要不要想法子查查?」

  方一勺瞇起眼睛瞄沈勇,「你想去煙翠樓呀?不准去!」

  沈勇愣了愣,隨後大笑,伸手捏方一勺的腮幫子,「傻丫頭,吃什麼飛醋,我才不去呢。」

  方一勺臉上有些紅,自己摀住臉不讓沈勇掐,問,「那你想要怎麼查啊?」

  「我們去查查那張秀才?」沈勇問,「如何?」

  方一勺想了想,道,「他現在是個半酒瘋兒,怎麼查呀?喝醉的人不講道理的。」

  「你沒聽他剛剛說什麼麼?」沈勇道,「生又何歡死有何懼啊!這說明了他覺得自個兒活著沒什麼意思!喝醉了更好!」

  方一勺單手托著下巴,看沈勇,「哦?你是覺得,趁著他喝多了問他?」

  「咱們去試試看?」沈勇一臉的躍躍欲試,「說不定有什麼收穫呢,爹爹他們走明面兒的,咱們查案子,講究野路子!」

  「好。」方一勺點頭,正看著沈勇笑呢,就聽沈勇「哎呀」一聲,盯著門口。

  方一勺好奇地轉過臉,一看也驚了一跳,就見門口四個小泥人兒。

  方一勺仔細看了看,就見是石頭、蓮兒、莫鼕鼕還有小結巴。這四個小孩也不知道上哪個泥潭子裡去紮了個猛子,滿身的泥土。

  「你們四個上哪兒瘋去了?」沈勇道,「還不快去洗澡,小心一會兒挨揍啊。」

  小結巴和莫鼕鼕抹了抹臉上的土灰,問方一勺,「嘿嘿,少奶奶會不會做蛋卷兒啊?」

  方一勺一愣,點頭,「會啊。」

  四個小孩兒對視了一眼,都笑瞇瞇,蓮兒拿出一籃子雞蛋來,莫鼕鼕手上一籃子的野蔥。

  「呦。」方一勺湊過去,拿起幾根野蔥看了看,道,「這野蔥老肥了,上哪兒弄來的?」

  「後山的老曲頭兒家田裡種著的。」石頭道,「我們給他拔蔥去了,拔了兩個時辰,他給了我們雞蛋和野蔥,說讓回來做蔥炒蛋,不過我們想吃蛋卷兒。」

  方一勺見四人一身的泥巴,滿臉饞樣,也有些無奈,小孩兒都饞些零嘴兒,估計是想著蛋卷兒吃了。

  「你們去洗澡吧,我給你們做。」方一勺接過蔥和雞蛋掂量掂量,心說,這老曲頭兒還挺大方的,這些個夠做好些蛋卷兒了。

  四個小孩兒一聽到方一勺說給做,都歡天喜地地跑去洗澡去了,方一勺便拿著雞蛋和野蔥跑去了廚房。

  沈勇本來想著在書房裡繼續看書,不過方一勺走了,他的心也就野了,手裡端著書,心就飛到灶房去了。

  想來想去,沈勇索性拿著書,去灶房看!

  灶房裡頭,方一勺正在理蔥。

  「娘子,做什麼呢?」沈勇湊上來看。

  「洗蔥啊。」方一勺說著,將蔥浸入一個木盆水裡頭,然後又放了一勺麵粉進去。

  「娘子,幹嘛放麵粉洗?」沈勇好奇地問

  「相公呀,凡是細的、圓的,洗起來很麻煩的東西,大多可以用這個法子洗。」

  「什麼法子?」沈勇好奇,「就是放一勺麵粉?」

  「嗯。」方一勺點頭,「葡萄呀、蔥呀、韭菜都可以。」說著,將蔥從水中撈出來,來到井邊,打出水來,用瓢沖了沖,再一看,就見這一把蔥碧綠,甩干了水之後,乾乾淨淨。

  「這麼神啊?」沈勇不無驚奇。

  方一勺跑回了灶房,用刀快速地將蔥都切成了蔥末,然後開始打蛋。

  沈勇接過盆子幫她打蛋,方一勺邊往盆裡放麵粉和芝麻,還有剛剛切好的蔥末。

  沒多久,蛋和麵粉還有蔥、芝麻都打勻了。

  方一勺起灶,用一隻大羊毫的毛筆,在油碗裡頭蘸油,刷鍋底。

  隨後,她左手一把勺子,右手一雙筷子,兩手一起忙活。左手從盆裡舀出一勺蛋麵糊糊來,往油鍋裡頭一轉,出現了一個薄薄的片兒,然後右手筷子輕輕一撩,一打卷兒……夾起來往旁邊的干盤子裡頭一放,一個黃澄澄香脆好看的薄蛋卷兒就做成了。

  方一勺的動作極快,做了二十來個後,就又刷一層薄油在鍋底,接著做。

  沈勇見一盤子很快就滿了,伸手捏起一個薄脆蛋卷兒來塞進嘴裡,「卡嚓」一口……脆生生的蛋卷兒,有野蔥的鮮味、芝麻的香味,當然,還有濃濃的雞蛋味……好不可口。

  「嗯!」沈勇邊嚼邊點頭,「娘子,真好吃啊!」

  「好吃吧?」方一勺笑瞇瞇,「多做些,給那些小饞鬼們磨牙。」

  沈勇身後接過那隻大羊毫,幫著方一勺刷油,方一勺搶過筆,瞪他一眼,「看書!」

  「是,娘子。」沈勇咳嗽一聲,開始在方一勺身邊晃悠,邊念那傷寒雜病論。他每念兩段,就被塞進一個雞蛋卷。卡嚓卡嚓幾口吃完,接著念,沈勇突然覺得,人生就是這個樣子,才叫愜意吧。

  大概半個時辰後,就見灶房門口,石頭、小結巴、蓮兒和莫鼕鼕並排坐在台階上面,一人拿著一個大盤子,盤裡堆了小山兒一般的雞蛋卷兒,四個孩子在門口,「卡嚓卡嚓」吃得跟小耗子似的,美得都沒工夫說笑了。

  灶房裡面,方一勺取來了一個食盒,往裡頭放了兩大盤子的蛋卷還有一壺好酒。

  沈勇不解,「娘子,你出門呀?」

  方一勺將食盒給沈勇,道,「走,咱們找那秀才喝酒去。」

  沈勇愣了愣,趕緊接了籃子點頭,「對,咱們讓那秀才酒後吐真言!」

  說完,沈勇一手提著食盒、一手拉著方一勺,嘴裡叼著蛋卷兒,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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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3 02:04:5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糖燒餅和瘋秀才

  方一勺和沈勇晃晃悠悠出了衙門,一路打聽,終於知道那張文海秀才住在東巷府南城老弄裡頭的梁園。那是以前他師父的宅子,據說張文海從小便失了爹娘,是梁夫子將他養大的,兩人情同父子。正巧梁老夫子又無子女,因此兩人一直相依為命地住著,感情深厚。

  「梁老夫子死了,那張秀才一定很傷心。」方一勺對沈勇道,「所以才每日借酒消愁了吧。」

  「誰讓他自個兒不爭氣了。」沈勇不屑地道,「那窯姐是有多好?要搞得如此天翻地覆?就算是真心愛上了,做男人好歹有些擔當吧。大錯鑄成了才來後悔有什麼用,所以說酸臭書生都這個德行,優柔寡斷。」

  方一勺含笑看他,道,「相公,有些事情很難說呀,每個人處境不一樣。」

  沈勇聳聳肩,反正他不太待見那樣的,做事情拖泥帶水,到後來連累一堆人跟著受苦。

  兩人在老弄裡轉了好幾個圈兒,終於是找到那隱在巷子深處的「梁園」

  這房子老了,黑色的木門,上頭一塊頗有些書香之氣的小匾額,黑底白字,寫著「梁園」。屋簷下面,掛著一盞白色的紙燈籠,上面無字,連個「奠」字都沒有,卻有些說不出的淒涼在裡頭。

  沈勇和方一勺對視了一眼,都無奈搖頭,方一勺接過沈勇手上的食盒,沈勇走上那三級石頭台階,扣動門環。

  「啪啪」兩聲後,門內無人作答。

  又敲了一陣子,「吱呀」一聲,隔壁的一戶人家將窗戶打開,有個半大不小的丫頭探出頭來,問,「你們找梁夫子麼?前不久過世了。」

  「哦,我們找張秀才。」方一勺道。

  「找那狼心狗肺的作甚?」那姑娘一臉不待見,便要關窗戶。

  沈勇趕緊攔住,道.「姑娘等等,我是梁夫子的學生,聽說師父他老人家去了,所以想找這秀才討個說法。」

  「哦……」那丫頭又將窗戶打開了,看了看沈勇和方一勺,歎了口氣,「你們若是找他算賬,也便拉倒吧,自從夫子去了,那秀才也不知道挨過多少頓打了,每次打他,他不過傻笑而已,還說打得好,後來大家都當他瘋了,也不再為難他。」

  沈勇和方一勺暗自皺眉,這書生有些可憐。

  「那他可在梁園裡頭?」沈勇問。

  「在的,估計是喝醉了吧。」丫頭道,「你們就算敲門到半夜,他也未必會醒來開門,估計要等到他再去買酒,才會出門。」

  「他不吃飯的麼?」方一勺忍不住問。

  「吃什麼飯呀,他那就是作死呢。」丫頭搖搖頭,這時候,就聽她身後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問,「妮子,和誰說話呢?」

  「奶奶。」小丫頭回頭去,沈勇和方一勺就看到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走了過來。

  「他們找張秀才呢。」小丫頭扶那老太太。

  老太太看了看沈勇,有些擔心地道,「你們別打他了,他是好人。」

  沈勇和方一勺都鬆了口氣,這世上還有一人說這秀才是好人的。

  「老人家,我們不打他,就找他問問話。」沈勇道,「我想知道,梁夫子怎麼死的。」

  「唉……梁夫子也不知道為何就看不開了呢。」老太太搖搖頭,「我之前與他聊,他都說他已經想開,不就是愛上個窯姐麼,也不是大過錯,孩子還是好的……可第二日便自盡了,害得那孩兒如今瘋瘋癲癲。」

  「啊?」沈勇一愣,問,「老人家,你是說……梁夫子已經想通?就是說他不反對張秀才娶那窯姐兒?」

  「嗯。」老太太點點頭,「我與夫子有時候會在院子裡坐坐,說說閒話,他雖然對文海甚是嚴厲,但是也疼愛得厲害。再說了,誰還沒年輕過啊,感情這種事情,可不是一張嘴能說得清楚的。梁夫子之所以反對,是怕文海以後後悔,但這孩子既然自己想清楚了……那就隨他去唄,兒孫自有兒孫福麼,這可是夫子跟我說的原話,可誰知第二日便死了呢?」

  沈勇和方一勺心中打鼓,這有些蹊蹺啊。

  「老人家,那窯姐兒呢?」方一勺問,「後來她如何了?」

  「哦……我聽說,那窯姐兒叫鸞兒,知道了張秀才這事情後,內疚外加受不了這千夫所指,後來便想不開投河了。」

  「也死啦?」沈勇吃驚不已。

  「這倒是沒有,據說讓人救活了。」老太太歎了口氣,道,「不過她也無心了,張秀才本來都已經準備好了給她贖身的銀子,還是將她贖了出來,後來那鸞兒上了長樂庵了。」

  「做姑子去了啊?」沈勇皺眉,「頭髮剃了?」

  方一勺看他,心裡也有些無奈,沈勇有時候想事情和別人都不太一樣。

  「嗯……」老太太搖搖頭,「這個……不知道了,不過秀才和她,都再沒見過面了吧。」

  「怎麼會這樣呢,本來其實也是一段姻緣的。」方一勺自言自語。

  「我見過那鸞兒,可漂亮了。」這時候,那小丫頭突然小聲道,「聲音也好聽,她在梁園裡頭彈過琴,唱個小曲兒,嗓子和黃鸝鳥似的,難怪張秀才喜歡了。」

  「她來過梁園?」沈勇有些意外,「也就是見過梁夫子?」

  「見過!」小丫頭小聲道,「所以說她狐媚子呢,見了一面,連老夫子都暈乎乎就答應她和秀才的親事了……哎呀。」

  丫頭話沒說完,耳朵就給旁邊的老太太掐住了,嗔怪道,「叫你學人家說嘴!」

  「哎呀,不敢了奶奶……」小丫頭趕緊求饒。

  沈勇和方一勺問得了,方一勺又給了那丫頭一些蛋卷兒吃,丫頭道了謝,便關窗和奶奶一同去後頭了。

  回到了梁園的門口,沈勇和方一勺站在門口琢磨了起來。

  沈勇雙手抱著骼膊,摸著下巴問,「娘子,可疑不?」

  「嗯。」方一勺點頭,「說不通!」

  「可不是,既然已經答應了,為何又一聲不吭地就自盡了?」沈勇想了想,又道,「對了,那天小結巴打聽來說,那書生也是,他去賣掉的地契,只是他家幾畝坡田的地契。這書生家裡宅子都兩三套呢,不是個窮困人家,據說媳婦兒精明強幹得很!而且書生唸書不錯,已然在米鋪謀得了賬房先生的職位,月錢好些呢,比種地好不知道多少。」

  「嗯……」方一勺越聽越覺得不對勁,道,「不成!這事情非得查清楚不可。」說著,提了提裙子。

  「娘子……你幹嘛?」沈勇有些不解地看方一勺,就見她將食盒往自己手裡一塞,然後退後幾步,往前衝,抬腳就踹門!

  「彭」的一聲。這木頭門被生生踹開了,梁園的門大敞。

  沈勇在一旁愣了半天,不由感歎,「那人參烏骨雞真厲害!」

  門打開後,兩人往裡一望,發現裡頭並非兩人想像之中的那般凌亂不堪。

  沈勇和方一勺走了進去,就見院子裡兩棵大泡桐,一棵白一棵紫,落了一地白紫相間的花朵兒。

  在院子的東面靠牆角之處,有一座墳。

  沈勇和方一勺都忍不住皺眉……哪兒有墳做在生宅裡頭的,多晦氣啊?這秀才瘋了不成呀。

  「是梁夫子的墳啊。」方一勺看了看碑文,對沈勇道。

  沈勇點頭,此時,就聽到「嘎吱」一聲,房門打開的聲音傳來。

  沈勇和方一勺都轉臉,就見房門口,張秀才睜大了眼睛一臉茫然地看著兩人。

  沈勇微微瞇起眼睛--果然沒醉死啊!這人呀,越是想不通想要買醉的時候,越是喝不醉!

  「你們……」張秀才不解地看著兩人,方一勺道,「我們有些事情要問你。」

  張秀才看了看自家的大門,一扇木門被踹得都歪了,心說……這兩人,莫非是強人不成?

  「問什麼?」張秀才打開門,走了出來。

  沈勇和方一勺這才注意到,這秀才,瘦得都脫相了,本來年紀真是不大的,只是蓄起了鬍鬚,看起來虛長了好些歲數。

  「關於梁夫子的死。」沈勇話沒說完,那秀才就道,「我氣死的,你是夫子什麼人?」

  「哦……」沈勇道,「他以前教過我幾日……」

  「要殺要剮隨便吧。」張秀才也不多話。

  方一勺趕緊擺手,道,「不是呀,你別急,聽我們把話說完。」

  秀才站在原地,也不知道是在出神還是真的在聽他們說話。

  「唉,坐下說話。」沈勇邊招呼秀才,邊拉著方一勺到院中的石頭凳子上坐,怕石頭涼,還特意自己先坐了一會兒,再讓方一勺坐。

  秀才雖然心不在焉,但眼神還是活的,看在了眼裡,低垂著雙目走到桌邊坐下,不做聲。

  沈勇也坐在了他的對面,問,「你聽說昨天城裡頭,一個書生為了給煙翠樓的姑娘贖身,氣死了他娘的事情麼?」

  秀才一愣,茫然地搖了搖頭,隨即苦笑,「還有比我更不是東西的人呢?」

  「不止他一個,據說還有幾個人因為要給煙翠樓姑娘贖身,氣死了長輩的。」沈勇接著道。

  秀才微微一滯,長歎一聲。

  「可是那書生的娘尚不到五十。」沈勇道,「我是衙門裡頭的人,昨日仵作驗屍了,那婦人是被人毒死的。」

  沈勇將話說完,就仔細看那秀才。

  只見張文海似乎是定在了原地,雙眼睜得老大,眉頭也微微地蹙了起來,嘴裡喃喃自語一般,「毒死的?」

  「嗯。」方一勺點點頭,「所以我們想……」

  她的話沒說完,就見秀才霍地站起來,飛奔到了後頭去,不多會兒,拿來了一把鏟子,他脫掉外衣,就開始挖那座院子裡的墳。

  只是他最近失魂落魄地過日子,光喝酒不進食,身體發虛,沒挖多久就氣喘如牛。

  沈勇趕緊走過去,拿過他的鏟子,道,「你去坐著,我來挖。」

  秀才看得出沈勇是個練武的,身子比自己不知道精悍多少,便被奪過了鏟子。

  方一勺讓秀才過來坐下,吃些蛋卷。沈勇脫了外衣,開始挖墳,沒多久,便挖出來了棺材。

  此時,張秀才將蛋卷吃完了,跑到了墳邊,先跪下給他師父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就跳入了坑裡,將棺材的蓋子打開。

  本來,眾人已然做好了臭氣熏天的準備,畢竟剛剛死了沒多久,現在應該正是爛的時候。

  可奇怪的是,這棺材裡頭的屍體穿著壽衣,安安靜靜地躺著,並未出現腐爛和惡臭,只是屍體臉上,有一些紫色的斑紋。

  「咦?」方一勺覺得不對勁。

  沈勇對張秀才說,「唉,秀才,扯開他衣服看看!」

  秀才遲疑了一下,但還是一把扯開了壽衣,就見屍體的胸前,皮膚發紺,有暗紫色的斑點。

  「哎呀,中毒的!中毒的!」沈勇跳起來就嚷嚷。

  「相公你怎麼知道?」方一勺問。

  「我這幾天不看醫術呢麼?」沈勇道,「人若是中毒死的,屍體都不易腐爛,皮會發紺有暗紫色屍斑!這就是明顯中毒死的!

  「跟那書生的娘一樣的麼?」方一勺道,「哎呀,鐵定是有人做了手腳了!」

  「師父……」張秀才也呆若木雞,坐倒在坑邊,最終喃喃,「你果真不是徒兒氣死的麼?」

  「唉!」沈勇叫秀才,「愣這幹什麼,找塊白布來,咱倆抬著你師父的屍體,去衙門,找兇手給你師父報仇啊!」

  「呃……好!」秀才翻身爬上了坑,進入房中拿出了一大塊床簾子來,將那梁夫子裹上,和沈勇一起,抬著屍體就往外跑了。

  方一勺拿過食盒,將裡頭的一壺好酒都灑在了墳前,道,「老夫子呀,他們翻屍搗骨是因為要給你申冤,你莫怪呀莫怪!等案子破了,我們拿好酒來祭奠你。」說完,趕緊提著食盒追出去了。

  沈一博看到了梁夫子的屍體後,臉色更難看,指了指仵作房,示意沈勇他們將屍體抬進去,進屋一看,就見還有幾具屍體也被從地裡挖了出來,都是一樣的情況。

  劉大方看了看沈勇,「小子長進了啊,這屍體發紺屍斑紫黑,那就是中毒的症狀,你看看他們的肝裡頭都積水了,又發黑。」

  「是有人給師父下毒了?」張秀才問,「可我師父是自盡……上吊死的。」

  「有人給掛上去的唄。」劉大點了點頭,道,「這自盡法子多了去了,要不然投河,要不然撞牆……總之都是讓氣的唄,若是都活活被生氣死了,那豈不更惹人生疑。」

  「這倒是。」沈勇點頭,道,「唉……會不會那書生的娘,原本也應該是要死於自盡的,因為她突然跑出來了,所以就毒發身亡了?」

  「有理!」劉大方道,「這想法對!」

  「嗯。」沈一博也贊同,「這案子得好好查查,張文海。」

  「在。」張文海上前給沈一博行禮。

  沈一博道,「你去洗漱一下,稍後到書房來,我有事情要詳細問你。」

  「是!」張文海隨著下人,先去洗漱了。

  沈勇也去洗了個澡,出了房間,卻找不見方一勺。來到廚房裡頭,只見方一勺正忙碌呢。

  「娘子,做什麼?」沈勇歡喜地跑進去,又能飽口福了!

  「糖燒餅。」方一勺笑瞇瞇地說著,「快做完了。」

  沈勇就看到方一勺將灶台裡頭烘好的燒餅取出來,只見這燒餅外皮兒金脆,上頭灑了白芝麻粒兒,拿起來咬一口,沈勇一挑眉。

  這燒餅千層是層層酥,餡兒糖粉是粉粉甜,又香又有嚼頭。

  「好吃啊!」沈勇見方一勺又拿食盒裝,就問,「娘子,去哪兒?」

  說話間,小石頭和小結巴跑了進來,「少奶奶!」

  「來了呀。」方一勺給了他們一人兩個小燒餅,問,「石頭,想靜怡師太不?」

  「想呀。」石頭點頭。

  「我們去趟長樂庵吧。」方一勺提議。

  「好呀。」石頭歡喜點頭,小結巴機靈,叼著燒餅出去牽馬車了。

  沈勇看方一勺,「娘子,你是不是想去找那鸞兒?」

  「嗯!」方一勺點點頭,「相公你覺得呢?」

  「好主意!」沈勇對她挑大拇指,「別的不敢說,這門道啊,鐵定是出在那煙翠樓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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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落春茶和碎瓷器

  方一勺和沈勇駕馬車來到了長樂庵的山腳下,小石頭和小結巴跟在後面。

  小結巴仰起臉看了看山頂的廟宇,問石頭,「石頭,你怎麼住在廟裡?」

  小石頭回答,「靜怡師父養大我的呀,怎麼了?」

  「沒。」小結巴道,「那你不就是小尼姑?」

  石頭瞪他一眼,「尼姑怎麼了?」

  小結巴皺皺鼻子,「倒是沒啥,就是……尼姑和窯姐兒一樣,都不容易嫁掉啊。」

  「你胡說!」石頭不高興了。

  小結巴道,「我……又沒說什麼,再說了,你現在也不是小尼姑呀。」

  「討厭,不理你。」石頭提著食盒兒,虎著臉就往山上跑,小結巴見自己多嘴闖禍了,趕緊追去。

  沈勇和方一勺在後頭跟著,沈勇搖頭,方一勺不解地看他,「怎麼了?」

  「別說,其實小結巴說的話,挺有意思的。」沈勇自言自語道。

  「哪兒就有意思呢?」方一勺邊走邊道,「世人總不容人有幾分清靜,窯姐兒不行,姑子也不行。」

  「我說的就是這地方有趣啊。」沈勇笑道,「要說窯姐兒不好嫁,那我信,畢竟自古討人歡喜的是貞潔烈女,放浪形骸的女人,都是不遭人待見的。可這姑子,大多都是聖潔女子,為何也不被人待見呢。」

  「相公,這話可是沒有根據呢。」方一勺搖了搖頭,道,「誰說窯姐兒就一定是放浪形骸的啊?」

  沈勇回想了一下,他以前在飄香院認得的那些晴兒月兒們……大多都是火辣辣的。

  剛想到這裡,沈勇就覺得骼膊上讓方一勺掐了一把,轉臉看她。

  「你剛剛想什麼?」方一勺瞇起眼睛看他。

  「呃……沒,娘子,你接著說。」沈勇乾笑,揉著自己的骼膊問。

  「哦,我是說,姑子也可能出家之前是窯姐,窯姐也可能以後出家做姑子,人不能一概而論。」方一勺說,「也許昨兒個是好人,今兒個就十惡不赦了,人是會變得麼。」

  沈勇聽後,笑著點了點頭,就好像自己一樣吧,以前是小惡霸,如今是個還算過得去的回頭浪子。

  不過人忘性都大,沈勇以前挺喜歡那些窯姐兒們的,總覺得她們和自己差不多,都不被人待見。可如今自己被人抬起來說了幾天金不換,竟然就有些飄飄然了,還覺得比以前的自己高貴了些。可沈勇仔細一想,有什麼啊,昨日你穿著敗絮乞討,今日穿著錦衣揮霍,那也不過是皮子,真正的瓤兒,還是你自己。

  「那……娘子,你覺得,以前的我,和現在的我,哪個比較好?」沈勇問。

  方一勺瞄了他一眼,「相公又說笑了呢,沒有變。」

  「哦?」沈勇佯裝不高興,笑問,「他們可都說我浪子回頭金不換呢!」

  方一勺笑了笑,道,「換的只是衣裳而已,金子永遠不會換的,回不回頭什麼的,也不是誰說了算的。」

  沈勇盯著方一勺看了一會兒,點頭,「嗯!娘子說得對」

  ******

  到了長樂庵的廟門口,石頭已經飛奔進去找靜怡師太了。

  靜怡留下了石頭和小結巴在院子裡吃點心,聽說沈勇他們來找鸞兒,便輕輕歎了口氣,道,「果然這丫頭有什麼心事啊。」

  「師太,鸞兒怎麼了?」方一勺問。

  「她樣子看起來心事重重,來了就說要剃度。」靜怡歎息,「剃度不是小事,這麼漂亮一個姑娘剃了頭太可惜了,我就先收了她做俗家,在後頭的小院子裡住著呢,每日做些蠟燭折些紙花,終日不說話,問她,也不過是一句罪孽深重。」

  方一勺和沈勇聽了靜怡師太的話,都覺得有些淒涼,本來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究竟是什麼人在後面作怪,比翼鳥變成了陌路人,這樣的結局讓天下有情人情何以堪?

  別過靜怡,沈勇和方一勺到後院去找鸞兒了。

  「應該讓張文海也來就好了。」沈勇對方一勺道,「不過他似乎有些怕,總說等等。」

  「為何啊?」方一勺有些不解,「既然已經查明了梁夫子不是自殺的,他與鸞兒現在又都是自由身,為何不來相會呢?」

  「也難免吧。」沈勇道,「那秀才現在一身落魄,鐵定是想要把自己打點好了,案子真相大白了,才來接姑娘。」

  「這是什麼想法?」方一勺皺眉,似乎不解。

  「很正常呀。」沈勇道,「男人自然不能在喜歡的女人面前丟臉,得自己出人頭地了,才好風風光光的來迎接她,這和女孩兒們都收拾得漂漂亮亮了才去會情郎,不是一個道理麼。」

  方一勺聽後大笑,嘖嘖了兩聲搖頭,「相公呀,男人們瞎想而已,誰說女孩兒都喜歡這心思的?」

  「不對麼?」沈勇有些納悶。

  「收拾漂亮才多少時辰?一兩個時辰都能畫出花兒來了!」方一勺認真道,「可是真的要風風光光衣錦還鄉那要多久?少則一年半載多則三年五年,到時候,妙齡少女早就成人婦了。」

  沈勇想了想,覺得也是。

  「若是十天半個月後,案子查清楚了張文海才來接鸞兒,萬一鸞兒這幾天說動了靜怡師父,把頭髮剃了呢?」方一勺反問。

  「哎呀!」沈勇一驚,「那可就完了,剃頭了和沒剃頭,那心境完全不一樣的啊,到時候真的無法挽回了。」

  「可不是麼。」方一勺道,「男人總怕在女人面前丟醜,其實是怕自己丟面子,女人會看輕自己。但事實上大可不必,你想啊,狂風暴雨中趕去接心愛的姑娘,弄得狼狽不堪,和等到風和日麗了,再一身錦衣華服地去接姑娘,哪個更讓人心動呢?」

  沈勇摸著頭,「是這麼回事啊,娘子,你看得好透徹呀。」

  「不是我。」方一勺笑了笑,道,「是我娘,我娘就是窯姐兒,她比誰都清楚。」

  沈勇點頭,每次提到方一勺的娘,都會有些淡淡的傷懷在裡頭,沈勇時常想,若是那位丈母娘沒死該多好呢?一定是個精彩的人物。

  兩人來到了後院,就見院子裡的山茶花樹下,坐著一個穿著黑色海青的年輕女子,盤著頭髮戴著個帽子。遠遠看去,超塵脫俗,好不清麗。

  沈勇暗自咋舌,這哪兒能看出以前是個窯姐兒啊,就說是宮裡的金枝玉葉也有人信的,這麼一想,方一勺說的都是對的,人的貞潔與否,看的是心境。

  坐在院中綁著白紙花的,正是鸞兒。

  佛門中人的日子是非常清苦的,哪怕有的寺廟香火再旺,僧侶們也照樣是清苦,清苦便是修行。香火錢,是要賑濟苦難百姓做功德的。佛門中人也不講究不勞而獲,平時都會做香蠟燭火和紙花來維持生計,所以時不時還要下山化緣去,就算皈依我佛,人要活下去,依然離不開個俗世。

  方一勺和沈勇的到來,打擾了鸞兒。

  她抬起頭,有些不解地看了看兩人,嚴重些微的警惕。

  沈勇示意方一勺--娘子,你說吧。

  方一勺走了過去,問,「鸞兒麼?」

  鸞兒點了點頭,她還沒有剃度,所以沒有法號,說白了,長樂庵不過是她的一個暫時棲身之地罷了,靜怡師太心腸好,收留無家可歸的她。

  「我們是衙門裡頭的人,想問你些事情。」方一勺邊說,邊坐在了鸞兒的對面。

  鸞兒一聽到官府,顯得有些緊張,看著方一勺問,「官府的……找我做什麼?」

  方一勺回頭看沈勇,沈勇走了過來,把事情的原委完完整整地說了一遍給鸞兒聽。

  鸞兒聽得睜大了雙眼,連連道,「怎麼可能的呢?竟然是有人行兇作惡。」

  「所以我們想問問你。」方一勺道,「這個人,很可能在煙翠樓裡頭,你知不知道一些線索?」

  鸞兒微微皺起眉頭,低頭思索起來,嘴裡喃喃,「在煙翠樓裡……怎麼會?」

  「你覺得,有什麼人可能去下毒?」方一勺問。

  鸞兒想了良久,搖頭,堅決地道,「不可能的。」

  「哦?」沈勇不解看她,「如何不可能。」

  「煙翠樓是什麼地方?」鸞兒苦笑了一聲,「沒有贖身的姑娘在樓裡就跟坐大牢一樣,不可能跑出來做這種事情,下毒?姑娘們上哪兒弄毒藥去?若是能輕易弄到,早就有一半想不開的自盡了。」

  沈勇和方一勺聽後對視了一眼,都是眉間一緊,沈勇問,「你的意思是,並非是煙翠樓裡的姑娘干的?那煙翠樓裡頭,有能自由出入的人麼?」

  「這個麼……基本都是不可以的,連護院也大多住在樓裡,當然,一些打雜的,或者媽媽……他們應該是可以出去。」

  「那你仔細再想一想。」方一勺問,「有沒有什麼人是比較可疑的?」

  鸞兒冥思苦想,半晌,也沒想出什麼來,只是說,「我想不明白,娼寮裡的姑娘們,一旦有人能好命被贖身,別說姐妹了,連媽媽都會燒香拜佛祖的,為何還要用這種手段陷害?」

  沈勇想了想,問,「有沒有特別小氣的?見不得別人好,所以就從中作梗呢?」

  鸞兒笑而不語,良久才道,「這位公子,其實娼寮這種地方,一旦入了,就終身入了,贖出來了又能如何,很多遲早還是會回去的。」

  「這是什麼原因?」沈勇不解,心說,嫁了人生了孩兒,這不就是良家婦女了麼?

  鸞兒站了起來,從屋內拿出了一個茶壺來,隨手掰下了幾顆山茶花放在茶壺裡頭,泡上熱水,給沈勇和方一勺倒茶。

  「這樣喝呀?」沈勇有些好奇。

  「這叫落春茶。」鸞兒輕輕笑了笑,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端起來喝。

  「名字挺好聽啊。」沈勇端著茶杯抿了一口,就覺得這茶水有淡淡的甘甜,夾雜著一股茶花香味,突然就想起那日方一勺做的茶花卷兒來了,若是一個茶花卷兒配上一壺落春茶,那可就妙哉了!

  「落春茶這名字有什麼好聽的。」鸞兒淡笑,「花兒經過了春就注定是落。」說話間,她看了看方一勺,笑問,「小姑娘,這是你的相公麼?」

  方一勺臉微微一紅,點點頭,「嗯,是。」

  鸞兒不無羨慕地說,「真好啊……女孩兒就跟花骨朵兒似的,有些還沒開,就有人細心照料著,有都些謝了,落了,歸了塵土,都沒人多看一眼。」

  「怎麼說的如此淒涼啊?」沈勇道,「張文海不也是一心一意戀著你還將你贖身了麼?」

  鸞兒微微一頓,臉上的笑意更淡,「可是……梁夫子死了,他便沒再見我了,夫子死了,他便不打算再跟我在一塊兒了。」

  「他只是自責呀。」方一勺道。

  鸞兒搖搖頭,「不一樣的,情愛這種東西,有時候比這瓷杯子還脆呢,輕輕一碰就碎了,拼不回去。」

  與鸞兒說了一下午,沈勇和方一勺再回去的時候,除了多了幾分感慨外,卻是一無所獲。

  眼看著天已經黑了,馬車行駛在東巷府的大街上,兩旁夜市喧囂,河上畫舫如織。

  方一勺忽然問沈勇,「相公,你說,鸞兒姑娘,會不會有些怨恨張秀才?」

  「一定有的吧。」沈勇歎氣,問,「若換做你呢,你怨恨麼?」

  方一勺想了想,點點頭,「嗯,會的。那賣了地契的秀才,還有之前那些死了親人的……他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吧。鸞兒真是說得沒錯,這情愛,比瓷器還脆。」

  沈勇見方一勺突然低落起來,便也不做聲。

  兩人相對靜坐了一會兒,突然,沈勇抬頭問,「娘子……你猜,那個用這樣法子來害人的人……是不是也是這種想法?」

  方一勺愣了愣,琢磨,「嗯……有可能呀。」

  「誰也不會平白無故有這種想法吧?」沈勇道,「這人肯定為情所傷過。」

  方一勺點頭,問,「有理,那……相公你覺得這人在煙翠樓裡?」

  「煙翠樓裡的人,能出來的就那麼幾個,如果不是出來的人……那就有可能是進去的人啊。」沈勇一笑,「你說,會不會是某個經常去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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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獅子頭和片真心

  回到了府衙之後,方一勺準備晚飯,沈勇托著腮幫子坐在院子裡頭的石桌邊,盯著院牆發呆。

  不多久,方一勺拿著食盒出來,「相公,再做來不及了,還有些鴨肉和菜,我做了蛋炒飯和蔥花蛋湯。」

  沈勇聞著就覺得賊香,胸中那份疑惑也被趕走了,端起碗吃飯。

  小結巴也聞著味兒進來了,拿了兩份走,和石頭一塊兒吃去。其他人都已經睡了,方一勺也沒去打擾,剩下的小半鍋子,她用蓋子蓋了起來,一會兒沈勇估計會不夠吃的。

  沈勇端著碗,吃著蛋炒飯,不時地瞄方一勺一眼,似乎有話想說。

  方一勺故意不看他,低頭吃飯。

  吃到一半,沈勇用骼膊肘輕輕捅了捅方一勺的骼膊,「娘子?」

  方一勺瞇著眼睛看他。

  沈勇叼著筷子對她笑。

  方一勺也不做聲,挑出幾塊鴨肉來放到沈勇碗裡。

  沈勇又叫了她一聲,「娘子,跟你商量個事情?」

  方一勺放下碗,看他,「你是不是想去煙翠樓?」

  沈勇乾笑,「娘子真聰明。」

  方一勺虎起臉,沈勇見她腮幫子都鼓起來了,趕緊道,「我不是去玩兒的,我去查案,你若是擔心,我和沈傑一起去。」

  方一勺眨了眨眼,問,「有什麼區別,你們都是男人。」

  「那個……沈傑不是人品比較可靠麼?」沈勇小聲嘀咕了一句。

  「男人的人品都靠不住。」方一勺小聲嘀咕了一句,「看到漂亮女人都會傻眼!他們心裡可以只有你,但是眼裡絕對不會只有你一個,我娘說的!」

  沈勇有些想笑,就道,「我不看還不成麼?我去看男人,不看女人。」

  「你上窯子看男人啊?」方一勺小聲嘀咕,「小心人家以為你那什麼……」

  「那什麼?」沈勇湊過來問。

  方一勺臉紅紅,低頭繼續扒飯,嘴裡嚼著鴨肉蛋炒飯,邊含含糊糊說,「不准你去。」

  「行。」沈勇繼續吃飯,笑道,「聽你的,不去就不去麼,娘子,明天吃什麼?」

  方一勺有些吃驚,看他,就見沈勇似乎真是打消了去煙翠樓的念頭,轉而關心起明日吃什麼來了,就問,「你想吃什麼呀?」

  「嗯……」沈勇單手摸著下巴,道,「最近口味好像清淡了些,若不然是剛剛喝茶喝的?」

  「你想吃口味重的呀?」方一勺問,「我做紅燒的菜吧?」

  「好啊!」沈勇趕緊點頭,衝著方一勺咧開嘴笑。

  方一勺看了看沈勇,見他笑得自然,似乎並沒有因為自己不讓他去煙翠樓的事情不高興。

  低頭繼續吃飯,方一勺瞄沈勇,見他吃完了自己那一碗,去將鍋子端了出來,問方一勺,「娘子還要不要?」

  「不要了。」方一勺搖頭,沈勇就美滋滋地把剩下的都盛在了自己碗裡,吃了起來,剛剛的事情似乎完全沒在意,方一勺倒反而覺得不自在了,跟自己欺負沈勇似的。

  吃完了飯,方一勺去洗了個澡,換了乾淨的裡衣,光著腳穿著雙小木屐跑了出來,就看到沈勇正坐在門檻上面看書。

  方一勺笑了笑,沈勇還真沒忘記蒼滿雲的囑咐,每日必要看書。

  沈勇的確是捧著書看呢,可是心裡還是想著案情,究竟誰會有這樣的能耐,又有這樣的心思這樣害人?最令沈勇好奇的,其實是那個犯人究竟怎麼想的?是人心太壞見不得別人脫離苦海?還是有別的什麼原因……

  正想得出神,就聽身後傳來方一勺的聲音,「相公,洗洗上被窩裡看吧,外面冷。」

  「哦。」沈勇答應一聲,就回頭想要放下書去洗……入眼的,卻是門檻後面,穿著一雙木屐的,兩隻白嫩嫩的腳丫子。

  方一勺本來就個子小,自然也是手小腳小的,沈勇長那麼大,還頭一回看女人光著腳呢,也從沒想過,腳丫子都能那麼小巧好看。

  沈勇低著頭細看,方一勺穿著荷葉邊的白色絲質褲子,褲腿上繡著荷花兒。荷葉邊褲管,露出一截腳腕子,光著腳穿著木屐,腳趾頭圓滾滾的,連腳趾甲蓋兒都是光潔透明,淡淡的粉色。

  沈勇傻呵呵地盯著看,方一勺見他發呆,就戳戳他,「相公?」

  「啊?」沈勇仰起臉看,方一勺上身穿著短短的白色小褂,沈勇仰著臉呢,能看到小褂子裡頭,短短一截白色的腰……

  「咳咳。」沈勇覺得有些燥了,趕緊低頭咳嗽。

  「快進屋吧。」方一勺見他咳嗽就趕緊拽他,「外面冷。」

  沈勇被她拽了起來,就偷眼瞄,方一勺頭髮都盤起來了,後脖頸長長、白白……

  「喀嗒」一聲,門合上,上閂,方一勺回頭,見沈勇還傻站著,就趕他,「相公,洗澡。」

  沈勇還是站在原地沒動,方一勺推著他往後走,心裡納悶,怎麼了?突然就傻了。

  沈勇到了屏風後面。

  屏風後又兩個大浴桶,一個是溫水,一個是滾水,溫水那個,方一勺剛剛已經洗了,另一個裡頭的燙水也溫了,現在洗剛好。

  方一勺出去梳頭髮了,留著沈勇在浴桶裡頭泡著。

  沈勇就莫名覺得全身不自在,滿腦子都是方一勺的腳丫子、脖子、腰……最後想的心煩意亂,就那手拍自己腦袋。

  此時,聽到床上「呼呼」的聲音傳來,沈勇知道,方一勺鋪床呢。

  一想到床,沈勇更加心猿意馬起來,怎麼辦好呢?

  「相公呀。」

  良久,方一勺從屏風後面探出半個腦袋來,就見沈勇光著上身趴在浴桶壁上呢,肩膀和骼膊因為這幾天練功,顯得精壯有力……

  方一勺又往後稍微縮了縮,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不過還是多看了兩眼,小聲說,「你洗完沒有啊?水要冷了。」

  「哦。」沈勇才反應過來,水早就冷了,趕緊「嘩啦」一聲從水裡站起來。

  他也是讓方一勺給鬧糊塗了,什麼都沒穿就站起來了。

  方一勺正看著呢,她哪個人見過這些啊,一下子也傻了,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臉上也就燒了。她趕緊縮回去,心噗通通地跳得老快,趕緊回去鑽進被子裡。

  沈勇撓撓頭,也覺得尷尬,趕緊擦了身子,穿上裡衣出屏風。

  沈勇到桌邊喝了口茶,就見方一勺正在床上靠著呢,手上拿著半本書,看沈勇一眼,低頭繼續看書。

  沈勇歎口氣,走過去鑽進被子裡,挨近方一勺,問,「娘子,看書啊?」

  「唔。」方一勺點點頭。

  「哦。」沈勇也點點頭,伸手過去,幫方一勺將手裡的書顛倒了個個兒,說,「反了,看著眼睛不累呀?」

  方一勺原本就紅潤的腮幫子瞬間通紅,抿著嘴不說話了,將書塞進沈勇手裡,往被子裡縮了縮。

  沈勇接過書,笑著搖頭,剛剛方一勺那一鬧,他倒是心神穩了些,沒剛剛那麼急躁了。

  方一勺見沈勇看書了,就鑽進被子裡,拍了拍綠豆殼兒的枕頭,準備睡覺。

  剛剛躺好,就見沈勇也放了書本,躺下,跟她對視。

  方一勺看了看沈勇,眨眨眼。

  沈勇也看她。

  「相公不看書了呀?」方一勺問。

  「嗯。」沈勇點點頭,「看你,你比書好看。」

  方一勺沒吱聲,被子擋在鼻子上,就露出兩隻大大的眼睛,被窩裡熱烘烘的。

  「娘子。」沈勇湊過去一些。

  「嗯?」方一勺拽著被子看沈勇。

  「娘子……我們要不要圓房?」沈勇問。

  方一勺一愣,便轉眼看別處。

  沈勇伸手過去捏她手指頭,問,「剛剛你不還說麼,男人總想著讓自己出息了再去迎接喜歡的女人,那時候黃花菜兒都涼了,要先下手為強!」

  「我哪有那樣說。」方一勺小聲嘀咕。

  沈勇壞笑,「分明就有。」

  方一勺往床裡挪了挪。

  沈勇瞇起眼,「想跑?」

  「呀!」方一勺就見沈勇佯裝兇惡地來撲她,不過他臉上的神情很清楚地讓方一勺知道,只是在鬧著玩的。因此方一勺也放心地跟他鬧,被按住親了兩口。

  果然,兩人在被窩裡翻了一陣,沈勇除了親兩口就沒再幹別的了,最後便摟著她不動了,「睡吧,明兒個早起,做好菜給我吃。」

  「嗯。」方一勺點點頭,不過覺得沈勇摟得挺緊的,稍微動了動,就聽沈勇道,「不准動。」

  方一勺抬眼看他,沈勇也不敢看她眼睛,就道,「別動啊,不然我可不管了。」

  「嗯。」方一勺答應,枕著沈勇的骼膊躺好。

  「娘子。」

  這時候,就聽沈勇低低的聲音說,「等我出息了,咱們要圓房啊。」

  方一勺聽著,突然就覺得眼圈兒發酸,趕緊道,「我沒說你不出息……」

  「嗯。」沈勇點頭,「那就等再出息一點?」

  方一勺伸雙手環住沈勇的脖子,道,「其實……已經很出息了。」

  沈勇失笑,「那現在圓房?」

  「……還差一點點。」方一勺猶豫了一下,小聲說。

  「等那一點點到的時候,記得告訴我啊。」沈勇掐了方一勺的腰一把。

  「嘿。」方一勺揉了揉被掐到的地方,抬眼看沈勇,笑得放心。

  沈勇歎氣,以前沒發現,自己非但一點都不流氓,還是個標準的柳下惠!

  這一晚,兩人都是一夜好夢。

  ******

  第二天大早,沈勇醒過來,就見方一勺已經在桌邊對著銅鏡梳頭了。

  今日方一勺穿著一件藍色碎花的荷袖短衫,下面是一個花樣的碎花長裙,裙邊兒也有荷葉卷邊,拿黑絲修了個邊兒,很精緻,腳上一雙藍底白花兒的布鞋,和衣裳很般配。

  沈勇趴在枕頭上看著方一勺梳頭的背影。

  方一勺還是挺喜歡打扮的,但是不像他以前認得的那些姑娘們似的,方一勺從來不買成衣,說手工費貴做出來的也不合身,因此總是買喜歡的料子回來,花上幾天的時間自己做。有時候做好了,那身衣裳就特別好看,當然也有做壞的時候,一個袖子長一個袖子短什麼的,那方一勺就只好改,越改越小,最後給石頭和蓮兒穿了。

  沈勇端詳著,嘖嘖兩聲,娘子今日這件衣裳就真好看!

  方一勺聽到了響動,轉回臉來看他,「相公。」

  「唉。」沈勇美滋滋地答應。

  方一勺將釵戴上,聽到有人敲門,走出去打開門,就看到小結巴和莫鼕鼕在門口呢。

  「少奶奶,豬肉都買來了。」小結巴說著,和莫鼕鼕一起端詳方一勺,嘖嘖兩聲--少奶奶真好看!

  倆小孩兒都是沒見過什麼女人的,年歲又正好到了對女娃有興趣的時候,因此看著方一勺,就開始琢磨,以後自己能有這麼個媳婦兒才好呢。

  沈勇在裡頭見倆小傢伙看著方一勺傻笑,就道,「唉,看什麼?再看打板子了!」

  小結巴和莫鼕鼕都對著沈勇做鬼臉,心裡又羨慕又嫉妒,沈勇真便宜!老天爺給的好命。

  「肉都剁了麼?」方一勺用個卡子將袖子挽起來卡好,問兩人。

  「都剁碎了!」莫鼕鼕回答,「按少奶奶說的,五斤豬肉拼一斤魚肉,外加十個魚泡和三塊魚皮,二兩生薑,三個蒜頭,讓賣肉掌櫃的用大刀子給剁的,可碎了!」

  「好勒。」方一勺往外走。

  沈勇邊穿衣服邊問,「娘子,今天吃什麼?」

  「紅燒獅子頭。」方一勺笑著就往廚房去了,莫鼕鼕和小結巴趕緊邊擦口水邊跟上。

  沈勇一聽也是精神百倍,換了衣裳洗漱完畢,就趕緊到院子裡練功。

  練了沒兩趟,就見沈傑跑了過來,遞給沈勇兩塊紅棗糕,道,「少奶奶說先墊墊肚子,今天晌午飯早,到時候吃好的。」

  「哦。」沈勇接過紅棗糕咬了一口,歎氣……他娘子隨便蒸塊紅棗糕,就是絕世美味,這要是肯跟自己圓了房,那做皇帝都不如自己痛快了。

  見沈勇啃著糕一臉傻笑,沈傑問他,「少爺,你們昨兒個是不是去長樂庵了?有線索沒有?」

  沈勇點了點頭,坐下,跟沈傑大致說了一下他們昨日見鸞兒的情形和他想到的一些線索。

  沈傑聽後頻頻點頭,「的確很有可能是煙翠樓裡的客人,我這幾天還要去查其他幾個死者,少爺,你有空的話,去趟煙翠樓看看唄?」

  沈勇聽後,乾笑了兩聲,也不能說娘子不讓去所以自己不敢去,那多沒面子啊。

  沈傑吃完了紅棗糕,就出去辦事了,沈勇繼續打拳,心裡卻是想著去煙翠樓查案子的事情。別說,他還真的是想去,而且他覺得自己完全可以進去後,一個姑娘都不看,他現在滿腦袋就一個方一勺,估計給他個天仙,他也看不出個味兒來。

  打完了拳,沈勇又看了會兒書,覺得還是和方一勺商量商量,就跑去了後院的廚房了。剛進院門,沈勇就把去煙翠樓的事兒忘了個乾淨,因為太香了!

  廚房門口,照樣聚集了一群下人,一個個饞得都快站不穩了。

  沈勇走進廚房,就見方一勺正邊哼著小曲兒,邊捏肉丸子呢。

  「娘子。」沈勇湊過去看。

  就見方一勺眼前,滿滿一鍋子的肉餡兒,裡頭也不知道她是拼了什麼料子了,生肉都那麼香。

  「是紹興老酒。」方一勺笑道,「因為獅子頭裡有魚,所以要加老酒去腥氣!」

  「娘子,做獅子頭幹嘛要放魚?」沈勇頗有些不解地問,「我剛剛還聽你說什麼魚肉魚泡……」

  方一勺點點頭,「獅子頭好不好吃,關鍵就在這魚肉上面了。」說著,她將已經做得的肉丸子放到笊籬裡,下熱油鍋一滾,一個個獅子頭,就變成了金黃色兒。

  「還有黑點兒呢?」沈勇好奇地指著獅子頭金燦燦皮子上面的黑點。

  「這就是魚皮。」方一勺道,「魚肉和豬肉口感完全不一樣,如果都是豬肉,瘦肉硬還塞牙,有肥肉吧,又容易太油,獅子頭本來就膩,油了就不好吃了。魚頭軟,可以代替肥肉,又不會膩,魚皮脆,有韌勁,將這魚肉和豬肉牽絆在一起,味道不會散,魚泡是吊鮮味用的,特別有嚼勁!」

  「哦。」沈勇點頭,心說,還有這門道呢?

  隨後,方一勺將滾得了的獅子頭都盛出來,放到了大鍋裡,加入了花椒、大料等作料開始煮,等湯料都煮開了,又去了些柴火,變成小火燉著。

  隨後,方一勺開始炒油菜。

  這油菜碧綠碧綠的,方一勺只是稍作翻炒,立刻撈出。

  「娘子,是不是還沒熟啊?」沈勇問。

  「相公,菜熟透了就不好了,要這樣翠綠綠地吃才行呢。」方一勺端著獅子頭出鍋,兩個獅子頭一盤子,旁邊圍了一圈綠油菜,笑著道,「這就叫肉美魚鮮金脆皮,醬香撲鼻口感怡。獅子頭紅油菜碧,色味俱佳嘴難離。」

  一聲開飯後,眾人紛紛進來盛飯,紅燒獅子頭就著白米飯,那個想啊。

  沈勇邊吃邊讚歎,卻聽一旁方一勺說,「相公,一會兒,去煙翠樓查案子吧。」

  沈勇一愣,轉臉看方一勺,「娘子……你真的信我啊?」

  方一勺笑了笑,搖頭,「不信。」

  沈勇有些洩氣,道,「你若是不想我去,我就不去了,不要緊的。」

  方一勺單手托著下巴,想了想,道,「若是不讓你去,你肯定惦記著,而且這是查人命官司也不是鬧著玩兒的。不過你去麼,我又不放心,所以啊……嗯,我和你一起去逛窯子去。」

  「咳咳……」沈勇被吃到嘴裡的獅子頭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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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3 02:05: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蜜糖裹和煙翠樓

  半個時辰後,沈勇在院子裡跺著腳哈哈大笑,方一勺穿著一身他的衣裳,站在房門口,袖子飄蕩蕩當飄飄地在小風裡甩啊甩,衣裳太大了。

  方一勺原本想得挺好,男扮女裝,假扮成一個瀟瀟灑灑的美書生,和沈勇一塊兒去窯子裡頭逛逛,只可惜,找了沈勇的衣裳穿了卻根本遮不住。方一勺別看身材嬌小,但是還挺有料,一眼就能分辨出男女來,而且她也不會梳男人頭,又不捨得把手上沈勇給她買的鐲子拿下來。

  沈勇忍笑,湊過去問,「兄台這身打扮,看著是從西域來的麼?」

  方一勺不滿地瞪了他一眼,沈勇又笑。

  方一勺拽著長長的衣裳前襟,走到了桌邊坐下,嘴裡嘀咕道,「那些戲文裡唱的都是騙人的,什麼安能辨我是雌雄,女扮男裝哪兒那麼容易不讓人發現啊。」

  沈勇笑了笑,湊過去道,「娘子,知道哪兒不對麼?」

  方一勺看他。

  沈勇瞄了一眼她胸口,方一勺趕緊遮住,「不准看!」

  沈勇樂,「你們女娃兒,就以為是個美女扮了男裝就必然是那種英俊瀟灑的公子哥兒,怎麼可能的?」

  「那怎麼辦?」方一勺想了想,道,「你不帶我去,那你也不准去。」

  沈勇無奈,摸了摸鼻子,道,「這樣吧,我給你打扮成男人,你可不許說不好看啊!」

  「嗯。」方一勺趕緊點頭。

  沈勇想了想,就拉著方一勺進屋子,道,「外面那套脫了。」

  「唔。」方一勺將外衣脫下,剩下了一件白色的裡衣。

  沈勇打開櫃子去翻了翻,找了一塊床簾子出來,圍在了方一勺的腰上繞了好幾圈,將肚子和後腰都圍厚了一塊,再用一根帶子,將床簾子綁好。

  站到側面看看,覺得差不多了,沈勇又去牆角的樟木箱子裡翻找,找出了一套自己以前穿的衣裳來,給方一勺套上。

  套好後,又去找了些棉絮出來,給方一勺往背後塞了塞。

  「誒?」方一勺在鏡子前面轉了轉,看起來矮胖矮胖的,不過還蠻像那麼回事。

  沈勇讓方一勺坐下,給她重新梳了個男人的束髮,看起來也算精神俐落。

  方一勺將金釵小心翼翼地鎖到了小箱子裡頭,藏在櫃子裡面。

  沈勇失笑,見她猶豫著要不要把手上的鐲子拿下來,就對她招招手,示意她過來。

  方一勺到了他身邊,沈勇將她的袖子挽起來,鐲子捋高,用一塊紗布捲了卷然後綁住,再把裡衣的袖子和外衣的袖子都放下來,道,「行了。」

  方一勺看了看手腕子,又甩了甩,鐲子也不會掉下來,覺得挺好。

  「這樣還不錯麼?」方一勺拿著把扇子搖了搖,對著鏡子左右看。

  沈勇點點頭,道,「也沒什麼,就是一個娘娘腔的胖子。」

  方一勺聽到這稱呼覺得挺受刺激的,抬腳就追著沈勇踹,沈勇伸手摟她腰,嘴裡說,「好粗的腰呀,粗!」

  院子外頭,小結巴拽住捧著茶要往裡跑的石頭,「等等,別進去。」

  「幹嘛?」石頭不解,「姐姐說要茶的。」

  「現在去不好。」小結巴嘿嘿壞笑,「你還小呢,別看那些。」

  「看什麼?」石頭好奇地問。

  「少爺耍流氓呢!」小結巴接過了小石頭手裡的茶盤,打發她,「你先回去吧。」

  小石頭沒辦法,只好往回走,路上遇到了沈夫人,「石頭。」

  「乾娘。」石頭叫了一聲跑上去。

  「勇兒和一勺在院子裡麼?」沈夫人問。

  「在的,不過不可以看。」

  「啊?」為什麼?「沈夫人不解。」

  「小結巴說什麼耍流氓呢。」石頭回答。

  「哎呦……」沈夫人直搖頭,「這天還沒黑呢!」說完,拉著石頭往回走,嘴裡道,「一天到晚就會耍流氓,這都流氓快小半年了,我的金孫在哪兒呢?」

  院子裡,方一勺和沈勇一面鬧一面看書,直折騰到傍晚,吃了個飯,沈勇帶著方一勺一起,往煙翠樓去了。

  方一勺還是頭一回進窯子呢,挺好奇,聽說煙翠樓和飄香院是東巷府裡頭最雅致的兩座小樓,雖然是窯子,但是裡頭講究的是一個清靜舒服。好些客人上這兒來也不過就是喝茶聊天,聽琴看舞。

  方一勺一路跟著沈勇走,一路問,「相公?去煙翠樓有沒有什麼要特別注意的事情?」

  「嗯,也沒什麼,別跟那些臭男人靠太近就行了。」沈勇有些介意地說,「誰挨近你就告訴我,我揍他們,要不然你直接踹他們。」

  方一勺笑瞇瞇點頭,「嗯。」

  「對了,娘子。」沈勇想了想,問,「你說……我們該去看什麼人?」

  「我覺得,我們得找樓裡頭的姑娘們問問話。」方一勺道,「我覺得,姑娘們肯定能發哪個人可疑,而且最好是經常去的客人。」

  「嗯。」沈勇覺得在理,「說起來……為什麼只算計煙翠樓的姑娘呢?東巷府除了煙翠樓,大的還有飄香院呢,那裡也有姑娘被贖身的,卻從來沒聽說過出事。」

  「煙翠樓有什麼特別的麼?」方一勺問。

  「嗯……」沈勇仰天想了想,道,「怎麼說呢,煙翠樓的姑娘們比較大膽,飄香院的就比較可愛,所以一般煙翠樓年紀大些的客人去得比較多,飄香院就是年紀小的去得多,當然,還有好些是兩頭都去的。」

  「就像你?」方一勺問。

  「哦,我比較喜歡飄香院……」沈勇話沒出口,就知道自己說禿嚕了,小心翼翼看方一勺,果然,她瞇著眼睛盯著自己呢。

  「咳咳。」沈勇笑瞇瞇說,「那個,我很久沒去了。」

  方一勺皺了皺鼻子,警告,「以後都不准去!」

  「不去!」沈勇搖頭,「堅決不去!」

  方一勺這才原諒了他,和他一起往前走,已經可以看到煙翠樓的門臉了,就見門口站著幾個短衫男子正在招呼客人。凡是有男子路過,都會打個招呼,問一聲,「爺,進裡頭喝杯茶麼?」

  若是猶豫一下的,就往裡頭請一步,不看一眼的,也就算了。

  到了門口了,方一勺就有些緊張,問沈勇,「相公,我這樣子,會被穿幫麼?」

  沈勇笑了笑,「沒事兒。」

  「真的呀?」

  「嗯。」沈勇和她一起走到了門口。

  「呦,這不沈公子麼?」夥計趕緊上來迎,邊往裡請,邊看了一眼方一勺。

  沈勇手上拿著扇子,伸手擋住方一勺,扇尖兒在方一勺的右肩膀上輕輕一點,道,「找幾個熟的姑娘喝茶。」

  夥計愣了愣,隨即就點頭,「好勒!」便往裡頭讓兩人,對左右道,「沈公子找人喝茶,手腳都放乾淨些啊,有貴客。」

  「是。」夥計們似乎得到了什麼指令一般,往裡頭讓沈勇,可奇怪的是,沒一個抬頭看方一勺的,沈勇上了二樓的雅間兒,找了個安靜又可以看到樓下的雅座,給方一勺拉開了一張椅子,讓她坐。

  方一勺坐下後,問沈勇,「相公,怎麼怪怪的,都沒人招呼我?」

  方一勺的話剛問完,就聽一個走過來奉茶的姑娘笑了笑,問沈勇,「這位就是少奶奶?」

  沈勇笑著點點頭。

  「嗯,真討喜。」那姑娘給方一勺倒了一杯菊花茶,拿了好幾碟點心過來,還給方一勺剝橘子。

  方一勺有些回不過神來,等那姑娘笑瞇瞇將撥剝開的蜜橘放到了她眼前,然後轉身離去,才趕緊問沈勇,「相公,我是不是穿幫了?被發現了吧?」

  沈勇搖著頭笑,道,「被發現了又如何?」

  「那怎麼辦?」方一勺也不知道被發現了會如何?不過不是說女人不能進窯子的麼?就好像女人不能進和尚廟一個道理、。

  「我剛剛跟他們說的。」沈勇用扇子尖兒輕輕地戳了戳方一勺的肩膀,到,「這叫打招呼,男左女右,戳左面肩膀,說明我這位兄弟不常來,不要太熱情,戳右面的肩膀,就表示我這位朋友是個女客,男人們退避。」

  「窯子……可以讓女人進來的麼?」方一勺不解地問。

  沈勇笑著搖頭,道,「傻丫頭,和尚廟,還不是換上男裝一樣進?這不過是個尊重和避嫌的問題,其實有多少女人穿上男人衣裳就莫辨雌雄了啊?又不是傻子。」

  方一勺頭一回聽說還有這樣的事情,想了想,又問,「那……誰好端端地帶著女客來逛窯子的?」

  「也有啊。」沈勇道,「有些只是一起來看歌舞,還有一些只是正好同行來開眼界的,不過畢竟是少數。」說著,湊到方一勺耳邊低聲說,「這黃花閨女就來得更加少了,因為沒做大人呢,不好進。」

  方一勺臉上紅彤彤的,不過她莫名覺得好過了些。之前她總覺得窯子是個很不堪的地方,一想到她最喜歡的娘親在這種不堪的地方待過,她就難免傷心,可如今一看,心裡好過了一些,便抬眼看沈勇。

  沈勇見她臉上似乎有些歡喜,便伸手掰開一個橘子吃,「嗯,甜!」

  方一勺也吃了自己眼前的橘子,覺得還好,不酸不過味道挺淡……

  「不甜?」沈勇伸手也吃了一瓤方一勺的,點頭,將自己那個給她,「吃我這個。」邊將方一勺那個不甜的拿過來,三兩口吃掉了。

  方一勺拿著橘子,笑著吃,沈勇其實比那些書生秀,都有氣魄的,這樣的男人比較好,那些會耍嘴皮子的其實靠不住。

  沈勇見方一勺吃著橘子看自己,就又從盤子裡拿了幾個,方一勺伸手幫他挑,道,「有肚臍的是甜的。」

  「還有肚臍這一說啊?」沈勇好奇,拿著兩個橘子比較。

  「嗯。」方一勺點點頭,「歪瓜爛桃子、花臉蘋果肚臍橘、開口的石榴扁梨子,這樣的都是甜的。」

  沈勇聽得有趣,這時候,又有一個窯姐兒捧著一個香爐和一壺茶走了過來,在一旁拿了個團布裹著的凳子坐下,給兩人煮茶。

  這煮茶的爐子非常精緻,方一勺專心看著,問,「姐姐,這個有賣的麼?」

  那窯姐兒一愣,笑著逗方一勺,「少奶奶,你管我叫姐姐,沈少爺可要急眼的。」

  方一勺眨眨眼看沈勇,就見他也是哭笑不得,問,「這位美人怎麼稱呼?」

  沈勇說完,瞅方一勺,就怕她因為自己那聲美人不高興,不過方一勺一點表示都沒有,似乎並不介意。

  「叫我雨兒就行了。」窯姐笑了笑,問方一勺,「茶點有杏仁豆腐,要吃麼?」

  「要。」方一勺點頭,雨兒笑了笑,站起來給拿杏仁豆腐去了。

  方一勺邊捧著杯子喝菊花茶,邊道,「相公,這煙翠樓挺舒服的啊。」

  「那是因為在樓上雅座。」沈勇道,「若是要與姑娘們笑鬧,就去樓下大堂,那裡姑娘們比較熱絡。

  方一勺好奇地探頭往外看去,就見雨兒端著茶盤走到了下面,剛下樓梯,迎面看到了一個富態的中年男子,便熱情地道,「王掌櫃的?總算來了啊,巧兒在後頭可想死你了!」

  王掌櫃的嘿嘿直樂,點頭道,「雨兒越來越標緻啊。」

  「得了吧您,滿心都是巧兒吧?」

  方一勺有些不解地歪過頭,這雨兒剛剛還一副小家碧玉的乖巧樣子,怎麼突然就變得熱辣起來了?在樓上的時候是嫻靜美人,到了樓下就變成小辣椒了?

  「窯姐們大多都是看人辦事的。」沈勇給方一勺倒茶,笑道,「有姑娘在,就知道男人帶著正主兒來的,都不敢造次,不然會被打。」

  方一勺微微皺眉,小聲道,「那麼可憐呀?」

  沈勇笑了笑,「不可憐怎麼就能窯姐呢?」

  方一勺抬眼看了看他,道,「早知道就不來了。」

  沈勇一挑眉,「不來啊?那她們可直接撲上來!」

  方一勺立刻緊張地睜大了眼睛,沈勇忍笑。

  這時候,一個中年婦人緩緩走了上來,那樣子看起來很是見過些世面的,打扮也體面,她笑著問沈勇,「沈少爺,聽說您成親之後可就不來這煙花之地了,怎麼?今日竟然還帶著少奶奶一起來?」

  沈勇笑道,「娘子說想要找個清靜點的好地方喝茶,我想來想去,還是這裡了。」

  方一勺聽後,微微點了點頭,沈勇雖然看著有些玩世不恭,但是大概長年在外頭混跡的原因吧,人很隨意。她發現沈勇到哪兒、無論遇上了什麼人,都能說上話,有時候比沈傑還機靈呢,就好比剛剛那一句,說得多圓滿漂亮。

  「哦。」這婦人聽後似乎非常高興,點頭對方一勺道,「少奶奶,我這兒的花茶是東巷府最好的!一會兒走的時候,再稱一些走吧。」

  「嗯,好啊。」方一勺趕緊點頭,她也喜歡花茶。

  「叫我莫姐就行了。」婦人笑了笑,問沈勇,「沈公子難得才上我煙翠樓來,今日就是為了喝茶麼?」

  沈勇微微一笑,這天下三百六十行,這開窯館娼寮可是要些能耐的,這莫姐看來,似乎是知道自己這次來另有目的。

  沈勇想了想,問,「莫姐有空沒?陪著喝會兒茶?」

  莫姐聽後呵呵笑了起來,搬了張凳子坐下,道,「都十來年沒接過客了,今兒個給沈公子這個面子了。」

  沈勇點頭,「多謝莫姐了。」

  這時候,雨兒也端著一個盤子上來了,裡頭有杏仁豆腐,問莫姐,「媽媽,今兒個什麼風,您親自接客呀?」

  「沈公子的面子能不給麼?」莫姐笑著道,「來,你也坐下陪著一起說。」

  雨兒也坐下了。

  沈勇尋思著,怎麼問兩人案情才好,卻聽莫姐自己說了起來,道,「唉……如今做人不容易啊,好不容易有人贖身脫離苦海了,到頭來卻是黃粱一夢,人財兩空。」

  「人財兩空?」沈勇有些不解了,「何來的人財兩空?」

  「贖身要銀子,銀子給了,姑娘又不能領回去,可不就是人財兩空麼?」

  「這倒是。」方一勺點了點頭,吃了一口杏仁豆腐,覺得挺淡,就問雨兒,「雨兒姐,有蜂蜜麼?」

  「哦,有的。」雨兒去拿了一陶瓷罐子蜂蜜來,遞給了方一勺。

  方一勺挑了一個好橘子,將橘子瓤兒剝出來一瓣,放到一塊杏仁豆腐上面,就這樣挨個兒放,最後放滿了,就拿起蜂蜜,每一塊上面滴上一些。

  雨兒有些好奇,湊過來問,「這是什麼吃法?」

  「蜜糖裹。」方一勺道,「果子和酥放到一起吃,用些蜂蜜將味道裹住,就好吃了!」

  「這樣啊。」雨兒好奇地伸手拿起一個來,整個塞進了嘴裡,一大口,嚼了嚼,「唔!好吃啊!」

  「我也嘗嘗。」莫姐也伸手去拿過一個嘗了嘗,點頭連連,「嗯,好吃!」

  方一勺拿了一個給沈勇,遞過去,就見沈勇輕輕摸著下巴,似乎正在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方一勺將杏仁豆腐輕輕放到了沈勇眼前的茶盞裡頭,就見沈勇突然抬眼看她。

  方一勺心中微微一動,沈勇必然是想到什麼線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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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豬上樹和鬼迷心

  沈勇若有所思,他想的是,自從案件發生到了現在,眾人似乎都站在那窯姐兒的角度上,去考慮這兇手。大概是他和方一勺去看了一趟鸞兒,而且出事的都是煙翠樓,卻忘記了,那些書生們也是受害者。書生們贖窯姐,雖然都氣死了家人,大家對他們有些看法,但是說實在的,那些書生們也並非有意為之。人有七情六慾的,無非是愛上了一個窯姐兒,將她贖身,然後就搞得人財兩空不說,還痛失情人身敗名裂,甚至官司纏身。可以說,窯姐的確苦命,有些被逼迫回到窯館,也有些跟鸞兒似的遁入空門,但書生也一樣苦。

  沈勇突然有了一個想法,會不會,那兇手,也是如此一個人呢?原本贖了窯姐,然後搞得家破人亡,後來就想讓別人嘗嘗這滋味……

  不過這也僅僅是一種猜測而已,沈勇覺得,可以從這裡入手查一查。

  「沈少爺?」莫姐見沈勇突然就發起呆來,便出言提醒了一聲。

  「唉。」沈勇抬起頭來看她,問,「何事?」

  莫姐也愣了愣,剛想說話,就見方一勺拿著塊蜜糖裹塞過去,「相公,張嘴。」

  沈勇下意識地張嘴,一口吃下,連連點頭,「嗯,娘子,好甜!」

  雨兒失笑,看了看方一勺,對沈勇點頭,「沒錯,這娘子是甜。」

  方一勺臉紅了紅,坐在那兒剝橘子,不打擾沈勇跟他麼聊案情的事情。

  沈勇被莫姐的話一提醒,便也順著她的意思問了下去,「莫姐,這窯姐可憐,書生也是可憐,你這煙翠樓裡,是不是有好些這樣的癡情書生呢?」

  莫姐笑了笑,看了看雨兒。

  沈勇也下意識地看雨兒。

  「呵……」雨兒笑得有些慘然,道,「沈公子,天下癡情男兒和癡情女兒,我相信一樣多。」

  沈勇微微一愣。

  「可是癡情人未必都能遇上癡情人,而癡男兒也大多不來窯館娼寮,再加上窯館裡頭的女兒大多淒苦,淒苦的人一旦愛了便多是癡情……」雨兒說著搖搖頭,「所以,窯館裡癡情的書生不多,寥寥無幾。」

  「哦。」沈勇點了點頭,道,「很久以前便有了麼?」

  「自古都有啊,賣油郎不就是一個麼。」莫姐笑著說,邊給沈勇和方一勺倒茶,邊道,「我這煙翠樓,也不知道是冒犯了哪路神仙,前前後後,好幾個人出事了,還有姑娘投井死了呢,莫不是她的魂魄作怪呦。」

  「什麼?」沈勇一愣,問,「煙翠樓有投井死的姑娘?沒聽衙門裡報過啊。」

  「呵呵。」莫姐笑了笑,「沈公子,這窯館那是三管三不管的地兒,管來不管回,管銀不管情、管貴不管貧,王法離這兒可太遠了,更何況這姑娘還是自己想不開投井的。

  「多少年前的事情?」沈勇問,「莫不是陳年舊案了?」

  「兩年前的事兒了。」莫姐道,「那個姑娘叫鳶兒。」

  「鸞兒、鳶兒,好般配啊。」方一勺道。

  「她倆可是好姐妹啊。」雨兒感慨地說,「命卻是一樣的苦。」

  「具體是為何要投井的?」沈勇想要詳細詢問。

  莫姐輕輕歎了口氣,道,「雨兒啊,你說吧,說了這事兒我傷心啊。」

  雨兒點了點頭,對沈勇道,「鳶兒是個強的,原本她也是不甘願才淪落到了這裡,本來日子也就過著罷了。可那一日,忽然來了個書生,他似乎出身不錯,在這裡與鳶兒喝了些酒聊了一夜,鳶兒便鍾情於他了。」

  「就這樣?」沈勇有些好奇,只是喝了杯酒聊了會兒天,就鍾情於一個人了?

  「這種事情,很難說對錯和應不應該的。」雨兒歎氣,「那時候鳶兒還小,初入青樓沒多久,哪兒知道那麼多這歡場上的逢場作戲啊?一下子陷進去,可不就魔障了麼?」

  沈勇點點頭,問,「那後來呢?」

  「那個書生啊,是個老手。」雨兒搖著頭說,「他經常來,把鳶兒騙得團團轉,還說要給她贖身,鳶兒當時日日夜夜就盼望著那書生能救她出苦海了。」

  「那後來呢?」方一勺忍不住問,「書生將她贖出去了麼?」

  雨兒歎了口氣搖搖頭,「贖什麼呀,後來才知道,那書生娶了一個大官家的千金小姐,那喜事辦得,全城都知道了……」

  沈勇皺眉,問,「那書生是誰啊?」

  「哦,是劉家公子麼。」雨兒道,「他父親是在京城開米行的大富戶,母親的娘家做的是大官,成親了之後就搬去京城住了。」

  「哦……」沈勇想了想點點頭,道,「叫劉銘是麼?我記得那人,當年他娶的好像是京中要員的女兒,辦喜事的時候,整個東巷府都哄揚動了。」

  「就為了這事情,所以鳶兒跳井了麼?」方一勺忍不住問。

  「也不是。」雨兒搖了搖頭,道,「鳶兒的確是哭了一陣子,但是我們都勸他,來窯館的男人,幾個是有心的啊?而且他也有他的前途,有如此好的機會怎麼可能錯過呢?鳶兒當時也聽勸了,除了有些失望傷懷,也沒再多說什麼。」

  方一勺皺了皺眉頭,道,「那劉銘,真不是東西。」

  「唉,才子總是風流的麼。」雨兒搖搖頭。

  「風流什麼啊。」沈勇失笑,「才子就叫風流,換做一般人,那叫下流。」

  雨兒呵呵地笑了起來,點頭,「沈公子說得好啊。」

  「可為何鳶兒後來還是跳了井?」方一勺問。

  「婚後,劉銘就一直沒有來過。」雨兒道,「直到半年後,劉銘突然又來了,他真是春風得意啊,還帶了幾個朋友過來,也找鳶兒陪酒。」

  「帶朋友來?」沈勇皺眉。

  「嗯,似乎是他結交的京城來的朋友,帶來東巷府玩樂的,劉銘竟然讓鳶兒陪他的朋友,說讓好好伺候。」雨兒低聲道,「鳶兒沒答應,劉銘覺得沒面子了,便打了她。」

  「真過分啊。」方一勺眉頭都皺到一起去了,「怎麼這麼可惡?」

  「劉銘當眾羞辱了鳶兒,然後便拂袖離去。」雨兒長歎了一口氣,「唉,這人哪,壞起來真的是太壞,男人們雖然來窯館找樂子,但卻大多數是從心底裡看不起窯姐兒們的。劉銘那些個話實在是太不中聽了,換做誰都受不住。再加上鳶兒平時又是個比較清高的,在窯館裡頭也經常得罪人,如今當眾出醜,冷嘲熱諷也就來了。鳶兒一個想不通,當天夜裡就投了井了……」

  方一勺和沈勇都忍不住皺眉,這鳶兒真可憐。

  「自從鳶兒死了之後,我們樓裡的姑娘們大多也都變了。」雨兒笑了笑,道,「我們都各自下決心了,對那些客人,一定要逢場作戲,再好的也別交出真心去,不然的話,可是死無葬身之地呦,尤其是書生!」

  「那個劉銘呢?」方一勺似乎為鳶兒不平,問,「劉銘他不會還一直春風得意吧?」

  「呵……」雨兒突然不屑地笑了笑,道,「這老天可是有眼的,鳶兒估計做了鬼,也沒放過他。劉銘先是賭錢輸得傾家蕩產,再是喝酒鬧事惹了是非,後來又到處偷情被趕出了家門,最後擅用軍餉惹了官司……一來二去,也不過一年的光景,就從高高在上被踩到了腳下,如今還不知道窮困潦倒到了那兒了。」

  方一勺聽後點點頭,覺得,活該!欠債要還的,欠別人一份情別人都已經不跟你計較了,還要往別人傷口上撒鹽,害人終害己。想到這裡,又看了看沈勇,心說,還是自家相公好!

  「劉銘如今說不定已經死了呢。」莫姐淡淡道,「那種負心漢,絕沒有好下場的,這次啊,就好像是鳶兒的鬼魂作怪似的,我還想著過幾日找個法師回來,做做法呢。」

  沈勇聽後,除了有些感慨之外,還有些失望,原本他以為劉銘和鳶兒是一條線索,然而現在看來,兩人似乎不過是過往的一段糾葛罷了,和如今的案子沒有多少相似之處。另外,還有兩個地方,沈勇覺得挺奇怪的,一來是,既然剛剛雨兒說了,窯姐們都記住了教訓,日後不要對書生動真情,可為何還有那麼多窯姐被書生贖身的呢?特別是鸞兒,她不是鳶兒的好友麼,怎麼也步她後塵呢?二來就是,莫姐的態度。沈勇有一些疑惑,莫姐似乎是有意要將他往鳶兒那條線上引過去,而說到最後,又說成了是鳶兒的鬼魂作怪,這裡頭,是不是有什麼玄機呢?

  此後,莫姐又坐了一會兒,就下樓招呼客人了,雨兒依舊坐著陪沈勇和方一勺說話。

  沈勇見客人越來越多了,樓下也熱鬧了起來,那些來找樂子的客人喝了酒,就開始滿嘴渾話,他不想讓方一勺多聽,就付了銀子,拉著她走了。

  「呼……」出了煙翠樓,方一勺深吸了一口氣,「相公,煙翠樓裡頭的熏香味道真濃。」

  「那煙能熏得人渾渾噩噩的。」沈勇說著,伸手去摟方一勺的肩膀。

  方一勺抬眼看他,就見沈勇笑瞇瞇的。

  「怎麼了?」方一勺笑問。

  「娘子,做個宵夜吃吧?」沈勇道,「我頭疼。」

  「怎麼頭疼了?」方一勺有些擔心。

  「沒,就是想得頭疼。」沈勇伸了個懶腰,道,「這案子線索多,亂七八糟的,而且煙翠樓那莫姐,好像有什麼事情故意隱瞞,如今又殺出了一個鳶兒,線索多了,倒是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下手了。」

  「嗯。」方一勺也點點頭,「相公,查這種事情真是麻煩,難怪爹總是心事重重的。」

  「是哦。」沈勇也覺得是那麼回事,小時候總見他爹皺著眉頭臭著臉,還以為他爹看他不順眼呢……原來是被案子愁的。

  「走,相公。」方一勺拉了沈勇一把,「咱們先別想了,吃宵夜去。」

  「嗯。」沈勇點頭,被方一勺拉走了。

  回了府衙,方一勺快手快腳換了衣服,神清氣爽地走出來,沈勇瞅著她一身花布裙子,覺得順眼多了。

  「娘子。」沈勇坐在灶台旁邊的小板凳上,伸手捏著小黃狗的耳朵,問方一勺,「如果你是鸞兒,鳶兒死了之後,你會相信一個書生要贖你麼?」

  方一勺正在用一個木盆泡粉絲,聽了沈勇的話後,搖了搖頭,道,「嗯……我估計是不會信。」

  「那其他的窯姐呢?」沈勇接著問,「有了鸞兒和鳶兒兩個例子,為何還有別的窯姐會被贖身呢?」

  「說起來。」方一勺拿著一把刀子切肉絲,「相公不覺得奇怪麼?」

  「哪兒奇怪?」沈勇問。

  「要給一個窯姐贖身,好像要老多錢了吧?」方一勺道,「一般窯姐要給自己攢銀子的話,就要攢個十來年,到時候青春年華都沒有了。這些個書生都很有些家底啊,怎麼說贖身就給贖身了,像現在大牢裡頭那書生,連家裡地契都賣了,相公,你別說,真跟鬼迷了心竅一樣啊。」

  「鬼迷心竅啊……」沈勇嘖嘖了兩聲,點頭,「這個的確像。」

  隨後,廚房裡頭安靜了下來,就剩下方一勺篤篤篤切菜的聲音,沈勇在木頭凳子上面晃啊晃,眼睛看著地上的小黃狗發呆。

  「刺啦」一聲,是菜下熱油鍋的聲音。

  沈勇抬起頭來,就看到方一勺已經開始炒菜了。

  甩了甩還有些糊塗的腦袋,沈勇站起來走到了方一勺身邊,低聲問,「娘子,做什麼呢?」

  「豬上樹。」方一勺笑瞇瞇地說。

  「哈?」沈勇聽了名字就清醒了,笑問,「這什麼菜名兒啊?」

  「將肉、姜、香菇、嫩筍都切成末兒,然後放到鍋裡翻炒,炒的時候放上作料和醬,炒成肉醬子,再將燙熟了的粉絲放進去一塊兒炒。」方一勺說著,將粉絲放進去,抖著鍋子翻炒起來。

  「哦。」沈勇點頭,「就是炒粉絲啊。」

  方一勺在炒好的粉絲上面又灑了一把芝麻和胡椒面,撒上一些青蔥,起鍋。

  沈勇拿著筷子在一旁等候。

  方一勺將一盤子炒粉絲拿到了沈勇的面前,道,「相公,嘗嘗看。」

  「嗯。」沈勇夾起了一筷子粉絲……這粉絲老長了,沈勇往上伸手,拉起半人高來,有些哭笑不得,「娘子……」

  「相公別動。」方一勺指著沈勇的骼膊。

  沈勇趕緊不動了,問「怎麼?」

  「你看這粉絲?」方一勺指了指那長長的粉絲,「像不像樹。」

  沈勇失笑,「你要是非說像,也還行,是有些像。」

  「樹上沾著那麼多豬肉末子,可不就是豬上樹麼?」方一勺有些俏皮地笑。

  沈勇讓她逗樂了,「你用的是豬肉就豬上樹,那用牛肉就是牛上樹,魚肉豈不是魚上樹了?」

  「嗯。」方一勺點頭,「相公聰明。」邊也拿著筷子夾起來吃。

  沈勇將粉絲塞進嘴裡,呼嚕嚕一口,滿滿一口的粉絲和肉醬,邊嚼邊讚歎,「嗯,好個豬上樹。」

  方一勺笑瞇瞇,邊倒了一杯茶放在旁邊,沈勇吃著卻突然開始嘀咕,「豬上樹……鬼迷心竅。」

  「什麼呀?」方一勺抬眼看他,「相公別想案子了,快魔障了。」

  「嗯。」沈勇叼著筷子琢磨了琢磨,伸手將盤子端起來,邊吃邊往外走,「娘子,走!」

  「幹嘛去?」方一勺有些不解地跟出去。

  「咱們去找張秀才,帶著他去大牢。」沈勇邊吃邊回答。

  「去大牢做什麼呀?」方一勺不解。

  「我想讓他見見那書生。」沈勇道,「這幾個書生都跟鬼迷了心竅似的,鐵定有什麼一樣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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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3 02:06: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茶熏雞和意難平

  沈勇拉著方一勺找到了張文海,又帶著他一起去了大牢。

  把守天牢的衙役們看到了沈勇有些疑惑,又看了看方一勺,問,「少爺,少奶奶也進去啊?裡頭可髒亂。」

  沈勇以前跟著沈傑進去天牢看過,自然知道裡頭什麼樣子,回頭看方一勺,就見她往自己身邊挨了一步,那意思--她也要進去。

  沈勇想了想,跟衙役們打商量,「要不然,你們把書生帶到外頭來,我有話想問他。」

  「到班房問吧。」衙役指了指天牢門口的一個小房間,那是衙役們值班休息的地方。

  「好。」沈勇點頭,和方一勺還有秀才走了進去坐下。

  沒多久,就見衙役們帶著那書生出來了。

  沈勇見書生面容憔悴,就問,「你知道你娘是被人毒死這事兒了吧?」

  書生點點頭。

  「別的咱先不說,我想另外問你們個事情。」沈勇和方一勺坐在兩人對面,問,「你倆不是唸書人麼?為什麼會好端端地跑去煙翠樓?」

  兩人微微猶豫了一下,書生道,「我是因為……家裡的實在太凶了,聽人說煙翠樓裡頭是溫柔鄉,所以才去看看的。」

  「我是因為一次畫舫出遊,聽到琴聲歌聲動人,問了是誰彈奏的……有人說,是煙翠樓的鸞兒。」張秀才道,「所以我每每煩悶的時候,都會去煙翠樓聽鸞兒唱曲兒,一來二去,就相戀了。」

  「哦。」沈勇點點頭,又問,「為什麼都去煙翠樓,而不去飄香院或者其他的地方呢?」

  「我是因為鸞兒本身就是煙翠樓的。」秀才回答。

  「我是因為聽人說,煙翠樓裡的姑娘最溫柔。」書生道。

  「呵……」沈勇失笑,問,「誰告訴你的啊?」嘴上說著,心裡卻想,分明是飄香院的溫柔一些的。想著,就見方一勺瞪了他一眼,沈勇趕緊收斂心神,認真問話。

  「一個一起喝酒的朋友。」書生道,「姓董。」

  「董慕麼?」一旁的張秀才突然問。

  「呃,對啊。」書生點頭,「是他……我也是那天剛認識的,那時候我們很多人在一起,我因為媳婦的事情心情也不好,後來他就過來安慰我,咱們兩人便開始聊……」

  張秀才皺眉,低下頭去似乎在思考什麼。

  沈勇一聽到兩人竟然有共同認識的人,也來了些精神,問,「那個董慕,是什麼人?」

  張秀才看了看沈勇,搖頭,道,「僅僅是一面之緣而已,他似乎在東巷府人頭很廣,我們經常以文會友,在一起聚一聚,包括外鄉的書生過來,都會在一起喝個酒什麼的,總能看見他。」

  「哦?」沈勇微微皺眉,「他是什麼身份?」

  「只是書院的夫子。」張秀才說,「不過他人很好,也很熱絡。」

  「他告訴你們去煙翠樓的?」方一勺問,「一個夫子,讓你們去窯館,不會很奇怪麼?」

  「這倒是也沒有。」書生搖搖頭,道,「其實讀書人也不是那麼好當的,有些事情不能對人說,就只好彼此之間說一說,因為董慕為人很友善,所以去對他說心事的人很多。」

  隨後,沈勇又大致問了一些細節,兩人基本沒有任何的共同之處,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認識董慕。

  問完了話,天已經是深夜了,方一勺跟著沈勇回房,兩人坐在房間裡,面對面坐在小板凳上面,端了個小木盆子泡腳。

  方一勺問,「相公,那個夫子真的是好人麼?還鼓搗有婦之夫去窯子裡頭找溫柔鄉,太不厚道了吧?」

  沈勇微微笑了笑,「娘子,你知不知道有一種人叫拉客的?」

  方一勺一愣,「我聽人說起過。」

  沈勇笑了笑,道,「這窯子娼館不好開,又不能滿大街敲鑼打鼓地去叫賣,因此都需要些各行各業的人來拉客,將新客人源源不斷地介紹進窯子裡頭來。每一個窯館,至少都養著那麼十幾二十個的拉客人,他們平日裡有自己的活兒干,一瞅著機會便會拉兩個客人,每月按照人頭拿銀子,拉得多就給得多。」

  「還有那麼缺德的買賣吶?」方一勺搖搖頭,問,「那麼,相公你覺得那董慕和這案子有關係麼?」

  沈勇將兩隻腳從熱水裡提出來,踩著木盆的邊緣涼著,道,「嗯……總之這是他們之間唯一的共同點,明兒個,我們把這線索告訴沈傑他們,讓他們也去查一查,萬一那些書生都是一個人拉去的,那就可疑了。」

  「嗯。」方一勺點頭,用帕子將腳擦乾,站起來端著水說,「相公,查案子其實挺有意思的,一步步地往下找線索,等到路都通了之後,也就是案子破的時候了。

  「嗯,是那麼回事。」沈勇點頭,笑著跟方一勺一起去倒水。

  兩人鑽進被窩後,面對面躺著,方一勺見沈勇趴在枕頭上,盯著床頭的雕花床板發呆,就問,「相公,想什麼呢?」

  沈勇嘴巴皺了皺,道,「想幹壞事。」

  「啊?」方一勺不解地看他,問,「你想幹什麼壞事啊?」

  沈勇琢磨了琢磨,湊過去,在方一勺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方一勺皺眉,問,「這樣行麼?萬一這事情和董慕沒關係呢?可別嚇出個好歹來。」

  「也是啊。」沈勇點了點頭,「只好等著明天了。」

  說完,兩人都閉眼睛,準備睡覺,只是……

  兩人輪流在床上翻身,都覺得睡意全無,最後,方一勺坐起來了。

  沈勇睜眼看她,「娘子,不睡了啊?」

  「睡不著了。」方一勺想了想,道,「要不然我們還是去做吧?不然我心裡頭惦記著。」

  沈勇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霍地彈了起來,「好!」

  「我假扮鳶兒麼?」方一勺看著拿了一件白衣裳,在她妝奩盒子裡頭找香粉的沈勇,問,「不像怎麼辦?」

  「將頭髮遮到前面來。」沈勇說著,拿了白色的香粉,給方一勺抹臉。

  「呦……」沈勇抹完了,後退幾步一看,皺眉,「還挺嚇人的。」

  方一勺對著鏡子照了照,趕緊躲開了,看沈勇,「那接著怎麼辦?」

  「嗯……咱們去叫上沈傑一起干吧!」沈勇壞壞一笑,道,「也好有個照應。」

  方一勺倒是沒多想,就是點頭,「好的!」

  說完,沈勇又給方一勺披上了一件暖和的大氅,兩人悄悄出了房門,找沈傑去了。

  沈傑這幾天被這怪案弄得頭疼不已,一來詢問的都是書生,去了之後,書生和書生的一幫子家人,是又哭又鬧,而且他跑了幾家,每一家有線索的。不過有一點也挺奇怪,這些書生平時都是正經人,很少幹出格的事情,偏偏就要去什麼煙翠樓,一去之後就陷進去出不來了,搞得最後身敗名裂不說,還人財兩空。

  雖然覺得奇怪,但沈傑始終還是找不到下手的地方,累了一天,準備好好睡一覺,明兒個接著查。

  正在將睡未睡的時候,沈傑就聽到門輕輕地「卡嗒」一聲。

  他立馬警醒了過來,一個縱身從被子裡鑽出,躲到了床簾子的後面……果然,就聽到有人走進來……而且似乎還是兩個人。

  沈傑微微瞇起眼睛,心中納悶,哪個賊人那麼大膽,竟然敢擅闖衙門捕快的房間?

  邊想著,他邊伸手拿起了放在枕邊的大刀。

  同時,就聽那兩人已經走到了床邊,還沒等人掀開床簾子,沈傑一下子閃了出來,大喊一聲,「什麼人?」

  問完了話,沈傑定睛觀瞧,藉著月光一端詳眼前人的長相,沈傑差點沒把三魂六魄給嚇出來,「媽呀」一聲後退了一步,睜大了眼睛看著眼前人。

  一身白衣一張大白臉,披頭散髮一個女子,這不活脫脫的女鬼麼?

  這女鬼自然就是方一勺了,她也讓沈傑嚇了一跳,趕緊扒住沈勇。

  沈傑受了一驚之後,回過神來,也看見了站在方一勺身邊的沈勇。睜大了眼睛端詳了半天,他總算是認出了方一勺來,長出了一口氣坐到床上,「少爺少奶奶啊,你倆差點沒嚇死我。」

  「真的像鬼麼?」方一勺問,

  「可不是,大半夜的打扮成這樣子做什麼啊?」沈傑不解地看著兩人,道,「少爺,您還好嚇的是我,若是別人指不定就嚇出個好歹來了。」

  「至於嚇成這樣子麼?」沈勇跟沈傑開玩笑,「人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你小子是不是做過什麼虧心事啊?「

  沈傑想了想,微微一笑,道,「還真不瞞你說,我做捕快那麼多年,死在我手上的人命其實不少。就好比說我若殺了一個江洋大盜,那江洋大盜是該死,可他家裡頭說不定還有老婆孩子呢,沒了他往家裡拿錢,指不定哪天遭難了,死了……到時候可不得化作鬼來找我麼?」

  沈勇和方一勺對視了一眼,沒想到做了好事殺了惡人,還會有這樣的顧慮啊,果真好漢不是容易當的啊。

  「不過話說回來。」沈傑想了想,道,「如果我沒殺過人,估計還不能嚇成這個樣子……對了,你倆究竟想幹嘛?」

  沈勇便將剛剛和方一勺一起去了煙翠樓,再找了張秀才和書生問出了董慕的事情都說了一遍,最後告訴沈傑,他們想要去扮鬼嚇唬董慕,看他是不是知道什麼。

  沈傑聽後也皺起了眉頭,「的確可疑啊……我詢問的那幾個書生裡頭,好像也有一人提到董慕了,不過他說了一堆當時跟他一起去聽戲的人,我還真沒注意。」

  「聽戲?」沈勇好奇,問,「聽戲和書生去煙翠樓有什麼關係?」

  「哦,那個書生說他原本是去聽戲的,然後有人告訴他說,這煙翠樓裡有個窯姐兒那戲唱的比戲園子裡的角兒不知道好多少呢,所以那書生就傻呵呵地去聽,然後就被個窯姐兒迷住了。」

  「是董慕說的麼?」沈勇問。

  「好像是。」沈傑披上了外套,道,「這小子有古怪,不可能三個人都跟他有牽扯,他不是幕後人就是知情人,反正跑不了!」

  「所以我們想要去試試他!」沈勇點頭。

  沈傑剛想往外走,似乎想起了什麼來,問沈勇,「對了,你倆去不就成了麼,幹嘛找我一起?」

  方一勺道,「相公說,你去好有個照應。」

  沈傑無奈搖頭,「少奶奶,你可真老實,你相公那是找我去背黑鍋呢。」

  方一勺一愣,轉回臉看沈勇,就見沈勇壞笑。

  「這事情若真讓你們猜對了,辦成了,那是大功一件。」沈傑歎了口氣,「若是出了什麼岔子,那我估計得被老爺罵個狗血淋頭!」

  說完,沈傑拿著刀,陪著兩人悄悄從後門出了府衙,往董慕的住處去了。之前沈勇已經從張秀才那兒問來了董慕的住處,地點很是偏僻,沈勇就覺得不可思議,照書生他們說的,董慕這麼開朗的一個人,怎麼住的那麼偏遠?跟避世似的。

  三人兜兜轉轉,來到了董慕的宅子附近,這地方處在近郊,後頭是竹林和農田,前面是河,孤零零一所宅子立在那兒,方一勺看得忍不住皺眉,「相公,那宅子怎麼看著跟鬼宅似的,他一個人住哪兒不怕的麼?」

  「確定是那裡麼?」沈傑問。

  「嗯。」沈勇點了點頭,「應該錯不了。」

  三人悄悄跑到了宅子的院牆外,沈傑一個縱身躍上牆頭,往下看了看,發現沒狗,心裡一鬆,就對下方的方一勺和沈勇招手。

  如今沈勇也已經學了功夫,身手敏捷,他和方一勺一起輕輕鬆鬆地翻上院牆,跟著沈傑跳進了院子裡。

  這院子裡枯樹老籐,一派的死寂,方一勺就覺得後脖頸直冒涼氣,拉著沈勇低聲問,「相公,好像沒人住啊。」

  「有的。」沈傑指了指地面,「地上挺乾淨!」

  沈勇和方一勺都明白了,因為有人時常打掃。

  一旁,便是一座白牆黑瓦的小宅子,三人正想著要如何去弄醒那夫子並且嚇唬他的時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卻發生了。

  「篤篤篤……」

  院子外頭的大門,竟然傳來了清晰的敲門聲。

  眾人都下意識地抽了一口涼氣,被驚了一跳。

  「這時候怎麼有人來?」沈勇不解,但那敲門聲音又絕對不是假的。

  不多會兒,就看到宅子裡的燈亮了起來。

  「醒了!」沈傑一拽方一勺和沈勇的袖子,帶著兩人一起繞到了院子的角落裡頭,躲在一小簇竹子後面。

  「吱呀」一聲,宅子的門打開,就見一個穿著灰衣的男子走了出來。那人身材矮瘦,邊系衣服帶子,邊急匆匆到了門口,「來了。」

  聽聲音挺老城的,看來年歲不小了,方一勺等躲在假山後面遠遠地看過去,就見那人應該在三十歲上下,估計就是董慕。

  門打開,董慕卻並沒有讓門外人進來,只是有些吃驚地問,「你怎麼來了?」

  「生意結了,所以過來看看。」

  說話的是個女人,而且嗓音不嫩,類似於中年的婦人。沈勇和方一勺聽到聲音後都微微一愣,這聲音好生耳熟啊?似乎在哪兒聽過。

  「來看我做什麼?」董慕似乎有些不耐煩。

  「這個月的銀子你還沒拿呢。」那婦人笑了笑,道,「你為我煙翠樓招攬了那麼多客人,該多答謝答謝你才是。」

  沈勇和方一勺一愣,對視了一眼--原來是煙翠樓的老闆娘莫姐啊!

  沈傑也看明白了,對著兩人直挑大拇指--瞧這寸勁兒!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

  而方一勺和沈勇卻是深深皺眉,果然這董慕是拉客的,莫姐莫非與這事情也有瓜葛麼?

  「銀子我過兩日自己去取不就成了麼?」董慕道,「至於深更半夜地送來?」

  「我還有些事情,想要問你。」莫姐淡淡道,「不讓我進去坐坐麼?」

  董慕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打開門,讓莫姐進來坐。

  莫姐緩緩地走到了院子裡頭,將一包銀子放到了桌上,然後坐在了石頭凳子上面。

  「這麼多?」董慕看著銀子有些不解地看莫姐。

  「董慕,你我也認識那麼多年了,莫姐問你個事情,你要如實地告訴我。」

  董慕盯著莫姐看了一會兒,坐下來,問,「什麼事?」

  「最近東巷府都哄揚動了的那個案子,是不是你做的?」

  莫姐此言一出,沈勇等人又對視了一眼,吃驚不已,原來莫姐知道內情啊!那她剛剛為何不說呢?

  「莫姐說笑麼?」董慕卻是不慌不忙地道,「我能有那麼大的能耐?」

  莫姐聽後,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幽幽地歎了口氣,道,「說來也是造化弄人,你當年接了我這買賣,就是為了快些存夠銀子將鳶兒贖出去,沒想到偏偏鳶兒相中了那被你拉來的劉銘,最後還害了性命,你心裡頭不好過我知道,但是你也不能濫殺無辜啊。」

  莫姐的話說完了,牆角的沈勇和方一勺還有沈傑,都覺得好似當頭一盆水澆下來,瞬間豁然開朗。原來如此啊,事情的玄機就在於此!這董慕原來暗戀鳶兒,可鳶兒卻因為自己拉進煙翠樓的客人而死,這一切又都是因為他想要給鳶兒贖身,老天爺這玩笑也實在太過了些。難怪董慕要悔死恨死,他這也算是遷怒吧?或者說嫉妒,嫉妒那些有銀子,輕而易舉就能將窯姐兒們贖出來,卻不長情的書生們。

  「這些銀子你拿著。」莫姐將銀子推到了董慕的面前,「今天府衙已經有人來我煙翠樓查了,我也告訴了他們鳶兒的事情,紙包不住火的,你快跑吧。」

  董慕看了看桌上的銀子,突然笑了起來,只是他的笑容,些微有些陰森,「好啊……銀子真是好啊。莫姐,你就是因為這東西,才將姑娘們賣出去的麼?」

  莫姐微微皺了皺眉頭,沒吭聲。

  「如今你煙翠樓的買賣是不是不如以前好了?」董慕問,「客人們現在應該都不敢來煙翠樓了吧,說是這裡有迷惑人心的狐媚子,能搞得人家破人亡是吧?等我跑了,你再去告密,官府自然就會發現我是兇手……然後開始捉拿緝捕我,皇榜往外頭一貼,就等於告知全天下,煙翠樓並沒有狐媚子,而且這事情若是傳開,你煙翠樓必然遠近馳名,買賣會一天比一天好吧?會有更多苦命的姑娘來,無情的客人走,那些姑娘是生是死,是悲是苦,都跟你沒關係了,是麼?」

  董慕說這幾句話的時候咬牙切齒,卻又似乎句句在理,沈勇和方一勺聽得連連搖頭,難怪莫姐剛剛不告訴他們董慕的事情了,原來藏著這樣的心思啊。

  莫姐臉上神色變化,半晌,才惡狠狠道,「你有資格跟我說這些麼?我做本的就是這皮肉買賣,姑娘們是自願的,我做買賣自然要掙銀子,這有什麼不對?你有情?你有情你還將她們到手的福氣都毀了?」

  「福氣?」董慕搖頭冷笑起來,「莫姐,你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你問問你自己,她們被贖身,真的是脫離了苦海了,還是跳入了另一汪深潭啊?」

  莫姐一愣。

  董慕緩緩站了起來,「那些書生富貴來得太容易,自認為是天子驕子,拿銀子換真情,換出去了之後,大難一來就必然一腳踹……他們死了爹娘,死了師長,可這是姑娘的錯麼?他們哪個不是礙於世人的眼光、或者為了自保就不再和姑娘們來往了?被贖身又被拋棄的姑娘,比在窯子裡更可憐!衣冠禽獸,統統都是衣冠禽獸。」

  沈勇聽了董慕的話後,突然覺得他根本沒瘋,而是清醒得很,如果說這是他對書生和窯姐之間究竟情深幾何的一次試煉,那麼那些書生,沒有一個是挨到最後的。情之為物,正如鸞兒說的,不堪一擊,人也大多都是衣冠禽獸,大難來時,大多是自保為上,這又怪得了誰。想到這裡,沈勇突然心有所感,如果有一日,大難將領到了他和方一勺的頭上,那他自己一定要挺得住,不要留方一勺一個人,就如同那些窯姐一般。原本就已經無依無靠,最後更是全部夢碎生無所戀,也難怪鳶兒要投井了,鸞兒要出家了,那些書生們,太沒有擔待。

  「好好。」莫姐點了點頭,道,「你這就叫做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走好了吧,你等著衙門抓了你去法辦!」說完,站起來就要走,卻見董慕突然往前闖了一步,將她攔下,瞇起雙眼有些危險地盯著她,「想走了麼?我可不能讓你走。」

  莫姐一愣,往後退了一步,問,「你……你想要做什麼?」

  董慕伸手進懷中一掏,摸出了一把匕首來,「說來說去,其實你也是殘害過她們的人。」

  「我……」莫姐臉色白了,道,「你別亂來,我可沒害過鳶兒。」

  「你若是回去,鐵定會去衙門告發我,我不怕死,不過死前,我得找個人一起。」

  「你,如果我死了,那些姑娘們更加無依無靠了……啊!」莫姐就見董慕拔出匕首來,向她靠近,一臉的凶狠,驚得她趕緊大叫了起來。

  沈傑一看情況不對,一躍衝了出去,在董慕要對莫姐行兇之前,將人制服了。

  方一勺用袖子抹了一把臉,抹下滿滿的一袖子白粉,轉臉看沈勇,「相公,案子是不是結了啊?」

  沈勇沉默半晌,點點頭,「呃……算是誤打誤撞。」

  「誰說誤打誤撞的?」方一勺高興了起來摟住沈勇,「相公是真的聰明,若不是你發現了董慕,今晚又要多一條,不對,說不定是多兩條人命呢!」

  「這話在理!」沈傑將董慕擒住了之後按在桌上,點頭同意方一勺的話,邊對呆若木雞的莫姐道,「莫姐,勞煩你也跟我回一趟東巷府衙門。」

  莫姐半晌才回過神來,知道這次自己大概也要擔些官司,只得點頭,心中納悶,怎麼這些人就會在這裡守著等她出現呢?

  沈傑拉起被押著的董慕,招呼方一勺和沈勇,「走了!我們回府!」

  方一勺拉著沈勇跟上,邊道,「相公,這次爹爹肯定得高興!」

  沈勇卻沒說話,拉著方一勺的手緩緩往回走。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方一勺不無感慨地說,「那董慕是鑽了牛角尖了,可是,怎麼說呢……相公,你覺不覺得,其實他說的也不錯啊。那些窯姐兒麼若是後來跟著書生們過了,一年半載後,說不會更淒苦。畢竟是拿銀子買來的,還是個卑賤的,書生若是膩了,或者是阻礙著前途了,說不定就和現在一樣,想不要就不要了唄。還不如拿著積蓄,去一個遠些沒人認得自己的地方,到時候自力更生,說不定哪天還能遇到一個有緣人的良人。」

  「嗯。」沈勇點頭,看了看一旁高高興興的方一勺,捏她的手,道,「娘子,我不會那樣子的。」

  方一勺一愣,抬頭看沈勇。

  「我不會跟那些書生似的,所以你記得,以後無論出了什麼事,你都要信我啊。」沈勇認真道。

  方一勺看了沈勇良久,伸手過去挽住他的骼膊,點頭「嗯!我記住了。」

  ******

  回到了府衙,沈一博也被驚動了,一聽到案子破了,也是有些傻眼,不過後來一詢問,才真相大白。原來一切都是董慕在作怪。他每次都引誘書生們去窯館,這些書生大多都是些情竇初開的傻小子,那些窯姐兒們各個天仙似的不說,還知情識趣,書生們很快就迷上了。

  而董慕又一有機會就從旁慫恿,這些書生們都不是貧苦人家出生的,手頭闊綽,因此就贖了窯姐兒們出來。

  按理說有了鳶兒的例子,窯姐們對這些事都是很謹慎的,可架不住莫姐在一旁攛掇。也難怪,姑娘賣了,還能再找新的,贖身的銀子,有時候一個姑娘做一輩子都未必能做出來。而且了,能脫離苦海從了良,畢竟也是好的,因此姑娘們最後都動心了,被贖了身。

  當然,這必然鬧得滿城風雨,書生的家裡人都反對。

  這時候,董慕便裝作是書生的知己,單獨找他要害的老人,請他們喝茶,說是要幫著勸解書生。那些老人們自然是對他感激不盡,卻不知道,他已經趁此時機下了毒,再假意送人回家,或做成自殺狀,或做成意外狀,害人性命。

  害了如此多的人,雖然董慕本身不幸,但殺人畢竟要償命的,因此沈一博還是判了他死罪。而莫姐也因為知情不報心懷歹意,被施以懲重罰。另外,沈一博還嚴禁窯館再找拉客的來招徠生意,一經發現,必然嚴懲。

  案子破得痛快,沈一博的確賞了沈勇、沈傑和方一勺,不過,沈勇還被罰跪祠堂半天。

  ******

  沈勇一臉無奈地跪在祠堂裡的蒲團上,小結巴在一旁問他,「少爺?你破了案子,大人幹嘛還要罰你啊?他是不是嫌風頭都讓你搶光了?」

  沈勇白了他一眼,道,「他那是罰我去之前不告訴他一聲,不過也是,這次是撞大運了,萬一沒那麼好運,說不定會打草驚蛇放走犯人。」

  「哦……還真有講究啊。」小結巴嘀咕了一句。

  「你這個月的月錢領了麼?」沈勇問小結巴。

  「嘿嘿,領了!」小結巴笑呵呵地點頭。

  「再給你二兩。」沈勇給了小結巴二兩銀子,「自個兒存起來,等你大了娶媳婦兒。」

  小結巴美滋滋地謝了沈勇,將銀子收起來,覺得他跟沈勇真是跟對了。

  「對了,娘子呢?」沈勇問。

  「哦……剛剛鸞兒來了,在門口跟少奶奶說話呢。」小結巴道,「還有好幾個姑娘呢,她們都拿著包袱說是要遠行,來跟少奶奶道謝加道別。」

  「哦?」沈勇微微皺眉,「那些書生不娶她們了?」

  「我聽說,書生們都挺內疚,想要娶的,可是窯姐兒們似乎不想嫁了,也不好厚著臉皮將人留在身邊麼,所以都將賣身契給撕了,放人走了,我剛才還看見張秀才哭呢。」小結巴道,「不過啊,這要怪也得怪自己,聽說,有一個窯姐跳河了,幸好被人救上來沒死成,不過肚裡孩兒沒有了。」

  沈勇歎息,「有孩兒了還不讓留在身邊麼?如今悔死也來不及了。」說著,看小結巴,「所以你記得,人心會涼的,你以後若是長大了遇著喜歡的丫頭,可別辜負人家,緣分這種東西,你毀了一個,以後都未必會再來另一個,這叫報應。」

  「嘿嘿,少爺,剛剛老爺也這麼說。」小結巴笑嘻嘻道。

  沈勇臉一紅,趕緊搖頭,完了完了,他竟然跟他爹說一樣的話了!

  跪到晌午,沈勇就看到日頭一正,立馬竄起來往廚房跑,餓死了!還有,這次他爹罰他自個兒跪,不准方一勺陪他,沈勇急啊,一上午沒見著了。

  跑到了廚房,沈勇提鼻子一聞,就覺得肚子裡咕嚕嚕亂叫,這個香啊!

  「娘子!」沈勇飛奔進去,就看到院子裡下人都已經吃上了,方一勺端著個食盒,正走出來,看到他來了,就笑,「相公,咱們去亭子裡吃吧,今兒個天好。」

  「好啊,今天吃什麼?」沈勇忍不住了,打開食盒往裡瞄。

  「香茶熏雞腿。」方一勺笑了笑,道,「鸞兒剛剛送了我一些上好的功夫茶,我就拿來熏了雞腿。」

  「功夫茶還能熏雞腿?」沈勇伸手先抽了一根出來,送到嘴裡咬了一口,就感覺茶香撲鼻,肉特別的軟嫩細膩,肥瘦適宜好不美味,趕緊連著啃,「好吃!」

  「先用薑片和酒將雞腿醃了,再塗上鹽、蔥和花椒面,放入醬料、功夫茶葉一起到鍋子裡頭炒熟,最後用荷葉包了,稻草紮住,架在火上熏。」方一勺說著,伸手給沈勇抹嘴邊的醬料,「這就叫茶熏雞腿,熏雞肉嫩,我本來準備做叫化雞的,不過既然有上好的茶葉,就拿來做茶熏雞了。」

  「嗯。」沈勇點頭,挑拇指,「娘子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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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3 02:06: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青豆飯和暖人心

  沈勇自從將這次煙翠樓的案子破獲了之後,在整個東巷府就變得有名了起來,大家都贊他浪子回頭。另外,眾人都覺得沈家少奶奶也是功不可沒,連身為小惡霸的夫婿都管教得如此之好,果然男人要有出息,就要有個好娘子麼。

  沈勇完全沒在意眾人對他的改變,無論是以前的不屑一顧還是到如今的冷嘲熱諷,在沈勇看來,這世上唯一對他始終如一,無論他是惡霸還是能人的,就只有方一勺。

  另外,沈勇最近很多事情要忙,蒼滿雲和莫凡堂就快回來了,前陣子為了查案子,他功夫倒是練了但是書還沒來得及看呢,這幾天正在抓緊功夫看書呢。

  方一勺變著法子給沈勇做好吃的,沈勇每天也沒什麼心思出去,看一會兒書,就去鬧會兒方一勺,每天過得很自在。

  眼看著半個月一轉眼就到了,沈勇這天起了個大早,帶著方一勺去了莫凡堂的院子。屋裡沒人,只有桌上放了另外一本拳譜,旁邊空杯子壓著一張字條--接著練。

  「師父還沒回來啊?」沈勇收起字條,拿著拳譜翻了翻,「他最近忙什麼呢?」

  「可能是事情還沒辦完吧。」方一勺道,「要不然,去另一邊瞧瞧?」

  「嗯……我估計也沒回來呢。」沈勇拉著方一勺的手,晃晃悠悠回了城,往蒼滿雲的住處趕去,果然,蒼滿雲家裡也沒人,桌上又放了一大摞書,讓沈勇看的。

  沈勇抱著書,「這次是史書啊。」

  方一勺也幫他拿了一小摞,兩人捧著書,繼續往回走。

  「兩老頭上哪兒去了呢?」沈勇自言自語地嘀咕,「神神秘秘的,總覺得他倆辦的事情好像跟我有些關係。」

  「嗯?」方一勺看沈勇,「相公,你猜會是什麼事情?」

  沈勇想了想,搖搖頭,歎氣。

  兩人邊聊邊往回走,沈勇聞著路邊的驢肉包子香,就說,「娘子,我想回去吃驢肉包子。」

  方一勺點頭,「好呀,一會兒買驢肉去。」

  「我想吃棗泥糕。」

  「好呀。」

  「我想吃臭豆腐。」

  「好呀。」

  「我想吃牛雜鍋。」

  「好呀。」

  「我想吃你。」

  「好……」

  沈勇瞇起眼睛看她,方一勺臉上紅紅,瞄了他一眼。

  「你說的啊,好。」沈勇湊過去,手上捧著書,用骼膊撞方一勺的骼膊。

  方一勺讓他碰了兩下,瞪他,「街上呢,別鬧!」

  兩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就見前面不遠處的一個酒樓門口,圍了好些人。

  「怎麼了這是?」方一勺好奇,和沈勇對視了一眼,兩人一起走過去看。

  就見人群之中,有一個穿著白衣,戴著白紗的女子跪在那裡,前方鋪著一張白紙,用紅色的硃砂,寫著--申冤。

  方一勺從人縫之中看了一眼,微微皺眉,問沈勇,「相公,她寫著申冤呢。」

  「唉,姑娘,你申什麼冤屈啊?」

  有圍觀的路人就問她。

  那女子沒做聲,依舊跪著不說話,這女子樣貌被紗巾遮擋著,看得不是很真切,身上一身素縞,身形清瘦婀娜,很有幾分味道,一看就是個美人。

  「姑娘,有冤屈的話,不妨說出來聽聽吧?」

  「對啊,我們那麼多人,看能不能幫你。」

  圍觀的有不少是男子,都對她很是好奇,出言詢問。

  「相公?」方一勺見沈勇看了一眼就捧著書繼續走,便追了上去,問,「不管麼?」

  沈勇笑了笑,無所謂地道,「前面不到五十步就是縣衙,她有冤情,不知道去敲縣衙門的鼓麼?幹嘛上這兒跪著來?」

  「會不會是外鄉人?」方一勺問,「我看她都不說話,會不會是啞巴?」

  「嗯……」沈勇點了點頭,「放心吧,人圍得太多了,衙門每天都有人巡街的,自然會有人管的。」

  「哦……」方一勺看沈勇,問,「怎麼啦相公?」

  沈勇輕輕歎了口氣,湊過去,對方一勺說,「娘子,你可能沒注意,那姑娘清瘦,但是看起來腿卻有些粗,尤其是膝蓋那兒,似乎是墊著厚厚的墊子。而且,他身上那身素縞可不是一般的料子,還有她用來寫『申冤』二字的宣紙,那東西之前我聽蒼滿雲講過,他寫字就喜歡用這紙,一兩銀子就十張,比絹還貴呢」

  「是啊?」方一勺也吃驚,問,「那相公,這姑娘是假裝的麼?」

  「誰知道啊。」沈勇聳聳肩,「別是找衙門的麻煩就好了,穿得那麼考究,一看就不是普通出身,裝神弄鬼的在那兒跪地喊冤,不遠處就是衙門她不進,誰知道她安得什麼心啊。」

  方一勺聽後點點頭,道,「嗯,對的相公,還是你警醒。」

  「別說這個了。」沈勇笑著湊過來,「啥時候吃?」

  「中午飯?」方一勺問,「你想吃什麼呀?」

  「都說了吃你了。」沈勇壞笑。

  方一勺抬腳輕輕踹他一腳,很快,兩人笑著走進府衙。

  門口的兩個衙役對視了一眼,不無羨慕地感歎--少爺命真好啊。

  先將書放到了書房裡,沈勇拿了一本就跟著方一勺去了廚房,方一勺坐在一個小板凳上剝青豆,沈勇在一旁的竹塌上面靠著看書。他這回看的書比上次的醫術有意思多了,都是歷史故事,時不時地發現了一個有趣的,沈勇就說出來給方一勺聽,逗得她也呵呵地笑個不停。

  沈一博忙了一天,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就想著去後廚逛一圈,看看有沒有什麼好吃的。

  自從方一勺來了之後,整個府衙的人都養成了往灶房跑的習慣,每每逛上一圈,總能弄著些好吃的,消睏解乏。

  原本,洗菜剝豆子這種活兒是怎麼都輪不到沈家大少奶奶來做的,可是方一勺就是自己喜歡,有時候還帶著丫鬟婆子們一起做。

  沈一博到了院子門口,往裡頭瞧了一眼就無奈地搖頭,就見沈勇拿著書靠在塌上,跟方一勺說著什麼,方一勺直樂。

  轉身往回走,沈一博心裡想著,剝青豆,是中午吃的麼?青豆能煮出什麼美味來呢?

  剛走出一段路,就見沈傑迎面走了過來,道,「老爺,有人找。」

  「誰?」沈一博不解。

  「方壽方老爺。」沈傑回答。

  沈一博一愣,這不是親家麼?!就道,「請他進來吧。」

  「我請進來了,在前廳坐著喝茶呢。」沈傑回答,「老爺……」

  「嗯。」沈一博點了點頭,說起來,他對這方壽還是有些意見的。

  之前方一勺嫁過門的時候,喝喜酒方壽家裡親戚幾乎一個沒來,幸好他朋友多撐場面的人也多,沒太讓人笑話。方壽兒也是來喝了杯水酒就走了,而且第二天,連望朝酒都沒讓方一勺回去喝,就全家出遠門了,簡直荒唐之極。

  原本,沈一博以為這方壽覺得將自家大才女嫁過來給了沈勇有些可惜,可也不用對自家女兒那麼絕情吧?而且這方家人竟然還一走之後全無音信。

  沈一博是知府,見得人多了,就覺得這裡頭有些蹊蹺。

  後來觀察方一勺的一言一行,沈一博敢肯定,這丫頭絕對不會是大家閨秀,說話辦事懂事又有分寸,而且見人不怕生一點不嬌氣,關鍵是並沒什麼才氣。

  這事情他後來跟自家夫人提起,沒想到夫人比他開眼還早呢,笑著瞥了他一眼,「你才發現啊,虧你還是知府呢。」

  沈一博當時就有些傻了,問自家夫人,「那這丫頭不是方瑤?也對啊,她都讓咱們叫她方一勺。」

  「管她是誰呢?」沈夫人卻是笑了笑,問,「這媳婦勇兒喜歡不?」

  「我看著挺喜歡的。」沈一博點點頭。

  「能幹不?」沈夫人繼續問。

  沈一博連連點頭,「能幹。」

  「聽話不?」

  「聽話!」

  「討喜不?」

  「討喜。」

  「旺夫不?」

  「旺!」沈一博那一聲旺,叫得比廚房的阿黃還帶勁。

  沈夫人笑,「這不就得了,這媳婦兒我滿意,誰跟我搶我可不答應,這叫做緣分。」

  「呵。」沈一博失笑,也沒多問什麼,後來他找沈勇談了一次,沈勇自然是早就心裡有數,就說,之前方一勺說起也是含含糊糊的,估計是方老爺家的親戚或者養女什麼的。不過出生很苦,小時候也沒享過福。」

  「哦。」沈一博聽後倒是對這丫頭很是憐惜,點頭,吩咐沈勇以後要好生照顧,便也不再說什麼了,一家人對方一勺的事情心照不宣,只有方一勺稀裡糊塗,從來沒多想過。

  因此,沈一博對方壽印象不算太好,覺得這人不太厚道,你若是不想將女兒嫁過來可以直說啊,何必找人代嫁,這幸虧嫁過來的是個好的,萬一是不好的呢?另外,嫁過來了之後,全家就沒了音信,這也太不厚道了吧,難道就不怕沈家人對方一勺不好麼?這換做一般規矩大一些的人家,可不就得給媳婦兒臉色看了麼。

  不過沈一博更納悶的是,這麼久沒來,怎麼突然就來了呢?會不會和這陣子真用口碑好了有關係?如果是,他估計就得更不待見這老頭了。

  進了前廳,沈一博就見方壽坐在客座上喝茶,一見他進來,趕緊放下茶杯,笑著起身,「呦……知府大人。」

  沈一博多精明啊,一聽他叫知府大人沒叫親家,心中便是有數,這老頭……

  「哦,方員外啊。」沈一博也拱著手進去。

  沈一博這一聲方員外來了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倒是讓方壽愣了愣,怎麼不叫自己親家呢?莫不是……方一勺的事情他知道了?

  「坐坐。」沈一博趕緊招呼方壽坐下,自己也到了他身旁的客座上坐下陪著,蓮兒端著個小茶盤進來,放到了桌上,對沈一博道,「老爺,夫人說,她不舒坦,不見客了。」

  沈一博心中瞭然,沈夫人不待見這方壽,因此有意避而不見,便笑了笑,點頭,「知道了,病得重麼?」

  「沒,就是說乏了。」蓮兒回話。

  「好,你去後院讓勇兒和一勺去陪陪。」沈一博吩咐,「她見了一勺病就好了。」

  「嘿。」蓮兒抿著嘴笑,「好勒,」就端著茶盤跑了。

  沈一博抬頭,果然,就見方壽臉上尷尬。

  方壽趕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掩了掩臉上僵硬的神情……這沈一博剛剛幾句話看來隨意,其實意思多著呢,一來,他已經知道了,這是方一勺不是方瑤。二來,這媳婦兒似乎深得人心啊。

  「方員外是大忙人,來去匆匆啊。」沈一博笑。

  「哦……這個麼,之前在外面辦點事,剛剛回來。」方壽回話,「對了,少爺和一勺還好麼?」

  「好。」沈一博笑著點頭。

  「說起來,我還沒見過少爺。」方壽厚著臉皮笑。

  沈一博心中冷笑,你倒是想起來了啊?!你這做岳父的也太不靠譜了,成婚都小半年了,連自家女婿的面兒都沒見過。想到這裡,沈一博也就是對他笑,就是不接茬說讓沈勇來見個面的話。

  方壽著急但是沒轍,反覆暗示了不少遍,但是沈一博就是搭理,裝糊塗,跟他磨。

  放下沈一博在前廳和方壽打太極不提,蓮兒真的去了後院,找到了沈勇和方一勺,說夫人不舒服,老爺讓去看看。

  方一勺和沈勇都一愣,趕緊就跑去了。

  進了沈夫人的房間,就見沈夫人並沒有躺在床上休養,而是坐在桌邊,旁邊坐著石頭,兩人正研究刺繡呢,桌上放著一盤子紫紅紫紅的李子。

  沈夫人抬頭看到方一勺了,就道,「呦,一勺,我的兒啊,來,到為娘這兒來。」

  方一勺早就拿沈夫人當自己的娘了,跑過去挨著她坐下,「娘,繡什麼呢?」

  「繡個踏雪尋梅的料子,給你做衣裳的前襟。」沈夫人笑著給方一勺拿李子吃。

  「好看。」方一勺邊啃李子,邊接過刺繡來看,李子也好甜。

  「娘啊。」沈勇有些不解,問,「您不說不舒服麼?」

  「沒事兒。」沈夫人對方一勺道,「兒啊,娘挑了好些樣子在裡頭放著你,你去挑挑,看喜歡哪個,我把前襟送去衣裳鋪子讓他們按著款式裁剪。」

  「哦,好。」方一勺跑去裡頭的臥房了。

  沈勇瞄了他娘一眼,湊過來問,「娘,幹嘛?」

  沈夫人笑了笑,道,「方壽老爺子來了,你岳父大人,知道不?」

  沈勇一愣,失笑,「我岳父大人好像不應該是他吧。」

  「你爹估計在前廳跟人聊呢。」沈夫人笑了笑。

  沈勇點了點頭,問,「我要不要去?」

  「你爹呢,估計不想讓你去。」沈夫人道,「至於要不要去呢……你自己決定。」

  沈勇微微一愣,這時候,方一勺拿著樣子跑出來了,她看著兩個都好,就有些沒主意,相讓沈勇幫著挑一個。

  沈勇一看就樂,「兩個都做麼。」

  「對。」沈夫人伸手來接樣子,拉著方一勺陪她坐。

  沈勇拍拍方一勺,「娘子啊,你陪娘坐會兒,我還是去看書。」

  「哦,好。」方一勺見沈勇轉身往外走,心裡微微有些不自在,似乎……沈勇和沈夫人剛剛說了什麼。

  「兒啊。」

  這時候,沈夫人叫了方一勺一聲。

  方一勺抬起頭來看沈夫人。

  「男人在落魄的時候疼你這不值銀子。」沈夫人突然說,「在他春風得意的時候,還能和落魄的時候一樣疼你,那才值得託付終身呢。」

  「嗯。」方一勺點頭,「對呀。」

  沈夫人摸摸她的頭,笑著低頭繼續繡。方一勺雖然有些納悶,不過她也不是多想的人,就低頭托著腮幫子,在一旁陪著沈夫人說笑。

  沈一博在前廳陪著方壽聊,方壽就是不走,那樣子似乎是很想見沈勇,沈一博就有些懷疑,這方壽,究竟要幹嘛呢?他想見沈勇,怎麼不想見方一勺?

  正在疑惑,就聽院門口小結巴道,「老爺,少爺來了。」

  沈一博一愣,心裡有數……府裡下人沒他吩咐是沒人敢多嘴說什麼的,可見是沈夫人讓沈勇過來的。

  沈勇進了院子,往前廳來,給沈一博和方壽行禮,「爹,方老爺。」

  「呃……」方壽失笑,心說……好麼,看來是沒認我這岳父老泰山。心裡有些彆扭,方壽抬起頭來端詳沈勇。他以前也見過沈勇一兩面,還是遠遠瞧見他鬧事,對他印象不好。成親當晚他懶得見他,趕緊回家收拾東西逃走了,如今一見,方壽就想起一句話--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

  方壽捋著鬍鬚上下打量沈勇,這沈勇好相貌,好身板啊……如此一表人才,又是知府之子前途無量,配那燒飯丫頭,可惜了啊。

  說實話,方壽來之前並沒有那麼後悔的,可是見了沈勇的面兒,可是真後悔了。他在外鄉時時派人打探東巷府的消息,就怕被沈府的人發現方一勺的身份,沈一博惱羞成怒找他麻煩,到時候他可以再跑。

  可沒想到傳回來的消息一個比一個離奇,短短小半年,沈勇竟然從人人唾棄的小惡霸,變成了東巷府人人稱讚的沈少爺。

  方壽可實在是不明白了,另外,自家閨女方瑤聽到之後,對這事情也有些好奇,就攛掇他爹回來瞧瞧,這沈勇究竟是怎麼回事。如今這一見面,方壽那個後悔哦,如此好的乘龍快婿飛了,便宜了那燒飯丫頭啊。

  不過這世間沒有後悔藥,方壽跟沈勇寒暄了幾句,覺得還是有些不甘心,就問,「沈少爺,對一勺可還滿意?」

  沈勇微微一笑,點頭,「自然滿意,我沈家有規矩,一輩子只能娶一個媳婦,娶到一勺是我的福氣。」

  「哦……」方壽心說,沈勇不愧是沈一博的公子,這話都帶兩面兒聽的。聽他那句「這輩子只能娶一個媳婦」,也就是認定方一勺不能娶別的了。再往深了想想,還有些埋怨的意思呢。可不是麼,這如果當時給的不是方一勺而是其他亂七八糟的姑娘,那他沈勇一輩子可不就耽誤了麼。

  方壽見已經沒什麼希望了,值得幹笑了兩聲,點點頭,「好好,滿意就好,我也沒什麼事兒,就來看看,帶了些特產來。」

  沈勇笑著要留方壽吃飯,方壽哪兒肯啊,趕緊就告辭了。

  沈一博也頗為滿意,回書房辦公去了。

  沈勇將老頭送出了門,回廚房,路上遇到了蓮兒。

  蓮兒正抱著棵大白菜往外走。

  「蓮兒。」沈勇笑問,「抱著白菜上哪兒去?」

  「這個,少奶奶說是要醃起來的,先放放到外頭掛著曬乾。」蓮兒回答。

  沈勇搖了搖頭,又沒太陽曬什麼菜啊,就笑問,「少奶奶是不是問你誰來了?」

  「對呀。」蓮兒眨眨眼。

  沈勇點頭,也不繼續問了,這蓮兒是虎丫頭,自然直接說方壽來了,想必方一勺現在心裡七上八下呢。

  打發走了蓮兒,沈勇依舊往廚房走,就見廚房裡頭,方一勺正站在灶台邊出神呢,倒是傳出來的這香味讓沈勇有些吃驚……以前沒聞到過,什麼那麼好聞啊。

  「娘子。」沈勇一個箭步衝進去,把方一勺嚇了一跳。

  「什麼那麼香?」沈勇掀開鍋蓋往裡看,就見鍋裡一大鍋的飯,清白相間好看至極,還有一股香味。

  「青豆鹹肉飯。」方一勺說著,用鏟子給沈勇盛出了半碗飯,又去鍋底鏟了半碗焦黃的鍋巴放在一起,在上頭灑上肉醬,遞過去。

  沈勇吃了一口,飯香軟、青豆糯而面,鹹肉肥瘦合適,鍋巴更是香脆中帶著青豆的清新和鹹肉的香嫩。「好吃啊娘子。」

  方一勺又從一旁的鍋子裡盛出一碗青豆蛋花湯,還有一份已經炒好的臘腸炒青菜來放到了桌上。

  沈勇坐下吃,連讚美味。

  「那個,相公。」方一勺也坐下,猶豫了一下,伸手,揪了揪沈勇的衣袖。

  「娘子,你怎麼不吃?」沈勇納悶,邊跑去給自己填飯,還給方一勺盛了一碗端過來。

  方一勺看了看,伸手,從腰間的小包裡頭,拿出了一疊銀票來,給沈勇。

  「哇。」沈勇掃了一眼,「那麼多銀子?」

  「是……方壽給的陪嫁。」方一勺老實說,「要退回去麼?」

  「憑什麼?」沈勇一笑,「那是我沈家給媳婦兒的嫁妝,一來一往,一分錢都沒錯開。」

  「呃……」方一勺看沈勇,小聲問,「你知道啦?」

  沈勇壞笑湊過去,「知道什麼?」

  方一勺瞄他。

  沈勇將筷子遞給她,笑道,「你當爹娘是傻子啊,你進門沒幾天就都知道了。」

  「爹爹和娘也……」方一勺有些緊張,沈家是大戶人家,自己出生不好啊。

  「嗯,爹娘說了,不好好疼你就宰了我。」沈勇笑道。

  方一勺一愣,沈勇湊過來,油乎乎的嘴巴在她腮幫子上吧唧一口,「娘子,再給盛一碗麼。」

  方一勺眼圈紅紅去給沈勇盛飯。

  當沈勇吃到第四碗的時候,方一勺伸手捏住還說要吃鹵蛋的沈勇的鼻子,「小飯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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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3 02:06:3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涼拌菜和大誤會

  方壽從沈府出來,可謂是掃興而歸,急匆匆回到家門口,就想著怎麼跟女兒交代。要不然,就乾脆說這沈勇人品低劣,與她完全不般配吧,省得她以後有什麼遺憾怨恨自己。

  歎了口氣,老頭進屋,入了院子,就看到自家閨女正在院中央的石桌邊,站著畫前方一棵桃花。

  方老爺子打老遠看了看,嘖嘖兩聲--瞧瞧這丫頭,要模樣有模樣,要身段有身段,琴棋書畫哪樣不精通?這條件配一個皇宮貴族都綽綽有餘,幹嘛非便宜了沈勇這麼個知府的兒子。

  想到這裡,他心裡頭也舒坦了些,就咳嗽了一聲,往裡走。

  「爹。」方瑤抬頭笑著問方壽,「回來了?」

  「對啊。呃,瑤兒啊,那個沈勇……」方老爺子話沒出口,就見方瑤擺了擺手,笑道,「我看不上了。」

  「啊?」方壽一愣,問,「怎麼看不上……你見過他了?」

  方瑤略笑了笑,道,「爹爹,傳言不可盡信,我本來以為這沈勇是多麼熱心正義之士,可我剛剛讓京兒在酒樓前假扮申冤之人,多人圍觀,唯獨沈勇經過卻只顧著與小媳婦兒說笑,連看都不看一眼,如此趾高氣昂冷漠無血性的男兒,女兒看不上。」

  「哦……」方壽就覺得鬆了口氣,問,「這麼回事啊?」

  「嗯。」方瑤點了點頭,道,「我就坐在酒樓的二樓,讓夥計指給我看的,沈勇和你說的那個方一勺,我也看見了,那丫頭倒是去看了京兒一眼,不過沈勇催促她快走。我見那姑娘眸正神清人也很靈秀,如此命苦給了沈勇,爹爹,咱們是不是害了人家一生?」

  「呃……這個,她原本就是個到處流浪的燒飯丫頭,如今入了沈府也算高攀了。」方壽找到了台階就趕緊順著女兒的意思講,「我剛剛去沈府啊,也是掃興而歸,這沈勇無論人品氣度都不行,配不上你。」

  見方瑤皺眉,方壽趕緊補充了一句,「不過他對那小媳婦兒挺好的,應該也還可以,反正他倆般配,跟你就不配了。」

  方瑤這才鬆了口氣,點了點頭,低頭繼續畫畫。

  「那……瑤兒啊?你的婚事怎麼辦?」方壽一提到這事就有些上火,「你也不小了,我等著抱外孫啊。」

  方瑤有些羞赧地看了看他爹,「別瞎說。」

  「怎麼是瞎說呢?」方壽道,「你倒是說說,想要什麼樣子的?」

  「嗯。」方瑤想了想,道,「我想要個有才的,有氣度的,關鍵人品要很好的,孝順爹爹的。」

  「瑤兒,這種人東巷府不多,這裡畢竟是小地方。」方壽想了想,道,「不如我們進京吧?」老頭嘴上那麼說,其實是怕住在這東巷府,夜長夢多。

  方瑤聽後也答應了,不過說是要過一陣子再走,這幾天先在東巷府裡頭轉一轉。

  ******

  沈勇可完全沒把方壽的事情放在心上,他這陣子除了潛心看書,就是變著法子逗方一勺。

  方一勺有時候挺凶悍,不過大多數時候都很乖巧,有時候被惹急了還會追著他打兩下,總之沈勇每天看她在眼前晃,瞧得見摸得著就是吃不到,心裡百爪撓心似的難受。

  這一天,天氣很熱,沈勇在院子裡靠著看書,被日頭烤得發昏,就靠在榻上迷迷糊糊打盹。

  正在似睡非睡之間,就感覺腮幫子上一涼,一股清甜的味道飄來。

  沈勇一個激靈睜開眼睛,就看到方一勺笑瞇瞇端著一個碗站在他旁邊。

  「娘子。」沈勇抹了把哈喇子,一個翻身坐起來,抬頭盯著方一勺傻笑。

  方一勺拉了張椅子坐在他身邊,遞過碗去,道,「喝吧。」

  沈勇接過來看了看,就見是一碗涼冰冰的綠豆湯,立刻接過來,咕嘟咕嘟喝了兩口,就覺得全身舒爽,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喝完後,沈勇長長出了口氣,「痛快呀!」

  方一勺笑了笑,接過空碗,沈勇伸手一把將她撈過來,讓她坐在自己腿上,道,「娘子,上午你就煮綠豆湯呢?累不累?躺會兒。」

  方一勺最近也挺習慣沈勇摟摟抱抱,坐在他腿上問他,「一會兒下午出去逛逛麼?你最近一直悶在家裡看書。」

  「嗯……」沈勇打了個哈欠,「別說,娘子,最近衙門裡頭都沒有案子,怪沒勁的。」

  「沒案子才是好呢。」方一勺仰臉看了看日頭,「這幾日好熱呀,中午吃涼面涼菜吧?要不要?」

  「要。」沈勇摟著方一勺蹭了蹭,「娘子,吃了飯,我們去聽個戲看個曲兒什麼的吧,我今兒個下午不看書了。

  「嗯。」方一勺點頭,「那我先去做飯。」說完就跑了。

  沈勇靠在榻上看她,心裡想著,待會兒去趟布坊,給方一勺買幾件衣裳,再去買個什麼呢?

  晌午的時候,出去巡街的衙役們都回來了,沈傑跑去水井邊脫了上衣就抓起桶用涼水沖,熱得頭頂上都冒煙了。

  方一勺給眾人端出好些冰鎮綠豆湯來放到了桌上。

  衙役們一個個蜂擁而上,捧起湯碗三兩口喝了個精光,爽快得就想大吼兩聲,一起端著碗看方一勺,「少奶奶,還要。」

  方一勺讓兩人進去廚房裡頭,將一大鍋子的湯都端了出來,眾衙役舉著碗做牛飲狀,好不豪邁。

  沈勇走過來問沈傑,「怎麼熱成這樣子?巡街還是練功啊?」

  「別提了。」沈傑歎氣,「不知道哪兒鬧災跑來了一些災民,搶了路上好些人的東西,我跟兄弟們追了半天才都將人抓起來。」

  「災民?」沈勇皺眉,「哪裡來的?今年也算風調雨順,哪兒來的災民啊?」

  「不知道啊。」沈傑搖了搖頭,「手法不像是慣犯,就像是餓急眼了的,老爺讓都帶回來,放糧給他們,讓他們別搶別鬧,將認得的沒飯吃的都帶到府衙來,先吃飽了,老爺要問話。」

  「人都帶回來了?」沈勇問。

  「都帶來了,在前廳喝粥吃包子呢,老爺也在,陪著他們邊吃邊聊,我剛剛回來的時候,就聽裡頭那些災民嚎啕大哭呢,好像有什麼大的冤屈。」沈傑說著,皺起眉頭,「很古怪,就二三十人,說是一個村莊吧,感覺人少了,別是路上失散了或者死了好些人吧。」

  「東巷府附近這種小村子不多吧。」沈勇道,「而且大多都有府衙或者縣衙管著,而且東巷府一帶向來富庶的,有災民也會賑濟,萬不能讓他們跑到東巷府來搶東西啊。」

  「所以說麼,老爺認真查呢。」沈傑喝飽了綠豆湯,覺得肚裡光噹噹的,就笑著問,「少奶奶做吃的了麼?餓死了。」

  「一會兒就能吃了吧。」沈勇往廚房裡頭看了一眼。

  沈傑見方一勺在廚房裡忙呢,就小聲對沈勇道,「唉,少爺,告訴你個事情。」

  「怎麼?」沈勇回頭看他。

  沈傑笑道,「曹記布坊那兒,上來了一批上好的蠶絲,夏天做衣裳正好,我剛剛路過,好些姑娘在那兒看呢,你要不要帶少奶奶也去挑些?」

  「是啊?」沈勇一聽就來了精神,給方一勺買些蠶絲做兩件夏日裡穿的衣裳……最主要是再做幾件絲質的小肚兜……

  沈勇一想起那畫面就覺得熱血上湧,扔了書跑進廚房去了。

  沈傑在外頭搖頭,也跟著去門口,和一群衙役一起扒著門框等吃的。

  沈勇進屋後湊到方一勺身邊,「娘子,一會兒去布坊買肚兜……不是,買綢子!」

  方一勺看了看他,點點頭,「嗯,好啊。」

  沈勇歎氣,如果哪天自己問,「娘子,我們圓房。」方一勺也能高高興興一聲「嗯,好」那就好了。

  方一勺今天做的是四個涼菜和一個涼面,天太熱,油膩葷腥的鐵定是吃不進去的,清涼爽口的剛剛好。

  於是,方一勺準備的四道涼菜分別是:

  蒜泥豌豆尖。豌豆尖在熱水裡過一下,放入蒜泥、姜絲等作料,滴上香油涼拌好,生脆爽口。

  山楂拌藕絲。把當零嘴用的山楂糕切成絲,和藕絲一起用白醋拌上,再淋上一些蜂蜜,酸甜可口。

  皮蛋豆腐,嫩豆腐加上皮蛋、蔥花、柴魚花……淋上麻油,涼拌,清熱消暑,鮮嫩入味。

  開胃醃黃瓜,黃瓜去頭去尾切成片兒,用鹽捏軟了再用碾子壓一陣,洗乾淨後加上蒜末、辣椒、醬料、白醋一塊兒醃,鮮脆清爽,下粥最適宜。

  最後,方一勺拌了個雞絲涼面,煮好的面加上撕成細絲的雞絲,和黃瓜絲、豆芽、香蔥一起拌好,滴上香香的芝麻醬,出鍋裝盤。

  方一勺做得了東西回過頭來,就見沈勇和身後一班衙役已經站齊整了,一個個擦著口水看著她,眼珠子都綠了,就等她喊開飯了。

  這晌午飯自然是吃得風捲殘雲,眾人吃飽喝足跑去打個盹,準備過會兒起來繼續巡街。

  沈勇去取了些銀子,拉著方一勺上街去。

  最近,沈勇開始考慮前程的問題了,他總不能一輩子拿他爹給他的月錢吧?有什麼法子能自個兒養活自個兒和他娘子呢?

  「曹記布坊,就是城東巷子裡頭的那家麼?」方一勺問沈勇。

  「對。」沈勇點點頭,「這東巷府兩家布坊很有名氣,冬日徐記夏曹記麼。」

  「哦……」方一勺聽後琢磨了一下,道,「相公,我之前看到過一次,感覺很普通呀,門簾也沒什麼花哨的裝飾,怎麼生意就做得那麼好呢。」

  「店裡有真東西啊。」沈勇笑,「曹記布坊的掌櫃的曹大娘,原本自己就是紡紗織布的,都干了好幾十年了,一直是這個門簾沒換過,原先她是自己織,後來年紀大了也有本錢了,就四處去找好的料子來賣了。」

  「哦……」方一勺點了點頭,自言自語道,「老作坊就是好啊,有熟客的,還能代代相傳。」

  沈勇見方一勺似乎有些出神,就問,「娘子,想什麼呢?」

  方一勺看了看他道,「嗯……我在想,要不要找些事情做。」

  「不用。」沈勇搖搖頭,「倒不如幫我想想做什麼好,準備一陣子,等到時候自個兒干,我養你,你給我搭把手就行。」

  方一勺看沈勇,美滋滋點頭,「嗯,好,咱倆一起干。」

  「那我幹什麼好呢?」沈勇摸著下巴,「我想了好幾天了,到現在為止,我就喜歡查案子。」

  「你這幾天晚上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想這個啊?」方一勺有些吃驚。

  「呃……一半一半吧。」沈勇倒也老實交代,其實他一半是在想以後前程的事情,更多是在想方一勺。最近估計是因為天氣燥熱,晚上覺少了,人就願意胡思亂想。更鬧心的是,方一勺晚上睡覺踢被子,褂子又短,骼膊肚皮都在外面,看得他心慌意亂的。

  方一勺挽著沈勇的骼膊,兩人晃晃悠悠逛到了曹記布坊門前,果然,就見有好幾個姑娘正在看布。

  沈勇瞄了一眼,發現裡頭都是丫頭,沒男的,就有些彆扭,這布坊男人不能來麼?

  果然,沈勇和方一勺一起進去了,引起週遭不少姑娘的注意,後來,幾位姑娘笑著付了銀子就跑了,那樣子古里古怪的。

  沈勇有些納悶,心說這是怎麼了?誰規定男人不能來布坊了?

  方一勺卻是暗自高興,以前經過一些地方,當地有名的公子少爺,都會有姑娘們偷看,他相公已經好到招姑娘們惦記了呢。想到這裡,方一勺又下意識地骼膊緊了緊,要看好一些才行!

  「沈少爺,少奶奶來啦。」

  這時候,布坊裡頭走出了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太太來,手上拿著幾匹布,笑道,「想買些什麼?」

  「哦,曹老闆。」沈勇對她笑了笑,「娘子要挑些料子。」

  「少奶奶,想要做裡衣的還是外衣的?」曹老闆熱情地給方一勺看料子。

  方一勺用手捏了捏,就想著天氣熱,用薄一點的料子吧,便選了一塊薄紗,白色底子蘭花圖案的,光面看起來挺清雅,手工很講究。方一勺就想,回去可以用這料子做一件荷葉邊兒的衣裳。

  沈勇見方一勺扯了不少,就問,「娘子,這麼多能做多少肚兜了?換些別的花式麼,你白,穿紅色的好看。」

  方一勺臉一紅,瞪了沈勇一眼,「這料子做外衣的。」

  「啊?」沈勇伸手摸了摸,道,「外衣太薄了吧,換這個!」說完,拿過一塊厚的來。

  方一勺有些無奈,「這個厚,做裡衣好。」

  「不行!」沈勇趕緊搖頭,「裡衣要薄麼,就我能看見,外衣要厚,別人看不著!」

  沈勇一著急,把實話說出來了,方一勺臉緋紅,瞇著眼睛瞄沈勇。

  沈勇咳嗽了一聲,搔搔腮幫子,對著方一勺傻笑,不過還是把她手裡的薄布換成了厚布。

  一旁曹老闆看見了,忍不住笑著搖頭,心說,這小夫妻感情的確如傳聞之中的那般好啊,這沈知府可算鬆了口氣了吧。

  方一勺最後沒辦法,只好讓沈勇選,沈勇就懷著外人別想看、自己盡情看的心思!挑了好些好看的,質地輕薄的好絲綢,給方一勺弄回去做裡衣的。外衣則是厚一些花式好看的,總之就是透了光也看不到的料子。

  買了挺多,沈勇掏銀子,方一勺捧著布料在門口等著他。這時候,就聽身後腳步聲響,似乎有人要進來。

  方一勺下意識地側身,讓身後的人進來,就聞到一陣幽香撲鼻。她忍不住多聞了一下,好香啊!方一勺也不懂得是什麼香味那麼好聞,就多看了一眼。只見是兩個姑娘走了進來,一個小姐,一個丫鬟。小姐大概比自己大一兩歲,很好看也端莊,穿著一件白色的紗衣,身後的姑娘穿著淡綠色的褂子,手上提著一個籃子,裡頭放了些剛買的東西。

  方一勺側身走到門口讓那兩人進去,沈勇正好付了銀子出來,側身從兩個女子身旁經過的時候,微微愣了愣,下台階到了方一勺的身旁後,站住回頭,盯著倆姑娘的背影出神。

  「相公?」方一勺問沈勇,「怎麼了?」

  「嗯……」沈勇回過神來後,悄悄對方一勺眨眨眼,拉著她走了。

  等兩人走了,那個丫鬟對小姐說,「小姐你看那沈勇這點兒出息,看你都看傻了。」

  進入布坊買東西的,正是方瑤和她的丫鬟京兒。

  方瑤微微皺眉,「沈勇莫不是好色之徒?可是她覺得方一勺挺單純簡單的一個姑娘,別真的被她和她爹誤了終身了!」

  「小姐?」京兒拽了拽方瑤,「你想什麼呢?」

  方瑤輕輕搖了搖頭,心中計較,有機會找方一勺談談吧,如果沈勇真欺負她,就幫她逃走!

  沈勇拉著方一勺匆匆跑到了巷子口,笑道,「娘子,剛剛那兩個姑娘看到沒?」

  「嗯。」方一勺點頭。

  「那個丫鬟,就是那天假扮告狀姑娘那位。」沈勇一挑眉,壓低聲音道,「我記得她身上的香味,很特別,剛剛經過的時候一看,衣裳料子也差不多,而且身段頭髮也像。」

  「真的?」方一勺也吃了一驚,問,「那看來是大戶人家的姑娘啊,怎麼會做這種事情?」

  「管她呢,這假裝申冤,還鬧得東巷府人盡皆知的,這倆丫頭有些不知輕重。」沈勇搖了搖頭,「的確是大戶人家丫頭片子會做的事情。」

  方一勺笑了笑,「會不會真有什麼隱情?」

  「嗯……」沈勇眼珠子一轉,拉著方一勺道,「走娘子,咱們去胭脂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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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3 02:06: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螺螄酒和大丈夫

  方一勺被沈勇拉到了胭脂鋪子裡頭,掌櫃的自然熱情接待。沈勇進去後,說要買香粉,就一罐罐打開蓋子聞了起來。

  方一勺湊過去看他,問,「相公,想要我用香粉啊?」

  沈勇搖頭,「不用,你這樣挺好,我就喜歡聞你一點點面油的味道,淡淡的剛剛好,太香了難受……啊……阿嚏。」

  沈勇一個噴嚏打出來,揉揉鼻子,換了一盒接著聞。

  「你該不會……」方一勺有些懷疑地看他,「自己想用?」

  「才不。」沈勇趕緊睜大了眼搖頭,終於,聞到了一盒子,又遞過來給方一勺聞,「娘子,這味道和剛剛那姑娘身上的像不像?」

  方一勺湊過去聞了聞,點點頭,「嗯,就是這個!」

  「對吧!」沈勇問胭脂鋪掌櫃的,「是不是經常往哪戶人家送這種香粉?」

  掌櫃的一愣,笑道,「方府麼。」

  沈勇微微皺眉,掌櫃的有些不解地看方一勺,「少奶奶不就是……」

  「哦。」沈勇將香粉放下,說了聲告辭,拉著方一勺往外走了。

  「剛剛那個小姐,估計就是方瑤。」出了胭脂鋪子後,沈勇低聲道。

  「唔。」方一勺點頭,那方瑤,挺漂亮的。

  沈勇見方一勺似乎有些擔心,便說了一句,「沒你好看,她看著刁鑽,你討喜。」

  方一勺其實也沒多想,就是覺得隱隱有些彆扭,她也不是小氣的人,但是對於方瑤還是有些在意的,畢竟好不容易得來的一門好親事。沈勇一番話,還是讓她高興了起來,臉上微紅,覺得挺滿足。

  「相公,那人真的是方瑤麼?」方一勺問,「她不是走了麼怎麼回來了?還有啊,那天她的丫頭在樓前跪著申冤,然後方老爺子還來了,究竟是為了什麼?」

  「為什麼還不明顯麼?」沈勇微微一笑。

  方一勺不解地看他。

  「嗯……娘子啊,你若是方瑤,你肯不肯嫁給我的?」沈勇問。

  方一勺聽後,微微一笑,問,「那你若是知道我是方一勺,你還會不會娶我呢?」

  沈勇微微愣了愣,隨後哈哈大笑,連連點頭,「有趣!」

  隨後,兩人再不談論這個話題,手拉著手往回走,說來也巧,迎面,正好又遇到了慢悠悠往回走的方瑤和她的丫鬟。

  四人對視了一眼,方瑤看到沈勇和方一勺看自己,便轉開了視線。丫鬟京兒見沈勇又盯著方瑤看,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沈勇莫名其妙,方一勺也有些不滿,單手挽著沈勇快步走了,幹嘛好端端地被人瞪呀。

  而方一勺的這個舉動,在方瑤和京兒看來,則更像是小媳婦兒吃醋了,不讓好色相公看她們。

  「小姐。」京兒低聲對方瑤道,「你說這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啊,那燒飯丫頭,一個沈勇還寶貝成這樣,可見吃了不少苦,害怕小姐跟她搶呢。」

  方瑤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道,「為女子麼,沒有辦法的,這姑娘據說從小流落在外,還不知道認不認識字呢,唉……爹爹這次真是糊塗,這以後若是沈勇變心,該讓她如何是好啊?」

  「這倒是。」京兒點點頭,「不過也幸虧小姐沒嫁給他。」

  方瑤站在原地,就見沈勇和方一勺手拉手有說有笑地走遠,突然道,「京兒,我們跟去看看吧。」

  ******

  沈勇與方一勺逛起了市集,買些小玩意兒。

  途中,沈勇還找了不少街上的乞兒,給了他們幾個銅板,跟他們聊了幾句,又匆匆回到方一勺身邊。

  「相公,你跟他們打聽什麼呢?」方一勺好奇問。

  「那些外鄉難民的事情。」沈勇說著,問方一勺,「娘子,你聽說過菜瘟這回事麼?」

  方一勺一愣,「菜瘟?我就聽說過雞瘟豬瘟,菜還有瘟病的麼?」

  沈勇笑,「這就是奇怪的地方啊,剛剛那幾個乞兒好些都跟難民們聊過,說是因為家鄉鬧菜瘟,莊家地裡種的菜全部都蔫兒了,人吃了之後,就跟得了瘟病似的,沒多久就死了。他們一個村莊原先有上百人,後來死了近一半兒,流離失所。附近村莊都不敢收留他們,說是怕傳染菜瘟,之後他們就一直流浪,到了東巷府。起先是乞討,後來可能餓極了,就鋌而走險搶東西了。」

  「真可憐。」方一勺皺眉,「這年頭真是什麼倒霉事情都能碰上,讓一棵菜搞得家破人亡的。」

  「娘子,你覺得可信麼?」沈勇忍不住問,「菜瘟這種事情聽著也太不靠譜了吧。」

  「這倒是。」方一勺也點頭,「我也算經常跟菜打交道,菜瘟這麼荒唐的事情,從沒聽說過。」

  「嗯……咱們去近郊找個菜農問問吧?」沈勇問,「找個年紀大些的,見過世面的!」

  「好!」方一勺點頭,就要拉著沈勇走。

  「唉……」沈勇拉住她,笑,「別急啊,先去吃點東西。」

  「相公想吃什麼?」方一勺挽袖子,「買菜回家做。」

  「別啊。」沈勇拉住要往回衝的方一勺,「多累,你也歇一天,咱們上酒樓吃去,要幾個好菜一壺酒。」

  「酒樓貴。」方一勺皺了皺鼻子。

  沈勇湊過來在她耳邊低聲說,「有人跟著咱們呢。」

  方一勺微微一愣,也沒回頭看,就問沈勇,「誰跟著我們呢?」

  沈勇笑的有些無奈,「你沒聞到麼?那真香味飄啊飄的。」

  方一勺皺眉,小聲道,「她們跟著咱們做什麼?」

  沈勇聳肩,「管他呢,咱們吃飯去。」說完,一摟方一勺的肩膀往酒樓走,「娘子吃什麼?」

  「想吃螺螄。」方一勺說。

  「螺螄啊,那個下酒。」沈勇笑嘻嘻,「要辣的吧,天也熱,吃他個一身透汗!

  ******

  遠處的巷子裡,跟著兩人的京兒拉著方瑤出來。

  「小姐,看到沒?」京兒道,「這沈勇真粗俗,在大街上就勾肩搭背的。」

  「嗯,是有些不太體面。」方瑤點了點頭。

  「小姐,這樣的男人不跟著去也罷了吧。」京兒道,「到時候萬一纏上了,麻煩的可是咱們呀。」

  「嗯。」方瑤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去看看吧。」

  「哦。」京兒點頭,也不知道小姐幹嘛那麼在意那地痞,就和方瑤一起往酒樓走去了。

  此時,沈勇已經和方一勺到了酒樓二樓,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沈勇要了兩大盤香辣螺螄,還要了一壺好酒。

  遠遠地,方一勺就看到方瑤主僕兩往這裡走來,「相公,她們好像過來了。」

  沈勇給方一勺和自己倒茶,邊無所謂地道,「別理她們,那些個富家小姐大多腦袋有些毛病,想事情特別簡單,要是再加個大才女就更不靠譜了,倒也不是人不好,就是總覺得自己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這點受不了。」

  方一勺忍不住笑,沈勇怎麼好像很討厭大家閨秀,記得成親剛來接轎子那會兒,他還用小老鼠嚇唬她呢,這若是萬一真的遇上了個大家閨秀,豈不是要嚇得大叫起來?

  很快,香辣螺螄上來了,湯汁上一層辣椒,螺螄個大飽滿,一看就是新鮮貨。

  「還記得咱們上次吃螺螄那會兒麼?」沈勇笑問,「這個不知道有沒有你做的那個那麼好吃。」

  兩人想起了當時罰跪的事情,都忍不住笑,舉著杯子對飲,嘬螺螄吃。

  兩人剛剛吃上,方瑤和京兒就從樓梯下面走上來了。

  現在早就過了午飯的時候,比晚飯時又略早些,因此酒樓裡頭沒多少人。

  京兒拉著方瑤,走到了方一勺和沈勇旁邊不遠處的一張桌子邊坐下,點了幾個很雅致的點心,還有一壺龍井。

  沈勇這邊可熱鬧,兩人嘬嘬吃螺螄,一面被辣得絲絲直喊,邊喝酒,吃得手忙腳亂的。

  「娘子。」沈勇道,「這裡廚子還不錯啊,這螺螄挺好吃的?」

  「嗯,他家螺螄新鮮。」方一勺道,「肉大!」

  「可總覺得比你煮的差一點點啊。」沈勇美滋滋抿一口酒,對著方一勺笑,「不及你那個入味。」

  「他家螺螄煮之前沒有用鹽水浸,所以有些泥土味腥味,雖然作料好,火候好,醬料都煮進肉裡了,但還是會被泥土味蓋掉一些,所以怎麼吃都感覺沒入味。」

  「被你這麼一說。」沈勇細細地品了品,「真是這麼回事。」

  兩人邊說笑邊吃東西,很快,桌上一大堆的螺螄殼,小酒也喝了一壺,方一勺臉頰緋紅,笑瞇瞇的。

  沈勇看得高興,真想上去親一口,問他,「娘子,夠不夠?再要一盤螺螄?」

  「嗯。」方一勺點頭,沈勇就抬手再叫。

  不遠處,京兒和方瑤邊吃小點心,邊對視了一眼,雖然沈勇和方一勺吃飯的樣子粗俗了些,實在是不太雅觀,但是……感情似乎還不錯。

  方瑤看在眼裡,心裡覺得怪怪。

  沈勇和方一勺吃了個酒足螺螄飽,辣得也是暢快,就付了銀子離開。

  兩人下樓的時候,剛好遇到了巡街的幾個衙役準備回府。沈勇讓他們把買的布料帶回去,他則是拉著方一勺,往近郊去了,準備找個老菜農打聽打聽,這菜瘟的事情。

  幾個衙役們回到了府衙,正遇上帶著石頭買線回來的沈夫人。

  「呦。」沈夫人一眼瞅見了料子,問,「這料子好啊,哪兒買的?」

  「夫人,少爺讓帶回來的,可能是給少奶奶做衣裳的。」衙役說著,將布料交給了沈夫人。

  「哦。」沈夫人接過來捏了捏料子,點頭,「給我吧,我給一勺做去。」說著,拿著料子往回走。

  沈一博剛問完了那些難民話,出來透口氣,看到沈夫人捧著料子走過來,便過去看。

  「你看你兒子多有心。」沈夫人笑著道,「給一勺買了那麼多里衣外衣的料子。」

  沈一博拿起薄料子來看了看,道,「這布做裙子是好看啊……不過是不是短了點?」

  「這是做裡衣的。」沈夫人瞪了自家相公一眼,「這麼沒眼力呢?」

  沈一博愣了愣,不解,「那麼薄的料子做了裡衣怎麼穿啊?」

  「嘖。」沈夫人一揚眉,「怎麼?不想抱孫子啊?」

  「呃……」沈一博看了看料子,良久,點了點頭,「是挺好看的……要不然你也留一套?」

  「呸!」沈夫人紅著臉跺腳,「多大了都,老沒正經!」說完,捧著料子扭搭扭搭走了,沈一博在後頭搖著頭笑。

  「老爺。」

  這時候,沈傑走了過來,「派人去問過了,都沒聽說過菜瘟這回事,那些老農差點都樂死了。」

  沈一博也失笑,「我就說麼,哪兒有那麼荒唐的事情。」

  「那要不要調查一下?」沈傑問,「為何平白無故吃菜死了那麼多人?是誤食了什麼毒物,還是有人搗鬼?或者是其他的疫病傳播造成的?」

  沈一博想了想,略點了點頭,問,「青山村離這裡遠不遠?」

  「挺遠的。」沈傑仰天想了想,「怎麼說也要兩天的路程才能趕到。」

  「兩天啊……」沈一博皺眉,問,「一勺和勇兒呢?」

  「少爺和少奶奶今日去城裡了。」沈傑回答,「說是買布料,不過布料送來了人沒回,我剛剛問倆衙役,他們說少爺和少奶奶往城外走了。」

  「城外?」沈一博一愣,隨即笑起來,「估計是去問災民的事情了。」

  「老爺,少爺似乎對查案子很有興趣啊。」沈傑也笑,「他也夠聰明,人又吃得開,說不定未來能接您的班。」

  沈一博以前連做夢都沒想過沈勇還有接他班的一天,只求他別惹是生非就行了,萬萬沒想到竟然會有今日他的浪子回頭,以後一定要把方一勺寫進他沈家的功勞簿裡頭才行!他看了看左右,對沈傑道,「你叫上小結巴,收拾一下勇兒和一勺的東西,咱們去城外找他們,然後一起去青山村。」

  「好!」沈傑趕緊就跑去準備了。

  沈勇和方一勺離開了酒樓,京兒問方瑤,「小姐,我們跟不跟去啊?」

  方瑤微微笑了笑,道,「他倆,似乎還挺般配的。」

  「那是啊。」京兒道,「那方一勺就是個俗氣丫頭,配沈勇這樣的剛剛好啊,小姐就不一樣了麼,要配上大才子才好呢……不過沈勇還行,對方一勺挺好。」

  方瑤聽後,沒出聲。

  「怎麼了小姐?」京兒見他有心事,就問他。

  「嗯……我們跟去看看吧?」方瑤突然說。

  「跟去?」京兒皺眉,「小姐,他們好像要出城啊。」

  「沒事,就去看看。」方瑤站起身。

  「去做什麼啊?」京兒趕緊付賬,邊問方瑤,「小姐,你好像對沈勇很在意啊。」

  方瑤搖搖頭,「不是,就是覺得他們好像很有趣,跟我想的不太一樣,想跟他們去看看。」

  「相公。」往城外走了一陣子,方一勺問沈勇,「她們還在跟呢。」

  「真煩。」沈勇皺著眉頭道,「究竟想什麼呢?」

  「要不然,問問她們?」方一勺道,「猜來猜去的鬧心。」

  沈勇想想也是,帶著她轉進了一條小巷子裡頭。

  果然,不多會兒,巷子外面傳來了急匆匆的腳步聲,就聽到有人說話。

  「小姐,進巷子裡頭去了。」

  沈勇和方一勺對視了一眼,同時,就見巷子口拐進了兩個人來,正是方瑤和京兒。

  兩人衝進巷子,卻看到沈勇和方一勺靠牆站著看她倆呢。方瑤沒什麼經驗,臉上尷尬就想跑。倒是京兒挺鎮定的,想拉著方瑤慢慢走。

  沈勇問,「你倆什麼人?跟著我們做什麼?」

  「誰跟著你們了?」京兒一揚眉,「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這路又不是你家的,除了你不讓人走啊?」

  「呵。」沈勇冷笑了一聲,看了看兩人,突然敞開外袍扇風,嘴裡很是粗俗地咳嗽了兩聲,往一旁吐了口唾沫,「哎呀,這天怎麼那麼熱啊,要不然脫了衣裳吧。」

  「你……你想幹嘛啊?」京兒驚得趕緊護住方瑤。

  「什麼幹嘛啊?」沈勇撇撇嘴,「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還管老子脫付衣服?老子還脫褲子呢!」

  「呀啊!」京兒驚叫了一聲,拉著方瑤就道,「小姐我們走,他就是個流氓,下三濫的!」說完,拉著臉都白了的方瑤,急匆匆逃走了。

  沈勇失笑,將衣服整理了整理,回頭看方一勺,就見她站在一旁,神色複雜地看自己。

  沈勇搔搔頭,「娘子,你別在意啊,我那是為了讓她倆以後別再來糾纏了。」

  方一勺點點頭,走上去幫沈勇整理衣服,「我懂的,只是相公,你可以好好跟她們說,幹嘛裝流氓,讓他們看輕了。」

  「嗨……她們要的就是這個,我就給他們看唄。」沈勇單手摟著方一勺的肩膀往外走,邊道,「那方瑤早先覺得我就是個流氓下三濫,所以不肯嫁我,千方百計逃婚還讓你代嫁。可最近東巷府傳我浪子回頭,傳得天上有地下無的,她不管心裡怎麼想吧,估計多少有些不甘心。」

  方一勺點點頭,「嗯,相公很爭氣。」

  「娘子啊,說實話,你當我爹不惱火麼?」沈勇冷笑了一聲,「讓人看不起總是不痛快的,我爹那是什麼人啊,那天必然給方老爺子臉色看了。依我看,這方老爺子回去後,鐵定把我說得一文錢不值,要帶著女兒走呢。那天方瑤讓個丫頭到樓前試我,大概也沒太試出來,所以這次跟著要看個明白。」

  方一勺看沈勇,「那你明明變好了,為什麼不嚇他們一跳,讓她後悔呢?」

  沈勇失笑,拍拍方一勺的肩膀,道,「我為何要讓她後悔啊?她後悔對我有什麼好處?那種大家閨秀爭強好勝,她一路跟來,無非是想確定一下我是不是個真地痞。剛剛讓她看見我挺疼你,她必然心中存疑,所以就一路跟來了,如今讓她看清我的『真面目』,不管多疼我娘子,我終歸還是流氓,配不上她的,她當時逃婚沒錯!我是男子漢大丈夫,幹嘛跟個姑娘計較?她想看什麼我就給她看什麼唄,讓她安心地找個好男人嫁了,免生事端。」

  方一勺聽完後,笑著點頭,「相公說的對,你比那些大才子大文豪好一百倍,我是怕她們背後說你壞話。」

  「不要緊。」沈勇無所謂地道,「別人怎麼看我有什麼關係,娘子就一個麼。」

  方一勺臉一紅,她娘經常說嘴甜的男人靠不住……可是,相公嘴也好甜呀。

  兩人正美滋滋往前走呢,就聽身後咳嗽一聲。

  兩人聽著聲音耳熟,趕緊回頭,就見沈一博帶著沈傑和小結巴,一臉無奈地站在兩人身後呢,也不知道跟了多久了。

  「爹?」沈勇一愣。

  「在街上走路還勾肩搭背的。」沈一博瞪了沈勇一眼,「好好走,手拉手不會啊?」

  「哦。」沈勇拉住方一勺的手,沈一博嘴角微微挑了挑,往前走了。

  沈勇和方一勺對視了一眼,問身後背著包袱的小結巴,「上哪兒去?」

  「老爺帶咱們去青山村。」小結巴對兩人道,「去查災民那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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