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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繞樑三日 -【憾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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憾生 作者:繞樑三日

內容簡介】:

  憾生想:如果自己是個男人,那她與佟夜輝應該是有刻骨深仇,可她是個女人,女人和一個男人的糾葛中摻雜了愛情,恨就模糊了,而愛卻會是一把刀鋒犀利的刀,絞的她血肉模糊苦不能言。

  流年涼薄如水,唯有愛情,光芒閃耀。

  我倔強地微笑,只因我知,回頭處,有你的目光。

  糾葛的愛情,不同尋常的青梅竹馬。

  重逢恍如隔世,相遇後的痛與愛讓人感動。

  憾生小時候的遺憾是「愛」,但是周圍的人卻愈發討厭她。

  憾生長大了的遺憾是「愛」,但佟夜輝卻欺騙了她。

  太平洋上失事的飛機,是上天賜予憾生的機會,

  是她可以不再遺憾一生的機會。

  新的生活,平靜、安詳。

  但那個死都無法忘卻的背影……

  是緣?是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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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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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6 00:41: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這一天是農曆六月初八,陽曆七月二十八,這一天是入伏的日子,是個炎熱難熬的天氣,莫憾生走出監獄大門的時候腦子眩暈了一下,她下意識的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眼前的景象依然是有些恍恍惚惚的,她有不太嚴重的低血糖,高溫的天氣下她總是有暈眩的感覺。
  
  眼前是一條筆直的柏油馬路,昨天夜裡有一場雨,路面很乾淨,荒郊野外的,馬路的周圍瘋長著半人高的蒿草,水蒸氣從路面上蒸騰而起,肉眼看去,光線在那裡有些扭曲發散,這一天不是探視的日子,周圍空曠而寂靜,身後的鐵門“哢哢”合攏的時候憾生拖沓著邁出了腳步。
  
  憾生是個女人,這一年她27歲,在身後的這座河北省某縣監獄服刑了5年,這天是她出獄的日子。
  
  憾生是個個子挺高的女人,入獄前她有些肥胖,五年前她被警察帶走的那天穿著短袖白襯衫,一步裙,當時是最流行白領女人的打扮,她入獄這五年沒有人來看過她,如今出獄了還是只能穿五年前的衣服,只是這衣服如今穿來卻明顯的大了好幾號,衣服還行,裙子穿著卻老是往下掉,她走了兩步,開始的時候還往上提提,後來看腰的地方卡在胯部也掉不下去也就隨它去了。
  
  一條小馬路通著三公裡外的國道,前後無車無人,天氣太熱,憾生在太陽底下烤著,埋著頭往前走,這條路的盡頭和國道相連,上了國道就可以有中巴坐,中巴車可以把她帶回B城的市郊,然後再花兩塊錢轉一次車就可以回家了,憾生的思維簡單,低頭走著腦子裡只考慮著這件事情。
  
  視線所及的地平線上,恍恍惚惚的出現兩個小黑點,穿過發散扭曲的光線看去有些不真實,等著慢慢的走進了,才看出原來路邊停著一人一車。
  
  車是好車,保時捷的卡宴,人也如車一般耀眼奢華。
  
  憾生走到跟前,抬頭看著站在車前的人,佟夜輝這人在青少年時期是個竹竿一樣的瘦長身材,瘦的身上好像沒有掛二兩肉,就是一張臉好看,劍眉星目,懸膽鼻,膚色白淨,唯一有點不好的就是天生了一張薄唇,是個薄情的面向,比起五年前他壯了很多,臉上的五官好像又長開了一些,寬肩,細腰窄臀的,透白的襯衫下隱見憤張的肌肉,這人真的長成個男人了,憾生如此想著。
  
  車前的男人站在路邊,雙手叉腰一直迎視著憾生走近,他個子很高,站在那裡頗有氣勢。
  
  看著憾生走到跟前,兩人對視幾秒男人牽動著英俊深邃的五官露出個笑容:“憾生。”
  
  憾生想這人怎麼能笑的這麼從容,心底一股粘稠的血腥之上下陣翻湧,她緊抿著嘴唇,看著男人無話可說。
  
  這個時候憾生在想:如果自己是個男人,那她與眼前這人應該是有刻骨深仇,可她是個女人,女人和一個男人的糾葛中摻雜了愛情,恨就模糊了,而愛卻會是一把犀利的刀,絞的她血肉模糊苦不能言。
  
  憾生九歲的時候認識的佟夜輝,他們一起度過了整個少年和青年時期,在過往十幾二十年的時間裡,憾生的所有心思都用在了這個人的身上,是真真的全部用在了這個人身上,她人生中最好的部分,能給的和不能給的她統統都給了這個男人。
  
  憾生覺得自己挺賤,像碰見如今她這個局面的,哪怕做不出惡語相向,就是但凡有點骨氣的最起碼也應該繞道走開,可她在牢裡琢磨了這男人五年,她捨不得就這麼走開,但要她張口跟這人說點什麼,張口之間喉頭卻是啞的。
  
  就在憾生認真的看著眼前的人的時候,佟夜輝往前迎上一步,滿臉輕松的笑容開口道:“憾生,我來接你,我們先上車吧。”
  
  憾生其實就想好好看看這人,她已經五年時間沒見過這人了,和記憶中的出入很大,對比著眼前的相貌,過往的很多鏡頭翻江倒海的從記憶中冒出來,她沉浸在某種恍惚的情緒裡,但男人忽然上前的一步打破了她的幻想,忽然在眼前放大的一張面孔讓她一下子回到了現實,稍稍的怔忪中她緩慢的側身繞過佟夜輝走了出去。
  
  佟夜輝從見面一始就小心的觀察著憾生,他是做好了來還賬的準備的,當他決定要還賬的那一刻,就開始設想他們的見面,在一段為數不短的是日子裡,他反復的思考,想象,每一種可能他都演練過,如今這局面也沒走出他的設想,他伸手就抓住了與他插身而過的一只手臂,臉上堆砌起最自然的笑容,語氣也是不卑不亢的和煦:“憾生,有很遠的路讓我送你回去吧。”
  
  憾生僵著身子往前掙了掙,佟夜輝加大手勁不放手,憾生有很多年不愛說話了,她做不出來歇斯底裡的掙扎叫囂的矯情事,晃眼看見路邊有一塊磚頭,她想都沒想就扯著胳膊就彎腰撿了起來。
  
  磚頭撿到手,憾生扭身看著佟夜輝,剛才還平板著的一張面孔,就著彎腰轉身的瞬間,就變了一番模樣,眼裡積滿了淚水,五官皺在一起,一臉的痛苦。
  
  佟夜輝沒有阻止憾生彎腰去撿磚頭,他以為憾生撿磚頭應該是要往自己身上招呼,他定定的站在那裡,沒打算放手平靜的做好要受一板磚的準備,可憾生轉頭間眼眶裡的淚水,讓他心裡一顫,還沒能有所反應的時候,憾生手裡的板磚就“砰”的一聲砸在了她自己的腦袋上。
  
  眼淚和著鮮血從眼角一直落到下巴,最後凝成一滴一滴的滾落到乾淨的路面上,左邊的視線裡一片血紅,憾生眼裡透著恨意,她是在恨自己,本來磚頭拿到手的時候,她的意識還是要往佟夜輝腦袋上砸去的,可到了最後一刻,她還是下不去手,她下不了手只有轉過來傷自己,她覺得自己窩囊透了,她恨自己。
  
  幾乎貼身而站的一男一女,時間和空間彷彿在他們周圍凝固,佟夜輝因為太過的震驚,臉上反而不見什麼表情,憾生沒有多少的眼淚,兩行淚水湧出後,眼眶就乾澀了,她看男人還不放手,低頭又去看左手上的磚頭,沒等她再有動作,右臂上的手勁就鬆了,她沒什麼猶豫的揚手扔掉手裡的板磚,轉身就走。
  
  荒涼的馬路上,一前一後的走著兩人,憾生低著頭,走的不快,眼睛看著腳下的方寸之地,仿佛注意力都在走路這件事情上,神情格外的專注,額頭上的血沒有很快止住,傷口一點一點的往外滲著血,可能是胸口提著一口氣,她沒有暈眩的感覺,只感到傷口一陣一陣的刺痛,其實這些年身體已經大不如前,能這樣保留點尊嚴的走著自己的路,她覺得自己挺有出息的。
  
  佟夜輝不敢靠的太近,跟在憾生後面大約離了兩米的樣子,如今這局面已經超出了他能控制的範疇,他走不得,也靠不近,他覺得這應該就是憾生想要的,所以他要配合著她,他欠她的,不管她要怎麼折騰他只能配合著她。
  
  走到大路上的時候,憾生襯衣的前襟染上了半片的血跡,額頭一片血糊的,臉上的血已經被她用襯衣袖子擦乾淨了,但看著也是嚇人的。
  
  岔道口有村民支著遮陽傘擺的小攤,曬得脫色的大傘下面擺著個冰櫃,賣些飲料,礦泉水雜食什麼的,憾生走過去,從腰間掏出個黑色的小塑料袋,解開袋子,拿出十塊錢向賣東西的中年婦女買了兩瓶礦泉水和兩包餐巾紙。
  
  大抵是因為這條路通向監獄,賣東西的女人也是個見多識廣的,接錢給東西的時候,一副雷打不動的淡漠樣子。
  
  憾生接過水和紙巾,轉身走開一點距離,背對著馬路蹲下,擰開水瓶子開始清理傷口。佟夜輝一步不離的跟在她身後,他的眼前只看得見她佝僂的背影和一節晃動著的細細的手臂,這樣的憾生看著很是單薄的可憐,他的心裡有點犯堵。
  
  佟夜輝有剎那間的恍惚,身體的反應也跟著有些遲鈍,當憾生清理了傷口站起來,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他依然盯著那個她蹲過的位置,直愣愣的看著那裡。
  
  地上留下一灘水跡,幾張帶著血跡的紙團,或許從不被人重視,但曾經乾淨過,雪白的顏色沾染上了觸目的鮮紅,癱軟在那裡,成了垃圾,不知為什麼佟夜輝聯想到了憾生,那被他親手糟蹋了的整個青春。他抬眼望去,只得憾生的一個側影,單薄的身影,佝僂著脊梁,肥大的衣服,腰間不倫不類別著個塑料袋,渾身上下充斥著落魄,已經說不上個美醜了,那是一個人生脫軌了的人,一個走到邊緣的人,佟夜輝忽然覺得窒息,他張開嘴卻覺得呼吸困難。
  
  從郊縣回到市區,坐了兩個小時的中巴,又倒了兩次公交車,期間悶熱難當,佟夜輝已經有些年頭沒有搭乘過普通老百姓的交通工具了,一通折騰下來,領帶歪了,頭髮濕了,高溫蒸出一臉的油光,形象毀了不少。
  
  相比憾生這一路卻要從容很多,上車下車,雖也擁擠炎熱,臉上卻沒有露出難耐的神色,她一身的血污招來不少側目但始終寡淡著一張臉,沒有什麼窘迫的表情,佟夜輝一路護著她,雖有時身體也接觸過,但憾生並不需要他的呵護,身體偶然貼近時既不躲閃也不也無不耐,面無表情的如陌生人一般。
  
  折騰到臨近傍晚,他們回到市區裡一個老舊的小區,小區房屋老舊,所有的建築都是四五層的像火柴盒一樣灰撲撲樓房,這裡佟夜輝再熟悉不過,他們就是在這裡長大的。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進小區,房前樓後歇息著不少乘涼的老人,孩子在樓群間瘋跑尖叫,正是小區裡熱鬧的時候。
  
  憾生他們的出現讓搖扇的嘮閒嗑老人們都停下了動作,張嘴呆愣間臉上無不露出驚訝的表情,他們一路走過去身後留下一片竊竊私語。
  
  佟夜輝知道身後的人們都在說些什麼,憾生在這裡長大,但名聲卻不好,小時候是個瘋傻的丫頭,本來就不太討人喜歡,長大點了卻偷了她媽的養老錢貼補給一個男人,離家多少年最後把自己折騰進監獄了,這是他們知道的但卻不是全部,憾生從來都是傻的所有的惡名最後全落在了她的身上。
  
  從進了小區憾生就沒有抬起過頭,佟夜輝從後面看她的後背似乎又佝僂了幾分。
  
  沿著一條直路走進小區裡面,憾生在一棟樓前的一家食雜店停了下來,店子門口支著一個簡易的攤子,擺著一些瓜果蔬菜,她揚著不高的聲線朝裡面說:“給我一斤雞蛋,兩把掛麵。”
  
  裡面有個大嗓門應道:“等著啊,給你撐了出來。”
  
  片刻的功夫一個胖胖的女人提著雞蛋掛麵出來,看見門口的兩人明顯一愣,她顯然是認識他們的一瞬間臉上的笑就掛不住了,憾生低著頭,幾乎囁嚅著又說:“我還要幾個西紅柿。”
  
  女人陰沉著臉,撐了柿子,收錢遞東西,憾生低頭接過來,默默的轉身走了。佟夜輝在後面立著,像一個看客,他默默的看著,壓抑著卻伸不出手。
  
  樓道裡髒亂灰暗,牆上布滿了各種小廣告和大腳印子,扶手上根本沒有下手的地方,一抹一手灰,爬到四樓,憾生在左手邊的門前停了下來,她依然動作緩慢的拿下腰間塑料袋,從裡面找出兩片鑰匙開門進屋。
  
  佟夜輝本來還怕憾生會把他關門外面,看她開門還往上趕了兩步,誰想憾生進門後,卻是敞著大門沒有一點要關上的意思,他在門口停了一下也邁步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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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屋內一股帶著灰塵的悶熱氣息,裡面昏昏暗暗的只見一點點的光影,兩室一廳的房子裡每一個房間都掛著厚重的窗簾。
  
  佟夜輝進門的時候憾生剛好在拉客廳的窗簾,“唰”的一聲響過後帶起一陣塵土飛揚,不知是否是疲憊讓她的反應遲鈍了,兜頭蓋臉的灰塵中她竟然都不知道躲,傻呆呆的看著窗戶裡投過來的天光,最後被嗆的咳嗽了兩聲才慢慢的轉身避了開去。
  
  屋內陳設簡單,十幾年前的裝飾,一套老舊的皮質組合沙發,一個個頭碩大的電視,顏色暗沉的電視櫃茶几各一個,窗台下一張掉了漆皮的木質搖椅,進門對著牆下有一個香案,牆上掛著一張女人的黑白照片。
  
  憾生在屋子中央緩慢的轉了轉身,四下裡看了看最後把目光投向牆上的照片不言不動的看了半天。
  
  佟夜輝一直站在門口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她,他發現憾生的所有動作都是緩慢的,思維和動作連接間的有些遲鈍。
  
  憾生盯著牆上的照片看了一會,然後慢慢的走到香案前,點亮了桌上的兩根蠟燭,又抽出三根香點燃,細香平舉倒胸前,憾生抬頭看著照片,照片大概是女人三四十歲光景的時候照的,短短的頭髮,一張圓潤的臉盤,笑得溫柔而溫暖。
  
  憾生有一些哽咽,照片中的女人是她媽媽,兩年前她最後見到她媽的時候就是在這個地方,她沒見到她媽的最後一面,最後見到的就是這麼個香案和這張照片,兩年前她站在這裡的時候沒有哭,也沒有要落淚的衝動。
  
  憾生從小跟她媽不親,她媽四十多歲才得了她,但她這個老來得的女兒她媽似乎養的不太上心,只要不凍著餓著,其他的都隨她去了。
  
  憾生從小沒有爸爸,她媽也從來不跟她說她爸,小時候從鄰居的閒言碎語中,她知道她爸生活在南方一個大城市裡,是個有錢人,她爸和她媽是中國最早那批做生意的人,那年月做生意的大多都是暴富的人,聽說他爸媽沒下海之前感情挺好,兩人都是中學老師,恩愛是出了名的,就是一直沒有孩子,後來他們有錢了,孩子也有了,她爸卻在外面有人了,然後她的家就散了,那些都是憾生兩三歲時候的事,她還是個吃奶的孩子,什麼都不知道。
  
  憾生她媽活了六十五歲,走的時候是得了心血管方面的疾病,發病的忽然,沒受什麼罪,據她當時的管教說,她媽到醫院的時候也不是沒得治,但手術費要十四萬,她媽就沒治,在醫院停了三個多小時就那麼去了。
  
  當時四鄰街坊都以為當年憾生偷光了她媽的養老錢她媽才沒錢治病,就那麼乾耗著去了,當時憾生也是那麼覺得的,但最後在交代後事的時候管教給了她一個信封,裡面她媽給她留了一封信和一個存摺。
  
  她媽的信簡單的只有兩句話,“我這後半生過的陰鬱,望你能恣意生活。”排頭是女兒兩字,存摺裡面卻有著整整的兩千萬。
  
  憾生她媽死的時候很有錢,她是故意要死的,在憾生的記憶裡,她媽這人平時是個挺開朗生活積極的人,四鄰八方的都走動的勤,跟誰都笑瞇瞇的,有個社區活動什麼的她次次都不落下,生活也特別有規律,早上的晨練晚上跳舞颳風下雨都不中斷,常年沒事還喜歡報個旅遊團,中國的五湖四海她走了一個遍,她到現在也沒想明白她媽怎麼就要去死吶。
  
  憾生開始不愛說話也就是從那年接過她媽給她的那個信封以後的事,她媽在信裡叫她女兒,在後來的兩年裡,她恍恍惚惚的想明白,她媽大抵是要告訴她,她當年偷她的錢的事她根本就沒有跟她計較,那兩句話讓她琢磨了兩年,後來也明白她媽是把她當姑娘的,也是惦記著她的。
  
  憾生隔著兩年的時光再站在這裡的時候,想著她們母女間的種種隱晦的感情,忽然眼睛就濕了,她的眼淚留晚了很多年,但最後她也還是明白了。
  
  恭恭敬敬的把香插好,憾生心裡對她媽說:“媽,我回來了。”一陣委屈的心酸頂的眼淚又要出來,她媽要是還活著她們估計也是處不好的,但她死了,憾生反而到覺出了莫大的委屈。
  
  憾生插好香,提著在樓下買的掛麵雞蛋去了廚房,佟夜輝這才走了進去,他站在剛才憾生站過的地方也恭恭敬敬的上了一炷香。
  
  佟夜輝跟憾生的媽媽不熟,從小就老躲著她,他覺得憾生媽媽的眼神和那些普通的中年婦女不一樣,小時候憾生跟他們混在一起的時候,每次見到她,她對別人都很和善,唯獨看他的眼神時時都是高深莫測的,就是對著他笑也都是隔著一層,好像在告訴他你想什麼我都知道,不要在我面前玩花招,他那些哄騙人的小花樣在這個女人面前都使不出來,他不喜歡她,甚至是忌憚她的。
  
  但是在對待這女人的後事上佟夜輝也是欠著憾生的,佟夜輝有個不成器的父親,他媽在他還不懂事的時候就跟別人跑了,他爸不知道是因為他媽跟人跑了,受了打擊還是自己本身就有問題,佟夜輝懂事的時候他爸就成天泡在酒壇子裡。
  
  佟夜輝的爸爸一天難得有清醒是時候,佟夜輝在他身邊的日子過的艱辛,但再怎麼難過,他的酒鬼爸爸也是把他養大的,五年前他爸胃出血忽然不行的時候是憾生一天天守在醫院裡,最後他爸走的時候也是憾生一手操辦的,他就在最後下葬的時候露了一下臉,不是他不孝到了那個程度,而是那個時候他和小五正瘋狂的在轉移公司賬上的資金,那時候檢察院,稅務局都已經開始在外圍查他們了,他事先得了消息,給他收拾局面的時間就那幾天,當時憾生是他們那個貿易公司名義上的法人代表,他和小五把她瞞的滴水不漏,等他爸咽氣了,下葬了,憾生也進了看守所。
  
  佟夜輝的爸死的時候,憾生從頭守到尾,而憾生的媽去世的時候,佟夜輝是隔了半年才知道的,佟夜輝自己知道真要說起來,在他人生的每一件大事上他都是欠著憾生的。

  恭恭敬敬的上好香,佟夜輝抬頭看了看照片中的女人,他小時候總不敢看她的眼睛,他想如果現在憾生的媽媽要是還活著他應該敢和她對視了,經過這些年的歷練,隔著往日的歲月當年的有些事佟夜輝也大概看明白了,他當年之所以怕她,大概是因為她早就看得出他的心思,怕也是早就預料到了他和憾生如今的結局。
  
  兩年沒有住人的屋子到處都布滿灰塵和鐵銹,憾生在廚房裡洗洗涮涮半天弄出了一碗雞蛋麵,佟夜輝在外面不知該幹什麼,也走不得,只好把沙發擦出來,乾坐在客廳裡。
  
  憾生端著麵從廚房出來,就著剛才佟夜輝擦沙發的抹布擦了擦茶几,坐下來,目不斜視的開始吃麵。
  
  天氣熱的讓人難挨,憾生面前的那碗麵雖紅黃璀璨的引人食欲,但也是熱氣騰騰的,她好像不怕熱一樣,吃的格外專注,眼睛盯著麵碗,挑起筷子也不吹吹就直接往嘴裡送,吃的鼻尖都是汗,後背也是一片水印。
  
  在佟夜輝的印象裡憾生是個馬虎急躁的人,說話快,吃東西也快,她以前做什麼事情都大大咧咧的很張揚,還喜歡丟三落四的,身上好像有一根神經要比別人遲鈍一些,她身上總是有很多缺點,沒有女人的溫柔和細緻,佟夜輝從來都是看不上她的。
  
  現在的憾生坐在那裡吃麵,她的動作之間好像少了一些連接而顯得很遲鈍,她很專注,吃的很慢,從這些小動作上佟夜輝看出憾生和以前不一樣了,他知道監獄那種地方,是個讓人脫胎換骨掉層皮的地方,只是不知道憾生在裡面的幾年變成了什麼樣子。
  
  吃完麵喝乾淨最後一口湯,憾生端著碗又回了廚房,這回她在廚房裡很久沒出來,佟夜輝在客廳看見她洗好鍋碗後就又開始徹底的收拾起了廚房,那麼一間小小的廚房狹窄而悶熱,她蹲在地上一點點的摳著瓷磚上的污漬,衣服都濕透了汗水順著下巴往下淌,但她好像一點都不覺得難受,表情很專注,神色很恬靜也似乎忘記了這屋子裡還有一個人。
  
  佟夜輝靜默不動的凝神看了憾生許久,憾生一直專注於眼前的地磚沒有分出一絲的眼神和神智。
  
  這樣的氣氛,佟夜輝感覺有些坐不住,他是個心思能深重的人,面無表情的坐在那裡,眼光裡閃爍了一下,忽然就長身而起,他走進廚房在角落裡找出掃把,拖布,回身出來解下領帶塞進褲袋裡,挽起袖子在屋子裡大搞開了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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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佟夜輝從小就是個能忍,能藏的住事的人,他心裡的情緒很少能從臉上看得出來,兩室一廳的房子有七八十個平方,屋裡沒有空調,雖然外面已經天黑了,可卻沒有一絲涼意,三個房間他挨個掃一遍再拖一遍,很快就汗出如漿,他早些年吃過苦,可從發跡後卻是一直養尊處優的,曬了一天已經曬透了的老房子,熱的就像桑拿房,很快他額頭上滴下的汗都要把眼睛糊掉了,就這樣他臉上還是什麼也沒露出來,擦完了地又一頭鑽進了衛生間。
  
  衛生間和廚房一樣都是最難清理的衛生死角,佟夜輝在裡面洗刷的一絲不苟,等他終於覺得滿意了,從裡面出來的時候,人已經有點要虛脫的感覺了。
  
  外面的客廳裡亮著一盞小燈,像是專門為他留的,廚房裡的燈已經熄了,他拖著步子走到沙發跟前,一下子癱坐了下去,這一天折騰的,他真的是累了。
  
  坐著休息了一會,窗戶外面送來一陣一陣微薄的細風,終於有了那麼一點涼快的意思,佟夜輝覺得舒服了一些,他覺得自己勞作了許久,可窗外依然時不時的傳來孩子奔跑尖叫的聲音,有點鬧不清現在是幾點了,抬起手腕來一看發現原來才不過剛剛過了九點。
  
  屋子裡靜悄悄的,仿佛籠罩著一層靜謐滯緩的氣息,佟夜輝扭頭四處找著憾生,老房子的格局簡單,客廳一堵牆直對著兩個臥室的門。
  
  兩個臥室裡都黑著燈,佟夜輝沒在憾生原來的臥室找到她,她那張原來的單人床上空著一張光床板,另外一間臥室裡有一張大床,上面鋪著涼席,憾生就睡在上面,衣服也沒換,肚子上搭著一條毛巾被縮成一團掛在床邊上,要掉不掉下來的樣子。
  
  她這是沒洗澡也沒換衣服,傷口也沒好好處理就睡下了,佟夜輝心裡知道他一直佔著浴室,憾生不想和他接觸,實在是累極了所以就這麼睡了。
  
  佟夜輝站在門口沒敢進去,他不知道憾生睡實了沒有,她睡的姿勢看著實在有些可憐,想進去幫她換個姿勢又怕驚動了她,他是有些怕她的,他這人一路走來心裡都總是有辦法的,總是無懼無怕的,唯獨對現在的憾生,因為欠的太多了,終於生出了懼意來。
  
  輕輕關了客廳的燈,慢慢的在黑暗中坐回了沙發裡,幽靜的暗夜裡他輾轉的思量著,憾生是他佟夜輝的一個坎,他欠她一大筆算不清楚的帳,如果放在那裡不管,她將永遠是他脊背裡的一根刺,喉嚨裡的一根骨,他想還了她從此以後清清白白的過活。
  
  佟夜輝其實從來都看不上憾生,憾生從就小圓滾滾的,小的時候還能說可愛,但長了就顯出不好看來了,難看點倒也不是關鍵,關鍵是憾生腦子有點憨,說憨還有點好聽了,其實是有點莫名其妙的傻。
  
  憾生從小她媽就不怎麼管她,她也不是個文靜的性子,每天在院子裡傻瘋傻玩的,看見有人堆的地方就往上湊,見到大人不知道叫人,張口就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不知怎麼的就招人討厭了,大人愛傳閒話,小孩們聽了也沒有人願意跟她玩。
  
  佟夜輝和憾生從小在一個學校裡讀書,他也知道憾生在她們院裡是出了名的討人嫌,心裡也不怎麼待見她,但憾生不知為什麼就喜歡往他身上黏,佟夜輝小時候在他爸身邊過得苦,缺吃少穿的,可憾生從來就不缺,她媽在吃穿,零用錢上從來不虧待她,那時候佟夜輝就騙她,小時候是騙點零嘴,零用錢,在大點就忽悠著憾生給他收拾屋子洗衣服什麼的,再往後就真真假假的欺騙利用習慣了,晃晃悠悠的往前走了很多年。
  
  佟夜輝有個發小叫小五,家裡孩子多也是困難,從小就和佟夜輝好,佟夜輝高中畢業考上了個大專,他自己沒心思念,小五和他一樣,兩人就合計著出來自己練攤,他們湊了點錢打算從廣州那邊倒來牛仔褲在夜市上賣,那時候憾生也是高中畢業什麼也沒考上,知道佟夜輝他們要擺攤管她媽要了兩千塊錢也跟他們入股,當時三個不到二十歲的孩子混在一起,每天幹的熱火朝天,好像真的是好得不得了的感情,不過好倒是真好,只是好的是小五和佟夜輝,他們帶著憾生是看上了她入股的兩千塊錢和她在夜市裡吆喝的大嗓門。
  
  再後來他們攤子開了半年,佟夜輝找到進貨的門道,專進外貿的尾單活,雖然碼字不全,但質量和款式都好,憾生又會吆喝,生意就真真做紅火了,可就在他們正準備再頂一個攤位做大一些的時候,佟夜輝卻忽然不幹了,他跑出去跟人家打工去了,在一家貿易進出口公司裡做雜務,給人家端茶倒水的偶爾整理個資料什麼,拿著八百不到一千塊的工資一幹就是一年。
  
  佟夜輝他們雖然幹的是練攤的活,但好歹也是個老板,一個月怎麼也有幾千塊的收入,有不錯的收入,又不受人管束,小五想不明白佟夜輝怎麼說不幹就不幹了,他去找佟夜輝想把他拉回來。
  
  當時他們在熱火朝天的排擋喝著啤酒擺開了駕駛聊天,小五到後來有點喝高了,佟夜輝卻越喝越清醒,最後他對小五說:“小五,我不能一輩子這麼混著,我要幹出點事來,活得要好,比很多人都要好。我去給人家打工是去學東西去了,我以後要自己開一間貿易公司。”
  
  小五在醉眼朦朧中看見佟夜輝的兩只眼睛裡像有兩團火在燒,他大著舌頭問他:“開公司要本錢的,我們的攤位就是頂出去也就值個兩萬到天了。”佟夜輝沒有答他悶頭喝光了瓶子裡裡酒,他眼睛望著遠方,眼裡的火越燒越旺。
  
  那以後沒多久佟夜輝就忽然向憾生挑明關係,兩人像模像樣的處起了對象,再後來憾生就偷了她媽的養老錢,一個五十萬的存折給了佟夜輝,佟夜輝在一個月之內有了自己的貿易公司,不過法人是憾生而小五是財務。
  
  憾生偷了她媽的錢不能回家,正好就和佟夜輝光明正大的同居在一起了,那兩年,他們年輕有動力,佟夜輝也有腦子真的是發達了,日子真真風光過。
  
  風光的日子裡,佟夜輝的日子說有不如意的那就是憾生,憾生是個愚笨的女人,她是公司的法人說出去就是公司的老大,她覺得佟夜輝是她的男朋友是件很光彩的事情,人前極盡炫耀,弄得佟夜輝圈子裡的朋友都知道他是靠女人發家的,讓他很是抬不起頭,人後又時時在他面前提起偷拿了母親的錢,心裡難過,怕這輩子都沒臉見她媽,她在他面前雖不拿喬用這件事來管束他,但她時時提起他心裡也覺得她是有意耍得花樣,讓他時時記得她的恩惠,本來就沒有什麼真情實意在裡面時間長了更是厭煩。
  
  再往後就是風雲突變,他們當年畢竟年輕,做事激進了一些,根基又淺,搶了別人的生意擋了人家的財路,B城是在天子腳下,隨便說道哪裡都是官官相扣的,而且那年月,開貿易公司的有哪個賬面上能是乾乾淨淨的,人家有實力的要整他們那是再隨便不過了,好在佟夜輝平時會做人,臨到關頭的時候有人含糊著跟他吐露一些消息,只是當時的局面已經來不急挽回了。
  
  佟夜輝回去和小五商量,當時他們都知道公司是保不住了,公司垮了勢必要有人折進去,兩人在辦公室裡說道關鍵處眼神一對,就打住了話題再沒吭聲,隨即兩人就默契的分開分頭去轉移資金銷毀證據,他們眼睜睜的看著憾生進了監獄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在法庭上把自己摘的乾乾淨淨,所有的事情都是憾生做的,偷稅漏稅的是她憾生,憾生是法人,是公司的老總所有事情都是她說了算,而憾生卻連律師都沒有人給她請,而她也老老實實的認罪了,小五平時也看不上憾生,從小到大他和佟夜輝在私底下沒少奚落和算計她,但自從事發到憾生入獄以致到往後的很多年,他們都再沒有談論過憾生這個人。
  
  佟夜輝對憾生的情意不多,愧疚很多,恍恍惚惚的過去這十幾年間唯一讓他記憶深刻的就是當年憾生在法庭上佝僂的背影,她幾次庭審都從來沒有回過一次頭,從始至終都沒有和他對直接過一次話,佟夜輝的記憶裡她好像是第一次這麼安靜的坐這麼長時間,就只有那個背影讓他真實的心痛過一回,但也只是剎那間的事情。
  
  佟夜輝這一路走來是踩著對一個女人的利用和背叛上位的,極不光彩,他很多年裡都想過哪個有頭有臉的人上位前都是乾乾淨淨的,乾脆就這樣算了吧,忘了那一段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可總歸心裡還有那麼一點小小的良心,時間過的越久就越是讓自己如芒在背。
  
  佟夜輝自認是個果決乾乾脆的人,心裡明白欠人的總是要還的,他心裡其實是看不上憾生的,就是到現在也沒有多看得上她,欠了一個自己都看不起的人帳,要還起來說什麼也少了真心在裡面,這種帳還起來怕也是做個樣子,其
實說起來他不過還是想讓自己過的舒心罷了。
  
      佟夜輝坐在黑暗裡前前後後的想著,眼裡的神色幾明幾滅,勞心勞神的反復思量之下終於渾渾噩噩的迷糊了過去。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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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佟夜輝一覺醒來,外面已經是天色大亮,小孩們最是有活力的,一大早就吵吵嚷嚷的一片人聲。
  
  佟夜輝就是在這種吵鬧的煙火氣息中醒過來的,昨天他坐在憾生家的客廳裡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半夜的時候身上僵硬的醒來過,也是因為太累,沒多想什麼最後就倒在沙發裡蜷身睡了一晚。
  
  佟夜輝起身看看時間已經過了八點,他這人一般時時都頭腦清楚的很,人一清醒,腦子裡馬上就整理出今天上午有重要的會議,他起身探頭看看屋內的憾生還睡的安穩,就輕手輕腳的走到門口順手拿了鞋櫃上的兩片鑰匙,開門出去,門鎖在他身後發出“哢噠”的一響震得屋內床上的人眼皮顫動了幾下,但終歸沒有睜開。
  
  十幾分鍾後房子的大門再度被打開,佟夜輝提著一袋早餐輕聲的走進來,他把手裡的東西在茶几上放好,扭頭看憾生還是剛才一樣的睡姿,也沒再做其他的事,依然原路無聲的返回去,輕輕的合上大門。
  
  在車流湧動的B城街頭佟夜輝攔了一輛出租車去公司,路上給助理打電話交代讓人去把他昨天扔在路邊的車開回來,順帶讓他通知下去如果他晚到公司,上午的會議就延遲,一切都交代妥當才安心下來。
  
  路上果然碰見堵車,到公司樓下早已經過了開會安排的時間,一路匆匆上樓助理鄧輝很有眼力的站在電梯口迎他,看見他一身擰的像梅干菜一樣的穿著,到底沒繃住臉上露出吃驚的神色。
  
  佟夜輝不想跟他囉嗦,疾步往自己辦公室走,頭也不回的交代:“給我去準備一身衣服,我要洗個澡,通知他們20分鍾後開會。
  
  鄧輝跟了佟夜輝時日也不短了,知道他的脾氣,趕緊幾步趕到前頭去給他開門,兩人正準備進門的時候,對面的一間門也正好開了,裡面走出個大個子,看見佟夜輝也露出驚訝的表情走過來問道:“夜輝,你這是幹什麼去了,怎麼這身打扮?”
  
  正要進門的兩人被攔在門口,正推著門的鄧輝扭著身對來人招呼了一句:“杜總。”
  
  杜總就是當年的小五,只是如今已經很少有人這樣叫他了,他朝鄧輝點了一下頭,算是打了招呼,鄧輝進了門,留在門外的佟夜輝注視著杜誠張了張嘴,停頓了片刻最後轉身進了辦公室,杜誠知道他有話要說也跟著他走了進去。
  
  進到門內,佟夜輝直接往裡面的休息室走,鄧輝已經在裡面准備他的衣服,進到屋裡他站在床邊直接脫衣服,脫到褲子的時候忽然想起來,從口袋裡掏出兩把鑰匙遞給鄧輝:“給我配一副新的來。”
  
  鄧輝一看就知道是房門鑰匙,樣式卻是老舊的不像是能出自佟夜輝之手的東西,不經有點疑惑,可他也沒表露出來,應了一聲就收進了口袋裡,這時正好杜誠也進來了,鄧輝知道這兩人肯定是有話說,招呼了一聲就出去了。
  
  杜誠進來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問佟夜輝:“你昨晚幹什麼去了,弄這一身。”
  
  佟夜輝彎腰脫鞋子,隔了一會才用不高的聲調說:“小五,憾生回來了。我昨天就是去接她了。”
  
  房間裡忽然包圍起一種沉悶的壓抑,杜誠的坐姿好像僵硬了,佟夜輝解皮帶的銅扣碰撞聲聽著格外清脆。
  
  忽然間杜誠就說:“我不想見她。”然後又恍惚著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虛弱笑容,他站起身來往外走:“她以前還叫我五哥來著,往前幾年都不想的,怎麼這日子越久就卻越記得清楚了,其實她也沒哪不好,當初怎麼就............”
  
  杜誠最後的幾個字被他關在了門外,佟夜輝搭在褲腰上的手半天沒動,等杜誠出去了半天他才兩腳踢掉褲子,折身進了浴室。
  
  收拾好自己,佟夜輝步履健碩的往會議室走,這一天的會議是整個集團公司的上半年度總結會議,這個會召開之前其實已經準備了很久,下面各個分公司的經理負責人都在這一天被招了回來,誰該升,誰該降,誰該被調走給人挪地方都在這一天裡見分曉,他衣著得體,面容整潔,姿態風流,人又長的好,走動間渾身上下無懈可擊,鄧輝在前面給他引路,為他推開厚重的會議室大門,裡面的各路精英瞬間起身。
  
  佟夜輝進門後特意看了一眼副總位置上的杜誠,兩人的目光相接時,杜誠眼裡一片平穩,目光沉沉,和往日沒有什麼區別,他們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人,人生的取捨之間比誰走的都清楚明白,佟夜輝轉回目光進入會議的議程。
  
  如今的他們都今日不同往時,五年前他們脫離了原來的那個生意圈子,手裡拿著大筆的閒錢轉而開始投資房地產業,當時的房地產業正是黃金時期,他們拿錢賄賂圈地,囤積了大量的土地積壓一段時間再轉手賣出,一兩年的時間他們積累起了天文數字般的財富和深厚的人脈。
  
  佟夜輝這些年間在不斷的進步,越有錢,眼界越寬,野心抱負也越大,他腳步從來沒有停止過,暴發戶的身份不滿足他,房地產業最鼎盛的時期他忽然轉向生物製藥方面做起了實體,他做生意的眼光獨到,人也越發老道,年少時的莽撞收拾的乾乾淨淨,在這欲望橫流的物質世界混的風生水起,沒有深厚的人脈根基,他就用錢給自己架起一座保護傘,生物製藥方面初見成效,稍稍有些穩定的時候他又看上了能源環保這一塊,去年他開始牽頭往內蒙古那邊投資風力發電,今年一個八十多億的工程被他拿了下來,現在他手裡有錢有項目,儼然已經成了B城商業圈裡的一個大佬,而且還是個很年輕的大佬。
  
  佟夜輝的腳步邁的很大,但小五,也就是現在的杜總也沒有被他拉下,杜誠的野心沒有佟夜輝大,但他為人穩重,人越有錢越有身份,當你什麼都不缺的時候,品行也就有了,這就是所謂的發財立品,佟夜輝身邊需要一個信任的人,兩人一路走來一個主外一個主內,合作默契,誰也沒丟下誰,站在如今的位置他們再回首時,當年在夜市裡拼殺的莽撞少年身影已再不見蹤影,他們都脫胎換骨成了完全不一樣的人。
  
  結束了一整天的會議,佟夜輝在會議室門口和杜誠碰在了一起,杜誠有話想說,佟夜輝看出來了,但他沒說出來他也沒追問,側生繞過他,回了辦公室,辦公桌上,吩咐鄧輝配的鑰匙已經放在那裡,他拿了鑰匙就下樓下班了。
  
  出了公司佟夜輝開車去飯店結結實實的打包了一堆東西,又馬不停蹄的開車去了憾生那裡,進門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屋內所有的窗戶大開,空氣對流著吹著一陣陣的熱風,陽台上飄著一層層的布料,窗簾,床單被套,還有幾床被褥,屋裡飄散著一股洗衣粉的味道。
  
  憾生抱著膝蓋蜷成一團,看見忽然用鑰匙開門進屋的佟夜輝臉上一片驚訝之色,但驚訝的神色也就是在她臉上定格了彈指之間,轉瞬她又把眼睛轉回了前方的電視上,電視裡正乒乒乓乓的演得熱鬧。
  
  憾生窩在搖椅裡,椅子有規律的前後晃動著,她身上穿著她高中時的校服,白色的水手服襯衫短褲,因為年月過久泛著一層黃漬,衣服也肥大了幾圈穿在她身上晃晃蕩蕩的,佟夜輝有片刻的走神,這種標誌性的衣服能讓人的記憶倒退十年,但他已經在現在的憾生身上找不到當年的影子了,憾生瘦了,她以前是張大餅臉,五官好像總是模糊不清的樣子,如今瘦了到把鼻子眼睛都伸展開了,看著清秀許多,她從見面一始就沉默著,行走動作間都遲鈍緩慢。原來癡肥的憾生,冒著傻氣的憾生,扯著嗓門叫著他“佟夜輝”的憾生,那個讓他膩煩的憾生…………沒有了。
  
  佟夜輝一言不發的把打包的飯菜放在茶几上,自己坐下來,看著一邊的憾生,心裡有點感懷人生的感覺,他還很年輕,他不是一個經常會回憶的人,但憾生佔據了他生命的大部分時間,他人生的每一個轉折點都和她有關,他發現在他是可憐憾生的,可憐的憾生冷不丁的就能觸動他點什麼。
  
  靜謐滯緩的空氣又在這個空間裡流動著,連電視裡熱鬧的人聲都打不破的僵局,憾生盯著電視看不言不語,對家裡多出來一個人沒有一點反應,佟夜輝盯著她看了一會出聲說:“憾生,天晚了,吃晚飯吧。”說完他起身去廚房拿了碗盤來裝飯菜。
  
  佟夜輝擺好了飯菜轉身准備又要去叫憾生,憾生卻在這時笨手笨腳的彎腰穿上拖鞋,然後起身走進了廚房,不一會她端著一碗麵出來,還是和昨天一樣的西紅柿雞蛋麵,她小心翼翼的護著手裡的麵碗又坐回搖椅裡,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
  
  佟夜輝一直坐在沙發上看著一來一回的憾生,他靜默的看著憾生緩慢的吃完一碗麵條又去廚房洗碗回來又躺回椅子裡,目不轉睛的看起了電視,始終沒再看他一眼,他沒說也沒動,臉上始終是古井無波的,看著憾生躺在那裡椅子又慢慢的搖起來,他拿起面前的碗筷一口一口的吃了起來。
  
  佟夜輝吃飽了,面前還剩下一大堆,他收拾了收拾全部拿進廚房裝了垃圾袋,倒剩菜的時候看見早上他買的早餐好好的躺在垃圾桶裡,他也只是一愣,隨後面無表情收拾好了垃圾袋,提著放到了門外,回來又接著洗碗,收拾乾淨了廚房的衛生。
  
  憾生始終在看電視,佟夜輝打掃好衛生後,就出來一直坐在那裡陪著她看,一屋子的尷尬沉默。
  
  到了晚上九點半,憾生終於起身,她來來回回的往陽台跑了幾趟把白天曬在那裡的床單被褥都收了回來,看著她來來回回的跑,佟夜輝的眼睛不自覺的跟著她轉,他記得以前的憾生也喜歡沒事就把被褥拿出去曬,她說被子曬過了有太陽味,睡著暖和舒服,只是那時候憾生是不會不理他的,反而做了一點點的事情都要有意無意讓他知道,讓他覺得她很賢惠,那時候他很厭煩她這種行為,但為了維持表面的平衡卻也得露著笑臉哄著她,就是現在想起來依然覺得厭煩,只是這種厭煩已經和原來的大不相同,當初是完全的抵觸那個人,而現在是不願意去回想,而憾生卻總是讓他不自覺的想起一些事。
  
  佟夜輝沉浸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裡,他心情一下子變得很不好,不願再拿眼睛去看憾生,憾生也從始至終沒有看他一眼,鋪弄好了屋子裡的兩張床就去浴室洗澡,出來後直接回了她媽原來的臥室睡覺去了,進門的時候也沒關門,好像這屋裡真的從始至終真的只有她一個人一樣。
  
  佟夜輝一個人一直坐到夜深,他坐了很久房間裡的憾生一點動靜都沒有,最終他站起來,關上一直沒有停歇過的電視,然後他站在客廳中央停頓了片刻,回身朝兩個臥室裡看了看,憾生睡得那一間毫無聲息,隱約看見床上的人還是昨天睡覺的那個姿勢,旁邊的房間裡昨天光板的單人床上鋪疊著整齊褥子枕頭,床頭還放了一條毛巾被。
  
  佟夜輝看著那張空著小床一會,最後轉身走進了浴室,不大一會他洗了個澡,出來也沒有睡衣穿乾脆直接穿著內褲就進到屋裡往那張單人床上躺了下去,頭挨著枕頭的時候他終於還是歎出一口氣。
  
  現在這種境地,佟夜輝也覺得為難了,他知道憾生肯定是恨他的,但他不知道她要什麼,或者想幹什麼,什麼殺人放火,報復之類的,以他了解的憾生她沒那個腦子也沒那個勇氣,人就是再變也不可能違背自然規律忽然變得聰明了,憾生現在這種愚笨的畏縮姿態又讓他厭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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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接下來的幾天佟夜輝根本沒有回過自己家,下了班就到憾生這裡來,而他們的關係則始終沒有進展,憾生一直不開口說話,隨佟夜輝在她家裡來去,既不阻止也不分給他一個眼神,她自己活在自己的空間裡,既不出門也不對外交流。
  
  天氣熱的像下火一樣,尤其是憾生住的這種老房子,白天一天曬透了,到了晚上就像蒸籠一樣,佟夜輝天天住在這裡半夜總是一身一身的汗醒過來,他每天帶來的吃的憾生從來不碰,她每天的食物就西紅柿雞蛋麵,天天頓頓都吃那個,她回來後連這個小區都沒出過。
  
  佟夜輝不知道憾生要這樣多久,他不知道憾生要到什麼時候才會跟他開口說話,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才能把話說清楚,憾生要什麼他都願意給她只要她能說出來,他知道其實憾生總有說話的時候,只是時間的問題,但他有自己的生活要過,這樣耗著,他堅持不了多久。
  
  到了周末這天,佟夜輝白天在公司上班,杜誠在下午的時候推門進來,兩人坐著商討了一些閒事,最後基本都沒話了,杜誠還沒有要走的意思,佟夜輝知道他有話要說,也不催他,坐那等他開口。
  
  杜誠這些年越發沉穩,他高大壯實的身材收在西裝裡,人看著是個精幹內斂的,他斜靠在佟夜輝桌子前面的座椅裡把前面無關緊要的話都說遍了,終於說道正題:“任靜今天跟我打聽你最近在忙什麼吶?”
  
  杜誠這些年的心思也變得很迂迴了,他想問佟夜輝的問題也會轉個圈用別人的口吻問出來了。任靜是佟夜輝正式的女朋友,是個律師,本來在一家律師事務所工作,後來被派來做佟夜輝公司的法律顧問,現在兩人就在一個樓裡上班。
  
  佟夜輝在大班椅裡坐的平平穩穩:“我這些天一直在憾生那裡。”他垂著眼皮,輕描淡寫的回了杜誠一句。
  
  說道憾生他們似乎都不自在,短暫的沉默了一會,杜誠看著別處一會問:“夜輝,憾生那事你到底怎麼打算的。”
  
  佟夜輝還是維持著那個姿勢,他看著自己的腳下,慢聲說:“看她想要什麼吧,她要什麼我就給她什麼。”
  
  杜誠把眼神挪回來,看著佟夜輝片刻,再開口的時候語氣裡難免有點語重心長的味道:“夜輝,算了吧,她跟我們從來不是一路人,你給她些錢,把她以後的生活安排好就別在和她摻和了,我們都有自己的日子要過的。有些帳是還不起的。”
  
  佟夜輝難得的覺得一種無力感充斥在身體裡,憾生讓他覺得疲憊,他捏著眉心對杜誠說的有點虛弱:“我知道的。”
  
  兩人再是無言,對憾生他們都覺得尷尬和無力,後來杜誠出去,佟夜輝一直在辦公室裡枯坐到下班。
  
  臨下班的時候,佟夜輝猶豫了一下還是給任靜打了個電話,電話通了兩聲那邊就接了起來:“你好。”電話裡的女聲低沉而緩慢,帶著磁性和穩定人心的緩和。

  “今天周末晚上出來吃個飯吧?”

  “好,我也下班了,樓下碰面吧。”

  “嗯。”掛了電話佟夜輝長長呼的出一口氣。
  
  從車庫裡把車開出來,佟夜輝在公司樓下等著,任靜身上有很多優點,守時,公私分明,待人接物進退得當,做事果敢乾脆少有小女人的拖泥帶水黏黏糊糊,是個內外兼修的都市女人,也是佟夜輝心目中理想女人的典範,他這人在男女之事上慾望不重,也可以說他的心思沒在這上面過,所以私生活很乾淨,交了任靜做女朋友就本本分分的兩人一直都相處的不錯。
  
  等了沒有五分鍾,佟夜輝扭頭正看見任靜從辦公樓裡出來,她是個什麼事情都捏那的很好的女人,約會時即會讓你等她但也不會讓你等很久,既有女人的矜持也有守時的好品格,她走動間邁著很大的步子,帶著她身上的紗裙一陣飛揚。
  
  佟夜輝俯過身去給她開了一邊的車門,女人利索的跳上車,咧嘴大大的笑了,她其實不是頂漂亮,額頭很大,嘴也很大,但搭配在一起也不難看,自身也帶著一種自信的氣質,什麼都遮蓋了過去。
  
  任靜坐穩扭頭笑著跟佟夜輝打趣:“嗨!好久不見啊。”佟夜輝笑笑接受了她的奚落,沒有接話,埋頭點著火把車開了出去。
  
  吃飯的地方選在一家西餐廳,任靜選的地方歷來都是環境要一流的,裡面光影浮動,暗香飄浮,其實看在眼裡比吃到嘴裡的有滋味。
  
  任靜很注意身材,晚餐一般進食很少,她早早吃完了笑瞇瞇的一手撐著下巴,看著佟夜輝,佟夜輝知道她擺出這個架勢那是有話要跟他說的,他加快解決完了自己盤子裡的東西,拿起餐布擦擦嘴角,適時給她一個說話的機會:“說吧,你要跟我說什麼?”
  
  任靜看著他還是笑瞇瞇的:“說吧,你最近在幹什麼,怎麼手機一到晚上就打不通?”
  
  佟夜輝今天這樣一個身份地位,早就懂得怎樣運用語言坦誠的技巧,他對著任靜輕輕笑了笑,帶著一點安撫的味道:“我過去的一個朋友前兩天剛出獄,我最近都是在安頓她的事情。”
  
  中國的語言裡第三人稱的“她”是聽不出男女來的,佟夜輝的坦誠是建立在某些基礎上的,任靜直覺的反應出獄的是個男人,她面帶擔憂問:“你有麻煩嗎?”
  
  佟夜輝保持著笑容搖了搖頭:“你不要操這個心了,我自己會處理的。”
  
  任靜是個有社會閱歷的女人,她知道自己選的男人沒有正規的高學歷,也沒有家世背景,如今的成就都是自己在摸爬滾打換來的,她知道這樣的人成功之前必然有不為外人知道的過去,這種事情不會多光彩,男人不會願意說的,她追問下去那也是給兩個人都難堪。
  
  既然問出來的結果不是對自己的感情有威脅的,任靜也就不再問了,這個話題就算是過去了。
  
  兩人隔著一張小巧的玻璃桌喝著東西,任靜的心思在腦子裡轉了幾個彎,然後她彎腰拖著身下的椅子往佟夜輝那邊挪了挪,說話之前笑容裡還帶著一點不好意思的羞澀:“夜輝,我們在一起有兩年半了。”
  
  佟夜輝喜歡任靜身上的這些小動作,由她做起來有女人味還不做作,她在外面其實是個強勢的女人,但她知道不在自己的男人面前強勢,有要求的更是知道要放軟身段,他知道任靜這是有什麼要求要提了,他好心情的笑笑的,無可無不可的“嗯”了一聲,耐心的等著她接下來要提什麼要求。
  
  “你有想過結婚嗎?”任靜說這話的時候沒有了剛才羞澀,話語裡還帶著點硬邦邦的味道:“人家說,談戀愛最長的期限就是兩年半,過了這個時間段,就過了結婚的激情,我有個朋友和她男朋友談了十年,開始的幾年還是個嬌俏的美女,可一過了三十她在她男人面前卻越發的沒有底氣,那男人也不提結婚的事,她也不敢說了,怕說到最後就說成分手了,她那麼患得患失的過著,我看著心裡害怕,我都28了,我不想跟她一樣。”任靜說的都是肺腑之言,說起來她比佟夜輝還要大一歲,雖然她的家世好,底子厚,但皇帝的女兒變成老姑娘也掉了一個檔次啊,佟夜輝年輕又是男人,他耗得起,可是自己耗不起。
  
  任靜臉上流露出來的是真正的愁苦,佟夜輝恍然明白她這是在跟他求婚或者是逼婚吶,佟夜輝有片刻的呆愣,他曾經想過如果憾生要是要感情,他願意跟她結婚,他跟任靜兩年多來相處的平平淡淡,激情不多,感情也沒有多深厚,或者也可以說他這人天生薄情這世間跟誰都沒有多深厚的牽絆。
  
  任靜微微垂下頭,愁苦的表情也是撅著嘴,眉宇間哀傷的情動不多,佟夜輝腦海裡想起憾生,憾生總是給他的是一個背影,她是個真正的哀傷人,她周圍的氣壓總是很低,眉宇間有濃的化不開的陰鬱,和這樣的人結婚生活半輩子,這個帳他承認自己還不起,杜誠說得對,憾生和他們不是一路的人,有些帳,還不了,他半垂眼簾,說話的聲音很冷淡:“好。”他這樣說著的時候,心裡的一個決定也轟然一聲塵埃落定。
  
  任靜豁然抬頭,瞬間笑臉如花,她知道他這是答應了,看著面前明媚笑著的女人佟夜輝告訴自己這樣沒有錯,對面的女人難得的各方面都好,這樣的人才應該是他將來的人生,這對他來說也是一種選擇,他只是和往常一樣選擇了對的。
  
  一頓飯吃的任靜很高興,挽著佟夜輝的手走出餐廳,一直微笑著面對每一個人,那個時候她真的曾經覺得幸福這種東西好像真的在跟她招手。
  
  佟夜輝沒有送任靜回去,他跟她說還要去照顧朋友,任靜當然懂事的放行了。
  
  兩人在餐廳前面分手,佟夜輝看時間只有七點多,還是又跑到一家酒樓打包了飯菜去了憾生那裡,他知道自己買回去的東西最後肯定是進垃圾桶的命,但他還必須買,好像只要有一次他中斷了,有些東西意味就又不同了。
  
  進門的時候憾生還是蜷縮在搖椅裡看電視,佟夜輝進門她連頭都沒有回一下,把買來的外賣放在茶幾上,佟夜輝還是例行公事的招呼憾生:“憾生,你吃過了嗎?要是沒有就來吃點吧。”
  
  憾生是當然不會應他的,佟夜輝坐進沙發裡看著她,他每次來憾生都是在看電視,可他覺得憾生其實看得不是電視,她只是在發呆,電視總是停在一個頻道上,人家演什麼,她就看什麼,從來不換台。
  
  呆呆坐了一會,佟夜輝走過去蹲在憾生的腳下,緩緩的開口:“憾生,你怎麼就不說話了,跟我說說話吧。”
  
  憾生抱著自己的腿,看著前方的眼珠動都沒動一下。
  
  “你恨我,我欠著你的,我是認的,可你要跟我說,我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你舒服了。”
  
  “憾生,恨人,也要用力氣去恨的,自己也不見得多好受,就像我欠著人的也同樣不好受一樣。”
  
  “憾生,我們都讓自己好過好不好。”
  
  “憾生,我給你一筆足夠過你餘生的錢,安排你出國,國外比我們這裡的人觀念要進步,你換個環境,說不定心境就會不一樣了,人總是要往前走的,你答應了,讓我們兩清了好不好?”
  
  憾生一直沉默的保持著那個姿勢,唯一的一點變化就只抱著膝蓋的手指關節越捏越緊,指甲完全變成了白色,她終於開口:“這,裡,是,我,家。”
  
  憾生的聲音生硬好像每一個發音都讓她困難,這是佟夜輝五年來第一次聽見憾生的聲音,不連貫的一字一頓僵硬的吐字,不知道為什麼他就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他們還住在一起時,憾生在廚房裡扯著嗓門喊他:“佟夜輝,吃飯了。”那年月裡天氣也如現在一般炎熱,憾生的聲音讓他從裡到外都泛著一股濕乎乎的粘膩厭煩之感,當時的情景好像就在眼前,憾生淌著一臉的汗,圍裙在她的腹部勒出一節一節的肥肉,她端著湯碗走出廚房,朝著他又是震了一嗓子:“趕緊的啊,吃飯了。”
  
  大餅臉,眼神總是冒著傻氣的憾生和眼前眼裡充滿憂郁的憾生重疊在一起,佟夜輝一陣尖銳的心酸,不能再這樣了,他下定決心,再這樣下去,憾生會徹底的把他拉出自己多年經營的人生軌跡,他撫上憾生的手,再次低啞的說:“憾生,我要結婚了,走吧,走了我們大家都清淨。”
  
  眼淚順著憾生的臉頰落下來,她終於忍不住落淚了,她被人一點點的逼到了絕境,這男人還能殘忍一點嗎?
  
  憾生的眼裡蘊含著一種要噴薄而出的憤怒情緒,她想尖叫吶喊自己的哀傷憤怒,但很多年來她就習慣了,不喊不叫,甚至不說話了,喉間哭喊之聲被壓抑住,最終洩露出來的一點點漏音,比尖叫,吶喊更絕望。
  
  佟夜輝仰著頭硬著心腸又說了一句:“憾生,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這話說出,他知道自己很無恥,但這一生他也就在憾生面前無恥了,他出了這個門依然是光鮮的一個人,憾生是他的罪,他會把她埋在心裡別人永遠也不會知道的地方,包括憾生自己。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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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那一晚佟夜輝還是留宿了下來,屋裡依然熱的像蒸籠,他睡的那張小床上被他輾轉著睡出一片片的水印,最後渾渾噩噩中到底是睡了過去。
  
  佟夜輝在混沌不清中感覺有人在看他,他以為自己應該是在做夢,因為他能感覺到夢中窺視著他的眼神不猥瑣,沒有攻擊性,溫柔的如同愛撫,留戀中充滿不捨,蘊含著淒涼的哀傷的情緒。
  
  佟夜輝能感覺到窺視他人的心情,他更加覺得自己是在做夢,是誰會這麼充滿悲涼的看著自己,佟夜輝在夢裡睜開眼睛,黑暗,朦朧的空間裡,憾生的一張臉上爬滿淚水,原來是憾生,他如此想著,倒是沒有半點的意外。
  
  忽然,一陣大風吹進來,窗簾被拍的“嘩嘩”作響,佟夜輝猛然驚醒,屋內床前空空如也哪裡有憾生的影子,原來真的是在做夢啊。
  
  佟夜輝翻身從床上坐起來,忽然覺得很難過,心臟的地方悶悶的疼。
  
  第二日起了個大早,夏日的天空還蒙蒙的亮的時候也最多只有五六點的光景,佟夜輝趁著一點天光到憾生睡覺的房間,從一個五斗櫃裡找出了她的身份證明,他很清楚憾生放東西的習慣。
  
  不問而取視為偷,佟夜輝拿東西的時候,背對著憾生睡覺的床,床上毫無動靜,似乎連正常的呼吸聲都沒有,佟夜輝覺得後背一片火燒火燎,他知道憾生是醒著的,他這輩子所有卑鄙齷齪的事情都對憾生幹過了,既還不起帳,也抬不起頭,只有把她遠遠的送走。
  
  他們之間是個走不下去死胡同,佟夜輝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走到如今這個地步。
  
  強自鎮定的走出了那間房子,房門在他身後扣攏的時候,門鎖發出的那一聲“哢噠”聲在佟夜輝的心裡繫上了一個死結,他想他這一輩子都再也不會隨便允許有人在他面前提到憾生了。這一天,他沒有再給憾生買早餐。
  
  那一夜如同徹底的斬斷,拋棄,憾生成了佟夜輝一個碰碰就難受的地方,關於她的一切他都想躲得遠遠的,拿來了憾生身份證明他當天就交給了鄧輝去辦,他知道憾生有案底不好辦簽證和護照,但他知道鄧輝開個假證明的辦法還是有的。
  
  杜誠沒多久也知道了佟夜輝要給憾生辦出國的事情,他還幫鄧輝出了一把力,似乎他也急著把憾生送走,佟夜輝知道這些,但沒有提過,他和杜誠指間憾生成了一個誰都不想再提起的人。
  
  護照半個月後下來,這期間佟夜輝再也沒有去過憾生那裡,這半個月他的生活恢復到正常的軌跡,上班下班,出去應酬,偶爾在任靜那裡留宿,嚴謹的工作,正常的休息,再也不用在蒸籠一樣的房子裡睡覺,半夜一次一次的醒來。
  
  拿到護照的當天佟夜順便就吩咐鄧輝定了飛機票,早上六點的飛機,拿到機票後,他當晚去了憾生的住處。
  
  去的路上佟夜輝開著車,車窗外,燈紅酒綠,飛馳而過的霓虹燈照的他臉上忽明忽暗,他的臉色陰沉,他這一晚是和憾生最後的接觸,他主要的目的是要親自看著她上飛機。
  
  路過商業街的時候,佟夜輝不知忽然想起了什麼,本來已經開過去的卡宴忽然一個急剎車又掉頭開進了商業街裡面一家商場的停車場。
  
  在世界一線品牌雲集的商場裡,佟夜輝給憾生選著衣服,加拿大是個寒冷的國家,憾生卻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他想給她買幾件像樣的大衣,可現在是夏季又有哪家店子會在這個時候賣冬裝。
  
  在某家燈火輝煌的專櫃裡,佟夜輝發現了提前上櫃的秋裝,他埋頭一件一件的從架子上拿下憾生能穿的尺碼,轉身遞給他跟在他身後的售貨小姐,他幾乎拿光了架子上所有的衣服,身後的售貨小姐手臂上的衣服很快就要沒過頭頂了。
  
  那一天這家專櫃的售貨接待了一個奇怪的客人,這個客人,面容英俊,衣著考究高雅,渾身上下卻散發著生人勿近而又憂郁的氣質,他像掃貨一樣掃光了他們最新上櫃的秋季款新裝,他在整個購物的過程中,低眉垂目的,不說一句話,在他從架子上往下拿衣服的時候有細心的小姐發現他的手在微微的顫抖,某個抬眼之間眼裡充滿了霧氣,讓人覺得他似乎要哭了出來。
  
  這個陰鬱,多金的客人最後從隔壁的LV專櫃那裡拖來三個行李箱裝走了他買下的所有衣服,走後留下了無數的猜測,也給年輕的女性售貨員們留下許多粉紅色幻想的線索。
  
  佟夜輝拖著三個大行李箱上了憾生家的四樓,一身的汗進門,屋內的憾生還是抱膝坐在搖椅裡,對著電視,眼睛都沒有抬一下。
  
  佟夜輝把箱子全部拖進客廳裡,然後隨手把門關好,在一邊的沙發上坐下來,大喘著氣,他們誰也沒有說話,一如既往的沉默著。
  
  一直挨到九點半,憾生起身,她起身去衛生間洗漱,佟夜輝的眼睛跟著她的身影,她消失在門裡,佟夜輝就看著門框。
  
  憾生從衛生間裡出來,路過沙發佟夜輝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憾生回頭,他反而不敢和她目光相接,垂下眼皮看著地面道:“明天早上六點的飛機,要很早起來。”
  
  憾生沉默,佟夜輝收緊手裡握著的手腕,拇指不自覺的在上面上下摩挲:“你可能要坐20多個小時的飛機,會很辛苦,你可以在飛機上睡覺。…………………….到了那邊有律師接你,他是華人,你在那邊的生活他會給你安排妥當,你不要擔心,你住的地方也是華人社區,不要擔心。…………………….你的賬戶我請了專人給你負責投資打理,你不用擔心花銷。…………………….加拿大很冷,你要穿夠衣服。”佟夜輝說說停停,最後已經語調艱澀,終於一個字都再吐不出來,憾生的手腕被他抓出一道紅痕。
  
  憾生掙脫被禁錮的手,踩著拖鞋“啪啪”的回了臥室,依然沒有關門,到頭睡了下去。佟夜輝被留在客廳,良久後他舉起雙手把臉埋了進去,片刻後他使勁摸了一把臉,起身去衛生間洗澡,然後是睡覺。
  
  單人床上有洗衣粉和太陽的味道,這一夜佟夜輝又做夢了,他感覺到有個人的手指尖觸碰到自己的手指尖,然後緩慢的一點一點的順著撫摸上自己的手指,手背。仿佛不敢觸碰,卻滿是捨不得。
  
  一個女人小聲啜泣的聲音,似乎離得很近,又似乎離得很遠,像是若有若無般,如果不集中精神聽,就聽不到,那人一邊輕輕的拉著他的手,一邊害怕的啜泣著,那聲音充滿了留戀。一聲一聲的,好像極力壓抑著自己,卻終究是捨不得。
  
  那哭聲讓佟夜輝心裡一陣陣難受,最後難受著醒了過來,睜開眼,屋內還是一片黑暗,床前空空如也,屋外一點點的風吹來,吹起窗簾上的飄紗微微晃動。
  
  佟夜輝在黑暗中呆坐了一會,最後頹廢的倒回枕頭裡,一會後他抬起胳膊擋住眼睛,一滴晶亮的水珠在他的眼角一閃,消失在發跡裡,濡濕的胳膊上粘上的不知是誰的眼淚。
  
  天還是黑著的時候,客廳裡的燈就亮了,佟夜輝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聽著憾生起床,她走到客廳,然後開燈,有片刻的安靜,隨後一陣紙袋摩擦的聲音,憾生的腳步聲又走了回去。
  
  佟夜輝知道憾生已經看見了他單獨放在茶几上的那套衣服,她總是知道他要她做什麼,他翻了個身,把頭使勁埋進了枕頭裡。
  
  衛生間裡的水聲停了,佟夜輝翻身下床,一件件的穿好昨天的衣服,他的雙眼又恢復成古井無波般的幽深,面容刀劈斧削般的深邃,五官嚴肅而壓抑。
  
  走到客廳憾生正好從衛生間裡出來,兩人幾乎是擦身而過,憾生目不斜視,她已經換了一套衣服,擴腳的長褲,絲綢的短袖上衣,她個子高,走動間有種飄逸的味道,她走過佟夜輝,坐進沙發裡,呆呆的看著自己的腳面,坐在那裡不言不動的。
  
  佟夜輝洗漱出來,不用他說什麼,憾生就自己站了起來,手裡拿著一個扁平的手提包,裡面是她媽媽的遺像,出門的時候她主動提了一口皮箱。
  
  樓下的天空還沒有一點光亮,他們在去機場的高速路上迎來了天邊曙光,兩個已經走到盡頭的人卻迎著朝陽在奔馳。車裡兩人一路無言,憾生始終望著窗外,靜靜的看著自己生長的城市被自己拋在身後,說不清到底是誰拋棄了誰。
  
  B城機場出境航站的候機大廳清早也不見空曠,這裡是個不會停止運轉的空間,他們來早了幾十分鍾,托運,辦手續用去了一些時間,最後還剩二十分鍾的時間裡,兩人坐在大廳裡,挨著極近的距離。
  
  終於,大廳裡的廣播開始開始用中英兩種語言開始廣播著憾生的航班開始安檢,看著逐漸在幾個安檢口處排成的隊伍,佟夜輝坐著沒動,他知道憾生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坐的是哪班飛機。
  
  等到安檢口的人散的差不多了,佟夜輝看著地面說道:“憾生,走吧,要登機了。”
  
  人最少的安檢口,前面只有一個人在接受安檢,終於走到跟前,他們在黃線外站定,一直看著別處的佟夜輝立在憾生的側後方忽然開口說:“憾生,要是我現在在這裡給你跪下道歉,你能忘了我所有我對不起你的事情,我們從新開始行嗎?”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帶著不真實的幻覺,憾生忍不住轉頭,然後她看見身後兩步的佟夜輝真的在眾目睽睽之下,就在她面前跪了下去。
  
  這男人是個再愛惜自己面子不過的人,他有多驕傲,他有多自私,這些年在監獄裡,憾生想的明明白白,而這個自私寡情的男人現在卻放下自尊在她面前跪了下來跟她說:我們能從新開始嗎?憾生對上男人的眼睛。寬大的候機大廳,來往的行人忽然成了布景,置身在同一個空間裡互相凝視,憾生的腦子開始暈眩。
  
  佟夜輝的眼神裡有什麼在閃爍,憾生與他對視良久眼睛裡慢慢升起一絲光亮,她的反應是遲鈍的,她的嘴唇動了動,佟夜輝一直目光灼灼的緊緊注視著她,就在憾生准備張嘴的那一瞬間,片刻的功夫,還沒有等憾生的話語在口中成型,他忽然就抬起右腿,姿態輕鬆的站了起來,起身後他還順手揮了揮膝蓋上不存在的灰塵,姿態從容瀟灑。
  
  佟夜輝在憾生面前站定:“憾生,我知道你忘不了,我們沒有路走了,你保重。”
  
  或許是傷心的已經過頭了,憾生反而沒有什麼情緒的波動,她其實想對眼前的人說:“她不在乎為他做了五年牢,她真正傷心的是那五年裡他沒有去看她一眼,她不在乎被他利用,她真正害怕的其實被人厭惡,拋棄。
  
  憾生的胸口如壓著一口血,剛才的瞬間她心裡曾經升起了一點希望,可這會她終於徹底的明白,剛才男人的那一跪是對她最終的驅逐和拋棄,他那一跪,不是跪給憾生的,是跪給他自己的,這樣他在將來想起自己這個人的時候,他就可以跟自己說,他已經做到最後的極致了,是憾生到最後都不原諒他。
  
  憾生雖然是個傻的,別人她可能看的不明白,但佟夜輝她卻能把他看的通透。
  
  憾生的神經傷的有些麻木,她機械的轉身走進安檢口,動作有些遲緩的接受了檢查,然後緩緩的往前走去,神情恍惚著沒有回頭。
  
  佟夜輝隔著一道門目送著憾生走遠,然後不見蹤影,他轉身回頭邁步往來路走去。
  
  機場外面太陽已經升起,天邊一大片深紅色的浮雲,如鮮血一樣的鮮艷,清晨的風裡,帶著意思清冷的寒意,佟夜輝抬頭望著掛著一輪鮮紅日出的天際,深吸了一口氣,從今以後這個城市再也不會有憾生這個人了。
  
  永別了,憾生。
  
  那邊的憾生在耳邊忽然響起一聲驚雷一般的嬰兒號哭聲,她忽然驚醒,她呆愣愣的舉目四望才發現自己已經坐在了機艙裡,周圍幾乎全是異色人種,陌生的面孔,陌生的語言,她內心一陣懼怕,身邊一個皮膚黝黑的婦人用她聽不懂的語言正大聲的哄著她懷裡還在尖叫著哭喊的孩子。
  
  憾生遲鈍的腦子裡模糊的想著:我為什麼要在這裡,我這是要去哪裡。正在她混沌不堪的時候,她的耳邊仿佛隱隱約約的聽見她媽媽的聲音,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只是反反復復的叨念著什麼,讓人有種焦躁不安的感覺。
  
  憾生猛的從座位上站起來,心裡吶喊著:我從來就沒有恣意過,你們從來都沒讓我痛快過。
  
  憾生衝到登機口,迎面的空姐,抓住她對她嘰嘰咕咕的說著她聽不懂的語言,憾生越發的惶恐,她一把推開空姐,飛快的衝出機艙,身後的空姐衝著她哇哇大叫,她越發的跑的快,像後面有鬼在追。
  
  從那天以後,憾生真的在B城這座城市消失了,只是她登上的是另外一架航班,落腳地也不是加拿大的多倫多。
  
  佟夜輝回到公司上班,在辦公室的走廊迎面上碰見杜誠,杜誠問他:“你送她走了?”

  佟夜輝點頭:“嗯。”
  
  佟夜輝繼續往前走,快擦身而過的瞬間,杜誠語調微弱帶著不確定的語氣又問:“憾生,現在什麼樣?”
  
  佟夜輝走動的姿勢停頓了片刻:“她瘦了。”
  
  隨後他與杜誠擦身而過,初生的日光透過走廊盡頭的窗戶照射進來,把他們身影拉出兩道長長的陰影。
  
  下午下班前,杜誠特意找到佟夜輝問他給憾生安排了多少錢,佟夜輝告訴他兩千萬加幣,杜誠開了一張支票給佟夜輝,佟夜輝什麼也沒說接過來,收進了了他辦公桌一個抽屜的最深處。
  
  第二天這兩個公司一二把手就一起帶團去了歐洲,考察當地的風力發電廠,為期兩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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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憾生走了,他給了她足夠的錢,佟夜輝覺得他們兩清了,他覺得自己的生活算是完全恢復正常了,兩個星期的歐洲之行沒讓他露出一點疲態,他依然是那個步履健碩,表情帶著點禁慾的嚴肅,衣著考究走動間完全無懈可擊的俊美男人。
  
  半夜下了飛機,佟夜輝時差都不用調整,第二日準時到公司上班,他對自己苦心經營的事業最是看重,甚至帶著一些虔誠的心理,他從不會因為自己是老板就隨意的遲到早退。
  
  一路來到辦公室,還沒來得及把公文包放下,鄧輝就在身後推門走了進來,鄧輝手裡拿著一個信封,站在佟夜輝身後,沒有馬上說話,神態有些躊躇,佟夜輝把公文包隨手放在桌子上,轉身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這一大早的怕是有什麼急事,他等著鄧輝開口。
  
  鄧輝臉上的表情帶著些沉重的復雜,最後把手裡那個精致的白色信封輕輕的放在了佟夜輝面前:“一週前,加拿大的航空公司寄來的這封信,當時您在歐洲,我想著這是私事就私自做主先扣下了,想等你回來再拿主意。”
  
  佟夜輝在聽到加拿大航空公司的時候,額頭上的一根筋忽然就毫無征兆的,尖銳的抽痛了一下,他看著前方的信封,有些不敢伸手去碰它。
  
  “信裡說,兩周前他們航空公司的一架從B城返航的飛機在太平洋上失事,旅客名單裡有莫憾生小姐的名字,因為當時我訂票的時候是以公司的名義,所以航空公司發函來請求我們幫助聯繫她的家人。”
  
  鄧輝木然的說著,佟夜輝木然的站在那聽著,鄧輝的話音停下後一會,他忽然往前走了一步,仿佛有什麼東西從他身體裡抽走了一般,他站立的有些困難,不得不伸手靠著桌子支撐一把,他不停的喘氣,喉嚨裡撕拉著,張開嘴,無聲的卡住,再沒有一點聲息。
  
  鄧輝看著佟夜輝的身體在往下滑,趕緊眼明手快的上前從後面扶住了他,想把他拽著,可拽不住。
  
  鄧輝連拖帶抱的把佟夜輝弄到他的老板椅上安頓好,再看他的人,只見佟夜輝的目光一直落在一個地方,面如死水,眼睛看著一個地方又似乎沒有焦距,鄧輝看著他有些害怕。
  
  過了很久佟夜輝幽幽的吩咐鄧輝:“你出去,把門關上,任何人也不許放進來。”鄧輝答應一聲,走出去輕輕的把門帶上。
  
  佟夜輝在辦公室裡枯坐了一整天,他身後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日光從他的左肩滑向右肩,可以真實的感受到時光就在他身邊流逝,航空公司寄來的信在他的手裡扭曲,撕碎,滿紙的抱歉,遺憾,沉痛,哀悼。誰在抱歉,誰在遺憾,誰在哀悼,一張輕飄飄的紙送來一條人命。
  
  佟夜輝的辦公室門關了一整天,幾個公司的高級主管拿著文件走到門口都被鄧輝請了回去,到了下午,終於驚動了杜誠,在這棟辦公樓裡鄧輝唯一不敢阻攔的就是杜誠了。
  
  杜誠的進門的時候,佟夜輝背光坐在辦公桌後面,看上去似乎和平時沒有什麼不同,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卻覺得整個房間裡宛如一潭死水,空氣都似乎滯緩的難以流動,他疑惑的慢慢走到佟夜輝跟前,隔著一張桌子看著他出聲問:“你怎麼了?”
  
  佟夜輝垂頭看著腳下的地面,隔了片刻才遲鈍的抬起頭,看向杜誠的眼睛血紅,臉上的表情是種神經質的恍惚,杜誠大吃一驚,再次開口問道:“出什麼事情?你這是怎麼了?”
  
  佟夜輝好像不認識杜誠了一樣,他定定的看著他很久才輕飄飄的說了一句:“憾生死了。”
  
  “什麼?!”杜誠不敢相信的踉蹌著往後退了一步,身體不受控制的跌坐進身後的座椅裡。
  
  桌子後面的佟夜輝忽然一下子上身趴在桌上,瞪著通紅的眼睛向著杜誠嘶聲,一句,一句的說:“憾生死了,她坐的飛機掉進太平洋裡了,是我親手送她上的飛機,我親自看著她上的飛機。”佟夜輝帶著神經質的恨厲,撕裂著嗓音不知是說給自己還是說給杜誠聽的。
  
  杜誠張嘴,又閉上,最後歸於靜默,兩人對坐著巨大的一種言明不了的情緒籠罩著他們,愧疚嗎?似乎比那個更讓人有罪惡感,遺憾嗎?似乎也比那個更讓人覺得空虛。
  
  在很多年裡杜誠都不讓自己去想憾生這個人,因為那會讓他有罪惡感,人的大腦是有自我保護機制的,它不會保留對你沒有用處的記憶,杜誠其實對憾生記得的往事並不多。
  
  但憾生死了,當你獲悉一個曾經熟悉的人死亡的信息時,那些平時藏在角落裡的記憶信息翻翻撿撿的又忽然冒了出來。
  
  小時候,遞給他一根冰棍,對著他討好的笑的憾生,在夜市,滿臉汗痕大聲吆喝著的憾生,偷了存摺遞給他們豪爽的說:“拿去吧。”那個冒著傻氣的憾生,還有最後的庭審時,低頭認罪的憾生。
  
  一幕幕像走馬燈一樣,從眼前滑劃過去,杜誠現在想的起來的憾生,似乎都是關於她好的記憶,站的角度不同,和當年看她的心情也完全不同,他不禁想要是以自己現在的閱歷和智慧回到十幾年前,他又怎麼會去討厭憾生那樣的人,她不過是一個渴望被愛,被人注意的孩子罷了,他低下頭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有眼淚流出來,活到這個刀槍不入的份上,似乎已經沒有了淚腺的人,他竟然還會哭,杜誠有些茫然,但也更加的讓他難過,憾生怎麼就死了吶?她怎麼就死了吶?
  
  內心再怎麼天塌地陷,整個世界也不會因為某一個人而停止運轉,他們都是男人,腰板挺的筆直的男人,他們都沿著一條相似的軌跡生活著,當夜幕降臨,天際完全一片黑暗的時候,杜誠率先站了起來,他順手開了手邊的台燈對佟夜輝說:“走吧。”這種時候他對著佟夜輝也找不出什麼話來,他們對同一個人犯了罪,但佟夜輝的罪惡要比他更嚴重,杜誠在這個時候不知道對這種事情是不是該有一點小小的慶幸。
  
  佟夜輝在這個時候似乎也比剛才鎮靜了許多,站起來走出去的時候還知道拿了他放在辦公桌上的公文包。
  
  兩人在停車場裡站在自己車邊,佟夜輝從樓上下來的一路就一直低著頭沒有說話,杜誠看著他一言不發的開了車門就要上車,有些擔心的攔住他要關上的車門:“你要去哪?”
  
  佟夜輝看過去的眼神冷冰冰的,張嘴似乎想了一下才回道:“回家。”
  
  杜誠實在有些不放心現在的佟夜輝,他人還是那個人,但眼裡失去了神采,整個人身上泛著一股落拓灰敗氣息,他張嘴有心想讓他跟自己回家,但轉念一想他們兩個湊在一起,除了像下午那樣枯坐著還能幹什麼,他們兩個這個時候湊在一起只會讓對方都去想著憾生,想著他們共同對憾生犯的罪。
  
  杜誠拉著佟夜輝車門的手停頓了一下,最後幫他關上車門,隔著車窗對他囑咐道:“你好好的,憾生的後事還要人料理。”佟夜輝點點頭,低頭點火,率先開著車走了。
  
  佟夜輝開著車在街上亂逛,其實他不知道要去哪裡,回家不過是敷衍杜誠的,杜誠最起碼還有一個家可以回,家裡有老有小的,可自己的家不過就是一個屋子,以前他不覺的有什麼,從來不會去煩惱寂寞,孤獨什麼的情緒,他很享受那份獨來獨往的清淨。可今天他有些怕,怕那空蕩蕩的房子會讓自己窒息。
  
  佟夜輝把自己陷入B城大街上的車流裡,漫無目標,他故意把車窗搖到最低,灼熱的氣流鋪頭蓋臉的吹在他身上,耳邊是熱鬧的車聲人聲,這樣他似乎能感覺好受點。
  
  現在的佟夜輝,說不上後悔,甚至說不上難過,他陷入一種無邊無際的情緒裡,莫名的,抽乾了所有的生趣。他感覺到一種偌大的空虛,他漫無目的的開車也是想在這個巨大的都市裡找到點什麼,但具體要找什麼,他自己卻也不知道,或者是他知道,他真正要找的其實再也找不到了。
  
  佟夜輝的卡宴最後停在了一家小區裡,這個小區是早些年建的,規劃的不太好,裡面的綠化設施也一般,現在看來也就是個中檔的小區,好些年過去,這裡的面的樓房也已經不像當初的那般光鮮,佟夜輝人生中的第一套房產就是買在在這個小區裡面,當年他擁有自己第一套房子的時候只有二十歲出頭,他和憾生在這裡同居了兩年,憾生入獄後他轉手就賣了出去。
  
  佟夜輝把車停在一棟樓下,把頭四層的那扇窗戶還亮著燈,暈黃的燈光透過紗窗在這種夏日裡看著給人一種熱烘烘的煩悶,就像他當年住在那套房子裡的感覺一樣。
  
  那時候的憾生總是讓他厭煩的,她很胖,她嗓門很大,她總是得到機會就像四鄰右捨炫耀這是我男人,她粗俗,她沒有內涵,她沒有一點女人味,但她會守著他等他回家,她會給他洗衣服,做飯,收拾屋子,她會真正的把他當自己男人一樣伺候,可那時候他看不上她,為什麼就會覺得她哪哪都不順眼吶?其實那個時候他就經常夜不歸宿,就已經在外面有人了,其實那時候憾生是知道的吧,一夜一夜的給他守門,守著他回來也就是一笑什麼也不問,其實憾生也不是完全傻的,佟夜輝想。
  
  佟夜輝把臉埋進方向盤的手臂裡,很久以後他的嘴裡低低的傳出一聲:“憾生。”如在唇邊的低吟,帶著無限婉轉的感情。“憾生,你到最後還是報復了我。”佟夜輝的嘴邊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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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佟夜輝最後還是回了家,房子很大,很空,最靜的時候連呼吸都會有回音。他倒在客廳的沙發裡,一根接一根的燒煙。他不喝酒,卻有一些煙癮,煙頭叼在嘴上,用呼吸保持燃燒,等著它燒到頭,然後掐了再來。
  
  人的身體如果忽然受到劇烈的外力創傷,如骨折,刀傷,最開始受創的時候,身體是感覺不到疼痛的,因為你的神經末梢還來不及傳遞疼痛的信息,真正能感覺到痛苦其實需要過一段時間,當你的神經反應過來後,疼痛開始會絲絲默默緩慢的一點點襲來,最開始是你的皮膚,然後是你的血肉,最後是你的骨髓,你受的創傷有多重,疼痛就有多劇烈,而最磨人的卻還不是這種劇烈的疼痛,因為它會過去,會癒合,最讓人難熬的反而是傷口癒合以後,你覺的它好了,可每到陰雨天它就會會絲絲作痛,不會讓你疼的很難看,但就會真真實實的存在,一輩子都跟隨著你,年歲越大反應就會越激烈。佟夜輝如死人一樣的躺在那裡,他現在就能明明白白的看得見,在自己未來的漫長的歲月裡,那絲絲扣扣淒涼的疼痛。
  
  佟夜輝睜開眼睛,屋子裡所有的家具線條都簡單,到處都充斥著簡約明了的乾淨氣息,這是他刻意給自己營造的空間,他以前很滿意很享受的,可現在看來卻完全失去了意義。
  
  他忽然翻身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掀翻了煙灰缸,他看也不看一眼,拿上車鑰匙匆匆的就跑出了門,這裡讓他憋得要發瘋。
  
  佟夜輝半夜開車去了“金迷”,“金迷”是B城首屈一指的銷金窩,這裡對外說是夜總會,但經營方式有點四不像,裡面酒吧,KTV,還有各種會員制的沙龍,它都有,當然也還有妓女,比外面高級了很多檔次的妓女,佟夜輝是這裡的半個老板。
  
  佟夜輝在金迷自己占了一個大包廂,然後又讓服務生拿來了幾瓶洋酒,佟夜輝這人因為有個酒鬼父親,對酒這個東西忌諱頗深,平時基本上是滴酒不沾的,他知道人都死了,他這麼可勁的折騰毫無意義,但就是知道人死了,沒了,沒了就是沒了,什麼都沒有了,所以才讓他如此深邃的絕望,才讓他有不管不顧的要毀滅自己的沖動,最後他終於如願以償的把自己喝的人事不省了。
  
  佟夜輝差點把自己把自己喝死在包廂裡,後來來收拾的小服務生認出他是二老板,也不敢隨便挪動他,趕緊去找了管事通知了大老板。
  
  說起來佟夜輝一個正經的生意人能在金迷裡佔股份,究其原因還是因為這裡的大老板,金迷的大老板叫顧北,顧北是個二世祖,他爹是個高官,佟夜輝能和他扯上關係是先從他爸那裡開始的。
  
  顧北的爸爸顧長青,佟夜輝和他打上交道的時候還是個在到處圈地,倒賣地皮的暴發戶,那時候顧長青還是B城土地規劃局的一個處長,官不大手裡有實權,當時佟夜輝和他也就是普通官商勾結,有些交情但不深。
  
  當年佟夜輝做的是倒買倒賣的勾當,多數的時候就是酒桌上吃吃喝喝談成的一筆筆生意,佟夜輝在酒桌上是個弱項,他不碰烈酒,最多也就是喝個啤酒之類的,還從不讓自己喝醉了,一般酒桌上的應酬都是杜誠在上面扛著,有一次和土地局的一幫大小領導出來吃飯,其中有一個人嫌佟夜輝矯情三兩裝的杯子倒滿了非要讓他給個面子喝了,當時一幫人跟著在後面起哄,把佟夜輝逼得臉色發白,就在鬧的不可開交的當口,是顧長青開口不輕不重的給他解了圍:“他跟我兒子一邊大的年紀,都叫你們叔叔伯伯的,你們為難一個小輩幹啥?
  
  就是顧長青那句把他和自己的兒子比的話讓佟夜輝對顧長青有了一點不一樣的情分,再後來顧長青忽然出了事,全家都進了看守所,當時顧長青是樹倒猢猻散一個人都沒有去看他的,佟夜輝出於那麼一點情分大部分也是抱著一種投資的心理,他這人看事看人很準,直覺的認為顧長青就不會這麼垮了,沒事就去看看他,給他送些生活用品什麼的。
  
  佟夜輝去看顧長青的時候順便也會去看看他的家人,顧長青的老婆在女監,他不方便去,就捎帶腳的去看看他兒子,和顧北的交情就是在那時候建立起來的。
  
  後來果然沒過多久顧長青就出來了,原來顧長青是轉業軍人,在部隊的時候有個關係深厚的老領導,知道他入獄後沒多久就把他撈了出來,當年整過他,不知道他有這種背景的人後來的下場大多不好,而顧長青出來後的幾年間就一直平步青雲,現在已經是B城的市長,佟夜輝能把生意做得這麼風生水起的也跟上面有這麼個人罩著他有很大的關係。
  
  佟夜輝在顧長青身上做出的投資回報是巨大,顧家把他當成了半個自家人看,顧長青是個人物可卻有個扶不上牆的兒子顧北,像所有的二世祖一樣,顧北被她媽媽給慣壞了,從小嬌生慣養,長大也不成器,國內混不上一個大學,送到國外讀了幾年書,連個野雞大學的畢業證都沒拿到,回國後繼續天花天酒地的,一點正事不幹,他爸爸出事那回他倒是真的吃了一些苦,真真見識了一回人情的冷暖,出來後人是懂事了不少,打算好好幹點事,可他這人前二十幾年浪蕩慣了,沒點真本事,想好好做人也不知道從哪開始,後來他琢磨來琢磨去,覺得自己就是玩樂的行當最在行,乾脆就幹這個好了,顧北找他媽要錢打算開個娛樂城,他媽不放心,就找佟夜輝商量,最後佟夜輝給他出了一半錢讓他開起了金迷。
  
  出乎所有人預料的,顧北把金迷經營的很好,他好像對這方面特別有天賦,上面又有一個老子罩著,很快金迷就做了起來,沒幾年金迷就成了B城有名的銷金窩。
  
  顧北這幾年裡被人再提起的時候不再是那個二世祖的印象,他在自己的王國裡晝伏夜出的混的如魚得水,真真的是個人物了。
  
  顧北是個漂亮的男人,他從小就漂亮,小時候是個招人的漂亮小孩,長大了是個招人的漂亮的男人,他喜歡把自己收拾的精精緻緻的,他像女孩一樣愛惜自己的那張臉,頭髮讓頂級的設計師打理成半長的碎髮,一只耳朵上帶著閃閃發光的鑽石耳釘,不同於佟夜輝這種總是把自己打扮的老成的正經人士一樣,他身上散發著一種中性的,充滿誘惑帶著一點妖孽的氣質。
  
  顧北推開佟夜輝的包廂門,裡面的男人已經醉倒在沙發上,四仰八叉的姿勢很難看,他慢慢走到男人跟前,先彎腰看了看男人的臉,然後轉頭看向一邊茶几,茶几上空了兩個酒瓶,他漂亮的眉毛微微的皺起,忽然一下子起來,鑽石耳釘在他耳側劃出一道亮眼的光芒,他掏出手機,撥通一個號碼,那邊剛剛接通,他這邊就氣震山河的吼了出來:“杜誠,你們公司是垮台還是倒閉了?”
  
  那邊的杜誠頓了很久,最後語氣平淡的說:“沒有垮台,也沒有倒閉。”
  
  顧北還是在嘶吼:“那佟夜輝幹嗎跑到我這來喝酒,他喝酒了你知道嗎?天要塌了嗎?喝了整整兩瓶“拉菲”把自己喝挺屍了。”
  
  杜誠似乎是很疲憊,語氣裡充滿了無力:“夜輝在你那裡?你好好的看著他。”
  
  顧北鍥而不捨的追問:“到底怎麼了?”
  
  那邊的杜誠也隱忍著一種要爆發的情緒,最後他輕飄飄的說:“沒怎麼,就是死人了。”
  
  杜誠一愣,周身的氣焰收斂了不少,聲音小了幾拍問:“誰死了?”
  
  “憾生。”說完,那邊就“啪”的一聲切斷了電話。
  
  顧北嘴裡那句“憾生是誰?”的話剛問了一半,就被話筒裡的“嘟嘟”聲打斷了,他掛了電話再打過去,那邊卻已經是關機了,“操!”他狠狠的罵了一句,最後也只有掛上了電話。
  
  最後顧北還是把佟夜輝扛了回去,他就住在佟夜輝的隔壁,兩人住的是聯排別墅,他們的的屋子就隔著一堵牆,他後來還在那堵牆上開了一個門,兩家其實跟一家一樣,他不放心喝暈過去了佟夜輝,又嫌棄他們家的床睡的不舒服,就把佟夜輝扛到自己家裡守了他一晚上。
  
  佟夜輝早晨意識剛一回到身體裡,就覺得腦子像被成群的大象踩過一樣,疼得他意識一片空白,然後等他睜開眼就和一邊正支著腦袋看著他的顧北的眼神對個整著。
  
  兩男人一個躺著一個趴著對著乾瞪了一會眼,顧北忽然問:“哥,憾生是誰?”顧北這人平時在外人面前就像個驕傲的孔雀一樣,唯獨對著佟夜輝很是很乖巧,私底下一直叫他哥。
  
  佟夜輝本來是想起身的,可顧北那句“憾生是誰的問話。”又把他拍了回去。
  
  憾生是誰?憾生曾經是他的情人,愛人或者是債主,憾生是他潰爛的傷口,憾生是讓他想想就疼的人,憾生是讓他覺得他所為之奮鬥的一切都是狗糞的人,憾生是佔據了他大部分生命的人,憾生是跟他牽絆最深的人,可是她死了,對啊,憾生死了,佟夜輝跌回枕頭裡,直視房頂。他臉色灰白,神情像是一片慘淡的水面,目光黯淡而專注。
  
  佟夜輝的樣子讓顧北看著有點害怕,他愣愣的看著他不知道要說點什麼。
  
  最後佟夜輝翻身從床上下來,他搖搖晃晃的往外走著,緩慢的對顧北說了一句:“憾生,就是憾生。”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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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6 00:42:5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一週以後憾生下葬,沒有一個像樣的葬禮,連個屍首都沒有尋到,那架失事的飛機掉進了太平洋幾千英尺深的海溝裡,現代任何一種科技都不能對它進行打撈。
  
  杜誠請了一個高僧,在失事的海面做了一場法事,帶回一瓶海水,算是把憾生的魂魄帶了回來。
  
  憾生葬在西郊的公共墓地,杜誠和佟夜輝給她選的墳地,沒有多豪華,四周林立著一模一樣的墓碑,她也不過佔了方寸之地,和其他人沒有什麼區別,他們都抱著有點的相同的意思,人都死了再大費周章的肆意鋪張一番,做給誰看吶,這個時候再幹這種事太矯情虛偽了,雖然他們都是虛偽的人,但是死了的憾生讓他們不忍再褻瀆她。
  
  憾生和她媽媽的墳隔了半個山頭,母女兩可以遙遙相望,但隔著的距離又不算近,佟夜輝覺得如果人真的有魂魄的話,憾生應該是滿意這個地方的。憾生對她媽媽既渴望靠近她,又想遠遠的逃離她,她對她的愛求而不得,既愛她也恨她,這些佟夜輝都是知道的,他其實什麼都知道,卻又從來不憐惜,如今人死了,卻又什麼都不一樣了。
  
  所謂的墳墓不過是墓碑正前方挖了一個四四方方的洞,周圍抹上水泥,用來放骨灰盒的,憾生沒有骨灰,一瓶海水被老和尚緩緩的倒進那個敞著口的洞裡。
  
  “塵歸塵,土歸土,入土為安!”
  
  老和尚蒼涼而渾厚的聲音響徹這個方寸之地的上空,一把紙錢被拋到空中,四散著落開,熾熱的日光下,一片荒涼的空虛。
  
  中國人的習俗,沒有屍首,也不能是空墳,裡面怎麼也要放上一些死者生前穿過的衣服,為她做一個衣冠墓,憾生生前沒有一件像樣的衣服,佟夜輝在那所老房子裡勉強找了一件憾生前兩天穿過的一件校服,十年前的泛著黃漬的衣服,憾生無論是生前死後的事情都是那麼可憐。她這一生,良辰美景,花好月圓,親情,愛情,友情,沒求得過一樣,她這一生,處處充滿遺憾,而她卻偏偏又叫憾生。
  
  參加葬禮的人只有杜誠和佟夜輝,憾生在世間活了27年,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她生前不善交際為人,同學同事,沒有交情深厚的,就算偶有一些印象的,五年的牢獄生活也讓她被這個世界遺忘的乾乾淨淨,她活在這世間的大好年華裡,從很早很早以前就開始就只有佟夜輝一個人,在她所有的精神世界,癡著,纏著要留住的就只是這個人,佟夜輝以前或許明白,但他不在乎,如今站在她的墳前,一個念頭忽然在他的心裡升起:原來在這世界上,有一個人這樣愛著自己,而她卻不在了,哪裡都找不到了。
  
  最後合墓了,厚重的花崗岩“碰”的一聲,嚴絲合縫的蓋在那個黑漆漆的洞口,兩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並肩立在那裡,他們從頭到尾誰都沒有語言,棺木合攏,他們都欠著被關在裡面的魂魄一句話,但他們誰都說不出口。一個人的死亡就這麼冷冷清清的結束了。
  
  從墓園裡出來,杜誠和佟夜輝一路無話,走到各自的車前,杜誠想對佟夜輝說些什麼,但張了張嘴,卻也什麼都沒說出來,其實他兩平時沒有這麼尷尬過,但是這些年一碰到憾生這個話題,卻是什麼語言都沒有了。
  
  最後杜誠伸手用力的在佟夜輝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後又握著他的肩頭靜默片刻,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在憾生死亡這件事上,佟夜輝是唯一需要一個安慰的人,這種安慰就如同對死者的家屬說一聲:“節哀順變”一樣。
  
  佟夜輝沒有說話,朝著杜誠點點頭,各自上車開車離開了,其實從那天得到憾生的死訊後,佟夜輝就覺得仿佛失去了說話的力氣,他開始沉默寡言,不到萬不得已不開口,就是到了萬不得已也能不說就不說,這些日子以來他忽然有點明白憾生後來怎麼不跟他說話了,不是真的在為難他讓他難受吶,就是身體裡少了生氣,少了那種活下去的力量。
  
  最初的時候,佟夜輝甚至都不太想的明白憾生的死亡為什麼會忽然讓他覺得這麼了無生趣,疼痛來的劇烈而忽然,他有一段時間的疼痛空窗期,茫然的只知道難過了幾天,後來他就使勁的想,想憾生的活著的每一個他能記住的細節,然後他發現,原來在他記憶裡的憾生,每一個畫面裡都有自己,然後他才明白,其實憾生從來只有他一個人,而他的生命裡又何嘗不是到處充斥著憾生的影子,他對每一個人都可以偽善,卻唯獨對憾生,他欺騙,利用,背叛她所有最不堪的手段都用在了她身上,他對憾生不好,但在她面前卻也是最真實的,好也好,壞也好他只讓這個人看見了,這裡面又怎能不隱藏著某種偏執的感情,如果憾生活著,不管她過得好不好,他都會想象她過的幸福,而他佟夜輝也會按部就班的走完自己的一生,然後在晚年回想這個人的時候會有些惆悵,但也就是這樣了,可憾生死了,她的死讓他的直線一般的人生忽然出現了偏差,憾生的死讓他內心的一些東西失去了在這世間安放的地方,然後隨著憾生的死亡一同在這世間消失,抽走了他身上大部分的生趣。
  
  佟夜輝回公司上班,他這一生在稍稍懂點世故起就對自己的人生抱有極大的野心,正值最鼎盛的年華他創造出一個繁盛的商業帝國,他打算讓他的帝國一直繁盛下去,直到他的中年老年,為它奉獻出所有的精力是他的本能,雖然現在看起來有些東西對他的意義已經不同了。
  
  一日庸庸碌碌的過完,臨近下班的時候任靜踩著點推門進來,她走路間都帶著乾淨利落的勁頭,大步從容的邁步進來,寬大的裙擺的在她的小腿間飛揚,她在這個時候進來是不需要通報的,這是佟夜輝,鄧輝和她三人之間的默契,她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情,尺度都掌握的很好。
  
  憾生就從來沒有這樣的機靈,她什麼時候要找佟夜輝從來都不會顧及場合的,當年就連要問佟夜輝晚飯吃什麼,她都能當著整個公司的人喊著問他,當時是多麼的讓他難堪啊,就是如今想來,也沒有多愉快,可是如果當時他要是能豁達一點,就是隨便應她一聲,而不是掉頭走開,那憾生也不會被當時公司裡的員工那樣孤立了吧。
  
  其實當初在那個貿易公司裡,憾生雖然是法人代表但是卻連一點實權都沒有,公司所有事務她一點邊都沾不上,大家都知道說了算數的是佟夜輝,而佟夜輝不把她當回事,別人也就沒人真把她當回事了,她處在一個尷尬的位置卻完全被架空,所有人都帶著鄙視的情緒孤立她,最後她自己覺著待在公司裡也沒意思,就乾脆不去了,日日在家裡守著點方寸之地,守著佟夜輝能回家。
  
  其實當初就是答應她一聲又能怎麼樣吶?她那樣大嗓門的吼,也不過就是想得到他的注意罷了。
  
  佟夜輝那樣出神的想著,任靜張著漂亮的手掌在他眼前晃了又晃,他回神看向她。
  
  “想什麼吶?”任靜笑盈盈的問。

  “沒什麼。”佟夜輝答得平靜。
  
  任靜在圍著佟夜輝的辦工作溜溜達達的轉了半圈,隨手翻翻他桌子上的文件,這也是她的一項特權:“後天晚上去我家吃飯啊,我爸媽要見見你,我跟他們說好了的。”她背著手站在他面前,說的隨意而嬌憨。
  
  佟夜輝長久的沉默,很久以後,久到任靜臉上的笑容已經快要維持不下去了,他說:“對不起,我不能和你結婚了。”
  
  任靜如遭雷擊,臉上的笑容到底是維持不下去了,她及其困難的乾巴巴的問:“為什麼?”
  
  佟夜輝也回答不出來為什麼,他的人生婚姻也是他經營的一部分,但是他現在不想經營這一部分了,似乎自從憾生死了以後,他的世界有一部分就顛覆了,只是還不那麼明確,他知道憾生到最後最愛,最恨的那個人還是自己,她到最後求的恐怕也就是和自己有個百年好合,他現在是給不了她了,所以他也不想給別人。
  
  任靜後退了一步,有要走的趨勢,她的樣子很混亂,似乎不知道該怎麼應付眼前的局面,佟夜輝開口說:“其實,任靜我不是什麼好人,我自私,好鑽營,就是把婚姻也當做自己的踏腳石,如果你和我結婚只會得到一個冰冷的丈夫,我沒有把你放在心上,更談不上對你有愛情什麼的,我不會真心的心疼你,也不會真心的關心你,等你明白這些,又不甘心的時候,你的生活將會是場災難,所以趁著現在你好好想想,名車,房產,錢我都可以給你,只要你提出來我都會補償你。”
  
  任靜往後退了兩大步,她想不明白本來進行的很順利的事情怎麼忽然一下子變成了這樣一個局面,她有些應付不了了,跌跌撞撞的往外走著說:“我想你也要好好想想,你這樣對我很不公平。”
  
  任靜匆匆離去,來時意氣風發,走時步履倉皇。
  
  佟夜輝目送著任靜離開,看著她走出門口,半垂下眼皮,看不出什麼情緒,他這人從來不說自己的不好,他是虛偽和偽善的,謊言已經成了一種習慣,可就在剛才他對任靜直白的剖析自己的時候,說的都是大實話,那些話說出來卻讓他有種痛快的暢快感。
  
  佟夜輝在天黑以後從辦公樓裡走出來,然後開車去了“金迷”,他現在有些怕回那個空蕩蕩的家,這些日子以來他晚上無處可去的時候大多都是去了“金迷”那裡至少有人聲,有酒喝,喝醉了還有顧北把他扛回家,不用一個人爛醉在家裡,弄的自己頹廢毫無尊嚴的樣子。
  
  佟夜輝其實沒有什麼酒量,而且他也不喜歡烈酒入口的那種灼燒感,從自我喜好上來說他不喜歡喝酒,但他幾乎天天偏執的把自己灌得爛醉其實是有個無法述注於口的念頭,他想見見憾生,他覺得人要是有魂魄一說的話,他想在自己神志不清的時候或許能見到憾生,憾生已經死了好些日子了,可她一次都沒有入過他的夢裡來,他想憾生是恨他的,是不會來跟他道別了,可他也知道憾生是放不下他的,他總是懷著那麼一絲希望,其實憾生一直都在他的身邊只是他看不見罷了。
  
  佟夜輝還是自己佔著一個大包廂,一口一口的灌著酒,味道不好,喝到嘴裡從食道一直燒到胃裡,火辣辣的疼,他最近酒量見長,要到喝醉的世界恍惚的境界似乎越來越難,最後不知喝了多少也不知喝了多久,喝的腦子“嗡嗡”作響,胃裡往上頂著要吐出來,實在是喝不下去了,斜著倒進沙發裡。
  
  四肢大張的躺在那裡的佟男人沒有保持那個姿勢多久,幾秒鍾後他忽然翻了個身,半個身子支到外面,翻江倒海的吐了起來,胃裡沒有什麼東西,吐出來的都是些酒液,開始還吐得洶湧澎湃的,到後面就光吐膽汁了,最後實在是什麼都吐不出來了,就在哪裡乾嘔,一聲一聲撕心挖肺的,仿佛連胃都要吐出來了。地上青青黃黃的一片,空氣中充斥著濃烈的酒精和酸臭味,這個男人渾身上下混亂而狼狽。
  
  角落裡的一盞落地燈,閃了幾閃,暗暗的光線下那裡形成了一個暗影,佟夜輝被忽明忽暗的燈光吸引著看了過去,眼淚忽然就落了下來:“憾生,你要記著恨我,把我對不起你的都一筆筆的記著,將來等我也下去了,你一筆筆的都討回來。”他終於哽咽:“憾生,你別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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