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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凝隴] 花重錦官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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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 17:29:15 |只看該作者
    第189章

    那軍師只覺得二公子沉默的時間前所未有的長,長到連呼吸都變得有些艱難。

    等了許久,好不容易二公子開口了,他咽了咽唾沫,一眼不眨地看著二公子,緊張得汗流浹背,因他知道,二公子接下來說的每一個字都將左右韋國公府的未來。

    就見夏荻嗤笑一聲,看著那位替怡妃傳話的護衛,似笑非笑道:“我韋國公府自本朝開創起來,歷經百年,從未出過負君背主之徒,夏某雖不才,卻也謹遵祖訓,不敢一身事二君,如今皇上安然無恙,怡妃娘娘跟太子殿下卻心急火燎排兵布陣,將好好的長安城給攪得天翻地覆,不知您二位究竟唱的哪出戲?”

    說這話時,臉上含著笑意,眸子裡卻冰冷至極。

    他連譏帶諷,字字如刀,態度十分鮮明,非但不打算投奔怡妃和太子,連給對方留點臉面的打算都沒有。

    軍師聽得既欣慰又心驚,欣慰的是二公子關鍵時刻知道力挽狂瀾,驚的是二公子如此不留余地,倘若兵敗,怕是連一點轉圜的機會都沒了。

    怡妃聽到夏荻的回話,冷笑一聲,對身旁護衛道:“去那邊將德榮他們帶過來。”

    那人領命,過不一會,兩邊兵馬分開,道路中間緩緩駛來一輛馬車,到了怡妃車前,馬車停住,從上面下來一行人,第一個便是韋國公和夏蘭,而跟在父子二人後頭下來的,卻是相互攙扶著的德榮公主和馮初月。

    韋國公兩口子臉色鐵青,嘴抿得緊緊的,下來時腿腳有些蹣跚,不知被拘在馬車上多久了。

    馮初月挺著肚子立在德榮公主一旁,何曾經歷過這等場面,登時嚇得手腳都有些發軟,聽說夏荻來了,倉皇往夏荻的方向遠遠看一眼,卻因隔得太遠,看不真切,心裡七上八下,全沒有主心骨,一副欲哭無淚的模樣。

    “夏將軍。”那侍衛頭子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夏荻道,“怡妃娘娘知道你去玉門關征戰,數月不曾返家,想來十分思念爺娘,特安排國公爺及公主殿下來此迎接將軍。另外娘娘還知道二夫人臨盆在即,想著你們夫妻許久未見,也一並接了過來,好讓夏將軍解解相思之苦。”

    夏荻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斂去,眸子變得如萬年古井一般,幽深不可測,死死地盯著怡妃的馬車。

    “這女人當真心狠手黑,連親家的情分都不顧了。”蔣三郎看得真切,驚訝地揚了揚眉,雖然這幾日已經領教了怡妃的手段,仍覺心驚,“估計她早就料到夏荻不好駕馭,怕他不肯乖乖歸順,在起兵之初便軟禁了韋國公和德榮公主,若夏荻肯合作,這步棋自然不必走。但倘若夏荻不肯投靠太子,便用他爺娘來逼她就範,嘖,真不知道這女人的腦子到底怎麼長的,這麼短時間,竟能做出這麼多部署,手腕絲毫不輸縱橫經緯的男子,不怪皇上能被她哄騙了二十年。”

    藺效皺眉看了一會韋國公和德榮身邊的護衛,見那幾人身上未著折衝都尉府的兵服,且不過十余人,道:“吩咐劍弩手做准備,我方開打時,射殺韋國公幾人身邊的護衛,趁亂將人救出。”

    說完,看一眼毫無動靜的夏荻,譏諷一笑,怡妃這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夏荻其人,最恨受人掣肘,若是旁人,見父母家人被困,少不得乖乖歸順,但夏荻卻是個玉石俱焚的性子,恐怕寧肯跟怡妃硬拼,也不會輕易就範。

    怡妃這般作為,非但沒將夏荻拉到自己身邊,反倒將他徹底推遠。

    他抬頭看一眼天色,再不擔心夏荻會投靠怡妃,神情愈見從容,沉聲吩咐身旁兵士,做好准備,立刻開戰。

    誰知怡妃見夏荻遲遲不肯應答,又令人將韋國公推到陣前,立於馬車前,笑著對夏荻道:“夏將軍,國公爺被貶謫至蜀地十余年,好不容易回了長安,卻沒享上幾天清閑。你真忍心國公爺因著你偏幫奸佞,落個死無全屍的下場嗎?”

    夏荻握了握拳,咬牙切齒道:“你這喪心病狂的毒婦!”

    怡妃臉色絲毫不變,只看著夏荻溫聲道:“你年輕氣盛,難免有口不擇言的時候,我不與你計較。只要你認清形勢,幫著太子殺了藺效父子,我與你許下重諾,日後定護你韋國公府一世繁華。”

    她全然不顧夏荻眸中的殺意,極盡所能對他威逼利誘,卻沒注意到不遠處天邊突然出現一團越聚越濃、滾滾而來的黑霧。

    藺效腰間的赤霄卻如臨大敵,嗡嗡大震起來。

    那黑霧到了怡妃等人的上空,忽然如大鷹一般俯衝而下,衝到了人群中,很快便聽見慘酷至極的哀嚎聲,濃重的血腥味彌漫開來,頭顱、胳膊漫天飛。

    太子和怡妃離得最近,看得愣住,駭然道:“那是什麼東西?”

    “從速散開。”藺效這頭看得明白,心一沉,揚鞭一甩,抽到蔣三郎的座騎下。

    蔣三郎胯下馬兒被藺效這一鞭打得一驚,不等主人反應過來,便抬起前蹄嘶鳴不已,狂奔亂踏進了書院。

    將蔣三郎送回了書院,藺效暫且松口氣,緊緊盯著那團奔至人群中大開殺戒的黑影,拔出赤霄,對身邊將士揚聲道:“大煞來了,大家盡量後退,退到道長布下的陣法中,此煞煞性太大,莫要以命相博,能避則避。”

    卻聽怡妃和太子驚叫道:“你們這幫廢物!快擋著那東西,快,啊——”

    符紙、法器早已飛了半邊天,卻全沒起到作用。

    只見一陣巨大的黑浪襲來,怡妃等人閃避不及,陣陣驚恐至極的哀嚎聲中,被那黑影從馬車中拽到半空,便如破布一般被丟進了書院裡。

    藺效在那黑影飛過頭頂時,仰頭一看,見那東西全身裹著黑霧,煞氣逼人,分明就是之前從書院裡遁走的女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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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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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 17:29:28 |只看該作者
    第190章

    怡妃和太子一行人被女宿丟進書院,摔得五髒六腑險些移位,悶哼一聲,昏死過去。

    眾人何曾見過這等讓人神魂皆顫的東西,只一眼,便能叫人嚇得發瘋,若不是沁瑤早已提前做了知會,人群中那幾個年紀怯弱的,少不得會嚇得四散逃竄,場面會愈發變得混亂。

    沁瑤及清虛子等人在女宿現身之前,便已發現羅盤抖動不停,猜到女宿去而復返,全都如臨大敵,一早按照之前商量好的法子擺陣。

    緣覺領著眾弟子各據花園一角,盤腿捧著銅缽,朗聲頌咒,就見書院上空佛光一熾,一張網鋪天蓋地籠罩在書院上空,卻是已布好了金鑼網。金鑼網乃佛家至陽之陣,對付陰靈鬼煞算得上有奇效。

    轉眼間,金光將整座書院上空給嚴嚴實實籠住,有此網做屏障,煞氣輕易湧不進來,而女宿一旦落入書院中,也休想從網中逃出生天。

    女宿將手中抓住的十來個人一氣丟進書院後,剛要俯衝下來,不料一觸及金鑼網,仿佛被烈火灼痛,身上那層厚厚的黑霧一瞬間散開,露出裡頭的人形,清虛子離得近,一瞥之下,就見黑霧中除了一具女體外,似乎還抱著一個嬰孩。

    他怔了一下,極想看得再明白一點,可女宿一離開金鑼網,黑霧又隨即聚攏,將本尊重新遮掩,時間太短,他既無從看清輪廓,也分辨不出她懷中之物,只好當作自己眼花,暫且移開目光,重新緊鑼密鼓地跟沁瑤布雙魄陣。

    師徒二人很快幫阿寒招出噬魂,將一人三龍圍在陣法當中,又用無涯鏡幫著阿寒穩住心魄,只等一會藺效用赤霄將女宿引至金鑼網下,便要用噬魂火燒灼其形。

    女宿不甘心就此被金鑼網阻隔在書院之外,卻又不願意再以身觸碰金鑼網,只好如鷹隼一般在花園上空緩緩盤旋。有幾次滑到最低處,它身上黑霧被網的金光一熾,隱約可聽見嬰兒的啼哭聲。

    這回不只清虛子,院中其他人也都聽到了,驚愕之下,紛紛抬頭往上看。

    “怎會有嬰孩的聲音?”眾人面面相覷,他們以為半空中那東西已經夠讓人膽寒了,誰知這嬰兒啼哭聲一傳來,更覺瘆得慌。

    清虛子這回可以肯定他剛才不是眼花了,女宿懷中確實有一個嬰兒,呆了一呆,抬眼見沁瑤和阿寒疑惑地看著他,顯然都也跟他一樣摸不著頭腦。

    這情形太不合常理,他心下直打鼓,女宿自破陣而出以來,滿長安城大殺四方,幾乎無所畏懼,為何好端端帶著個嬰孩?

    要是想依靠吞食嬰孩血肉來助漲陰力,何至於將孩子抱在懷中形影不離,徒添累贅,一口吃下豈不是更干脆?

    想了一會,抬眼瞥向不遠處的怡妃,見她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思忖片刻,對沁瑤和阿寒道:“七煞鎖嬰陣對用作陣眼的屍首要求極高,除了一定要新死不久的屍首以外,而且屍身的怨氣越重,對被被詛咒孩子的心智殺傷力越大,因而書上記載,曾有人劍走偏鋒,用——”

    說到這,清虛子腦中忽然拂過一個極可怕的念頭,面色一白,壓不住心中的驚懼,身子篩糠般抖了起來。

    沁瑤和阿寒見狀,吃了一驚,忙圍攏到清虛子跟前,失聲道:“師父?“清虛子直著脖子吞了兩口唾沫,硬生生將那個可怕的念頭強行扳開,不讓兩個徒弟攙扶他,虛軟地搖搖頭道:“女宿抱著個嬰孩行事,大不尋常,多半是為著生前念念不忘之事,哪怕被困在陣中二十年,衝陣之後,行事時依然帶著生前意識的幌子,不能用常理來推斷。”

    阿寒聞言,看一眼頭頂上那個黑影,也不知這等應怨氣而生的巨煞能念念不忘什麼,二十年都未能消彌它的記憶。說起來,這是他自清明以來,跟師父和阿瑤合力對付的第一個大煞,卻這般棘手,也不知今日一干人等能否全身而退。

    可是這樣一來,他們原本的計劃少不得被打亂,金鑼網只能保證女宿不再加害旁人,卻阻擋不了它虐殺懷中的孩子,若不盡快將孩子救出,時間長了,那孩子就算不遭女宿荼毒,也會因陰氣入體,難逃一死。

    唯今之計,只有靠有赤霄在手的藺效將女宿引入書院裡,可女宿陰氣太強,藺效雖然勉強能跟其近身交手一二,卻難保不因此而受傷,總歸事難兩全。

    正焦慮萬分,忽然凌空一響,一個人影手中持劍,從院牆上飛身一撲,直直刺向女宿,身手極干脆漂亮,勢如破竹,不是藺效是誰。

    藺效還未縱到女宿身前,便已覺濃濃陰氣撲面而來,激得他肌膚上起了一層寒栗,他咬緊牙關,抵擋住那股陰冷入骨的寒意,一劍劈向那團黑霧。

    女宿感覺身後劍鋒直逼而來,眸中烈焰一盛,往前退開數寸,隨後從黑霧中探出一只白生生的手臂,徑直掐住藺效的喉嚨,而與此同時,藺效的赤霄也已逼至女宿身前。

    黑霧被赤霄的瑩光一碰,便猶如輕煙一般散開,真真切切露出一個人形。

    藺效雖離得近,卻因被女宿的胳膊掐得眼前一片昏黑,眼皮仿佛有千鈞重,連維持清明都已不易,根本無從辨認女宿本體的相貌。

    沁瑤看得真切,心前所未有的慌亂,忙將之前准備好的草繩一把甩向女宿,因女宿暫且被赤霄制住不動,再不能像之前那般四處盤游,沁瑤一擊之下,竟將草繩纏住女宿的另一只胳膊。

    她死死拽著草繩將女宿往陣中扯,卻因內力不繼,如同在拉扯一塊巨岩,縱算她耗費全部內力,也拖不動它分毫,所幸因著外力所擾,女宿掐住藺效喉嚨的胳膊總算被迫松開。

    阿寒和清虛子怎會放任沁瑤獨自一人對付女宿,各自氣沉丹田,催動全部內力,上前幫著沁瑤拉拽。

    在師徒三人合力之下,女宿終於被拖得往下沉了幾寸。

    藺效手中的赤霄也因女宿暫且無暇對付他,得以更加逼近女宿。

    被赤霄光芒所熾,女宿身上的黑霧一時無法聚攏,裡頭的人形越發清晰可辨,藺效凝目一看,卻是個面色慘白的年輕婦人,一身破破爛爛的黑色裙裳,散發著腐腥之氣,形容枯槁,周身上下全無血色,原本該是生著剪水秋瞳的地方燃著烈焰,嘴唇干枯,長發散亂,讓人覺得驚怖無比,可即便如此,仍依稀可辨她生前姣好的輪廓。

    她懷中抱著一名嬰兒,那嬰兒半睡半醒,偶爾為外物所擾,睜開茫然的雙眼,最奇的是,這孩子被女宿抱在懷中,竟也如同孩兒找尋母乳一般,不時往女宿胳膊彎裡鑽。

    清虛子等人全力在拉扯女宿,無暇仔細打探本尊的相貌,而院中之前一直一言不發的皇上卻驚得站起,不顧腿上的傷處,跌跌撞撞地奔到離女宿最近的那塊地坪處,抬頭往上看,等看清那女體的形貌,嘴無聲地張大,驚懼不已道:“阿蕙?”

    清虛子和緣覺聽得這聲叫喊,面色一變,猛的抬頭看向女宿。

    恰在這時,女宿終於抵不過師徒三人的拉扯,從半空中跌落下來,落到了沁瑤的腳邊。

    恰在這時,女宿終於抵不過師徒三人的拉扯,從半空中跌落下來,落到了沁瑤的腳邊。

    可女宿修為豈是尋常鬼魅所能比擬,不等沁瑤和阿寒合力用噬魂火對付她,便低低陰笑一聲,身形如烈風一半掠至一旁,抓住王府一名下人,將那人一撕兩半,眼看便要抓向下一個。

    沁瑤和阿寒見勢不妙,忙合力用無涯鏡射向女宿,又引出噬魂火,將女宿一並纏住,而藺效也已從牆頭一縱而下,揮動赤霄格住女宿的去路。

    三人一邊忙著對付女宿,一邊奇怪金鑼網為何未發揮鎮壓作用,像是陣法出了什麼差錯,更奇怪的是,女宿已然逼至眼前,師父卻久無動靜。

    百忙之中,一瞥師父,就見師父臉色比女宿還要慘白幾分,如同被人施了定神咒一般站在原地,定定看著女宿,眼睛猩紅,鼻翼不住翕動,狀若癲狂。

    幾人暗吃一驚,不知清虛子為何突然大變了模樣。

    片刻之後,清虛子終於得以動彈得,僵著身子,一步一挪走到女宿跟前,剛一開口,便仿佛被人擊中了脊梁,再也支撐不住,痛得彎下腰,撕心裂肺地哭道:“阿綾啊,阿綾啊!你為什麼要這般苦命,早知今日,當年師兄便是拼出半條命,也絕不會讓你被人送到長安來啊,阿綾——”

    他每哭一聲,便仿佛有人拿刀在他聲音上攪動,雖然哭得不大聲,卻無比哀戚,每一個字都痛徹心扉,讓人忍不住潸然淚下。

    阿寒不知道師父口中的阿綾是誰,沁瑤和藺效卻都已是渾身冰涼,齊齊看向女宿,驚得無法思考,難道當年怡妃用作陣眼的屍首竟是蕙妃不成?

    忽然一個人影狂奔而來,一把抓起躺在地上不動的怡妃,嘶聲道:“我殺了你這毒婦!”

    沁瑤抬頭一看,就見緣覺雙目赤紅,五官扭曲,之前的沉穩安和全不見蹤影,只剩滿臉戾氣,一把扯住怡妃的頭發,便要將她往之前那個掩埋蕙妃屍首的深坑裡拖,“你會設陣害人是不是?好!我今日就讓你這賤人嘗嘗萬釘鑽心的滋味!”

    “皇上!”怡妃拼命掙扎,倉皇大喊道,“這和尚瘋了!快救救妾身!妾身服侍皇上身邊二十多年,一直盡心竭力,從不敢有絲毫懈怠,皇上您豈能憑旁人一句話,便將咱們這麼多年的情分一力抹殺?這些年妾身都是怎麼對待太子的,此心可昭日月,您信不過旁人,難道還信不過妾身嗎?”

    嘶喊了半天,見皇上只顧驚疑不定地看著女宿,對她的話毫無反應,噎了噎,又轉頭連聲急喚太子和吳王,“老六!老七!快想想辦法啊!”

    吳王自然不忍心看母親受此折辱,目呲欲裂地看著緣覺,不住掙扎,奈何身子被綁得死死,嘴裡也堵著巾帕,掙扎了半天,也沒能掙動分毫。

    太子聽到怡妃的嘶吼聲,似是終於從昏睡中醒了過來,可因先前跌落時,不小心撞到了院中的石頭,頭上起了好大血腫,雖然吃力地想要抬起頭,可一陣眩暈,又重重跌回地面,昏死了過去。

    “你這賤人當年是怎麼用阿綾的身子做陣,今日我便怎麼用你做陣!”緣覺已經神智全無,邊說邊狠狠掌摑怡妃,因使了十足力氣,怡妃那張雪白的俏臉轉眼便高高腫起,牙齒也被打飛兩粒,“當年鑽在阿綾屍身上的釘子全在這土旁,一個不少,如數奉還!”

    又連聲喝罵皇上:“睜開你的眼睛瞧瞧!這便是你寵愛了二十年的女人!全無心肝的毒婦!你問問她這些年都是怎麼殘害蕙側妃母子的!”

    皇上如遭雷擊,依稀從緣覺這番顛三倒四的話中捕捉到一點信息,怔怔看著那個當年曾那般迷戀過、如今卻被折磨得脫了相的女子,只覺心如刀割,緩緩跪下,啞聲痛哭道:“阿蕙?竟真的是你?”

    女宿先前頭上有金鑼網鎮壓,勉強能被藺效等三人制住,如今緣覺亂了心智,率先破了陣,她再無拘束,一力掙開雙魄陣,風一般掠到一旁的王尚書跟前,眼看便要將他撕碎。

    清虛子卻從沁瑤手中奪過草繩,一把甩到女宿身上,將她暫且拖住,含淚衝著阿寒大喊道:“阿寒!那是你阿娘!她跟你血脈相連,這些年一直念念不忘的就是你!如今唯有你有法子點化她的神智,快,快取了你指尖血,點到她眸中去!”

    又衝緣覺大喊:“緣覺!眼下不是跟那賤婦算賬的時候,先將阿綾鎮住,再說其他!”

    阿寒面無人色地看著清虛子,聲音暗啞,抖著手指向女宿,“您說什麼?她是我阿娘?”

    皇上聽見這話,身子一晃,轉過頭,不敢置信地看向阿寒,一望之下,徹底怔住,這孩子雖然一身樸素道袍,但長相著實俊秀,根本無需多看,只一眼便能分辨出年輕時阿綾的五官輪廓。

    怡妃見此情形,拼命在緣覺腳下掙扎起來,含糊不清地大喊道:“皇上,切勿聽這些賊僧賊道花言巧語,他們狼子野心,想擾亂皇室血脈,不知從哪找來這個野道士,荒唐至極,皇上萬莫上了這些賊子的當!”

    緣覺將怡妃丟擲一旁,快步走到布陣處,猩紅著眼睛,重新固陣,便見金鑼網重新罩向女宿,女宿被金光一灼,耳邊聽得佛聲陣陣,身形終於遲緩下來,懷中嬰兒失了依托,從她懷中跌落。

    藺效臉色微變,眼疾手快將孩子一把撈起。

    沁瑤奔到藺效身旁,就著他懷中看向那嬰孩,就見他臉龐雖然被陰氣凍得發紫,但卻沒有陰煞入體的跡像,只需吃幾粒正陽丸穩固陽氣,不至於落下不得了的病根。

    她暗自納悶,莫非女宿在抱著孩子時,因怕害死這孩子,有意斂了陰氣?

    沁瑤不敢久看,跟藺效將孩子遞給一旁的瞿陳氏,又取了靈符,讓瞿陳氏熬了符水給孩子喝下。

    “快,阿寒,取了指血點化到她眼中。”清虛子急聲喊,“她破陣不久,還未成魔,你跟她血脈相連,又是難得的純陽之體,用這個法子救她斷不算晚!”

    阿寒擦擦眼角的淚,點點頭,咬破指尖,便要上前,可還沒碰到女宿的軀體,便被女宿散發出陰冷至極的煞氣給逼退兩步。

    緣覺誦經的聲音頓時提高幾分,金鑼網的亮度也比之前更耀眼。沁瑤那邊也招了噬魂將師兄護住,怕半途而廢,又借了藺效的內力將噬魂催得極旺。

    女宿被這瞬間爆發的靈力給徹底鎮住不動,一雙燃著烈焰的眸子死死盯著阿寒,眼看他逼近,卻一時難以釋出陰氣對付他。

    阿寒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雖然不斷驅動內力抵擋女宿的陰氣,沾著指血的手卻極穩,到了女宿的眸前,鄭重看母親一眼,將那滴殷紅的血緩緩送到那兩團烈焰眸中,低喃了一句什麼。就見那兩團搖曳的火焰仿佛遇到湖水,轉眼便熄滅了,眾人從未見過這等場面,都忘了出聲。那幾個和尚尤其看得大氣不敢出,連手中銅缽歪到了一邊都未察覺,等眾人發現金鑼網重又變得黯淡時,女宿忽然掙脫藺效和沁瑤的制約,不等旁人反應過來,邊飛快退到一旁,將地上的太子和吳王一把掐住,高高舉起。

    沁瑤見女宿這般行事,失望地嘆口氣,難道這法子果然不行麼,可周遭的煞氣分明減弱了許多,若說全沒有用處,這煞氣都去了哪呢。

    太子和吳王被女宿掐住死緊,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面色鐵青,雙目微凸,眼看性命不保,只好拼命掙扎。

    怡妃看得肝膽俱裂,忙從地上掙扎著爬起,奔到皇上身邊,口齒不清地求他道:“皇上,妾身的死活您不管,連老六和老七的死活你也不管嗎?”

    可皇上卻任憑她喊叫,只顧神魂皆失地看著女宿。

    怡妃走投無路,又奔到藺效身旁,拼命搖晃他的胳膊,痛罵他道:“你口口聲聲仁義道德,如今眼看你兩個兄弟被邪魔殘害卻無動於衷,你所謂的忠和義都去哪了?”

    跳腳罵了半天,見藺效冷冰冰的,根本不作理會,怡妃越發心驚膽戰,眼看太子和吳王要被掐得斷氣,不得不跑到女宿身旁,絕望地跪下,撲通撲通磕頭道:“阿蕙,當年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害了你,但當年之事與我這兩個孩兒無關,冤有頭債有主,你有什麼怨氣都衝著我來,他們什麼都不知道,求求你放過他們!”

    沁瑤在一旁冷眼看著,心裡委實不齒,這婦人當年用那般殘忍的法子害人時可曾想過手軟?

    正想著,才發現師父和緣覺不知何時已放下了手中法器,但周遭煞氣卻分毫未漲,吃驚之下,抬頭看向女宿的側臉,越發肯定阿寒的指血對她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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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 17:29:39 |只看該作者
    第191章

    怡妃跪在地上哀求許久,周遭卻沒有一個人願意伸出援手,眼看著太子和吳王掙扎的動作越來越遲緩,她眸中逐漸滿溢絕望,倉皇張望一會,忽然瞥見一旁用怨毒至極的目光看著她的緣覺,仿佛抓到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忙從地上掙扎著站起,奔到緣覺身旁,拽著他往那個早前埋蕙妃屍首的深坑跑,厲聲道:“你不是想讓我做陣嗎?只要你肯出手救我兩個孩子,隨你拿我做什麼都行。你們佛家講究慈悲為懷,想來不至於遷怒到無辜之人身上,當年之事與我兩個孩子無關,只求你們放過他們,萬事都衝著我來!”

    清虛子聽了這話,心中一動,自從知道女宿便是阿綾之後,他便憂心如焚,阿綾破陣後殘害了太多無辜百姓,雖然她成魔並非出於本願,但手上沾的血到最後會無可避免地成為她的罪孽,如同附骨之蛆緊緊跟隨著她,永遠擺脫不得,也洗刷不了,哪怕被阿寒的指血喚回神智,她也會因罪孽深重,再也無法重入六道輪回。

    懷著這份焦慮,短短時間內,他已然想了無數個可以幫阿綾擺脫天道懲罰的法子,想來想去,只有“換魄術”算是目前已知的最干脆徹底的法子。

    名曰換魄,實則是將兩名死者的生辰八字對調,經過調換之後,其中一人所犯的罪孽會由另一人來承擔,可這陣法極為龐大精深,可謂道家邪門陣法之最,所耗人力物力不知凡幾,需得七七四十九天方能成法,否則既無法順利瞞過地君偷魂換魄,也無從強壓著換魄之人生受本該由旁人來承擔的懲罰。

    而從古至今,除了皇家之人,誰能有這個能力操持這般宏大的陣法?故而這法子雖然在道家古籍中留存已久,卻甚少有人成功實施。

    他想到此處,沉著臉看一眼失魂落魄的皇上,拿定主意,姑且試之!

    他調勻因焦心而變得有些紊亂的氣息,低喝一聲,揮出草繩,將阿綾的胳膊暫且縛住,緊接著,極力運氣往後一拉,將阿綾的身子硬生生拽動了幾分。

    因有阿寒的指尖血化解怨氣,女宿身上的煞力小了不少,清虛子這一拉之下,女宿原本掐住二人的手不由得一松。
    太子和吳王頓時絕處逢生,跌落到地上,劇烈地咳起嗽來。

    怡妃喜出望外,忙奔到太子和吳王身邊,想將他二人遠遠脫離女宿身邊。

    可還沒等她跑到跟前,清虛子便冷笑一聲,一抖胳膊,故意松開手中的草繩。

    如他所料,阿綾一擺脫草繩的制約,毫不遲疑又將吳王和太子從地上撈起,將他們高高舉起,一手一個掐得死緊。

    一切又都回到了原點。

    怡妃還沒來得及僥幸的松口氣,兒子們重又被女宿制住,直如從雲端被生生打落。

    “你這賊道!”她氣得尖聲厲喊,撲上來對著清虛子連撕帶咬,“你出家人的良知呢?德行呢?我早說過了,當年之事由我一人承擔,與他們全無瓜葛,你卻放任邪魔濫殺無辜,你枉為道家中人,不,你根本不是人!”

    清虛子一把將她狠狠推開,冷笑道:“你這毒婦也敢提良知二字?當年你害死蕙側妃時,可曾想過她無辜?害得阿寒與母親天人永隔時,可曾想過他無辜?用陣法逼得蕙側妃成魔、害得阿寒痴傻了二十年時,你曾可想過他們無辜?如今倒來大言不慚地給旁人來扣大帽子,你也配?不妨告訴你,如今你想救你兒子可以,但需得按我的法子來,否則,你且等著看你兒子慘死在你面前,也嘗嘗骨肉分離的滋味!”

    皇上將這話聽得再清楚不過,先前串聯不起來的諸多揣測終於清晰地串聯起來,身子晃了晃,不顧腿傷,極力掙到怡妃跟前,一把扯住她的頭發,目眥欲裂道:“你這毒婦——”

    皇上下手極重,怡妃一時沒躲開,頭發險得被扯落好些,劇痛之下,身子本能地往後一仰,顧不上疼,仍死死盯著清虛子。

    “要我救他們可以。”清虛子不緊不慢重新將草繩甩到女宿胳膊身上,“第一件事,便是將你當年如何勾結米公公殘害蕙側妃母子,又是如何將蕙側妃的屍首移到書院布陣的一五一十交代明白,不得有半句虛言!”

    他心裡清楚得很,那陣法既需皇上支持,又極其霸道,怡妃不但要被迫為阿綾祭出自己的魂靈,做那個替魂受罪之人,而且從此不能輪回轉世。

    他知道皇上已經寵愛了怡妃二十年,倘若皇上對怡妃還有半點情意,布陣途中一時心軟,說不定會半途而廢,因而他必須要將皇上對怡妃的情意徹底斬斷,只余恨意。而直截了當的法子,便是讓怡妃親口說出當年是如何殘害阿綾母子。

    怡妃已然跟陰謀詭計打交道了二十余年,自然知道清虛子在這個時候提出的條件絕不只是說出當年真相這般簡單,恐怕就算不死,也得脫層皮。可即便心底如此明白,她又豈能眼睜睜看著兒子們被女宿害死。

    “我說!”時間不多,她不敢再拖延,咬著牙齒恨聲道,“只要你們放過我兩個兒子,我什麼都答應你!”

    清虛子這才使力將女宿重又鎮住,放開吳王和太子。

    怡妃見兒子得救,終於忪了口氣,脫力地跌坐到地上。

    清虛子冷冷看一眼皇上,譏諷地撇了撇嘴,開口道:“當年蕙側妃難產可是你搞的鬼?你又是如何將你生的孩子魚目混珠換成了她的孩子?”

    怡妃聽得心中一刺。

    “魚目混珠?”她尖利地叫了起來,“阿蕙生的孩子是掌上明珠,我生的孩子便是魚目?”

    她怨憤地轉頭看向皇上:“皇上,都是你的骨血,你為何要偏心到這般田地?要是你知道太子不是蕙妃所出,而是妾身所出,你是不是根本不會封他為太子,更不會多看他一眼,是不是?就像這些年你對待老七那樣,不過盡一盡父子表面上的情分,一絲真心疼愛都沒有,對不對?”

    “休要顛三倒四!”皇上趔趄著奔到怡妃身前,蹲下身子,咬牙捏住她的下巴,“當年阿蕙剛一發作,朕便在產房裡寸步不離地守著她,孩子生下來後,朕更是親手從穩婆手中接過孩子,你究竟使了什麼妖術,竟能騙朕這麼多年?”

    怡妃已然跟皇上撕破了臉皮,半分遮掩自己的打算都沒了,極得意地笑了起來,挑釁地看著皇上道:“皇上看來是年紀漸長,許多事都記不清了,你難道忘了?當年有一段時間,你時常將妾身跟你的心頭肉蕙側妃弄錯,有時在府中遇到妾身,也會失口將妾身喚成阿蕙?你自己也覺奇怪對不對?不妨告訴你,當時你已經連服了三個月米德忠給你下的迷藥,他提前用這個法子試試他的障眼法靈不靈驗,你當時親眼看著嬤嬤扶著進產房的那個人,根本不是蕙側妃,而是妾身——”

    一說到當時情形,她便覺得說不出的痛快,笑得肩膀都聳動起來,“當時妾身明明跟蕙側妃同時發作,一道在產房裡生產,你卻只顧打探她的情形,聽說孩子久久不下來,連規矩都不顧,非要闖進產房,心神不寧地守在她的身旁,你怎能知道你當時服的幻藥已然被催到極致,拉著妾身的手,卻一個勁的喊阿蕙,你更不知道你的阿蕙已在另一間內室被施針害得血崩不止,奄奄一息——”

    “等到妾身生下政兒,你將政兒抱在手裡,欣喜若狂,抱著他出去,親口對院中的下人說,這是本王的世子!這是本王的世子!”她笑得直打跌,“皇上,當年你說的每一個字妾身都記得,可是你自己親口給孩子定下了名分,賴不到旁人身上!”

    皇上死死盯著怡妃,眼中已經恨得沁出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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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 17:29:51 |只看該作者
    第192章

    “至於他——”怡妃鄙夷地一指一旁用悲涼眼神看著女宿的阿寒,“從阿蕙肚子裡生下來後,就被米公公手下的徒弟抱出了府,本打算一生下來便將他掐死,一了百了,可米公公非得說嬰靈會折了政兒的福分,只能死在府外。如今想來,我真真後悔,為何當初要瞻前顧後,好端端留下這麼個禍害!”

    “啪——”清脆的一聲響,怡妃的臉頰上又添一個巴掌印,皇上將她如破布一般提溜起來,咬牙切齒道:“難怪當初在你們生產前一個月,阿蕙身旁的劉嬤嬤無端患了急病,朕怕她將病氣過給阿蕙,不得不將她移到莊子上,另換了人伺候阿蕙,如今想來,那個新換的嬤嬤你早早就備下了,就為了在阿蕙身邊安插人手,在她生產時方便殘害她,是不是?”

    怡妃看著皇上,譏諷笑道:“皇上至今仍不明白,當年不止劉嬤嬤,蕙側妃生產前,宮裡那位時常給蕙側妃把脈的吳御醫也臨時被換成了鐘御醫。至於後頭那幾個來府中伺候蕙側妃生產的穩婆,更無一不是由先皇身邊的宮人所指派,皇上怎麼就不細想想其中的緣故,妾身就算再手眼通天,也只能暗中調換府中的下人,卻怎麼也插手不到先皇身邊去——”

    “你是說,”皇上一震,好一會,不敢置信道:“你是說,當初父皇竟有意縱容你對付阿蕙?”

    怡妃呵呵冷笑,“當時先皇了派了這麼多人在府裡,日夜守在蕙側妃身旁,哪怕妾身行事再隱秘,焉能覺察不到當中的不對之處?可在蕙側妃死後,她們回到宮中,偏偏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說,你且細想想,若不是先皇一早便有意除去蕙側妃,怎會如此?恐怕就算妾身不出手對付蕙側妃,先皇也斷不會容忍蕙側妃活著生下皇子。”

    藺效在一旁聽得此話,忽然想起小時曾聽母親說起皇祖父死前曾頒布過一道針對皇上的聖旨,這道聖旨至今想來都覺怪異莫名,只有短短一句話:終身不得立後,亦不得在妃嬪死後追封任何一位妃嬪為後。

    他原以為皇祖父是為著當年李天師曾說過蕙妃是禍星的緣故,如今聽怡妃這麼一說,會不會皇祖父當年早就知道蕙側妃是被怡側妃所害,想來他雖然有意縱容怡妃殺害蕙妃母子,卻也因為此事對怡妃的品性甚為顧忌,只不過他老人家當時已然纏綿病榻,而蕙側妃之死他也曾參與其中,愧疚使然,無法對兒子言明緣故,而無端賜死又太過顯眼,只得用這樣一道遺旨來殫壓怡妃。

    皇上自然也立時想明白了當中的曲折,怔了半天,忽然慘然一笑,頹喪地放開怡妃,起了身,跌跌撞撞走到女宿跟前,跪下,紅著眼圈看著她道:“阿蕙,當年老五跟我一道去書院,見我傾慕你,起了耍戲之心,明明對你無意,非要說他也看中了你,故意惹我不快。後來這話傳到父皇耳裡,他只當你是那等水性楊花之人,心生慍意,親自到書院察看,誰知卻被那個李天師發現了書院的不對,還說你極有可能命帶煞星,有禍國殃民之虞。父皇因而誤認你是妲己褒姒之流,非但不同意我娶你為正妃,更要將你逐出長安——”

    沁瑤聽得一愣,五皇子不正是德榮公主的哥哥麼?聽說皇上當年登基後,第一個清算的便是他,後來在流放途中暴斃而亡,連德榮公主一家都獲了連坐之罪,被貶謫至蜀地十余年。

    原來盧國公夫人說當年有兩位皇子看中了蕙側妃,竟不過是五皇子的一句戲言,可因這一句戲言,引發後來的一連串事件,焉又能說不是冥冥中注定?

    “我跪在含元殿苦求父皇,跪了三天三夜,不知為何讓李天師動了惻隱之心,他改口說只要日後不立你為正,日後你所生的孩子也不能為嫡,便可無虞。父皇這才松口同意我納你進府。”

    皇上說著,目光不自主落到不遠處的阿寒臉上,依稀從他的五官輪廓中辨認出阿蕙的模樣,心中劇痛,嗓間已變得極其嘶啞,哽咽得幾乎無法再開口,含淚喘息了片刻,這才繼續道:“因為老五這一句戲言,宮中有人誤認你是朝秦暮楚之人,父皇更是自此將你視為異類,害得我無法兌現承諾娶你為妻,委屈你做了側妃。你性子剛強,不肯與人共事一夫,本就對我冷淡,為著這件事,更不耐煩跟我待在一處,我知道你心中不痛快,卻怎麼也不舍得放手。我恨老五言行無狀,只顧自己嘴皮子痛快,無端害你背負了這許多本不該背負的名聲,然而沒等我登上大寶清算老五,幫你洗刷莫須有的罪名,你就已被那毒婦所害,後來這二十年,更是被這毒婦殘害得成了邪魔。”

    他諷刺無比地一笑,“而我今日我才知道,原來父皇當初根本沒打算久容你於世。事到如今,我才當真後悔,也許我當初根本不該強著你嫁給我,倘若我當初肯放手,你說不定根本不會承受這一切。我一廂情願將你扯進這些爭鬥,卻沒能護住你,說起來,都是我害了你!”

    他說著,素來挺拔的脊背徹底佝僂了下來。

    清虛子和緣覺從沒想過當年還有這樣一番曲折,都痴愣在一旁。

    女宿靜靜立在原地,身上的煞氣已然被阿寒的指尖血化解到稀薄無比,蜷著的手爪松了開來,眸子也漸漸又白轉黑,眼見得愈加清明。

    沁瑤在一旁看見,暗暗握了握藺效的手,因不知女宿接下來會做出什麼舉動,緊張得大氣不敢出。

    藺效察覺到沁瑤的動作,順著她的視線看向女宿,就見女宿對皇上的話語無動於衷,只僵硬地轉過頭,看向離她最近的阿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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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 17:30:03 |只看該作者
    第193章

    阿寒神情哀戚,眸子裡隱約可見淚花,本來一直默默無聲在後頭看著女宿的背影,沒料到女宿竟會轉過頭用目光尋他,呆了一瞬,一時倒不知該如何反應,緣覺和清虛子卻又驚又喜,疾走兩步,走近細打量女宿,見她扭曲的五官已然恢復原貌,戾氣消隱不見,慘白的臉頰上血管紋路忽隱忽現,黑瞳裡流光浮動,定定地盯著阿寒,表情竟透著幾分迷茫。

    兩人心中無比酸痛,啞聲喚道:“阿綾——”

    剛開口,清虛子才察覺自己仍用草繩捆著阿綾,猶豫了一會,到底將草繩收回,暫且放她自由。

    女宿對緣覺和清虛子的呼喚毫沒有反應,只偏著頭望著阿寒,須臾,僵硬的五官終於有了反應,干枯的嘴唇微微張開,像是想要發出聲音,可惜喉嚨早已腐爛,只好直挺挺地舉起一只枯槁的手臂,試圖觸碰阿寒的臉頰。

    可惜她早已是半鬼半魔之軀,斂了煞氣之後,與阿寒的純陽之體相生相克,不等碰到阿寒的身體,滿身陰冷之氣便將阿寒硬生生震出老遠。

    “阿娘——”阿寒眼淚終於滂沱而下,直挺挺跪下,一步一步膝行到女宿的腳前,不顧陰寒浸體的煞氣,也不顧她身上強烈的腥腐氣息,強抱著她襤褸的黑裙,哀哀大哭起來,“阿娘,阿娘,我叫阿寒,您生下兒子之後,沒來得及給兒子取名便撒手去了,這名字還是師父幫我取的。您看看兒子,叫聲兒子的名字,兒子想您啊。”

    沁瑤聽著師兄一聲聲凄厲的哭喊,心緊緊揪成一團,想起小時候師兄雖然痴傻,也曾問過師父為何自己不像阿瑤那樣有阿娘,每回阿娘來觀裡給自己送吃食,都吮著手指在一旁眼巴巴看著,好不羨慕。

    想到此處,眼淚再也止不住,撲簌簌落下。

    劉冰玉先是被眾人鎮壓女宿時的場面嚇了個半死,可聽到皇上聲聲泣血訴說當年真相時,又轉為驚愕,她不關心旁人,只一想到阿寒剛生下來就被迫跟母親分開,好不容易得見,卻又是另一番生離死別,心疼不已,也跟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女宿艱難地撫摸上阿寒的臉頰,分明有了意識,可惜她跟阿寒兩氣並不相容,一碰到阿寒,阿寒就忍不住直打哆嗦,全憑一股內力在強撐。

    饒是如此,女宿仍舊固執地伸著手指,怎麼也不舍得移開。像是不明白明明跟眼前的人近在咫尺,為何會觸碰得這般艱難。

    皇上紅著眼睛,趔趔趄趄走到女宿身旁,不住低聲喚她,可女宿卻始終未轉頭看過他一眼。

    他又痛又悔,加上早前腿上的屍毒漸漸侵至心脈,只覺眼前陣陣眩暈,再一開口,黑霧忽然蒙住眼睛,直挺挺地仰天倒了下去,盧國公等人忙手忙腳亂將皇上扶住。

    清虛子和緣覺見阿寒跟母親相認,早已是老淚縱橫,立在一旁無聲垂淚了一會,一抬眼,見先前籠罩在長安城上空的黑雲有漸漸散開的跡像,都是一驚,兩人都知道阿綾成為女宿後,已為天地所不容,唯一能保護自己的便是滿身煞氣,如今她身上煞氣被阿寒指血所化,再也無力去召來滿城陰魅,與天地正氣相抗衡,過不多久,長安上空很快便會重見天日,到時候晝光普照大地,黑暗無所遁形,阿綾勢必會受損傷。

    二人想通此處,只覺諷刺無比,以往對付邪魔時,何曾像此時這般期盼過黑夜繼續延續、光明永不到來,強擦了眼淚,對阿寒道:“阿寒,我們需得施法將你阿娘暫且封與地下,等設了陣之後,再好生送你阿娘上路,她生前善良坦蕩,從未做過違背良心之事,不該墮入魔道,更不該落得個無法輪回轉世的下場。”

    皇上聽了這話,原本暗淡的眼睛忽然有了亮光,推開盧國公等人,起身走到二人身旁,嘶聲問:“有什麼法子能幫著阿蕙重新轉世?”

    緣覺目光冰冷,並不作答,清虛子更是不願跟皇帝多置一詞,可一想到要好生安置阿綾,還需借助此人的助力,不得不強壓著滿心的凹糟之氣,淡淡道:“蕙側妃無端被人害得成了邪魔,屠害了不少無辜百姓,按理說這等雙手沾滿鮮血的人根本不能重入輪回,只能落個永世被禁錮於地府中的宿命,除非有人跟她調換命格,但強行調換無辜之人的命格,有違天道,想來想去,只有那位當初引發這場禍亂的罪魁禍首最恰當不過——”

    在場都是聰明人,一聽這話,立刻意識到清虛子所說的罪魁禍首便是怡妃。

    怡妃嚇得面目慘白,原來這賊道竟打的是這樣的壞主意,氣得渾身發打顫,憑什麼讓她跟那個賤人替換命格?

    她渾然忘了剛才是怎麼求清虛子救她兩個孩兒,尖聲厲叫起來,“你這賊道!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除此之外。”緣覺適時提高音量,不緊不慢將怡妃的聲音打斷,接話道,“因這罪魁禍首自己也曾害過人,就算換魄成功,但因她命格中帶著罪孽,老衲仍需做上一百場法事,幫著她洗刷余孽。而無論是換魄的陣法還是之後的上百場法事,都需極大的人力物力來支撐,且不能半途而廢。”

    皇上聲音哽咽,啞聲道:“只要能讓阿蕙少受些折辱,無論需要朕做什麼,朕都會全力以赴。”

    緣覺點點頭,揚聲命院中弟子維持金鑼網,以防蕙妃體內魔性發作,這才轉頭對皇上道:“請皇上借一步說話。”

    沁瑤早在聽師父說到換魄時,便已猜到師父所指的正是曾跟她說過的一種古老的換魄陣法,先有些錯愕,旋即覺得心頭那股盤桓的惡氣消散不少,見師父和緣覺商量如何施法,不由有些躍躍欲試,暗想等到真正擺陣之時,無論如何也要全程參與,一來可以幫著師兄好好送蕙妃重新上路,二來也好親眼看看怡妃那惡毒女人的下場。

    這般想著想著,胃裡一陣強烈的惡心湧上來,將她的思緒打亂。

    藺效之前一直提防蕙妃再次發難,手雖緊握著沁瑤的手,眼睛卻時刻盯住蕙妃。

    忽覺沁瑤的手涼得出奇,轉頭一看,就見沁瑤臉色蒼白,緊緊閉著眼睛,秀眉痛苦地擰在一處,心中一驚,低問道:“怎麼了?”

    沁瑤只覺一張嘴,便是翻江倒海的惡心感,不敢應聲,只咬緊牙關一個勁地搖頭。

    藺效見沁瑤情形不對,左右張望片刻,一把將沁瑤打橫抱起,大步走到瞿陳氏等人身旁,彎腰將沁瑤放下,摟著她對瞿陳氏道:“阿娘,阿瑤這一日一夜未曾眯過眼,也未曾好好吃過東西,這時候怕是已經支撐不住了。可還有干糧和水,煩給阿瑤吃上一口。”

    他明明已經急得臉色發白,可面對沁瑤的爺娘時,語氣仍十分克制恭謹。

    瞿家人自是心急如焚,忙將點心和水取出,就著藺效的懷裡,急急喂給阿瑤。

    王應寧和裴敏三個也忙圍攏過來,取出各自帶的吃食,王府因有尚未滿歲的小公子,離不得溫軟之物,出來時特帶了溫粥,放於食匣中,上面覆了厚厚的巾帕用於保溫,此時王應寧便捧了一碗過來,溫聲細語地安撫沁瑤幾句,親自用小勺舀了哺給她。

    瞿子譽深深看王應寧一眼,見她即便遭逢大亂,依然言行有度,不曾自亂陣腳,不知平日多會顧全他人,不免更對她平添心疼憐惜之意。

    沁瑤有心強逼自己吃些東西果腹,可勉強吃了半碗粥,便覺胃裡翻江倒海,怕又全數嘔出,讓阿娘和王應寧等人一番功夫打了水漂,只好強壓著惡心,搖搖頭,強笑道:“我好多了,真吃不下了。”

    說完,只覺頭暈目眩,忙又將頭埋在藺效懷裡。

    眾人心知沁瑤素來不是拿腔作勢之人,之所以這般推搪,多半是因為身子已經難受到極致,不敢再勉強沁瑤。

    藺效迅速在院中人群中搜尋一番,來時太過混亂,導致這些人當中一個會醫術的都沒有,就算出了書院,整座長安城不知已經混亂到什麼地步,想要出書院去找大夫,又怕女宿魔性再度發作,禍害沁瑤等人,心裡前所未有的躁郁,怕加重沁瑤的煩擾,不敢露出痕跡,只好強自鎮定,柔聲道:“瑤瑤,你暫且忍耐片刻,倘若道長他們不需要我幫著鎮壓女宿,我便出去給你找大夫。”

    沁瑤緊緊抓著他的前襟,分明不舍得他離開自己半步,搖搖頭,低聲道:“你別走。我就是有點惡心,可能來時路上受了風寒的緣故,眼下已經好多了。”

    瞿陳氏焦急萬分地看著女兒,聽了這話,忽然想起早前的疑慮,不好當著眾人面細問女兒,只好附到她耳旁,低聲問了幾句。

    沁瑤不明就裡,母親問一句,便點一次頭,聽到最後一句話時,微訝地看一眼母親,面上露出忸怩之態,紅著臉嗯了一聲。

    瞿陳氏頓時又喜又憂,壓低嗓音道:“傻孩子,你這恐怕不是染了風寒,而是——”

    但因害怕又像上回那樣鬧笑話,讓沁瑤難堪,只得硬生生將下一句噎住。

    沁瑤和藺效同覺瞿陳氏態度古怪,正要問個究竟,忽覺周圍煞氣重又變得濃重,卻是緣覺已帶著眾弟子將蕙妃圍在陣法當中,聲聲洪亮的佛號聲中,阿寒淚眼婆娑地跪在陣法之外,咚咚磕頭不斷,對拼命想要衝出陣法撲到他身旁的蕙妃,痛哭道:“阿娘,您安心待在陣內,大師他們不是想害您,而是想幫您。您放心,在您重回輪回之前,兒子會寸步不離地守著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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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 17:30:14 |只看該作者
    第194章

    蕙妃剛初破陣不久,意識仍處於混沌狀態,之所以能認出阿寒,只不過因二人血脈相連,加上母親的天性使然,本能地想跟孩子親近。此時聽阿寒聲聲哀泣,意識仿佛黑暗中注入一道亮光,眸中愈發清亮了幾分,掙扎的動作也緩了下來,定定看著阿寒,恍惚明白了什麼,僵硬的五官有了變動,漸漸面露哀戚之色。

    阿寒看得真切,心中又痛又悲,忙又膝行兩步,湊得更近些,好讓阿娘將他看得仔細,含淚道:“阿娘,這些年兒子跟著師父,師父從未讓我受過半點委屈,教了我很多本事,我還有一個師妹,名叫阿瑤,待我極好,還有緣覺方丈,時常來看我——”

    他邊說邊抹淚,想在自己這些年的點點滴滴一股腦都告訴母親。蕙妃瞳光幽幽,雖口不能言,卻一動不動,聽得極入神。

    緣覺和清虛子心知阿綾身上的魔性已被阿寒的指尖血消彌大半,煞力大不如前,如今身困陣中,不僅很快會陷入休眠狀態,而且好不容易找回的一點意識又會全部丟失。

    一想到阿綾母子剛一相認又要分開,緣覺和清虛子不免心酸又不忍,可兩人歷經半生滄桑,心性早已被錘煉得堅韌無比,知道此時絕不能瞻前顧後,唯有趁阿綾身上魔性被壓制之時幫她布陣,送她重入輪回,倘若因著婦人之仁錯失良機,所有人都會萬劫不復。

    兩人打疊起冷硬心腸,眼睜睜看著阿綾被陣法的靈力縛住,身上陰氣也一點一點被吸盡,不敢做出絲毫阻擾拖延之舉。

    清虛子見阿綾始終定定看著阿寒,不曾朝他看上一眼,想到當年那份不曾言說的情感,心中晦澀難言,明知他如今已被生活折磨得蒼老無比,阿綾就算恢復靈智,也未必會認出他來,仍帶有一份絕望中的企盼,盼著阿綾的目光能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可蕙妃直到被金鑼網的金線爬上了脖頸,都只顧萬分不舍地看著阿寒,有心再親近阿寒,胳膊卻已被縛住,無法抬起,雙腿也動彈不得,周身陰氣全被壓制,只得吃力地張開嘴,無聲地看著阿寒,試圖發出聲音。

    清虛子看得肝腸寸斷,紅著眼圈移開視線,不忍再看,先前的那點盼望也如同風中殘燭一般掐滅,徹底不做指望。
    不料身旁緣覺忽然身子一震,失聲道:“阿綾。”

    清虛子一驚,轉頭一看,就見阿綾竟將目光轉到了緣覺臉上,正仔細的,一點一點地辨認他。

    清虛子目光一黯,誠如二十多年前那樣,師妹在觀中同時遇到他和當時的蘇建甫蘇公子時,從來都是先紅著臉假裝無意看向蘇建甫,再笑嘻嘻地喚他一聲師兄。沒想到過了二十年,這情形依然半點沒變。

    他心酸地嘆口氣,正胡思亂想間,忽覺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臉上,心頭一震,猛一抬頭,正對上阿綾的眸子,就見她不知何時已望向自己,目光裡浮動著深切的悲涼,分明已經認出了他。

    他鼻根仿佛被人痛擊了一拳,悶脹得半點說不出話來,淚眼婆娑間,眼看著阿綾慢慢被眾和尚手中法器釋出的金線纏過頭頂,目光卻倔強地透過重重攔阻哀戚地看著他,像是在對他表達無言的感激。

    清虛子只覺萬箭穿心,終於潰不成軍,無聲痛哭起來。

    由始至終,無論另一旁的皇帝如何低喚蕙妃,蕙妃都無動於衷,吝於看他一眼,等到蕙妃整個人被金線困住,先前在清虛子和緣覺手中的那兩塊一分兩半的詛咒令牌,忽然仿佛被一股無形力量帶動,一塊直直飛向阿寒,另一塊卻飛向沁瑤。

    飛向阿寒的那塊毫無阻攔地化作一道金光沒入他的身體,可飛向沁瑤那塊,眼看要碰到沁瑤的身體,卻不知被沁瑤體內的什麼東西所阻擋,金光方向一偏,轉而沒入藺效的胸膛。

    藺效和阿寒都錯愕了一下,緣覺和清虛子卻同時松了一口氣。

    阿綾已然完全化解了煞氣,徹底將兩塊詛咒令牌祭出,想來這世上沒有哪位母親肯殘害自己的親生骨肉,哪怕她已然成魔,喪失心智。

    這恐怕是自七煞鎖嬰陣問世以來,用作陣眼的屍首頭一回主動將附加在阿寒身上的詛咒化為護身令轉手給信賴之人。有了這兩塊護身令加持,往後只要每隔三年,兩位承載者合力護陣,便可避免阿寒重新變得痴傻。

    平心而論,緣覺和清虛子當然更希望沁瑤做承載者,因沁瑤跟阿寒自小一處當大,感情深厚,不比旁人,無論往後歷經多少風雨,都會不離不棄,極力幫阿寒守護神智。

    只是不知為何沁瑤體內生出一股力量,不肯接納,令牌不得不投向了藺效。

    兩人雖然懷有隱憂,可想起往日藺效的為人,又不得不放下芥蒂,一來藺效素來正直坦蕩,不屑於用陰私手段為自己謀利。二來有沁瑤在中間做樞紐,藺效想來斷不至於棄阿寒於不顧。

    雖然陰差陽錯,卻也算得上四角具全的安排。

    蕙妃被暫且鎮壓之後,籠罩在長安上空的黑霧仿佛被無形的風給一吹而盡,日光如同萬丈金光一般撒向人間,滿城陰穢之氣消彌殆盡。

    太子和吳王被女宿掐得只剩游絲般的一口氣,至今未醒轉,書院外的折衝都尉府群龍無首,不戰而降。

    皇上被眾臣擁護著回了宮,令人將咒罵不休的怡妃押入大隱寺,准備做布陣之用。

    藺效抱著沁瑤一路出了書院,將她托付給瞿家人,又令常嶸等人送瞿家人暫時回了瀾王府,親自駕馬去找尋余若水。

    長安城大亂時,余若水帶著一家子孫躲到了離余府不遠的一家小道觀,道觀中幾個道士年老昏聵,但對付尋常鬼祟總算綽綽有余,余家人在道觀庇護之下,險險逃過一劫。

    藺效送了余若水進府給沁瑤診脈,又令魏波去城郊密宅接父王回府。

    隨後便忙著和蔣三郎等人收拾殘局,清算怡妃余黨。短短的一日一夜,長安城已然面目全非,等到他理清頭緒,大刀闊斧處理完急需處理的要務,心裡記掛沁瑤,一刻不耽誤,歸心似箭地回了府。

    一進府,便見闔府上下喜氣洋洋,一路回思如齋的路上,下人們見了他,雖不敢多嘴,眉梢眼角卻滿是掩飾不住的歡愉之色。

    他暗自納悶,匆匆回了思如齋,溫姑領著眾丫鬟笑意盈盈地迎上前,便要道喜,還未說話,內屋傳來瞿陳氏的笑語聲,“好孩子,這回可是真不能跟你師父出門打打殺殺咯。”

    藺效心中咯噔一聲,在門口怔愣片刻,轉頭求證似的看向溫姑,便見溫姑笑得合不攏嘴,開口道:“恭喜世子,大喜了。”

    藺效聽得此話,疲憊和忐忑頓時化為狂喜,急於親口向沁瑤求證,一刻也不想等待,掀簾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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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 17:30:33 |只看該作者
    第195章
   
    瞿陳氏喜不自勝,到了晚間才走,期間親自在屋內屋外看了好幾輪,確認沒有什麼忌諱的事物,這才放心,想起沁瑤這些日子胃口不好,有心給沁瑤張羅些開胃小菜,轉眼看見藺效,情知瀾王府不缺烹飪功夫了得的廚子,著實輪不到她多事,硬生生給忍住了。

    饒是如此,仍千叮嚀萬囑咐了好些該忌諱的事項,方意猶未盡地走了。

    藺效自從得到沁瑤有孕的消息,心頭便滿載著激蕩的快樂,想著沁瑤的身體裡不知何時竟孕育了一條新生命,高興得幾乎坐立不寧。

    他快要做父親了,一想到這一點,他眼底的笑意便怎麼也掩抑不住,無意識地抬起頭,看著滿屋下人忙來忙去,忽然有些好奇,不知有了身孕的妻子跟以往有什麼不同。

    這樣想著,他越過眾人的遮擋看向妻子,卻不提防碰上她亮晶晶的眸子。

    藺效沒想到妻子也正在快樂地注視自己,仔細一辨,她目光裡似乎還帶著一點忸怩的探究與好奇,他情不自禁一笑,妻子這是想瞧瞧他對有了孩子的反應,他又好笑又憐惜,更添幾分迫切難耐,恨不能立時將沁瑤摟在懷裡狠狠親上一回。

    因丈母娘在屋內忙前忙後,他沒能照想的那樣隨心所欲跟妻子親熱,坐在窗前榻上,接過下人的茶時,卻因心不在焉,破天荒差點打破了茶碗。

    溫姑看在眼裡,又嘆又笑,世子自懂事以來,可是頭一回在人前如此失態,可見心裡有多高興,說起來,自從王妃去世,瀾王府已經冷清了好些年,如今世子妃有了身孕,總算要重新熱鬧起來了。

    瞿陳氏又焉能看不見藺效臉上的喜色,想著女婿無論成親前後,都一如既往地珍視沁瑤,小兩口越過越蜜裡調油,十足欣慰,不再明晃晃地夾在小兩口中間,沒得讓他們連句體己話都說不上,風風火火告辭而去。

    一來要回去告訴瞿家父子這天大的好消息不說,二來暗下決心,怎麼也要做些開胃的小食,給沁瑤打打牙祭才行。
    藺效一點也不耽誤時間,手腳利落地在淨房沐浴完畢,換了衣裳上了床,將沁瑤摟在懷裡,借著帳外的羊角燈細看妻子柔美無暇的臉龐,宛如對待稀世奇珍那般鄭重地吻了吻她的額頭,低嘆一聲,道:“好瑤瑤,謝謝你。”

    沁瑤頭埋在他頸側,被藺效這句話裡中說不盡的溫柔小意給撩撥得耳根一熱,不好意思地抬起頭看他,笑道:“做甚麼要說謝?從余御醫診了脈之後,我心裡可跟你一樣高興著呢。”

    藺效額頭抵著她的額頭,笑嘆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想謝謝你。可惜,咱們知道得晚了些,一點也沒顧惜你的身子,這幾日你跟著咱們四處奔波,沒得片刻安閑,也不知道有沒有傷沒到孩子。”

    說著,在被子裡將手輕輕地順著她的腰線滑下去,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小腹上。

    “余太醫不是才給我把了脈,說我脈像穩,孩子無礙嗎。”她抿嘴笑著,將自己手輕輕疊放在藺效手上,心裡有種奇妙的感覺,總覺得她和藺效在用這種方式問候肚子裡的小東西。

    藺效遲疑了片刻,到底沒按耐住好奇,掀開被子,輕輕將沁瑤屈起的雙腿放平,問她:“冷不冷?”

    屋裡燒著極旺的地龍,沁瑤又素來體健,身上暖融融的,不明白藺效在做什麼,只搖搖頭道:“不冷。”好奇地任他擺弄。

    藺效俯下身,輕輕將耳朵貼在沁瑤尚且平坦的小腹上,仔細聽了一會,沒聽到任何不一樣的動靜,又慎重撩開沁瑤的衣擺,往裡看了看,那地方一如既往的潔白如玉,曾讓他心馳神蕩,如今卻孕育著一條新生命,他甚覺奇妙,明知有些傻氣,仍忍不住在沁瑤的小腹上虔誠地印上一吻。

    沁瑤被這動作弄得又酥又癢,又沒想到藺效折騰了一番,竟就為了親親她的肚子。

    她有些想笑,自從她認識藺效以來,何曾見過他流露出這麼孩子氣的一面,有心想打趣他幾句,可藺效卻因怕沁瑤著涼,早已輕手輕腳放下衣裳下擺,用被子將她裹得嚴嚴實實。

    帳內浮動著甜香,兩個人心間汩汩流動著靜謐的喜悅,微嘆一聲,心滿意足地靜默,毫無掛礙地相依。

    沁瑤細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在他褻衣上游走,忽然想起什麼,撐起身子,撥開他褻衣一看,就見胸膛上結實光滑,從外表上看,跟從前沒有任何不同,顯見得女宿那塊令牌並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怎麼了?”藺效問。

    沁瑤低頭看著藺效,半明半暗中,他的臉龐如天工雕刻一般毫無瑕疵,不由滯了片刻。第一次見他時,只覺得他生得干淨貴氣,舉手投足高貴有禮,從不好意思盯著細打量他,來往幾次之後,才發現他生得那般好看。

    她微紅著臉搖搖頭,躺下靠在他臂彎裡,納悶道:“你說,會不會是因為我肚子裡這個小家伙,女宿的令牌沒法附到我身上,轉而去找你了呢。”

    “也許是,也許不是。”他頓了一頓,又笑,“倘若真是如此,這孩子倒還算知道體恤人,還未出世,就知道護著阿娘了。”

    “可是卻丟他父親身上去了。”沁瑤喜憂參半道,從今往後,每隔三年,藺效就得幫阿寒穩固神智,而且固陣時兩人缺一不可,換句話說,師兄終其一生都無法離開藺效的庇護了。

    藺效微微一笑道:“那不是好事麼,知道他阿娘不易,自作主張做了安排,讓他父親幫著阿娘遮風擋雨,可見這孩子甚是明白道理。”

    “有這麼誇自己的孩子嗎?”沁瑤被他一本正經的語氣逗笑了,隱隱有種感覺,藺效才剛知道孩子的存在,就已經將喜愛表現得淋漓盡致,也不知往後等孩子出來,能不能做得成“嚴父”。

    藺效低頭啄了啄她的唇,霸道道:“咱們的孩子自然是最好的,就是能再乖一些,少折騰他阿娘,別再讓她阿娘吃喝不下就好了。”

    他邊說邊吻沁瑤,打著淺嘗輒止的主意,吻的分量極輕,誰知因著許久未跟沁瑤親熱的緣故,一碰到她的唇,渴望便如燎原之勢一發不可收拾地蔓延開來,撬開她的唇齒,探舌進去,情不自禁地開始攻城略地。

    沁瑤冷不防被藺效翻身壓到身下,細細密密的吻就這樣毫無准備地落下來,短暫的錯愕之後,身體做出誠實的反應,半點不矜持地將他拉得更貼近自己,唇舌相交,回應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熱情。

    兩具年輕的軀體彼此吸引,一點就著,屋子裡很快發出曖昧的聲響,藺效漸漸不能自持,粗喘著氣吻她,探索到她腰間,便要解開她的褻褲,沁瑤卻猛然想起今天阿娘跟她說的那些體己話,阿娘一再囑咐她,說她月份小,藺效年輕孟浪,折騰起來不知輕重,無論如何讓她把著些,別太縱著他。咬著耳朵教了好些閨中事。

    “你,你等等。”她斷斷續續地喘著氣,躲閃著他的親吻。

    藺效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可察覺沁瑤的抗拒,只好硬生生停下,啞聲道:“怎麼。”

    他今日一整日都在外面收拾殘局,回來時連余若水的面都未見著,又素來對婦人之事不甚了了,怎能知道這當中還有許多彎彎繞繞。

    沁瑤摟著他的脖頸,紅著臉對他說道:“你明日去宮裡好好問問余若水。我身子還未大好,今日用別的法子好不好。”

    說到後面,到底因為皮薄臉嫩,聲音已經小得幾乎聽不見。

    藺效一怔,見她眼睛裡汪著春水,瀲灩至極,心中一蕩,雖然疑惑,仍道:“好,我問問余若水。”

    頓了片刻,不放過她,低笑道:“什麼別的法子?”

    ——————————————————————————

    第二日兩人醒來時,外頭已經天光大亮,聽院子裡比往日要來得喧鬧,都有些納悶,藺效對沁瑤道:“你再睡一會,我去看看。”

    披了衣裳下地,喚了人問:“一大早為何這麼喧嘩。”

    掃雪在外含笑回道:“回世子的話,昨夜下雪了,院子裡的梅花一夜之間全開了,奴婢們從未見過開得這般繁盛的梅花,只覺新奇,就在外頭多看了一會。”

    沁瑤聽得梅花開了,如何還躺得住,忙對藺效道:“我也要到外頭賞梅花去。”

    藺效拗不過她,喚了人進來,等穿戴完畢,親自扶了她到廊下,剛一出門,迎面撲來一股清冷的香氣,抬目一望,果見滿院紅雲般的梅花,枝頭上的花骨朵幾乎一夜之間全部開遍,花瓣綻到極致,晶瑩剔透,色澤飽滿欲滴,跟白雪皚皚交相輝映,堪稱難得一見的盛景,但凡見者,無不贊不絕口。

    沁瑤驚嘆不已,對藺效道:”原以為種的是白梅,沒想到竟是紅梅,紅得這般清媚,當真好看。如今梅花繞屋,真真叫人觀之不足。一會我便讓了架了紅泥爐,熱了酒,咱們賞雪品梅好不好。”

    藺效聽沁瑤這般高興,轉過頭,替她正了正頭上的雪中尋梅簪,道:“這主意妙是妙,只是你現在懷了身子,酒能不能暫且擱一陣,咱們以茶代酒可好?”

    沁瑤聽到話裡含著哄小孩的意思,不滿地斜眼看他道:“不是說了一大早讓余御醫來問嘛,左右一道問個明白。”

    沁瑤說這話時,想的是能不能飲酒,藺效卻一下子想到昨夜金綃帳中的旖旎情景,臉一熱,咳嗽一聲道:“嗯。”

    ————————————————————————————————

    過幾日,皇上宣布怡妃勾結外敵,謀朝篡位,鳩酒一杯賜死怡妃,將怡妃一族連根拔起,清算朝中怡妃一黨,但凡與怡妃有瓜葛的朝中官員幾乎無人幸免,紛紛落馬。

    太子和吳王僥幸保得一命,卻被貶為庶人,遠遠流放,永世不得回長安。

    除此之外,另下旨頒布立先蕙妃所出之子為太子,滿朝嘩然,議論紛紛。

    因天氣嚴寒,孕吐不斷,沁瑤甚少出門,常日待在家中,卻也從藺效口中知道怡妃名為被皇上賜了毒酒而亡,實則仍被壓在大隱寺,只等師父做好前期安排,皇上便會將怡妃賜死,替換怡妃和蕙妃的命格,幫蕙妃轉世。

    奇怪的是,皇上明知道自己已經屍毒侵入心脈,壽數難免受損,卻渾不在意,只將阿寒接入宮中,日夜親自教導,恨不能在最短時間內將帝王之術傾囊相授。

    除此之外,又下旨替阿寒與劉冰玉賜婚,著令欽天監盡快幫太子擬定的大婚日期,如此心急火燎,像是唯恐自己看不到阿寒成親之日似的。

    皇上一連串旨意下來之後,短短幾日,朝中的幾方勢力便重新洗牌,皇權的重壓之下,不少人的命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

    韋國公府,德榮公主哭得死去活來,對韋國公道:“國公爺,你倒是想想辦法啊,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女兒跟著吳王被流放到雁門關那等不毛之地,她身子嬌弱,那地方如此苦寒荒辟,如何受得了這樣的苦。聽說這幾日跟著吳王被關在大牢裡,已經病得死去活來,真要是被流放,怕是根本活不下來,國公爺,你偏心老大老二,可阿芫是我的心頭肉,你叫我如何受得住?”

    韋國公淡淡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為著蕙妃之事,重新勾起了新仇舊恨,如今視怡妃母子為眼中釘肉中刺,更曾幾次當庭斥罵當年五皇兄口中無德,若是一時心裡過不去,說不定會為了五皇兄之事遷怒韋國公府,再次向韋國公府發難,這等關口,怎好為了阿芫去皇上面前求情?流放一次,咱們韋國公府已經元氣大傷,再來一次,說不定就是滅頂之災。”

    德榮如何不知道丈夫對當年之事心有余悸,最怕的是韋國公府百年基業葬送在他手裡,讓丈夫為了女兒去觸犯家族利益,基本不可能。

    可她仍舊不甘心,哭道:“那母子三人那般膽大妄為,連謀逆的事都敢犯,咱們阿芫不過是嫁予吳王為妻,從頭到尾不曾參與,何其無辜,憑什麼讓她為了她們母子所犯之罪受過。皇兄也不是那等不講道理之事,若我去求求情,說不定就肯放過阿芫了。”

    韋國公聽得面色鐵青,看著妻子,厲聲道:“阿芫無辜?非逼著我跟你說明白才行?不說別的,當日咱們一家四口被怡妃捉住,用來要挾二郎歸順時,阿芫在哪?“德榮一愣,忘了拭淚,道:“國公爺這話什麼意思?”

    韋國公齒冷道:“我也是事後才知道,阿芫當日便躲在怡妃的一隊親衛兵護著的馬車上,她明知道怡妃會利用我們來要挾你二哥,事前不曾給我們通風報信,事後不曾出來替我們求過情,當時怡妃威脅你二哥要將我碎屍萬段時,她躲在馬車裡,連面都不露,可見這孩子何其涼薄無情,你竟然還在維護她?”

    德榮顫聲道:“不,不會的,阿芫絕不會這樣,這當中一定有誤會。”

    韋國公冷哼一聲道:“當時折衝都尉府投降時,阿芫所在的馬車恰好在其中,第一個被御林軍被繳獲,她好端端從車上下來,可能做得了假?哼,我倒是知道這孩子打的什麼主意,知道自己已經嫁給吳王了,只能一條道走到黑,怡妃要造反,二話不說便跟著她婆母造反。這孩子由來自私,跟她自己的安生比起來,咱們這些人的身家性命乃至她二哥的死活,算得什麼?虧得二郎寧死不肯歸順怡妃,否則咱們韋國公府早已論了造反之罪,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了。”

    德榮面色難看至極,尤嘴硬道:“她說不定也是被怡妃所迫,怪不得她。”

    “怡妃所迫?”韋國公道,“當時長安大亂,吳王不在府中,她不說來韋國公府找咱們,反第一時間去找她婆母,後來親眼目睹咱們如何被怡妃折辱,跟咱們相隔不遠,卻自管躲在馬車上,坐觀其成,想想該是何等冷硬的心腸。最讓人心寒的是,你不見當時怡妃誘勸二郎的話,句句意有所指,若不是阿芫提前知會過怡妃二郎的軟肋,告訴怡妃如何誘勸才能讓她二哥歸順,怎會每一句都正中二郎的心事?我當時聽得心驚膽戰,唯恐二郎犯糊塗,幸虧這孩子還算明事理,沒為了一己私欲棄咱們國公府百年基業於不顧。”

    德榮聽得手腳冰涼,嘴唇一張一合,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韋國公寒聲道:“我勸你別再為這孩子四處奔走,也別再想方設法去大理寺看她,這孩子跟她婆母一樣,心裡頭只有自己,沒有旁人,根本不值當咱們為她搭上一家子的身家性命,大郎尚未娶妻,二郎才剛從玉門關九生一生回來。你且想仔細了,你不光只有這一個女兒,莫再犯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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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 17:30:44 |只看該作者
    第196章

    含元殿

    皇帝一邊翻閱奏折一邊對藺效道:“今日一早,道長派人傳話給朕,說陣法已布置妥當,過幾日就能啟陣,可惜需得七七四十九日才能完成陣法,其後還有上百場超度法事,最快也需得兩月方能完成,唉,若是能再快些便好了,朕真怕自己——”

    他突兀地收住話頭,遺憾地嘆口氣,不再接著往下說。

    殿中空氣頓時變得有些沉重。

    藺效看一眼臉色透著幾分青灰的皇上,想起沁瑤說起皇上腿上的屍毒救治得太晚,侵入心脈,恐怕沒多久好活。

    這話雖然沒人敢對皇上明說,但皇上這些日日帶著阿寒臨朝聽政,沒日沒夜地整頓朝中政務,背著人時,不時流露憂心,分明已經從腿上那處傷口知道了一些端倪。

    雖然皇上喝了無數祛毒藥,但那處傷口仍不斷潰爛,不像能痊愈的模樣,此事被捂得極嚴,只有幾個人知道,可皇上顯然有了預感,猜到自己不久於人世,在卯著命安排身後事。

    而皇上之所以如此不惜命,恐怕還是為了蕙妃之死痛悔自責,在變相用這種法子懲罰自己,也在千方百計補償蕙妃母子。

    可照當時蕙妃被鎮壓之前對皇上的態度來看,皇上這番苦心安排,蕙妃不見得肯領情。

    皇上看著那疊奏折發了半晌呆,問藺效道:“康平仍執意要出家?”

    藺效道:“是。”

    起初,康平哭鬧不休,幾次三番鬧著要見父皇,求他給阿娘免罪,可眼見怡妃一族被連根拔起,阿娘被毒酒“賜死”,兩位哥哥被流放,終於明白一切無可回轉,漸漸沒了聲音。

    皇上一啞,許久之後,淡淡道:“先朝一位太妃潛心向佛,其子登基後,為母建了一所無塵庵,就建在宮裡北苑,康平若執意要出家修行,便將她安置到無塵庵罷。”

    藺效微訝地看一眼皇上,無塵庵雖為佛庵,實則常年有宮人供養打掃,不比外頭佛庵,可謂自成一國。康平在庵裡修行,既清淨,又不至於受委屈,這安排看似隨意,實則煞費苦心,可見皇上仍對康平存有惻隱之心。

    正思忖間,忽聽皇上道:“馮伯玉可醒來了?”

    藺效神色微斂,回話道:“剛醒不久,太醫看了,暫無大礙了。”

    “將當日的情形與朕細說說。”皇上眯了眯眼道。

    藺效靜了一瞬,深知自己接下來說的每一句話都將與馮伯玉的生死息息相關,審慎道:“怡妃發動兵變時,康平不明就裡,幾次三番鬧著要找皇上和怡妃,怡妃的手下一來怕康平壞事,二來怕康平身陷險境,將她和駙馬拘到一處偏宅加以軟禁。駙馬猜到怡妃企圖謀朝篡位,不肯同流合污,中途曾試圖逃脫,未能遂願,悲怒之下,只說寧肯做刀下魂,也不做亂臣賊子,趁怡妃手下不留神,觸柱自戕。他求死心切,雖被怡妃手下攔了一把,仍撞得頭破血流。侄兒的屬下找到康平和馮伯玉時,馮伯玉血止不住,已經昏迷不醒,康平心急火燎,正急著派人去找大夫。事後,侄兒派余若水驗了馮伯玉的傷,傷得不輕,確是存了求死之心,照侄兒看,駙馬恐怕對怡妃娘娘謀逆之事全不知情,不過無端被牽連爾。”

    每一個字都照實而說,不曾有半點誇大或貶抑之詞。

    皇上從案後起身,舉棋不定來回踱了兩步,須臾,嘆著氣點點頭,“余若水這幾日跟朕回過馮伯玉的傷情,朕心裡也有數,這孩子出身寒微,一朝及第,說起來頗為不易。朕之前盛怒之下,只當他權欲熏心,跟怡妃沆瀣一氣,險些治他連坐之罪,如今看來,倒是朕錯怪了他。”

    他負著手轉過身,“當初殿試時,朕便覺得這孩子文章做得好,到大理寺之後,又著實踏實勤懇,即便後來尚了康平,依然兢兢業業,不曾有半點懈怠之意,雖因怡妃之事被無端牽連,無路可退之時,竟願意以死明志,讀書人的氣節和傲骨可見一斑,倘若因著怡妃之事就此埋沒,著實可惜——”

    皇上說著,沉吟不語。

    藺效聽得此話,知道皇上對馮伯玉的安置已然心中有數,不再開口,靜立一旁。

    過了一會,皇上從沉思中回過神,臉色掩蓋不住的疲憊,勉強笑著對藺效道:“你也忙了一日了,不如早些回府,你媳婦如今懷了身孕,正需要人照看。馮伯玉的事,朕明日再擬旨。”

    藺效告辭退下,到了殿門口,剛下台階,便覺臉上一涼,舉目一望,半昏天色中正落下鵝毛大的片片雪花。

    進了腊月,雪一場接著一場,年節也跟著近了。

    懸掛在各處的宮燈在雪地中光影流轉,將暮色中的雪地照得昏黃溫暖,宛如思如齋裡的暖燈如豆,立在原地靜了片刻,想起那個總在燈下等他的嬌人兒,他心底一片柔軟,一刻不願再在宮中停留,邁開步子往宮外走去。

    ————————————————————

    第二日,皇上果然頒旨,准了康平公主帶罪修行,賜號平寧居士,將其安置在無塵庵。

    康平公主接旨後,只說自己潛心向佛,請旨與馮伯玉和離。

    皇上接了康平的請奏,立刻准了,另擬一道旨,將馮伯玉無罪釋放,重新起復,外放長安,任邕州縣令。

    出行前,馮伯玉應召進宮,去無塵庵見康平一面。

    康平洗去鉛華,緇衣素面,看著倒比往日清婉許多,立在廊下,端詳了馮伯玉半晌,見他額上仍縛著用來護傷口的繃布,臉龐雖消瘦不少,卻一如既往的俊美無儔,心微微揪了一下,嘴上卻笑道:“自你我成親,哪怕錦衣玉食,亦從未在你臉上見過笑意,如今你被外放長安,不過一個小小縣令,倒比從前看著精神喜氣。”

    馮伯玉來時對康平的反應做過千般設想,原以為她會怨天尤人或是一蹶不振,萬沒想到她連遭遽變,竟反倒比從前豁達通透,原先准備好的應對之詞一句未派上用場,訕訕立在原地。

    “可見我當日錯得有多離譜。”康平靜靜看著馮伯玉道。

    馮伯玉不知如何接話,只好繼續沉默。

    康平回頭看了看靜悄悄的庵房,幽幽道:“父皇對我手下留情,未讓我經受顛沛流離之苦,我不敢再有別的奢望,只是一想起你,總覺得有些虧欠,要不是當時非讓你做我駙馬,何至於連累你受這份罪,所幸父王總算明白事理,沒降罪於你,就不知其中,還有沒有旁人的功勞。”

    說完,文靜了片刻,故態復萌,又大大咧咧起來,“這樣也好,免得咱們倆成日裡彼此怨懟,到最後終成怨偶。今日請你進宮也沒別的,就是想著咱們總算是夫妻一場,你這一走,咱們往後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見,想再看看你。”

    語氣雖輕松,卻分明透著不舍。

    馮伯玉心裡不是滋味,悵惘地嘆口氣,認真道:“保重。”

    康平滯了滯,強笑道:“頭一回見你這麼有耐性聽我說話,從前你可是寧肯對著卷宗,也不願多看我一眼。”

    說完,心中一酸,笑容忽然有些維持不住,倉皇轉過頭,好半天,才別別扭扭道:“你走吧,我總算肯放手了,你從此自由了,眼下還不知道心裡有多高興呢。”

    她陰晴不定,雖然有心掩飾,到底露出原來的驕橫來,馮伯玉反倒自在了,鄭重對康平行了一禮,斟酌著詞句道:“多謝,我——”

    康平暴躁起來,一個勁地催促他道:“怎麼還不走!我話都已經說完了,快走吧!”說話時,眼睛固執地看著一旁。

    馮伯玉微微嘆口氣,道:“那麼,告辭,保重。”

    轉身下了台階,步伐緩慢卻堅定,剛走到院中,忽然聽到康平大聲道:“馮伯玉——”

    馮伯玉身形一頓,回頭看向康平,見她眼含淚花,不舍地看著自己,喃喃道:“你也保重。”

    他心裡莫名有些滯澀,良久,展露一個情真意切的笑,道:“彼此保重。”

    康平似乎第一次見馮伯玉笑得這麼開懷,錯愕了一下,終於大悟,回以一個大大笑容道:“嗯,彼此保重。”

    ——————————————————————

    瞿子譽和王以坤得到馮伯玉免罪外放的消息,聯袂來給馮伯玉送行。

    馮伯玉輕衣簡行,神情輕松,扶了母親上船,便在岸旁與兩位同窗告別。

    “邕州民風淳樸,物產豐饒,能外放邕州,非得有真才實干不可,可見皇上一來賞識你,二來有心栽培於你,”王以坤道,“以驥舟你的才干,不出三年,必當嶄露頭角。”

    馮伯玉微微一笑,道:“於我而言,這些全是其次,能全身而退,侍奉母親頤養天年,已經天大的不易,別無他求。”

    瞿子譽想起馮伯玉的妹妹臨盆在即,馮伯玉卻提也不肯提這妹妹一字,只將全副心神放在母親身上,不好多話,只道:“你初遭變故,難免有些意氣消沉,等三年後再說這話也不遲,總而言之一句話,我和子期在長安等著你。”

    王以坤笑道:“咱們三個當初可是朝昭館的三魁,一同下場,一道入仕,等你外放回來,咱們三人務必要意氣風發地好生喝上一回。”

    馮伯玉笑著拍了拍二人的肩膀,豪氣干雲道:“好,到時候咱們不醉不休。”

    話別完上了船,馮伯玉不經意看一眼遠處的巍峨宮牆,想起那個曾讓他魂牽夢縈的窈窕少女,幾不可聞地嘆息一聲,對瞿王二人一拱手,笑道:“送君千裡,終須一別,請回吧。”

    瞿子譽和王以坤壓著滿腔的淡淡離愁,同時笑道:“後會有期。”

    ————————————————————————————————

    沒過幾日,清虛子啟動陣法,皇上將怡妃從大隱寺招出,丟入陣法中。

    沁瑤聽到消息,有心幫著師父去布陣,卻被師父回話給攔下了,說這陣法說到底有失正道,她一個有孕的婦人,就別跟著摻和了。

    她只好百無聊賴待在家中等消息,期間王應寧和裴敏相邀著來看她,說起一樁吳王流放途中的異事。

    “押送吳王出城的士兵正好是我哥的手下,回來說,那位吳王的側妃一夜之間不見了。”裴敏一說起這些奇譚便眉目飛揚,“失蹤前夜,那位側妃一看天像,就又笑又哭,說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話,說什麼等了十年,終於能回去了,還說唐朝雖然好玩,她真心待夠了。手上拿著個小包袱,裡頭不知道裝著什麼,第二日早上清點人數的時候才發現少了一個人,一查,正好是那位康側妃。聽說吳王當時就失魂落魄了,找那位側妃無果,便罵夏芫,直說她使了妖法害了康側妃,恨不能立刻掐死夏芫。”

    “他這是把夏芫當成她阿娘了吧。”裴敏說完,不屑道,“難道人人都用妖法對待旁人麼,照我看,說不定那個康側妃自己就是個妖精呢。只是這樣一來,吳王失了寵妃,真將帳算到夏芫頭上,到了流放之地,怕是更會寡待夏芫了。”

    王應寧卻不好聽這些神神鬼鬼的說道,岔開話題,只問沁瑤:“下月阿玉便要大婚了,聽說還是太子親自選,你師兄何時相中的阿玉,我們怎麼一點都未曾聽阿玉說起過。”

    沁瑤笑道:“這——你們就要自己去問阿玉了,總歸跟吃的離不開關系。”

    一月後,阿寒和劉冰玉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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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
發表於 2017-2-2 22:48:43 |只看該作者
   第197章

    東宮。

    劉冰玉悄悄吐了口氣,看向寂靜如水的殿門口。

    太子行完合巹禮之後,便出去聆聽聖訓,賜酒於群臣,一個時辰過去了,仍未返轉。

    她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脖子,有些猶豫要不要將層層疊疊的褕翟換成輕薄松軟的常服,好讓身上忪快忪快,忽然肚子裡咕嚕嚕一陣響。

    她微窘,悄悄吐了吐舌頭,從早上開始梳妝起一直到現在,她一點東西都未曾吃,早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她出於本能摸向寬大的袖子,手剛伸到半路,反應過來,今日不比往常,以往隨手就能用來打牙祭的吃食,全沒帶在身上。

    她苦惱地嘆了口氣,成親的諸多規矩裡,最不合理的一條恐怕便是新婦不能像賓客那般在筵席上正常用膳了。

    忽然外面傳來一陣宮人一疊聲的問安聲,“殿下。”

    劉冰玉心一緊,忙挺直身子坐好,悄悄瞥向看向殿門,就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快步進來了。

    他身上穿著太子袞冕,比平日更顯修長偉岸,進來後,看在端坐於床上的玲瓏美人,臉一熱,突兀地止步,目光定定地落在劉冰玉姣潔如月的臉龐上,直到身後宮人提醒式地咳了一聲,才窘迫地反應過來,少頃,揮手令身後的宮人們退下。

    劉冰玉被他看得好不羞澀,不動聲色地挪了挪身子,紅著臉跟他對視,早在那回雲隱書院破陣之時,他眸光便清明了許多,臉上的憨傻之相也再看不見。可此刻他立在殿中目光灼灼地看著他,怎麼看都透著幾分傻氣。

    她沒忍住撲哧一笑,起身理了理厚重的褕翟,端端正正給阿寒行了一禮,脆聲道:“給殿下請安。”

    阿寒被這聲殿下喚得錯愕了一瞬,旋即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走到床畔,低頭微微笑著看她,喚道:“阿玉妹妹。”

    這聲熟悉的稱呼一下子拉近了兩個人的距離,劉冰玉心底一松,神情輕松地笑了起來。

    “你餓不餓?”阿寒不讓劉冰玉看出自己此時的緊張,強自鎮定坐在她身旁,扭頭問她。

    “嗯。”劉冰玉點頭,她這會一點也不覺得忐忑了,雖然身邊這個人比從前看著穩重內斂了,但她能感覺到,他骨子裡還是那個溫厚寬和的阿寒,一點也沒變。

    “早就餓了呢。”她抬眼看他,有些委屈地撫了撫肚皮。

    “我讓她們送吃的東西進來。”阿寒似乎早料到劉冰玉會這麼回答,二話不說便喚人送東西進來。

    不一會,宮人們便呈了滿滿當當的食匣,在桌上一一擺放好,不等阿寒吩咐,便束手退了下去。

    阿寒猶豫了一會,握住劉冰玉的手,拉她到桌前道:“我知道你肯定早就餓了,本來想早令人送東西來,可是——”

    他有些靦腆地一笑,“可是,我想跟你一道用膳,特等到現在這時候才讓他們送上來。”

    劉冰玉聽得納悶,一低頭,看清桌上的東西,才明白阿寒這話裡頭的意思,就見滿桌除了熱騰騰的飯菜以外,另有幾小匣子點心,一半是德榮齋的玉酥糕,另一半竟是青雲觀的三味果。

    正是當日兩個人在青雲觀外交換著贈送給彼此的點心。

    劉冰玉抬起頭,好笑地看向阿寒,難怪他一門心思要跟她一道用膳,原來在這個地方等著呢。

    兩個人相對而視,笑得心照不宣,過了一會,阿寒提筷夾了一塊三味果給劉冰玉,道:“這回不怕不新鮮了,都是咱們觀裡廚子昨日特意到皇宮裡新做的,先吃一口,再吃旁的。”

    他下意識仍覺得青雲觀是他的家,開口時,依舊稱青雲觀為“咱們觀。”

    劉冰玉就著阿寒的手吃了一口,順手也給阿寒夾了一塊玉酥糕。

    吃著吃著,兩個人越靠越近,等到劉冰玉第四塊三味果下肚,再想就著阿寒的筷子吃第五塊時,誰知沒等到三味果,卻被兩片灼熱的唇給吻住。

    劉冰玉腦袋一空,一眨不眨地盯著那雙近在咫尺的黑亮眸子,心幾乎沒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可沒等她繼續沉醉下去,就聽極不協調的一聲輕微動靜,兩個人同時哎喲一聲,倏的分開。

    “你、你磕到我的牙了。”劉冰玉臉紅得要滴血,結結巴巴地指責阿寒。

    阿寒失措片刻,抬眼見少女水汪汪的眸子和桃花瓣般的粉唇,心底仿佛有烈焰在灼烤,叫囂的欲望徹底壓倒了他的羞恥之心,心一橫,厚著臉皮將她一把打橫抱起,不敢看她的臉龐,只磕磕巴巴道:“我、我再多親幾次,就不會再磕到你的牙了。”

    將她緊摟在懷裡,大步朝床邊走去。

    ——————————————————————————

    大婚之後,劉冰玉嫌宮裡冷清,除了打點太子妃該打點的庶務外,閑暇之余,時常邀了沁瑤等人來宮裡玩。

    阿寒一來心裡記掛沁瑤,二來不是忙著跟皇上讀書批奏折,便是要去看師父布陣,白日著實沒多少時間跟劉冰玉相處,便總縱著她。

    沁瑤在最初那陣最難捱的孕吐時光過去後,也在家閑不住,只要藺效不在家,便進宮看阿寒兩口子,要不就是去布陣之處探望師父。

    不知是不是跟阿寒情投意合的緣故,東宮被劉冰玉打點得格外舒暖愜意,一點沒有宮裡常有的冰冷肅穆。

    沁瑤偶爾一去,必被劉冰玉的熱情款待絆住腳,天氣嚴寒,懶得來回奔波,索性留在東宮用了午膳再回瀾王府。

    而阿寒只要聽說沁瑤來了,會盡量放下手中冗務前來相伴,師兄妹相處起來,跟從前一樣的自然親昵,沒有任何不同。

    藺效每回忙完手中事物,便來東宮接沁瑤,兩口子一道回去。

    皇上的身體卻一日不如一日。

    要命的是,雖然身子已經極為不適,皇上仍在繼續日夜不繼地親自教導阿寒,不事休整,硬生生加快了屍毒的進程。

    等到清虛子布好陣,緣覺啟動第一場超度法事時,皇上終於病入膏肓,一臥不起。

    拖延了一月,眼看只差最後幾場法事,皇上還沒來得及等到親眼看到蕙妃的轉世,就陷入了彌留狀態。

    這幾日,皇上情況格外不好,吃一點吐一點,最後干脆水米不進,一口氣卡在喉嚨裡,進不去出不來。

    眾近臣眼看皇上不好,不敢出宮,連續幾日守在含元殿外。

    是夜,皇上破天荒喝了一碗粥,渾濁的雙眸清亮起來,甚至能在宮人攙扶下坐起來了,說話語調也頗有底氣,看著與病前沒什麼不同。

    余若水等人的神色卻愈加凝重,知道皇上這是回光返照的征兆,怕是活不過今晚了。

    皇上穩穩當當坐於床畔,吩咐王公公,“招他們進來。”

    等近臣到了跟前,問:“太子如何?”

    幾位心腹近臣跟隨皇上多年,焉能猜不到皇上的心思,忙道:“太子聰慧而仁厚,謙遜而堅韌,允恭克讓,敏而好學,得此明君,實乃天下蒼生之福。”

    他們雖然慣於逢迎,但誇贊阿寒的這幾句話卻是發自肺腑。新立的這位太子善良卻果決,溫和不懦弱,的確是個德行極佳之人。

    皇上眉頭不肯松開,道:“朕薨了之後,有幾道旨意需得你們幫著宣之於眾。”

    莫誠聽得膽戰心驚,乍著膽子道:“皇上,臣鬥膽一問,皇上要宣的密旨當中,是不是有一道殫壓瀾王世子的旨意?”

    皇上冷著臉駁斥道:“什麼時候朕的決議容得臣子來置喙了?”

    莫誠異常決絕地跪下,“皇上,忠言逆耳,就算您今日降罪於臣,臣也不得不奉勸皇上一句:皇上萬萬要審慎!您莫要忘了,太子身子特殊,需得瀾王世子來幫著維持清明——”

    這件事除了當日在雲隱書院目睹了蕙妃之事的人之外,只有少數幾名近臣知道。

    皇上病氣上湧,閉了閉眼,並不接話,阿寒初剛上位,根基不穩,惟謹父子在朝中勢力盤根錯節,終是一患,若不是為了阿寒的清明離不開藺效的緣故,豈會只是調離長安這麼簡單,他會直接將他們父子二人連根拔起,永絕後患。

    “瀾王世子磊落坦蕩,若有謀反之心,早在上回長安大亂之時便會籌謀,何須等到太子登基之時?”王行知見皇上情形不對,也在莫誠身旁跪下,苦勸,“而且世子妃與太子師出同門,情同手足,若皇上無故出手對付世子,一來會陷太子於不義,傷了世子妃跟太子之間的感情,二來世子恐怕也會冷了心腸,原本沒有不臣之心,也會被皇上給逼出不臣之心吶。”

    皇上嘆息道:“你們說的,朕何嘗不知道,可是太子的病根握在惟謹手中,惟謹又委實有胸襟手腕,若任憑他留在太子身邊,朕怎麼也放心不下。就算他眼下沒有二心,天長日久,人心難測,誰又能保證他不會生出二心?若到時候他轄制阿寒,乃至謀逆,阿寒又該如何自處?”

    王行之和莫誠語噎。

    皇上道:“朕不會拿惟謹怎樣,他是朕的侄兒,朕看著他長大,不過想將他暫且支離太子身邊,等太子坐穩朝綱,再重新將他召回長安就是了。”

    說完,擬定旨意,令莫誠等人將旨意暫且收下,只等太子登基之日,便當著朝臣頒布旨意。

    做完種種安排,又將阿寒喚至床畔,告知他道:“你阿娘轉世之後,務必到朕靈前告知朕一聲,朕這輩子虧欠她良多,下輩子無顏再面對她,若你得了你阿娘的去處,知會朕一聲,只要知道她過得好,朕也就放心了。“阿寒淡淡應了。

    是夜,皇上駕崩。

    那道密旨還未交至毫不知情的太子手中,便已有人悄悄呈送給了藺效。

    藺效早已清楚事情來龍去脈,不必打開,也知道無非是將他明升實降、遠遠調離長安的旨意,以求最大限度清除太子身邊的隱患。

    倘若他身上沒有另一塊女宿令牌,皇上無需顧忌太子的三年固陣之說,這上頭寫的多半就是賜死他的旨意了。

    他譏諷一笑,這就是帝王之家,利益永遠凌駕於親情之上,信義隨時可以用來出賣。

    將密旨放於燈上點著,他鄙薄地看著跳躍的火焰,皇伯父當真屍毒入心,全無心智,倘若他若存心要造反,又豈是區區幾道旨意能壓得住。不說別的,阿寒明日能否順利登上帝位,就全在他一念之間。

    紙張極為脆薄,點火之後,火苗很快將密旨燒得蜷縮卷曲,轉眼便化為他腳邊的一堆灰燼。

    他跨過灰燼,走到門邊,外頭早有宮人捧著縞服在外侯著,見藺效出來,忙上前幫藺效著上縞服。

    藺效任憑宮人伺候穿衣裳,淡淡看著覆蓋著厚厚白雪的廡殿頂,不必回頭,他也知道有人在一旁等候他拿主意,沉默良久 ,開口道:“皇上殯天,四處發喪,籌備太子登基之事。”

    那人應聲,下去安排。

    藺效冷冷看一眼身後的含元殿,人人只道帝王家繁花似錦,恐怕沒人知道有人根本不稀罕生在帝王家,他已經無從選擇自己的出身,但倘若可以,這輩子他都不會願意子孫後代再卷入這樣的爭鬥中來。

    皇上駕崩,吏民數百,皆縞服送喪。

    數日後,阿寒繼位,改國號為隆元。下旨封藺效為成王,另賜成王府。

    過兩日,緣覺等人做完最後一場法事,幫洗清怡妃命格中的罪孽之後,便請清虛子開始換魄陣最後一步,揭開鎮壓蕙妃的靈符,送她上路。

    這陣法需得三日三夜方能完成,阿寒跟劉冰玉守在陣法之外,從頭到尾含淚看著蕙妃的屍首,足足三日三夜未合一眼。

    等陣法完全結束後,阿寒便下令滿天下去找尋恰好那個時辰出生的嬰兒。

    沁瑤知道此事之後,密切關注進展,每日藺效回來,便纏著他打探最新消息。

    所幸事情遠比幾人想像得順利,不出半月,便在長安城郊一戶讀書人家尋到了恰好那個時辰出生的嬰兒。

    清虛子和緣覺得到消息,連夜跟著阿寒第一時間趕到那戶人家,卻是戶讀書人家,因祖上有恆產,家境殷實,夫妻自小訂親,鶼鰈情深,可惜成親數年一無所出,一朝得女,恨不能捧在手心,待之如珠如玉。

    等孩子抱出來,是個女嬰,生得白胖結實,緣覺和清虛子湊近一看,一眼瞥見孩子耳垂上的朱砂痣,跟阿綾生前一模一樣,越發篤定。

    去別處打探回來的人回消息說,說來也怪,那晚那個時辰出生的嬰兒,別處均未發現,獨有長安城郊這一個。

    兩口子知道阿寒的身份之後,頓時有些手足無措,眼見年輕皇帝及一僧一道只顧對著襁褓中的孩子淚流滿面,更是面面相覷。

    阿寒見嬰兒臉上一片祥和,已再看不見半點怨悲之意,心中悲喜交加,哽聲道:“阿娘上輩子被皇權害得郁郁寡歡,最後還落得被奸人所害的凄慘下場,這輩子便讓我這做兒子的用皇權護她一世安寧,再不讓她受半分委屈。”

    清虛子和緣覺紅著眼圈,滿心悵惘,重重地嘆口氣。

    ————————————————————————————

    一年多以後

    正是長安春日,思如齋裡牡丹、茶花開得正艷。

    院中站了好些下人,全都圍在溫姑身旁,害眼饞癆似的看著她懷中那個虎頭虎腦的小郎君。

    這孩子不過半歲大小,生得粉雕玉琢,胖乎乎的白糯米般的臉頰,一雙眼睛如洗過的黑瑪瑙似的,又圓又亮,漂亮得驚人。

    他身量比同月的嬰兒來得高壯,被溫姑穩穩當當抱著,胖乎乎的小手裡抓著一朵剛被他殘忍揪下來的牡丹花,心不在焉的,不時轉動小腦袋往院門口看。

    “我們小阿大在等阿娘回來呢,是不是?”溫姑努著嘴笑問他。

    阿大聽了這話,仿佛被挑起了說話的興致,胖胖手指頭往院門口一指,開口道 :“噠噠,啊,噠噠噠。”聲音清脆如豆,聽得人心都化了。

    可惜他奶聲奶氣說了一大串,手舞足蹈,架勢擺得頗足,發出的卻全是“啊”、“噠”的聲音,好比天書。

    溫姑卻仿佛聽懂了似的,忍笑附和道:“阿大在告你阿娘的狀是不是?阿娘出去了這麼久,我們阿大都想阿娘了,阿娘怎麼還不回來呀。”

    阿大嗚了一聲,臉上露出極委屈的意思,湊到溫姑跟前,用黑葡萄似的眼睛看著她,胖乎乎的手也跟著輕輕拍打溫姑的臉頰。

    溫姑可受不了這樣裝可憐的攻勢,每回被這孩子盯著這麼一看,她就再也沒辦法硬起心腸了,“阿大乖乖的,你蔣三伯伯明日大婚,你父親和阿娘去盧國公府幫忙去了,這個時辰估摸快回來了,咱們阿大再等等,阿娘該回來的時候自然就回來了。”

    話未說完,果然聽到後頭傳來沁瑤的笑語聲:“阿大。”

    阿大聽到這聲音,眼睛一亮,在溫姑臂彎裡一擰身子,張開白藕般的胖胳膊,直要往沁瑤懷裡鑽。

    沁瑤笑著快走幾步,上前接過阿大,在他胖鼓鼓的臉頰上連親了好幾大口,抱著他一邊往房裡走,一邊問:“阿娘不在家的時候,阿大乖不乖呀?”

    阿大笑呵呵的,獻寶似的將手裡的牡丹花舉給沁瑤看。

    溫姑在後頭看見,頭疼似的閉了閉眼。早知道王妃這回回來,就該早早替小公子將罪證毀屍滅跡才行。

    果聽沁瑤怒了起來,“這可是你皇舅舅令人從宮裡送來的,阿娘都還沒用來擺牡丹宴,怎麼就被你這小家伙糟蹋成這樣了?!”

    啪——輕輕地拍打屁屁的聲音。阿大獻殷勤不成,屁股上反倒挨了一巴掌,撇了撇嘴,甚覺委屈。

    娘倆正大眼瞪小眼,就聽後頭傳來一疊聲的請安聲,“王爺。”藺效也回來了。

    阿大聽到父親回來了,立刻如蒙大赦,又唔哇唔哇地要往藺效懷裡去。

    藺效接過阿大,高興地將他舉高,問他道:“好小子,在家裡做什麼呢。”

    阿大興奮極了,咯咯咯直笑,雙腿不老實地試圖往藺效肩上蹬,藺效素喜潔淨,此時卻混不在意,干淨的寶藍色的袍子立刻被踩了幾個小黑腳印。

    沁瑤見了,愈覺胸悶。

    一家三口到了屋裡,藺效將阿大丟到窗下的榻上,榻上的小幾早已撤掉,現如今放了許多阿大的小玩意,阿大剛一被父親放下,便自動自覺地爬到正中間盤腿坐好,扒拉了一堆玩具在跟前玩了起來。

    沁瑤從溫姑手裡接過准備給藺效換上的常服,一邊親自給他換衣裳,一邊道:“能不能跟他蔣三伯伯說一聲,別再尋摸稀奇古怪的東西給阿大玩了,到了阿大手裡,不出半日准給弄壞,沒得糟蹋東西。”

    藺效低頭看著妻子玉蘭花般嬌美的臉龐,道:“三郎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對人好起來,恨不能掏心掏肺,只要在外頭看著新鮮好玩的,都巴不得歷時給阿大買來嘗鮮。不過,他眼看要跟鄭家表妹成親了,到時候多了人管束,總不至於沒事就來逗咱們阿大玩了。”

    一副嫌棄的口吻。

    沁瑤忍不住笑了起來,“蔣三哥被你說得像匹需要上嚼頭的野馬似的。”

    “他可不就是匹野馬。”藺效不以為然道。

    沁瑤莞爾,阿大最喜歡的便是這位蔣三伯和他瞿家舅舅。前者三不五時便給阿大帶好玩的東西,後者是在阿大面前出了名的有耐心,無論阿大提出什麼無理要求,瞿子譽統統滿足。因而阿大每回見到他蔣三伯和舅舅,都興奮得哇哇直叫,不知如何是好。

    “可惜嫂子剛有了身孕,哥哥每回下衙都得回去陪伴嫂子,嫂子身子不適,咱們也不好總去叨擾。”沁瑤看一眼阿大,“這家伙精神頭十足,得好幾個大人陪著他輪軸轉才行。”

    說話間,已然替藺效穿戴妥當,剛要轉身,誰知被藺效一把摟住腰肢給攬了回來。

    藺效將她固在懷中,低頭親她一口,道:“今日怎麼回來的這麼早。”

    阿大聽到動靜,好奇地抬起頭觀察父親和阿娘。

    沁瑤不想跟藺效提起在盧國公府遇到德榮婆媳之事,德榮依然是那副客氣疏離的模樣,但馮初月卻難得拋頭露面一次。聽說自從她生下女兒之後,孩子便被德榮抱到身邊親自教養,等閑不讓馮初月見上女兒一次,夏荻聽說如今又去了嶺南道任督軍,常年不在府。

    馮初月沒法子可想,便將主意打到她身上。

    她一到盧國公府,便在內院門口碰到打扮得富麗堂皇的馮初月。

    一見沁瑤,馮初月便纏住她不放,話裡話外都想請她到劉冰玉面前說幾句話,給德榮公主施壓,好讓德榮將女兒交還她給教養。

    她聽得半晌無語,敢情劉冰玉這位皇後什麼事都不必做了,只管成日間插手下臣的家務事就是了。

    當然這些話在心裡想想便罷,不想當著藺效的面提,免得惹他不快,便笑著對阿大努了努嘴道:“想他了唄。”

    兩人怕阿大從榻上滾下來,走到榻旁挨著阿大坐下,阿大立刻放棄玩具,直奔父親而來。

    藺效伸出一臂攬著阿大,任他胖猴子似的在自己身上爬,對沁瑤道:“常嶸跟周小姐的親事訂在下月,恐怕到時候還得請你操持一二。”

    “這跟我說話這般客氣做什麼。”沁瑤知道藺效跟常嶸母子情分非常,嫌他說話客氣,故作不滿道,“常嶸前日跟他阿娘說,周夫人被蠍子精害得夫離子散,只剩周小姐一個親人,孤苦伶仃的,等成了親,會接了周夫人一道跟他們住。不過,周夫人母女這一年來委實算得自食其力,日夜做針線活,一日不曾閑著,知道家財被害得散盡,毫無依傍,唯有一雙手能掙些安身立命的錢,便時常做了針線活積攢積蓄,聽說周夫人如今都將攢的錢都添在了周小姐的嫁妝裡了。”

    藺效對這些瑣事並無什麼興趣,只嗯了一聲,道:“左右是常嶸自己求娶的周小姐,咱們照著他意思來就行了。”

    到了晚間,兩人安寢,阿大扭股糖似的纏著沁瑤,怎麼也不肯跟乳娘睡。

    沁瑤哄了阿大睡下,這孩子最大的好處便是能吃能睡,只要喝飽了奶水,夜間甚少啼哭吵鬧,因此無論沁瑤還是乳娘帶起這孩子來,都不算多辛苦。

    孩子睡熟後,兩人少不了一番溫存,期間阿大絲毫不受所擾,不管他父親如何欺負他阿娘,都毫無所覺,只管鼓著肚皮睡得噴噴香。

    酣暢淋漓之後,藺效將沁瑤光溜溜的身子摟在懷裡,替她將汗濕的鬢發攏到耳後,“先歇一會,再去沐浴。”

    沁瑤嗯了一聲,乖順地依在他懷裡,漸漸平復了喘息,忽然抬頭定定看著藺效道:“惟謹,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藺效很少聽到妻子這般慎重的語氣,道:“你說,我聽著。”

    “青雲觀自從被怡妃的人一把火燒了之後,至今仍在修葺,師父暫無去處,被師兄強按在宮裡住下,可我每回去宮裡看師父,都覺得他老人家好寂寞,不是獨自在房間裡看書畫符,便是站在院子裡想心事,想來這些年支撐他的信念便是師兄和蕙妃之事,如今塵埃落定,他反倒有些無所適從了。我總覺得,師父不像緣覺方丈那般能入世。緣覺回到大隱寺之後很快就重新整頓寺物,四處講經,至少看不出半點消沉的跡像。雖然我也不知道緣覺方丈是不是真需要如此忙碌,但他總歸有事可做,不像師父——”

    她越說越覺得酸澀,聲音也低了下去。

    “你是想給道長找些事情做?”藺效忙接話道。

    沁瑤點頭,“我每次帶了阿大去看師父時,師父都好生高興,拿了符紙給他抓在手裡讓他玩,有時候還會興致勃勃地用符術逗阿大樂,我在想,要不等阿大大些,便讓阿大跟著師父學些道術,一來傍身,二來也可讓師父沒那麼寂寞。”

    藺效倒不覺得妻子異想天開,只提醒她道:“阿大這小子身子骨壯,出生到現在連個頭疼腦熱都沒有,可見這孩子身體底子比旁的孩子要好,又是個小機靈鬼,要再學了道術在身,不知會淘氣成什麼,咱們到時候可還管教得了?”

    沁瑤挑挑秀眉,“有什麼管教不了的,咱們連鬥宿那幾個大魔星都一一收服了,還怕收服不了一個小魔星?”

    藺效暗暗好笑,“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我管教阿大的時候,你可不許攔著。”

    沁瑤笑道:“那我管教阿大的時候,你也不許攔著。還有,你別忘了,咱們頭年可是說好了的,等開春,咱們就去江南和嶺南道看看,看看西湖之美,秦淮之景,品品蜀道風光,除此之外,往南還有閩江,湘粵,往西還有雲貴,想來天下之大,各處有各處的好。而且這一回,咱們還可以帶上師父和阿大,四處走走看看,領略領略大好河山,怎麼都比久居一隅來得強。”

    藺效一向言出必行,既然承諾了要帶沁瑤他們出門游歷,自然一早已做了安排,可眼下見沁瑤眸子裡流光溢彩,也跟著心旌搖蕩,忍不住起了逗弄她的意思,湊到妻子耳畔,說了句什麼,隨後,微露出點笑意道:“你答應了這件事,我就什麼都依你,”

    沁瑤恨得咬了咬藺效的下巴,翻身騎到他身上,驕傲地看著他道:“十次夠不夠?”

    藺效錯愕了一下,欣然笑了起來,抬臂撫上她的臉頰,滿足地低嘆一聲,“瑤瑤,我何其有幸,這輩子能遇見你。”

    沁瑤俯下身,輕輕吻上他的唇,喃喃道:“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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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 22:49:00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火影鳴人 於 2017-2-4 22:17 編輯

    第198章 番外

    隆元九年

    自入冬以來,今日算得上長安城最冷的一天,白雪覆蓋了目所能及之處,路面大半被寒霜所凍結,百姓們出門行走都有些困難。

    可即便如此,依然抵擋不住瞿府的熱鬧喧騰,一大早,瞿府門前便擠滿了各類奢貴華麗的馬車,賓客來頭大多不小,不是王公大臣,便是勛貴名流,無一不是為了登門來賀瞿夫人千秋大壽。

    世人都有趨炎附勢的心理,雖然瞿大人早已辭官,瞿夫人也不過一介文官夫人,平日行事又著實低調,然而任誰都知道瞿氏夫婦養了一雙好兒女,大公子早年間中了狀元,後因才干出眾,連得擢升,如今已任工部侍郎,娶妻王氏,更是長安城出了名的大家閨秀,婚後夫妻二人鶼鰈情深,連生三子,有著世人都羨慕不來的好福氣。

    再說瞿家那位嫁出去的女兒——也就是如今的成王妃,雖然她跟成王時常出門游歷,不常待在長安,可但凡長了眼睛的都知道,成王對這位嬌妻真是疼到了骨子裡,不說旁的,舉凡長安城的天潢貴胄,有誰能像成王這般帶著妻子走南闖北,看遍大好河山的?由此可見,這位王妃在成王心裡的份量著實不輕。

    這也就罷了。聽說連續兩回成王夫妻回長安,當今天子都親自迎到長安城門。

    每回見到幾年不見的師妹和師父,向來穩重寬和的年輕皇帝也不免在眾人面前失了克制、紅了眼圈,情真意切自不必說。

    有著這份淵源在裡頭,雖然瞿家沒有煊赫的官聲,在長安人的心裡,依然是炙手可熱的人家,該逢迎的時候絕不至於放任不理,但凡能攀扯得上的,都卯足了勁前來攀扯。

    因而瞿府一大早便高朋滿座,滿府人來人往,衣香鬢影。

    在一片花團錦簇中,獨有後花園裡一座臨湖而建的小小水榭算得清淨,周遭靜悄悄的,一個人影都沒有。

    倒也不是世人眼拙,看不見諾大一個好去處,實在是水榭周圍不知藏著什麼古怪,每當走到游廊抄手處,便會莫名其妙橫亙處好幾條一模一樣的走廊,等來人好不容易做出決斷,選定了一條走廊往前走,走不了幾步,又會雲裡霧裡繞回到岸上,不論來人怎麼想法子,都只能眼睜睜看著近在眼前的水榭,卻怎麼也走不到跟前。如此幾回,不得不垂頭喪氣地選擇放棄。

    水榭裡頭點著暖爐焚著香,跟外頭的冰天雪地截然不同,屋子裡春意融融的。

    靠窗擺放著一桌一榻,窗屜緊閉,榻上卻躺著一老二小,三個人的姿勢一模一樣,全都雙手枕於腦袋下方,翹著二郎腿,百無聊賴地盯著梁頂,還同時懶洋洋地打著哈欠。

    “師公,咱們打算一整天都躲在這了麼?”大的那個孩子終於開口了,他大約八九歲,生得長眉入鬢,眼若墨畫,長相雋美至極,說話時未語先笑,透著股灑脫不羈之意。

    “是啊,師公爺爺,阿雙都有些想阿娘了。”小的那個聽見哥哥這麼一說,忙劃拉著胖胳膊胖腿,有幾分吃力地爬了起來。他不過三四歲,模樣還未長開,烏溜溜一雙眼睛,胖乎乎的臉頰,跟大孩子一望而知是親生兄弟,清虛子斜睨一眼兩個孩子,耐著性子對阿雙道:“外頭亂哄哄的,全是人,有什麼好玩的?你妹妹如今剛滿了百日,離不得你阿娘,你阿娘也沒功夫應對你,與其跟那堆人鬧哄哄擠在一堆,不如跟阿公在一處呆著,橫豎這裡吃的玩的都有,一會師公再教你幾個小符術,不比外頭好玩?”

    今日來的人中,至少有一半是衝著沁瑤和藺效來的,平日難得一見,如今眼看見沁瑤抱著剛滿百日愛女出門,焉能不想方設法湊到跟前,說盡恭維話。

    阿雙瞥一眼門外,勉強壓下自己想見阿娘的念頭,猶猶豫豫道:“好吧……”

    阿大一眼看穿弟弟的心思,撇撇嘴道:“阿娘自從得了妹妹,心裡眼裡都只有妹妹,父親也是,恨不得日夜將妹妹捧在手心裡,最可惡的是,我想抱抱妹妹,父親都不肯。”

    他大不以為然,妹妹從生下來就安靜淡然,誰抱也不哭,他這個做哥哥的看著喜歡,想抱一抱又能怎麼了?父親做什麼恁般小氣。

    清虛子哭笑不得,“你這般淘氣,你爺娘不防著你防著誰?不說別的,就拿上年那件事來說,咱們好不容易回了長安,進宮去見你皇舅舅。靜怡公主一見你這個小哥哥就喜歡,求著你跟她玩捉迷藏,你倒好,把靜怡哄著藏了起來,自己倒跑了沒影。靜怡這孩子著實老實,沒聽到你喚她,怎麼也不肯出來,後來皇後和你阿娘在花園裡足足找了一個時辰才找到她,把皇後險些急哭了,你說你可不可惡?事後你阿娘罰你關了半個月緊閉,順帶抄百卷道德經,你父親還說罰輕了呢!依師公看,你父親說得有理,怎麼都得再罰你蹲兩個時辰馬步才行。”

    阿大自知理虧,有些訕訕的,不以為然道:“誰叫她總愛纏著我的?我進宮是找阿麟阿麒兄弟倆蹴鞠的,誰耐煩同她玩這些姑娘家的玩意。”

    清虛子語噎,這孩子,小小年紀,也不知有什麼魔力,無論走到哪,都有一堆小屁孩擁前擁後。阿寒那三個孩子也就罷了,連他瞿家舅舅的一對小姐弟也愛纏著他玩,偏偏這孩子看著平易近人,實則刁鑽古怪,時常捉弄人,總算他父親和阿娘都極明事理,從不縱容嬌慣,但凡他淘氣,必會毫不手軟地嚴加管教,如此數回,阿大才總算有所收斂。

    正想著,忽然外頭有人傳話的聲音,“世子,二公子,前頭筵席已開,王妃請幾位過去一道用膳。”

    說這話的人正是已嫁給魏波的采蘋,如今是沁瑤身旁的管事娘子,她似是早已知道水榭外頭被清虛子設了障眼法,也不自找沒趣,只管站在岸邊揚聲傳話。

    因清虛子身份特殊,采蘋知道一會府中會另有人在水榭中單給清虛子呈一桌素宴,故而她也就未請清虛子前去入席。

    阿雙早盼著找借口去找阿娘了,聞言忙從榻上爬下來,啪嗒啪嗒就往外頭跑,高聲道:“來了來了。”

    跑了幾步,見師公和哥哥一動不動,又扭著身子跑回來拉他們,“師公爺爺,哥哥,咱們走吧,別讓阿娘他們久等了。”

    阿大意興闌珊地起身,穿了木屐下地,對清虛子道:“我和阿雙去用完膳就回來陪您。”

    清虛子心裡一暖,這孩子看著散漫,實則跟他阿娘一樣,對他這個半老頭子極為看重。

    “去吧。”清虛子聲音不自覺柔和了下來,伸手替兩個孩子理好衣襟,又幫他們將鬥篷披上,“外頭有雪,你們倆雖穿著木屐,當心地滑。”

    兩個孩子應了,一前一後出去。

    阿雙不如哥哥走得快,很吃力地快速邁動小短腿,才能勉強跟上哥哥。

    走到門邊時,阿大陡然停了下來,回過身等阿雙,想是顧忌外頭游廊上有雪,怕弟弟不小心摔跤。

    清虛子看在眼裡,眼裡的笑意加深幾分,端起茶盅飲了一口,直到目送兄弟倆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才笑著搖搖頭,起身推開窗格,看外頭暮色中的雪景。

    岸邊以采蘋為首,侯著一大堆丫鬟下人,見兩位小公子出來了,忙捧著暖爐皮裘等物事擁了上來。

    天上零零碎碎飄著雪,采蘋怕兩個孩子著涼,不等他們鬢發上沾上雪,便將油紙傘擋在二人頭上,將他們互得嚴嚴實實,又親自俯身將阿雙抱在懷裡。

    阿大這幾年跟著清虛子學了一身本事,內力不比尋常稚兒,自然不會接過暖爐等物事,更不將這等碎雪放在眼中,揮手推開油傘,自管負著手往前大步走。

    阿雙羨慕不來,只好摟著采蘋脖子,看著她道:“嬢嬢,妹妹醒了嗎?阿娘呢,可還帶著妹妹在外祖母房裡?”

    采蘋笑眯眯道:“王妃下午帶著小姐午憩了一會,這會開了席,忙著招待賓客,有許多事要忙,心裡惦記你們兄弟倆,便讓奴婢來接你們。”

    阿大在前頭聽得這話,沒忍住接話道:“嬢嬢,我父親呢?”

    采蘋道:“王爺就更忙了,自打回長安,前來拜會的賓客絡繹不絕,今日雖是赴宴,聽說也一刻未得閑,剛回內院看了王妃和小姐一眼,又被大公子拖到外院去了。”

    說這話時,主僕一行人剛好走到一處假山,幾人抬頭一望,就見假山後站著一高一矮兩名女子,從衣著上看,像是主僕二人。

    那兩人已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發抖,卻仍固執地站在原處,不肯避到溫暖之處,分明是在等候什麼人。

    阿大不以為意地看那名女子一眼,采蘋卻已認出這女子是林侍郎家的四小姐,她父親是大公子的工部同僚,母親卻只是一名貴妾,雖說是庶女,但林侍郎膝下郎君多,女郎卻只有這一位,偏生這位林四小姐異常聰明,以文采見長,頗得林侍郎的寵愛,故而時常跟著父兄和嫡母出入社交場合。

    采蘋想到這,又仔細看一眼林四小姐的背影,如果她沒記錯,林四小姐近日時常來瞿府串門,也曾遞過一回帖子到王府,王妃沒耐性應酬,一口回絕了。

    也不知她在等什麼人。

    阿大忽然停住腳步,回頭對采蘋等人做出個噤聲的指示,一行人不得退回到拐角處,將身子藏在後頭,看那位林四小姐要如何行事。

    林四小姐全副心神都放在花園門口,全沒注意到身後小徑上已來了一行人。

    只聽一陣低語聲,有人從花園外進來了。

    “兩個孩子跟道長在水榭裡?”一個男聲響起,聲音不疾不徐,有著青年男子的清越,卻又異乎尋常的沉穩,聽在耳裡,分外好聽。

    阿雙立即聽出這是父王的聲音,身子一直,忙要出聲招呼父親。

    阿大余光瞥見,一把伸臂捂住弟弟的嘴,對他警告地直眨眼。

    阿雙眼睛微微睜大,愣了一下,不明就裡,但見哥哥面容嚴肅,只好乖乖點頭。

    采蘋隱約猜到世子要做什麼,雖然不甚贊許,卻也按捺不住心裡的好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著世子行事。

    幾人重新朝外看,就見林四小姐萬分緊張地理了理鬢角的釵镮,死命盯著前方,眼看藺效朝小徑走來,忽然做出一副剛從假山中走出的模樣,往外走去。

    一邊走還一邊回頭對丫鬟道:“你可瞧仔細了,我那卷書可是落在假山裡了?”

    丫鬟忙點頭,“奴婢記得不錯,小姐的詩集確是落在這裡了。”

    又道:“小姐的這卷詩集做得那樣好,連雲霞書館的劉先生都贊不絕口,說小姐是長安城難得一見的才女呢,若就此丟了,當真可惜。”

    林四小姐聽了這話,風情萬種地將披風裹在身上,不無惋惜地嘆口氣,做出低頭尋找的模樣,身子眼看要撞到藺效身上,忽然迎面伸出一股大力,將她擋在半道上。

    林四小姐頓時再也動彈不得,暗吃一驚,斜眼往上一看,就見藺效身旁一名護衛模樣的人冷冰冰看著她道:“這位小娘子請留神腳下。”

    將她硬生生隔在藺效一尺之外。

    饒是如此,她機變卻極快,忙退後兩步,淡淡地朝藺效行了一禮,“見過王爺,方才失禮了。”

    采蘋看得嘴角一抽,林四小姐這副行禮的模樣要多端莊自持就有多端莊自持,若不是方才親眼目睹,怎麼也想不到她竟一直守著假山後,就為了跟藺效“偶遇”。

    藺效眼角都未掃她一眼,只看著拐角處那露了一半身影在外頭的小小人兒,眼裡微露出點笑意,走到跟前,卻又板著臉道:“出來罷。”

    阿大早料到父親會看到自己,不等父親呵斥,便乖乖領著采蘋等人從後頭走出來,囁嚅道:“父王。”

    采蘋也抱著阿雙出來告罪,不知所措道:“王爺,奴婢——”

    她有心要解釋一番他們剛才的行為,卻又覺得實在無可辯駁,畢竟阿大是孩子,她卻是大人,孩子行為無狀,她總不該跟在後頭起哄。

    可若不是剛才躲在後頭,焉能看到林四小姐那麼處心積慮設計王爺的一幕?

    她暗暗看一眼腰背挺直立在前方的林四小姐,不齒地想,不怪是妾生子,哪怕再飽讀詩書,所思所為依舊上不得台面。虧得王爺素來不肯給人近身的機會,否則,天知道那位林四小姐能做出什麼行徑呢。

    “父王——”阿雙見哥哥也出聲喚父王了,伸開雙臂,直往藺效懷裡鑽,咧開嘴直笑,“父王是特來接哥哥和阿雙的嗎?”

    藺效瞥一眼阿大,穩穩當當接過阿雙,在懷裡替他正了正歪在一旁的氈帽,微微一笑道:“走吧,你阿娘和妹妹已經等你們半日了。”

    說話時語氣溫和,並未有指責之語。

    阿大束著手跟在父親身後,路過那位林四小姐身旁時,停住腳步,似笑非笑看她一眼。

    林四小姐心裡正暗暗不安,後悔自己方才做得太過露骨,非但沒引起成王對自己的好感,恐怕還會讓他生出惡感。

    忽見一個錦衣玉冠的小郎君看著自己,她立刻認出這是成王府的世子,忙垂下眸子,安靜行禮。

    阿大仰頭看了她一會,隨後不懷好意地一笑,抬步走了。

    藺效微微頓足,只當沒看見兒子的小動作,抱著阿雙一徑出了花園。

    沒走多遠,就聽身後傳來林四小姐凄厲的叫喊聲:“啊啊啊!有鬼!快來人吶,有鬼啊!”

    筵席的時候,瞿陳氏焦慮地跟沁瑤說了此事。“林侍郎家的小姐剛才在花園裡撞了鬼,聽說嚇得昏死了過去,如今已經被送回了林府。真是怪事,好端端的,咱們府裡怎麼就出了鬼呢?”

    沁瑤聽得眉頭一皺,抬頭往花園方向一看,不見半點陰氣邪氣,沉吟片刻,剛要對母親說話,一眼瞥見阿大臉上不懷好意的笑容。

    她心中一凜,可等她再掃過去時,阿大又收斂了笑容,正襟危坐地坐在原處,任憑一群同齡小兒湊在他身旁嘰嘰喳喳,偶爾笑語一二,算作回應,看著再有教養不過,沁瑤心裡大致有了數,想起晚膳前是采蘋去花園接的兄弟倆,便將采蘋拉至一邊,細問了來龍去脈。

    ————————————

    等晚上一家人回了成王府,沁瑤將幾個孩子安置睡著,含著嗔意對藺效道:“阿大故意用符術害人,你這父親的為何全當看不見,我就不信以你的機變,會猜不到你兒子都做了什麼。”

    藺效挑了挑眉,極其自然地替妻子寬衣解帶,“我發現的時候,他已然出手,我阻止不及,只好隨他去了。”

    分明避重就輕。

    沁瑤抬眸看著藺效,目光瀲灩,卻依然不松口,“你呀——”

    誰知剛說兩個字,藺效便俯下身含住她的櫻唇,將她剩下的話堵在嘴裡。

    她哭笑不得,藺效素來對阿大管教嚴厲,唯獨對這樁事卻是破天荒的寬容。

    纏綿時,沁瑤忽然想起師父前幾年給阿大算過的一卦,說他命格貴重,處處順遂,唯獨情感上會狠狠栽一回跟頭,非得搓磨數年方能修成正果,如今看他這副萬事不在意的模樣,也不知往後誰家的小娘子有那個本事能令他心折,繼而嘗透百轉千回的苦澀滋味。

    不過,這都是往後的事了,她放縱地低嘆一聲,將自己跟眼前這個男人貼得更緊。

    窗外隱約可聽見大雪壓彎梅枝的聲音,馥郁的春意卻慢慢地在兩人纏綿的唇舌之中氤氳開來。

    第二日一早,阿大便被母親下令罰抄道德經加關緊閉,原因無他:濫用道術。

    清虛子聽說了此事,知道沁瑤這是怕阿大不知輕重損害了自己的德行和福分,而且這孩子也確實太過頑劣,是得好好管教管教,便也未趕上門來解救徒孫。

    阿大因而錯過了去宮裡跟皇舅舅一家人賞花燈的大好機會,也錯過了在長安城勛貴子弟中舉辦的第一回蹴鞠大賽。
    一月之後,他捧著厚厚一摞抄好的經卷去找母親,恰好遇到來探望外孫的外祖母。

    一見這經卷,瞿陳氏便笑了起來,“你們母子二人還真是如出一轍,想當年,你阿娘也曾因為濫用道術,自己罰自己抄了足足一月的道德經呢。沒想到事隔經年,又用同樣的法子來給你正規矩,可見你們果真是嫡親母子。”

    沁瑤聽了這話,忽然一愣,想起那些前塵往事,那些故人消息,只覺恍然如夢。

    抬眼見窗外寒雪消融,冬意散盡,一年春日又悄悄來臨了。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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