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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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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沈南喬 -【我有多愛你,時光它知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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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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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1 00:21:18 |只看該作者
第19章 永恆之痛(1)

  有些感情,明知道不能動,因為動時只有瞬息之喜,動後卻會有永恆之痛,我卻蠢到甘願拿瞬息之喜換永恆之痛……我怎麼想,怎麼算,都覺得這不像是我的作風。——林越諍舒旻的錢,最後沒有送出去。父親是對的,為了某種目的,先送錢,然後送身體,最後送靈魂的事情,她做不到。

  所以,當她面對許靄乾給出的八點六分時,只是鄙薄一笑。唯一讓她欣慰的是,那個一向以「冷面神」著稱的梁加深,破天荒地給她打了個九點二分,倒是破了他自己整晚的打分記錄。

  最後,黎雨楓以平均九點七五的高分屈居第三,獲得了代表學院參賽的資格。領獎時,舒旻瞬也不瞬地看著傲然站在台上的黎雨楓,以及那些魚貫上台領獎的人,她覺得自己的世界裡,有一種美好的信仰正在塌掉。

  回寢室後,她胡亂卸了妝便倒頭睡了。因為是週五的緣故,尹冬妮離校去陪王錚了,黎雨楓則和男友慶功去了,大概也是不回來了。

  她沒開燈,整個寢室安靜得像一片死海,六月的夏,熱得叫人煩躁,外面的夏鳴蟲聲聲更迭,彷彿在嘲笑她短暫的輝煌,以及因那輝煌生出的野心。她抓起手機,想找人說說,可是翻遍通訊錄,發現她沒法對任何一個人訴說心裡的委屈、不甘和失望——現實已經一點點將她逼入了絕境,她孤立無援、反抗無門。她的胸口漲著一股銳痛,眼眶裡一陣熱辣,強壓了一陣,到底沒壓住,眼淚便斷了線似的流下來。

  誰說她不在乎?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著的,以至於早晨被電話鈴聲吵醒時,她有剎那的怔忪,懷疑天怎麼說亮就亮了。她抓過手機一看,屏幕上顯示的是一串陌生號碼。她定睛一看,心跳「咯登」一滯,呼吸立刻緊促起來,那串陌生號碼,她居然認得,連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起記住那串數字的。

  電話鈴聲明明是平緩的鋼琴曲,可是響在她耳邊,竟越來越急促,她從床上坐起來,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接聽鍵。

  林越諍不含任何情緒的聲音透過電話傳來時,一種莫名的感覺電流般流竄過她的身體,她打了個哆嗦,鼻尖莫名其妙的酸了。

  「你在寢室嗎?」林越諍淡淡地問,用那副和小孩子說話的口吻。

  舒旻捂著嘴,好一會兒才輕輕擠了個「嗯」。

  「我在你樓下,等你十分鐘。」

  那天晚上的溫柔已經不再,離開那片帶著魔意的月光,他又變成了穩坐在釣魚台上的深不可測的釣客。

  他說他在等她,但這個等待卻有苛刻的時限,於是這個等待便成了一種威逼,或是一種利誘。但無論威逼利誘,都是極淺淡的,像是浮在水面上的釣餌,靜靜地懸在那裡,願者上鉤。

  舒旻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無聲地掛了電話。她重重閉上眼睛,兩個念頭如鐘擺般狠狠在她腦內來回撞擊:去或是不去。

  去,意味著她接受了他上次的提議;不去,以後他們便橋歸橋,路歸路,山水不相逢。

  這一刻,她恨他對她的折辱,他在用這種方式告訴她,他不願意對她用更大的耐心,他要的不是她心甘情願的愛,要的只是在一起這個結果。他就像神話裡的撒旦,明明是來拯救你,卻又要拿走你的靈魂,又像沙漠裡的救贖者,明明給了你美酒,卻又告訴你,那裡面可能有致命的鴆毒。

  但她已經沒有時間去猶豫了。她還有什麼好畏懼的?她的人生已經進入了冰河期,如果不抱著點溫暖的東西,也許迎接她的只會是更大的厄運。

  想到這裡,她飛快地爬起身、下床、更衣、洗漱,她只用五分鐘就料理好了自己,然後,她用一分鐘和鏡子裡的自己對視,她從自己的眼神裡看到了渴望。

  她拒絕不了他,她對他有超越常人的感情,不管那感情是愛,是貪戀,是同情抑或更加不堪。她只知道她需要他,非常需要他。

  十分鐘後,林越諍準時在車窗上看到舒旻的身影。他像是鬆了口氣,微微躬身,將副駕駛的門打開,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門打開的瞬間,舒旻好像聽見錘子落下的聲音,彷彿宣告他們之間達成了某種關係。

  車內,數日不見的林越諍略清減了些,煙灰色的襯衣下,他的身體顯得越發秀頎,他微微泛棕的眼眸看定她,裡面蘊含著一些她看不懂的意味。

  「上來。」他的聲音很柔和,透著點蠱惑的意味。

  舒旻鬼使神差地上了車。

  車子緩緩開動,舒旻有些木然地看著窗外,她不知道車子往什麼地方開,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她的手下意識地緊握著。

  她覺得自己的感官在這一刻變得極敏銳,她不用看他,就能感覺他點滴的變化,她能感覺到他的呼吸聲,他的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氣,甚至能聽到他的心跳聲。

  就在她的神經繃到最緊的時候,車忽然停了,下一刻,身邊的人急切地將她拉到懷裡。舒旻低低驚呼了一聲,雙手掙扎著想去推他。他的動作頓了一下,睜開淡靜的眼看定她,她忽然覺得一切反抗的力量都被那雙眼睛吸走,唯怔怔地望著他。暖紅的晨光從他背後照過來,幻化成無數溫暖細膩的觸角,攫住舒旻狂跳不已的心。

  「舒旻。」他溫柔地喚她,低沉的聲音因染上某種情緒變得沙啞。他試探著將懷裡的她收緊,直到兩人之間緊密得再無絲毫縫隙。他的呼吸越來越重,低頭要去吻她,舒旻頭一偏避了開去,他的唇刷過她臉頰,引起她一陣微顫,她的心幾乎要從喉嚨裡飛出來,渾身卻使不出一丁點掙脫的力。

  他毫不遲疑地扳正她的臉,深深地吻了下去。他的手不自覺地游去她後背,滾燙的唇在她乾燥的唇上回來輾轉吸吮,舒旻腦子裡一片眩暈,她疑心這是不真實的,但他的觸感實實在在地在那裡,他的身體、他的味道,竟然一點都不陌生,甚至熟稔到她覺得自己並不是第一次靠他這麼近。

  她勉強睜開眼,想去弄清楚腦子裡的東西,他卻忽然使力,將她壓了下去,舒旻有些氣短,綿軟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攀附上他的脖子,得到她的回應,他身體微微一僵,一邊更加狂熱地吻她一邊含混不清地說:「張嘴。」

  舒旻腦中發出一陣嗡鳴,她彷彿被催眠,不自覺地發出貓一般的嗚嗚聲。他更加情動,加劇那個長吻的力度。舒旻僵硬的身體瞬間酥軟了下來,像是瀕臨溺死的人放棄了抵抗一般,她本能地抱住他堅實的臂膀,在他的深吻裡一點點沉下去。

  密閉的車廂裡氣溫越來越高昇,舒旻光裸的肌膚上全被汗水濡濕,她難受地喘息著,試著在密不透風的吻裡找到呼吸的間隙。片刻後,他鬆開她,伏在她不斷起伏的胸口,凝睇著她問:「想我嗎?」

  舒旻既不搖頭也不點頭,只迷離地望著他幽深的瞳仁,像是要看進他心裡去。他在這樣的目光裡失去了最後一點自控力,去勢洶洶地含住她的唇,想要將她吞掉似的啃嚙,他滾燙潮濕的嘴唇順著她耳畔往下吮吻,在她瑩白的脖子處流連。就在他的手覆上她胸口時,舒旻渾身忽然打了個激靈,她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

  她睜開眼,撞上林越諍幽深明亮的視線。她什麼話都沒說,只緊握著他的手,輕輕搖頭。

  林越諍緩緩鬆開她,將頭埋在她的胸口,良久良久,他舒了口氣,坐直了身體。

  車窗搖下,一股晨風灌了進來,讓車內兩人都冷靜了下來。兩人各據一方,久久沉默。好一會兒,舒旻有些惻然地說:「林越諍,你是不是吃準我無路可走,所以才這樣欺負我?」

  「你知道我剛才不是那個意思。」林越諍輕輕嘆了口氣。

  舒旻伸手去拉車門,他卻反應極快地握住她的手。兩人一時僵持住了。

  舒旻滿腦子都是懊喪,她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促使她剛才做了那麼瘋狂的舉動,她忽然有點厭惡自己,厭惡自己明明可以拒絕,卻總在最後關頭變成欲拒還迎,更厭惡自己現在明明可以一走了之,卻身不由心地坐在這裡。

  林越諍緩緩放開她:「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舒旻萬萬沒想到林越諍帶她去見的人竟然是國內赫赫有名的音樂家郁清華老師。

  站在郁清華老師門口時,舒旻有點不知如何下腳。玄關處,正對著的就是客廳的照片牆,那裡懸掛著她的演出劇照以及接受訪問的照片,其中,最大的一張是她在維也納金色大廳演唱的照片。

  穿著一身居家服的郁清華樂呵呵地朝林越諍說:「你看這孩子,」話鋒一轉,朝向舒旻,「趕緊換鞋進來,別傻站著啊。」

  林越諍返身握了握舒旻的手,小聲提醒她:「換鞋,進來。」

  舒旻紅著臉彎腰換鞋,跟著林越諍走到郁清華面前,老老實實地躬身說:「郁老師好。」

  郁清華熱絡地說:「坐。」

  舒旻便隨著林越諍在沙發上坐了下去。

  郁清華打量了一會兒舒旻,朝林越諍笑問:「這就是你讓我帶的那個學生?」

  林越諍點頭稱是。

  「孩子,別那麼侷促,吃點水果。」郁清華拿了一個蛇果遞給舒旻,「你是哪個學校的?今年大幾?」

  舒旻一一答了,郁清華頷首道:「不錯,雖然晚了點,但現在開始也不遲。走,跟我去琴房試試音去。」

  說著,她攜著舒旻往琴房走去。

  整個試音過程中,舒旻都是恍恍惚惚的,她站在鋼琴前,出神地望著遠方唱著《阿伊達》選段。耳邊是郁清華讚許的「走,往上走」的聲音。

  她做夢都沒敢想過自己會得到郁清華的親身教導,她這樣的音樂家於他們這些學生而言,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神,她未敢夢想,高山上的神會飄到自己身邊,對自己耳提面命。

  出了琴房,郁清華從容地對林越諍說:「這個孩子資質不錯,聲音條件好,舞台形象也好,帶得出來。假以時日,不會比她師姐王琳達成就小。有考研目標了嗎?要不就考我家黎光標的研吧?」

  林越諍扭頭深深看了眼如夢初醒的舒旻:「還不謝謝老師?」

  舒旻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轉身朝郁清華致謝:「謝謝郁老師。」

  「我這裡半個月可以帶一次課,你看是想定哪兩天?寒暑假可以集中點,課時另外算。」郁清華問。

  舒旻低著眼睛,恭敬答:「我隨時都可以,隨您來安排時間。」

  「那就每個月十五、三十上午吧。」郁清華快速將時間定了。

  林越諍見舒旻再待下去只怕連氣都喘不勻了,便提了告辭。郁清華也不多加挽留,將兩人送出了門外。

  直到上了車,舒旻才舒了口氣,側臉看盯著林越諍:「林越諍,你算計我!」

  林越諍展眉一笑:「我還以為你會跟我說謝謝,看來我想多了。」

  「你這是先斬後奏。」舒旻絲毫不為所動,全然沒有被他繞進去,冷道,「你知道我絕對做不出當面拒絕郁老師的事情,也知道我根本還不起你這麼大個人情,你太過分了!」

  林越諍忍不住看了她兩眼,沒有搭話。

  「你用那種眼神看我幹什麼?」舒旻問。

  「不過是閒可之事,你沒必要一副『要錢沒有,要命一條』的義勇樣子。」他發動車子,雲淡風輕地說,「還不起,那就先欠著吧。」

  舒旻滿腦子都在算著一本爛賬:「什麼閒可之事?誰不知道郁老師的課多難約到?她不缺錢,所以你不要告訴我你用錢把她砸暈了。全中國,無數人排著隊想用錢砸她呢,連門都摸不到。」

  「你放心,我絕對沒有去程門立雪。」

  「林越諍,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想,我之所以拒絕你,是還沒想到跟你的好處,所以你一早上就帶我看看你給鋪的那條金光大道——做郁清華的學生,上她在中央音樂學院的老公的研。我不管接受不接受,反正就已經先欠了你。」意識到這一路只有自己在說話,舒旻忽然住口,「林越諍,你說話。」

  林越諍慢條斯理地說:「你都想對了。」

  舒旻氣得往車背後一靠,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車一路開出北京,停停走走,開到涿城時已近中午。

  舒旻也不問林越諍為什麼帶她回涿城,很多東西都是盡在不言中的,從早上接到他電話,她乖乖下樓那一刻起,她和他之間,很多東西都變了。

  她既然沒有像上次那樣拒絕他,就意味著他們之間豎起了架天平,一端放著她的心,另一端放著林越諍要來打動她的籌碼——她現在要做的就是,看看林越諍會放什麼上去。

  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必須順著他的要求。直到他放完最後一個籌碼,然後她再決定,要還是不要。

  這是一場男人和女人之間的博弈,更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拉鋸戰。

  到了涿城後,林越諍帶舒旻匆匆吃過午飯後,就開車直奔涿城最大的商城。下車後,見舒旻還有些遲疑,他不容分說地牽起她的手直奔二樓女裝部。

  到了二樓,他便放緩了腳步,帶著她轉了一圈,選定一個意大利的牌子,示意她進去選衣服。舒旻透過鏡子看自己的T恤休閒褲,微帶點諷刺的意味說:「我怎麼記得以前有人說我這樣穿挺好的啊?」

  林越諍表情淡淡的:「還可以更好點。」

  面前這個人無論做什麼,說什麼都好像是一本正經的樣子,有時候明明讓人恨得牙癢癢,卻總覺得拿不到他一點錯處,只能暗地磨牙。舒旻在那間店裡繞了一圈,選了三件衣服去試衣間,然而三個明顯非常優雅得體的方案都被林越諍否決了。

  舒旻耐著性子又隨他轉了幾家店子,他叫她一件件試衣服,等她試完了,他又搖頭。六月酷暑,饒是商場裡開著空調,來來回回試了近十件風格迥異的衣服,舒旻也累了。她胸口悶著一簇火,黑著臉繼續跟著他轉。

  等到林越諍把她帶到艾格門店前時,舒旻終於又好氣又好笑地爆發了:「林越諍,你什麼眼光?你難道看不出這家店的衣服全是賣給女高中生的?」

  林越諍彷彿沒有聽見她的話,牽著她的手悠然走進店裡。

  這樣不合時宜一對男女果然引得導購小姐和前來買衣服的學生紛紛側目,舒旻尷尬得幾乎低下頭去,抽了抽被他握在手裡的手,卻被他握得更緊。林越諍從容不迫地轉著,樣子認真得像在視察工作。不久後,他從架子上取下幾條洋溢著濃烈青春氣息的裙子遞給舒旻:「去試試。」

  舒旻不想在大庭廣眾下和他起爭執,抱著那堆東西進了試衣間,火冒三丈地把一件花花綠綠的雪紡裙子套在身上,連後面的帶子也不系就冷著臉出門。

  林越諍見她出來,神情莫測地看了她好一會兒,忽然笑了。舒旻按捺住火氣,又進門把另外那幾身田園風、卡哇伊風的衣服都試了個遍——如果他林越諍不嫌一把年紀站在艾格店裡丟臉,她怕什麼?她好歹比他年輕多了,阿依蓮都敢去。

  等到舒旻試完,他無一例外還是否決了。

  把女裝部該逛的店子都逛完,已經下午四點多了,站在商場過道裡,舒旻無比好脾氣地說:「樓上還有男裝部,要帶我去試試嗎?」

  林越諍知道她已經到情緒爆發的臨界點了,見好就收地帶她繞去第一次試衣服的那家店,指著她最初選的那三件衣服說:「都包起來。」

  他眼睛一掃,又指著鞋架上的一雙香檳色高跟鞋說:「拿一雙36碼的。」

  這一下,舒旻完全可以確定,這人不是沒有審美觀,他只是在滿足帶著她逛街,看她變成不同樣子的惡趣味。

  在賓館裡沖走一天的暑氣和怨氣,舒旻重重地投進賓館的大床裡。她擰著眉心看著週遭陌生的環境,心神恍恍惚惚的,總覺得哪裡不真實。

  今天的林越諍,好像和她之前認識了林越諍大不一樣,她瞇著眼睛看天花板,那裡,彷彿正有一張臉漸漸凸顯出來,越來越清晰。她不自禁地伸手去摸那張臉,從眉骨到眼睛,到高挺的鼻樑,再到唇。想到他上午的暴行和下午的那番邪惡行徑,她的臉頰不自覺的似火燒一般燙起來,她恨恨地對那張幻想出來的臉狠狠揉搓一番,這才解氣地一笑,沉沉睡去。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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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1 00:21:31 |只看該作者
第20章 永恆之痛(2)

  等到林越諍在外面敲門時,窗外天色已經暗了下去,她懶懶地翻下床,打開門。門外,林越諍換了一身正裝,顯得格外神清氣爽,黃昏暖暖的光線下,週遭一切彷彿都是虛的、模糊的,只有他一個人像被銳化過,越見醒目。他見舒旻怔怔地看著他,一雙透亮的眼睛裡漾出點笑意:「晚上有一個重要飯局,務必打扮好看。」

  舒旻從袋子裡翻出下午買的那三條裙子,在鏡子前比了比,選定了一件絲綢質感的白色禮服裙,逕自去衛生間換了。換好後,她頗為自得地走出來,站在穿衣鏡前看了看,問在沙發上翻雜誌的林越諍:「這件可以嗎?」

  林越諍看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放下雜誌,走到她背後。

  明亮的燈光襯得她的皮膚瑩白幼滑,如嬰兒一般,他喉頭一動,默默將目光瞥向別的地方,好一會兒才收回眼神,伸手將裙子的兩邊肩帶輕輕往上一提,頓時將她胸前的風光收斂了大半。然而這樣一提,明顯壞了衣服的整個設計,他不無遺憾地搖頭:「還是換一件吧。」

  舒旻不解其意:「幹嗎?」

  「你不覺得露太多了嗎?」

  「……」

  晚上的飯局是林越諍做東,舒旻本來以為他宴請的都是他生意上的夥伴,可是到場一看,發現他請的都是搞文化傳媒的,為首的一位客人是涿州電視台的台長,還有幾位電視台的負責人,以及幾個音樂人。落座後,林越諍低聲向舒旻一一介紹起來人,尤為著重地介紹了那幾個音樂人,他們都是市內鼎鼎有名的作詞、作曲家,業界的泰山北斗。

  舒旻獲悉陣容後,有些懷疑地看向林越諍:看上去,這晚宴倒像是他專門為推介她辦的?

  幾番觥籌交錯後,果見端倪。原來鴻宇竟然做了「青歌賽」省級電視台選拔賽的贊助商,那姓楚的台長和林越諍喝了幾杯酒後,一雙眼睛直往舒旻臉上逡巡,醉醺醺地說:「漂亮,真漂亮,不愧是林公子心尖上的人!涿城就是出人才啊……」

  他越說越起勁,伸長脖子笑瞇瞇地對舒旻說:「你放心,冠軍非你莫屬!能有你這樣的專業歌手加盟,我們地方台代表隊,那是如虎添翼啊。你看看——」

  說著,他抖著手指了指對面正在寒暄的兩位:「李老師、楊老師,他們都是獲過國家五個一工程獎的詞曲作家,每年春晚、大型晚會上的曲目都有他們的大作。他們親自操刀給你寫歌,幫你保駕,不是我說大話,真的上了中央台,也一定拿得了好名次。」

  對面那兩位前輩,聽聞此言,連忙擺手自謙,順便朝舒旻露出和藹的笑容。

  舒旻雖然知道今天的尊重與體面全是林越諍給的,但是還是對在座的人存了一份感激之情,忙端了酒杯一一敬酒。

  一頓飯吃完,回到賓館時,舒旻已經有些醺醺然了。

  她在床上躺了很久,頭固然是暈的,但身體裡像有什麼在灼燒,喝了好些水也壓不下那狂躁,遂起身出門,往賓館的花台步去。結果人剛走到花台,就看見林越諍站在欄杆邊看外面的夜景。

  這個人時刻都是一副板正的樣子,即便是看夜色,也不像旁人那樣或倚或靠,只那樣蕭蕭落落地站著。

  聽見舒旻的腳步聲,他回過頭看了她一眼。

  「你這人,怎麼時刻都這麼心事重重的?」舒旻走到他身邊,同他並肩站著。

  林越諍好奇地「哦」了一聲,側臉看住她:「我現在心事重重嗎?」

  舒旻重重點頭:「你現在看著特糾結。」

  「糾結?」

  「就是說,你現在有什麼東西理不清,解不開。你這個人,從外表看,沒有慾望,沒有喜好,沒有七情六慾,也沒有死穴,特別金剛不壞,不為所動。按道理說,你不應該會有這麼糾結的時候啊。」舒旻靠著欄杆,帶著醉意問,「你在想什麼?」

  林越諍深深望了她一眼,見她已經有七八分醉了,估摸著她也聽不懂、記不住自己的話,便毫不忌諱地把埋在心裡的糾結坦白了:「有些感情,明知道不能動,因為動時只有瞬息之喜,動後卻會有永恆之痛,我卻蠢到甘願拿瞬息之喜換永恆之痛……我怎麼想,怎麼算,都覺得這不像是我的作風。」

  舒旻果然被他繞得暈頭轉向,撇了撇嘴說:「我覺得你想多了,不痛怎麼知道還有心?如果心都沒了,活著還有什麼樂趣?」

  林越諍將她的話想了又想,哂道:「我就是那種沒有心的人。」

  舒旻推開窗戶,迎著夜風搓了搓自己被酒蒸得發燙的臉:「怎麼可能?一個沒心的人畫不出那麼好看的畫,寫不出那麼好看的字。」

  回頭見林越諍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舒旻腦子裡忽然有些充血,不知道哪裡來的衝動,一把拉過他的手說:「不信,你跟我去試試。」

  舒旻靸著拖鞋,拉著他「登登登」地跑下樓梯,穿過酒店大堂,穿過車水馬龍的街道,直接衝進對面的一個大超市裡。

  林越諍不解地跟在她身後,以為她是有東西要買。

  進了超市後,舒旻放緩腳步,表情平靜地挽著他走過百貨區,煙酒區、食品部,走到了乾果去。她在乾果區繞了一圈,在一桶開心果前站定,朝林越諍眨了下眼睛,下一秒,她伸手從桶裡拿了一粒開心果剝開,踮腳塞進林越諍嘴裡。

  林越諍一愣,下意識地去找超市裡的監控器。

  舒旻笑了笑,就著桶裡的開心果剝了起來,自己吃一顆又給他一顆,含混不清地說:「你猜吃到多少的時候,會有人來找我們麻煩?」

  一向冷靜自若的林越諍頓時緊張起來,他從小受到的教育裡,從未有不問自取這一條,素日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他,臉上露出那種極不安、羞愧的神色,舒旻暗覺好笑,又將一粒剝好的開心果遞到他嘴邊,見他不張口,微用力一撬,塞了進去:「保安已經來了,快點帶我跑。」

  林越諍聞言色變,整個兒吞下那顆開心果,一把抓住舒旻就往超市外邊跑,此時正是超市購物高峰期,人很多,他帶著她一邊跑一邊分開人群,期間還撞下了幾包貨品,引得超市裡購物的人紛紛側目,還以為他們是要趕去救火。

  兩個人剛跑出超市,舒旻就掙開他的手,俯身大笑了起來,邊笑邊說:「真看不出來你這人還蠻好騙的,哪裡有什麼保安?哈哈……吃幾個開心果而已,不至於馬上被超市通緝追拿,更加不會上明天的頭版頭條。更加重要的是,做賊的那個又不是你,你怎麼那麼心虛?」

  抬頭見林越諍一副沒好氣的樣子,她止不住樂呵:「不是說無商不奸嗎?你這麼奉公守法,怎麼把公司開那麼大的?」

  就在林越諍準備開口的時候,舒旻忽然抬起手,撫住他的左胸口:「你看,它現在不是跳得很快嗎?」

  林越諍微微一顫,定定地看住她。

  夜色裡,她的眼睛亮得像一泓清泉,雙頰酡紅,明明是已經醉透了的樣子。

  「誰說你是一個沒有心的人?你是我見過的,最有心的人。」她望著手掌覆蓋住的地方,喃喃說,「林越諍,謝謝你為我做了那麼多事……」

  似想起什麼,舒旻抬起頭笑問:「剛才的開心果好吃嗎?」

  林越諍還是微蹙著眉,目光深深地看著她。

  「我知道你都沒有嚼,所以……」她攤開手掌,掌心裡露出一顆白生生的開心果。她輕巧地將那顆開心果掰開,遞到他嘴邊,嘴角一翹,露出一個透著聰明勁的壞笑,「又給你拿了一個。」

  言笑宴宴,依稀是年少時的模樣。

  她話音還沒落,林越諍深吸了口氣,將她重重擁進懷裡,在這人來人往、燈火輝煌的街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試探性地叫了聲:「舒旻?」

  懷裡的人整個兒地壓在了他身上,不知什麼時候已在他懷裡沉沉睡去。他低頭看她的睡顏,她的眉眼安心地舒展著,樣子溫柔靜好,粉色的唇微微張著,露出貝殼似的小門牙。不知看了多久,他心裡生出些奇異的情愫,輕輕撫了撫她的臉,俯身含住她的唇,卻沒有深入,就那樣無關風月地淺淺吻著。

  次日,舒旻醒來時,有點回不過神,腦仁子生疼,兩邊太陽穴突突地跳,她依稀記得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她和林越諍被人追著跑,要回想,卻怎麼都不記不確切了。

  收拾停當,就傳來叫她下樓吃早餐的電話。

  桌子上的食物中西合璧,種類豐富,舒旻坐下時,侍應生剛好在她面前擺了一小碟鱈魚。她瞟了眼對面的林越諍,他正專心致志地吃著東西。她叉起鱈魚咬了一口,好像沒有胃口,放下叉子抓起桌上的手機開開合合。

  猶豫了好幾次,她還是撥通了家裡的電話,響了很久,有人接起,卻是家裡請的鐘點工。舒旻有些詫異:「我哥哥嫂子呢?還沒到上班的點啊?」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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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1 00:21:45 |只看該作者
第21章 永恆之痛(3)

  鐘點工極不耐煩地說:「他們出去旅遊了,不在,有事沒事?沒事掛了,我還要趕著去下一戶。」

  掛了電話,舒旻心不在焉地就著面前的食物吃了起來,一頓飯磨磨蹭蹭吃完,她望著林越諍欲言又止。

  林越諍早將她的神色看在眼裡:「有事?」

  「一會兒你自己回北京吧,我要回家一趟,陪陪我媽媽。」

  林越諍略一沉吟:「那我送你回去。」

  車子穿過彎彎繞繞的小路,停在舒旻家樓下。上次他送她回來時,因是夜裡,並不見這老樓的老舊逼仄,林越諍神色複雜地看了眼面前牆體斑駁的老樓,沒有說話。

  舒旻快步下車:「謝謝了。家裡狀況不好,就不請你上去小坐了。」

  林越諍點頭,慢慢將車往胡同外倒。

  舒旻站在原地看了他一會兒,轉身朝樓上走去。

  打開門時,那鐘點工已經不在了,屋子裡流蕩著些怪怪的油腥氣和悶潮氣,舒旻蹙了眉,快步將所有門窗打開,這才返身去推媽媽所在小屋的門。一聲歡天喜地的「媽」還沒叫完,舒旻便被眼前的情狀嚇得慌了手腳:「媽!媽!你怎麼了?」

  舒媽媽面色青白地蜷在床沿上,唯一能動的那隻手緊緊捂著腹部,一隻腳艱難地搭在床沿上,床下滾落了幾個冷硬的蒸土豆。她此刻已經聽不分明聲音,將臉埋在被子裡,聲聲地叫著「疼」。

  舒旻衝上去,一邊握著她的手,一邊撥林越諍的電話。當此情狀,她再也顧不得什麼了,電話一接通,她就沒頭沒尾地說:「林越諍,把車開回來一下,我媽病了,要去醫院。快一點!」

  掛了電話,她抓起媽媽枯瘦的手,背起她就往門外跑。剛跑下樓,就見倒回來的林越諍開了車門,從裡面快步走出,一把接過舒母,將她平抱著放去了後車座。

  見到林越諍,舒旻腦子裡繃著的弦緊鬆了下來,她哽咽了幾下,拖著腳步跟他上了車,卻也沒有哭。

  車好容易繞出胡同,便朝著市第一醫院的方向疾馳而去。到了醫院,林越諍二話不說,負著舒媽媽就往醫院住院部跑,一口氣跑到VIP病房,見著有空的病床,他便輕輕把背上的人放到了床上。追上來的一個護士尖聲嚷著:「喂、喂,你這個人怎麼回事?先排隊掛號,哪有來不來就往病房裡送人的?」

  聞到舒母身上有異味,她厭棄地皺了皺眉:「趕緊帶人出去。」

  林越諍並不理會她,拿出手機撥通一個號碼,簡單說了幾句後,又回病床前,俯身問舒母什麼狀況。

  大概是心理作用,本來已經連話都說不上來的舒母見自己進了醫院,意志力又有所恢復,也顧不得面前問話的人是誰,斷斷續續地說:「肚子裡……絞著痛……肝臟腸肚都絞在一起了。」

  就在那護士準備上前趕人時,三個穿白大褂的人已經魚貫進了門,為首的一個中年男人見了林越諍忙握手道:「你是陳院長說的林先生吧?幸會,我是腸胃科的主任醫生,院長已經把情況跟我說了。」

  林越諍雖恨不得把他丟去病床前問診,面上卻還是一派沉著淡然,同他握完手,便將他引至床前。該主任到底老辣,問了點症狀,看了一下病徵,摁了摁她的手腳、腹部便有了定論:「不要緊,這就是普通的胃腸痙攣,老人家躺著不動,夏天吃了冷硬產氣的東西,很容易得這個病。」

  說罷,他提筆唰唰開了藥方遞給身後的護士,讓她去配藥。

  等到藥水配好掛上,林越諍才發現舒旻還沒有跟來,他步出病房,給她打了一個電話。電話那端,舒旻的聲音又急又怕又委屈:「我還在大廳排隊掛號,前面人太多了,還要排十分鐘……」

  「別怕。」林越諍緊攥著手機,放柔聲音,「沒什麼大問題,已經在掛水了,我們現在在九樓頂頭的VIP病房。」

  十分鐘後,電梯「叮」的一聲,就見舒旻蒼白著一張臉,腳步遲緩地朝他走來,走到他身邊時,她勾著頭,緊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出聲。

  林越諍遲疑了一下,伸手撫上她的頭,將她冰冷的手緊緊攥住,輕輕攬進懷裡:「沒事了,我在這裡呢。」

  舒旻將頭鑽進他懷裡,悶聲悶氣地「嗯」了一聲。

  兩瓶水掛到十一點,舒媽媽的病情已然好轉,她拉著舒旻的手,聲音低微地說了些讓她寬心的話,見舒旻情緒穩定,她又試探著問城南怎麼沒來,剛才那年輕人是誰。

  舒旻說陸城南很忙,那個人不過是自己的一個普通朋友。

  舒媽媽看著她的神色搖了搖頭:「旻旻,你老實說,你和城南是不是出問題了?以往遇到這樣的事情,你哪有不打電話給他的?」

  舒旻反握住她的手:「媽,你別問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舒媽媽神色有些慼慼然:「剛才那個孩子是還不錯,不過,我不想你和他走太近,咱們跟他終究不是一路人。你一向都是個聰明孩子,不要一時糊塗,為了些有的沒的,辜負了城南。」

  舒旻知道她話裡的意思,也不辯駁,只低低說:「我知道了。」

  這時,從外面回來的林越諍將一個新買的保溫飯盒遞給舒旻,舒旻打開一看,分了三層的飯盒裡,裝的有雞湯和幾樣可口小菜以及灑了黑芝麻的白米飯。她將東西分拿出來,用勺子舀了湯餵給媽媽喝。

  舒媽媽喝著湯,又跟林越諍說了幾句感謝的話。

  林越諍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下,淡淡一笑:「伯母客氣了。」

  他一笑之際,舒媽媽像想起什麼似的,又朝他臉上看了一陣。林越諍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好又微微一笑。

  他這一笑,舒媽媽腦中忽然豁然開朗:「剛才一直沒看清楚,只覺得你面熟,我現在想起來了,你不就是好些年前,老往我家發傳單的那孩子嗎?」

  「媽,看你說的。」舒旻見媽媽說得沒了譜,有些不好意思地嗔道,「怎麼可能的事?」

  「錯不了。」舒媽倒像是來了精神,「如果我沒記錯,你和我家旻旻是一個學校的吧?我家旻旻上初中那會兒,你上高中,你每次來我們家發傳單時,都穿著三中高中部的校服。」

  舒旻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地回頭看了看林越諍,見林越諍神色有些不自然,不禁起疑,便不再打斷媽媽的話,任她往下說。

  「旻旻,你還記得嗎?你上初二那會兒,咱們社區,經常發各種各樣的傳單,都是些普及疾病預防常識、防火防盜防煤氣中毒的單子,那段時間,家家戶戶隔三差五就能收一張,我們家的傳單,就全是這個孩子發的。」舒媽媽陷入了對以往那段生活的回憶裡,眼睛裡閃動著微光,「當時發傳單的工作量大,社區工作人員又少,他們就經常找住在附近的孩子幫著發,那些孩子有的負責,還能送到各家各戶,有的直接就丟得滿地是。但是這個孩子不同,特別負責,不但每天準時送到,還會耐心地跟我說有哪些是一定要注意的,我叫他進屋喝點水,吃點東西,他從來不肯。」

  說到這裡,她不禁朝林越諍露出會心的和藹笑容:「你還記得阿姨嗎?」

  舒旻見林越諍不否認也不承認,忙說:「媽,你記錯了。要真有這麼個人天天往我家發傳單,我怎麼會沒印象?」

  「你當然沒印象了,他每天來的時候,你都在窗戶邊練琴,哪裡分得出一點神回頭看媽媽在門口和誰說話?」舒媽媽見她不信,竭力論證,「當時我特別喜歡這個孩子,長得乾淨又斯文,心裡羨慕誰這麼有福氣,生了這麼個好兒子!這印象是絕對忘不掉了。再說,雖然過去這麼多年,但是這孩子除了長高了點,長開了點,樣子一點都沒走形,笑起來,左邊臉上有一個淺淺的酒窩,特別好看。」

  話說到這份上了,林越諍只得再一笑:「我高中時是幫社區發過一段時間傳單,不想這麼巧,也發到過你們家。阿姨的記性真好。」

  舒旻心中微微一動,默然垂下眼睛,抿了抿唇,低頭舀起一塊雞肉遞給媽媽。

  胃腸痙攣這種突發性疾病,兩瓶藥水掛下去,病情便已控制了下來。見舒媽媽堅持要出院,主任醫生開了一些藥就同意他們出院了。

  把她們二人送回家,林越諍也不便打擾,稍作停頓後就提出先回北京。

  舒旻也不強留,站在陽台上目送著他走進車裡。彼時正值午後,日頭褪去了熱毒,懶懶地在西天上懸著。她將手擋在眼前,逆著陽光望著那車緩緩遠去,明亮的光線從手指的縫隙裡照過來,刺得她眼角沁出了點熱淚,她依稀瞧見一個乾淨清瘦的沉默少年,順著那光線從遙遠的時空裡緩步而來。她知道,在她與那個少年的青春裡,一定有什麼曾緩緩流淌過,只是那些東西隨著時光的流逝,再也浮不出水面,沉入歲月的乾涸的灘涂,失卻了本來面目。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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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1 00:22:02 |只看該作者
第22章 青芽的秘密(1)

  如今見了這只一模一樣的貓,舒旻不免有些感慨,她小心地捧起那只存錢罐,翻過來一看,心猛地一跳,那罐子下印著的編號竟和記憶裡的一模一樣。

  林越諍……她黯然垂下眼睛,在心裡默念這個名字,他到底還有多少有關她的秘密?

  舒旻在家裡待了兩天,才戀戀不捨地回了北京。

  時近七月,接下來就是期末考試,既要準備考試,又要上郁清華的小課,舒旻每天的時間都排得滿滿的。林越諍似乎很體察她的處境,不怎麼約她出來見面,不冷不熱地保持著一天一通電話。

  其他人也是各忙各的,尹冬妮一邊忙考試一邊忙和王錚熱戀,黎雨楓更是忙得脾氣見長,她既要忙著拿獎學金又要應付男朋友,還要準備九月的青歌賽,不是嫌尹冬妮晚上打電話吵著她,就是嫌舒旻帶飯菜回來吃,氣味太大影響她複習。

  幾次下來,尹冬妮無比惱火地在背後發飆:「她拽什麼拽?還真以為自己馬上就要飛天了,我保證她第一輪就被刷下來」

  舒旻忍著笑說:「你乾脆去買個娃娃,扎針算了。」

  尹冬妮憤憤說:「這還真是個好主意。我馬上就去找個三岔路口打她小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錢能通神,舒旻剛考完最後一門,就接到林越諍的電話讓她回涿城,說是那兩位老師已經做好了詞曲,等她回去錄音,另外,還有一系列的活動正等著她露臉。

  林越諍本人則因為工作太忙,沒辦法親自送她回去。

  在涿城的那段時間,舒旻終於知道了什麼叫春風得意正當時,她不但收穫了三首非常適合參賽的主旋律單曲,還莫名其妙地被涿城市政府選聘為「涿城形象大使」,繼而又受邀在涿城歌舞劇院開了自己的個人專場。

  馬不停蹄地忙完錄音,她又輕而易舉地在涿城衛視承辦的「青歌賽」省級選拔賽裡奪了頭籌,代表涿城參加九月份的全國大賽。

  一時間,嶄露頭角的舒旻成了省內各大媒體熱捧的焦點。

  舒旻忙著各地跑的期間,岑月怡給她打了好幾次電話,無非是恭喜加恭維,三番五次地叫她回家吃飯,說她在家裡備好了飯菜為她慶功。

  舒旻推了幾次,推到比賽結束,見沒了理由才答應回去吃飯。她這一回家,狀況自然大不一樣,以往她放假回家,別說滿桌子好飯好菜,能有一口熱飯吃已經很不錯了,如今,當她見著滿桌專為她備的飯菜,反倒有點不知如何下箸。

  岑月怡一邊往她碗裡勸菜一邊滿臉堆笑:「旻旻,這裡十二道菜,都是嫂子親手給你做的,你嘗嘗這肉末茄子煲,嫂子知道你最喜歡這道菜。」

  舒旻便依言吃了一小塊,沒有放辣,鮮香爽口,她一怔,反倒因這鮮香爽口紅了眼睛,這是她和媽媽最愛吃的家常菜,卻因她們愛吃,家裡便鮮少再有這道菜,即便有,也是加了重辣,不適合病人吃的。

  岑月怡又給舒媽舀了一碗黑魚湯,語氣親熱地說:「多喝黑魚湯好,對你的病情有益處。」說罷又夾了點筍尖,「這筍尖我可是貪早去農貿市場找農民買的,我知道你想吃。」

  舒媽被換了一身乾淨衣衫,歪在輪椅,素淡的臉上表情淡淡的,單手緩緩吃著碗裡的飯菜。

  席間,岑月怡不停打聽她是不是和陸城南分手了,新交的「男朋友」是什麼樣的人,能不能幫她引見引見,末了又笑稱,如今舒旻是名人了,她這做嫂子的也跟著沾光,出門應酬,提到她的名字,很多大老闆都不惜重金想通過她見舒旻一面呢。

  「還記得上次那個肖總嗎?他對你可是念念不忘呢。」岑月怡不停地往舒旻碗裡布菜,「他上次明說了,想請你做水岸豪廷的代言人,報酬是一套180平的電梯房。你考慮考慮,要是合適,我就盡快打電話安排你們見一面,你放心,保準不聲不響,不讓你『男朋友』知道。」

  她見舒旻垂著眼睛不說話,又朝舒默宣使眼色,示意他幫忙說話。舒默宣既不敢得罪她,也不想勸舒旻,索性問了些比賽的問題,把她的話岔了開去。

  一頓飯,舒旻吃得心潮湧動,食物噎在喉裡不能下嚥。

  原來繞來繞去,無論她多風光、多成功,在世人眼裡,成功的意義無非是,她再出去賣時,可以價高一點、體面一點。她在心裡鄙薄一笑,一雙黑沉沉的眼睛睨向猶自言笑的岑月怡和舒默宣,語氣不冷不熱:「嫂子、哥哥,這幾年,多虧你們不嫌棄,照顧收留我們母女,我們才有個立錐之地。現在,我手頭稍微寬裕了些,想把媽媽接出去住,也好還嫂子個清淨。欠哥嫂的恩情,我銘記在心,以後再報。至於肖總的美意和那些老闆的飯局,麻煩嫂子幫忙推了吧,術業有專攻,舒旻唱得好歌,卻陪不好酒。他們若誠心想見我,以後可以買票去劇院看。」

  岑月怡的臉色由青到白地變了好幾次,考慮到舒旻現在前程似錦,總要留個見面的餘地,所以沒敢發出火來,但是吃了這麼個癟,她也厚不起臉皮熱絡,當場垮下臉,起身回了自己房間。

  舒默宣乾笑了幾聲,忙賠著笑跟舒旻和舒媽媽說了些好話。

  期間,舒媽媽始終沒有說話。

  直到舒旻把她送回房間,她才淡淡地說了一句:「我不搬。」

  舒旻訝然半晌,才在她面前蹲下問:「媽媽,為什麼?」

  「你以為搬去哪裡不是寄人籬下呢?」舒媽媽的聲音有些飄忽,「媽媽不糊塗,你能有今天,都是上次那個孩子給的吧?」

  舒旻不敢否認,半跪在地上,將頭埋在她枯瘦的膝間。

  「你和他是什麼關係?」

  冷不丁被問到這個問題,舒旻只覺有根利刺紮在了心口,她敏感地抬頭看住媽媽,半晌才擠出四個字:「男女朋友。」

  說出這四個字時,她自己都有那麼一瞬的不自然,總覺得哪裡名不正言不順。

  「男女朋友?」舒媽眼圈驟然一紅,「你知道她們說得有多難聽嗎?」

  「她們說什麼了?」舒旻知道媽媽口中的她們指的是嫂子和玲玲,這些人向來都是人前捧人後踩的小人,說出來的話必然好聽不到哪裡去,但還是一臉平靜。

  「她們說你……」舒媽語聲一滯,將那句「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壓了下去,「說你一面裝清高,一面卻在傍大款,賣身求榮。旻旻啊,聽了這些話,我從背到心都是冷的。」

  舒旻心裡一陣酸楚,垂下頭去,倔強地說:「他就是我的男朋友。他只是比別人有錢,這有什麼錯?」

  「如果你非要說是男女朋友,那你告訴我,你們認識多久了,你憑什麼能讓他那樣一個男人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對你此情不渝?如果你非要說是男女朋友,那你告訴我,他給過你一句准話了嗎,給過你一個切實的承諾了嗎?旻旻,你捫心自問,你敢說,你們這種愛情有多經得起考驗?」

  舒旻只覺得脊骨快被這段話擊碎,整個人幾乎癱倒在地,句句話都像鞭子,抽在她臉上,迫她清醒,迫她面對現實。是啊,林越諍真的愛她嗎?她甚至還算不上看得懂他。那她又真的愛他嗎?那個早晨,她沒有拒絕他,真的全是因為愛嗎?在遭遇到那麼多不公、黑暗、委屈後,她再見他時,想得更多的,是他所能給的安全感、溫暖感、乃至虛榮感。是這些力量推著她走向他的,而並非發自內心的愛。

  想到這裡,她不禁一凜,她怕,怕他早她一步看清這些,因故看輕她。只有她知道,她對他的感覺,早已經不同了。

  心中雖已經惶惑淒然,然而她還嘴硬:「媽,你太較真了。誰說戀愛的就一定結婚?那麼多情侶分分合合的,怎麼沒人去說?」

  「那不同!他身份特別,注意你的人就多,你的一舉一動,一得一失都被人看著,指指點點著。且不說你嫂子這樣的,就說你的同學以後怎麼看你,你的老師怎麼看你?你要是順利嫁給他了,那就是佳話,否則,別人就會說你們的關係是各取所需。在這樣的環境下,你輸得起嗎?而且,你根本贏不了,像他這種身份背景的人,最後要娶的人自己說了未必能算。如果他打算娶你回去,把你藏在家裡護著、寵著、蔭蔽著都來不及,哪會像現在這樣拚命把你往人前推?他自己一定是看透了這一點,這才給你那麼好的物質條件,來彌補自己的內疚。」

  老人眼裡充滿了哀傷:「他這樣,擺明是不打算跟你長相廝守的。這種事情,媽媽看多了,沒有好結果的。你從小就是個至情至性的孩子,一動感情就是全情投入,真心真意,可是這年頭,誰在乎你真心真意?再讓你受一次情傷,我怕你傷不起。」

  說完,舒媽緩緩合上眼睛。

  舒旻望著媽媽枯瘦的面龐,久久說不出話來,這是這麼多年來,媽媽對她說過最殘忍的一番話,說得她整顆心往下沉。眼眶澀澀發脹,她握成拳的手心,在這樣的盛夏時節,居然布上了一層冷冷的濕潤。

  舒旻回北京時,林越諍的車已經早早等在了出站口。她一眼就看見了車子裡的他,但是她並沒有急著上前,安靜地站在一隅靜靜看他。

  這還是這麼久來,她第一次切實見著他,素日裡,不是他忙,就是她忙,若不是每天一通的電話,舒旻真懷疑這個人已經把她忘記了。此刻,他姿態端正地坐在車裡,一隻手搭在方向盤上,目光淡靜地看著正前方出神,紛擾的人群從他的車前橫過,映在他眼裡似空無一物,舒旻暗想,即便是對面那棟大樓在他眼前崩塌,他應該也不會有絲毫動容的。

  林越諍抬手看了眼腕表,回首間,餘光捕捉到不遠處有一抹纖細的白影正望著他,幾乎沒有半秒遲疑,他嘴角就自然地旋出了點溫柔的笑意,抬眼朝舒旻的方向望去。

  媽媽說的沒錯,他笑起來時,左邊臉頰上真的有一個淺淺的酒窩,只是他不常笑,即便笑也是轉瞬即逝,她攝於那容光,往往不敢看得太清楚,此刻,她看得很仔細,他的笑容雖含蓄,但明亮溫暖,就像是冬日裡照在手上的一抹初陽。

  她還在出神,林越諍已經拉開車門,大步朝她走來,極自然地接過她手上的行李,將她牽到車裡。

  車掉頭駛出車站後,一路往三環開去。整個過程中,舒旻只淡淡看著窗外的一閃即逝的風景。

  車子最後停在一個全新小區的單元樓下,舒旻下車,掃視了一眼綠意濃濃的幽靜小區,又看了眼面前的大樓,淡淡笑道:「你們這樣的人,果然是狡兔三窟。」

  及至開了門,舒旻才發現林越諍帶她來的是一間全新的單元,面積雖不特別大,一百多平的法式LOFT公寓,風格簡約清新,十足十的家居雜誌樣板間。舒旻緩緩走到落地窗的欄杆處,高檔靜謐的小區就在她的俯瞰之下。住在這樣的地方,只怕連心氣都會變高些吧?

  林越諍從背後環抱住她,將頭埋進她溫熱的頸窩,低聲說:「喜歡嗎?」

  舒旻呼吸微微一滯,僵著身子原地不動。

  他的身上傳來淡淡的松木的氣味,閉上眼睛,仿若站在一片林海綠濤裡,若不是又有淡淡的汗氣,舒旻真會疑心他並非一個鮮活的人類。

  見她不答,他伸手撩開她耳後的長髮,溫熱的唇沿著她瓷白的後頸往耳後游去:「專門為你買的,附近就有醫院,方便你媽媽隨時就醫。」

  舒旻輕輕「嗯」了一聲,心卻重重一抽。

  林越諍聽出她話裡帶著鼻音,有些詫異地扳過她的身體,深深望進她眼底,她的眼睛裡瀰漫著一層淺淺的水汽,一對黑亮的眸子像浸在冷水裡的黑玻璃珠,望著他的眼神透著一種冷淡的溫柔,像離他很近,又像離他很遠。此情此景下,這種複雜的神情透著一種略微蒼白的禁慾感,他心中一動,握住她的肩頭,俯身朝她唇上吻去,她的嘴唇帶著天然的香甜氣,他用近似魔咒一般的低沉嗓音喃喃叫著她的名字:「舒旻……」

  等到有什麼腥鹹的東西落入二人交纏的唇舌間時,他才迷惑地睜開眼睛,只見她睜著一雙清亮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他。

  他驟然驚醒,輕輕地鬆開她,默了一下,他有些內疚地伸手擦去她臉上的淚痕:「對不起,我……」

  見舒旻搖頭,他吸了一口氣,握著她的手往屋內走去。他一邊走一邊給她介紹屋裡的佈局、裝修。屋子裡的設計顯然是用了心的,每一處都想得周到體貼,連媽媽的病情他都考慮進去了,殘疾人臥室、衛生間貼心得好似住酒店。

  走到自己臥室時,舒旻的目光頓時被書架上一隻超大號機器貓存錢罐吸引,她訝然回頭看了一眼林越諍,上前摸了摸那只機器貓的右耳。

  她上初二時,曾經在學校外的精品店裡看見過一隻一模一樣的機器貓存錢罐,它有一隻真貓坐下來那麼高,整個身子圓滾滾的,特別可愛,加之做工精良逼真,造型獨特,迷得身為機器貓粉絲的她每天都要去看。她不是沒想過買,但店主說這是從日本淘回來的精品,沒有五百塊絕對不會賣。對每天只有三塊錢零花錢的舒旻來說,五百塊無疑是個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數字。而那隻貓縱然可愛,也無疑因為超高身價成了無人問津的奢侈品。

  大約是越得不到越想要的緣故,舒旻有段時間經常裝作去店裡買文具,然後趴在架子上看那隻貓,有幾次看得她眼睛都對了起來。當然,她也不是那種每次都看霸王貓的人,時不時也會買支筆,買個本子什麼的,然後趁店主找錢時,飛快地摸那隻貓一把。

  時間久了,那店主就看出她的心思了,索性將那隻貓高高地鎖在頂層玻璃架上。那以後,舒旻就再也不好意思去那間精品店了,只在路過的時候,淡淡地瞟一眼。又過了一段時間,那隻貓便不見了蹤跡,大約是被人買走了。為了這個,她惆悵失落了很久,第一次為身為一個無法擁有愛物的窮小孩而自卑。

  如今見了這只一模一樣的貓,舒旻不免有些感慨,她小心地捧起那只存錢罐,翻過來一看,心猛地一跳,那罐子下印著的編號竟和記憶裡的一模一樣。

  林越諍……她黯然垂下眼睛,在心裡默念這個名字,他到底還有多少有關她的秘密?

  她不動聲色地把那個罐子放回原位,繞著臥室走了一圈,隨後跟林越諍在客廳的沙發裡坐下。

  林越諍見她遠遠坐著,緊靠上前,情不自禁地去握她的手,舒旻低下頭,烏黑的長髮垂了下來,擋住了她一半臉孔,她借勢抽回手,將頭髮綰回耳後。

  感覺到林越諍正在用複雜的眼神看她,她抬頭,露出溫柔又疏離的笑容,那笑容似乎一下子將人推得很遠。

  林越諍的眉心下意識地蹙起:「舒旻,有什麼事情不高興嗎?」

  「林越諍。」舒旻的唇動了動,終究還是脫口而出,「我高興不起來。」

  頓了頓,她淡淡地說:「是不是很奇怪?我什麼都有了,有現在,有未來,我的理想也實現了,可是我沒有一分鐘覺得高興,反倒覺得芒刺在背。」

  見林越諍想要開口,她朝他搖了搖頭,緩緩說:「我小時候看過一個童話,名字叫做《出賣心的人》,燒炭人彼得為了虛榮和財富,把心出賣給荷蘭鬼,換了一顆石頭心,他最終富甲天下,擁有了一切,卻無法用那顆石頭心體會生命中的美好,也無法被感動。最終,他失去了朋友和愛人,無法再快樂。現在,我看著我得到的一切,浮華名利、如錦前程,捫心自問,我憑什麼能得到這一切,不過是因為我也準備出賣我的心。」

  「來的路上,我反反覆覆想,『心』對我這樣的人重要嗎,一個活在社會最底層,得不到絲毫尊重,沒有任何前途可言的人,還談什麼心,是不是太奢侈了?」舒旻忽然覺得心口痛得無以復加,她摀住胸口,喉頭有些發緊,後面的話幾乎說不下去,「可是每當我想到你,想到未來的日子裡,我們並不能用真心對待彼此,這裡就會痛,特別痛。」

  一滴眼淚啪地從她眼裡落下,砸在了茶几上。

  林越諍眉一蹙,彷彿那滴眼淚砸在了他心口上。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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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1 00:22:14 |只看該作者
第23章 青芽的秘密(2)

  「林越諍,我希望你和我在一起,互不猜忌,也互不稱譽,像這個世界上所有普通男女那樣,真誠坦蕩地在一起,琴瑟在御,安平度日。但我知道你其實給不了我這些。」她快速抹去臉上的淚痕,平視著他,平靜地說,「所以,我不能放任自己再懷有什麼妄想了。我們分開吧,趁著我們都還沒有被什麼沖昏了頭。」

  林越諍似被她的話一炙,尾指微微一跳,他的眼睛始終沒有抬起的勇氣,只在下巴處出現了幾不可察的抽搐。

  舒旻的目光陷在他臉上,他靜默的臉上似有一絲憂悒。她以後都不能這麼近距離地看他了,彼此已經亮出了底牌,他們都是恪守原則的人,故事也該結束了。連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愛上他的。人的情感本就微妙,它難以捉摸,往往總在未知處,就徹底重塑與顛覆了。

  舒旻垂下頭,從手包裡拿出新辦的銀行卡放在桌子上:「這裡面有十六萬,都是你前前後後通過各種途徑給我的:代言費、大賽獎金、出場費,雖然我知道你為我付出的,遠遠不止這麼多,可是我能還的就只能是這些了。」

  林越諍一動不動地靠著沙發,面上看不出情緒,整個人僵得像石膏像。

  「九月份的大賽,我不會參加,郁老師的課,上完這個暑假的課程,我會跟她提退學,很抱歉,枉費你一番苦心了。」

  「就這樣?」林越諍還是保持著那個姿勢,絲毫不動。

  舒旻咬了咬嘴唇,起身:「就這樣。」

  林越諍嘴角一動,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你恨透我了吧?」

  舒旻聲音一哽:「沒有。」

  說著,她起身,越過他往門口走去。

  就在她即將從他面前錯開時,他一下子將她的手腕重重拉住,他的手很用力,五指死死扣住她的手腕,舒旻覺得他的手抖得厲害,連帶著她整個人也開始發抖,她甩了甩手,想說點什麼,但是喉嚨裡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舒旻,我想給你的,真的不止這麼少。」他拿起桌子上的銀行卡放進她手裡,艱難地說,「但是我能給你的,就只有這麼多了。」

  默了默,他緩緩鬆開她的手:「你走吧……我什麼都不要了。」

  舒旻抽回手,那銀行卡「啪」的一聲掉在地上,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舒旻走後,林越諍一直在原處靜坐,他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將窗外的日頭坐到西斜,又將那血色殘陽坐到華燈初上。

  等到他覺得腔子裡那股麻木的鈍痛漸漸消逝後,他揉了揉膝蓋,緩慢起身,拿出一支煙點著,於窗前立著。

  他以前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麼很多男人在寂寞時都慣於依賴一支煙,此刻,他忽然明白了,原來指間那一點火光,很暖。

  他靜靜望著那段煙燒到盡頭,然後熄滅。他憶起,他和舒旻真正的交道,始於一支煙,兜兜轉轉這麼久,到底還是終於一支煙。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大抵也似這指間煙火,燃燒時溫暖,卻終將化為一地冷燼。既然留不住那便只好感激——感激它的光與暖,也感激它的稍縱即逝。

  就這樣吧。他想,善始善終,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接下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林越諍再也沒有聯繫過舒旻,彼此從對方的生活裡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從沒有出現。

  八月末,他在西紅門的一個豪華樓盤開盤,剛開盤,五百多套房子便被搶購一空。是夜,他讓EVA在鴻宇旗下的一家五星酒店訂了慶功宴,宴請長期以來的合作夥伴。

  驅車趕往酒店時,坐在後排和他寒暄的EVA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眉梢上的喜色。她微微湊近他,仰望著他乾淨的側顏低聲說:「這麼多年了,是該好好慶功了,上半年的業績全線飄紅,照著這樣的勢頭,九月、十月、十二月的三個樓盤一開,年底實現銷售額過百億一定不成問題。等北歐新城的項目一批下來,過了後年,再也沒有人可以束縛你的手腳了。」

  後年……林越諍玩味了下這個詞,垂下眼簾,抿緊唇線。

  EVA近乎癡迷地望著他,這麼多年來,她已習慣從這張心無旁鶩的平靜容顏上收集各種痕跡,她可以保證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他的人,她瞭解他的隱忍、他的堅韌、他的眼光、他的胸懷、他的實力,這是她最引以為自豪的,就算以後的衛青瑜也未必有本事像她這樣知他所欲、察他所想。她是他最忠誠的追隨者,是他生命裡無可替代的知音,只有她,才是他真正的右手。

  想到青瑜,她嘴角浮上一絲幾不可察的輕蔑笑意。青瑜不過比她命好,所以贏了先機,但是兩年後,她未必還能在他的生命裡舉足輕重。

  默了好一會兒,EVA收斂了心神,坐正身體道:「剛才衛先生的秘書臨時給我打了個電話,說衛先生晚上有個緊要應酬,不能過來了。」

  林越諍點了點頭,合上眼睛,將頭緩緩靠向沙發後背。

  入了席,林越諍照舊一派謙沖,雖是賓主,卻在排位上絲毫沒有逾越,而是叨陪末座。飯桌上的達官顯貴頻頻朝林越諍舉杯,席面上的眾尤都是有眼力見的,眼前這個年輕人雖資歷尚淺,但是背景過硬,實力不凡,假以時日,時局一洗牌,他必然是個中翹楚。

  林越諍一一朝座上的人敬了酒,敬到關錦華時,捎帶著也將她身邊的陸城南敬了。雖然圈子裡對陸城南和關錦華的關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是明面上,大家也不戳穿,拿他是熱力傳媒的副總敬著、捧著。

  關錦華無論到哪裡都是最眾星捧月的,她此刻已經喝得微醺了,醉眼惺忪地朝穿一身銀灰正裝,朗目修眉的林越諍看了一陣。席上,某人哄笑道:「關總,你可別看花了眼,小心身邊的陸總不高興。」

  關錦華只是盯著林越諍,好一會兒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這是個躬行不言,能成大器的好孩子,來,關姐敬你一杯。」

  林越諍淡然一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說:「北歐新城的項目如果順利批下來,以後,越諍還要多仰仗關小姐照拂。」

  眾人聽到「北歐新城」四個字,都有些曖昧,誰不知道規劃面積近十平方公里的「北歐新城」是市政府重點工程,被五十多家地產商虎視眈眈地盯著。雖說這個工程還在競標中,但是在座的都心知肚明,這個工程對林越諍來說,不過是探囊取物。論背景,他後面的人是衛莊,論資金實力,他的合夥人是關錦華,關錦華背後的人都有誰,早已經是公開的秘密。這兩人強強聯手,真可謂所向披靡。

  席面上靜了靜,片刻後,又心照不宣地喧嘩成一氣。

  酒過三巡,林越諍覓了個空當,去了趟洗手間。

  不料出了門,他一抬眼就看見昏暗的燈光下,陸城南那張冷淡的沒有什麼表情的臉。

  林越諍眼中閃過一絲詫異,立刻恢復平靜,他從容不迫地走到洗手台前,擰開龍頭,慢條斯理地洗手。就在他洗完手準備出門時,站在門框邊的陸城南一把將身後的門關上,重重靠在門上,冷冷望向他問:「你和舒旻在一起?」

  林越諍平視著他,不緊不慢說:「這好像是我的私事。」

  陸城南手指緊了緊,深吸了一口氣說:「不要招惹她。」

  林越諍嘴角一翹,深不見底的眼中泛出一絲亮光:「你這是規勸還是警告?」

  「如果你肯聽,這是規勸,如果你不聽,這就是警告。」陸城南皺著眉,聲音冰冷生硬。

  林越諍看了他一會兒,淡然問:「陸總是想以什麼身份警告我?關小姐的男朋友還是舒旻的前男友?如果是九年前,你或許還有立場,但是現在,我實在看不出你有什麼立場讓我遠離她。」

  頓了頓,他唇上那抹若隱若現的冷笑更分明了一些:「背棄她的人、傷害她的人、摧毀她的人,貌似正是閣下自己。」

  陸城南被他的話一噎,半晌說不出話來,閉了閉眼,他壓住一口氣:「你想玩死她?你還嫌你們林家做的惡不夠多嗎?」

  林越諍面色驟變,狹長的眼裡透出攝人的寒意:「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你自己最清楚。就算我沒有資格、立場愛她,但你更加不會有。」陸城南緊盯著他,「就算你們中間沒有衛家,但是你自問,如果有天她知道她爸爸是怎麼死的,還會不會跟你在一起?」

  林越諍像被什麼釘死在原地,良久說不出話來,週遭靜了很久,他才黯然一笑,語氣似是譏誚:「不愧是跟了關小姐的人。」

  「和她沒關係。」陸城南從門板上起身,「舒伯伯的後事是我料理的,他的死因也是我親自查的,我不告訴舒旻,是希望她一輩子平平靜靜,不帶著恨過日子。」

  林越諍僵硬地站著,面無表情,目光深沉難測。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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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青芽的秘密(3)

  陸城南銳利的目光在他臉上掃了一陣,拉開門:「再聰明的人也有管不住心的時候,我希望你不要作繭自縛,如果你真的愛她,最好別打擾她的生活,離她遠一點。」

  「我有我愛人的方式,不用別人旁人置喙。」林越諍的表情又恢復成一片淡漠,他波瀾不驚地說,「陸總最好還是多把心思放在關小姐身上,考慮一下你們的婚宴定在哪裡,蜜月定在哪裡,如果你還有餘力,不妨考慮一下,自己是不是還有能力退回去愛別人。」

  說罷,他錯開陸城南,一徑離開。

  次日一早,林越諍接到衛莊的電話,請他去打高爾夫。林越諍只好推掉手頭的公務,驅車直奔東胡林的高爾夫俱樂部。

  著高爾夫球襯衫的衛莊顯得精神矍鑠,剛陪身邊美女打過一輪的他並不急著再打,上前握了握林越諍的手,將他帶到休息區坐下:「越諍啊,算起來,我們爺倆有三個月沒見了,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閒,想來和你打打球,還有個小尾巴要跟著。」

  說著,衛莊愛暱地捏了捏身邊女孩的臉。林越諍感覺到那女孩正用好奇熱辣的眼神看他,卻沒有絲毫反應,淡靜地坐著,認真聽衛莊說話。

  衛莊指了指林越諍,對身邊的女孩說:「我這個孩子,是個難得一見的真君子,在我眼皮子底下長到這麼大,從沒有一步行差踏錯過,有才德,有品性,我要是女人,也喜歡。」

  那女孩子雖年輕,到底乖覺,忙將眼神從林越諍身上收回,撒嬌似的在他身上蹭了蹭,以示討好。

  衛莊笑了笑,似有感慨:「說起來,你其實還是像你爸爸的。早年,我在你爸爸手下做事,對他一直景仰有加。他有三規六禮的鎮靜,又有禮賢下士的風範,關鍵時候還有殺伐決斷。後來的事故,他也是身不由己,陷了進去。你最近去看過你爸媽嗎?」

  林越諍喉頭一動,說:「沒有。」

  「再忙也要抽時間去探視下他們。」衛莊拍了拍林越諍的肩,起身,「說起來,要不是你爸爸一路提攜照拂,我未必有今天啊。這恩情我記得,等狀況好點,我會再想辦法讓他提前出獄。至於你媽媽,她只是從犯,加上身體真的不好,辦保外就醫相對好辦一些。」

  林越諍含笑聽著,眼眸深處卻並無情緒。

  衛莊銳利的目光落在林越諍臉上,語重心長地說:「越諍,再耐心等幾年,你要信得過衛叔叔,不是叔叔沒盡力幫他們,而是你爸爸的問題有點敏感,我們是做大事的人,在這些關節上,要忍得住心裡的痛。你,能體諒叔叔?」

  林越諍微微低著頭:「能夠體諒。」

  衛莊又看了他一會兒,舒了一口氣,悠悠地說:「能夠體諒就好啊,我只怕你有心事放在肚子裡不說。衛叔叔沒有兒子,我兩個最看重的孩子——鴻宇已經交給你了,青瑜,遲早也是要交給你的。你雖然不是我的親生兒子,卻勝似我的親生兒子,你跟我,可不要見外。」

  乍然聽到「青瑜」這個名字,林越諍怔了剎那,像是冷不丁地被人兜頭澆了一盆涼水。

  不待林越諍說話,衛莊又笑道:「呵呵,說起來,青瑜這丫頭從小就喜歡攆著你跑,見到你,也就像見到她了。不說她了,我們好好再打一場球。」

  陪衛莊盡完興已是中午時分,衛莊本想邀林越諍一起用飯,但林越諍以要事在身為由推脫了。

  車剛開到三環,調了振動的手機冷不丁地振了起來,他掃了眼來電顯示,竟是郁清華。他愣了一下,遲疑著接通電話,電話那端,郁清華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地就問:「林先生,舒旻跟你在一起嗎?」

  乍然聽到這個名字,林越諍握住方向盤的手指下意識地緊了緊,片刻後,他才說:「沒有。」

  「這孩子是不是出什麼事了?」郁清華的聲音裡透著點緊張質疑。

  車驟然停住。

  郁清華焦急地說:「這孩子連著曠了兩天的課了,也沒跟我打個招呼,我尋思著這孩子平實都很聽話向上,不大可能平白曠課,所以剛剛給她打了個電話,誰知道電話接通後,她那邊只是喘著氣,半天不說話,好像很難受,我問她怎麼了,結果電話那邊響了一聲就再也打不通了。」

  郁清華急急說完這通話後才換了口氣:「想了想,還是不放心,所以給你打個電話問問。」

  林越諍握著手機,愣了半晌才說了一句讓對方寬心的話。掛了電話,他猛地將車調頭,朝安翔路疾馳而去。

  車開到舒旻寢室樓下,他摔上車門,快步朝大樓裡奔去。學院還沒開學,整座寢室大樓空蕩蕩的,透著股陰森氣,一進門,他也不管兩個女舍監的質問,逕直朝四樓奔去。

  那兩個女舍監見他面色陰沉,來勢洶洶,都唬了一跳,兩人猶豫了一下,還是追出門去。

  林越諍跑到了四樓,這才想起自己並不知道舒旻住在哪間寢室,吸了一口氣,他又去調她的寢室電話,電話剛撥通,便有鈴聲從左手邊的房間裡傳出。他急促而用力地推那扇門:「舒旻!舒旻,你在裡面嗎?」

  「嘿!嘿!你幹什麼哪?你哪個學院的?」兩個追上來的舍監還在樓梯口就嚷了起來。

  「舒旻,舒旻,你開門。」林越諍又試探著叫了兩聲,雖然裡面一點動靜都沒有,但是他腦子裡升起一股強烈的預感——她就在裡面。這種預感攪得他心裡一種發慌,狂跳的心似撞在胸腔骨上。

  「你幹什麼?」身後,兩個舍監上前準備拽人。

  林越諍深吸了一口氣,側身用力撞向大門,大門匡地應聲而開,一股潮熱氣撲面而來,林越諍站在門口,好一會兒才適應窗簾緊閉下的寢室光線,他注意到靠窗的鋪上躺著一個人,一股強烈的恐懼朝他兜頭襲去,他不敢上前,試探性地喊了一聲:「舒旻?」

  見床上的人紋絲不動,他臉色驟然發白。這一下,連那兩個舍監都住了嘴,大氣都不敢出一下。林越諍迫使自己冷靜,穩步上前,摸了一下她的臉,觸手並非一片冰涼而是一片駭人的滾燙。他舒了口氣,拉過一條凳子踩上,將床上的人撈起,打橫抱下床,緊緊圈進懷裡,似要將她整個人糅進身體裡去。沒有片刻遲疑,他抱起昏迷的舒旻飛快朝樓下跑去。

  上次給舒旻看過病的江醫生見又是她,不免暗自搖頭,他雖只是個局外人,可是兩次交道打下來,他可以斷定這個姑娘就是專門來克林越諍的魔星。上次弄得他舊病復發,纏綿近一月才見好,這次幾乎將他的意志都摧垮了。

  他一面安慰林越諍一面給舒旻做檢查,翻開她上眼瞼一看,再叩診了一下上腹鼓音,就已經有了初步判斷,馬上叫護士把她送去了急診室。

  解了聽診器,進手術室前,他跟林越諍解釋道:「還是胃,胃幽門梗阻引發的脫水昏迷,現在還伴有全身高燒,幸虧發現得及時,再晚點恐怕就沒希望了。」

  林越諍眼圈驟然一熱,僵在原地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林先生,你沒事吧?我看你臉色不好。」

  林越諍抬起手,無力地一揮,示意他進去搶救舒旻。

  直到半夜,舒旻才悠悠醒轉。病床上,她的臉瘦得有些脫形,一雙深黑無光的眼睛空得像兩個洞,嘴唇乾裂發白。林越諍握住她的手,側過臉去,不忍猝睹。

  她疲憊地看了他一眼,被他握著的手輕輕動了一下,重重闔上眼簾。

  林越諍整夜守在她床前,不停地用酒精給她物理降溫,照看著藥水,彷彿非如此不可心安。值班護士每兩個小時給舒旻量一次體溫,直到天亮,她的體溫才降了下來。

  見他一夜未睡,江醫生也留守在自己的醫院作了一晚陪,到了天亮,他紅著眼勸慰林越諍:「林先生,體溫降下來就沒事了,你不妨回去休息,其餘一律照應,這裡都有護士。」

  林越諍頭也沒回,只擺了擺手。

  舒旻到底年輕,到了中午時,她已經恢復了神志,小聲說了句「餓」。撐了一宿的林越諍如聆天聽,起身去為她尋找食物,卻被江醫生攔了下來,說未來三天內,她都不可以進食,只能靠輸液維持電解質平衡。

  林越諍給EVA去了一通電話後,便整日關機,寸步不離地陪著舒旻,時不時幫她拿熱毛巾擦臉,擦手,甚至還幫她擦腳。然而,他做的更多的動作是去按她的臉頰,明知幾乎不可能,他卻期盼她趕緊胖起來,胖到讓他安心的程度。連日來,舒旻間歇性地睡覺,整日渾渾噩噩的,從不張口說一句話。直到第四天清晨,趴在她身畔假寐的林越諍感覺有什麼正輕柔地撫著自己的臉,他緩緩睜開眼看去,只見舒旻睜著無比澄明的眼睛,用手摸著他的下巴,聲音低微溫軟:「阿諍,你長鬍子了。」

  林越諍輕輕捉住她的手,緊緊貼在自己頰上,似嫌不夠,又將她細長的手指含在口中,輕輕啃囁,長睫顫了幾下,一滴熱淚還是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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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無處說的遇見與告別(1)

  媽媽問他有什麼要帶走的,他只帶了幾件衣服和一箱子的「雞零狗碎」。只有他知道,那個箱子裡裝著他的整個青春年華,以及那段年華里,最好的他與她。

  舒旻身體徹底恢復已是一個星期後,她穿著他給她買來的睡裙,站在他那空曠如畫廊的房子裡,目光滑過書架上的層層書脊。

  廚房裡,林越諍正忙著煮晚餐,她倚在書架上,合眼聽著從廚房裡傳來的水聲、餐具碰撞聲,一顆心酸酸軟軟地皺成一團。

  緩了緩情緒,她沿著書架一徑看著,書架上放著的都是舊書,看著都有二三十年的歷史,多是文學類、歷史類的巨著。她隨手抽出一本西班牙語原版的《百年孤獨》,那是出版於1982年的老書,打開內文,裡面的紙張業已發黃髮脆,裡面用密密麻麻地用西班牙文寫著批注,她翻開書扉一看,上面寫著「林允升藏書」。

  她暗想,這個叫林允升的人多半是林越諍的爸爸,她合上書,心頭泛起了些疑惑,同林越諍認識這麼久以來,她從未感覺到他的生命裡有家人、朋友的存在,他就像是徹頭徹尾的孤兒。指腹撫過「林允升」三個字,她吟哦了一遍,總覺得這個名字極耳熟,像是在哪裡聽過。她敲了敲腦袋,悻悻放下書,朝廚房看去。當初她第一次聽見「林越諍」三字時,也有過同樣的熟稔,然而,無論她怎麼去打撈那熟稔,也撈不出任何記憶的影子。

  她轉頭又去看那書架,見架子最頂端的角落裡放了一本黑色羊皮革封面的聖經,她有些好奇地想,一般人都將聖經這類書放在書架最中心的位置,鮮少有這樣排位的。她踮腳將那本聖經取下來,準備一探究竟,結果沒翻開幾頁,一張發黃的紙便從裡面掉了出來。

  她合上書,俯身撿起那張紙打開,不料剛一打開,已褪去鮮艷的「藍色批注」猝不及防地撞向她的視線,那張發黃的紙豁然就是當年她丟失的最後一張作文卷。

  卷首上還有她稍嫌稚嫩的「舒旻」簽字,卷尾處,那滴淚痕猶在,她的心一顫,不自禁地撫上那滴淚痕。縱然有些東西已漫漶不清了,但總還會有什麼提醒她,它們在那裡過,比如她生命裡最好的那段時光,比如她生命裡埋藏最深的那點感動。

  輕抿住唇,她將那張卷子連同聖經一起放回原地。

  一頓飯剛吃完,飯廳裡驟然暗了下來,二人好一怔,才醒悟過來竟是停電!兩人在黑暗裡對視了一會兒,不知所以地同時笑了出來。

  林越諍起身翻找照明工具,解釋道:「可能是小區裡設備維修?」

  久不遇這種事情,他一下子也翻不出什麼緊急照明設施,最後只得從架子上拿下一個從普吉島帶回來的木瓜蠟燭,在客廳裡點燃。

  窗外,幽藍的夜幕被街上的璀璨燈光映得發白,二人陷在黑暗裡,往四周望去,猶如置身於一片燦爛的星海裡。

  他們本以為這種意外最多持續五分鐘就會終結,不料過了二十分鐘,整棟大樓還絲毫沒有來電的跡象。現代人已經習慣於在光亮與喧囂中相處,驟然陷入寂靜中,兩人都有些手足無措。林越諍想了想,順手拿過一張A4紙,用筆在上面畫下橫豎的道道。舒旻訝然看著專注畫著經緯線的他,一時拿不準他要幹什麼。

  畫滿一張紙後,他揚眉一笑:「乾坐著也無聊,不如一起下盤五子棋。」

  舒旻失笑,沒想到他會邀她玩高中生的遊戲。她從小學起就是箇中高手,所以一看到這棋盤,立刻有了興致。林越諍出於紳士風度,讓她先開局,她嘴角一翹,欣然接過筆,略一沉吟,開了一個異常詭異的妖刀局。

  林越諍抬眸看了她一眼,像被激起了鬥志,坐正身體,斂了神思,專心應對起來。

  說起五子棋,舒旻初中、高中都拿過市級的冠軍,一般人對她的水平都是望塵莫及。她心想,林越諍雖然各方面都優秀,但是未必精通棋坪春秋。然而,兩個人下了幾個回合,她不禁對林越諍刮目相看起來,眼前這個人的水平似乎不在她之下。

  兩個人摸清對方的實力後,一時都進入物我兩忘的境地,看似優雅地在棋盤上互不相讓地廝殺起來。兩個都是驕傲的人,在自己所擅長的領域,都有著唯我獨尊的霸道。

  一盤棋殺了二十餘分鐘,舒旻才險勝。按照國際慣例,三局兩勝,她又抽出一張A4紙唰唰地畫了起來。

  舒旻一邊畫棋盤一邊抬頭瞄了眼林越諍,輸了一局的他貌似雲淡風輕,但是舒旻不難看出他蓄著一股一雪前恥的勁兒。於是,她含在嘴角的笑意就更濃了些。

  輪到林越諍再開局時,他已經把所謂的紳士風度拋之腦後,非常現世報地開了一個更加詭譎的局。下這一局時,他的筆下果然露出了殺伐之意,舒旻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應對,不料還是在某一處失了小心,被他走了個一子雙殺,敗下陣來。

  林越諍執著筆,明亮的眸光落在棋盤上,嘴一抿,向上扯出一點寵辱不驚的淺笑。舒旻一怔,這樣看似謙沖,實則驕傲到骨子裡的笑容,她好像在哪裡見過。

  她屏住呼吸,凝神細想,看看棋盤又看看他,腦海裡某處忽然閃過一道白光——她想起來了!

  無怪第一次在涿城見到他時,她會覺得他的眼睛很熟悉,原來早在九年前,她和他就有過一場類似的五子棋對決。那時的他,手執棋子,沉默如謎,眉眼間是經年不變的冷傲疏離。

  她僵直地坐在原地,胸中一陣悸動,一種接近真相的自覺,迫得她連呼吸都緊了起來,這麼久以來的如墜雲霧,在這一刻撥雲見日。

  她終於找到了她與他的開端。

  舒旻上初一那年,三中舉辦了一次全校棋類大賽,除象棋分男女組以外,其他棋類的比賽都不限男女。舒旻從小就陪爸爸下各種棋,尤其擅長像棋和五子棋,年少氣盛的她抱著橫掃三中的幻想參加了所有比賽。結果真到比賽時,她只在象棋女子組裡拿了個冠軍,在圍棋、國際象棋、軍棋組的比賽裡壓根兒排不上號,早早就被刷了下來。

  受了重挫的她一邊期待最後一天的五子棋比賽,一邊熱切關注賽況,時不時拉著同桌董艷去多媒體樓那裡看佈告欄。幾天下來,她發現有個姓林的人居然以一種傲人凜凜的氣勢,獨攬了國際象棋、圍棋、軍棋三大棋類的冠軍!她不禁咂舌,三中可是全市精英學生的匯聚地,各種各樣的天才、奇才、偏才都有,她也是真的去比賽後,才知道水有多深,而這個姓林的竟有那麼大的能耐,一人獨攬了這三大棋類的冠軍!

  這樣一想,她不禁認真辨他的名字,細算起來,林越諍的名字是從那時進入她眼簾的,只是那時她年紀小,體會不出他名字裡的味道,只覺這個名字拗口怪異,十分不討喜,也沒往心裡去。

  就在她五味雜陳的時候,一旁的董艷星星眼地撞了下舒旻:「哇,林學長好厲害,好厲害!」

  舒旻問:「你認識他?」

  董艷頗有些得意地笑了下,炫耀似的說:「誰不知道林學長啊?有天我和他還一起遲到過呢。」

  舒旻差點沒石化。抿了抿嘴,她肅然盯著紅色榜單上的那個名字,好一會兒,自言自語似的撂了一句話:「就算這個林越諍再怎麼厲害,他的五子棋也一定下不過我。」

  彼時,一個剛從樓梯上下來的少年聽見她的話,忽然停下腳步,若有若無地往她那邊看了一眼。

  等到五子棋開賽後,舒旻果然一路勢如破竹,順風順水殺到了總決賽,總對決那個下午,她剛踏進教室,就看見一個穿著白色襯衣的高個子少年坐在窗邊的棋盤前,若有所思地把玩著手上的黑子,一雙薄唇抿著,眉眼間有些孤高之意。

  她只看了對手一眼,就感覺到這不是個善岔,她慢慢放下背包,迅速整理了下自己的戰鬥思路,確定準備得萬無一失了,才上前迎戰。

  第一輪比賽,舒旻贏的並不艱難,她不免有些輕敵,覺得憑他這樣的臭棋簍子也能殺到總決賽,完全是運氣好。誰知道到了第二輪,面前這個少年像忽然換了個人似的,下起手來處處凶險殘酷,不到二十分鐘就給她的戰績裡添了一道輝煌敗績。舒旻這才醒悟過來,原來這個人其實是不急著贏,他用第一局來徹底摸清楚敵人的實力、弱點,讓對方輕敵,然而在第二局的時候狠挫對方銳氣,亂掉對方的陣腳,然後再全力以赴,拿下第三局。

  領悟到這一層,她手心不免有點汗濕,她正眼打量了下面前的對手,少年的容顏在明亮的日光下有些恍惚難辨,但是他眼底的笑意和悄然上翹的嘴角卻深深刻進了她腦海裡。

  第三輪比賽時,兩人都分外小心,纏戰了近四十分鐘,老手舒旻終於成功地做了個局,把他的注意力分散了,眼見得自己的算計得逞,舒旻在落下最後一粒子前,忍不住得意地放緩了動作,她夾住手上棋子,湊近他,細長的眉往上一揚,眼中煙波閃動,異樣璀璨地一笑:「哥哥,你輸給我了。」

  在少年恍然失神的瞬間,她篤定地將手中的白子落下,定局已成。

  林越諍和舒旻的初遇其實是在九年前,地點他記得很清楚,是在三中的多媒體大樓。新建的多媒體大樓正對著一片濃蔭蔽日的大槐樹,初夏的午後,習習涼風穿過樹枝椏杈間,搖得一團濃綠和陽光輕輕晃動,格外清幽。每逢午飯後,他打打完球都會去那裡看會兒書。那天,他看完書下樓,忽然聽見一個女孩提到他的名字,他放慢了腳步,朝那邊看去,只見一個瘦高,模樣清秀,紮著馬尾的女孩在給他下挑戰書:「就算這個林越諍再怎麼厲害,他的五子棋也一定下不過我。」

  類似的挑戰,他從小到大沒少遇到過,但是這還是頭一次遇到女生給他下戰書,他揚眉一笑,情不自禁地又瞟了眼那女孩,見她一副神氣活現的驕傲樣子,活像一隻氣鼓鼓的氣球,一個念頭下意識地冒了起來,他想著扎這孩子一下,放了她一身的傲氣。他折回樓裡,直接找相熟的老師報了五子棋的比賽,回到教室後,他拿了棋盤,讓棋友教他五子棋的下法,那棋友稍微一演示講解,他便會了。他一向都不是輕敵的人,臨時又去買了一本五子棋秘籍,正兒八經地在家裡練了好幾天。結果一上陣,他輕而易舉地殺到了總決賽,前日那小女孩倒也沒讓他失望,果真是他最後的對手。

  一局棋敗下來,他對眼前這個少女很有幾分刮目相看,雖說那一局棋他是故意讓她的,但是就算他真的用了全力,也未必能贏她。五子棋看似簡單,要下出水平,不但需要智慧,更加需要心境,面前的女孩最多十五歲的樣子,卻能將棋下出二十歲人的心境,實在不是常人能及。

  心念一動,他的心思不免蕪雜起來,接下來雖然險勝了她一局,最終卻在第三局敗給了她。最後落下棋子的一瞬,她冷不丁地湊近他,黑亮清靈的大眼睛裡先是漾起一絲得意,接著,她朝他露出一個極其粲然的笑容,一聲驕矜又俏皮的「哥哥」猛地在他心口一撞,撞得他整個世界地動山搖。一股激流震盪著流向他的四肢百骸,那種感覺他無法言說,只覺得她那帶著輕暖香氣的一笑,猶如千樹花開一般絢爛耀眼,照得他暗淡的世界一片雪亮。

  那是他人生裡,第一次遭遇失敗,也是他人生裡,第一次遭遇心動。

  那以後,他總能先於任何人在人群裡發現她,操場上、食堂裡、下學的路上,縱然她在萬頃波中,他都能一眼找到她的影子。

  兩個月後,他做了人生中第一件傻事,每季的分班考試裡,他故意以三門白卷,從最好的班級掉去差班。

  縱然跌破了全校師生的眼鏡,他卻安之若素,巋然在四樓差班的窗口坐著,埋頭看書寫字,間或抬頭,看一眼樓下的拐角處,因為那裡,偶爾可以看見她上下樓的樣子。

  他將她的一切收入眼底,透過那些支離的影子在心底描摹她,他猜想她是一個驕傲敏感、心思細膩而又真實善良的人,他喜歡看她孤獨自矜的樣子,那是聰明睿智的象徵,他喜歡看她偶爾大笑的樣子,顯得既可愛又爽朗,每每想到她那些獨一無二的優點,他便會為她心生驕傲。

  有一段時間,他發現她鮮少出現在人前,幾度猶豫,他故意路過她所在的班級,剛巧碰見她站在走廊上出神,他裝作漫不經心地抬起眼角,往她那邊緩緩看去,那一瞬,她剛好回眸,然而那雙眼睛漠然掠過他時,沒有片刻停頓。饒是她當他做空氣,他還是無措地移開了眼睛,垂頭從她身邊錯開,一顆心狂亂地跳著。直到走到轉角處,再也看不見,他才倚著牆仰面靠著,落寞地合上雙眼。

  後來,他不滿足於只在轉角處見她,便拖延著時間等她一起放學,騎著單車,不近不遠地跟著她,沿著她走過的路前行,見她所見,想她所想。

  在這場寂靜無聲、不抱希望的愛戀裡,他每天都會因她的毫無知覺而絕望,每天又會因她還在那裡升起希望,就像太陽日復一日的起落,永無止息。

  一年多的時光裡,他不著痕跡地融入了她的生活:他買下她最喜歡的機器貓存錢罐,只為著在哪天可以親手交給她;他經常買下那些被她拿起過又放下的東西,有時候是一支筆,有時候是一本本子;他接下她小區發安全傳單的工作,只為在敲開她家門時,看一眼她彈鋼琴的背影;他報了她所在的雅思培訓班,期待她能在熙熙攘攘的陌生人中發現他這張,稍微熟悉一些的面孔……

  直到有一天,他在她身邊看見了別人的影子,他們坐在一個破落的麵館裡相視而笑,眼睛裡只有彼此。

  他怔怔站在一隅看著,看著那個男孩把自己碗裡的牛肉全放進她碗裡,又看著他幫她把碗裡所有的香菜挑出來。

  那一刻他在心裡說的居然是:哦,原來她不吃香菜。

  等到人去店空,他步進店裡,坐在那個男孩剛才坐過的位置,要了一小碗拉麵,那天風很大,吹得店門口懸著的簾子啪啦作響。坐到那碗麵沒了熱氣,從不動容的他還是濕了眼角——只因她是別人的女朋友。

  他悄然從她生活裡退了出來,因為有人替他做著他想做的事情:和她坐在一張桌子前看書,和她分食一碗麵條,和她共騎一輛單車,為她撐傘,為她寫詩,為她眉梢帶憂,為她心下悵惘,為她欣喜若狂。

  人與人的緣分一向玄妙,調回最頂層的好班後,他便再不能一眼從人群裡找到她了,許是不想。一年後,當他再見到她時,她已經剪短了頭髮,嬰兒肥的臉長開了些,人隨和愛笑些了,但是那雙眼睛沉著很多不為人知的憂悒,聽說,那個男孩考去北京了。

  那以後,他時不時能在學校外的刺槐樹下見到她,她有時候抱膝坐著,同老人下棋,有時什麼也不做,只是在那裡呆坐著。饒是如此孤獨,她的眼睛裡,始終還是沒有他。

  一年後,他收到了劍橋的通知書,媽媽問他有什麼要帶走的,他只帶了幾件衣服和一箱子的「雞零狗碎」。只有他知道,那個箱子裡裝著他的整個青春年華,以及那段年華里,最好的他與她。

  林越諍畫好第三局的線,笑著將圖紙推到舒旻面前,卻見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看,那雙眼睛裡的情緒太過複雜,他怔然回望進她眼裡,一時也辨不清那裡閃動的是質問還是委屈還是動容。

  良久,她垂下眼睫,一絲水汽順著她的長睫滑下。她幾不可聞地吸了一口氣,拿起筆,默然開了局。

  林越諍心浮氣躁地下了十幾個回合,抑不住心裡的不安、煩亂,隨便落了一個子,抬頭試探性地叫了她一聲:「舒旻?」

  舒旻垂注在棋盤上的目光一動,落下一粒子。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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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1 00:22:54 |只看該作者
第26章 無處說的遇見與告別(2)

  林越諍隨著她的去勢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的白子已經在他如影隨形的堵勢裡連成了一串。

  與此同時,她緩緩抬起頭,看進他眼睛:「哥哥,你又輸給我了。」

  林越諍猛然一滯,眸中煙波驟閃,望向她的目光竟有絲慌亂,彷彿心底某扇隱秘的大門猛地被人撞開,他的世界驟然間被一覽無餘。

  他喉頭一動,半晌說不出話來來。

  微微跳動的火光下,舒旻紅著眼圈,卻倔強地不讓一滴眼淚落下:「林越諍,你就沒什麼要對我說嗎?」

  他下意識地側過臉,想避開她的目光,舒旻卻伸出手,捧著他的臉,迫他同她對視:「說句實話,對你來說就那麼難嗎?」

  「舒旻。」林越諍定了定神,黯然垂下頭去,「不要為難我……」

  舒旻眼裡浮起一片失望,愣怔了片刻,一種莫名的不甘左右了她。她心一橫,推開擋在二人間的棋盤,撲進他懷裡,八爪魚一般緊貼著他。她的身體單薄卻溫軟,玲瓏的身體曲線,與他的單薄衣衫下的身體處處伏帖。

  林越諍的心跳漏掉了幾拍,耳尖霎時紅透。舒旻感覺到他胸口劇烈的起伏,和他漸漸發燙的身體,她仰起頭,在燭光裡湊近他,低聲呢喃:「阿諍……」

  他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去她的雙唇,那裡如雨後海棠般粉嫩瑩潤,她帶著點甜香的溫熱撲在他的唇上,讓他有種喝醉了般的眩暈感。他明顯感覺到困於他心底的慾望在蠢蠢欲動,但他偏妄想鎮壓,他側過臉,微乎其微地推了她一下,自以為拉開了同她的距離。

  舒旻洞若觀火地注視著他,忽然抬手輕輕拭去他額上的薄汗,繼而輕柔地撫過他的眼睫、鼻樑,最後落在他唇上,纏綿地摩挲:「林越諍,說你愛我。」

  林越諍只覺得昏昏的腦中縈繞著「嗡嗡」的鳴音,全身所有的感官都匯聚在她或輕或重的撫摸裡。這致命的蠱惑讓他幾欲窒息,他不得不承認,他曾在青春年少時無數次夢到、幻想過她的主動,現在忽然成了真,他反倒有種浮在雲端的不真實感。

  舒旻雙手環住他的脖子,蜻蜓點水般吻他的唇。她吻得很有心機,始終只是若有若無的碰觸、流連。他的目光越發迷離,慾望讓他渾身滾燙,負罪感卻讓他倍感寒涼——他越是愛她,就越是不敢侵佔她,只有他知道,他們之間隔著的,到底是什麼。

  相較於他的水深火熱,舒旻卻異常清醒,她異常敏感地感受著他每一絲細微的變化。她漸漸加深那個吻,舌尖輕輕沿著他溫暖的唇線逡巡。

  他終於不受控制地扳住她的臉,狠狠地吻下去,他的手熱切地循著她的腰窩向上,發出動情的輕呻,他張開嘴,像要吞下她一般吻她、輕咬她。

  就在這時,舒旻毫無預兆地推開他,波瀾不驚地看著他,漆黑幽深的眸子裡,透出冰冷卻誘人的、審視的光芒。

  林越諍如被推下雲端,他睜開濕潤氤氳的雙眼,不明所以地看著她。頓了一秒,他再度欺身上前擁她入懷。他將她壓去沙發的扶手邊,抱著她,把頭埋去她脖頸間,一邊吸吮,一邊意亂情迷地說:「舒旻,我好想……」

  他的每一次親吻都讓她忍不住發顫,洶湧的愛慾潮水般衝擊著她,有那麼一瞬,她幾乎無力抵抗,但到了最後的關頭,她在禁區外捉住他的手:「如果你想,那就說服我。」

  林越諍從她光裸的頸窩裡抬頭,眸色忽然暗了下去,他的唇線抿得很緊,沒有絲毫想要開口說些什麼的樣子。

  舒旻抑制不住地悲從中來、怒從中來,她大力推開他,含淚質問:「你為什麼就是不能給我一個肯定的態度?說一聲愛我,想要和我在一起,就那麼難嗎?」

  聞言,林越諍怔忪出神了一會兒,默默鬆開了她。

  舒旻垂下眼簾,木然一笑,末了,她攏了攏耳邊的凌亂的髮絲,憑著一口氣起身,直直朝門口走去。

  她在玄關處頓了片刻,躬身穿鞋,手指搭上門鎖時,她頭也不回地說:「林越諍,我後悔遇見你。」

  她話音剛落,林越諍忽然起身上前,一手合上被她打開的大門,一手穿過她的長髮,捧著她的後腦勺,毫不猶疑地重重吻下。舒旻剛要開口反抗,未能發出的聲音就被他激烈地封住、堵上、吸走。

  她伸出手用盡力氣去推,卻哪裡能撼動得了分毫?他的力氣大得驚人,像是要將她碾碎,他激烈地吻她,吻得她嘴唇發疼。

  她的呼吸越來越微弱,雙腿站立不穩,身體酥軟地往下滑去。他將她從玄關的陰影裡攔腰抱出,等舒旻回過神來時,她已經陷入了柔軟的沙發裡。她抬眼看著喘息著的林越諍,他英俊瘦削的臉龐近在咫尺,眸光如星,鼻樑挺直,一雙薄唇抿出冷峻的線條。

  彼此對視良久,他在她恢復反抗力量的前一秒覆去她身上,他緊緊束住她不安分的雙手,限制住她一切掙扎可能。他冷靜地垂注著她,在她的身體上製造燥熱的溫度。她強忍著喉間的輕呻,眉心蹙起:「林越諍,你這算什麼?」

  這樣控訴,此時說來,輕飄飄的沒了半分力道,倒像是情人半嗔半怨的喁喁細語。

  他的吻落去她耳邊,一面綿密地吻她耳後的敏感地帶,一面低語:「舒旻,不要再跟我說後悔。」

  像是要給她一個教訓,話音剛落,他突然沉下身子。

  他沒有急著動作,低頭深深看進她的眼睛,她貓兒一般雙眼裡蒙上了一層水汽,勾得他幾乎走火入魔。見她身體緊張地繃著,雙手死死揪著沙發套,他開始無比溫柔地吻她,柔軟而溫熱的唇,輕輕印上她每一寸肌膚,讓她難以自抑地為他顫抖。

  她的身體隨著他的吻放鬆下來,空白的大腦漸漸恢復一絲清明,她尋了個空,伸出手剛想要去推他,他猛然開始蓄謀已久的強勢侵佔。

  「阿諍!」她幾乎魂飛天外,身體裡的撞擊,帶著不可阻擋的力量,將她軟化成一潭春水。

  他過於激烈的動作擊潰了她的承受力,她不得不用盡力氣死死回抱住他的腰身,咬唇承受著這極致的痛與歡愉。她像是一株在潮汐裡起伏的水草,全副身心都縈繞著他舒展開來……

  周圍的溫度漸漸降下來,他們無聲地相擁,享受這一刻如在雲端的寧靜。很久,他再次細細吻上她纖長捲翹的睫毛,像是命令又像是請求:「舒旻,這一生都不要再離開我。」

  次日,林越諍早早地醒來,一睜開眼,就見懷中舒旻安靜的睡顏。冥蒙的晨光裡,她的臉清麗得像春日枝頭最皎白的梨花,她的皮膚再不見幾日前的憔悴,泛著嬌嫩又通透的艷光。

  回憶起昨日銷魂蝕骨的種種,他喉頭微微一動,卻在心中自責地嘆息:他到底在幹什麼?

  然而下一秒,他卻難以自持地低頭,極其輕地吻她的長髮。她的發間有依蘭花的香味,她的體膚上有天然的淡香,如此擁著她,就像躺在一座陽光和煦、和風暖暖的寧謐花園裡。

  他此生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滿足。此生也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只願長醉不願醒。

  舒旻醒來時,窗外明亮的陽光已經鋪滿了半張床,她半瞇著眼睛,擁著薄被坐起身。她不知道此時已經幾點,她覺得自己一定睡了很久、很沉,因為她的腦中、身體裡都有一種許久未見的輕鬆感。

  她輕輕踢開被子準備下床,一股異樣的酸痛從腿上傳來,這痛感喚醒那些旖旎的回憶,她本能地縮回被子裡,曲著腿,縮成一團。

  臉頰燙得厲害,她緊緊抓著被子,發了好一會兒愣,這才有所紆解。她展眼環顧四周,他的臥室乾淨敞亮,白色有質感的大床上纖塵不染,靠床的衣櫃門敞著,整整齊齊的襯衫、領帶還有西褲。她忽然生出點頑皮的心思,赤腳下床,一間間打開他的衣櫃,手指滑過他排列整齊的衣服。

  最後,她的手指落在一件象牙白的襯衣上,將襯衣取下來,套在自己的身上。她輕輕倚在櫃門上,環著自己的肩膀,就像抱著他一樣,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動情地呢喃:「阿諍」。

  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愛這個男人,遠甚於她的自以為。

  出門後,她循著聲響走到廚房門口。她推開淡藍色的玻璃門,往裡面看去。只見穿著睡袍的林越諍正格外專注地在給牛排塗醬。難為他哪裡來的小兒女情調,竟耐煩地用模具將牛排切成心形。

  雖然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細節,卻讓舒旻有種被寵的感覺。她自小也受過不同的寵愛,父親的、母親的、陸城南的,但唯獨他的寵愛讓她有種甜蜜入心的悸動。

  感覺到她的目光,林越諍回頭看了她一眼,他的目光不自覺地從她的臉上落去她光裸的修長雙腿上。

  他怔了一會兒,垂下眼簾,回頭仍去塗著牛排:「不要在這裡,一會兒油煙大。」

  舒旻才不管什麼油煙不油煙呢,她走過去,伸手從他背後環住他的腰,溫柔地將臉貼在他的背上。

  他嘴角微微翹起,卻沒有回頭,寵溺地說:「乖,先去把鞋穿上。」

  舒旻小貓一樣用下巴尖蹭他,促狹地同他作對。

  他便也隨她去。

  他逕自將平底鍋裡傾入橄欖油,加熱,再細緻地將醃好的牛排放進鍋裡:「八成熟好嗎?」

  「嗯。」舒旻抱緊他,輕輕抽出一隻手,輕輕在他背上一圈圈地畫著「I LOVE YOU」,良久,林越諍輕輕笑了,轉臉愛暱地看她問:「你愛我什麼?」

  舒旻想了想,把自己心底最真實的情緒收拾好,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我愛你的錢,愛你的房子,愛的車子,愛你的氣勢,愛你的名望,愛你的漂亮,我愛你高高在上,我愛你又風光又滄桑……」

  他的心裡,只怕寧願她愛的是這些。頓了頓,她悶悶地補了一句:「唯獨不愛你。」

  林越諍翻牛排的手頓了一下,淡淡地說:「也好。」

  這雲淡風輕的「也好」二字攪得舒旻動了氣,她暗暗咬牙,將手移到他腰側,輕輕地撓了起來。

  恰好那裡正是林越諍的死穴,他一邊閃躲,一邊忍笑:「不要鬧,牛排會□掉。」

  舒旻哪裡肯聽,巴不得撓得他求饒才好。兩人纏著鬧了一陣,鍋子裡果然傳來牛排焦□的味道。

  經過那天,林越諍便徹底將所有顧忌拋開。這世上有那麼多及時行樂的人,為什麼偏他要那樣辛苦地忍著?如果這輩子不能好好愛一次,那多辜負自己?

  那段時間,他們膩得晝夜顛倒。連他們都不敢相信素性冷清的對方,竟能爆發出那樣熾烈的激情。

  舒旻不去學校的時候,他們就一起宅在家裡研究美食,他們去買了各種做食物的廚具,不是在家裡做川菜,就是開發國外的料理。每個週六日的下午,他們都會關掉手機,烘焙一道甜點,配著咖啡相擁著看電影、看書、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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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1 00:23:06 |只看該作者
第27章 無處說的遇見與告別(3)

  慢慢地,舒旻開始嫌他的屋子色調太冷、太空,於是自作主張地買來淡黃、淡藍、淡綠等各色清新溫暖的塗料,逼著他陪她將家裡重新刷了一次。

  有一次,他們正如漆似膠地在客廳纏綿,林越諍收養的那只黑貓忽然很不滿地跳到桌子上,朝他們羨慕嫉妒恨地「喵喵」叫,失笑之餘,他們又去流浪動物救助站收養了一些貓貓狗狗回來陪它。

  當然,他們偶爾也捨得一起出街,這種時候,林越諍就不得不穿上舒旻用超少錢從網上淘來的情侶T恤,陪她參加各種活動:搖滾音樂節、古琴獨奏會、電影展……

  舒旻很喜歡看他穿棉布T恤的樣子,為了滿足自己的惡趣味,舒旻還專門給他定做了一副黑色細框平光鏡,逼他戴給她看。每當他換裝完畢,她總會忍不住貓一樣膩去他懷裡,笑瞇瞇地咬著他的耳朵奉承:「林總,您這樣真的好清純!」

  這種時候,惱羞成怒的林總便只好用行動讓她見識下自己的不清純。

  然而那樣無憂無慮的雲上時光,終究有墜落到實地的一天。隨著青歌賽開鑼,林越諍不得不忍痛捨棄彼此的廝守,帶著她輾轉於各種應酬,費心費力地幫她在各大媒體露臉。舒旻起先不肯要這些,但是有天他擁著她說,他喜歡看她在台上的樣子。

  一切以他喜歡為大,她便不再推拒。她像一隻埋頭在沙裡的鴕鳥,什麼也不去想,只爭朝夕地同他廝守。

  也不知道是因為他背後費了力,還是她的實力真的到位了,那年的大賽,舒旻輕鬆以高分博得頭籌,一時在學校裡引發各種飛短流長。

  周天晚上,舒旻鎖了屋子,坐公交回學校。早在她得獎那天,林越諍便送了她一輛名車代步,但她從來都不開。她不希望他們的感情裡,出現任何不純粹的東西。

  到學校時已近十點,因天冷的緣故,各條幹道上都沒了人,靴子踩在凍雪上發著刺啦的聲響。路過學校宣傳欄時,她刻意停下腳步,那裡還張貼著她喜獲大獎的紅榜,只是紅榜上配著的照片上,她的臉不知被誰用煙頭燒成了一個黑洞。

  如今的她,不乏人指點,也不乏人嫉恨。美女牽扯上豪門的事情本就司空見慣,只是相對其他人,她的成功來得大大太快,而那個過程,又太過滴水不漏,甚至連身邊最親近的人都沒聽見半點風聲,她就神不知鬼不覺地一步登天。因此,在世人眼裡,她就成了面目可怖的心計派。

  她面無表情地在那幅照片下站了好一會兒,攏了攏脖子上的圍巾,低頭往前方走。剛走到寢室樓下,身後一輛奔馳氣勢洶洶地擦著她停下,濺了她一身雪泥。奔馳門打開,先下來的只是個穿玫紅晚禮服的背影,半截在車外,前半截卻在熱烈地同開車人吻別。

  舒旻快步錯開那個背影,登登登上了台階,撩開簾子便往裡去了。一條走廊還沒走完,背後傳來高跟鞋「橐橐」敲擊地面的聲音,不緊不慢,不難想見身後人的妖嬈風姿。

  「舒旻,不打算等一下我嗎?我可是大老遠就看見你了。」黎雨楓曼聲在她身後說。

  舒旻頓住腳步,在原地等她。

  帶著一股夾著酒味的濃香,黎雨楓腳步虛晃了一下,上前,一手搭在舒旻肩上:「怎麼不開你的車?你們這樣的女人怎麼會沒有車呢?」

  侵入舒旻眼裡的是一張描抹精緻的臉,烈焰紅唇上掛著笑,一雙狐狸眼裡卻透著冰冷。她從包包裡翻出紙巾,蹲下身,一邊幫舒旻擦著羽絨服上的泥,一邊用貼心的口吻抱怨:「什麼身份的人過什麼樣的生活,開得起寶馬何必擠公交?能濺別人一身泥又何必被別人濺?」

  不等舒旻開口,她唱獨角戲似的直起身子:「不過,像我這種段位的人又怎麼能理解你的巧妙心思?不明就裡的人看你穿得這麼寒酸臃腫,又是擠公交,又是素面朝天,再往你的成就上一看,搞不好會去給你立個牌坊。我這樣的就不同,一看就是二奶婊子樣了。段位不同,價位就不同,改天我真要好好向你討教下,怎麼賣得不動聲色,怎麼賣得高人一籌。」

  舒旻甩開她的手,快步往前走,她卻不依不饒地跟在身後:「你真給我上了人生中最寶貴的一課,是你告訴我,學得好沒用,下得起苦功沒用,會傍男人才有用。舒旻,你何德何能,配拿一等獎?我從大一開始,沒有浪費過一天時間,時刻都在力求上進,練專業、學文化課、拜名師,我在上自習的時候,你在酒吧賣唱,糟蹋藝術。我在準備考研,東奔西走的時候,你在酗酒亂性,爛醉如泥地被人從酒吧送回來。可就是這樣的你,裝得多純潔無辜啊?裝著裝著,什麼都有了,大獎也拿了,郁老師的關門弟子也當了,下一步就是考黎光標的研吧?一邊青雲直上著還一邊苦大仇深著……」

  舒旻蹙眉,抿唇打開寢室大門,尹冬妮正在和隔壁寢室的一個女生聊得火熱,冷不丁見了舒旻,她們兩個都有些不自在。緊跟上來的黎雨楓蹬掉腳上的高跟鞋,隨便找了個床躺下,睨著舒旻絮絮道:「多噁心哪你!你丫就是一徹頭徹尾的裝逼犯!」

  尹冬妮望了望她們,好一會兒才訕訕問:「她喝醉了吧?」

  隔壁寢的女生有眼力見地撤了。

  舒旻點點頭,默然脫掉自己的外套圍巾。

  尹冬妮雖與黎雨楓不對付,但還是倒了杯酸奶遞到她面前:「小楓,喝點奶解解酒吧!」

  「我沒醉!我就是噁心,哪裡都噁心!」黎雨楓騰地從床上站起來,指著舒旻說,「都是她害的,都是她害的。」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她一把抓過手機,媚笑著對那邊說:「老公,我到了……我沒醉……想你!親一個……」

  說著,她赤著腳踉蹌著往陽台上走,「啪」的一聲摔上陽台的門。

  剩下兩個人默默相對,寢室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凝重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尹冬妮才說:「你別往心裡去,她喝醉了……你拿獎對她的刺激有點大,心裡不好想是正常的。」

  舒旻知道這一天的爆發遲早會來,三個月前,在「青歌賽」的後台,黎雨楓看見她那一瞬的眼神,她永遠都記得,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在她臉上凌遲著。後來,她和另外兩個學姐很快落了選,臨別時,她居然走過來跟舒旻握了握手,一字一句地祝福,一雙手卻因嫉恨而發抖。

  等到舒旻比賽拿獎回來,系裡早說她什麼的都有,連帶著寢室裡都換了天地,先是尹冬妮疏遠她了,再就是余夢鴿。

  她們都曾是那樣期待她成功,但她現在真的成功了,她們卻又覺得她卑鄙下流、勝之不武。舒旻早就知道人性的複雜,對這些變化,她雖心中抑鬱,卻從未流露出任何一絲情緒。

  倒是黎雨楓的轉變,讓舒旻難以面對,自責不已。從青歌賽鎩羽而歸後,黎雨楓很快和相戀三年的男朋友趙宇分了手,然後傍著系裡一票有特殊背景的女同學,混跡京城的各種高級俱樂部,不遺餘力地釣著她所謂的金龜。

  這時,陽台上傳來手機「啪啦」墜地的聲音,黎雨楓抱著洗手台哇哇地吐了起來,一邊吐一邊含混而淒厲地叫著:「趙宇、趙宇、趙宇……」

  聽到這樣的聲音,舒旻的心驟然一縮,她的眸光漸漸沉暗下去,泫然看向陽台:「妮妮,我們也回不到過去了吧?」

  乍然聽見這個尖銳的命題,尹冬妮不知如何作答,表情尷尬地站在原地。

  陽台上,黎雨楓的哭聲越來越大。

  尹冬妮看了看舒旻,又看了看陽台,神情尷尬地笑了一下,然後拉開陽台的門,自顧去照顧她了。

  舒旻站在原地,忽然覺得整個世界變得很喧囂,水聲、嘔吐聲、叫囂的人聲、掙扎撕扯聲糾結在一起,漸漸地又遠去了,好像遠去到她世界的某個偏遠角落,和她再無瓜葛。

  繼尹冬妮、余夢鴿從她生活裡撤離後,下一個就輪到了木人。

  木人離開北京前約舒旻去喝了杯咖啡,舒旻到的時候,遠遠看見他在翻一本雜誌,雜誌的封面,舒旻很熟悉,因為裡面有一篇關於她的大幅報導。

  半年不見,他變化很大,瘦削了,行止不見平日的放誕散漫。他穿著一件黑色襯衣,米色的西褲,袖口處齊整地挽著,顯得很精神。舒旻望著他,忽然想起這幾年,他們住在同一條老胡同裡,有一搭沒一搭的交往。那些交往太過瑣碎平淡,以至於這時候舒旻去回想,只能想到他們就著零食一起喝酒的樣子,他沒正沒經地開她玩笑,她則攻擊他的小說賣不出去。等到喝醉了,她便孩子氣地齜著白牙朝他笑。他就則任勞任怨地彎腰背她往家走。

  木人用小銀勺攪著咖啡,好半天才自說自話般道:「不喝酒了,這回不喝了。其實我一開始就不喜歡喝酒。」

  是啊,他不但不喜歡喝酒,甚至是討厭的,奈何她喜歡。

  靜了很久,舒旻輕輕嘆了口氣,笑笑:「連你都要走了。」

  捫心自問,舒旻已經有近半年沒有好好見他一面了,因為她總覺得,無論什麼時候去找他,他都還在那裡。一個人因變數太小,便在旁人心裡失去了重量。如今,等他要走了,舒旻才覺得,原來他在她心裡,真的不止那麼重。

  「最近都只能在電視上看到你和陸城南了……以前我們離得那麼近。」木人有些傷感地笑著。

  咖啡的香氣很濃烈,醺得舒旻眼睛有點發漲,她抬眼看他:「你打算去哪裡?」

  「攢了點錢,和一個朋友騎單車去歐洲。」他抿了下嘴唇,淡淡地說,「完了就回成都老家,開個雜貨店。」

  囁嚅了下,舒旻問:「為什麼要走?」

  「因為沒前途。」他的聲音有些無奈,「寫作沒有前途,人生沒有前途,連對你的喜歡也沒有前途。」

  他揚手,打斷準備開口的舒旻:「我沒房子,沒車,沒錢,沒未來,來來回回只會做那幾個菜,又沒勇氣把臉削好看點,我和你之間,既沒有一見鍾情又沒有青梅竹馬更沒有虐戀情深,這樣的關係,連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可是我真的喜歡你。」

  舒旻忽然覺得眼前一片模糊,就像是近視的人冷不丁被摘去了隱形眼鏡。

  「我以前以為,有些人和事,如果無法擁有,遠遠看著也好,可是後來我發現,看著看著,就沒有了。」木人慢慢收起嘴角似有似無的笑,「所以我對自己說,不能再在這裡了。」

  他抬眼看見舒旻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心裡有些不捨得,抬起手又落下,勉強笑著說:「舒旻,以後學著好好照顧自己,別對什麼人都掏心掏肺的,你這個人,優點缺點都是太耿。太耿太真的人,都容易受傷害。雖然沒見過你現在的男朋友,我還是祝你幸福吧——畢竟他能給你想要的一切。但要是哪天你想吃我做的回鍋肉了,就來成都找我,我的店名準備叫『步履不停』,你到時候一打聽就能知道。」

  舒旻低低地「噯」了一聲,假裝不記得她曾和他提過,未來的生活藍圖就是和心愛的人一起,在某個小城市開一家叫「步履不停」的雜貨店。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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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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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發表於 2017-2-21 00:23:21 |只看該作者
第28章 生命比愛情更長久(1)

  無論你多愛一個人,都不要為了他失去自我,而是要從他身上獲得你想要的一切。如果有天,你的世界裡沒有愛情存在了,你還能借助他給的一切技能,好好活下去。

  十二月的北京早已冷透,這日傍晚,舒旻在廚房煮了百合鯽魚湯等林越諍回來。

  魚湯剛滾了第一滾,她接到了林越諍的電話,說他有個應酬,可能要晚些歸家。她的興致一下寥落下來。她將火關到最小,步出廚房,走到陽台上推開窗子,呼嘯的寒風一下灌進開足暖氣的屋子。

  外面的天成了鉛灰色,世界也因此成了鉛灰色,遠處,更遠處的高樓無能為力地沉淖在這樣一片百無聊賴的色澤裡,整個城市看著像是淪陷了。大片大片的雪幕天席地地從什麼地方篩下,凌亂而倉促。她仰著被凍紅的臉,眼睜睜看著雪,患得患失地想:她的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了,如果哪天失去了他,她將如何在這個冰冷的世界裡自處?

  這樣一想,外面的那點寒風就像吹進了她的心裡。

  鯽魚湯熱了涼,涼了熱,三個鐘頭過去,見林越諍仍沒有回來的跡象。舒旻百無聊賴地打開電視,機械地換起台來。偏飯點時的節目沒一個能看,在沙發上窩了一陣,舒旻丟開遙控器,懨懨起身,朝樓上書房走去。

  林越諍的書房是整套房子最富美感的地方,他別具匠心地讓人將一整面牆掏空,鑲入一個與牆面等大的海景缸,海景缸裡用石頭和植物做成了縮小版的桂林山水,數百條小海魚不時結隊從那山水中穿梭而過。而那海景缸對面,便是卷帙浩繁的書牆。

  舒旻第一次進他的書房,就愛上了這裡,只要她單獨在家,她總是願意坐在海景下發發呆,內觀自省一番。

  她在幽微的光線裡坐了一會兒,又煩躁地起身,下意識地走到他的書桌前。他的書桌上除了公文就是一些經濟、管理方面的雜誌、報紙,她的目光落在了書桌的抽屜上。

  也許是因為心裡不安、焦躁,她頭一次產生了窺探他私隱的想法,這個想法剛在她腦海裡落種,便迅速生根發芽,盤根錯節地長大,佔據了她的全部思想。

  她緩緩觸上抽屜的鑰匙,略一猶豫,就將鎖擰開。邁開這最艱難的一步,後面的事情便顯得理所應當起來。

  他的抽屜裡堆疊著一些皮革封面的記事本,散放著幾枚和田玉印章,還有一個上了鎖的大鐵盒。她將鐵盒拿出來,撥弄了一下那鎖,又拿去耳邊晃了幾下,裡面好像裝的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她將那鐵盒放回抽屜,隨手拿起一本記事本,翻開一看,裡面全是些她看不懂的數據。

  她快速翻完一本,又換下一本。最後,她拿起最底下那本暗紅封面的本子,剛一翻開,她就在本子的透明夾層裡看到了一張頗有年月的全家福。

  她的目光深深被少年時代的林越諍吸引,照片上的他約莫十五六歲,他站在父母的中間,穿著三中當年的白襯衣制服,靜靜看著前方,他英俊得近乎精緻的臉上,含著一些少年特有的敏感、疏離。

  舒旻盯著少年時的他,有些移不開眼睛。末了,她神思恍惚地回海景缸下坐定,支頤暗想當年他們可能有的交集。想到最後,她不免又有些遺憾,沒有在彼此最好的豆蔻年華相識,如若她先遇到、先愛上的人是他,那後來的他們會怎樣?

  良久,她才去看林越諍的父母,仔細一看,林越諍的輪廓和他父親很相似,但他的五官卻隨他母親。他的父母都生得一副好相貌,尤其是他母親,秀美得如夢似幻,連生為女子的她,都忍不住一看再看。

  感嘆了很久,一個疑問再度冒了出來:相處這麼久以來,她從未聽林越諍提過自己的父母、親人,也從未見他接打過給家人的電話。他的父母都去哪裡了?難不成都過世了?可是從照片上來看,他們現在也不過五旬左右的年紀,又怎麼會雙雙英年早逝?

  她暗忖,日後還是找個機會問問伯父伯母的狀況。一念既定,她小心翼翼地將照片放回夾層,就在這時,一張隨意夾在記事本內頁的照片滑去了地上。

  舒旻撿起一看,心猛地驚了一下。

  那是一張林越諍和一位年輕女孩的合影,合影的背景是大名鼎鼎的康橋,照片上,林越諍穿著材質精良的休閒西裝,姿態優雅從容,那個女孩則穿著粉嫩嫩的衛衣,雙手挽著他的手臂,笑得眉眼彎彎。

  舒旻的心悸得厲害,目光從她挽著林越諍的手移回她臉上,女孩長得很可愛,一雙靈動的黑眼睛裡不見人間疾苦,亦不見半點機心,清清淺淺,一看就是那種自小被捧在手裡長大的女孩。

  舒旻的手不自覺輕輕握了起來,連帶秀眉都微微蹙起。突如其來的陰雲籠上她的心頭,她忽然有種不安全、不確定,甚至於恐懼的感覺!

  她忽然不再那麼確信,那個會永遠站在阿諍身邊的人是她。

  眼淚猝然地就那麼落了下來。

  與此同時,她驚醒地聽到樓下傳來開關門聲。她匆匆將照片、本子放回原位,擦去眼周圍的淚痕,往門外走去。

  正在玄關處換鞋的林越諍抬頭見舒旻臉色蒼白地從樓上下來,心疼地皺起眉:「臉色怎麼這麼差?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說著,他看向飯廳,見上面飯菜絲毫未動,心又痛了幾分:「以後我回來晚,你就別等我吃飯了?」

  舒旻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木木然伸手,環住他的腰身,將臉貼去他落了些雪珠的大衣上,哀哀地說:「你說的『以後』,是指多久以後?半年?一年?兩年?還是十年、二十年、一生一世?」

  林越諍詫然輕輕推開她,抬起她尖瘦的下巴:「怎麼了?心情不好嗎?」

  舒旻含淚幽幽看著他,這一刻,久違的委屈感再度爬滿她的心頭。林越諍抬手抹去她眼眶裡溢出來的淚水,牽著她,將她帶到衣帽間的妝鏡前。

  頓了一下,他從西褲兜裡拿出一個紅色絲絨盒子。舒旻本來已經跌墜去谷底的心,一下子被這個盒子吊了起來——那是什麼?會不會是……

  她正在忐忑地猜想,盒子嗒地打開,一大粒華光璀璨的粉色鑽石躺在黑色的稠面上,那粒鑽石不小於五克拉,被一群五十分的小鑽簇擁著,構成一隻足以讓所有女人心動的奢華吊墜。

  然而,舒旻的目光卻在那流轉的寶光中暗了下去,忍了很久的眼淚終於藉機肆無忌憚地墜落。

  她掩住唇,輕輕推開林越諍前來拭淚的手,抽噎著說:「不要緊,我只是太感動……」

  為了證明她沒撒謊,她踮起腳,主動地吻他。吻到他情動……

  夜半,林越諍沖完澡,從鏡子裡看見自己背後的抓痕。回到臥室時,他從床頭櫃裡翻出一個指甲剪,握起舒旻的手,淡淡地說了一句:「你該剪指甲了。」

  說完,他輕抿了唇,認真地就著她十根指頭剪了起來。

  那一刻,舒旻飄搖不定的心竟又穩住了,她不遑他瞬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也許他們的愛情是安全的,這樣瑣瑣碎碎的或許就很快到了白頭。

  月中,林越諍攜EVA和幾個高層飛赴香港融資。幾年來的運籌帷幄終於給他帶來了巨大回報:鴻宇十一月前的銷售額已破百億,預計未來四年年增長率將不低於百分之三十,為了順利拿下「北歐新城」的項目,他決定提前實施擴張計劃。

  抵港後,他同EVA馬不停蹄地會見各路投資人,接連數日忙碌,殫精竭慮的他整個人消瘦了一大圈。

  半月後的一天,天剛濛濛亮,心裡有事的林越諍就醒了,他沖了個澡便用電話叫醒EVA,讓她通知那幾個高層,準備就昨天未談完的事情開個小會。EVA看了眼床頭的鬧鐘,在電話那頭打了個哈欠,用朋友的口吻抱怨他是工作狂,心裡卻是歡喜的。工作狂,尤其是那類行之有效的工作狂,在EVA眼裡看來都是性感的,何況那人是林越諍?

  考慮到賓館的早餐部、會議室都還沒有開,EVA建議他找家茶餐廳一邊過早一邊議事,林越諍略一想就接納了這個非常理想的建議。

  一行六個人,個個都是上司,EVA只好親自開車,繞著城跑了半圈到尖沙咀,以她的經驗找了一家非常地道的茶餐廳。一行人進了雅間,在EVA的全權負責下點好了吃的、喝的,這才圍坐在一起議事,議的不過是手頭上準備收購的幾家A股上市公司。

  早茶備好送來時,事情才剛談到了點眉目。EVA知道林越諍的喜好,知道他吃不慣咖喱和重口,給他要了一份清清淡淡的燕窩楊枝金撈,兩隻奶黃包外加一份招牌雙皮奶。

  見了滿座美食,其餘幾個高層頓時來了興致,被迫早起的怨念被滿室異香一掃而空,各自就著食物大快朵頤。吃著東西談事情,氣氛頓時活躍了些,彼此發表起意見來也不再那麼保守。

  見林越諍只坐著凝神聽,好像對食物完全沒興趣,EVA忙柔聲勸說:「林總,這些東西趁著剛上桌的新鮮勁吃最好。」

  林越諍若有所思地拿勺子舀了點雙皮奶,往嘴裡放去,不料那勺東西剛入口,他表情驟然一滯。

  時刻留意他表情的EVA心裡一緊,還以為有什麼狀況,剛準備開口,卻見他連日來陰翳深沉的眼裡乍然透出一點暖意。

  她壓下到嘴邊的話,不解地看著他的神色,但見他又舀起一勺雙皮奶,細細品了一口。這一口下去,他嘴角竟不禁噙起了一絲難以自抑的微笑,他像是整個人都陷進某種溫柔裡去了,連周圍人的語聲彷彿都入不了他的耳。

  他在EVA探究的眼神裡翻出手機,飛快地摁了起來,竟然是在發短信!

  EVA的眼鏡都快跌破了,她認識他這麼久,從來不知道他竟然還會和什麼人發短信,他一向都是個耐心不佳的人,無論什麼事情,都是打電話直說,發短信這種迂迴且浪費時間的事情,在他看來簡直是不可理喻。因此,當他回國後過第一個春節,接到四面八方的短信時,從容如他竟煩到想摔手機,最後,他一個電話把留在北京過年的她招了過去,幫他足足回了一小時短信。作為報答,次年一開工,他就給她漲了薪水。

  發完那條看似不短的短信,他才又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食物上。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裡,EVA敏銳地發現,她的老闆平均每隔二十分鐘就會下意識地拿手機來看一眼。

  舒旻八點鐘醒來時,發現手機裡居然躺著一條來自林越諍的短信,她起初以為自己還沒睡醒,好一會兒領悟到,他可能有事要找她,但又不想吵醒她睡覺。猜想著,她打開短信一看,心裡「砰」的一響,像有什麼美好的東西轟然炸開。她抿嘴笑著,笑得眼角都有些濕潤。那短信上,獻寶似的寫著一句:發現了一家非常地道的雙皮奶,在想怎樣才能讓你也吃到。

  她沒想到他居然記得她愛吃這個,她不過是有天陪他吃早餐時,一口氣吃掉兩碗而已,他卻記到心裡去了。

  想了想,她在鍵盤上按下一行字:那你現在想到了沒?

  正在開會的林越諍敏銳地發現桌上的手機亮了,正在聽報告的他情不自禁地打開手機一看,微微一笑,快速回了一行字:「來香港吧,我帶你吃。」

  舒旻強忍住笑,回:一碗雙皮奶就想騙我去香港?

  不久,她就接到回復:過來陪我吧,很想你。

  舒旻頓時紅了臉,連帶著兩隻耳朵都發起燙來,他說他想她,這世界再沒有比這更有誘惑力的召喚了,下一秒,她的腦子已經快她一步想著怎麼訂機票、怎麼去香港了。

  猶豫了一下,她回道:後天開始放元旦假,我明天晚上的飛機過來。

  於是,遠在香港的林越諍一掃深沉,破天荒地在人前露出了一個如沐春風的笑容。

  舒旻抵港時已是晚上十點,正在人群裡逡巡著找他身影的她,忽然被一隻臂膀拉去了背人處,她驚叫一聲,還未來得及回身,整個人就囫圇地落進了一個強有力的懷抱裡。鼻端傳來他熟悉的味道,她心重重一跳,「阿諍」兩個字還沒來得及出口,已經被他抵在柱子上堵住了唇。

  整個世界狹窄得好像只容得下他們兩人一般,舒旻溢出一絲哼聲,眩暈地張開唇,濕熱的舌彼此糾纏在一起,他一邊吮吸著她,一邊加重手臂的力道,似乎要將她融入胸膛。

  良久,他將移開唇,將下巴抵在她頭頂,輕輕摩挲著她的頭頂,聲音低啞地說:「我想你,一想到你,一刻都在這裡待不住。」

  舒旻只覺得身心都成了化開的巧克力,好不容易出了他的懷抱,她定定地看著他越發清雋的臉龐,冷不丁見他瘦了一圈,眼淚霎時泌了出來,她哽咽著伸手摩挲著他的臉,眼裡又是愛溺又是嗔怪。連她都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自從和他在一起後,就變得異常脆弱、敏感、患得患失。

  一路風馳電掣地回到賓館,進門後,林越諍迫不及待地將她攔腰抱起,一邊吻她一邊往床邊走。半個月的分離對他來說,太過煎熬。舒旻被他吻得頭暈目眩,幾乎窒息,直到整個人陷落在床上,她的胸腔裡才湧進一些新鮮空氣。

  但那也只有一瞬,很快,他熾熱的唇便貼了上來。她忍不住發出短促的輕呻,迷亂地叫著他的名字。

  早上,他先她醒過來,他見舒旻小動物一樣攀在他身上睡著,一顆心軟得不像話。

  他支著頭,側身端詳她,白瓷般乾淨的臉上光澤流轉,她的頭髮比之前長了很多,凌亂地鋪散在她胸口、肩上,顯得她小臉楚楚動人,膚光白得發亮。在心裡暗暗呢喃著「我的小女人」,手指輕輕順著她的頭髮往下移動。

  舒旻睫毛微微一動,唇邊浮出一絲淺笑,那笑裡透著全心全意的熨貼。一副小扇子似的睫毛隨著那綻開的笑,輕輕顫抖,像是撓在他的心頭,麻麻癢癢的。他嘴角銜起一絲介於男孩與男人間的壞笑,手指滑到她光滑的腰際,似有似無地撓了一下,激得裝睡中的舒旻一陣雞皮疙瘩,兩人摟著笑了一會兒,漸漸都平靜下來,冥蒙的晨光裡,床頭燈橙黃的光下,她一雙染著愛慾的清亮眸子讓人魂動。他緩緩湊近她,彼此的鼻尖和唇瓣輕輕摩擦,他迷濛著眼神,低低喚著她的名字,在那蝕骨的溫存裡,舒旻幾乎以為會從他嘴裡聽到那三個字。然而,那也只是她以為。

  林越諍忙完回來時,已經是十一點,穿著睡衣吃零食看電視的舒旻聽見門響,眼睛一亮。門開後,門外站著的另一個人卻將準備飛撲上前的她按回了沙發裡,她不自在地望著門口的EVA,微微一笑。

  盤著長髮,著一身淡藍寶姿的EVA先是一怔,難以置信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目光才又落去她脖子上。覷見她脖子上蓋都蓋不主動點點紅痕,她眼裡捲起一陣狂瀾。她定了定神,回頭看住林越諍,似笑非笑:「林總越發有閒情逸致了。」

  說罷,她將手裡的報告交給林越諍,招呼也沒打一個就回自己房間了。

  林越諍並未將她的反常放在心上,丟下文件,像抱孩子一樣將舒旻從沙發裡撈起來,把她扛到門口放下,為她穿上鞋子。

  驅車帶她去了那間茶餐廳後,林越諍見她連吃兩碗還露出那副不知饜足的樣子,便笑著將自己那碗遞給她,又將她面前的兩隻空碗移到自己面前。舒旻不解地看他,他側過臉去一笑,說:「當是我吃的,旁人看著好看些。」

  舒旻氣結:「之前哄我來吃,現在又嫌我吃得多。早知道就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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