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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艾佟]醫女榮華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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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2 01:26:42 |顯示全部樓層
醫女榮華歸 作者:艾佟

對張水薇來說,死人比活人好相處,安靜又不會算計人,
心腸是紅是黑,用神醫師傅教她的解剖大法一驗屍體就知道,
誰教她被前夫嚇怕了,為給勾搭來的貴女騰位置竟對她下毒,
雖說僥倖沒死成,但高門大戶實在可怕,她不陪他們玩總行了吧!
只是從休妻變和離的代價有點大,疼她的父兄為此辭官離京避居江南,
堂堂第一武將得靠送鏢維持生計,自己則滿身是病,連骨頭都帶毒,
但能擺脫過去是件好事,何況好日子得靠自己爭取,
於是她靠學會的醫術和驗屍技巧成為有點名氣的大夫兼仵作,
連縣令都三不五時請她幫忙,本打算就此度過餘生,
不料平靜日子卻被她救回來養在後院的重傷男人給打破,
明明傷都好了,這位高傲貴氣的世子爺卻賴著不走,
不但當起她的護衛整天繞著她打轉,更在她舊疾復發時,
夜夜用自己的體溫替她保暖免除蝕骨之痛,還讓她養成依賴他的壞習慣,
然而就算這男人說喜歡她,不願她嫁別人,甚至打算求皇上賜婚,
可皇上給了他一疊貴女畫像,要他從中挑一個當妻子的事又該如何解決……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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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2 01:27:00 |顯示全部樓層
楔子 刑事房秘辛

  陰暗的牢房充滿了腐敗的氣味,空氣中揮之不去的血腥味,透著窒人的死亡氣息,如同一張黑暗織成的大網,隱藏著許多見不得人的陰私。這是貴重威武的皇宮最殘酷的一角——刑事房,幾乎每日都有宮女太監被送到這兒,用一聲聲的慘叫揭露後宮的醜陋,牽扯出朝堂上的政治變化,更道出京城權貴官宦不為人知的陰私。

  凡是進了這裡,下場往往只有一個——死,用刑幾日,比蚌殼還硬的嘴巴也能敲出話來,刑事房當差的太監更是一個比一個還會鑽營打探,就是誰家母貓生了幾隻小貓,分送給哪幾家交好的,都逃不出他們耳目,他們對權貴官宦的掌握不下於專為皇上打探消息的暗衛,差別在於各有主子,不過刑事房裡,無論你私下為誰效力,互通有無是免不了。

  「大人,聽說勤國公世子夫人……不是,是武騰將軍的女兒死後復活,真有這樣的事?」小六子是刑事房年紀最小的,不久前才從新進的太監裡面挑上來的,得到消息總是慢上別人好幾拍,可是一張嘴巴很甜,誰在他面前都是大人。

  小六子口中的大人是刑事房第二號人物房安,誰都知道他背後的主子是皇后娘娘。「你這小子有幾分本事哦,勤國公府打死一半的奴僕方才壓下此事,你竟然知道!」

  最近京城最教人嫉妒的莫過於勤國公世子,與其夫人和離之後,竟然還可以迎娶四公主為妻。傳聞,勤國公世子夫人善妒,又沒有為世子生下子嗣,勤國公世子原打算以七出之罪休妻,可最後鬧到皇上面前,卻是武騰將軍用辭官為女兒換來一張和離書。

  真相果真如此?

  不,熟知內幕之人皆知是四公主看上勤國公世子,可又不願意委屈當妾,強行給勤國公世子夫人喂毒後,就急著對外宣稱世子夫人病得快死了,世子爺還故作好心通知遠在西北的岳父和三位舅爺,豈知靈堂都設好了,斷氣的人竟然活起來了,勤國公世子差一點就嚇破膽了。

  「小的還想拜大人為乾爹,豈敢不打起十二萬分精神看著聽著?」小六子從來了刑事房就繞著房安打轉,當房安是刑事房老大似的拍馬屁,這讓房安看他格外順眼。

  房安笑得很滿意。「這世上哪有死了又活過來的事?不過是喂毒的人以為她必死無疑,不曾想到,她的命如此強硬,尋常的毒毒不死,最後還讓武騰將軍將人救回去了,之後才有那和離之事……勤國公世子如今想起復活那一幕,還噩夢連連。」

  「武騰將軍的女兒真是命大福大!」

  「命是大,至於福……武騰將軍已經被迫攜兒帶女遠避江南,今生只能窩在那兒種田,功名利祿都沒了。」房安很清楚,武騰將軍張德一淪落至鄉野不全是因為女兒,更重要的是當今皇上容不下他,一步步奪權,就算沒這事,這位大樑的傳奇英雄也遲早敗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房安搖了搖頭。「當今皇上在位一日,張家別想翻身。」

  不,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可惜他的家人一個也沒有活下來……角落牢房蜷縮著身子的男子看似沒了氣息一樣虛弱,一對耳朵卻靈敏得連牢房外太監們幾句閒聊都聽得清清楚楚。

  喂毒後都還可以活過來,必是老天爺眷顧不舍之人……他是否也能成為老天爺眷顧不舍之人?

  他要活下來,他的人一定會想法子救他,他要報仇,絕不讓成國公府一家老老少少死不瞑目……念頭一轉,深沉的黑眸對上狀似不經意從他身上掃過的目光,陷入一片死寂的心不由得一震……今日起,他不但要熬過每一次抽打在身上的鞭子,更要從這兒挖到權貴官宦之家見不得人的秘辛,活著走出這裡討回成國公府百年世家的名聲。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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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2 01:27:2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高貴的病患

  義莊其實是由宗族發起的慈善機構,舉凡扶幼、養老、婚嫁、喪葬、濟貧、救災、助學,義莊皆在其中發揮作用。在江南地區,義莊組織盛行,離鄉在外的遊子大都希望死後能夠返鄉安葬,義莊便提供一處暫時擺放棺木的地方。而有些客死異鄉之人,遺體因無人認領便也安置在義莊,等待善心人士捐棺助葬。

  往常,張水薇幫縣衙門驗屍不會來義莊這種地方,今日乃因縣衙衙役是在義莊附近發現死者,而死者已經面目全非認不出樣貌,衙役便求了義莊將死者安置在此。

  一直以來,仵作都是賤籍,一般由賤民或奴隸擔當,仵作除了驗屍以外,也從事斂屍安葬的工作,幾乎沒有女子擔任仵作。而張水薇從事仵作工作,正確說法應該是驗屍,已有一兩年了,起初是因為師傅華神醫告訴她,習醫之人一定要瞭解人的身體,而死人是最好的學習樣本,於是在父親衙門好友的牽線下,她開始跟著師傅幫縣衙門驗屍,直至今日,她已經可以獨立作業了。

  出了義莊,張水薇將手裡的工具箱丟給等候在外的伊冬,才取下臉上的口罩,從口中吐出一片薑。師傅說,姜片有辟穢消毒作用,面對屍體,含一片薑,能夠防止屍體釋放的有毒氣體侵入人體。

  「今日有勞張大夫了。」隨後走出義莊的何縣丞行禮致意,便領著兩名衙役離開。

  目送他們上了馬車離開,張水薇帶著沙啞的嗓子輕吐了一口氣。雖然如今面對死人已經可以波瀾不驚,可是對生命的流逝依然充滿了感傷。

  「宜縣不是有兩名仵作嗎?為何還特地讓小姐來這兒跑一趟?」伊冬知道張水薇是為了習醫才驗屍,可是縣衙安放屍體的停屍館終究在城中,不像義莊設在城外,即便陽光溫暖,還是揮不去陰寒之氣。

  「此人之死有些蹊蹺,何縣丞才會特地請我過來。」張水薇倒覺得來義莊驗屍比去縣衙的停屍館方便省事,這兒離張家的莊子比較近,且無須進城,她就不必換上男裝示人。

  「此人不是死於跌落山崖嗎?」

  「大腿內側出現似拳頭打傷的赤腫痕跡,身體毛孔有輕微出血,這應該是食用果食或金石藥物造成的中毒。」

  「這不就是謀殺嗎?」

  張水薇沒有言語,師傅說過,只要陳述眼睛所見,至於追根究柢、尋出真相,並非她的職責。這對她來說不易做到,過去遭受的傷害讓她總想申張公義,可是師傅卻道,一個人要先懂得權衡利弊,否則,公義不但不能申張,還會搭上自個兒。父親與兄長已為她付上大半輩子成就的功名當代價,她萬不可再給他們添麻煩。

  伊冬一想到裡面有個死於非命的人,全身頓生一股寒意。「奇怪了,鴻叔怎麼還沒過來?」張鴻是張家家將,張家舉家遷至宜縣,張德一忙著設武館建鏢局,便將護衛張水薇的差事交給他。

  張水薇平日走訪各個村落行醫,病患之中若有行動不便之獨居老者,張水薇總是托張鴻另尋時間探望,今日張水薇出城驗屍,張鴻便藉此機會探望幾位老者。

  踮著腳尖眺望了一會兒,伊冬等不及的道:「我去前面瞧瞧。」

  張水薇聞言一笑,一陣風兒揚起,淡淡的血腥味鑽入鼻息,她不由得一凜,義莊有死人,不應該有受傷的人……她踟躕片刻,雙腳終究有了主意向前邁出,朝著義莊後面的園子而去。

  張水薇可以聽見自個兒的心跳聲,隨著腳步越來越沉重,敏銳的鼻子很快就幫她找到藏在石碑後面的人。

  「公子怎麼了?」她應該對陌生人保持警覺,可是看見受傷之人幾乎面目全非,身為醫者想救人之心瞬間淩駕理智之上。

  男子努力抬頭睜大眼睛打量張水薇,似乎想確認眼前的人是男是女——聲音沙啞低沉,應該是個男子,可那張臉卻是嬌滴滴的姑娘……

  男子試著支撐身子,感覺得出來他是個相當高傲的人,可是吐出來的聲音極其虛弱。「今日若蒙姑娘相助,他日在下必定加倍回報。」

  張水薇沒見過這樣的人,已經支撐不住了,還不忘了擺出姿態。「我是個大夫,遇上能救之人而不救,有違醫者之心。」這是說,她今日相助不是為了求他回報。

  「我身上已經沒有銀子了。」

  「等你的傷好了,我會幫你找活兒掙銀子。」

  「姑娘難道不怕救的是山賊盜匪?」

  張水薇差一點傻眼了,他不是應該擔心她不救人,怎麼反其道而行?「在醫者眼中,病患就是病患,不分貧富貴賤,不分好人壞人。」她不是爛好人,為富不仁者願出百兩診金請她診治,她看也不看直接一口拒絕,可今日他遇見她了,她看他就是病患。

  「換言之,無論我是誰,你都不會後悔救我嗎?」

  「我只會後悔一件事,明明可以讓你活命,卻將你醫死了。」她只怕自個兒醫術不精,病患落在她手上,她卻必須眼睜睜的看著對方斷氣。

  一怔,男子揚起笑容,那張看不清圓扁的臉瞬間光彩奪目,張水薇不禁怔住了。

  「小姐……小姐,鴻叔來了……小姐,你在哪兒……」伊冬的聲音由遠而近。

  「伊冬……」回過神來,張水薇匆匆站起身,男子突然伸手一抓,她不由得低頭看他,見他眼中多了一份警戒,覺得好笑,一個隨時都會倒下來的人,怎麼還防備心這麼強?「既然要救你,我就不會冒險讓人見到你,可是,沒有伊冬和鴻叔幫忙,我沒法子將你從這兒弄走。」

  半晌,男子的手垂了下來,張水薇走出來迎上已來到園子的伊冬。

  「小姐,你怎麼跑來這兒?」伊冬松了一口氣道。

  「噓!你不要驚動義莊的僕役,請鴻叔將馬車驅至後面樹林,再取一塊木板過來,另外,你先將我的醫藥箱拿過來。」她跟著師傅四處行醫,早習慣出門帶上醫藥箱。

  「木板?」

  「救人。」

  伊冬頓時明白過來,兩眼瞪得好大,慌張的東張西望。「小姐……」

  張水薇舉起手打斷她,不容反駁道:「若是我醫術不好,救不了人,也就認了,可是,連試都不試就放棄了,這豈是醫者所為?」

  張水薇一拗起來,誰也勸服不了,伊冬默默轉身快步出去找張鴻,再折回來,手上已經多了一個醫藥箱,張水薇接了過來,讓伊冬在此守著,自個兒回到石碑後面先為傷者做初步診治。

  張水薇可以在不驚動義莊僕役的情況下將人弄走,但是想將人安置在家中,即使是藏在莊子後面竹林深處的小屋,也不能不告知家人。

  張氏在宜縣是大族,在此很有影響力,可是如今張德一隻圖安穩度日,凡事低調不肯出頭,就怕惹上麻煩後,連老家都不能待了。還好張德一帶著老大張柏勳和老二張柏陽去南蠻送鏢,華神醫也跟著去尋藥,而眼下家中的主事者是最耿直豪爽的張家老三張柏斌。

  張水薇以為交代一聲就行了,沒想到張柏斌大驚失色,好像千軍萬馬要殺上門。

  「妞妞,我知道你是大夫,不能見死不救,可是看他的傷勢,肯定惹上大麻煩,我們不能將他留在這兒。」張柏斌向來對妹妹言聽計從,不過避居在此三年,多少變得謹小慎微。

  是,他們不該多管閒事,他身上可見鞭傷,很顯然是在獄中留下的,還有更多刀傷,這可能是被人追殺,總之,無論如何看他都只說明一事——危險,可是她若撒手不管,他很可能死路一條。

  「三哥哥不要大聲嚷嚷,沒有人知道這兒多了一個人。」

  「莊子進出的人太亂了,如何藏得住人?」父親設武館原是為了張家子弟,從其中培育鏢師,因此直接將武館設在他們的莊子,沒想到短短一年,張家武館就闖出名號,不但吸引城裡的官家子弟來此習武,連附近縣城的官家子弟也尋上門。

  「除了我們府裡的人,能進出莊子只有武館學徒,他們見了你還要恭敬喊一聲三師傅,你怎麼將他們當成了市井混混?再說了,他們進出僅止於二門,就是府裡的人都不見得全識得,如何發現多出一個人?」

  「那些孩子一個比一個還鬼靈精,他們打鬧的本領可不輸市井混混。」

  「武館開設至今,他們沒有一個敢闖進二門,何況這兒是我最寶貝的草藥園,府裡的人不會隨意踏進這裡。」

  張柏斌張著嘴巴卻反駁不了。確實如此,因為習醫的關係,妹妹想種植草藥,爹看這兒隱密,又有一大片空地,且離她的院落最近,很適合她搗鼓鑽研草藥,於是在此給她建了一間小屋,可是這丫頭一忙起來,總是沒日沒夜,往往就近在小屋榻上安置,父親見了,索性在小屋東側的空地又建了一處置物間,專門貯放草藥,而小屋給妹妹歇腳小憩,也因此府裡下人更不敢隨意來此。

  張柏斌懊惱的抓著頭。「你這丫頭的嘴巴究竟像誰?錯了也被你說成有理!」

  「錯了的是三哥哥,我當然有理。」

  「我……你這麼不管不顧的蠻幹,我一定會挨駡!」張柏斌真的有夠委屈,無論在誰面前,錯的一定都是他。

  「若是爹,我相信爹也會救人。」

  「爹會救人,可是只讓他歇上兩三日,就會給上一筆銀子將人打發。」

  張水薇明白,這是助人卻又不沾上麻煩最好的法子,可是,若放任他繼續逃亡度日,他不死在追殺者的刀下,也會因為身子嚴重虧損而亡。

  「他的身子如今禁不起折騰了,養好了少說也要一年半載。」

  張柏斌驚愕的瞪大眼睛。「難道你要將他留在這兒一年半載?」

  「別急,說不定傷好了,人家就迫不及待離開了。」後有追兵,又豈敢在一個地方待太久了?這只怕也是他身子如此虧損的原因。

  「最好如此……不對不對,你說清楚,你真的要將他留在這兒一年半載?」

  「我不想這些,只有一個念頭——救人就要救到底。」

  「不行不行,你要儘快將他送走!」張柏斌急得跳腳。他還會不瞭解她嗎?只要落在她手上,死了也要想法子弄活,何況是一個用好吃好藥就可養得健壯的活人。

  「我覺得更重要的是,三哥哥要記得守住自個兒的嘴巴。」

  張柏斌完全沒意識到自個兒已經被轉移注意力了,忍不住大呼小叫抗議。「我何時成了三姑六婆?」

  「遇事不經腦子,想說就說,說的全是你知道的事,這比三姑六婆還可怕。」

  嘴巴張了又闔上,半晌,張柏斌終於垂頭喪氣的摸著鼻子閃了,張水薇見了好笑的搖搖頭,轉身進了小屋,沒想到他們爭論許久的病患竟然醒著坐在床上。

  「我給姑娘添麻煩了。」逃離京城至今,趙平瀾第一次相信自個兒活下來了,他聞到的不再是腐敗、陰濕、惡臭、血腥,而是草藥的氣息……以前,他從不知草藥的氣味是香的,單是見到草藥就覺得苦澀難忍。

  「如今公子最要緊的是養好身子,雖然這兒是田莊,但是比起城裡的高門大戶還安全,公子不必想太多了。」有張氏這把大傘,盜賊宵小不會隨意打這兒的主意。

  「在下姓趙名遠。」

  「我姓張,行四。」張氏人丁興旺,可是女兒生得少,她還是張氏所有兄長口中的麼妹。

  「身上的傷好了,我就離開。」一路奔逃,一次又一次與死亡擦肩而過,他始終不敢真正閉上眼睛,害怕睡著了就再也無法醒來,令復仇之夢永遠無法實現,愧對暗中助他逃出刑事房的人,還有一路上提供他庇護的人……他真的累了,身子又痛又倦,很想在此停下腳步,可是,若不能確定擺脫追兵,他留在此地勢必給他們帶來危險。

  既然要救人,她就不會趕他走,可是一旦他行動自如,執意要走,她也不會強行留下他的。「公子在此只有四個人知道,若是不得不對何人提起,我必定知會公子。伊冬會負責公子的膳食和湯藥,我每日在草藥園待上一個時辰,會順道過來為公子把脈,而三哥哥也會不時過來問候公子,公子有何需要可以告訴我們。」

  他看她約莫二十,可是從見到她的那一刻,只覺得她處處沉穩練達……他唯有在操持成國公府中饋二、三十年的娘親身上見過此種氣度。

  「公子還是趕緊歇下吧。」他一定是防備心很重的人,若是她,終於可以好好睡上一覺,必然躺下來就睡著了,況且半個時辰之前喝下的湯藥有助眠之效。

  「張姑娘不問我嗎?」

  「我想說就會說,不想說就不會說,公子難道不是如此嗎?」

  愣怔了下,趙平瀾笑了,這是多麼玲瓏通透的女子!

  她的眼睛又被笑容閃到了,怎會有人在面目全非的情況下還能笑得如此奪目?是因為他有一雙特別幽深明亮的眼睛嗎?不管如何,她肯定這位公子受傷前絕對生得俊美非凡。

  「謝謝姑娘。」若她執意問他,他不願意說也要說,不過,將全都是虛構的,而他,不願意對自個兒的救命恩人扯太多謊言。

  「若是公子想說,我也樂於傾聽。」

  「我記住了。」

  「公子若是無事,我就不打擾了。」張水薇行禮退出小屋。

  待聽見張水薇的腳步真的遠離了,趙平瀾慢慢躺回床上,努力睜開的眼睛終於抵擋不住倦意的閉上……這一覺,他睡得昏天暗地,整整一日,方才清醒。

  養了數日,趙平瀾那張臉還是看不出美醜,可是,終於有力氣走出屋子了。

  溫暖的陽光灑在臉上,趙平瀾感動得濕了眼眶。雖然曾一次又一次告訴自己,他要活著走出刑事房,可是他不敢去想要等候多少日子,就怕越想,越是絕望,真的有這麼一日嗎?如今,他可以抬頭望天,他可以看見蓬勃生機,他可以聽見鳥兒在枝頭歡快的啾啾叫……以前,他總覺得鳥兒真吵,就像聒噪的女人,如今方知習以為常的平凡都是珍貴的存在。

  趙平瀾打量這片竹林裡的園子,左右兩側是一片片整整齊齊的園圃,種植的草藥相當多。靠近小屋的一角架了一個涼棚,上頭被牽牛花藤蔓爬滿,一朵朵紫紅色的花兒點亮了一片綠意,涼棚下擺了木制桌椅。

  「趙公子看起來精神好多了。」伊冬端著湯藥從置物間的廊下走了過來。

  「有勞伊冬姑娘了。」趙平瀾拿起託盤上的湯藥,一口氣喝了……以前,他連一點藥味都聞不得,而今雖然覺得藥味很苦,卻可以嘗到苦中的甘美。

  「今日一早小姐還向奴婢提起,務必要提醒趙公子出來曬太陽,沒想到今兒個就見趙公子自個兒出了屋子。」

  「今日怎麼不見張姑娘?」趙平瀾將藥碗放回託盤上,張姑娘每日辰時過來幫他把脈,可是這會兒都過了未時了,她卻還沒出現。

  「小姐今日在前院為村民義診。」

  「義診?」

  「義診就是不收診金給村民看病,華神醫說這是敦親睦鄰。」

  「誰是華神醫?」

  「華神醫是小姐的師傅,不過華神醫總是說,再過個幾年,小姐一定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小姐一手針灸之術尤其厲害。」伊冬神氣得好像華神醫贊的是自個兒似的。小姐太了不起了!被夫君喂毒後遺棄,最後還被迫離開京城避居江南,這若發生在尋常女子身上,肯定鎮日以淚洗面,日子過得苦不堪言,可是小姐卻變得更堅強,學習醫術救助可憐人,還當仵作助縣令辦案,培育各種草藥……讓縣衙那些當官的見了小姐都恭恭敬敬喊一聲張大夫。

  「我能遇到張姑娘,乃上蒼憐我。」

  「這倒是,城裡的大夫看診都先要診金,小姐明知你身無分文還救你,不能不說你真的命很大。」

  這一路南逃他確實見識到大夫勢利的嘴臉,有許多時候,無人投靠,他不得不自個兒闖進醫館,坐堂大夫一邊向他要銀子,另一邊就讓人悄悄去告官,逼得他最後總是搶了藥就跑……從小生在鳳凰窩,一出生就得到世子的封號,他一帆風順不知天高地厚,看著名門世家的女兒為了嫁給他搶破頭而得意洋洋,最後還是請先帝賜婚才斷了媒人的腳步。

  若非先帝突然駕崩,他與父親還沒理清楚新皇對成國公府抱著何種態度,就發生遭人陷害的事,讓當今皇上逮著除掉他的機會,他一輩子不會知道饑餓的滋味,不會知道為了活下來人可以不顧羞恥搶奪。

  「做人要知恩圖報。」伊冬忍不住想提醒他,他應該很清楚自個兒在張家一日,張家就要承擔多大的危險,若是他還有一點良心,就趕緊走人。

  「我會知恩圖報。」

  「你何時要離開……」伊冬的聲音及時打住,這樣趕人的意圖好像太明顯了。

  「我覺得這兒很好。」這幾日無須過著草木皆兵的日子,他終於可以靜下來思考,若皇上真的傾力追殺他,他不可能逃得了。這一路追殺他的人約莫四五個,且是皇上還在太子之位上的心腹侍衛,這是何意?皇上不能明著追殺他。在世人眼中,成國公府被抄家時他就應該死了,可是皇上不願意他死太快了,掩人耳目將他關在後宮的刑事房,這同時給了他活下來的機會。

  皇上不能光明正大緝捕他,就不能驚動官府,只靠著那幾個侍衛暗中尋找,他們鎖定成國公府的舊友和醫館,因此他往往在一個地方躲藏個兩三日,他們就追上來了,這一次來到宜縣,他意外被張姑娘所救,他們不可能找到這兒,換言之,這兒是他尋到幾個侍衛幕僚之前最安全的藏身之處。

  伊冬驚愕的瞪大眼睛。「什麼?難道你要在這兒住下來?」

  「若是張姑娘不願意留我在此,我也不敢打擾。」

  「你剛剛不是說要知恩圖報嗎?」

  「伊冬!」張水薇略帶責備的聲音響起。

  伊冬懊惱的一瞪,他想必早就看到小姐了,卻不肯提醒她。

  「若趙公子放心留在這兒調養身子那是最好。」她救了他,當然不願意將他推回刀劍底下。

  趙平瀾第一次仔細打量張水薇。生得很嬌弱,可是眼神堅定飛揚,這正是她給他的感覺,柔軟中透著剛強,似水又似鐵。

  「在下想先請問張姑娘一件事。」

  「請問?」

  「這幾日可有陌生人上這兒打探?」

  「沒有。」

  「若是如此,我就厚著臉皮請求張姑娘讓我待在此地養好身子,我會付銀子。」

  伊冬忍不住哼了一聲。他有沒有搞錯?如今他身上的衣服還是三少爺的。

  張水薇瞥了伊冬一眼,伊冬立刻摸摸鼻子返回置物間。

  「這裡既安全又隱密,村民幾乎出自我們張氏,一有生人出現,村民就會奔相走告,這也是為了防盜賊,公子可放心養傷。」

  頓了頓,趙平瀾忍不住問:「張姑娘為何願意幫我?」

  「師傅說過,今日你能助人,他日也許是他人助你,誰都無法預料明日如何,為何不給自個兒留下更多機會?」

  她與師傅相遇在父親奉命戍守南蠻邊城之時,當時南蠻不時小辨模的擾邊,師傅在逃亡之時遇到她,隨後來到他們家。那時她年紀還小,又因為母親的遺願,一心一意只想當個端莊賢德的女子,師傅有心教她醫術,她卻無心學習。

  來年先帝親征南蠻,父親在一場戰役中救駕有功,將大樑幾乎全軍覆沒的劣勢轉為勝利,得到先帝賞識,他們得以返回京城,而師傅不喜歡北方,便聽了她的建議來到張家老家。三年前元韋洲喂她毒之後,伊冬喂了師傅留給她的保命丸,因此保住了她一條命,這不是正應了師傅的話,當初她救了師傅,成就了師傅救她的機會。

  趙平瀾細細一想,從刑事房一路到這兒,有許多人幫助他,而這些人不也是當初爹或他幫助的人嗎?

  「你師傅真是一個奇人!」

  「師傅確實是一個奇人,有好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可是,卻很有道理。」若不是師傅,她很可能陷在自憐自哀當中,讓身邊愛她的人傷心難過。

  「張姑娘放心,若是我待在此地會給你們帶來禍患,我一定會離開。」他手下的人一旦找齊了,他會徹底解決那些追兵。

  雖然狼狽落魄,依然高傲自信,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她突然很好奇,他究竟是何人?

  「你只要安安分分待在這兒別輕舉妄動,我們絕對有本事護住你這條小命。」張柏斌每次看到趙平瀾總是臭著一張臉,沒法子,他這個人藏不住真實的感覺。他懊惱的拉了拉張水薇。

  「你這個丫頭為何不等我就跑來了?不是說好了我們要一起來嗎?」張柏斌堅持妹妹來這兒一定要帶上他,雖然這個自稱趙遠的傢伙一張臉腫得像豬頭,可是那雙深沉黑亮的眸子實在太耀眼了,一看就是個會勾人魂魄的。

  「我看三哥哥正忙。」張水薇實在不好當著外人的面前告訴三哥哥,每日大清早的還不是她獨自來這兒侍弄草藥。

  「再忙也沒你重要。」

  「我無須你時時跟著。」

  張柏斌掃了趙平瀾一眼。「爹說你太善良了,很容易被人家欺負。」

  「沒有人會欺負我。」

  「我們當然不敢欺負你,你一根針紮下來,我們就痛得哇哇叫,不過,有些人不長眼睛,不知道你的厲害。」

  張水薇噗哧一笑。「我怎麼成了兇神惡煞似的?」

  「不是,你是我們村子的仙女,不過整人也很厲害。」他可是嘗過那種被整的滋味,一次而已,至今想起來都還冷汗直流。

  「知道我厲害,就別再說個不停,小心我拿你試針。」張柏斌聞言立刻蔫了,張水薇見狀一笑,轉向趙平瀾。「進屋吧,我幫公子把脈。」

  「有勞張姑娘了。」趙平瀾拱手行禮,請張水薇先入屋,他跟在身後。

  走出屋子後,趙平瀾首要就是鍛鏈身子,因此他向張柏斌要了一把劍,另要了一把小刀和整套雕刀。張柏斌對此頗有意見,覺得他是個不安分的病人,可是嘀咕歸嘀咕,還是給他準備了,要不然一狀告到妹妹那兒,他肯定挨駡。

  趙平瀾一開始只在天未亮時起來練一次劍,過了幾日,身體能自由駕馭手上的劍後,增為一日兩次,再過幾日,增為一日三次,不過其中一次,是練習射箭。

  雖然一出生就是尊貴的世子,可是為了讓他成為足以支撐整個家族的繼承人,父親對他極其嚴厲,文與武皆為他請最好的先生和師傅,每年皇家狩獵他皆奪第一,先帝大肆賞賜,還不忘了訓誡皇子們以他為榜樣……若知這份名聲會帶給成國公府滅頂之災,他寧可不要!

  他要復仇,他要為成國公府上下一百多條人命討回公道……趙平瀾的劍勢越來越淩厲,身輕如燕的穿梭在竹林間,令人眼花撩亂……

  「好!」張柏斌見了忍不住拍手大叫,不曾想到這個傷好後長相俊得教他倒盡胃口的傢伙有如此身手。

  收劍,趙平瀾順了順氣息,走到連袂而來的張柏斌和張水薇面前。「獻醜了。」

  「我們來比劃比劃吧。」張柏斌興致勃勃的道。

  張水薇懊惱的斜睨他一眼,以一個大夫的口吻道:「趙公子的身體尚未痊癒,宜多靜養。」

  「張姑娘放心,我不敢貪多,每日一兩回,倒覺得身子越來越輕鬆了。」

  這會兒張柏斌看趙平瀾更順眼了。「習武之人不能當姑娘家嬌養,每日鍛鏈上幾個時辰,更是有益筋骨。」

  「三公子所言極是,習武之人早已習慣每日鍛鏈身子,成日呆坐著躺著,不能舞刀耍劍,反而覺得渾身不舒暢。」

  「炎炎夏日,趙公子小心中了暑氣。」

  「竹林這兒涼爽得很!」張柏斌忍不住要抗議一下,以往這兒可是他最佳避暑的好地方,如今被這個傢伙佔據了,已經很嘔人了,妹妹還擔心他中了暑氣……真搞不懂他是逃難至此的落魄人,還是他們請來的貴客?

  「張姑娘無須擔心,竹林確實涼爽宜人。」

  「不要廢話了,我們來較量一下吧。」遇到功夫不錯的對手,張柏斌就熱血沸騰,總要與人家過上幾招,才會全身舒暢。

  「三哥哥,趙公子還是病人。」

  「我們只是過幾招,又不是要分出高下。」

  「再過幾個月,趙公子就能與三哥哥一較高下,何必急於一時?」她還不瞭解自個兒的哥哥是什麼性子嗎?三位哥哥當中,身手最好的是三哥哥,可是父親出門送鏢從來不帶他,因為有事他慣於先動手動腳,卻不動腦子,拳腳一揮,什麼都忘了,一心只想爭輸贏。

  「趙公子不會連跟我過個幾招都不行吧。」張柏斌挑釁的瞅著趙平瀾。

  「只要三公子不嫌棄我這個對手,過幾招倒是無妨。」

  「趙公子……」

  「沒關係。」雖然不清楚張柏斌的身手,但是根據他從伊冬那兒探得的消息,張家武館在宜縣很有名,張柏斌的身手在武館更是數一數二,他很樂意有高手指點。

  張水薇瞪了張柏斌一眼,示意他適可而止,就索性不管他們了,逕自穿過竹林來到草藥園,原想在涼棚下的椅上歇個腳,卻見桌上擺著一整套雕刀和一把簫。

  看著簫,張水薇不禁想起那段以琴聲傾訴胸中鬱悶的日子。

  皇上賜婚,她不得不嫁進與父親敵對的勤國公府。皇上猜忌手握兵權的父親,意圖用這樁親事牽制父親,父親原想用先帝賜下的免死金牌交換,可是被她擋下來。當初父親在先帝親征南蠻之時救駕有功,原可以封侯,不過父親不喜歡與京城權貴有太多交集,婉拒爵位,於是先帝賜了父親一道免死金牌,這何其珍貴,豈能輕易浪費在她身上?無論她的親事背後有多少謀算,勤國公世子元韋洲各方面條件都很不錯,她也不吃虧,何不開開心心的嫁了。面對女人的一輩子,她真的用心對待,也是不想讓父親兄長們為她牽掛擔憂。

  一開始元韋洲待她極好,她以為他們會一輩子恩恩愛愛,可是新婚三個月後,元韋洲就露出真面目,好色又貪利,貴妾一個接著一個納進門,她從傷心欲絕到心如止水,在琴聲相伴下漸漸想明白了,她只要做好一件事——當個賢妻。

  她什麼貪念都沒有了,只想當賢妻,然後有個孩子傍身,不過誰會知道,尊貴的四公主會看上元韋洲,藉著宮中的中秋宴就好上了。起初,他們還不敢明目張膽,後來隨著皇上一步一步接收父親手上的兵權,父兄全部被派到西北守邊,京中沒有人護著她,四公主終於不再隱藏取代她的野心,最後更是與元韋洲聯手下毒。

  離開京城之時,她的心充滿了仇恨,日日只能藉著琴聲不讓自個兒陷在其中,回到張家

  祖宅,見到了師傅,在師傅的開導下,接著全心全意投入習醫,她終於將仇恨完全放下,也同時將她的琴封起來。

  「張姑娘會吹簫嗎?」趙平瀾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張水薇收起思緒,轉向趙平瀾。「不會,這把簫是趙公子自個兒做的嗎?」

  「是,我師傅很會做各種樂器,我跟著學了一些,不過技藝終究不及師傅,做工過於粗糙。」

  「趙公子過謙了,我倒覺得做工精細,上頭雕的梅花更是栩栩如生。」

  「除了簫,我還會做琴,趙姑娘彈琴嗎?」

  「不必了,這個丫頭只喜歡兩件事——治病和驗屍。」為了阻止趙平瀾獻殷勤,張柏斌可不介意「破壞」妹妹的形象。

  如今的她確實只喜歡這兩件事,可是,三哥哥有必要刻意說出來嗎?張水薇沒好氣的斜眼一掃。「三哥哥與趙公子這麼快就分出高下了?」

  「……我不是答應你了,只是過個幾招。」張柏斌其實很想跟趙平瀾好好比劃一下,可是人家的身子還很虛弱,今日的鍛鏈又耗了不少體力,他當然不好意思死纏爛打,見人家招架不住,就趕緊收手。

  張水薇俏皮的挑了挑眉。「還真是難得。」

  「……你不是來幫他把脈的嗎?」張柏斌不好意思的臉紅了。

  「不急,不知能否聽趙公子用這把簫吹個曲子?」

  「趙公子今日累了……」

  「成,張姑娘想聽什麼?」

  「若是可以,趙公子能否吹一曲《梅花落》?」

  「好,就吹一曲《梅花落》。」趙平瀾走過去拿起那把剛剛製成的簫。

  張柏斌原本是想阻止,可是簫聲一響起,不自覺就閉上嘴巴……這個傢伙越看越危險,可是,卻又越看越順眼,實在無法討厭……還好,妹妹已非不諳世事的小泵娘,如今不管何人在她眼中都只有兩種區別——生病和健康,她一心一意鑽研醫術,只盼遇上的病人都有能力救治。

  晚膳過後,在園中散步消食半個時辰,張水薇習慣坐在廊下看醫書。這是師傅自個兒編寫的醫書,是師傅遇到的病例,如何診治,如何用藥……她總是看了一次又一次,可是這幾日她竟然將醫書丟在一旁,拉著伊冬下棋。

  「伊冬,棋子別一直握在手上,趕緊放下。」張水薇是個好大夫,但絕對不是個好棋友,輪到自己,想了又想,換成對手,頻頻催促。

  伊冬苦惱的咬了咬下唇,終於將執在手上的雪白雲子落在棋盤上,然後繼續用審視的目光望向張水薇。小姐對下棋向來提不起興致,一來棋藝不精,二來以前元韋洲那個爛人最喜歡拉著她下棋,來到這兒,她的心思皆放在習醫上面,平日連棋盤在哪兒蒙塵都不知道,為何突然對下棋如此來勁?

  張水薇將棋盤從上到下、從左到右看了一圈又一圈,棋笥中的棋子拿起來又放回去,抿嘴、皺眉,顯然拿不定主意,突然,她抬起頭來,一板一眼的道:「伊冬,我不是大丈夫,我可以悔棋嗎?」張水薇也不管伊冬同意與否,連忙將前三次的棋子收回,然後將伊冬隨後放置的棋子退回。

  「小姐,這實在是太……這已經是你第十次悔棋了……這也就罷了,我還沒見過有人像小姐這樣悔棋,連悔三子……」伊冬越說越無力,再也說不下去了。

  「……我有悔棋十次嗎?」張水薇不好意思的避重就輕。

  「我很可能數錯了,不是悔了十次棋,而是更多次。」

  張水薇瞪大雙眼,不敢相信伊冬這麼不給面子。

  這會兒伊冬可管不了她的感覺,再也不想被折騰了。「小姐,我們別下棋了,這實在一點意思都沒有。」

  「……怎麼會一點意思都沒有呢?」

  「是啊,也不是真的一點意思都沒有,至少看小姐悔棋很有意思。」

  張水薇被噎得說不出話來,這丫頭是想造反嗎?好吧,她也清楚自個兒在下棋這方面沒有天分,雖然也曾經用心研究棋譜,可是看了幾頁眼皮就不聽使喚往下垂,也因為元韋洲喜歡下棋,她打從心底對下棋生不出一絲絲的歡喜,不過,過去她好歹經過許多高手指點,不至於連伊冬都比不上……今日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

  「小姐明明不喜歡下棋,何苦為難自個兒?」

  她何苦為難自個兒呢?最近見到趙公子身體明明很虛弱,可是這個看似身分不凡的貴公子卻咬著牙不分晝夜鍛鏈,她不由得想起師傅的教導。師傅說,人的心可以無比強壯,也可以無比脆弱,端看如何培育,這就好像一個孩子,若是一味放縱、保護、嬌養,這個孩子就會成長為懦弱且害怕失敗的人。關於過去,她可以將仇恨放下,可是對於會讓她憶起過去的事物,總是不自覺想逃避,這說明什麼?她的心終究不夠強壯,足以坦然面對過去。

  「我們繼續下吧。」張水薇剛剛伸手拿棋笥中的棋子,隱隱約約的簫聲傳來,手一頓,棋子隨即落入棋筒中。

  伊冬見了松了一口氣,只要聽見趙公子的簫聲,小姐就不會想下棋了……嗅?小姐拉著她下棋難道是為了等候趙公子吹簫?她還是不喜歡趙公子,他越早離開越好,可也不能否認此人真是賞心悅目,相貌雖不及元韋洲那個爛人俊美,不過貴氣與風采遠遠在他之上……正因為如此,更教人不安,小姐日日面對趙公子會不會生出其他的心思?

  「小姐,這位趙公子看起來身分不凡。」伊冬是轉個彎告訴張水薇,若是趙遠出身顯貴,只怕他惹上的人不是當今皇上,也一定是皇親國戚。

  張水薇知道伊冬想說什麼,其實她早就想到了,落魄至此還抹不去與身倶來的驕傲,此人只怕是京中顯貴,而足以將他逼至這種絕境的還會是誰?她不敢再胡亂猜想,只能記住一件事——他在她眼中只是一個病患。「無論他是誰,皆與我們無關。」

  伊冬激動得差一點跳了起來。「他如今住在這兒,怎會與我們無關?」

  「我收留的公子姓趙名遠。」

  愣怔了下,伊冬想明白的瞪大眼睛。「小姐是說,趙遠並不是他的真實姓名?」

  「今日換成是你,你會坦白自個兒的真實身分嗎?」

  「我若是他,早就熬不下來了……我明白小姐的意思,他沒有坦白身分乃人之常情,可是,怎能連自個兒的救命恩人都要隱瞞?」

  「他必須自保。」

  「若是小姐不救他,他根本沒有活路。」

  「對他而言,我當日救了他沒錯,但這不能保證明日不會為了利益或自保出賣他。」伊冬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小姐在他眼中豈不是成了賊?成天防著呢。」

  張水薇聞言噗哺一笑。「我倒覺得不知他是誰更好,我也不必成日提心吊膽。」

  「即便他是盜賊山匪,小姐也不會見死不救。」

  「雖是如此,不知道自然就不會胡思亂想。」

  「不知道,我才更會胡思亂想。」伊冬忍不住歎氣。

  張水薇安慰的拍了拍伊冬的肩膀,著手收拾棋子棋盤。「你也不必過於擔憂,無論惹上誰,他的麻煩暫時過去了。」

  「這是為何?」

  張水薇逗弄的刮了刮伊冬的鼻子。「你當真以為我只知救人,其他的一概不管嗎?這段日子我一直讓鴻叔暗中打探,無論宜縣,還是鄰近縣城,都並未出現任何可疑人士。我敢斷言,不是他早在進入宜縣之前兵,就是可能對方已經放棄。」

  「真的嗎?」伊冬知道小姐斷事向來有所根據,這三年小姐跟在華神醫身邊,再也不是過去那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深閨女子,她學著看邸報關心時局,套一句華神醫所言——要死也不要死得不明不白……華神醫真是一個很奇特的女子,不及三十歲,說起話來卻好像一腳快要踏進棺材的人。

  「不必擔心,我會讓鴻叔繼續留意。」

  「如此一來,他若不小心教人瞧見了,也不會給我們添麻煩,是嗎?」

  張水薇點了點頭。「不過,最好還是給他弄個身分,譬如鴻叔遠房的外甥,總是可以免去不必要的麻煩。」

  「也是,他若想在這兒住下來,總不能一直躲在竹林那邊,小姐還是儘快給他弄個身分,找個機會讓他在村裡亮相。」

  「我會與趙公子商量,看趙公子是否還有其他打算。」張水薇轉頭望著竹林的方向……簫聲幽幽、盤旋跌宕、絲絲扣人心弦……從他的簫聲方知,他並非如外表那麼冷情,他內心充滿了澎湃的情感——是愛?是恨?是情?是仇?究竟,在他身上有著什麼樣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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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2 01:28:03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多了個護衛

  烏雲遮住明月,簫聲漸漸淡化在颯颯風中,趙平瀾連著吹了半個多月之後,等候的人終於現身了。

  「主子,我們終於找到你了!」李炎赫咚一聲跪了下去,剛硬如岩石的臉上露出難得的激動,在成國公府上下百口的屍首中找不到主子,接著透過宮中的眼線查到主子被皇上藏在刑事房,便開始悄悄動員宮中的勢力營救。

  可是,想將人從宮中的刑事房弄出來何其艱難,一個不小心,很可能毀了國公爺和主子多年在宮中布下的勢力,他與郞先生步步為營,沒想到用了近三年的時間才讓人將主子從宮中弄出來。

  這還只是第一步,偷渡主子出宮的公公只能護到城外,主子得憑自個兒的本事南逃,一路上,主子留給他的暗號相當紊亂,不難猜到主子幾次在生死之間徘徊,若不是抱著活著見人,死了見屍的信念,他很難堅持到現在。

  趙平瀾上前扶起李炎赫,關心的問:「有多少人活下來?」李炎赫和郞先生一武一文,負責他的暗衛隊還有他私下的產業,這也是他手下最有可能活下來的一群人,不過,難保他們不在營救他的過程中因為暴露身分折損。

  「暗衛隊的人都活下來了,可是其他人……」李炎赫搖了搖頭。

  「暗衛隊能夠活下來,已經不容易了。」皇上直接派近衛軍圍困成國公府,說是接到密告,成國公府勾結北邊的韃子,接著便從外書房搜到他通敵的書信……成國公府莫名其妙被栽贓陷害,事前宮裡一點消息也沒有透出來,父親與他根本不可能及時對身邊的人做好安排,而暗衛的存在原本是為了幫他打探消息,或是他奉旨出任務時躲在暗處護衛,也因此他們才能逃過一劫。

  「這一次我們在宮中的勢力大部分都被剷除了。」

  這回為了救他,勢必犧牲了不少人。「我不會讓他們白白犧牲!」

  「郞先生請主子給他一年時間,宮裡的勢力就能重新建立。」

  「叫郞先生別急,安穩至上。」

  「是。」

  「暗衛隊的人都在一處嗎?」

  「除了幾位管事,其他人都分散在先前安排的地方。郞先生為了安全起見,認為找到主子之前,大夥兒還是分開行動比較穩妥。」

  趙平瀾同意的點點頭。「郞先生行事一向謹慎,你與他們保持連系,教他們暫時按兵不動,一如往常,各司其職。」

  「是,主子何時要見他們?」

  「暫時不要,在確定皇上派來追殺我的人已回京赴命之前,我留在這兒。」

  李炎赫微皺著眉,不太放心。「主子待在這兒,我們無法隨侍身邊保護。」

  「你來見我之前想必在這附近打探過了,覺得這兒如何?」

  略微一頓,李炎赫不能不坦白承認這是個好地方。「這個村子的人都姓張,外人一靠近這兒就會引起注意,想從這兒打探消息並非易事。」

  這兒果然如張姑娘所言是最安全的藏身之處。「此地隱密,又住了一個大夫,我還能找到比這兒更適合養傷的地方嗎?」

  「可是,主子待在這兒總是不便。」李炎赫仍不死心。

  趙平瀾擺擺手,雖然他恨不得立刻動員手上的資源籌謀劃策,為成國公府上百條人命討回公道,可是他更清楚要對付的人是當今皇上,即使皇上在他看來蠢笨無能,也絕對不是他可以輕易撼動的……他的復仇之路只怕是漫漫長路,可是,再艱難也不能教他退縮,曾祖父隨著太祖皇帝一路打下大樑江山,趙家的家訓始終是「忠君愛國」,怎能死得不明不白?

  「不急,往後就辛苦你常跑這兒。」

  「這兒藏了許多高手,我不便經常出入這兒。」

  「初一、十五各來一回,若是遇有緊急,我會留暗號給你,還有,郞先生是否查出皇上為何要栽贓陷害成國公府?」當今皇上早在太子之時就與他不對盤,滿朝文武只怕無人不知,有一回他隨工部侍郎去江南巡視堤防,半路遇到暗殺,父親便懷疑是太子派的殺手,因此給他弄了一隊暗衛,不過在這之後,他也不曾再遇到暗殺,暗衛便以在各處為他布下眼線打探消息為主。

  「郞先生一直打探不到此事,不過郞先生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此事之後,皇上不但沒有牽連世子夫人的娘家,還讓齊家送了一個姑娘進宮。」

  目光一沉,趙平瀾若有所思的挑起眉。「齊家送了一個姑娘進宮?」

  「是,是齊家四房的姑娘。郞先生親自去齊家老家一趟,聽說這位齊姑娘自幼體弱多病,一直未訂親。」

  他感覺得出來此事透著詭異。「成國公府遭罪,禍不及齊家尚能理解,但齊家從先帝時期就未見出色子弟,齊家何必急於送姑娘進宮?」

  「郞先生對此也相當不解,更教人想不明白的是,齊家姑娘榮寵後宮,可是不見齊家受到皇上重用,而齊家四房也繼續待在老家,並未進京。」

  「齊家四房一直待在老家?!」

  趙平瀾的眼神更銳利了,後宮往往牽連前朝勢力的消長,受到皇上寵愛的妃子惠及父親兄弟,這有皇上的私心,更是帝王之術,藉由後宮平衡前朝。可當今皇上任性無能,不會懂得用帝王之術,寵愛一個女人很可能就是單單喜歡她,不過,因為喜歡更會不知輕重的抬舉她的父親兄弟,不是嗎?

  「請郞先生派人留意齊家四房,女兒被送進後宮,還榮寵後宮,豈願安安分分待在鄉下過日子?」

  「是,不知皇上派誰追殺主子?」

  「你知道皇上還是太子時的幾個心腹侍衛嗎?」

  「知道,我會解決他們。」

  趙平瀾搖了搖頭。「不可以輕易動他們,一旦驚動京裡那一位,反而將危險引上門,你只要確定他們已經放棄追殺回京赴命即可。」

  「我明白了。」

  「炎赫,代我向郞先生他們致謝。」趙平瀾恭敬的對李炎赫彎身行禮。

  「主子!」李炎赫驚叫道。

  「理當如此,這三年來為了營救我,你們冒著危險四處奔波。若沒有你們,成國公府上百條人命永遠死得不明不白。」

  「我們會做好準備,隨時聽候主子差遣。」

  趙平瀾拍了拍李炎赫的肩膀,揮手示意他該離開了,半晌,他緩緩繞著竹林走了幾圈,漫步返回小屋。

  自從與趙平瀾成了對手,偶爾過上幾招,張柏斌就不再要求張水薇來竹林必須帶上自己,且趙平瀾以鴻叔遠房外甥的身分在眾人面前亮相,宣稱來此習醫,也不再成日困在竹林,漸漸融入這兒的生活,張柏斌對他的防備當然淡了幾分。

  再說了,趙平瀾宣稱來此習醫,還住在種滿草藥的竹林小屋,跟在張水薇身邊也是理所當然,張柏斌若是再對他充滿敵意,反而教人起疑,於是張柏斌開始學著對他展現笑容,不知不覺,他的存在就如同莊子裡其他人。

  趙平瀾為了讓自個兒的存在不要過於突兀,平日除了習武、看書練字,他都會走出門,跟莊子裡的人打交道,不久之後,就見到他有時候幫忙砍柴,有時候幫忙曬草藥,有時候幫忙喂馬洗馬,有時候幫忙撿雞蛋,有時候幫忙擠羊奶……總之,他仿佛生來就是這兒的一分子,即使豎著耳朵偷聽人家說話,也不會教人察覺。

  「妞妞,我瞧見何縣丞從這兒離開,他找你何事?」張柏斌的動靜一向很大,一路沖進涼亭已經撞了好幾個僕婢,還好眾人早就習慣了,總能護住手上的東西。

  「他請我驗屍。」炎炎夏日,張水薇最喜歡待在竹林的草藥園,可是如今有人住在那兒,她也不好頻頻往那兒跑,只能將消暑的地方改在荷花池邊的涼亭,而招待上門的客人也是在此。

  輕風吹來,原可散去幾分暑氣,可是張水薇在涼亭弄了一個紅泥小火爐煮茶,不喝茶也覺得熱。

  「這種事讓衙役過來說一聲就好了,何必親自登門?」當官的不是就愛擺架子,跑腿的事從來都是丟給下面的人嗎?

  張水薇倒了一杯茶,問張柏斌是否要來一杯,張柏斌皺著眉搖搖頭,她只好獨享,喝了茶,方才不疾不徐的道:「這一次驗屍是在應州。」

  「什麼?」

  「這是個大案子,已經死了好幾個女子了。」

  「應州那麼大,幾個仵作都是你的前輩,哪用得著你?」

  「死者皆為女子,劉刺史便找上了吳知縣,想請我出面。」

  「你不能去,應州太遠了。」張柏斌皺眉。

  「我已經答應了,明日就跟何縣丞一起前往應州。」

  「妞妞,若是為了救人性命,還可以商量,叫你去看死人……難道不能交給其他人?這太可笑了,應州那麼大,仵作有三個,為何他們不能驗屍,非要你出馬?」張柏斌的性子再急,也不敢對張水薇疾言厲色。

  可是這會兒完全顧不得了,父親和兩位兄長不在,妹妹就成了他一個人的責任,她少了一根頭髮,他都會脫了一層皮,若是她傷了病了,他還要活嗎?平日他可以由著她到縣衙驗屍,一是張家在宜縣是大族,又有張家鏢局護著,她不小心落單,也沒有人敢打她的主意;二是來回不過幾個時辰,不至於太過折騰。

  「我不是說了,死者皆為女子。」

  「我怎麼記得你說過——死人就是死人,不分男女?」

  頓了一下,張水薇只能堅持道:「我已經答應了。」

  「我待會兒親自進城找吳知縣,代你回絕他。」

  「我們平日受吳知縣照顧,今日他找何縣丞求到我這兒,我豈能不管?」

  「父親有言,妹妹出遠門必須有兩人保護,我得看著武館,兩三日就要去一趟鏢局,無法跟著鴻叔陪你一起去應州。」三年前妹妹雖然逃過死劫,可是,不但喉嚨傷了,身子也傷了……說不定她的身子比起那個撿回來的趙遠還糟糕呢!總之,父親格外保護妹妹,倒不全是擔心她遇到危險,更害怕她過度勞累染上風寒……這很可能要了她的命。

  「我可以代替三少爺跟著鴻叔陪小姐去應州。」趙平瀾跳出來道。

  張柏斌一時怔住了。這個傢伙從哪兒蹦出來的?

  「不行,你的身子不好,不宜出遠門。」張水薇反對道。雖然鴻叔再三確認,未見可疑人物在查探他,可是,如今不過是過了一個多月,追殺他的人只怕還沒撤退,他還是盡可能不要在外人面前出現。

  「他的身子不好?」張柏斌忍不住跳腳。他還不樂意這個傢伙陪她去應州呢,她幹麼當成矜貴的人兒袒護?如今他們已經可以過上百招了,這個傢伙哪有病人的樣子?

  「每日吃你燉的藥膳,身子再不好,其他人還要活嗎?」

  經過她細心調養,再加上趙遠本身勤於鍛鏈,身子確實已好轉許多,不過,這並非她不讓他出遠門的原因。「……我比三哥哥清楚他的身子是否禁得起折騰。」

  張柏斌惡狠狠的瞪了趙平瀾一眼。「我瞧他身子好得很,你何必為他操心?」

  「他是我的病人。」

  「你這個大夫就喜歡大驚小敝。」

  「大驚小敝又如何?難道我應該輕賤生命嗎?」

  「我……我哪有教你輕賤生命?我只是教你不必對他太好了,好吃好藥養著他就夠了,用不著當成金絲雀呵護。」張柏斌激動得臉紅脖子粗。不過是一個撿回來的麻煩人物,有必要如此護著嗎?

  「小姐,我的身子自個兒很清楚,陪小姐去一趟應州不至於過累。」趙平瀾趕緊出聲緩和他們之間的爭執。雖然見到李炎赫了,可是他從不會被動的靜待人家遞送消息,他要主動掌握京城的局勢,因此他不能錯過進城的機會,特別是應州城這樣的大城,更容易打聽到京城的消息,而張姑娘因為驗屍與官府多有接觸,經由官府可以打聽到不少朝廷的事,刺史可以取得邸報。

  「聽見了嗎?人家好得很,哪用得著你當成金絲雀看著?」

  「我一直覺得自個兒在這兒白吃白住的,很過意不去,當小姐的護衛,我應該可以勝任。」

  張柏斌哼了一聲。「還算識相,知道自個兒不應該在這兒白吃白住。」

  張水薇懊惱的一瞪,示意張柏斌閉上嘴巴,轉而直視趙平瀾,暗示道:「每次去應州我總要待上三四日。」

  「我早想一游應州城,這是個好機會。」若能在應州待上三四日,他可以打聽到的消息一定很多。

  見他顯然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只好說得更明白。「你不擔心遇到‘熟人’嗎?」

  趙平瀾一頓,反應過來了,伸手摸了摸臉上的鬍子。「我如今這個樣子不會遇到熟人。」

  雖然她早發現他留起鬍子,但沒想太多,原來他是有計劃的藉此改變面貌……乍看之下,確實脫去貴公子的俊逸風采,可是他那雙眼睛特別深邃明亮,很容易引人注意。

  「出門在外,總是多了幾分危險。」

  「若小姐信得過我,我可以向小姐保證,我的威脅已經解除了。」根據李炎赫送來的消息,那幾個追兵已經返回京城了。這在他的預料之中,他們想必不樂意為他遠離皇上太久,就怕他們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被其他人搶走了,不過,他們會不會向皇上坦白追丟他,或者索性扯謊騙說他掉落懸崖之類,這就不得而知了……他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否則差事沒辦好不但沒了功勞,還落下一個辦事不力的罪名。

  張水薇有許多疑問,但是她從不過問。「若是你覺得妥當,你就跟著鴻叔陪我到應州城吧。」

  「不知小姐明日何時出發?」

  「明早城門一開,我們就上官道與何縣丞會合,何縣丞會護送我們去應州。」

  這個情況好像不太對哦……張柏斌看著他們完全不理會自己的達成協議,後知後覺的想起一事,他根本不同意趙遠陪妹妹去應州,這個傢伙在他眼中就只有兩個字——危險,可是這會兒說什麼都來不及了,只能交代她出門在外一定要住最好的客棧,還要有單獨的小跨院,別省銀子,一切安全至上。

  從宜縣到應州要半日以上的車程,張水薇他們一進應州城,就先去府衙拜見劉刺史,在府衙稍作休息,便到了建在西郊的停屍館驗屍。

  張水薇當仵作一兩年來,這是第一次接觸女性的屍體,還是青樓女子,死狀極慘。其實劉刺史請她驗屍之前,已經讓應州其他仵作驗過屍,皆言遭到鞭打淩虐致死,可是遭到鞭打淩虐,總會掙扎,她們身上並無任何掙扎痕跡,劉刺史才會派人到宜縣找吳知縣幫忙,請她前來解剖驗屍。

  按理,仵作不能解剖屍體,可是華神醫驗屍老愛提出要解剖屍體,有一回吳知縣受不了她纏磨,便答應了,不料那一回因此順利破案,幾次之後,吳知縣遇到華神醫和張水薇提出解剖屍體也就覺得沒什麼大不了,不過,其他仵作還是不會要求解剖屍體,這也是無計可施的劉刺史找她的原因。

  由於屍體腐敗程度太大了,只能根據屍體各個內臟不同程度的出血狀況判斷是中毒,但具體是哪一種毒物,不能確定。換言之,幾位青樓女子皆中毒而死,再遭鞭屍,嫌疑犯從其他仵作原來認定的男性變成男女都有可能。

  「若能早幾日驗屍,就可以更詳細的辨別。」雖然知道抱怨沒用,張水薇還是忍不住提出看法,套一句師傅的話——不說,就不會有機會變成常理。

  應州刑獄判司楊判司無奈苦笑,上頭不願意,他又能如何?

  離開停屍館,住進一進城就請劉刺史安排的客棧,張水薇在伊冬的侍候下洗去一身塵土疲憊,便推說太累了,不想用膳,直接倒在床上,可是翻來覆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索性坐起身斜倚在床上看醫書,直到伊冬的敲門聲響起。

  「小姐睡了嗎?」

  張水薇隨手將醫書擱在床頭,下了床,開了房門,就見伊冬笑盈盈的舉起手上的食盒,走進房內,將食盒裡面的點心擺上桌。

  「我想小姐應該沒睡,這會兒一定肚子餓了。」伊冬很瞭解她,知道她驗屍之後需要沉思。

  張水薇坐下,舉箸吃了一塊酥餅,便道:「折騰一日,你也累壞了,去睡吧。」

  略微一頓,伊冬點了點頭。「小姐有事再去敲隔壁的房門。」

  「用不著擔心我,你好好睡上一覺。」張水薇起身送走伊冬,卻沒了胃口,便披上外衣出了房間。

  今夜月色很美,可是她的心情異常沉重……是因為那幾具女子的屍體嗎?看著那些屍體,想著她們曾經如何美麗燦爛,想著她們面對死亡那一刻的脆弱無助……一切皆不由己,如同她一樣,不過,至少她重得活下來的機會,而她們已經成為腐爛的屍體……師傅總是說,無論生前多麼美豔,身材如何完美,死後都只是一副雙目怒睜、唇舌外翻、面目猙獰可怕的「大頭鬼」,她無須太過感傷。

  「小姐還未安置?」趙平瀾走到張水薇身邊,遞了一包東西過去。

  張水薇見了一怔,兩眼在聞到那撲鼻而來的香氣瞬間一亮。「灌糖香!」

  「是,灌糖香。」趙平瀾取出一顆栗子,兩三下就剝開,遞給她。

  張水薇將栗子放進嘴裡咀嚼,栗子的香甜在口中散開來,感覺胸口的沉悶也隨之散去。

  「你上哪兒買的灌糖香?」

  「我請掌櫃買的。」住進客棧,首要與掌櫃打交道,他先從吃的下手,接下來就可以慢慢打探其他的事。

  張水薇拿起一顆栗子,可是指甲戳了又戳,怎麼也剝不開,趙平瀾伸手拿過來,兩三下又剝開了,遞給她。

  「你為何輕而易舉就剝開了?」張水薇稀奇的取餅栗子吃下。

  「小姐的指甲太短了。」趙平瀾看著她的手,細緻白皙,指甲並未塗上蔻丹,這與他過去接觸的女子截然不同,她們喜歡用各種美麗的色彩為自個兒增豔,可是看著看著,竟成了一種庸俗。

  張水薇看了他的手一眼,噗喃一笑。「你的指甲還真長。」

  「我不會剪指甲。」從小,他身邊的小廝和丫鬟就是最出色的,他們將他照顧得無微不至,而他要做的是大事……是啊,也因為如此,竟然連這點小事都不會做。

  「我……剪指甲無須技巧,剪短就好了。」她對他是不是太缺乏防備了?她差一點就脫口說要幫他剪指甲。

  聞言一怔,趙平瀾笑著搖搖頭。「是啊,剪短就好了,我竟不知道這麼簡單!」

  「師傅總是說,世上的道理很簡單,只是人的腦子不簡單。」

  趙平瀾細細品味一番,點頭道:「華神醫所言妙極了!」

  「師傅就是這麼奇妙的人,記得她第一次帶我去驗屍,我嚇得連吐了好幾日,後來我忍不住問師傅,她不怕嗎?師傅卻說,活人往往比死人更可怕,相較之下,她更怕活人。仔細想想,還真是有道理,活著的人可以為了私欲有無數的算計,而死人不過剩下一副由著仵作各自解讀的屍體……對了,我都忘了你,你還好嗎?」今日他堅持陪她進去驗屍,她不便當著楊判司面前說什麼,便由著他,當時她心思全在那幾具屍體上面,也沒心思留意他有何反應。

  「我與華神醫想法一致,死人並不可怕,倒是你,應該已經習慣接觸屍體了,今日為何如此難過?」

  「……何以認為我今日很難過?」她還以為自個兒沒有透露出一絲異樣,就是伊冬也沒發現。

  「你看著她們的眼神很哀傷。」

  她還以為自個兒面對屍體只有一個想法——找出致命的原因,沒有個人的情感,師傅說,這是對死者的一種尊重,死者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死得明明白白。

  半晌,張水薇沙啞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悵然的道來。「她們如此年輕,不過才十八九歲。」

  離開勤國公府,她只有十七歲,雖然沒有犯了七出之罪,卻無法擺脫被遺棄的事實,面對未來,她不知何去何從,若非父兄和伊冬死死守著她,來到宜縣又有師傅開導,說不定她會因為鬱鬱寡歡而香消玉須。

  趙平瀾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在他眼中,那些女子不過是卑賤的青樓女子,死了也不足惜,可是在她看來,她們是無比珍貴的生命……是啊,生命何其珍貴,他不也切身經歷過嗎?

  看著她籠罩在一層憂傷的愁緒中,趙平瀾想著該如何將她拉出來,念頭一轉,正好見到她手上那包灌糖香,鬼使神差的伸手拿起一顆栗子,剝開遞給她。

  「我沒事,我已經盡了責任,將她們的死因找出來。」她揚起笑容,歡喜的拿起栗子放進口中。

  「你真是了不起。」趙平瀾自然而然的繼續為她剝栗子。

  張水薇白皙的臉上染上一層嫣紅。「不是我有本事,是我有個好師傅。」

  「我就是覺得你了不起。」他不曾見過像她這樣的女子,明明生得很嬌弱,卻透著一股強大的力量,仿佛即使死亡近在眼前了,她還是不改變自個兒的腳步,堅定不移,比男子還要剛強……他突然想起死去的夫人齊芸,比玉瓶兒還嬌貴,別說是屍體,只怕見了血就暈倒了,以前他不覺得這有何不對,女子不都是如此嗎?如今方知,巾幗不讓鬚眉竟是這般耀眼動人。

  「因為我救了你嗎?」

  「都有。」

  「……夜深了,明日還要早起,該安置了。」張水薇欠了欠身,將那包灌糖香貼在胸前,匆匆轉身回房。

  許久,趙平瀾只是看著那扇開了又關上的房門,感覺那顆死寂的心再度熱起來。

  張水薇曾經跟著父親來過應州城幾次,來此一定會走一趟位於應州城北方的大雁嶺,大雁嶺有許多珍貴藥材,不過山路險峻,上大雁嶺采藥是很危險的事。張水薇經常上山采藥,

  倒也不怕,可是伊冬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楚,便一如往常留在城裡,趙平瀾如今身為護衛,當然堅持跟著她,至於鴻叔,還是負責駕馬車看守馬車。因此隔日一早城門開了,便由鴻叔駕馬車送她和趙平瀾上山采藥。

  山路難行,身上還背著藥簍,可是張水薇輕巧的穿梭在林木間,趙平瀾見了很驚奇,覺得她像只燕子。

  「薺苊,又名杏參,可解百藥的毒性……地榆,又名玉豉、酸赭,涼血止血,清熱解毒……」張水薇一路上細心的為趙平瀾解說。

  趙平瀾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聲音可以如此動人,其實她的聲音沙啞低沉,不像個姑娘,可是她說話方式輕緩,聲音帶著絲絲的慵懶性感,像只貓兒。

  「哇!今日收穫還真是豐盛,我瞧瞧有什麼?薺苊、玄參、地榆、黃芩、葛穀……紫芝?」前一刻,張水薇還一一細數藥蔞裡的收穫,下一刻,已經被眼角捕獲到的紫芝吸引住了。

  「紫芝?」他怎麼不記得他們有采到紫芝?

  「紫芝益精氣,堅筋骨,利關節,療虛勞。」她興奮的說著,「你知道嗎?其實靈芝不分年分,只要長成了都有藥用價值,反而一些時間很久的靈芝,因為靈芝孢子早就散落了,不具備繁殖能力,藥用價值也低,什麼千年靈芝,那是騙人的。」

  「是嗎?」趙平瀾聽得糊裡糊塗。

  「這是師傅說的……這株紫芝很大,應該有五寸……你在這兒等我。」張水薇動作迅速,轉眼間已經沖向那株生長在山壁腐樹上的紫芝。

  趙平瀾還在消化她的靈芝論點,根本沒留意到她的舉動,待她爬上樹木,整個人懸在半空中,他才知道她口中的紫芝在何處。

  「危險!」趙平瀾立刻像箭一樣沖出去,可是又不敢爬上去將她拉回來。

  「不會有事,一會兒就下去。」張水薇兩眼閃閃發亮,用力伸直魔爪……不是,纖纖玉手,無聲的喊著:紫芝,我的紫芝……

  「小心!」趙平瀾不安的在底下左右來回移動,深怕她不小心摔下來。

  「不會有事……瞧,我這不是拿到了嗎?」

  張水薇一采下那株紫芝,笑得眼睛都眯成一直線了,可是樂極往往生悲,得意總是忘了危險,沒注意到腐朽的枝幹撐不住她的身子,一陣晃動,枝幹斷裂,她跟著往下墜落,趙平瀾向上一躍抱住她,卻撞到山壁,隨即往下滾落,趙平瀾直覺將她緊緊護在懷裡。

  滾了幾圈終於停住了,張水薇的腦子都暈了,直到趙平瀾輕聲詢問她是否安好,她才回過神。

  「我沒事……你還好嗎?」張水薇抬頭一看,才意識到他成了她的肉墊,害羞的趕緊起身,見他眉頭微皺了一下,她不由得緊張的問:「怎麼了?」

  「沒什麼。」趙平瀾強忍著右後肩傳來的疼痛,先坐起身。

  不過,張水薇一眼就發現那道從他右臂透出來的鮮紅。「你受傷了!」

  「一點小傷。」

  張水薇趕緊轉到他後方檢査傷口,右臂應該是在撞到山壁時被石塊割傷了,不過真正教他痛得忍不住皺眉的是紮進身體的尖銳石頭,而且不只一塊。

  「你不要動,我去拿醫藥箱。」雖然帶著醫藥箱很麻煩,可是師傅堅持醫藥箱不能離開醫者身邊,張水薇便將醫藥箱放在藥簍裡面背上山。

  趙平瀾看著她急忙的找藥蔞,連不顧危險得到的紫芝掉在地上都沒有察覺,眼神不由得一柔……她就是這樣的姑娘,遇到有人需要她救治,其他的都拋到腦後。

  張水薇帶著醫藥箱回到趙平瀾身邊,邊幫他清理傷口、敷藥,邊道:「對不起,是我太莽撞了。」

  「沒事,一點小傷,不過,以後這種事還是交給我。」

  「這樣的紫芝不容易尋到,我一時太興奮了。」

  她的動作小心翼翼,深怕弄疼他,他覺得自個兒正被她的溫柔一點一滴包圍,他的呼吸、他的心跳只感受到她充滿著藥香的氣息……趙平瀾的心一凜。不可,若是再不穩住自個兒的心,他的腳步很可能就此被拖住。

  「你是不是只要認定的事,就會不顧一切勇往直前?」

  頓了一下,張水薇看了他一眼。「好像是這樣。」

  「過去我也是如此,如今不再是了,遇事先衡量輕重,再決定是否走下一步,才能立於不敗之地。」若是以前,他會不管不顧的先潛回京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是嗎?可是在失去所有的家人之後,他認清楚自個兒再也沒有輸的本錢。

  「凡事謹慎固然是好,可是想太多了,會不會反而阻礙前進?」她不清楚他的遭遇,無法對他的處境給予評論,只能提出自個兒的想法。

  「一個人只要有決心,絕不會因為多加考慮而卻步不前。」皇上又如何?坐在那張俯瞰天下蒼生的龍椅,想要一個人的命如同捏死螻犠似的,可是對皇上來說,夫妻不再是夫妻,父子不再是父子,兄弟不再是兄弟……任何人都會成為他的敵人。

  「也是,不過,若因為想太多了,而動搖決心呢?」

  「真正有決心的人不會輕易動搖。」

  「人心善變,有誰能夠保證自個兒的決心絕對不會被動搖?」

  「我不會。」

  張水薇不再言語,細細回味他的每一句話。他是想告訴她,他留下來是因為此時不適合跟敵人對上嗎?還有,他終究會離開,是嗎?其實,他不說,她也知道,一看他就知道是一隻大鵬鳥,宜縣那個小小的地方豈能困住他?

  半晌,張水薇包紮好傷口,板著臉正經道:「好了,這幾日傷口不要碰到水。」

  她明白他想說什麼是嗎?他一直都知道,她是個心思靈巧通透的姑娘,他真正擔心的是自己,深怕自己不知不覺陷在她的溫暖柔和、她的一顰一笑。

  「是,小姐。」

  「我們下山了。」張水薇將醫藥箱放回藥簍,收拾好藥材,背起藥簍下山。

  趙平瀾趕緊收拾混亂的思緒,快步跟過去。

  雖然趙平瀾所受的傷並不會影響他們趕路,張水薇還是堅持在應州城多待上幾日再回宜縣。原本張水薇準備將采到的藥材帶回宜縣,可是如今要在應州城多待上幾日,自然就地將藥材賣了,只留下了那株紫芝。

  張鴻陪張水薇和伊冬去賣藥材,順道四處走走逛逛,而趙平瀾單獨留在客棧,說是養傷,還不如說是與掌櫃、夥計打交道,同時耳聽八方,搜集有用的消息。這家客棧在應州城數一數二,來往的客旅有一半是京城的商賈,無論是消息或見解,皆非市井小民可以相比。

  趙平瀾挑了一個不起眼,卻不會過於角落的位子,桌上一壺茶和一碟花生,再擺上文房四寶,說是見人在街口擺了灘子代寫書信,反正他閑著沒事,若有人求助,他願意幫個小忙,沒想到客棧還真有夥計來請他幫忙,不過他用左手書寫,寫得又慢,其他的人見了也就沒興趣湊上來。

  「我怎麼看這事都古怪,不過是一個妃子生了兒子,皇上有必要大赦天下嗎?難道陳皇后不管,由著皇上如此抬舉齊妃?」

  宮裡的事……趙平瀾立即豎直耳朵,畢竟對方刻意壓低聲音,不仔細聽不清楚。

  「大皇子如今穩坐太子之位,齊妃的兒子還不知道能否健康長大。」宮裡的皇子又不是沒有不到三歲就死了。

  「聽說皇上很不滿意太子,曾經當著內閣大臣面前脫口罵太子草包,若非陳皇后,皇上只怕早就廢了太子另立儲君。」

  趙平瀾冷冷一笑,當今太子確實是草包,想學皇上尊儒、崇文、拜佛,以為可以討皇上歡心,可是又有誰喜歡別人跟自個兒一模一樣,何況是九五至尊,他是任何人都不能替代的。

  「沒錯,只要陳皇后好好活著,大皇子的太子之位就無人動搖。」

  「皇上為何如此畏懼陳皇后?」

  「依我之見,皇上肯定有把柄落在陳皇后手上。」

  「若是如此,皇上又為何敢寵倖齊妃?」

  「這倒是,皇上要寵倖齊妃,也不該如此招搖,難道不怕惹火陳皇后,害他的寶貝妃子喪命嗎?聽說後宮有不少妃子就死在陳皇后手上。」

  趙平瀾眼神一沉。他從小就認識皇上,皇上愚蠢無能,但是膽子可大了,在御花園玩弄宮女,卻栽贓其他皇子下藥陷害他,又豈會怕一個女人?至於陳皇后,看似溫和無害,可是早在她還是太子妃的時候,就有謠言說她善妒,太子登基前死了不少侍妾通房,這其中不可能沒有她的手筆。

  「皇上對齊妃的寵愛太過了,陳皇后怎麼容得下齊妃?」

  靜默了半晌,有人忍不住道:「我聽到一個很奇怪的傳聞,關於齊妃。」

  「什麼奇怪的傳聞?」

  「齊妃是前成國公世子夫人。」

  「什麼?」有人的聲音陡然高了八度,瞬間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唯有趙平瀾動也不動一下。

  「你小聲一點。」

  「這事可不能亂說,齊妃是齊家四房的姑娘,據說長相與前成國公世子夫人有七八分相似,可是,不能因此就猜測她們是同一人,況且當初從和縣送入京城時,和縣的縣令還親自率著全鎮百姓送她出城。」

  「乍聽此事,我也不敢相信,可是從和縣到京城路途遙遠,誰能保證離開和縣和進宮的齊家姑娘是同一人?再說了,齊家四房這位姑娘自幼體弱多病,按理連上選秀名冊的資格都沒有。」

  這顯然得到諸位人士的認同,頓時又沉默下來。

  趙平瀾怎麼也不敢相信,可是齊妃榮寵後宮,皇上竟然沒有重用齊家,而齊家四房不爭不搶的待在鄉下過日子,似乎都解釋得通了。不過,齊妃若是他應該死去的夫人齊芸,這又是怎麼回事?他與齊芸當了三年夫妻,感情一直不錯,只是他受不了齊芸的嬌氣,又忙著朝堂上的事,夫妻兩人的話漸漸少了,然而便是如此,他不曾冷落齊芸,就怕府裡的人不敬著她這個世子夫人,就算齊芸遲遲沒有懷上孩子,他也不准侍妾先生下孩子,娘還為此說了他一頓,認為他太寵齊芸了。

  「我看這事必定是後宮妃子嫉妒齊妃受寵,刻意傳出來的吧。」

  「無風不起浪。」

  「這倒也是,成國公府遭到滅頂之災,成國公府沒有留下一個活口,不可能無端扯上成國公世子夫人。」

  「噓!這事切莫再提起了,小心引來殺機。」

  「這事有不少人聽到傳言,並非只有我。」

  「無論如何切莫再提了,免得惹禍上身。」

  趙平瀾同意無風不起浪,也因為他清楚皇上對齊芸的心思。皇上還是太子時就看上齊芸了。

  齊芸是京城第一美人,理當配上尊貴的太子,可是先帝不但不同意太子納齊芸為側妃,還下旨將齊芸指給他,太子為此再也不隱藏對他的不滿,見了他總是咬牙切齒。不過,齊芸若是齊妃,這事絕對瞞不住陳皇后,而陳皇后一直很嫉妒齊芸,怎能容得下齊妃?

  萬一,齊芸真的是齊妃呢?

  他應該憤怒,無論齊芸如何成為皇上的妃子,她都背叛了他,可是,他只有震驚,沒有憤怒。不過,這都是次要的,他更在意的是——是誰在暗中操縱此事?

  此事已傳到江南,京城不可能毫無耳語,要不,就是故意將此事傳往江南……不,應該是傳到和縣附近……對了,齊家在應州好像也有生意,換言之,真正的目的是將此事送到齊家四房耳中,想看看齊家四房有何反應……若是如此,就是暗中操縱此事的人只是猜測,想藉此證實齊妃就是齊芸……一旦證實了,此人有何盤算?

  皇上失德,搶奪臣子的妻子,即使毀了成國公府與此無關,也無法取信天下,而此人費心證明此事,圖謀的當然是大事,只是多大,大到能坐上那張龍椅嗎?

  不管是誰,此人不是他的敵人,不過,就不知道能否為他所用,助他拉下皇上。

  應州城回來之後,趙平瀾很自然就接下護衛張水薇的責任,如同他所言,他不想白吃白住,護衛的差事他自認為可以勝任,不過,雖說是護衛,因為寸步不離開張水薇,自然就充當起助手,跟著驗屍,跟著給病人看診。

  每次離開縣衙的停屍館,張水薇習慣一個人隨興在城裡四處走走,說是沉思,鴻叔和伊冬也不打擾她,各自忙自個兒的事,鴻叔上鏢局,伊冬上綢緞莊和點心鋪子之類的地方,約好了時辰在城門口的茶鋪子會合。可是趙平瀾就不同了,堅持護衛不離左右,張水薇拗不過他,也只能由著他。

  從停屍館漫步來到城門口的路上,張水薇一定會來一串糖葫蘆,像個孩子似的邊走邊舔著,趙平瀾見了很訝異,可是也不曾出聲制止。一開始,他總覺得那串糖葫蘆好像拿在自個兒手上,彆扭得很,不過幾次之後,他的目光不再有他人,只有她——

  她歡喜的享受手上的糖葫蘆,偶爾會被那股甜進骨子的滋味驚得眯一下眼睛,再抖一下身體……她,真是令人好奇,無論面對何事,總是一心一意,沒有其他想法,然而,若因此說她這個人心思單純卻不然,他至今不曾看透她,她如同一本寫得明明白白的書冊,只是其中透著令人深思的含意。

  「吃吧。」張水薇硬塞了一串糖葫蘆給他。

  趙平瀾愣怔地看著手上的糖葫蘆,顯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張水薇知道要他邊走邊舔糖葫蘆確實為難,索性指著路邊的茶棚道:「我們坐下來歇會兒。」

  兩人在茶棚角落的位子坐下,要了一壺茶。

  趙平瀾看著手上的糖葫蘆一會兒,終於吃了。

  張水薇開心的笑了。「覺得如何?」

  「很甜。」

  她聞言噗哧一笑。這還用得著問嗎?糖葫蘆不甜,難道是苦的嗎?

  趙平瀾顯然不知道哪兒說錯了,不知所措的看著她,竟顯得有些傻氣。

  張水薇也不糾正他,很認真的點頭道:「糖葫蘆確實很甜。」

  「為何喜歡吃糖葫蘆?」他真的很好奇。

  「吃甜的會讓心情變好。」

  「驗屍會讓你心情不佳,為何還要驗屍?」

  「我不是心情不佳,而是為了讓心情更好,驗屍之後,這種感覺特別強烈。」

  「不是心情不佳,而是為了讓心情更好……」趙平瀾仔細推敲其中的含意。

  「難道你沒有過這種感覺嗎?有些事,說不上難受,但是好像在你的心上放了個疙瘩,讓你的心不舒坦。」

  他有,得知齊芸有可能是齊妃後,他說不上難受,畢竟嘗過家破人亡的滋味,還有什麼事看不開?可是,總覺得有什麼堵在胸口似的,他恨不得讓李炎赫立刻回京城査明真相……

  趙平瀾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了。難道她察覺到什麼,今日才會特地塞了一串糖葫蘆給他?

  「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若是老惦記著不如意的事,日子如何過得下去?」

  「吃了糖葫蘆,就能夠不惦記嗎?」

  「這倒未必,可是心情舒坦多了,心境就不同,想法也會隨之改變。」

  略微一頓,趙平瀾忍不住問:「若是親近的人背叛你,你也能如此嗎?」

  「是啊,我不能原諒,但不表示我必須記恨。」她無法原諒元韋洲,但也不會憎恨他,這不過是給自己去記住他的理由,師傅說,憎恨是需要投注情感,而她再也不願意在他身上投注任何情感。

  「不能原諒,如何不記恨?」趙平瀾問道。

  「原諒需要寬闊的胸襟,而憎恨需要的是情感。」

  這對他來說是很新鮮的論點,可是仔細琢磨,難道不是如此?無論齊芸因何背叛,都是皇上害他家破人亡,因此他無法原諒成了皇上妃子的齊芸,不過,他也不願意投注情感憎恨她——一個捨棄羞恥的女人。

  「糖葫蘆真甜!」趙平瀾再次拿起手上的糖葫蘆品嘗。

  張水薇聞言一怔,笑了。「難道你以前不知道糖葫蘆是甜的嗎?」

  「我知道,只是從來不知道糖葫蘆可以甜入心扉。」因為是她給的……明明告誡自己,不可以再受她影響,可是不知不覺當中,她就左右了他。

  心境不同,相同的東西會有不同的味道。張水薇為他的豁然開朗感到歡喜。「你只是從來沒用心品嘗,因此不知道它真實的味道。」

  仔細想想過去山珍海味的日子,成國公府的廚子經常變換花樣討他歡心,他也不曾對那些味道有何感覺,這不正是不曾用心品嘗嗎?

  「師傅總是說,一道佳餚再美味,若沒有遇到懂得品嘗它的饕客,這道佳餚就現不出它真正的價值。人的一生就如同一道佳餚,若是你不能用心品味生命中的每一道關卡,就好比一個不懂得品嘗佳餚的饕客,你的人生就得不到應有的價值。」

  從一道佳餚說到人的一生……這位華神醫真是個奇人!趙平瀾心一頓,誠摯的道了一句,「謝謝你。」

  「嗄?」她不解的看著他。

  「你如何看出我需要糖葫蘆?」

  張水薇沒想到他如此坦白,他的防備心很強,應該不願意暴露一絲一毫的自己。

  略微一頓,她淡淡的道:「從應州城回來,你總是悶不吭聲。」一開始,還以為他有意與她保持距離,雖然她不懂他何必如此,可是隨後想想,他真要與她保持距離,就不應該堅持當她的護衛。再說了,他不與她說話就罷了,為何也對其他人閉上嘴巴?不過,最重要的是他提起能否拿到邸報,似乎很關心朝廷的消息,於是她猜想,他會不會在應州城聽到什麼不愉快的事?

  趙平瀾顯然很意外。「我在這兒一直很多話嗎?!」

  「這倒不是,但至少不會一直悶不坑聲。」

  趙平瀾回想他住在這兒的這段時日,好像又回到以前……不,應該是比他身為成國公世子的時候更喜歡與人互動。他在不見天日的刑事房待了近三年,最常做的是「聽」,最少做的是「說」,一路逃亡,他更是養成多聽少說的習慣,這也是一種自保方式,若是不小心暴露自己,前面等候他的很可能就是死路,沒想到在這兒不過兩個多月,他已經將這幾年養成的習慣拋到腦後了……他好像不知不覺當中真當自個兒是這兒的一分子。

  雖然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但是感覺得出來他不喜歡自己話太多。她可以理解,話越多,暴露出來的就越多,這對極需隱藏自己的人是禁忌。

  「時候不早了,鴻叔和伊冬可能到城門口了,我們還是趕緊過去吧。」張水薇在桌上放下茶水錢,便起身朝著城門口而去,趙平瀾也只能暫時擱下紛亂的心情,起身緊跟上去。

  郞先生用眼神示意李炎赫少說多聽,再次導回正事。「主子讓我派人留意齊家四房,至今還未發現齊家四房有任何異樣。」

  「齊家四房聽到這個傳聞了嗎?」

  「聽到了。」

  「齊家四房倒是很沉得住氣。」

  郞先生倒是一點也不意外。「齊家四房若是聰明,最好別輕舉妄動,以免被京裡的那些人拿來當槍使,捲入朝堂上的鬥爭。其實,即使證實齊妃真的是齊芸,這也是齊家長房的事,與齊家四房無關。」

  沒錯,齊家四房給了一個姑娘,如何知道負責此事的齊家長房會在中途掉包?站在齊家四房立場,沒有從此事得到好處,說不定還犧牲一個女兒,即使這個女兒自幼體弱多病,只能養在家裡,但總是自家的骨血,齊家四房何必就此將自個兒綁在齊家長房這條船上?還不如置身事外,免得被繞進去。

  「郞先生認為誰在暗中操縱此事?」

  「不是後宮的妃子,就是皇子。」

  趙平瀾略一思忖,道:「齊妃的榮寵並未讓齊家受到重用,齊家不會影響朝堂上的局勢,後宮沒必要跟齊妃過不去,況且若教皇上知道了,皇上豈能容下她?」

  「主子可別低估一個女人的嫉妒心。」後宮這個戰場會影響朝堂的局勢沒錯,但不一定與朝堂有關。

  「單憑一個妃子沒本事將此事傅到江南。」趙平不置可否。

  「若是她與皇子合作,這就有可能。」郞先生又說道。

  趙平瀾微微挑起眉。「若是如此,必定有一位皇子與此事有關。」

  「是,可是如今封王立府的幾位皇子母家勢力薄弱,難有本事在其中攪局。」

  「母家勢力薄弱不代表他沒本事。」

  李炎赫這時沒好氣的撇了撇嘴。「除了四皇子,皇上那幾個兒子都不怎麼樣。」

  郞先生也忍不住嘲諷。「當今皇后最擅長在後院剷除異己,如何養得出好兒子?」當今皇上還是太子時,兒子一出生都是送到太子妃那兒,唯有當今的四皇子例外。

  四皇子出生時生母因難產而死,當時先皇后生下的唯一的公主病逝了,終日鬱鬱寡歡,先帝便將四皇子送到先皇后身邊,也因此四皇子是由先皇后教養長大。

  「部先生認為是四皇子所為?」

  「我一直覺得四皇子不簡單,看似無為,可是無論是各地的大商賈,或是江南的士子,一提起他,贊許之聲有之,攻訐之言不見,我看他就是一隻狡猾的狐狸,說他會做出如此莽撞之事,我總有疑慮。」

  趙平瀾對四皇子的看法也是如此,唯一得到先帝認可的孩子,豈會是簡單人物?

  「聰明人不會如此冒險,只要不小心露出一條尾巴,他想坐上那張龍椅的野心就藏不住了。」

  「正是如此,此事在我看來,太子的可能性更大。」郞先生點點頭。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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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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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2 01:28:28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應州的傳聞

  夜幕低垂,四道黑影陸續翻牆進入張家莊子,穿越竹林,在趙平瀾簫聲落下的那一刻,四個黑衣人整齊劃一的在他面前跪下。

  趙平瀾上前虛扶他們起身,看著中間的人道:「部先生今日怎麼也來了?」

  「郞先生說沒親眼見到主子不放心,卻不想想為了將他弄進這兒,還得勞師動眾。」李炎赫抱怨道。

  「我還不至於連翻個牆都不行,誰教你給我弄了兩個小苞班?」

  雖然郞先生得了「先生」的稱呼,可卻年僅三十,與趙平瀾同年。郞先生自幼有神童之名,原註定像一般讀書人走科舉當官,不過十年前先帝親征南蠻之時,隨軍的陳將軍——當今皇后的哥哥錯判軍情,致使先帝被敵軍困在最近南蠻的郞城,也是郞先生的家鄉,後來張德一將軍親率一支奇軍救出先帝,但是郞城經此一戰,百姓死了一半,而逃過一劫的郞先生斷了一隻手,從此與當官無緣。

  南蠻戰後,趙平瀾隨著父親成國公帶領的補給隊來到郞城,因此結識郞先生。成國公惜才,有意請郞先生負責趙家正要成立的族學,不過郞先生婉拒了,他在郞城受困時與陳將軍發生衝突,不想為成國公府帶來麻煩,趙平瀾便提議郞先生為他私下置產做買賣,郞先生從此就跟著趙平瀾,後來成國公為趙平瀾弄了一隊暗衛,趙平瀾就讓郞先生負責暗衛。

  蘇彥和蘇賺很委屈的看了郞先生一眼,他們可不是「小苞班」。

  不理會他們哀怨的目光,郞先生仔仔細細將趙平瀾從頭到腳看一遍。「主子看起來很不錯,這兒果然是調養身子的好地方。」

  「這裡很好,吃得好,睡得也安穩。」

  「我不必給主子送銀子嗎?」

  「暫時不必,好了,我們進屋說吧。」趙平瀾轉身走向屋子,李炎赫緊跟在後,郞先生則是悠閒的一邊打量四周的環境,不時還點頭表示滿意,蘇彥和蘇隱很有默契的落在最後,分別在左右兩側尋了各自的藏匿處,以便留意四周的風吹草動。

  「主子,我們最近聽到一個傳聞……」李炎赫迫不及待報告得到的消息,可是話到了一半又打住了。

  「如今榮寵後宮的齊家姑娘是齊芸,是嗎?」趙平瀾介面道。

  李炎赫驚住了,郞先生終究較沉穩,只是訝異的挑起眉。

  「上個月我去了一趟應州城,聽見幾個來自京城的商賈提起此事。」

  郞先生立刻明白了。「有人暗中操縱,想藉此從齊家四房的反應得到證實。」

  趙平瀾同意的點點頭。

  「上回我來這兒,主子為何不提?」李炎赫不解。

  郞先生白了李炎赫一眼。遭到枕邊人背叛,如何開得了口?

  李炎赫連忙察看趙平瀾——面無表情,好像沒有受到影響,不由得松了口氣。

  「太子?」

  「主子想想,皇上真有意隱瞞齊妃真實身分,皇子們如何察覺?但後宮皆在皇后眼皮子底下,皇后不會毫無所覺,若是皇后知道,又豈會瞞著太子?還有一點,皇上失德,士子勢必群起攻之,可是一旦皇權穩固,天下牢牢抓在皇上手上,即便士子吵翻天了,單憑此事也難以動搖皇上的威信,皇上明白這個道理,意圖利用此事的人想必也明白這個道理。若是太子,挑在如今皇上龍椅還未坐穩時發難,固然莽撞,但是背後有個皇后娘娘,想藉此從皇上手上奪權就不難了。」

  「皇上在位不過五年,太子何必如此著急?且陳家自從陳將軍那件事,至今還未恢復元氣,皇后娘娘如今應該急於抓權,幫助陳家重新在朝堂站起來。」

  「我以為皇后娘娘與此事無關,倒是太子,我有些琢磨不透,太子笨了點,可是性子不急。」

  是啊,凡事有皇后娘娘提點謀劃,不懂擔心,又如何知道著急?

  「郞先生是不是認為太子有不可不為的原因?」

  「這是唯一的解釋,若是如此,只要盯著太子,太子遲早會露了餡。」

  「太子身邊高手如雲,想盯著太子不容易。」

  郞先生倒是一點也不擔心。「太子身邊高手如雲,可是太子住在東宮。」

  「我們在宮裡剩下的眼線方便動用嗎?」

  「可以,不過,都是不起眼的角色,想查清楚此事得多費點勁。」

  「我們可是輸不起,還是謹慎一些。」沉吟半晌,趙平瀾接著指示道:「派人盯著幾位皇子,不用盯得太緊了,免得打草驚蛇,只要將他們一舉一動記下。」他想向皇上討回公道,就必須與皇子合作,皇子是最能名正言順取代皇上的人。

  郞先生顯然明白他的打算,點頭應允。「齊家四房那兒還要盯著嗎?」

  「不必再浪費心思在齊家四房,派人盯著齊家長房。齊妃是不是齊芸,最清楚的莫過於齊家長房,只要有人糾纏此事不放,他們遲早會露出蛛絲馬跡。」

  如今他還真希望齊芸就是齊妃,這可是一把刺向皇上的利刃。不過,他得好好使用這把利刃,這關係著趙家能否沉冤得雪,究竟交給誰使用這把利刃,必須細細盤算琢磨。

  雖然身上還背負著沉重的家仇,有許多事等著他謀劃,可是,趙平瀾從來沒有像這一刻般如此平靜。

  出身富貴,又是嫡長子,爵位的繼承人,他從小眾星拱月,偶爾去莊子住,也跟著一群人,他習慣了熱鬧,直到進了刑事房。雖然刑事房像一個不見天日的無底洞,連吸口氣都聽得清清楚楚,可是那兒相當熱鬧,常常有太監宮女關進來,審問鞭打的聲音不斷,當然,他也因此得知許多私密,尤其刑事房的太監全當他是死人,從來不介意在他面前說著一件又一件秘辛。在刑事房的日子,他的耳朵很忙,他的思緒也很忙,一直到落難至此,他有生以來才第一次靜下來。

  過去,他不曾注意生活在身邊的一張張面孔,他們對他的意義只在於他們身在什麼樣的位置上,即使娶了人人羡慕的京城第一美人,他也未曾靜下心來欣賞那張絕豔的容顏因何而喜因何而怒,直至今日,他才看見身邊的一張張面孔是如此生動,這無關美與醜,而是一種生命的活力。

  趙平瀾看著正在廊下對奕的張水薇和張柏斌,不知不覺目光就只剩下張水薇。

  「妞妞,不可以悔棋。」張伯斌不客氣的拍掉張水薇那只蠢蠢欲動的手。

  手一縮,張水薇很委屈的揉著手,撇嘴道:「你也知道我不會下棋,只是悔一步棋,又不是連悔三步棋,何必如此計較?」

  「我不是同意伊冬當你的軍師嗎?」

  「伊冬也不怎麼樣啊。」

  伊冬抗議的瞪著雙眼。比起小姐,她至少下得有模有樣好嗎!

  「伊冬的本領足以當你的軍師。」

  張水薇瞬間蔫了,伊冬咯咯咯笑了,這種時候三少爺的「有話直說」最可愛了。

  張柏斌很苦惱的搖了搖頭。「你這丫頭真奇怪,明明很聰明,為何一點下棋的天分都沒有?」

  「……我不是沒有下棋的天分,是提不起勁在這上頭下苦功。」張水薇一直堅信勤能補拙,即使再沒有天分,付出了必然會有所得。

  「你何必否認自個兒沒有下棋的天分?手指有長短,每個人都有自個兒的長處和短處,若是樣樣精適,豈不成了妖怪?這不是你說的嗎?你還說了,上蒼是公平的,給了更多,做得更多,凡事聰明絕頂是苦不是樂,不過,你竟然連伊冬都比不上,這倒是挺令人費解。」

  三少爺前面說得多好啊,何必在後面補上那麼一句呢?伊冬真想直接拿起棋筒扔過去。

  張水薇更是嚴重懷疑三哥哥今日居心叵測。「今日硬拉著我下棋,是為了取笑我嗎?」

  「我是想提醒你天氣漸漸冷了。」

  張水薇覺得好笑。「這種事還用得著你提醒我嗎?」

  「最近你老是往城裡跑,日子過得可真是快活,我擔心你忘了注意天氣漸冷,放任自個兒如此折騰,出了事如何是好?」

  「我去城裡又不是為了玩樂。」她一直記掛著應州城那個案子,即使沒有進城驗屍或幫人看病,相隔兩三日也一定要走一趟衙門。

  「我當然知道你不是為了玩樂,你這個丫頭總是關心別人多於自己,連個死人在你眼中都成了寶。」若非習醫讓她重新振作起來,他實在不喜歡她當大夫,姑娘家沒有姑娘家的樣子,看了教人心疼。

  「死人本來就是個寶。」死人可以幫她瞭解人的身體。

  張柏斌忍不住皺眉瞪人。「你不要成日將死人掛在嘴邊,你還要嫁人。」

  「我不會再嫁人了。」以前她一心一意只想守著元韋洲過日子,結果呢?她不再有恨,但也怕了,況且見到師傅一個人過得很快活,她覺得這樣也好。

  「我們一定會幫你找個好男人嫁了,就當那人死了。」張柏斌認真的說。

  「你們自個兒先娶妻生子吧。」因為她,大哥哥和二哥哥被退親,三哥哥的親事當然就此延宕不議,她一直覺得愧對他們,如今他們在這兒穩定下來了,他們的親事說什麼也不能再拖延了。

  「我們過幾年再成親也不遲。」除了皇子,大樑的男子都是過了二十才議親,從議親到成親,往往要兩年,若是遇上守孝,再慢個三載,總之,男人嘛,年過半百還納妾的都有,晚上幾年娶妻生子也無妨。

  「城裡的媒婆可是很關心你們的親事,這次爹他們回來,就會有人上門了。」

  「她們想說親,得先說你。」張柏斌堅持道。

  伊冬知道張水薇的心思,連忙出聲轉移焦點。「小姐和三少爺不是要下棋嗎?」

  「伊冬,你陪三哥哥下棋,我在一旁看著。」張水薇不管張柏斌是否同意,起身退到一旁的臺階坐下,沒想到抬起頭來,正好對上趙平瀾的目光。

  兩人一時都怔住了,明知道應該若無其事轉移視線,可是卻收不回來,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

  「喂,你會下棋嗎?」張柏斌也發現趙平瀾了。

  趙平瀾回過神來,迅速調整好思緒,若無其事舉步走過來。「三少爺若不嫌棄我的棋藝不精,我倒是可以陪三少爺來一盤。」

  「你的棋藝再不精,難道會比不上那個丫頭嗎?」張柏斌很不給面子的斜睨了張水薇一眼,張水薇尷尬的紅了臉。

  三哥哥的嘴巴就不能自我約束一下嗎?趙遠這個人一看就是一個專稍棋藝的人,三哥哥可不要輸得太慘了。

  「但願不會讓三少爺失望。」趙平瀾坐上張水薇先前的位子。

  「你執黑棋,還是白棋?」黑棋先下,也較為有利。

  「白棋。」

  張柏斌訝異的挑起眉,張水薇倒是不奇怪,雖然他眼中透著與身倶來的高傲,臉上總是戴著冷淡的面具,可是抹不去言談之間的那股溫潤……骨子裡,他是個溫潤的謙謙君子,如同那雪白雲子。

  張水薇拋下腦中的思緒,專注的看他們兩人下棋,可是不久她就發現了,她真的是門外漢,看不出來他們如何對招,不過,這一點也不影響她觀棋的心情……好吧,她老實承認,她不是在看兩人對奕,她是在看趙遠,想著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明明落難至此,為何還是如此從容高貴?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好像,一聲號令,就可以調動千軍萬馬……怎麼又不知不覺留意起他?無論他如何,都是一個遲早會離開的人。

  天氣漸冷,張水薇也知道自個兒不方便再往城裡跑,可是眼見要進入「冬眠」的日子,她還是特地走了一趟衙門,想知道應州城的案子是否已經找到兇手了。

  「張大夫,這個案子如今陷入膠著,據說幾位妓人分別是應州城頗負盛名的幾家青樓的花魁,她們共同侍候過的男人有三個,其中兩個在數月之前就離開應州城前往京城進了國子監,剩下的一位是應州城最大的商賈,姓秦。劉刺史便從他身上著手調查,可是幾位妓人在出事的時候,他正好去了北方做生意,因此排除他涉案的可能性。」何縣丞一見到她就很爽快的說了。

  「我不是說了,兇手也有可能是女性。」

  「嗯,因此劉刺史也查了商賈的夫人,可他的夫人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弱女子,就是應州城有哪些妓館都不清楚,甚至連府裡的小妾都壓不住,犯下殺害這些妓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兇手殺人是出於動機,不是憑著表現在外的言行舉止而論。」

  「張大夫也認識這位元秦夫人。」

  「秦夫人……」張水薇愣怔了下,記憶中確實有這麼一個人。

  「聽說這位秦夫人曾經上張家莊子求醫,是張大夫親自為她診治,她為此還在宜縣待了一段日子。」何縣丞補充道。

  這會兒張水薇完全想起來了,這位秦夫人因為難產,在生下孩子後引發產後血崩,應州城的大夫皆束手無策,後來聽到關於師傅的傳聞,便找上張家的莊子,可是師傅出門不在,她只好代師傅診治。把了脈之後,她建議針藥同下,可是施針並非一次就成,一開始要天天施針。

  為此秦夫人在城裡賃了一間宅子住下來,她前前後後足足為秦夫人施針三個月,也因此有了相處的機會。確實如何縣丞所言,秦夫人殺害這些青樓女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根本是不可能,秦夫人性子軟弱,凡事委曲求全,老說什麼家和萬事興,這樣的人怎會如此兇殘的殺人?

  雖然來此之前,張水薇並未期待案子破了,可是結果如此,還是悶悶不樂。

  走出縣衙,趙平瀾輕聲安慰,「為惡之人終究會遭到報應。」

  張水薇灰心的搖了搖頭。「這個案子只怕會不了了之。」

  趙平瀾明白,死的是妓人,沒有人會為她們鳴鼓申冤,且這幾個妓人都是青樓的花魁,入幕之賓只怕都是權貴富商,萬一劉刺史繼續追查時牽扯到這些人,不但破不了案,還可能危及自個兒的官位。

  頓了一下,張水薇忍不住問:「為惡之人真的會遭到報應嗎?」

  「我相信如此。」

  「我們回去吧。」她今日沒有心思在城中漫步,腳下的步伐很快,一口氣就走到城門口,而此時距離他們與鴻叔和伊冬的約定還早了一個時辰,她只好在路邊的茶棚坐下,要了一壺茶,這才發現應該跟在身後的趙平瀾不見了。

  張水薇頓時慌張的抬頭張望,半晌,她顯然想到什麼似的安靜下來,一邊喝著茶,一邊胡思亂想。

  「吃吧。」突然出現的趙平瀾遞了一串糖葫蘆給她。

  她知道他不至於不告而別,但是也沒想到他竟跑去買糖葫蘆給她。

  「你不是說吃甜的會讓心情變好嗎?」看著她面露疑惑,他不解問道。

  「這是師傅說的,甜食會快速滿足腦子裡面的一種需求,使人心情愉悅。」

  愣怔了下,趙平瀾顯然無法理解,只能道:「這還真是神奇。」

  張水薇忍俊不住的噗齧一笑,很能理解他的感覺。「師傅這個人本來就很神奇,經常說一些稀奇古怪的話。」接著伸手接過糖葫蘆。

  「不過,你對她卻堅信不疑。」

  「是,師傅對我很好,若不是師傅,我只怕……」張水薇沒有說下去,而是吃著手上的糖葫蘆。

  趙平瀾看得出來張家莊子每個人都很保護她,好像她是易碎的玉瓶兒,這也不難理解,她是張家唯一的女兒,又是老麼,父兄疼愛若寶也是理所當然,後來方知並非如此,不過,為何?看她的裝扮,他知道她已是婦人,他猜想她應該是死了丈夫,直到那日無意間聽見的談話,他才知道另有隱情,是被休?還是和離?無論如何,想必對她的傷害極深,因此她才會說「不會再嫁人」這種話。

  看著眼中流露出淡淡哀傷的她,他感覺自個兒的心在抽疼,她究竟遭遇什麼樣的事?她不過二十歲,卻好像歷盡渰桑,她應該有很深的怨和恨,可是,他不但毫無感覺,甚至覺得她太過善良了。

  「謝謝你,我心情變好了。」張水薇對他揚起燦爛的笑容。

  她的笑容真的很美,瞬間好像有什麼東西重重敲在他的心上,可是回到莊子,他眼前徘徊的依然是帶著淡淡哀傷的她。

  夜裡,翻來覆去,他輾轉了一夜,隔日一早,他與張伯斌一起練完劍,便急匆匆的跑去置物間找她,此時她通常在置物間整理草藥,可是今日卻不見人影。

  雖然急著想見她,可是他也不好闖進姑娘的閨房,只能等她派伊冬來喚他一起進城驗屍或幫人看病,要不,總會在莊子某一處幫忙雜事時見到她。

  可是,這一日過去了,他還是沒見到她。

  他想,沒關係,明日總會見到,可是一連好幾日,趙平瀾連個聲音都沒聽見,就是伊冬也不見人影,不得已只好找上張柏斌。

  「這幾日為何不見小姐?」

  「有事?」雖然不再時時將趙平瀾當成歹人,兩人甚至不知何時養成每日對上幾招的習慣,張柏斌還是對他充滿防備,沒法子,盡避留了鬍子,看不出來那張臉生得多俊,可是,那雙眼睛實在太明亮了,看起來就是很有勾人魂魄的本領。

  「小姐不用進城驗屍嗎?」

  「你很喜歡她去驗屍嗎?」張柏斌好像被踩到腳似的哇哇叫,想到嬌滴滴的妹妹在死人身上「摸來摸去」,這一直令他難以接受,可是那個解剖屍體乾淨俐落的華神醫堅持死人是習醫者的「好師傅」,他不敢反抗她,也只能摸摸鼻子接受這件事。

  「不是,只是吳知縣好像更信任她。」

  這倒是事實。張柏斌撇了撇嘴,終於老老實實的道來,「我讓妞妞乖乖待在房裡不准亂跑。」

  趙平瀾顯然不明白他的意思,為何要她像孩子似的待在房裡?

  見他迷惑的神情,張柏斌一頓,不甘心的又吐出話來,「她身子骨不好,過了中秋以後,能夠不出門就不出門,免得染上風寒。」

  「她身子骨不好?」

  張柏斌沒好氣的睨了他一眼。「看不出來是嗎?」

  是啊,她總是充滿活力,且她自個兒是大夫,豈會不知道如何調養身子?

  「三年前妞妞出過意外,差點就中毒身亡。雖然因為華神醫的保命丸解了毒,可是傷了喉嚨,也傷了身子,尤其到了冬日,還得三日泡一次藥澡,以便身子能保持溫暖抵禦寒氣,若不小心染上風寒,那可是蝕骨之痛,且日日離不開藥澡,就怕承受不住咬舌自盡。」張柏斌不想跟他說太多了,明明「妞妞怕冷」四個字就能解決,他偏偏不知不覺越說越多。

  趙平瀾驚得說不出話,難以想像溫暖柔和的她,身體竟承受如此大的苦楚。

  張柏斌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趕緊補充道:「你莫要同情她,她從來不覺得自個兒可憐,家裡人人寵著她,就是爹都要聽命於她。」

  他不會可憐她,只是心疼她,明明是嬌貴的玉瓶兒,卻堅韌如雜草……她是多麼豁達開朗,又多麼值得尊敬……他能為她做什麼?

  「平日總見她東奔西跑,如今只能在房裡,想必悶壞了。」

  「這你不必擔心,爹就是怕她悶壞了,在房裡給她弄了一個小書房,滿坑滿谷的書夠她消磨了。」

  「是嗎?」

  「我看悶壞的人是你吧。」張柏斌忍不住說道。

  趙平瀾不再言語,轉身走回竹林。

  「喂,我話還沒說完,怎麼就走了呢?你不知道這樣很失禮嗎?以後有事別求到我面前,我什麼都不告訴你……」慢著,他剛剛都說了什麼?他會不會說太多了?張柏斌懊惱的拍一下嘴巴。華神醫總是說他大嘴巴,能說的不能說的都會自動自發從他口中跑出來,還真是不假!

  張水薇裹著斗篷,窩在榻上,一會兒研究手上的棋譜,一會兒看著幾上的棋盤,一會兒又對著窗外的景色發起呆。

  三年了,她還是不習慣這種日子——大家將自個兒當成玉瓶兒嬌養,好像不小心碰了那麼一下,她就摔壞了。其實,她一直很用心調養自個兒的身子,只要注意保暖,就不會輕易染上風寒,可是,身邊的人總覺得不放心,非要搞得草木皆兵,別說是進城,就是出房門都好像做錯了。

  她不喜歡身邊的人為自個兒擔憂,索性安安分分的待在房裡,況且待在房裡只要裹上一件斗篷,出了門卻是一件又一件……師傅說像不倒翁,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師傅便畫給她看,看了,她只想歎氣,若是娃娃,那真是可愛,落在她身上……唉!真醜!

  敞開的門上傳來敲打聲,趙平瀾的聲音傳了進來,「小姐,是我。」

  張水薇收回視線,抬頭看著隔開前廳與小書房的竹簾。「進來。」

  過了一會兒,趙平瀾推開竹簾走了進來,他手裡抱著一個未上蓋的木箱子。

  張水薇疑惑的挑了挑眉,趙平瀾也不解釋,直接將木箱子遞到她面前,她往木箱子一探,兩眼瞬間一亮。「好可愛哦!這是哪兒弄來的小白貓?」

  「我進城尋了好些天了,前日從車馬行那兒得來的。」他根本不知道郞先生從哪兒弄來這只白色長毛貓,不過,卻是藉著車馬行送到他手上。

  「這應該花了很多銀子吧。」張水薇扔掉手上的棋譜,伸手將躺在棉布上頭的白色長毛貓抱了起來。

  「小姐給的銀子一個銅板也沒花,這只小白貓是車馬行的夥計撿來的。」自從趙平瀾擔任張水薇的護衛後,張水薇就給了他月錢,跟伊冬一樣,一個月二兩。

  「怎麼可能?上哪兒撿到如此漂亮的小白貓?」

  趙平瀾早知道想取信於她不容易,已經備好了一套說詞。「我看這只小白貓應該是被遺棄的,前日見到它的時候,瘦得奄奄一息,這兩日我給它喂了羊奶,確定可以養活它,這才送來給小姐。」

  如此一說,張水薇倒也信了,輕柔的摸著瘦弱的小白貓。「怎麼突然給我尋貓?」

  「我聽說小姐入冬就不便出屋,小姐成日待在屋裡應該很悶吧。」

  頓了一下,張水薇語帶無奈的道:「三哥哥說的嗎?」

  「多日不見小姐,也不知小姐是否身子不適,便問了三少爺。」

  「其實,我沒這麼嚴重,不至於出個門就會染上風寒,只是出個門,衣物總是一件又一件往身上穿,弄得好像不倒翁,連路都不會走了,索性待在房裡不出門。」她不喜歡他可憐、同情她。

  「不倒翁?」

  「一個胖得倒不下來的娃娃。」

  趙平瀾在腦海中想像了一下,忍不住噗哧笑了。「應該很可愛。」

  張水薇懊惱的噘著嘴。「你真要見到我像個不倒翁,肯定會取笑我。」

  「不會,絕對不會!」趙平瀾什麼樣的美人兒沒見過,可是看著眼前的她,他記不得任何一張容顏,只覺得她美得教人癡了。

  懷裡的小白貓發出喵喵聲,張水薇再一次將注意力放到小白貓身上。

  「我給你取蚌什麼名字呢?你看起來這麼痩弱……痩瘦?弱弱?嬌嬌?」張水薇連搖了三次頭,顯然她都不滿意。

  「我看它很瘦小,小姐不喜歡‘瘦瘦’,不如‘小小’好了。」

  「小小嗎?」張水薇默默念了幾遍,點著頭摸摸小白貓。「好,小小。」

  「它很愛乾淨,我會幫它洗澡。」

  「謝謝。」這份禮物連一個銅板都不用,卻是她收過最珍貴的禮物,他費心為她四處尋貓,這份心意非金銀可以計算。

  「小姐喜歡就好。」

  「小小,我教你下棋好嗎?」張水薇調皮的用鼻子蹭了蹭小小,小小好像在回應她似的喵了一聲,逗得她咯咯笑了。

  趙平瀾早就看到幾案上的棋盤,這會兒終於有機會毛遂自薦了。「小小只怕學不來,不如,我來陪小姐下棋好了。」

  「你……算了,連伊冬都躲得遠遠的,你還是別自討苦吃了。」雖然伊冬這幾日因為廚子病了,不得不進廚房掌勺,打理眾人的三餐,可是說到不必陪她下棋,她可是笑得闔不攏嘴。

  「我遇過各式各樣的對手,還應付得來,不過,我以為小姐不喜歡下棋。」趙平瀾將木箱擺在地上,逕自在幾案另外一邊的榻上坐下,將棋盤上的棋子收回棋筒。

  「我棋藝不精,當然就提不起興致。」

  「小姐當下棋是一種樂趣,不去想輸贏,就是下得一手臭棋也無妨。」

  因為她老想著輸贏,下棋才變得一點樂趣都沒有嗎?張水薇歪著腦袋想了想,她確實不喜歡下棋輸給人家的感覺,不過,說她在乎輸贏倒也不是,只是輸了顯得她很笨的樣子……過去有些事多多少少還是會左右她。

  「我先陪小姐下一盤。」趙平瀾拿了白棋,將黑棋給她。

  樂趣是嗎?張水薇躍躍欲試的將小小放回木箱,接受趙平瀾的指點開始下棋。

  這是她第一次覺得下棋並非很有壓力的事,而且有個高手每日過來指導她一回,過個幾日,她就越下越有心得。

  「我是不是進步了?」張水薇像個期待得到獎賞的孩子般瞅著趙平瀾。

  「小姐聰慧,一點就通。」趙平瀾的聲音出奇的溫柔,連他自個兒都沒有察覺。

  張水薇害羞得臉兒微紅。「我都不知道你也會說這種沾了蜜的話。」

  「這是真心話。」

  「……常言說得好,人不可貌相。」趙遠只是好心的誇她一句,她有必要如此開心嗎?

  她是不是太過在意他的看法?

  「妞妞……丫頭……」張柏斌的聲音總是比人早到好幾步,當他像一陣強風卷了進來,張水薇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

  「何縣丞說……咦?你為何在這兒?」一看見趙平瀾,張柏斌兩眼瞪得像銅鈴似的。

  「我來陪小姐下棋。」趙平瀾不慌不忙回道。

  「為何是你陪妞妞下棋?伊冬呢?」雖然鄉下地方規矩不嚴,可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落在外人眼中總是不好,要不,好歹有個丫鬟跟在身邊。

  「伊冬最近想到了一種新糕點,正在小廚房努力研究。」

  「伊冬是你的丫鬟,又不是廚子。」

  「伊冬是我的好姐姐。」伊冬被狠心的繼母賣到青樓,第一日尋死覓活,鬧得驚天動地時被她遇見了,她忍不住出手求爹救下伊冬,從此伊冬就跟著她。當她在勤國公府最艱難的時候,一直是伊冬寸步不離守著她,也幸好元韋洲擔心伊冬死了,她中毒身亡更不好交代,留著伊冬守到父兄趕回京城,要不,伊冬早就被元韋洲弄死了。

  張柏斌沒好氣的撇嘴。「伊冬都被你寵壞了。」

  「每次伊冬做點心你吃最多了。」

  「我……哎呀!被你搞得頭都痛了,差點就忘了正事,何縣丞有急事尋你,這會兒在花廳等你。」

  她入冬就不驗屍,不為人看病,這是眾所周知的事,若非很重要的事,何縣丞絕對不會找上門。張水薇也不廢話,快步回內室添加一件披風,趕去花廳見客。

  「丫頭,你瘋了嗎?這種日子你不能出門。」張柏斌真是後悔極了,早知道是來找麻煩的,不管對方是不是官,直接掃出門。

  「我會多穿幾件衣服,還會戴上冪籬,不會讓一點點寒氣鑽進骨子裡。」張水薇也不喜歡這種日子出門,尤其必須在外面過夜,要帶上的東西就占了半輛馬車。

  「你要去應州!」張柏斌忍不住跳腳。這丫頭總是想得太簡單了,多穿幾件衣服就不會染上風寒嗎?有時候不出門,她還是招了涼。

  華神醫說了,不想生病,不只是吃好、睡好,還要適當運動、曬太陽,更重要的是身心不可操勞——這一點,這個丫頭根本做不到。

  娘早早過世,爹擔心兒女被欺負,堅持不娶繼室,妞妞六七歲就跟在奶娘身邊管家,後來嫁進勤國公府,還以為當世子夫人應該好命了,沒想到勤國公府沒有一個省事的,更教她操碎心……總之,這個丫頭已經習慣照顧一家大小,待在房裡,也不可能不過問莊子裡面的事。

  「鴻叔會在馬車裡面多鋪上幾層羊毛氊子,還會準備炭火。」

  「你為何非去不可?」張柏斌索性扯住張水薇的手臂,不准她再收拾東西。

  歎了口氣,張水薇耐著性子解釋,「這件案子太奇怪了,劉刺史已經將那幾位妓人之死壓下來了,為何秦夫人要跳出來自稱是兇手,還畏罪懸樑自盡?」

  「良心過不去嘛。」

  「良心真要過不去,就不會殺了那麼多人。」

  「已經殺了,事後良心過不去,不行嗎?」

  「若是誤殺,事後很可能良心過不去,可是兇手手段兇殘,意圖掩飾幾位妓人真正的死因,事後良心過不去……不合常理。」

  張柏斌只覺得頭很痛,但仍堅定立場不鬆口。「我不管,不准你去。」

  張水薇也懶得與他多費口舌,推開他的手,繼續收拾東西。

  「秦夫人曾是小姐的病人,小姐于公于私都無法置之不理。」趙平瀾一直跟在張水薇左右,自然明白張水薇對秦夫人異常的關心。

  「病人又如何?大夫又不能保證病人能夠好好活一輩子。」

  「小姐不希望秦夫人死得不明不白。」

  「難道她去,就能查得明明白白嗎?她只是仵作,況且,應州剌史查不出來,刑部總會派人過來調查,這麼小小一個案子會難得倒刑部嗎?」張柏斌滿是嘲諷,刑部那些人不是沒本事,而是怕死不敢展現本事。

  沒錯,這個案子若是刑部介入,應該查得出來,問題在於,死者皆為妓人,她們後面關係到的都是了不得的人物,而如今的刑部根本依附在權貴之下,他們怎會輕易碰這個案子?再說了,案子破不了,影響的是劉刺史的考績,與他們無關。

  趙平瀾不自覺看了張水薇一眼,坦白道:「刑部不會派人過來調查,除非秦夫人的娘家姜家有本事將此事鬧得滿城風雨,引起江南士子注意,驚動皇上,逼得刑部不得不介入。」張柏斌微微挑起眉,若有所思的看了趙平瀾一眼。這個傢伙果然不簡單!

  「妞妞,聽見了嗎?即使你證實秦夫人是被殺栽贓,你也不可能讓隱藏在後面的人得到懲罰。」張柏斌知道坦白道出劉刺史求助於她只是做個樣子好給薑家一個交代會很傷她的心,可是,他就是不喜歡藏著掖著,在他看來,實話實說才能真正保護他心地善良的妹妹。頓了一下,張水薇抬頭看著張柏斌。「我只想在能力範圍內做能做的事。」

  張柏斌真想拿棍子敲開她的腦袋瓜,她是榆木腦子嗎?「你不顧自個兒的身子,費那麼大的勁去應州城,結果無法破案,你甘心嗎?」

  雖然知道三哥哥真正的用意在於保護她,可是他一再潑冷水,真的讓人很生氣。「我能不能助劉刺史破案,還不知道。」

  「劉刺史根本不想破案。」張柏斌沒好氣的說。

  張水薇惱一瞪。「你又知道了。」

  「趙遠,你同意嗎?」張柏斌斜睨著趙平瀾。

  「劉刺史確實不想破案。」趙平瀾平靜的道。

  張柏斌第一次對趙平瀾真心展露笑顏。這個傢伙還真識相!「聽見了吧,我們難道會比你看得還不清楚明白嗎?」

  「你們也許看得比我還清楚明白,可是,那又如何?我說了,我只想在能力範圍內做能做的事,結果如何,就交給上蒼。」

  「你……」他被妹妹的頑固氣得說不出話來。

  「三少爺,小姐想做什麼就讓她做什麼。」一頓,趙平瀾無視于張柏斌想殺了他的目光,有感而發的道:「人生在世,真正要求的是無愧於自己。」

  張柏斌頓時消了氣。是啊,妞妞真的撒手不管,她會一直愧疚,覺得對不起自個兒的良心,默默折騰自己,豈不是更虧了身子?

  「三少爺放心,我會仔細照顧小姐。」趙平瀾又補了句。

  張柏斌不想瞪人都不行,多了這個像夥只會教他更不放心。

  「這一次我們在應州城待一晚就回來。」張水薇連忙道。

  「若不是擔心累著你了,我還盼著你驗完屍就回來。」

  聞言,知道張柏斌已經答應了,張水薇撒嬌的扯了扯他的衣袖。「三哥哥放心,除了停屍館和客棧,我絕不會在應州城四處溜達。」

  張柏斌不甘願的撇嘴。「快去快回,若是少了一根頭髮,我會宰了某人。」

  可惜某人完全不予理會,只當小狽亂吠,他轉身退出去通知鴻叔,請鴻叔先收拾馬車,而淪為小狽的男人氣得瞠目結舌,恨不得追出去狂扁一頓,手上卻突然多了一隻小白貓。

  「我不在,小小就托給三哥哥照顧了。」

  張柏斌瞬間蔫了,他最害怕這種小玩意兒,好像輕輕一捏,它的小命就會不小心葬送在他手上……他突然有一種感覺,未來兩日他受的折騰會比妹妹還大。

  從宜縣趕到應州城,再直奔停屍館驗屍,最後住進客棧,張水薇顯然累壞了,臉色看起來很蒼白,可是她並未直接進入廂房梳洗睡覺,而是跟著大家一起用膳。

  回到廂房,張水薇走到窗邊,將窗子打開,冷風迎面撲來,可是,她一點也感覺不到寒意。

  「小姐,我讓夥計送熱水進來?」伊冬趕緊靠過去將窗子關起來一些。

  張水薇搖了搖頭,一句話也不說。

  「小姐要不要吃點心?」說完,伊冬懊惱的輕拍嘴巴。笨啊,不是剛剛吃飽嗎?

  張水薇還是不發一語的搖搖頭。

  伊冬急了,可是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在這個時候她看見某個礙眼的傢伙。

  「你怎麼還在這兒?這兒不用你了,你可以回房安置了。」伊冬一看到趙平瀾就哀怨,不過去廚房混個幾日,她在小姐身邊的位置就教他占了,這還不夠,又弄了一個愛撒嬌的小盟友……一想到小小,她更嘔,它簡直成了張家二小姐!

  「可以請你出去嗎?我想跟小姐說幾句話。」趙平瀾的口氣根本不容置疑。

  伊冬張開嘴巴又闔上,雖然不清楚自己為何要聽命於他,可是在他面前,她就不自覺的變得很小很小,甚至比那只只會撒嬌賣乖的小小還小……出身不同,說話的氣勢就是不一樣。

  伊冬蔫蔫的往外移動腳步,不過,她終究記得貼身丫鬟的身分,丟了一句話給趙平瀾。

  「我就在門外,小姐有事再喚我。」

  之後趙平瀾倒了一杯熱茶給張水薇。「小姐不是說了,你只想在能力範圍內做能做的事嗎?」

  是啊,她真的認為盡自己的本分,做自己該做的事,這就夠了,可是驗屍之後,她覺得體內有一股火在燒著,她覺得應該做點什麼,不能就此停住。

  驗屍之前,她並未想過推翻其他仵作驗屍結果,不過,屍體不同時間表現出來的傷痕是不一樣,也許,開始不曾暴露的傷口,經過一段時間就會顯現出來,因此她特意查看屍體頸部,果然有個淡淡瘀痕,若不仔細觀察,很容易被混作屍斑。經過解剖,舌骨附近的肌肉上有少量出血,不過並未出現舌骨斷裂情況,可見兇手施力的程度不至於將她扼死。

  更深一步解剖查證,可以推測秦夫人生前僅僅被拿住頸部,而此舉可能是為了讓她吸入迷藥暈過去,也難怪秦夫人死于懸樑,身上卻未見懸樑自盡應該有的掙扎,可惜,自己無法藉著屍體呈現出來的情況證實自己的推論。

  秦家上上下下皆言秦夫人前些日子一直很不安,老是說見到鬼,而那些鬼的模樣正符合先前看似被淩虐致死的妓人,因此眾人理所當然認為她乃受不了良心譴責上吊自盡,可是,姜家堅持姜家的女兒不會幹下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更不可能畏罪自盡,要求重新驗屍。劉刺史不得已請張水薇過來驗屍,因為她曾經幫秦夫人看病,姜家的人必然相信她驗屍的結果。

  半晌,張水薇緩緩喝了一口茶,輕吐了一口氣,道:「劉刺史根本不想破案,不過是想藉著我讓薑家閉上嘴巴。」

  「劉刺史是當官的。」趙平瀾淡淡說道。

  「我知道他的考慮,可是,他怎能試也不試一下?也許,此事並沒有牽扯到他不能得罪的人。」

  「無論此事是否牽扯到他不能得罪的人,他都最好不要繼續追查下去。」

  「這是為何?」張水薇不解。

  「有時候知道太多了並非好事,尤其關係到那些可以左右朝堂的權貴,劉刺史深諳此理,因此不想知道太多了。」一個人可以掌握他人更多秘密,當然是好事,但是沒有相對的權力和地位保有這些秘密,這些秘密只會將你變成他人的禍患,將你陷入險境。

  劉刺史不是出身寒門,沒有隻身一人可以豁出去的耿直,也沒有足以為擋在他前面的大家族,劉刺史不得不到此為止。

  細細品味,張水薇也明白了。師傅總是提醒她,驗屍只是為了幫助她更瞭解人的身體,不是為了讓她成為正義之士,判定誰是誰非,可是,一想到秦夫人委曲求全過日子,卻連個活命的機會都沒有,她不由得想起自個兒的遭遇,那股切身之痛如火燒著她的心。「若害死她的人是她的夫君呢?」

  趙平瀾顯然很驚訝,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既然已經說出口了,她索性挑明。「將她吊在白綾上的人一定是她的夫君。」

  他知道她不會隨意指控,但是真的想不明白。「小姐為何如此斷言?」

  「我並非無中生有,秦老爺有個寵妾,出生青樓,秦老爺曾經向她許諾,只要秦夫人病死了,秦老爺就會將她扶正。」張水薇輕聲說道。

  「小姐從哪兒聽來的?」

  「秦夫人曾是我的病人,是她身邊的丫鬟無意間透露出來的。」

  「若你所言屬實,那位寵妾殺害秦夫人的可能性更大,不是嗎?」

  「若沒有當家當靠山,一個小妾如何殺害主母?秦夫人再不受夫君寵愛,仍主持中饋,還掌握著後院丫鬟婆子的生殺大權,丫鬟婆子大部分都是忠心於她,一個小妾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將她吊在白綾上。還有,秦夫人說見到鬼,必是真的見到了,不過,是人裝出來的,而誰有本事在後院裝神弄鬼?若非當家的,只怕無法匯出動靜如此之大,卻不在下人之間引起騷動的戲碼。」

  趙平瀾同意她的看法,可是不能附和她。「這都只是小姐的猜測。」

  頓了一下,張水薇還是無法克制心裡的執念。「這事不是不能查。」

  「可以,不過,小姐如何查?」

  一盆冷水就這麼潑過來,張水薇瞬間蔫了。是啊,想查,至少也要秦家的人願意配合,而她只怕連秦家的門都進不去。

  「小姐生性善良,見不義之事,無法視而不見,可是,若一味只想成就小姐的善良和正義,致使自身落入險境,拖累家人,難道小姐就樂意見到嗎?」

  張水薇悶悶不樂走到椅子坐下,放下手上的杯子。

  「我還記得小姐說過,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若是老惦記著不如意的事,日子如何過下去?」

  張水薇很委屈的瞥了他一眼。「你真行,拿我的話堵我的口。」

  「這是道理,我聽了很受用,小姐不正是因為如此送給我嗎?」

  張水薇瞪著他半晌,自言自語的嘀咕,「被騙了,還以為不喜歡說話,沒想到竟是個辯才無礙的。」

  「多謝小姐誇獎。」他並非吝於言詞之人,但也不是擅長言詞之人,更不懂得如何討人歡心,這都是他人做的事,可是遇見她之後,他不自覺話多了,甚至費心的想讓她開心……因為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嗎?不是,單單因為她——一個值得教人用心對待的女子。

  「道理人人皆懂,可是世人往往看不透,這是因為每個人都有無法割捨的執念,也許是貪,也許單單只是一種念想。」

  「小姐聰慧過人,必能看透。」

  她真能看透嗎?張水薇不再糾纏此事,喚了一聲伊冬,讓夥計備熱水沐浴,趙平瀾當然不好繼續守在一旁,告退回了自個兒的廂房。

  這一夜,兩人都沒有睡,秦夫人的死觸動張水薇對不公不義的無奈,那種無力感讓她想對天怒吼,而趙平瀾卻老想著張水薇對此事的糾結,這是為何?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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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2 01:28:5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雪夜的溫暖

  雖然阻止張水薇揪著秦夫人的案子不放,趙平瀾卻指示李炎赫暗中調查此事,三日後,李炎赫就送來消息了。

  「秦府果然如張大夫所言,秦老爺前年納了一個小妾媛娘,是應州城最大妓館彩顏館的樂妓,賣藝不賣身。媛娘容貌並非絕豔,但是很有手段,更是一個很有生意頭腦的女子,這也是秦老爺寵愛她的主要原因,秦老爺還當著眾人面前感慨已經有正妻了,要不,他的正妻非她莫屬。」李炎赫說道。

  趙平瀾冷冷一笑。「這不是暗示說,正妻若死了,就會將小妾扶正嗎?」即使秦夫人的死並非秦老爺出手設計,也是他促成的。

  「秦夫人去年生下兒子,身子大受虧損,大夫都說活不了多久,府裡的丫鬟婆子擔心媛娘被扶正,紛紛投靠媛娘,沒想到後來秦夫人接受張大夫的醫治,不但活下來了,而且身子越來越好。」

  「可想而知,她會有多麼不甘心,眼看就要扶正了。」

  「在那之後,媛娘更是積極的在府裡收買人心,秦老爺甚至以秦夫人要照顧孩子為由,讓秦夫人交出一半的管家權。」

  趙平瀾微蹙著眉。「秦老爺這是寵妾滅妻,難道不怕遭人非議?」

  「商人不在意這種名聲。」李炎赫答道。

  趙平瀾與張水薇看法不同,他覺得媛娘行兇的可能性更高,而秦老爺不過是睜一眼閉一眼放任她殺害正妻,可是,他想不明白。「若是媛娘設計害死秦夫人,為何要兜上一大圈?弄死了好幾個妓人,若是她在其中不小心露了餡,她對秦夫人根本沒有下手的機會。」

  「郞先生認為幾個妓人的死與秦夫人無關,不過是巧妙將兩者結合在一起。」

  「這麼說,殺害妓人另有原因,是嗎?」

  李炎赫點頭道:「我們發現媛娘與幾位妓人相識,且媛娘有一間胭脂水粉的鋪子,專門供應應州城的妓人。」

  趙平瀾略一思忖。「這其中有利益之爭?」

  「這一點還查不出來,可是郞先生認為,這幾個妓人皆是妓館的花魁,她們肯定給媛娘帶來不少生意,媛娘總要給她們一些好處。」

  「媛娘應該不甘心吧,即使沒有她們,妓館的生意對她來說還是如囊中物。」

  「郞先生的意思也是如此,認為她們很可能因為利益起了衝突,且秦老爺曾經是這幾個妓人的入幕之賓,彼此更容易生出嫌隙。」

  趙平瀾忍不住露出厭惡之色。「這樣的豬腦子如何成為大商賈?」

  李炎赫忍俊不住的噗哧一笑,立刻招來一個白眼,他趕緊用雙手捂住嘴巴,一雙眼睛卻無辜的對著趙平瀾眨了又眨。京中權貴人人皆知成國公世子爺不碰青樓女子,與其說是嫌棄她們卑賤,還不如說他無法忍受跟一群蠢蛋睡同一個女人,即使這些人身分尊貴,可是在他看來,搶著睡一個有銀子就沒有羞恥的女人根本不長腦子,這不就是豬嗎?

  趙平瀾意識到自個兒太激動了,緩了一口氣,問:「除此之外,還查到什麼?」

  李炎赫神色一正,嚴肅道:「秦老爺與陳閣老有關。」

  「陳閣老……太子一派?」趙平瀾輕輕挑起眉。

  「正是,郞先生懷疑劉刺史已經查到此案牽涉到秦老爺和媛娘,可是忌憚秦老爺身後的陳閣老,因此才會壓下來。」

  趙平瀾摸著手上的簫,似乎在考慮什麼,一時拿不定主意,李炎赫不由得想起郞先生的提醒,主子很可能為了張大夫插手此事,可是主子如今萬不能引人注意。

  「主子,郞先生以為不要插手此事比較妥當。」

  「郞先生擔心會讓人察覺到我在此地嗎?」

  「雖然皇上派來追捕的人只跟著主子到了山城縣,可是山城縣離宜縣太近了,宜縣若鬧出事情,難保不會讓人想到主子身上。」李炎赫勸道。

  「不要讓人注意到宜縣不就好了嗎?譬如,可以透過薑家將此案悄悄在江南士子之間傳開來。」

  李炎赫不得不說郞先生真是厲害,已經猜到主子會如何採取行動。「張大夫介入此案過深,只要此案鬧大了,張大夫的名字勢必被提起,宜縣就不可能不被注意。」

  是啊,她對此案一直非常關心,即使藉著薑家操縱此事,也免不了她暗中提供協助的嫌疑人。

  「主子別急,總會有機會整治秦老爺和媛娘,別忘了,秦老爺可是應州城最大商賈,還怕沒有人等著落井下石嗎?」見趙平瀾皺眉,李炎赫又勸道。

  這倒是,他只要對付得了皇上,還怕整治不了一個商賈嗎?只是,這幾日他看張水薇經常失神,想必一直惦記著這個案子,他覺得很心疼……為何她會如此在意這個案子?過去她究竟發生什麼事?

  「炎赫,張家……算了。」雖然炎赫提過在此打探消息不易,但是以郞先生的謹慎,為了確保他住在此地很安全,無論如何都會想方設法查清楚張家的底細。沒有接到他的命令,郞先生絕不會主動告知張家的事,而他總覺得不應該過問張家的事,既然不能坦誠相待,他有何資格探人隱私?

  李炎赫困惑的看了他一眼,不過,也沒糾纏不放,「主子還有事嗎?」

  「齊妃的事有消息了嗎?」

  「還沒,一有消息傳過來,我會立刻過來見主子。」

  「不必,按著我們的約定,何時該來就何時來。」

  李炎赫點了點頭,行禮告辭,轉身融入夜色當中。

  半晌,趙平瀾邁開腳步穿過竹林,來到張水薇居住的院子外面。這幾日睡前來看她一眼,已經成為他的習慣,雖然知道自個兒不應該過於關心她,可是,就是放心不下……不知何時開始,她已經成了他每日一定要叨念的人,不見,總覺得心兒空空的,見了,就是皺眉,也是實實在在。

  時間久了,張水薇就會忘了秦夫人的事,趙平瀾相信隱瞞調查得來的消息對張水薇最好,可是,又覺得實言相告也許更能幫助她認清楚現實,反而不會糾結此事……這真是左右為難。

  念頭一轉,他已經不知不覺走進張水薇的院子並來到房門外,可是正要舉起手敲門,就聽到聲音響起,他連忙退到旁邊的陰影處。

  「三哥哥,求求你,又不是教你翻牆潛入秦府,你就不能幫個忙嗎?」張水薇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原就略帶沙啞的聲音更顯得粗啞了。

  「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這事我們不能插手。」張柏斌快要抓狂了。

  「我知道,秦夫人的死不單單只是自盡或被殺,而是關係到幾位妓人,這幾位妓人又關係到不少權貴,因此我們不宜介入此事,所以,我只是讓你找人將這個案子在江南士子之間傳開來,讓那些江南士子鬧到皇上那兒。」這幾日冷靜下來,她想了很多,也知道一味的橫衝直撞簡直愚不可及,可是,如何才能達到目的又不會危及自己呢?她想起趙遠所言,若是引起江南士子注意,必會驚動皇上,而刑部也就不得不介入了,這不正是她能做的事嗎?

  張柏斌真想臭駡某人一頓,若非他多事提點,這個丫頭怎會生出這種餿主意?

  「你想得太簡單了,你以為這事查不到我頭上嗎?」

  略微一頓,張水薇遲疑的問:「三哥哥沒法子神不知鬼不覺的將此案傳出去?」

  「我哪有這麼大的本事?」

  「真的沒有法子嗎?」

  「沒有!」

  張水薇很委屈的扁嘴。「你想都沒想。」

  歎了一口氣,張柏斌忍不住舉起右手輕敲她的額頭。「傻妞妞,此案仵作唯獨你獨排眾議,即使不是你出手,你也難以撇清關係。」

  趙平瀾聞言唇角一翹。還以為張家三少爺性子直率,行事考慮必定粗枝大葉,事實不然,他看得很透徹……看樣子,張家的來頭不簡單。

  張水薇實在不明白。「這是為何?」

  「無論是薑家,或者應州城老百姓,他們皆知秦夫人死于懸樑,這是應州仵作和你驗屍得到的結果,至於你剖屍過程的猜疑,除了劉刺史他們,就只有你知道,此時傳出秦夫人的死有疑慮,不是你,難道是急於壓下此案的劉刺史他們嗎?若說薑家有點本事,還能試著策動他們去鬧,可薑家只是一般商賈,就是秦家都鬥不過,更別提那些當官的。其實,薑家第一時間願意跳出來維護秦夫人,已經不容易了。」

  張水薇仿佛被狠狠甩了一巴掌,再也說不出話了。

  張柏斌見了心都疼了,聲音變得輕柔綿軟。「妞妞,我明白你的心情,看到秦夫人,就不由自主想起自己,你不願意她死了還要遭人污蔑,為人背上罪名,可是你也知道,人生在世,往往不是你願不願意,而是你爭得過還是爭不過。」

  趙平瀾眼神一沉。看到秦夫人,就不由自主想起自己……原來如此,三年前她差一點中毒身亡是遭到枕邊人陷害……是誰?為何對她如此殘酷狠毒?難怪她不過二十,卻不願意再嫁人,有此遭遇她豈敢相信還會有良人嗎?

  過了一會兒,張水薇悶悶的道:「我知道爭不過權力,但我想爭過自己的心。」

  「傻妞妞,人啊,不可能爭過自己的心。」

  趙平瀾會心一笑。是啊,人不可能爭過自己的心,因為人心擺脫不了貪念,滿足一個欲望,會再生出另外一個欲望……九五至尊的皇上明明後宮佳麗無數,卻搶奪臣子之妻,這還不是因為內心的貪念。

  「三哥哥,我真的什麼都不能做嗎?」過去,她總是在認命,甚至被喂毒的那一刻,她都認命了,死就死吧,何必苦苦掙扎?可是,上蒼讓她活下來了。習醫之後她不再認命,努力搶救一個又一個生命,漸漸忘了有些時候不是不想認命,你就可以不認命。

  「連坐在龍椅上的那一位都不能事事順心而為,你為何如此執拗?」

  張水薇不發一語緊抿著嘴,瞅著他。

  「你看我也沒用,這事我們都不能插手。」

  張水薇還是不退縮,接著喵喵喵的聲音響起,小小繞著張柏斌腳邊打轉,不時朝他撲上去,可惜體力懸殊,撲上去立刻滾下來,看起來十分可憐。

  「你這個小傢伙湊什麼熱鬧!」張柏斌氣得想一腳踹過去,可是小傢伙實在太瘦弱了,不小心一腳踹死它,妞妞可能一年不跟他說話……這個時候他真是恨死趙遠,簡直是個禍害,一雙眼睛會勾人魂魄外,還會耍手段討女人歡心。

  「連小小都在抗議三哥哥了。」張水薇指了指小小。

  「這個小傢伙懂個屁啊!」張柏斌已經失控的吼了起來,而小小好像為了證明它懂,一直喵喵喵的繞著他打轉。

  若不是他們正在對峙狀態,張水薇一定會笑出來。

  張柏斌沒辦法跟一隻貓溝通,只好對著害他如此狼狽的罪魁禍首發飆。「張水薇,你真的被寵壞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根本不要命了!」

  張水薇……趙平瀾無聲的念了一遍又一遍,終於知道她的名字了。

  張水薇卻露出幸福的笑容,撒嬌道:「是,你們都很寵我,你就幫幫忙吧。」

  「你的法子行不通。」

  「你若能想到其他法子,我絕對沒意見。」

  張柏斌皺著眉頭想了想,終於退了一步。「這事等爹回來再商量。」

  「等爹回來?」

  「你知道我可以上戰場奮勇殺敵,但是當軍師不成,這事大哥一定可以想到更周全的法子。」張柏斌自認擔不起責任。

  張水薇懷疑他在玩拖延戰術,可是三個哥哥,大哥哥聰明睿智,二哥哥溫和內斂,三哥哥一身蠻力,可想而知,唯一不動腦子就是三哥哥,再簡單的事也會被他搞得亂七八糟,他絕對不會耍心眼。

  「這案子牽連甚廣,不是說翻案就能翻案,最重要的是抓準時機。你要有點耐性,過些日子,秦家那邊必然鬆懈下來,想從秦家口中敲出有用的東西就容易多了,再說了,此事稍稍平靜後,人家不會再盯著你,你就不難與此事撇清關係。」

  無論三哥哥是不是真的認為如此,三哥哥已經鬆口了,她也不能說什麼。

  從離開勤國公府至今,張水薇不曾掉過一滴眼淚,不是她有多堅強,而是不願意自己更狼狽可悲。後來放下仇恨,投入習醫,過去在她心中淡化成一抹痕跡,她更是不曾流下眼淚,可是今夜,她卻不可自抑的痛哭失聲,淚濕衣襟,不只是因著秦夫人死了還要被污蔑,更因著她曾經受過的傷害。

  她已經有些日子不再作噩夢——毒藥從口中進到喉嚨,仿佛要將她整個人燒滅,好痛,可是她連叫的權利都沒有,因為一叫出聲,他們就要當著她的面殺了伊冬……今夜,那一幕幕清晰的景象再一次回到夢中,驚醒過來後,她只能放聲痛哭,哭到她覺得自個兒快呼吸不過來。

  師傅總是忿忿不平的說,這個時代對女人太不公平了,男人有錢沒錢都愛納妾,妻子不許就是不能容人,一個嫉妒的罪名就犯了七出之罪,這真是笑話,憑什麼女人應該死守著一個男人,而男人卻可以同時擁有許多女人?乍聽這種言論,她簡直瞠目結舌,可是細細品味,不就是如此嗎?

  此時蕭聲幽幽穿越黑夜而來,像一道溫暖的風,將寒冷騸散。

  淚水漸漸止住,張水薇靜靜聆聽,過了會兒,忍不住下了床,披上斗篷,打開房門走入夜色當中。

  她一路來到竹林,簫聲越來越近,可是她一到草藥園,簫聲就停住了,隨後一道身影從屋頂飄然而下。

  「我聽見簫聲。」張水薇突然意識到自個兒太過唐突,這兒雖然是她的草藥園,可是如今他暫住在此,她夜裡跑來這兒總是不妥。

  「我打擾到小姐了嗎?」趙平瀾只是因為聽見她的哭聲心疼不忍,忍不住想以簫聲相陪,沒想到會將她引來這兒。

  「沒有,我還沒安置,你呢?怎麼也還沒安置?」

  「肚子餓了,睡不著。」

  「你想吃什麼,我做給你吃。」

  趙平瀾只是隨口找個理由搪塞,沒想到她會當真,還要為他下廚,不由得一怔。她總是一次又一次教他驚訝不已,不顧一切救他,為一個毫無關係的人費盡心思,這會兒還要為他這個「護衛」下廚……為何曾經遭受枕邊人殘酷對待,她仍然可以保有如此單純善良的心?

  「怎能讓小姐為我下廚?」

  「我也餓了。」

  「小姐真的肚子餓了嗎?」

  「真的,還好伊冬是個嘴饞的,尤其天冷,總想喝點熱騰騰的湯再睡,因此她習慣事先準備好雞湯和配料,不過,應該沒有現成的麵條,若不為難,就請你出點力。」

  「小姐若是讓我站在一旁看著,我反而過意不去。」

  「我們走吧。」張水薇轉身往回走,重新回到她的院落。

  莊子上只有她的院落設了小廚房,姑娘家嘛,難免會進廚房琢磨吃食,尤其伊冬喜歡做糕點,隔著幾日總要進廚房大展身手,每當發現新花樣或者有什麼想法,更是賴在廚房不肯出來,父親索性給她弄了一個小廚房。

  趙平瀾跟著張水薇進了小廚房,果然如張水薇所言,伊冬備了雞湯和配料。

  「我來生火,你來揉面。」張水薇相信他一定沒進過廚房。

  「我知道如何生火。」雖然一出生就是貴公子,趙平瀾卻也是出過遠門,知道如何在野地求生,生火這種小事當然難不倒他。

  張水薇索性在一旁擔任指揮的工作,看著他生火,再指示他揉面。

  「你吃過刀削麵嗎?」

  「刀削麵?」

  「顧名思義,刀削出來的面,自然不同於一般麵條,是長長薄薄的面片。」

  「這樣的面吃起來是什麼樣的滋味?」

  張水薇故作神秘的一笑。「你吃了不就知道了嗎?」

  趙平瀾也不急,按著她的指示抻麵,待硬硬的麵團被壓成半圓狀,她終於叫他暫停退到一旁,由她做接下來的工作。

  趙平瀾看著張水薇做刀削麵,見她目光認真而專注,唇角不由得上揚,無論做什麼,她就是這麼一心一意,而這樣的她很美,說不出的動人!

  刀削麵好了,趙平瀾和張水薇各分得一碗,不過是一大一小,兩人在廚房找了地方坐下,吃著白白的面片,喝著香濃的雞湯。

  「這刀削麵不似一般軟軟的麵條,吃起來特別有勁道。」

  「這是師傅最愛吃的面。」一想到花樣百出的華神醫,張水薇笑得特別開心。「師傅也是個嘴饞的,常常在吃食上有一些奇特的想法,不過,她從來不動手,只會在一旁指使我們,有時候沒有人聽得懂她說什麼,她會氣得跳腳,還好伊冬在這方面跟她合得來,領悟力又強,總是可以將她想要的吃食做出來。」

  聽到華神醫的事蹟,趙平瀾不再覺得稀奇了,總之,就是一個很奇特的人,但他對張水薇更好奇。

  「你為何想習醫?」他一直阻止自己打探她,如同她所言,想說就會說,不想說就不會說,何必問呢?再說了,終究要離開,還是別知道太多了,可是不經意間,他就知道了許許多多,且是很隱私的事,這宛如在他的心開啟了一道欲望的門,抗拒不了那股想知道更多更深的念頭。

  自從他以她的「護衛」自居,他還是第一次不用「小姐」在他們之間劃分界線。念頭一轉,張水薇倒也沒追究他為何有此轉變。「一開始只是想轉移心思,學到後來漸漸生出樂趣,又見到師傅可以用醫術幫人,覺得很有意義,就一頭鑽進去了。不過,比起用醫術救人,我更喜歡當仵作。」

  「人人都怕見到死人,你倒是不怕。」雖然她說過活著的人比死人更可怕,可是陪她去驗屍的時候,見到那些冰冷醜陋的屍體,他還是免不了毛骨悚然。

  「那是因為他們不明白,死人最實在了,能說的,一定會透過屍體來說。」

  趙平瀾聞言笑了。「這麼可怕的事經你一說,倒變得很有意思了。」

  一頓,張水薇忍不住反問他,「你不覺得我很可怕嗎?」

  「你見過笑著對活人抽鞭子的人嗎?」

  這是他第一次提及過去遭遇。張水薇搖了搖頭。

  「那種以淩虐人為樂的才是真正可怕。」

  她應該就此打住,可是卻忍不住想知道。「你會作噩夢嗎?」

  「不會。」他想復仇的執念已經超過那段日子的絕望。

  「我不如你,偶爾還是會從過去的噩夢中驚醒過來,不是放不下,而是記憶太深刻。」略一思忖,趙平瀾安慰道:「相信我,秦夫人的死不會是結束。」

  張水薇兩眼一亮。「你知道什麼嗎?」

  「沒有,只是秦家畢竟是應州城最大商賈,大有人想取而代之,他們時時盯著秦家,不會沒注意到秦夫人的案子,不過,因為幾位妓人牽扯到不少權貴,沒有人敢輕舉妄動,可是一旦其中一方勢力出現變化,必然有人搶著落井下石,秦夫人的案子肯定會再掀出來。」

  張水薇不懂道些,但是抓到一個重點。「你是不是在暗中調査秦夫人的案子?」

  「……沒有。」他不自覺就說太多了。

  張水薇顯然不相信,歡喜之色寫滿容顏。「若有好消息,你一定要告訴我。」

  「……我不能保證。」趙平瀾完全沒意識到自個兒的目光有著縱容。

  「我知道這不容易,可是試了,就有一份希望。」她要的真的不多,只是不願意連努力都沒有。

  若非遇見她,他不會相信有這樣的人樣一善良又傻氣,教人心疼,教人想將她護衛在自個兒羽翼下。

  「對了,我一直忘了告訴你一件事,當初為幾位妓人驗屍時,我一直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當下並沒有多想,可是這幾天為了秦夫人的案子想了很多,我突然想起來了,我在義莊遇見你的那一日,我為一個跌落山崖而亡的男子驗屍,卻發現他死於中毒。他與幾位元妓人情況一樣,皆死于中毒,兇手卻刻意製造假像隱瞞,不知道這兩者是否有關連?」

  「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會想法子調查。」

  「謝謝你。」張水薇笑得很開心,仿佛破案指日可待。

  雖然已經言明不能保證,可是當一個人抱著期待,必時時刻刻盼著聽到好消息。趙平瀾不忍心見張水薇失望的神情,因此連著數日,他連竹林都沒有走出去,但是好幾日沒見到她,又放心不下的惦記著,幾經掙扎,他終究還是走進她的院落,心想,至少在房門外看一眼,卻沒想到遠遠就聽見張伯斌的吼叫聲。

  「沒見過像你這麼不知死活的人,我叫你不要去應州城,你就是不聽……」

  「咳……這與我去應州城一點關係也沒有。」張水薇真的很想叫伊冬拿根掃帚將人掃出去,他就不能小聲一點嗎?

  「不去應州城,你怎麼會病了?」

  張水薇沒有說話,總不能說是前幾日夜裡跑去竹林的關係吧……若是知道此事,三哥哥肯定將屋頂掀了。

  「我真的會被你氣死,為何不能安安分分過日子?明知我們手上的藥材是預防爹他們誤了回程,以備不時之需,你還這麼折騰自個兒……這會兒病了,怎麼辦?」張柏斌煩躁的走過來走過去,那日從應州城回來,看起來雖然很虛弱,但是其他都很正常,為何這幾日哪兒也沒去,臉色卻越來越蒼白,甚至日正當中的時候還要窩在被子裡?

  張水薇咳了幾聲,原本就沙啞的聲音更是比男子還低沉。「三哥哥別急,我不是已經喝了湯藥嗎?明日就會好多了。」

  「你喝下的湯藥只能治療咳嗽、頭疼這些風寒引發的症狀,並不能幫你抵擋侵入骨子的寒氣。」

  三哥哥還真不好哄!張水薇努力擠出笑容。「不用擔心,我撐得下去。」

  張柏斌惡狠狠的一瞪。「冷到骨子裡只想要咬舌自盡,如何撐下去?」

  「我會努力咬住被子。」張水薇調皮的張口咬住被子,還對著他擠眉弄眼,可是那張臭臉一點緩和的跡象也沒有。

  張柏斌只是大而化之,並不表示他不長心眼,何況關係到妹妹,他會特別細心謹慎,寧可大驚小敝。「今日開始泡藥澡吧。」

  「不行,前幾日爹不是差人回來送信,他們在南蠻有點事,要慢上一個月才能回來,如今手上的藥材必要時才能使用。」

  「先用了再說。」

  「三哥哥,我還承受得住。」

  「你當我是傻子嗎?這會兒是大白日,今日還出了太陽,孩子們耍拳的時候個個揮汗如雨,可是,你卻必須躲在被窩裡,想法子讓身子暖和,待日落西山,寒氣吹起,你如何承受得住?」張柏斌氣急敗壞的說。

  「你們需要什麼藥材,我去尋。」趙平瀾無法再當作沒聽見般一直站在門外,已一路闖進內室。

  「喂,這是姑娘家的閨房,你不知道嗎?」張柏斌已經很習慣他神不知鬼不覺的出場方式,可是沒想到他竟毫不避諱的就闖進來了。

  「我是關心小姐的身體。」趙平瀾理直氣壯的說。

  「她的身體用不著你這個外人關心。」張柏斌真想一腳踹過去,他跟小小一樣讓人看了真不爽……念頭一轉,就見小小虎視眈眈的繞著自己的腳邊打轉,害他氣勢頓時縮了一半下來……明明是一隻沒有威脅性的小白貓,卻教他英雄氣短,真的是太沒有天理了!

  「此時不是分外人自己人的時候,多一人就多一分力量,我可以幫忙尋藥材。」

  「你尋得到藥材,難道我們就尋不到嗎?」這個傢伙忘了此地是張家的地盤嗎?

  「那些藥材長在南蠻,數量不多,因此少有販售到外地,即使有少量流出來,價格也異常昂貴,普通人買不起。」張水薇解釋道。「因此到了夏日,父親就會利用護鏢去一趟南蠻,就是想幫我買回足夠熬過整個冬日的藥材。」

  「你不是說,試了,就有一份希望嗎?」趙平瀾溫柔堅定的看著張水薇一她將自個兒裹得像蟬蛹,只露出腦袋瓜,那張小臉很蒼白,可是目光一如往常不退縮……此時,他不禁想起不畏寒冬傲然綻放的白梅。

  半晌,張水薇轉向在一旁侍候湯藥的伊冬。「你去小書房寫一張藥單給趙公子。」

  伊冬見張水薇堅持,趕緊跑到小書房,過了一會兒,帶回一張藥單,恭恭敬敬的送上。

  「勞你費心了。」

  趙平瀾看了一眼藥單,還真是不曾聽過的藥材。

  「你上哪兒尋藥材?」張柏斌的口氣不是不屑,而是質疑,他落難至此,求的不過是活命,還能做什麼?

  「我會四處打聽。」趙平瀾當然不能說手上有一支暗衛。

  「張家不只是有武館,還有鏢局,難道我們打聽的本領比不上你嗎?」

  「我並無此意,這兒我比不上你,可是我有其他打聽的管道。」

  「其他打聽的管道?」張柏斌內心狐疑。

  「我與三少爺想法一致,如何幫小姐度過眼前難關才是最重要的。」趙平瀾還是不打算主動坦白自個兒身分,可是也不會像初來此地之時小心保護自己,郞先生讓他留在這兒,張家想必不是他的敵人,適度展現自己的實力也無妨。

  這是教他別管太多了嗎?躲在這兒,還如此高傲,他早就懷疑這個傢伙一定有所憑仗,不過,這些曰子他的表現很不錯,鴻叔也說了,他絕對不是敵人,不如結個善緣,因此張柏斌想,暫時讓這個傢伙留在這兒也沒關係……

  「咳……三哥哥,趙公子也是好意。」張水薇打斷張柏斌的胡思亂想。

  「你若能幫忙尋到藥材,我當然很樂意。」張柏斌不得不接受現實,如今多一份力量當然是好事。

  「尋藥材非一兩日之事,只能暫時讓屋裡時時保持暖和。」

  張柏斌白了趙平瀾一眼。「夜裡房門關著,不宜燒炭火。」

  趙平瀾想起來了,南方不像北方有炕,或者屋裡通地龍,想取暖就得靠火盆。

  「你們別擔心,若接下來幾日皆像今日出太陽,因為風寒引發的症狀就會緩和下來,我就可以撐住……咳……」張水薇覺得很愧疚,應州城回來之後,因為吃不好睡不好,身體狀況很不好,她卻還粗心的半夜跑去竹林,如今才會累得大夥兒為她操心。

  「我不管,今日就泡藥澡。」張柏斌不容反駁的道。

  「三哥哥……」

  「今日就泡藥澡,我一定會想法子弄藥材回來。」趙平瀾這一次跟張柏斌站在同一陣線,立刻換來張柏斌友善的一眼。

  張水薇抿了抿嘴,提議道:「今晚先看看身體狀況,若是不行,明日就泡藥澡。」

  「今晚我會守在小姐身邊。」伊冬連忙道。

  略微一頓,張柏斌同意的點點頭。「今夜你就辛苦一點。」

  「不辛苦,照顧小姐是我的責任。」

  「若是累了,你再來喚我。」張柏斌吩咐道。

  伊冬再累也不敢驚動主子,只是應了一聲,而一個早上被張柏斌吵得頭暈腦脹,張水薇這會兒已經撐不住了,濃濃的睡意向她襲來,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就昏昏欲睡的閉上了眼睛。「我想歇會兒,你們去忙吧。」

  趙平瀾根本放心不下,只想留在這兒守著她,可是某人當然不同意,主動上前拽著他的衣袖離開房間。

  這一夜,張水薇順利的熬過去了,伊冬卻不行了,腦袋瓜重重點個不停,若非懷裡的小小不時喵喵叫,提醒她身在何處,她很可能已經趴在地上呼呼大睡。

  張水薇見了,覺得又好笑又不忍。「伊冬,你回去休息吧。」

  伊冬伸手揉了揉眼睛,咬著牙道:「我知道小姐不喜歡人家在旁邊盯著,小姐就當我不在這兒,別管我。」

  「從早到晚,就是鐵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我又不是一直張著眼睛盯著小姐,我偶爾打個盹,不累。」

  「你就別再逞強了,瞧你眼下都青了。」張水薇擺了擺手。「你不必擔心,我可以照顧自己,三哥哥待會兒也會過來。」

  「一早三少爺就來過了,當時小姐睡得正香,三少爺不敢吵醒小姐便走了。三少爺交代今日要跟鴻叔去鏢局一趟,上個月初進京送鏢的鏢師回來了,他們要問京城的情況。」

  雖然如今已是平民老百姓,張家對京裡的局勢依然很關心。

  「老爺一回來,小姐就再添兩個丫鬟吧。」伊冬勸道。

  「我有你就夠了。」當初嫁進勤國公府,她的陪嫁丫鬟就有八個,可是有人一心想爬上姑爺的床,有人逃不開利益的誘惑,自始至終忠心不貳的就只有伊冬,也因為如此,來到宜縣,父親三番兩次想為她添丫鬟,她都拒絕了。

  伊冬知道張水薇的心結,當初隨著小姐進勤國公府的陪嫁丫鬟,大多是臨時從人牙子那兒買來的,還不清楚秉性就帶進勤國公府,也難怪她們輕而易舉就生出異心背叛小姐。

  「宜縣的人純樸善良,小姐要找兩個貼心的丫鬟不難,再說了,多兩個幫手,我也可以專心照顧小姐的吃食。」

  她只想到自個兒的心情,卻忘了考慮伊冬的難處。張水薇呐呐道:「對不起,累壞你了。」

  「我不累,只是覺得若多兩個人幫忙,我就可以將小姐養得更加白白胖胖。」

  頓了一下,張水薇苦惱的道:「白白胖胖是很好,可是進入冬日,我豈不是連不出房門都能成了不倒翁?」

  「不倒翁很可愛啊。」

  「是嗎?」張水薇笑盈盈的挑起眉。「改日你也試著當不倒翁吧。」

  「我要是成了不倒翁,如何做事?」伊冬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哈欠。

  「好了啦,別再為難你自個兒了,回去睡一覺吧,大白日的,若是有事,在房門口喊一聲,也可以找到一個婆子。」

  伊冬咬了咬下唇,實在放心不下,還好此時有人出現解圍。

  「這兒就交給我吧。」趙平瀾提著一個布包走了進來。

  伊冬兩眼一亮,歡喜的跳起來。自從昨日趙遠很有魄力的要幫小姐尋藥,他在她眼中立刻鹹魚翻身,有了令人期待的價值。「這兒就麻煩你了,若是有事,你隨便喊個婆子去叫我。」

  「是,我會照顧好小姐。」

  伊冬將小小放到地上,開心的回房間睡覺去了。

  「那是什麼?」張水薇看著趙平瀾手上的布包。

  趙平瀾在床邊的杌子上坐下,將手上的布包放在床頭,打開來。「我給小姐尋了幾本俠義小說,我念給小姐聽。」

  聞言,張水薇蒼白的臉兒終於出現血色。「千萬不要,我又不是小孩子。」

  趙平瀾愣怔了下。「小孩子才聽人家念書嗎?」

  「雖然我娘早逝,但我始終記得她最愛給我念俠義小說,娘的聲音很溫柔,我常常聽著就睡著了,娘取笑我沒有俠義精神,我就說,俠義精神不是聽來的,娘就說,姑娘家應該溫婉柔順,不可以老愛狡辯……其實,娘錯了,溫婉柔順不一定是對的,一味的遷就往往只是教對方以為你好欺負。」可是想起當時,張水薇充滿思念。娘還說,過了十歲就要幫她相夫君,慢慢的挑,選蚌最好的,及笄之後,再風風光光將她嫁出門若非娘死得太早了,皇上沒法子賜婚,她沒有遇上元韋洲那個好色又貪利的人,她的人生就會不一樣。

  「你就是聽著睡著了,我也絕不會取笑你。」他知道她想起過去的遭遇,她溫婉柔順換來枕邊人的毒害……他喜歡她想著那個男人,即使是憎恨。

  張水薇堅持的搖搖頭。當著他面前睡著了,那多難為情……她是不是越來越在意自個兒在他面前的樣子?這都是他的錯,以前人前人後都是「小姐」,如今只有人前是「小姐」,兩人獨處就成了「你」,她如何將他視為「護衛」?

  「真可惜,我看過這幾本俠義小說,很好看。」

  「我可以自個兒看。」

  「那我要做什麼?」

  「你……不必在這兒陪我,去忙你的。」

  「我喜歡陪你。」

  張水薇真的臉紅了,像顆櫻桃似的,張著嘴巴,卻結結巴巴吐不出聲音。

  趙平瀾好像沒有察覺自個兒言語曖昧,自顧自的問:「既然不願意聽我隱俠義小說,那就說說你的病,究竟怎麼一回事?」

  一頓,張水薇收拾紊亂的思緒,緩緩道來。「師傅說,三年前進入我體內的毒素可能殘留在骨骼之中,致使骨骼遭到寒氣入侵就引發疼痛。說明白一點,我比常人畏寒,白日還好,大不了躲在被窩,被窩裡湯婆子不暖了,再換一個,可是夜裡就不一樣了,且夜裡溫度原就比白日低,寒風稍稍鑽入被窩,身體就有反應了。若是身體狀況好,咬著牙,倒也就熬過去了,不過一染上風寒,身體比平日虛弱,蝕骨之痛也變得難以承受。」

  這會兒他完全明白了,難怪她一出現染上風寒的症狀,三少爺就急得跳腳。

  「那些生長在南蠻的藥材確實不容易得到。」郞先生出生在最近南蠻的郞城,因此他特地見了郞先生一面,郞先生直言,她需要的藥材只怕宮裡才尋得到。

  「我知道,你不必勉強。」只是一夜,他已經確定那些藥材不容易尋到,可見隱藏在他身後的勢力不簡單。不過,她終究沒問,想說就會說,何必為難?

  「我會陪在你身邊。」

  這句話很明白,卻又教她摸不著頭緒,不過,她總不能問此話何意,只好再一次強調。

  「不用擔心,我熬得住。」

  「你不要這麼堅強。」

  「嗄?」

  「痛就叫出來,難過就哭出來,不要怕人家取笑你。」

  她還是摸不著頭緒,但也知道他是好意。「我才不怕別人取笑。」

  「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寧可自個兒受苦,也不教別人擔憂。」

  今日她的腦子好像一直跟不上他,不過,她也不想費神琢磨,免得想太多了。

  「這原是我自個兒該受的苦。」這是她一味遷就必須付上的代價。

  「傻瓜,何苦將責任往自個兒身上攬?一個人若能狠心傷害別人,可以找到千百種的理由。」皇上想要毀了他不就是如此嗎?

  這種感覺真奇怪,同樣是「傻瓜」,為何出自他的口中與三哥哥完全不一樣?不是指責,而是一種融合著心疼和無奈的寵愛……這是她的錯覺,是嗎?不要想太多了,不要想太多了……張水薇故作孩子氣的皺著鼻子。

  「怎麼連你也說是我傻瓜?」

  「若非你是傻瓜,我只怕也活不下來。」

  「沒有遇到我,你也會遇到另外一個出手相救的人。」

  「不,我相信遇到你是天意。」

  她很想再一次告訴自己——這是她的錯覺,可是他異於往常溫柔深情的目光仿佛要將她整個人吞進去……糟糕,她的心臟跳得好快,抨怦怦……她都聽見了,他會不會也聽見了?張水薇咽了口口水,狼狽的從被窩裡面伸出手,抓起一本書冊胡亂的扔過去。

  「你還是給我念俠義小說好了。」

  趙平瀾輕聲的笑了,可是倒也沒有出言取笑,而是翻開書冊為她念故事。

  聽著,她沒有睡著,只感覺到他們之間不一樣了。

  過了一夜,因為天氣驟冷,張水薇的身體又發生變化,原本已經緩和下來的咳嗽又開始了,夜裡冷得骨頭都痛了,根本無法睡覺,身體當然更虛弱了。張柏斌不管不顧的要求她泡藥澡,接下來幾日,倒是不會那麼難受了,而冬日的暖陽又再度現身,眾人不禁松了一口氣。

  不過,正當眾人松了一口氣安心在自個兒的被窩睡覺,這夜入冬的第一場雪悄悄來到。

  張水薇不知道外面下著雪,是那股鑽入骨子裡的痛讓她醒過來,迷迷糊糊間,她只記得下床找件氅衣穿上,這樣縮進被窩裡面就會比較暖和,可是蝕骨之痛讓她連路都走不穩,砰一聲,撞倒了小杌子,她也跟著摔倒在地。

  強忍著疼痛,她試著站起身,可是太痛了,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動作,對她來說卻像是遙不可及的距離,就在這時候,她的身子落入一副強壯的臂彎裡面。

  她想看清楚是誰,可是全身叫囂不已的疼痛讓她一點力氣也沒有。

  趙平瀾低下頭,心疼的將懷裡人抱得更緊,走回床邊,將她放回床上,她立刻蜷縮著身子,而他很快脫下鞋子,跟著在床上躺下,再度將她摟進懷裡。

  寒意漸漸消退,疼痛漸漸緩和,張水薇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實在太累了,她終究忘了睜開眼睛看上一眼,這一覺醒來,已經天亮了,而張開眼睛看見的是伊冬。

  伊冬終於等到她醒過來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小姐還好嗎?」

  「怎麼了?」

  「早上醒來,看見外面一片白茫茫,知道昨夜下雪,真是嚇死我了,昨夜我沒有守在小姐身邊,也不知道小姐怎麼了。」

  昨夜下雪……張水薇真正清醒過來了。「你來這兒時,我……睡得好好的嗎?」

  「小姐睡得又香又甜,可是一直不醒過來,教人好擔心,我還這樣……」伊冬伸手探向她的鼻孔,不好意思的一笑。

  她記得摔倒在地上,記得有人抱著她……三哥哥嗎?

  「早上有見到三哥哥嗎?」

  「三少爺派了一個婆子過來,見到我在這兒就放心了。」

  不是三哥哥,難道是……可能嗎?張水薇搖搖頭。他怎可能半夜出現在這兒?夜深了,他不待在房裡,跑來這兒做什麼?可是,除了他,她想不出第二個人。

  「小姐怎麼了?」

  「你……沒事。」她總不能問伊冬是否見到趙遠從這兒走出去,無論結果如何,免不了要提起昨夜的事,伊冬會有何反應?肯定嚇壞了,而且一定會鬧到三哥哥那兒,三哥哥知道了,整個莊子都要驚動了,或許可以確定是誰,但教他們如何面對彼此?三哥哥會不會逼著人家娶她?雖然三哥哥對他意見很多,可是事關她的名聲,三哥哥絕對會揪著他不放……昨若真的是他,他必然是一時心軟幫了她,她怎能反過來害人家?

  「小姐真的沒事嗎?」伊冬擔憂的問。

  「我很好,而且肚子好餓,想吃東西。」

  「哎呀!我怎麼忘了呢?」伊冬從小杌子跳了起來。「我讓人去通知廚房給小姐準備早膳,再侍候小姐梳洗。」說完轉身便跑出去。

  張水薇沒有等伊冬,自個兒先下床更衣,待伊冬端著熱水進來侍候她梳洗,廚房的婆子也將她的早膳端來了。

  今日,張水薇胃口大開,早膳都吃了,伊冬看了很開心,卻又覺得很困惑。「昨夜下雪,小姐應該很難受,沒想到什麼事也沒發生,今日還特別有精神。」

  「這樣不好嗎?」

  「當然好,只是……」

  「我想應該是上蒼憐憫我吧。」

  這會兒伊冬更困擾了,小姐究竟是什麼意思?

  張水薇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用手指戳了戳伊冬的額頭。「你的腦袋瓜怎麼老愛在這種小事上面鑽來鑽去?」

  伊冬不眼氣的撇嘴道:「我又不做大事,當然只能在小事上面鑽來鑽去。」

  「我記得師傅說,人不可乙太閑了,要不然,很容易胡思亂想,連一點小事都揪著不放。」張水薇歪著腦袋瓜瞅著伊冬。「你是不是跟師傅說的一樣?」

  「若非小姐生病了,我必須守著小姐,這會兒我已經在小廚房忙得團團轉。」

  「我都忘了,你是個嘴饞的。」

  「小姐!」

  「嘴饞好,托你的福,我可是吃到不少美味又新奇的點心。」

  伊冬很神氣的揚起下巴,可一想到這一切是華神醫促成的,又忍不住露出困惑的表情。

  「華神醫還真稀奇,好像什麼都懂,可是除了醫術,又沒有一樣真的擅長。」

  終於將伊冬的注意力引開了,張水薇悄悄的松了一口氣。「師傅是博學多聞,當然什麼都懂,卻不見得擅長。」

  「小姐會不會覺得華神醫很像神仙?」

  張水薇聞言咯咯咯的笑了。「師傅一回來,你別忘了問她,她是不是神仙?」

  伊冬一副害怕的搖搖頭。「我不敢,她肯定說我太閑了,喜歡胡思亂想。」

  張水薇見了笑得更歡快了,也不知道為何,伊冬見到師傅就像老鼠見到貓,可是她偏偏又不敢像老鼠一樣逃之夭夭,師傅還因此戲稱她是一隻短腳鼠。

  伊冬委屈的噘著嘴。「真高興我可以取悅小姐。」

  「師傅有這麼可怕嗎?」

  「不能說可怕,只是不像正常人,在她面前,有種逃不出她手掌心的感覺。」

  張水薇不想加深伊冬的畏懼,還是趕緊轉移她的注意力。「外頭還在下雪嗎?」

  「沒有,已經停了。」

  太好了,今晚應該不會痛醒了……昨夜是他嗎?她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懷抱可以如此溫暖,還有一種莫名的安心,是因為那股氣息嗎?她知道自個兒不應該胡思亂想,可是又忍不住生出一些念頭,她寧可是他……想著,張水薇抖了一下,伊冬立刻機靈的抓起一件氅衣為她披上。

  「小姐,你先忍一下,我去換湯婆子,你再進被窩裡面待著。」伊冬連忙取出被窩裡面早就冷掉的湯婆子,快步走出去。

  大地覆上一層雪白,揚起的風更顯凜冽無情,不過這一夜,張水薇並未在劇痛中醒過來。一開始,她睡得很不安穩,可是不久之後,溫暖堅定的懷抱就將她護在他的世界,令人安心的氣息環繞著她,她不自覺就想靠近,殘存的意識提醒她睜開眼睛看一眼,不過終究敵不過睡意。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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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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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2 01:29:2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身分遭揭露

  連著好幾日,張水薇夜裡睡得好,又加上胃口好,蒼白的臉色漸見紅潤。今日,見太陽大大露臉,大地暖供供的,她甚至走出屋子,來到竹林的置物間,準備好好整理一下藥材。

  她很喜歡草藥的氣息,三位哥哥總是笑話她的鼻子非常人也,卻無法明白,她聞到的並非只是進入口鼻的味道,更多的是一份感動,這些草藥是大地給予的珍貴禮物,有些更是經過多年的孕育,得之不易。

  張水薇順手拉開平日最常開的抽屜,可是低頭一看,卻不是蒼術,怔了一下便反應過來,伊冬又隨意更動位置了……這是伊冬的壞習慣,她叨念了幾次,因為驗屍的關係,蒼術和皂角一定要擺放在隨手可取之處,尤其蒼術無法自個兒種植,因此三天兩頭就要確認是否還有,伊冬對吃的很行,對草藥就完全不行了,從來記不住原來放的位置,又瀨得查看她繪製的圖引,隨手亂放,就老是搞錯了。

  張水薇抬頭查看了一下抽屜上標示的藥材名,找到了蒼術,見被放在最上頭,她只好拉了一張小杌子過來,往上一踏,右手舉直,仍構不到,只好踮起腳尖,揮過來揮過去,好不容易構到了,抓著銅扣往外一拉,接著舉起左手,兩手一起握住抽屜,不過抽屜順利取出來了,卻忘了她踮著腳尖,重心不穩,整個人往後一栽……

  「啊——」張水薇第一個想到的是護住手上的抽屜,即使摔倒在地也無妨,慶倖的是,她在以為的慘劇發生之前就被某人從旁邊抱住了。

  「你不知道自個兒有多高嗎?」趙平瀾的口氣帶著調侃。

  「謝謝……」一股熟悉的氣息鑽入鼻子,她瞬間一僵,真的是他!

  趙平瀾仿佛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將她抱下來,待她雙腳站穩了,才鬆開雙手。「矮了點有何關係?你何必跟自個兒過不去?」

  不知所措、心慌意亂……種種刹那間湧上心頭的思緒全部拋到腦後,張水薇嬌瞋的抬頭一瞪。「你是在取笑我是個小矮子嗎?」

  趙平瀾取餅她還緊緊抱在手上的抽屜,放在案上。

  「我覺得很好啊。」抱著她時,他很慶倖她如此嬌小,若她像北方的姑娘生得高大,他就無法完全將她護衛在懷裡。

  「小矮子又不是你。」

  趙平瀾輕聲的笑了,好奇道:「我一直想不明白。」

  「何事?」

  「三少爺生得很高大,像北方人,你卻是道地道地的江南姑娘。」每次看著他們兄妹兩人,很難想像他們是同父同母。

  「這也不奇怪,我爹生得像北方人,我三位哥哥皆是肖父。」

  看到她渾身充滿活力,趙平瀾這些日子被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落下了。「真好,我已許久未見你如此朝氣蓬勃。」

  「……今日天氣很好,太陽特別暖和。」張水薇害羞的臉紅了,若非他夜裡提供自個兒當暖爐,免去她被蝕骨之痛折磨,得以好好睡上一覺,跟著白日有了胃口,吃食正常,活力當然就回來了。

  「今日出來曬曬太陽是好,可是,何必急著給自個兒找事做?」

  「我好久沒來這兒了,擔心伊冬將這兒搞得一團亂。」

  趙平瀾四下看了一眼。「我瞧這兒很整齊啊。」

  「我說一團亂是藥材的位子錯了。」張水薇指著放藥材的整面櫃子。

  趙平瀾明白了。「看樣子,伊冬對藥材不像對吃的如此有天分。」

  「伊冬說,她人生最大的目標就是將我養得白白胖胖,其他事就沒必要太在意。」有時候她想,肯定是她離開勤國公府的時候,瘦骨嶙峋,好像風一吹就會倒下來,伊冬從此惦記著將她養出一身的肉,因此來到宜縣,便費心在吃食上琢磨。

  「你想必記得所有藥材擺放的位置,你來說,我來幫你將藥材回歸原位。」

  「謝謝。」

  「我不曾謝謝你,你也不要謝我,好嗎?」她救了他,他當成天意,也決定將來會加倍回報,因此他不曾謝謝她;如今,他不願意他們之間說謝謝,是不想在他們之間劃出一道距離,無論他對她做什麼,或她對他做什麼,只因為是她和他,沒有任何原因和理由,就是甘心樂意……不知何時開始,他已經明白一件事——他無法不對她生出貪念,他真的不能放開她,即使復仇之路艱難,兒女情長容易擾亂心思,他仍想將這份溫柔留在身邊。

  張水薇搖了搖頭,舉起右手比了三。「你說過三次。」

  趙平瀾愣怔了下。「是嗎?」

  張水薇很認真的點點頭,像個孩子似的一一細數。「第一次,我不問你何以落難至此;第二次,我給了你糖葫蘆.,第三次,我誇你辯才無礙。」

  趙平瀾笑了。「是,我記起來了,可是,我不曾為了你出手相救而謝謝你。」

  「這是天意。」

  「是啊,遇見你是天意。」

  她的心跳猛然加速,同樣是「天意」,為何出自他口中就多了一份曖昧情愫?她是不是想太多了?因為他每夜抱著她,教她免於蝕骨之痛,他就應該心裡有她嗎?無論當時他為何進入她的閨房,他善心幫她,她不能忘恩負義藉此纏著他……是啊,她萬萬不可胡思亂想,對他動了不該有的心思,他從來不屬於這裡……

  「蒼術要放哪兒?」

  張水薇回過神來,指著最近右邊剛好在她胸前高度的位置。「這兒。」

  趙平瀾取出那個抽屜,換上存放蒼術的抽屜……兩人接下來專心整理擺放藥材的櫃子,待收拾好,再一一記下每一種藥材的分量。

  「伊冬為何沒有跟著你?」

  「今日天氣很好,我感覺身子好多了,她可以放心進小廚房做新的糕點。」這也是在告訴他,即使今夜沒有他,她也可以好好睡上一覺。

  「你的師傅治不好你的病嗎?」

  「師傅還在尋找醫治我的藥方。」

  「無論華神醫是否尋到醫治你的藥方,我會陪在你身邊。」

  這是何意?即使她的病得不到醫治,還有他能夠幫她度過蝕骨之痛,是嗎?她不只是舌頭打結了,她還心慌到腦子一片空白,以至於他推著她出去曬太陽,陪著她收拾草藥圔,她都還魂不守舍。

  夜裡,當她再度落入他的懷裡,她不由得緊張的僵住了,頓時明白了,他說,他會陪在她身邊。

  「睡覺,要不,紅潤的臉兒又要變醜了。」趙平瀾的聲音柔情似水。

  「……」她想問他為何如此,只因為她救了他嗎?可是,她一句話也出不了口,或許她在害怕,害怕他是出於回報,害怕他是可憐她。

  趙平瀾不知道她心中有多少糾結,但他知道行動更勝於言語,她會看見他的心,正如同她用溫柔一點一滴包圍他,他會以情意一點一滴包圍她。

  雖然李炎赫潛入張家的莊子如同進自家後院,天色一暗就來了,但還是教他膽顫心驚,擔心被人逮個正著。本來逮著了就逮著了,正好可以將主子接走,主子還要幹大事,也不可能一直留在這兒,不過,主子偏偏愛上這個地方,堅持重返京城之前都要留在此地……郞先

  生說,主子動心了,喜歡上張大夫,這真是嚇壞他了,張大夫不只是醫者,她還是仵作,主子怎會喜歡一個老在死人身上摸來摸去的女子?可是郞先生很高興,直誇主子真有眼光,他也只能將困惑不解都咽下。

  今晚,趙平瀾沒有守在竹林,而是開著小屋的門等候李炎赫來到。

  李炎赫走進小屋時,見趙平瀾在作畫,感動得都要噴淚了。「主子今日好雅興。」

  「你知道蒼術長什麼樣子嗎?」

  「嗄?」

  「喝湯藥時,覺得藥材應該是黑漆漆的,可是見過之後,方知自己無知,大地孕育的草藥,其實許多生得像花兒似的賞心悅目,而有些在我們眼中看來絢爛華美的花,事實上是劇毒的化身,譬如罌粟。」

  李炎赫終於看到趙平瀾作的畫——各式各樣的植物,不由得無聲的發出悲鳴。郞先生說對了,主子喜歡上張大夫,而且很喜歡……以他對主子的瞭解,根本是無藥可救了,竟然為了這個女人學習草藥!

  為了平復他激動的情緒,李炎赫還是趕緊從胸前取出一張畫紙,擺在趙平瀾前面。「這是宮裡送出來的畫像,無法確定齊妃是不是齊芸,郞先生覺得還是讓主子親自確認。」

  趙平瀾攤開畫紙,畫得不是很精細,但是五官很清楚,的的確確是齊芸。趙平瀾非常平靜,不是因為事先有預感,而是這個女人對他沒有意義,因此他也沒有任何感覺。不過,他很想知道一件事。「成國公府的傾覆與齊芸有關嗎?」

  「這一點無法證實,可是郞先生也說了,能夠進入外書房的人不多。」

  是啊,除了他與父親,也只有母親和齊芸,至於他們身邊的丫鬟小廝,必須有外書房的侍衛陪同才能進入外書房,換言之,能夠進入外書房栽贓的最有可能是齊芸。

  其實,自從得知齊芸很可能成為皇上的妃子,他就覺得齊芸與此事脫不了關係。齊芸若對他忠貞不二,即便一開始為了保護齊家不得不當皇上的妃子,進了後宮,她也會想法子保住清白,至少不應該為皇上生下皇子,還高調的由著皇上藉她生下來的皇子抬舉她。

  「郞先生還說,齊妃將是主子手上很大的籌碼。」李炎赫小心翼翼看著趙平瀾。

  「放心,我不會放著她不用。」

  李炎赫松了一口氣,郞先生可是很擔心主子對齊芸心軟。「今日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想告訴主子——我們的機會來了。」

  「機會來了?」

  「四皇子要代替皇上南巡。」

  趙平瀾想起來了,大樑祖制,皇上每三年要巡視一次江南,不過當今皇上並非如此勤勞的君王,只是祖制好歹也要做個樣子,也要讓江南的百姓知道皇上很看重江南,因此皇上即便不會親自南巡,也會派皇子南巡,一如三年前,不過當時南巡的是如今的太子。

  「皇后應該不會讓四皇子代皇上南巡。」代替皇上南巡的皇子在外人看來必是很得皇上看重,而四皇子又是唯一不在皇后眼皮子底下長大,皇后對四皇子向來深具戒心,若非四皇子生母早就死了,母舅家是不起眼的地方官,皇后絕對不會留著四皇子。無論如何,皇后不應該給四皇子揚名的機會啊。

  「皇上原是要派太子南巡,可是太子染上風寒,皇后娘娘不放心,皇上私下詢問了幾位重用的近臣,他們紛紛推薦四皇子代皇上南巡,皇上便定下四皇子,而皇后娘娘也默許了。」

  「太子染上風寒?」趙平瀾皺眉。

  李炎赫當然知道他的疑惑,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不過,至少外人看來,太子染上風寒這事還真是有模有樣。「聽說皇后娘娘為此發作了好幾個太醫。」

  是嗎?還是,皇后娘娘不願意太子南巡?南巡可不輕鬆,一路上更是免不了大小災難,三年前太子剛剛被立,急需百官百姓認可,南巡正是機會,可是如今太子之位穩穩當當,何必為了錦上添花冒險?

  「太子這個人笨了點,可是向來無法忍受幾個弟弟搶了他的風采,他會放棄南巡留在京城,勢必有不想離開京城的原因。我們在宮裡盯著東宮的人,有何發現?」

  「有眉目了,不過,還要再確認。」

  「皇后娘娘苦心保護太子,也不怕太子成了扶不起的阿斗。」皇后想將太子留在京城,就不能不同意其他皇子南巡,而出宮建府的四位皇子中,唯有四皇子的生母亡了,相對之下,四皇子在幾位皇子之中最勢單力薄,身邊又只有王府的侍衛隊,若是不幸在南巡途中遇到山賊盜匪,很可能連命都要搭上,也難怪她不喜四皇子名聲傳遍天下,卻仍默許由他代皇上南巡,可是,她絕不知道自個兒給了四皇子串連各地勢力的好機會,不過……趙平瀾若有所思的挑起眉。「你說,皇上重用的幾位近臣皆推薦四皇子代皇上南巡嗎?」

  李炎赫點了點頭。「郞先生覺得此事大有文章。」

  「是啊,這應該是四皇子暗中運作促成的。」

  「四皇子有這麼大的勢力嗎?我們盯著四皇子的人送過來的消息,四皇子除了對做生意很有興趣,並不常與朝堂上那些位高權重的大臣往來。」

  趙平瀾勾唇一笑。「這就是他厲害的地方,他用不著自個兒出面,只要讓那些大商賈為他效力就好了。」官與商是連在一起的,每個官員背後都有商賈的影子,透過這些商賈就可以左右官員。

  「可是,我不明白,暗中鼓動幾位受皇上重用的近臣推薦,難道不怕引來皇后娘娘對他的關注嗎?」

  「每一件事都有取捨,此事要成,就不可能不引來關注,既然如此,若是大部分的重臣推薦四皇子,而少部分推薦其他皇子,反倒顯得刻意。再說了,皇上是私下詢問幾位重臣,他們必有自個兒的論述,理由不一,皇后娘娘只怕也不相信四皇子有這等本事將諸位重臣串連在一起。」

  「主子也認為應該跟四皇子合作嗎?」

  「我們需要一個不會壞事的皇子。」

  「可是主子一旦在四皇子面前現身,就沒有後路可退了。」李炎赫很是擔心。

  「我是一個早該死了的人,四皇子見了我也不會說出去,就不知道他有沒有膽量與我合作。」趙平瀾輕笑。

  「郞先生倒是一點都不擔心,四皇子若是真的值得主子輔佐,必然懂得藉主子登上大寶。」

  「四皇子是否值得輔佐,只能見了再說,你先挑兩個暗衛準備放到明面上,還要一個小廝。」待四皇子來到江南,若願意見他,他總不能隻身前去見四皇子,這也太沒氣勢了。

  「是,主子。」

  趙平瀾擺擺手,示意李炎赫可以離開了,他將齊妃的畫像折好收進一本書冊,再將桌上的東西收拾妥當,熄滅屋內的燈火,披上斗篷,走出竹林來到張水薇的院子。

  伊冬先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看過來看過去,怎麼看都有問題……不,應該說是曖昧——對,她很肯定,他們兩個有曖昧,可是這事如何發生的?這些天她一直陪在小姐身邊,只有前日,因為小姐的情況非常良好,天氣又好,小姐要去整理藥材,她就偷懶進了小廚房,不過她只待了半日,又乖乖回到小姐身邊守著……總之,他們之間不應該變成這個樣子!

  糟糕,這事若教三少爺知道了,三少爺不只是要剝了趙遠的皮,也不會放過她,她是如何照顧小姐,怎麼會讓他們兩人看對眼了?可是,知情不報,三少爺的怒氣會不會將整個莊子都燒了?

  張水薇在棋盤上落下一顆棋子,先看了趙平瀾一眼,再轉向窗外。好久沒見到村子的人了,大家都好嗎?這段日子生病了,若不想上城裡的醫館,只能尋求經年累月於鄉間奔走的鈴醫,進城不便,鈴醫又教人不放心,可想而知,他們一定哀聲連連。這事村裡的人也習慣了,不過,就是有幾個固執的老人家,堅持等她出門。

  趙平瀾見到張水薇頻頻望著外面,忍俊不住的一笑。「我們別下棋了,今日天氣很好,去村子走走吧。」

  張水薇兩眼一亮。「可以嗎?」

  趙平瀾動手收拾棋盤棋子,笑道:「你是不是還想帶上醫藥箱?」

  「你看出來了嗎?」

  「若是我看不出來,還有誰看得出來?!」他不記得何時開始,他總是習慣觀察她的一舉一動、她的每一個眼神。

  張水薇羞紅了臉,想挖個地洞鑽進去,又覺得好甜蜜。

  伊冬頓覺晴天霹靂,他們完全當她不存在的打情罵俏……這兩人豈止看對眼,根本是私訂終身了……不可能,小姐說不再嫁人,絕不是隨便說說,況且趙遠這個人問題很多,小姐怎可能與他私訂終身?

  「伊冬,幫小姐更衣,我們要去村子裡走一走。」趙平瀾隨即起身走出去。

  伊冬好沮喪,突然覺得又多了一個主子,而這個主子霸氣得很,一聲令下,容不得你說一個「不」字。

  「小姐,你的身子可以去村子裡嗎?」她覺得不可以任由趙遠牽著鼻子走,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她的氣勢連人家的一半都不到。

  「我很好。」張水薇歡喜的從榻上跳下來,轉身跑回內室,伊冬只好跟過去侍候。

  趙平瀾站在廊下等著張水薇,待聽見她的腳步聲,便轉過身,就見她身著一件連著兜帽,滾著貉子毛的紅色斗篷,白淨的臉兒在紅色的映襯下更顯雪白透亮。

  「小姐,再套上一件披風吧。」伊冬手拿著一件披風沖了出來。

  「不用了,今日天氣很好。」

  趙平瀾愛憐的看了一眼又一眼,走上前,替她把兜帽戴上,一手取餅她手上的醫藥箱,一手取餅伊冬手上的披風。「我帶著,若是小姐覺得冷再穿上。」

  「我們走吧。」張水薇已經迫不及待的跳下臺階。

  趙平瀾大步跟過去,緊緊跟在她身邊。

  伊冬瞪著他們的背影,半晌,終於有反應的原地跳來跳去。這如何是好?瞧他們的樣子,趙遠說東,小姐絕對不會往西,他完完全全將小姐抓在手掌心……不行不行,這事要告訴三少爺,可是,萬一三少爺一氣之下將怒氣發在她身上,她沒被掐死,也難逃被嚇死的命運……說呢?還是不說呢?

  「你在這兒做什麼?」張柏斌的聲音突然響起。

  此刻最想見,卻也最害怕見到的人突然近在面前,伊冬驚叫一聲,連退了好幾步,接著一屁股坐在地上。

  張柏斌惡狠狠的一瞪。「你這丫頭見鬼了嗎?」

  「……三少爺比鬼還可怕。」伊冬的聲音幾近呢喃,不過,張柏斌也猜得到不是什麼好話,目光更兇悍了。

  「我問你話,為何不回答?妞妞呢?」

  「我在這兒想事情,小姐去村子走一走……」

  「她瘋了嗎?以為沒染上風寒,就可以四處亂跑嗎?!」張柏斌的嗓門簡直是驚天動地,伊冬很慶倖還坐在地上,兩人又有點距離,要不,耳朵一定被他震得嗡嗡叫。

  「天氣很好,小姐想看村裡的老人家是否安好。」伊冬也很瞭解張水薇。

  「今日想著幫人家治病,明日是不是要跑去驗屍?」張柏斌激動得一刻也停不下來。

  伊冬真想求他別跳來跳去,搞得她頭都暈了。

  「她就不能讓人少操點心嗎?」張柏斌抱怨道。

  撇了撇嘴,伊冬喃喃低語,「這幾日我也沒見三少爺操多少心啊。」

  「你說什麼?」

  「沒事,三少爺有事嗎?」

  有事……張柏斌終於記起此時來這兒的目的。「哎呀!我怎麼忘了正事?我爹和二哥回來了,如今在正堂,你趕緊去村子找小姐……咦?你怎麼還坐在地上?」他可沒耐性等伊冬慢慢來,粗魯的將她從地上拽起來。」

  伊冬痛得哇哇叫,委屈的淚水頓時湧向眼眶,控訴的眼神恨不得將張柏斌千刀萬剮。

  「我……我不是故意的。」張柏斌可嚇壞了。

  「你是,你就會欺負我!」伊冬對他的不滿瞬間爆發出來,也不管稱呼了。

  「我……我為何要欺負你?」張柏斌承認自個兒是野蠻人,但不會欺負人,何況伊冬生得像花兒一樣嬌滴滴的,哪可能欺負她。

  「看我是丫鬟,覺得我好欺負。」

  「沒,沒這回事……」

  正當兩人鬧得不可開交時,張水薇已經聽見村子裡的人說「張老爺回來了」,立刻轉身飛奔回來,一路沖進正堂大廳。

  「爹!」張水薇歡喜的撲進足有她兩倍體積的張德,懷裡。

  見到女兒平安無事,還充滿活力,張德一,直懸著的心終於安了。「對不起,爹回來晚了,我的寶貝女兒受苦了。」

  「我很好,你看。」張水薇掙脫張德一的懷抱,翩然的轉了一圈。「鴻叔應該向爹報告過了吧?」

  「張鴻那個人惜字如金,只說你好好的。」其實,當父親的總要親眼確認,因此他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兩眼清亮有神,白皙的臉兒透著紅潤,笑容燦爛……不但好好的,還好得朝氣蓬勃。

  「我還以為爹要再等上半個月才回來。」

  「我不放心你,索性讓老大陪華神醫留在南蠻,我帶老二先送藥材回來。」

  「你們在南蠻遇到什麼事?」不然怎麼會分批回來?

  張德一興奮得像個孩子似的。「華神醫遇到一個老神醫,知道如何治你的病。」

  這太難以置信了,張水薇簡直傻了。她的病有得治了,真的嗎?

  「這是真的,不過,需要一種長在當地深山的千年果,這種千年果唯有寒冬才會出現蹤跡,老大就是陪華神醫在那兒等千年果。」

  半晌,張水薇還是不敢確定的問:「爹,這是真的嗎?我的病可以治?」

  「真的,華神醫成日跟著老神醫,直誇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可惜老神醫禁不起折騰,要不,她一定將老神醫帶回來為你治病。」

  張水薇忍不住湧出熱淚,原以為一輩子要忍受寒冬隨時發作的蝕骨之痛,沒想到她的病有得治了,好像在作夢一樣……

  張德一溫柔拭去女兒嬌顏上的兩行清淚。「傻孩子,這一定是因為你心地太善良了,不畏自個兒的難處還樂觀開朗助人,為人治病,為那些死得不明不白的人出聲鳴冤,上天對你生出憐惜之情,便讓華神醫能遇到老神醫,找到為你治病的法子。」

  「那我以後要幫助更多人,繼續為人治病,繼續為那些死得不明不白的人出聲鳴冤。」張德一一頓,語帶遲疑。

  「你還要繼續當仵作嗎?」當爹的真的無法忍受寶貝女兒成日與死人打交道,那多晦氣啊,更重要的,這樣如何嫁人?

  「當然。」

  「雖然華神醫說驗屍有助於你習醫,可是姑娘家終究要嫁人。」張德一勸道。

  嫁人……張水薇遲疑了一下,還是不改立場。「我還是想當仵作。」

  張德一微微挑起眉。出門前這丫頭還堅持「不會再嫁人」,今日為何不提了?

  「你是誰?」此時張家老二張柏陽的聲音在門口處響起。

  張德一和張水薇同時轉身面向大門口,張柏陽正打量站在門邊的趙平瀾,他確定莊子上沒有這一號人物,而趙平瀾原是跟在張水薇身後,一直到正堂大廳的門邊才止步,原是要讓他們父女單獨說話,卻意外發現張水薇的父親竟是大樑最英勇的武騰將軍,先帝眼中無人可以取代的第一武將。

  「張將軍!」

  「成國公世子!」

  趙平瀾和張德一同時出聲。

  「成國公世子不是被砍頭了嗎?」張柏陽知道父親不會認錯人,即使這個人有半張臉被鬍子遮住了,可是當年他們匆匆從西北趕回京城見妹妹最後一面時,京城人人都在討論成國公府一家血濺刑臺上的慘烈,這事難道假得了嗎?

  張德一顯然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決定先關起門跟趙平瀾在書房密談。「老二,你來守著,請世子爺跟我到書房。」

  同樣深受先帝賞識的兩個人,一個在吏部,一個在軍中,一文一武,可是過去,他們見了面只是點頭致意,文武畢竟不是同一條道上的,私下往來很容易引起猜疑,因此他們連多說一句話的機會都不能有。

  「三年多前,世子爺就應該死在京城西市場的刑臺上,為何出現在此?」張德一已經恢復平靜,教人看不出他的心情起伏。

  「皇上恨我,栽贓我通敵叛國,可是,與其殺了我,他更樂於折磨我,看我生不如死。上了西市場刑台的人都套上黑布,數目對了就好了,再說了,隨便往亂葬崗一丟,誰會費心確認我是否在其中。」這正是李炎赫他們最難得的地方,堅持從百餘口的屍首當中找到他,那需要極其堅定的意志。

  「皇上何以恨世子爺恨到要毀了整個成國公府?」皇上忌憚他手上的兵權,想要毀了張家,他可以理解,不過成國公府雖沒有軍中勢力,在文官中的影響力卻極大,一不小心,毀掉的可是百官對皇上的忠心。

  「我還未證實。」趙平瀾相信這一切因齊芸而起,可是相信皇上蠢到為了一個女人幹出這種事,他還真說不出口。

  還未證實……世子爺能夠逃到此地,手上當然有可以驅使的兵,只是沒想到成國公府都滿門抄斬了,他還有這麼大的力量……張德一唇角嘲弄的一勾。皇上絕對想不到放縱一時的私欲會種下如此大的禍患。

  「世子爺打算就此安居江南嗎?」

  「若是將軍,將軍會如何走下一步?」

  張德一哈哈一笑。「世子爺為何問我這個對未來沒有念想的半百之人?兒女能夠平平安安就好了,我還求什麼?」

  「將軍不想討回公道嗎?」

  「君要臣死,臣豈能活命?可是,我沒死,張家上上下下都活著,如今在宜縣也是樹大根深,我還要討公道嗎?」

  「張大夫呢?」

  張德一愣怔了下。他最心疼的就是女兒,他沒有手握兵權,就不會引來皇上的賜婚,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元韋洲那個混蛋對女兒的傷害,可是,她已經走出來了,他何苦再抓著過去不放?

  「如今妞妞過得很好。」

  趙平瀾微微挑起眉,犀利的道:「寒冬必須忍受蝕骨之痛,這是很好嗎?」

  張德一以前就知道這位世子爺銳利無比,不過卻也極其冷靜沉著,沒想到他會為了妞妞如此激動……他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趙平瀾待在這兒,勢必與妞妞脫不了關係,兩人朝夕相處,難保不會……他可不喜歡,元韋洲是個混蛋,趙平瀾也不見得是好東西,這個小子的心太大了,而妞妞只要平平安安過日子就好了。

  「將軍還是堅持不要討回公道嗎?」

  「你應該也聽見了,妞妞的病已經有藥治了,以後再也無須忍受蝕骨之痛。」

  「即便如此,也不能抹去她曾經遭受的痛苦和折磨。」那一夜,他按往常習慣去她院子巡視,聽見她房裡傳來摔倒的聲音,他顧不得男女有別走進去了,就那麼一眼,他終於知道蝕骨之痛有多麼可怕,他想,今生都不會忘了那一夜的震撼,可想而知,她這個飽受蝕骨之痛折磨的人又如何忘得了?

  妞妞的遭遇是張德一無法忘懷的痛,若是繼續繞著妞妞打轉,難保他不會被這個小子說動了,不過,他更怕這個傢伙說出什麼驚人之語。

  「這是我家的事,與世子爺無關,倒是世子爺如今住在我的莊子上,世子爺是不是應該說清楚接下來有何打算?」

  「暫且無可奉告,我還不確定與誰合作。」

  只是不確定與誰合作,但必然在京城掀起腥風血雨,是嗎?張德一神情嚴肅的說明自己的立場。「我不想阻止世子爺復仇,一想到成國公府冤死的上百條人命,世子爺若無動於衷,反倒教人覺得薄情,可是,世子爺如今在我的莊子上,我必須確保莊子上沒有一個人會受到牽連。」

  「我的戰場在京城,不會殃及這兒。」這兒有他要保護的人。

  「我相信世子爺說話算話。」

  「我喜歡張大夫。」

  這個小子……張德一忍不住握緊雙拳,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趙平瀾仿佛沒有瞧見他的情緒波動,自顧自的又道:「我想先跟將軍說清楚,免得將軍將她許配給其他人。」

  這個小子會不會太狂妄了?張德一咬牙切齒的道:「我會養她一輩子。」

  「聽說將軍的棋藝在大樑若稱第二,無人敢說第一,是嗎?」

  「就算你贏得了我,妞妞也不會跟你有關係。」這個小子以為他那麼容易上當嗎?

  趙平瀾自信滿滿的一笑。「將軍一定會答應,只是,我想給將軍找個理由,我贏了將軍,將軍心裡豈不是更為舒坦?」

  張德一覺得自己有點明白皇上為何急於毀了成國公府,皇上根本駕馭不了趙平瀾,若是趙平瀾起了異心,皇上的龍椅只怕保不住。

  「你就如此有信心,能夠贏得了我?」

  「將軍要與我打賭嗎?」

  「我可沒答應。」

  「我剛剛說了,將軍一定會答應,這與下棋輸贏無關。」

  張德一不得不承認好奇心被挑起來了。這個小子哪來這麼大的信心?除了先帝,與他對奕的還未有一個贏得過他。

  「若是你輸了,你必須三日之內搬離莊子,如何?」

  贏了沒好處,輸了三日之內搬離,他這個下戰帖的人竟然被反將了一軍,不過,他倒是興致越來越高昂了。「這樣也好,我贏了將軍,就是在這兒白吃白住,也不會有人說閒話了。」

  兩人還未對奕,張德一卻覺得自個兒已經輸了,不知不覺當中,他一直被這個小子牽著走……但願,這個小子的棋藝真如同他展現出來的氣勢。

  他們在說什麼?張水薇不時踮起腳尖,側著頭,越過張柏陽,往張德一的書房窺探,可是,就連個晃動的人影都看不見,更別說聽見他們說話的聲音。

  「二哥哥,難道你不好奇他們在說什麼嗎?」若是二哥哥再往後退個十步,他們應該可以聽見裡面說話的聲音了。

  張柏陽溫柔的握住張水薇的肩膀,沉穩的聲音讓人不自覺的平靜下來。「妞妞今日怎麼如此急躁呢?是擔心爹欺負那個人,還是擔心那個人欺負爹?」無論書房進行何種談判,他總會知道,可是爹交代下來的任務沒有徹底執行,他就有麻煩了。

  「……我只是好奇。」是啊,她怎麼如此急躁?她也知道他身後還有人,他不待在這兒也有其他的地方可去,可是,一想到他可能要離開這兒,她就覺得好像失去什麼似的。

  「我倒是更好奇,你怎麼會將這個人弄回來?」張柏陽的聲音雖然很沉穩,仍帶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你怎麼知道是我弄回來的?」

  「除了你,誰會善心大發允許一個來路不明的陌生人住在這兒?」

  「他傷得很嚴重,我是個大夫,不能見死不救。」她明明可以理直氣壯,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二哥哥看著她的眼神好似在說「你的問題很蠢」,害她的心都虛了。

  「可是,今日我見他身上應該沒傷了,為何還是讓他留在這兒?」

  「……竹林裡的小屋平日又沒有人住,況且他又不是在這兒白吃白住,他還當我的護衛,陪著我去驗屍,幫人看病。」

  張柏陽瞥了書房一眼,隨意的一問:「你可知成國公府的事?」

  張水薇搖了搖頭,從她嫁進勤國公府,她全部的心思就擺在後宅那個小小的天地,又因為她與京城那些貴女處不來,沒有必要,她從來不參加宴席,京城對她來說很是模糊,反而來到宜縣之後,她學會看邸報,京城的輪廓才開始變得鮮明,不過對於權貴,她知道的還是很少。

  「皇上從成國公府搜到世子爺勾結北方韃子的書信,成國公府一夕之間從權貴變成罪臣,判了滿門抄斬,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他不是這樣的人。」張水薇直覺的反駁道。趙遠……不,應該是趙平瀾,他是個很驕傲的人,不可能做出叛國的事。

  張柏陽似笑非笑的挑起眉。「你好像很瞭解他。」

  「不是很瞭解,只是我們也相處一段日子,還不至於看不出來他是什麼樣的人。若二哥哥對我的判斷心存懷疑,你應該可以相信鴻叔,鴻叔也信得過他。」

  「你不用如此緊張,我的妹妹心地善良,但不至於好人壞人分不清楚,我並沒有對你的判斷心存懷疑。」

  略微一頓,張水薇忍不住問:「二哥哥對成國公府的事有何看法?」

  「這是很粗糙的栽贓。」

  「怎麼說?」

  「未審就定罪,還急著在三天之內砍了上百顆腦袋,這不是明擺著栽贓嗎?」

  「難道朝堂上的大臣看不出來嗎?」

  「看得出來又如何?皇上根本沒有給大臣反應的機會。」

  張水薇再次將目光移向書房。上百條人命被皇上粗糙的栽贓弄死了,他的心會有多恨多痛?

  「你不必同情他,他不會被困在這個地方。」

  張水薇一頓,難掩失落的道:「我知道。」雖然早知道他是一隻大鵬鳥,可是他一直沒有表明要離開,漸漸的,她都忘了他不屬於這裡……還好,今日確定他的身分,得知發生在他身上的事,她就不會越來越依賴他……這段日子,她真的太放縱了,明明已經不需要他提供的溫暖,她卻沒有阻止,只因為她很喜歡那段時間,感覺兩人的心貼得好近好近。

  「他還是趕緊離開這兒比較好,他的身分太麻煩了。」

  理智上,她知道二哥哥是對的,可是情感上,她不忍心。「爹會趕走他嗎?」

  「不知道。」爹對當今皇上有怨有怒,爹很可能因為私心而保護成國公世子,可是這裡乃是張家根基,張家已無後路可退了,不宜留下這個麻煩人物。

  「難道不能讓他留在這兒嗎?該離開的時候,就算我們留他,他也不會待下來。」

  「妞妞,張家若因為他傾覆,你會如何?」

  她會痛苦、自責,是她將他帶進來這裡。

  「張家已經輸不起了。」張柏陽淡淡的說,字句卻重如千金。

  咬著下唇,張水薇勉為其難的擠出話來。「說不定爹可以想到兩全齊美的法子。」

  「我們不想捲入朝堂之爭,只能跟他劃清界線。」他不想讓妞妞懷抱不切實際的幻想,免得爹決定不攙和其中,妞妞因此對爹有意見。

  張水薇已說不出話來了。

  張柏陽的眼神一沉。看樣子妞妞應該對趙平瀾動心了,可是,怎麼可能?若是妞妞是未嫁人的小泵娘,趙平瀾這樣的男子確實容易教人芳心暗許,問題是,妞妞被元韋洲那個爛人傷透了,不可能輕易將自個兒的心交付給一個連底細都不清楚的男子,況且有老三在一旁盯著,他們怎可能有機會生出情愫?

  也許,是他想太多了,妞紐心地最善良了,如今又得知趙平瀾的身分和遭遇,同情他,想保護他,這也是可以理解……但願如此,沒有其他的原因。

  對張水薇來說,這是難熬的一夜,並非觸骨之痛,而是趙平瀾進了張德一的書房之後,她就沒再見到他,後來在張柏陽的指示下,她被張柏斌半拖半拉帶回房間,由伊冬盯著,就是溜到竹林確定他是否被驅逐都不被允許。

  張水薇輾轉至天亮方睡著,醒過來,已經過了巳時了。

  「伊冬!」坐起身子,她迷迷糊糊喊了一聲,可是好一會兒都未得到回應,她索性自個兒下床更衣洗漱淨面,不過,就在她準備隨意為自個兒挽個髮髻,伊冬跌跌撞撞跑「小姐,不好了!」伊冬撲過來抓住張水薇。

  張水薇心一突,難道爹將趙平瀾趕出去了?「怎麼了?」

  喘了一口氣,伊冬一隻手指著外面,結結巴巴的道:「那個……二少爺和三少爺打起來了。」

  張水薇還真是傻了。「怎麼會打起來?」

  「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二少爺責備三少爺沒照顧好小姐。」

  張水薇輕蹙著眉。二哥哥脾氣最好了,不會輕易動怒,就算誤以為她染上風寒是因為去應州城驗屍,也不會就此怪罪三哥哥,誰都知道她——來絕不妥協,就是爹在,也無法得了她。

  這會兒不是細細琢磨的時候,張水薇將手上的梳子丟給伊冬,伊冬很有默契的為她挽了一個髮髻,再取來斗篷為她穿上,然後兩人來到三位兄長居住的院落。

  「別再打了!」張水薇用力一吼。

  張柏陽和張柏斌顯然不想在妹妹面前鬧得太難看,默契十足的同時收手。

  「這是怎麼回事?」張水薇看他們掛彩的程度並不嚴重,想必有所保留,不由得松了一口氣。三哥哥真要打起來,二哥哥絕對不是對手,顯然三哥哥一直在退讓。

  「妞妞,你對趙平……趙遠那個傢伙只有醫病之情,沒有男女之愛,是嗎?」爹說了,他們就當趙平瀾是趙遠,免得將他的身分拽露出去。

  張水薇臉紅了。三哥哥怎麼如此直接了當?

  張柏陽微皺著眉。「老三,留意你的言詞。」

  「我必須弄清楚,這是趙平一廂情願,還是妞妞給了他承諾。」

  「若你不同意他留在此地,今日什麼事都不會發生。」張柏陽語帶怒意。

  「妞妞說一,難道我能說二嗎?」

  「這並非中饋上的事。」

  「你們能不能歇口氣?」張水薇也不可能放著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吵下去,索性往他們中間一站。「究竟出了什麼事?」

  「這兒沒你的事。」張柏陽瞪了張柏斌一眼,示意他閉上嘴巴。

  張水薇毫不退縮的抬起下巴。「你們明明為我的事打起來,卻要我不聞不問,這說得通嗎?」

  張柏斌很用力點頭附和。「就是啊,總要弄清楚妞妞的心意,我就不相信妞妞會看上那個傢伙……妞妞說是嗎?」

  張水薇愣怔了下,沒有回應。

  「這兒不方便說話,進屋吧。」張柏陽帶頭轉身回自己的房間,張水薇隨後跟上去,張柏斌像烏龜似的跟在最後面,而伊冬很識相的守在房門口。

  「趙遠暫時不會離開這兒。」張柏陽看著張水薇的目光很溫和,可是卻給人一種莫名的壓迫感。「昨日他與爹下棋,若是輸了,他會在三日之內離開此地,沒想到他竟然與爹戰成了和局。」

  這會兒確定趙平瀾不會離開,張水薇不禁松了口氣。

  「和局?」張柏斌尾音上揚。

  「怎麼了?」

  「他與我對奕也是和局。」

  張柏陽很意外。爹的棋藝遠在他們之上,他皆下成和局,難道是故意的嗎?爹說,趙平瀾這個人太過深沉,老三和鴻叔皆看出他不簡單,卻都將他歸類為無害之人,這是因為不到暴露的必要時刻,且他知道如何隱藏自己,極其巧妙,而一旦露出爪子,他也毫不猶豫的展現殺傷力……真是令人好奇,皇上當初如何栽贓陷害他?

  張柏斌終於激動的跳腳。「這個人真狡猾,他是不是故意與我們下成和局?」張柏陽無聲一歎,老三明明很聰明,可是反應能力總是讓人覺得他很笨。

  「他遲早會離開。」張柏陽是在提醒張水薇。

  張水薇的眼神瞬間又暗了。是啊,暫時不走,不代表永遠不走。

  「妞妞,你不會喜歡那個傢伙吧!」張柏斌又想到他們爭吵的重點了。

  張柏陽真想不顧理智一腳將他踹出去。刻意提到趙平瀾遲早會離開這兒,就是要妞妞認識他們的差距有多大,就是心動了,也要將心意收回來,結果這個小子哪壺不提提哪壺。

  張水薇又臉紅了,難為情的道:「三哥哥不要胡說八道。」

  張柏陽將張柏斌推到一旁,用眼神警告他不准再開口,便轉向張水薇,溫柔的重申道:

  「妞妞,趙遠這個人心太大了,即使如今傷了羽翼,蒼鷹依舊是蒼鷹,小小一個地方無法滿足他。」

  雖然還不清楚他們今日打起來的來龍去脈,但是她也明白二哥哥在擔心什麼。「我知道,若是我,教我忘了上百條人命的血海深仇,找個地方安居樂業,我的心也過不去,何況是胸懷大志的人。」

  「是啊,他是胸懷大志的人。」妞妞明白他的意思了,可是,為何他不覺得松一口氣了?趙平瀾膽敢在爹面前如此狂妄,難道不是因為吃定妞妞了?往後,還是讓伊冬盯緊妞妞,盡可能別讓趙平瀾出現在妞妞身邊。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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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2 01:29:51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為自己彈琴

  好天氣沒幾日又冷下來了,張水薇當然一如往常縮在房裡,而伊冬始終守在一旁,直到弄好湯婆子,將被窩烘暖了,見她上床,再回自個兒的房間。

  張水薇已經有三日沒見到趙平瀾了,終於體會何謂「咫尺天涯」,可是再多的思念,也只能壓抑在心底。

  她的心情無法對人訴說,只能摸著跳到床上撒嬌的小白貓傾訴。「小小,你每日都溜出去,有見到他嗎?他好嗎?聽說他每日跟爹下一盤棋,都是和局,他如何辦到?爹一定很惱,無論輸或贏,總之決個高下,何必搞出和局吊著人家的心?他是不是故意的,明知爹是武將,喜歡爽快俐落,他偏要慢慢來,可是,何必呢?」

  「你說呢?」

  張水薇倏然抬頭,趙平瀾不知何時進了她房間,倚在窗邊,靜靜看著她。

  她立刻用雙手遮臉。好丟臉,他是不是全聽見了?

  趙平瀾輕聲的笑了,以前覺得姑娘家說話應該嬌滴滴,可是聽慣她沙啞的聲音,反而不習慣一般姑娘的聲音,尤其越嬌軟柔媚,越顯得矯揉造作。

  「我與張將軍下成和局沒有任何目的,只是盼著多一點時間與他相處,一旦我贏了他,我就再也進不了他的書房了。」因為妞妞差一點就死了,張將軍看破名利權勢,不願意再踏進充滿爭鬥的京城,而他必須讓張將軍明白,復仇不全是為了個人私欲,更是為了大樑。

  當今皇上忌憚能臣,又不懂用人,若非先帝留下大好基業,虎視耽耽的北方韃子早就靠過來踩一腳了……這事早晚會發生,只是換個有出息的皇上,好歹可以將韃子繼續留在北方。他想將大樑情勢告訴張將軍,可是直接挑明,張將軍定聽不進去,索性在對奕之時巧妙的透露出來。

  「……」張水薇還是羞於見人,捂著臉囁嚅了什麼。

  「我聽不見。」

  「你就這麼有信心能夠贏過我爹?」張水薇鬆開雙手說完話,又貼回臉上。

  「我豈能不贏?我還想待在這兒。」

  「……」張水薇滿臉通紅,但這回半點聲音也沒有。

  趙平瀾好笑的搖了搖頭,拋出一個她絕對會忘記害羞的話題。「秦夫人的案子想要翻案的機會來了。」

  果然,張水薇即刻鬆開雙手抬起頭,兩眼閃閃發亮。「你找到證據了嗎?!」

  「我還不知道證據在哪裡。」張水薇的肩膀瞬間垮了下來。「可是你說……」

  「我已經找到可以推動劉刺史查案的人。」他不疾不徐的補上一句。

  「是誰?」她急急問道。

  「不急,時候到了你就知道了。」

  張水薇不是真的在意此人是誰,最重要的是能否洗刷秦夫人的冤屈。「你並非安慰我,這是真的,是嗎?」

  「我會安慰人嗎?」他一直覺得自個兒不懂得安慰人。

  「會啊。」張水薇低頭看著依然蜷縮在床上的小小。這不就是最好的證據嗎?

  「小小是給你解悶。」他注意到她的目光,解釋道。

  「不都是一樣嗎?」

  「若是你認為一樣,那就一樣。」趙平瀾撇過頭,隔著窗子看了外面一眼。「今夜很可能會下雪。」

  「我今日泡了藥澡,不用你來幫我取暖……」張水薇懊惱的咬著下唇,如此令人害羞的事,她竟然大剌剌的就脫口而出了。

  趙平瀾的目光轉為深情。「我知道,可是不看一眼,就是不放心。」

  「……若是教人家看見,你就有麻煩了,還是趕緊回去歇著吧。」她的心臟跳得好快,舌頭差一點打結說不出話來。

  「好,我回去,可是在這之前,我想說一句話。」

  「你要說什麼?」

  「我喜歡你。」

  張水薇傻了,沒想到他會如此直接了當。從哥哥們鬧出來的風波,她隱約猜到禍起於他,那日他與父親在書房待了許久,想必說了什麼,可是,她不敢多想,他身上還背負著沉重的血海深仇,不會允許兒女情長打擾他。

  「你知道吧,我一旦下定決心,就不會卻步不前。」既然已經決定守護她,他會堅持到底。

  「……你不是只想說一句話嗎?」她其實想問,為何喜歡她?這些日子他對她的付出,難道不是為了回報她的救命之恩?她已得知他是成國公世子,他們之間的距離應該更遠了,為何他反過來跨越兩人一直保持的距離?

  「我怕你聽不清楚。」

  「我已經聽清楚了……」這話聽起來怎麼好像哪兒不對呢?

  「你已經聽清楚了,就不能逃避。」說完,趙平瀾轉身走出去。

  不能逃避……他知道她的事?當然,他都知道爹,豈會對她的事一無所知?有過元韋洲的事,她可以說是怕了全天下的男人,師傅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這就是她的心情,教她再將自個兒的心交出去,她實在做不到,可是……兩人相依偶的那些夜晚,甜蜜得讓她難以想像自己可以在一個男人的懷裡睡得如此安穩,說她心裡沒有他,這是睜眼說瞎話……可他終將離開,為何要說喜歡她?

  研究著還擺上幾案上的棋局,張柏陽若有所思的道:「今日還是和局?」

  張德一點了點頭。「你有何看法?」

  張柏陽揚起眉。「這要問爹,爹對他動搖了嗎?」

  張德一笑了,幾日對奕下來,他多多少少猜到趙平瀾的用意,不能不說,這個人比他想的還要聰明,知道他沒有復仇的心,就透過大局來動搖他的防備。

  張柏陽沒有等父親回答,自顧自的道:「這幾日我想了又想,他與老三下成和局,應該是當時不希望老三高看他,可是他生性高傲,又不甘心輸給老三,於是有了和局的結果;至於他與爹下成和局,應該是想跟爹繼續對奕,藉機告訴爹,大樑需要爹。」

  「大樑需要我又如何?皇上並不需要我。」

  「若是皇上換人,新皇需要爹,爹還覺得大樑的江山社稷與自己無關嗎?」

  張德一神情一肅。怎麼忘了呢?成國公府的滿門抄斬是皇上的手筆,趙平瀾想要復仇,當然是扶植另外一個人取代皇上,要不,難道逼皇上承認自個兒捏造證據陷害成國公府嗎?

  「他想做什麼?」張德一不敢直接問趙平瀾想扶植誰,這事單是想像都覺得大逆不道,皇上再不好,也是大樑的天。

  「雖然皇上資質平庸,可是子嗣甚多,而三位與他同是庶出的親王弟弟不是懦弱無能,就是醉生夢死,或沉迷商賈之事,皆非可以扶植之人,他憑什麼拉下皇上?」張柏陽倒是沒有張德一的顧忌,這位大樑的天一點也不值得效忠,私心同意能有人取而代之。

  「我看他已經想清楚下一步棋該往何處。」張德一不置可否。

  「爹要想清楚,他的這步棋我們要跟上嗎?」若是爹的雄心壯志未滅,當兒子的無法阻止。

  「如今對我來說,妞妞最重要。」

  「他對妞妞好像志在必得。」雖然這幾日趙平瀾並未出現在妞妞面前,可是一如在爹面前的狂妄,對他也是直言無諱,明擺著他們會答應……說真的,不扯上妞妞,他倒是很欣賞趙平瀾,這個人聰明有手段,知道如何達到目的。

  張德一苦笑道:「他很清楚我們有多疼愛妞妞,若是妞妞與他情投意合,我們還能不答應嗎?」

  張柏陽舌頭打結了。

  「妞妞再也不是三年前的勤國公世子夫人了,我們不必為她擔心,她知道自個兒要什麼,會做出正確的決定。」張德一有些感歎的說。

  「爹不阻止嗎?」

  「即使我贏了他,令他三日之內搬離莊子,也阻止不了了。」

  是啊,最難算計的就是人的心,妞妞若是對趙平瀾動心了,趙平瀾不待在莊子上,難道就可以改變嗎?「還好,妞妞不想回京城。」

  「妞妞不想回京城,就不會接受他,我們又何必操心?」

  張柏陽再次舌頭打結了。明知道的事,卻還一直憂心忡忡,這是為何?因為他過度寶貝妹妹嗎?他不否認,但是倒不如說趙平瀾這個人實在教人不放心,一個膽敢出手對付皇上的人,只怕沒有什麼做不出來。

  「妞妞不過二十,總要再尋個對象嫁了,將來日子是好是壞,得靠她自個兒。如今她脫胎換骨,習了醫術,結識不少官夫人,想要委屈她,沒有那麼容易。」張德一又道。

  「如今的她自信滿滿,光彩耀人,不過,她的心終究太善良了。」張柏陽輕歎。

  「這不也是她的好嗎?」

  「這倒是。」

  張德一伸了一個懶腰,終於不再對幾案上的棋局傷神,站起身道:「該去陪我的寶貝女兒用膳了。」

  無論多忙,張德一一定會跟張水薇一起用晚膳,飯後父女閒話家常,不過,通常是張水薇在問,張德一在答,除了關心父兄去南蠻送鏢的經過,張水薇最要緊的當然是城裡的事,如今出不了門,感覺像聾子似的,什麼都不知道。

  「爹,縣衙最近可好?」張水薇最關心的還是城裡有沒有發生什麼案子,雖然不認為自個兒驗屍的本領能贏過那些有經驗的老仵作,但是比起應州,宜縣小得很,有經驗的老仵作不會待在這種地方。

  「最近城裡忙得很,要準備迎接京裡的大人物。」

  「是誰?」張水薇有好一陣子沒看邸報了,也不清楚朝堂上的風吹草動。

  「四皇子。」

  張水薇對於與她同齡的四皇子印象不深,只知這位四皇子養在先皇后膝下,是當今皇上唯一一個文武皆備的兒子。「不到兩個月就要過年了,四皇子為何此時離京?」

  「四皇子是代皇上南巡,三年一次,原本就預計與江南百姓一起過年。」

  「四皇子會來宜縣這樣的小地方嗎?」張水薇不解的道。

  「按理,四皇子不會來宜縣這種小地方,可是誰知道四皇子會不會心血來潮跑到宜縣,吳知縣還是得先做好準備,若是四皇子來了,他不但得了好名聲,說不定四皇子還會在皇上面前為他美言幾句,他就可以升遷了。」

  雖然平日張家很得吳知縣照顧,可這樣的想法還是令她忍不住噗哧一笑。「吳知縣肯定不知道四皇子一路來到江南會在多少地方歇腳,想必人人都像他一樣殷勤準備款待四皇子,回京之後,四皇子究竟要在皇上面前為誰美言幾句?」

  張德一狀似懊惱的在張水薇額頭上彈了一下。「你這丫頭真是調皮!」

  「難道不是嗎?」

  「你也不能怪吳知縣起這種不切實際的心思,若四皇子真的來到宜縣,好歹在四皇子面前留個好印象,沒能換得幾句美言,至少不會被人家逮著機會降罪。」

  張水薇不以為然的皺著鼻子。「宜縣已經是個富裕的好地方了,還用作戲嗎?難怪師傅說,當官就是比誰更擅長做表面功夫。」

  張德一微皺著眉。「你可別跟華神醫學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倒覺得師傅見解獨到,令人佩服,不過爹放心,我知道分寸。」

  「民不與官鬥,方能安身立命。」

  張水薇突然沮喪的垂下肩膀。「就是因為如此,才會有許多冤案。」

  張德一見了心疼,卻又不能說什麼,索性問了一直掛在心上的事。「妞妞,你覺得趙遠這個人如何?」

  「嗄?」張水薇一愣。

  「他已經向我言明,他喜歡你。」

  她這會兒連個聲音都發不出來了,她知道他定是說了什麼,因此引起兄長們一陣緊張,可是沒想到如此直接了當……她以為他很含蓄,甚至提及終將離開這兒的事,也要拐彎暗示,如今倒像是轉了性,作風強悍……也許,他從來就是作風強悍,只是從貴公子落難成為世人眼中已死的人,他不得不學會隱忍。

  「你呢?」

  張水薇愣怔地眨了眨眼睛,反應過來後臉紅了。「爹!」

  「若他願意在此安安分分過日子,爹倒也不反對他喜歡你,可是,他註定要掀起腥風血雨,我不能將你交給他。」頓了一下,張德一歎了口氣。「不過,無論爹有何想法,你的想法比爹還重要。」

  張水薇的心軟綿綿的。她何其有幸,有著如此疼愛她的父親,她又豈能再教父親憂心掛念?

  「自從元韋洲和梁千鈺聯手喂我毒後,我的心就死了,以為人生至此終結,沒想到卻活下來,還能學習醫術,當仵作,如今我只想為自個兒和愛我的人好好活下去,享受父母給我的生命,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是,你喜歡他。」

  略一遲疑,張水薇不想對父親說謊。「許久之後,總會放下。」

  「這是何苦?」

  「不苦,有最疼愛我的爹和哥哥們陪在身邊。」張水薇調皮的做了一個鬼臉。「爹不知道村子裡的姑娘有多嫉妒我,恨不得能當爹的女兒,有三個哥哥寵著護著,將來嫁了人,沒有人敢欺負。」

  「若他強行將你從我們身邊帶走?」張德一提出一個可能性。

  「他不會,我也不會跟他走。」

  「他對你志在必得。」

  「爹想太多了,一旦他拿回成國公府的一切,他勢必回到京城,而我,還不值得他放棄繁華的京城。」她不是看輕自己,只是認清楚他是個胸懷大志的人。

  張德一一頓,好奇的問:「若是我們舉家回到京城呢?」

  張水薇聞言一驚。「爹不是一輩子不回京城嗎?」

  「我也以為自個兒不想回京城了,可是有些事……」他從不在意名利權勢,可是當初舉家狼狽遷離京城的情景深深烙在心上,總覺得胸口憋著一股氣,若有機會能夠宣洩出來,當然是一件很暢快的事。

  「無論爹想做什麼,我都同意,只有一件事——爹不可讓自個兒身陷險境。」

  「我只是胡亂想想,不是真的要回京城。」當今皇上可沒有換人。

  若無此意,如何會想?張水薇沒有點破,只是道:「爹在意女兒的想法,女兒何嘗不在意爹的想法?何處都可以為家,只要一家人在一起。」

  「爹明白了。」

  張水薇討好的一笑。「今兒個爹也陪我下一盤棋吧。」

  張德一的臉瞬間抽了抽。除非不知道她的底細,不然誰敢跟她下棋?

  「爹!」那什麼表情嘛!

  「不愛下棋,何必勉強自個兒。」張德一匆匆起身,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一邊說著一邊已經推開竹簾竄出去。「今兒個早一點歇著。」

  「我哪有不愛下棋?我只是棋藝不精,不過,我如今棋藝略有長進了,與我下棋沒那麼可怕了。」她不滿的嚷道。

  原本守在外間等著進來侍候的伊冬,瞬間貓著腰悄悄跟在張德一的身後出去。絕沒有人樂意跟小姐下棋,除非愛小姐愛到沒骨頭……她突然想起一個人——趙平瀾,前些日子他可是很樂意跟小姐下棋,那他豈不是愛小姐愛到沒骨頭?她是不是應該提醒他一下,小姐不可能丟下老爺少爺們跟他去京城?

  雖然還是身著夜行裝,翻牆進入張家莊子後,李炎赫今日卻不疾不徐的像在逛園子,沒法子,跟在後面的三個人……不,嚴格說起來只有一個,根本當自個兒來這兒賞花,見到一朵朵錠放的臘梅,還要讚賞一句,只差沒作一首詩,害他也只得跟著慢下腳步,免得不小心將人搞丟了。

  四人浩浩蕩蕩穿越竹林,一路上竟然連個影子都沒瞧見,李炎赫不由得心裡發毛,不過他已經打定主意了,萬一有人跳出來將他們圍住,他一定會將郞先生推出去,若非郞先生慢吞吞,哪會將人引過來?

  進了小屋,李炎赫迫不及待的告狀。「主子,以後教郞先生別跟來了,為了他,我一路提心吊膽。」

  「上次沒能好好欣賞這兒的一景一物,深感遺憾,這次當然不能錯過。」郞先生逕自倒了一盞茶,在榻上坐下,可是喝了一口,便往一旁的幾案上放。這個茶不好,下次給主子弄六安瓜片過來。

  李炎赫撇嘴嘀咕。「三更半夜,連你自個兒是黑臉還是白臉都分不清楚,還欣賞這兒的一景一物?」

  「武夫就是武夫,哪懂得不清不楚和清清楚楚是兩種不同的美?」

  這明明是歪理,李炎赫卻硬是張著嘴巴擠不出話來,他承認自個兒是武夫,講不贏他。趙平瀾笑了,他當然知道郞先生何以如此狂妄的逛起人家的園子。「炎赫,張將軍已經將這一帶清空了,他明擺著置身事外。」

  郞先生戲謔的挑起眉。「主子還沒說服張將軍?」

  「我會說服他。」

  「張將軍不願意返回京城,主子就別想帶走張大夫了。」郞先生自認不是幸災樂禍,不過李炎赫的看法顯然不同,忍不住瞪了郞先生一眼。

  沒錯,他早知道張家父子不願意返回京城,張水薇就不可能回京城,這也是無論如何都要將張家父子拉進他的棋局最主要的原因。

  郞先生也不再閒扯,直接導入主題。「四皇子南巡的隊伍五日前已經出發了,可我們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四皇子推說暈船,一路上躲在船艙,並未在人前亮相。」

  聞言,趙平瀾唇角一勾。「四皇子不在南巡的隊伍當中。」

  雖然郞先生得知此事也提出相同的看法,李炎赫還是心存懷疑。「怎麼可能?這麼多人盯著,四皇子消失不見,必定有人發現。」

  「有人假冒四皇子待在南巡隊伍之中,且此人相貌與四皇子極其相似,而四皇子身邊都是近衛,其他人無法靠近,如今又是寒冬,斗笠一戴,就是近看也無法確定不是真正的四皇子。」

  郞先生同意的點點頭。「若是如此,四皇子恐怕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事。」

  趙平瀾明白郞先生的意思,想要找到一個相貌極其相似的,絕對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就養著,為何要養著一個極其相似的人?那是因為要常常冒充四皇子待在府裡,好方便他溜出去幹一些不能教人知道的事。

  「可是,四皇子為何不在南巡的隊伍中?」李炎赫困惑不解。

  趙平瀾略一思忖。「待在南巡隊伍當中,他只能看見各地官員要他看見的,根本不會知道江南各地真實的情況。」

  「四皇子只怕還有一個考慮——預防有人藉此機會除掉他。」郞先生實在很不屑這種骯髒的手段。

  「南巡的護衛軍出自禁衛軍,而禁衛軍齊聚各方勢力,無論是太子的人,還是其他皇子的人,他們只要逮到機會就會除掉四皇子。」

  「四皇子不在南巡隊伍之中,主子要如何見到四皇子?」李炎赫疑惑了。

  「他不在南巡隊伍之中,我更有可能見到他。」

  郞先生笑著點頭道:「正是,四皇子深怕引人注意,身邊的護衛不會太多,主子要遞帖子就容易多了。」

  「鄒先生果然懂我,我就是要光明正大的遞帖子。」他可是要做大事的人,雙方必須建立在誠信之上,畏畏縮縮、遮遮掩掩,如何教人家相信他的誠意?

  「如何遞帖子?」李炎赫實在跟不上他們的反應。

  「郞先生有何看法?」

  郞先生想了想,道:「四皇子應該不敢離南巡隊伍太遠,這也是方便他隨時回到南巡隊伍,還有,他不希望看見假像,就必須比南巡隊伍早一步,大約一日,最多不會超過兩日,所以,只要根據南巡隊伍的路線,尋找前一至兩日的商船或客船,就可以找到四皇子。」

  「郞先生厲害!」趙平瀾的讚賞立刻獲得李炎赫的點頭附和。

  「我們會儘快找到四皇子,幫主子遞帖子,可是主子也要快一點說服張將軍,有了張將軍,如虎添翼。」主子為了張大夫,想將張家父子拉進他們的棋局,可是在他看來,張將軍卻是為四皇子穩住北方最好的人選。

  「我一定會說服張將軍。」

  郞先生忍俊不住的笑了,看到主子對一個女人如此費心,真的很有趣,不過趙平瀾顯然不認同他的想法,直對著他皺眉,他趕緊轉開話題。「對了,主子先前要我們調查一位五月初跌落宜縣附近山崖的男子,已經查到他的身分。他叫劉安,原住在應州城,後來搬至宜縣。他以抓毒蛇為生,抓到的毒蛇都賣給醫館,除此之外,聽說他有許多祖傳的養顏秘方,因此結識不少青樓的姑娘,就是那些平日只侍候權貴富商的頭牌見了他也是客客氣氣。」

  趙平瀾幾乎已經忘了這件事了,原本就不認為此人與幾位妓人的死有關,畢竟兩者時間上相差了至少一個月,也因為妞妞病了,他根本無心關注這件事,沒想到此人竟然與青樓女子有這樣的牽連。

  「還有其他發現嗎?」

  「聽說跌落山崖不久前,劉安發了一筆橫財。」

  「郞先生對此事有何看法?」

  「我仔細想過了,兩者看似有關連,可是時間上又毫無相關。」

  趙平瀾同意,不過,他還有另外的想法。「若是假設,無論劉安或幾位妓人,殺害他們的兇手其實是同一個人呢?只是動機不同,因此看似有關連,卻又毫無相關。」

  「這事還是得從秦家下手。」

  趙平瀾帶著調侃的揚起眉。「這次鄔先生不反對我查這件案子了嗎?」

  郞先生一副很無奈的歎了口氣。「主子要討好張大夫,我還能如何?不過,主子可以將這個案子捅到四皇子面前。」

  趙平瀾笑了,他們果然很有默契,他正是想藉著四皇子迫使劉刺史查案。

  見他的表情,鄙先生瞬間理解。「主子想必已有定見,我就不再多言,不過在這之前,我再送一個消息給主子,陳閣老不是只與秦老爺有關,他還與江南許多商賈都有關係,可謂財力雄厚。」

  原來如此!趙平瀾已經確定這案子查得下去了。「有件事必須請郞先生費點心思,收買秦家的僕婢。」秦夫人的案子必須從秦家下手,免不了要靠秦家的僕婢幫他做一些事情。

  「我會安排。」郞先生看了李炎赫一眼,李炎赫隨即將外面的兩人招進來。

  「蘇彥和蘇隱以後轉至明面跟著主子,至於主子要的小廝,郞先生還在調教。」李炎赫不以為然的瞥了郞先生一眼,不過是個小廝,搞得好像要進宮當妃子。

  「沒關係,就讓郞先生好好調教吧。」郞先生做事細心謹慎,用的人從來不是多聰明機靈,而是貴在忠心實在,這種人平日用著倒也還好,可是面對貴人之時就顯得處處不足,難免需要事先調教一番。

  郞先生孩子氣的對李炎赫抬起下巴,轉而道:「時候不早了,主子該安置了,明日還要打起精神與張將軍對奕,和局是很費神的。」

  當小屋回到原先的安靜,趙平瀾也陷入沉思之中。和局是很費神,無論如何,得趕緊想個法子說動張將軍。

  四皇子梁文夏是先帝最疼愛的孫子,不僅因他養在先皇后膝下,先帝與他相處時間最多,更因他聰明機智、溫潤如玉,彌補先帝對幾個兒子的失望不滿。不過,先帝顯然不想為他招來嫉恨,從來不在眾人面前親近他,只有在幾位重用的親信面前透露口風,他有意立梁文夏為皇太孫。

  梁文夏與人和善,看似沒有作為,除了皇后,沒有人認為他有本事幹出什麼大事。而皇后格外「看重」他,除因不曾親自教養,總覺得無法真正掌握他,最主要的還有他在武藝上的出色。

  當今皇上的幾個兒子都有文采,可是說到武藝,除四皇子外,皆是花拳繡腿,這也是因為皇上重文輕武,為了討父皇歡心,就不能追求武藝,而四皇子的武藝師傅乃先帝親自點名,他豈能不努力表現?無論皇上還是皇后,他們都執意文重于武,可是看著武將凋零,又免不了生出憂心,因此當皇上不知不覺高看四皇子幾分,皇后對四皇子就多生出幾分警惕。

  梁文夏並不怕別人提防,若你沒本事,誰會提防你?不過只有皇后提防他,這讓他有點沮喪,可是又不能不承認,還好只有皇后盯著他,她的眼睛再利也只能待在後宮那個地方,而她安排在他身邊的女人竟看不出正主兒和冒牌貨,要不,他想做點見不得人的事都不便。

  此刻梁文夏神情凝重的看著手上的帖子,半晌,將帖子遞給王府的長史官季先生,而原本輕鬆隨意的季先生一看見帖子上的署名,頓時臉色大變。

  「成國公府不是滿門抄斬了嗎?」

  「這是從陰間下的帖子吧。」梁文夏已經恢復溫暖和悅的表情。

  「皇上不會容許趙平瀾留在這個世上。」

  梁文夏搖了搖頭。「錯了,父皇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活著,只是要他生不如死。」雖然是父親,但是狹隘的胸襟真是令人唾棄,當了皇帝還心心念念不如人家,卑鄙的弄個通敵書信栽贓陷害……趙平瀾聰明了一世,絕對沒想到父皇恨他恨到骨子裡,還以為慢慢退出朝堂,父皇就可以容下他。

  「會不會有人冒充他?」

  「為何要冒充一個死人?」

  沒錯,雖然不可思議,但遞帖子的確實是趙平瀾。不過,死人為何變成活人?為何出現在這裡?這些都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王爺要見他嗎?」

  梁文夏像是很難做決定的想了一會兒,將問題拋回去。「季先生有何看法?」

  「我很好奇——他為何求見王爺?」

  季先生好奇,他更好奇。此人乃皇祖父唯一在他面前提起的治國能臣,原是皇祖父刻意栽培好輔佐父皇,卻因為父皇嫉妒,讓趙平瀾硬生生成了大樑百姓眼中的叛國賊。一個三年前就該死的人竟然活下來,還活得如此不安分,豈能教人不好奇?

  「季先生知道嗎?這個人很高傲,可是少有人討厭他,誰教他有真本事,不想自視高人一等還真難。」

  「他求見王爺必然是大事。」

  「對他來說是大事,對本王來說只怕是麻煩事吧。」梁文夏一副很怕惹上麻煩的搖搖頭。從滿門抄斬中活下來,如今滿腦子必定只有一事——復仇,他的日子也不是多好過,何必給自個兒添事?

  「大事當然麻煩,可是麻煩不見得不好。」

  梁文夏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麻煩還能夠有好處嗎?」

  「這很可能給王爺開啟一個契機。」季先生暗示道。

  是啊,他手上握著許多籌碼,可是卻沒有一個可以真正為他運籌帷幄的能臣……趙平瀾是嗎?他可以將未來賭在此人身上嗎??

  「王爺不妨先見他一面,再看看他能否為王爺所用。」

  梁文夏略一思忖,點了點頭。「若是不見,好像太可惜了,單是能夠察覺到本王不在南巡隊伍之中,還可以尋到本王的下落就不簡單。不過,本王的行蹤是不是太容易被找到了?」這讓他相當不爽,他為了將自己從南巡隊伍當中換出來,不知道絞盡多少腦汁,怎麼可以輕易被一個「死人」發現?

  「我還未接到任何消息,隨行的大臣至今未發現。」如同影子般存在的王府情報頭子孟長蕭低聲道。

  「這是說,不是本王的行蹤太容易被找到,而是對方太厲害了,是嗎?」

  季先生和孟長蕭皆沉默以對,誇一個「死人」太厲害了,實在很彆扭。

  「這個傢伙還是厲害一點好了,要不,本王何必冒險見他?」

  老實說,他覺得王爺是一個很喜歡冒險的人,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孟長蕭只心裡想想,當然不敢實話實說。「王爺要依約前往,還是王爺再另外安排時間地點?」

  「我是王爺,當然是他配合我,不過,他不是說了,想見他,就出現,不想見他,就不要出現,你如何將本王的意思傳達給他?」

  孟長蕭頓時啞口無言,季先生忍不住偷笑,王爺真愛裝模作樣,明明願意依約前往,卻還要先擺個姿態。

  梁文夏突然又變得很嚴肅。「孟長蕭,一年四季同一個表情,不覺得累嗎?」

  他不累,是王爺讓他覺得很累。孟長蕭當然不能說出口,王爺看似謙謙君子,沒脾氣似的,其實心眼兒很多,又愛裝模作樣,搞得別人團團轉。

  「王爺不喜歡,我努力改進。」孟長蕭非常恭敬的道。

  「不必了,反正夜裡抱著你睡覺的不是本王,本王不用擔心睡不著覺。」畫虎不成反類犬,萬一越改越慘,他豈不是每個大白日都要在自個兒的嘔吐聲中度過?

  孟長蕭臉紅了。

  「孟護衛還是派人瞧瞧帖子上的地點是否安全吧。」季先生好心為他解圍。

  孟長蕭松了一口氣,趕緊行禮退出去。

  梁文夏搖頭歎氣。「這個傢伙難得臉紅,可是,為何還是像塊黑炭似的?」

  「王爺至少看出他臉紅了。」

  頓了一下,梁文夏驕傲的發出讚歎之聲。「嘖!本王果然是了不起的人物!」

  季先生堪稱大樑最能夠忍耐的人,硬是將沖至嘴邊的爆笑嚷下了,跟著這樣的主子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日子明明很艱難,卻搞得像唱戲的,可是,有時又恨不得他認真一點,看見大樑日益衰敗,怎能無動於衷?難道眼見著先帝建下的基業都毀在皇上手上嗎?若非北方還有張將軍留下來的勢力,韃子如今還會安安分分待在那兒嗎?皇上迷戀寵妃,親近只會拍馬屁的大臣,大樑還有未來嗎?其實他也知道,王爺並非不管,只是在等待機會,只是機會難尋啊!

  自從張德一回來,趙平瀾就不曾在白日來張水薇的閨房,不只是顧慮張家父子,更因為一旁有人盯著,連一句私密的話都說不得,索性夜裡再來,即使說不上話,只能瞧她睡著的容顏,但沒有人打擾,也是件開心的事,可是今日不便三更半夜像貓兒一樣溜進來,只好大剌剌當眾進入張水薇的院落。

  當趙平瀾將棉布蓋著的七弦琴放在幾案上,後面已經跟著兩條尾巴。

  「這……」雖然隔著棉布,張水薇也看得出來是什麼,只是不明白。

  「小小不能陪你下棋,我怕你悶壞了,還是給你準備一把琴。」趙平瀾掀開棉布。

  「不是跟你說過,這丫頭只喜歡兩件事——治病和驗屍。」張柏斌的叫嚷立即招來某人白眼,雖然用意是好,但是也不該將自個兒的妹妹說成怪人。

  趙平瀾當他們兄弟完全不存在,專注的看著張水薇。「彈琴不是為了娛人,而是為了自娛。」

  「這是你做的?」張水薇摸著琴,感覺自個兒的手微微顫抖。好久了,其實以前她很喜歡彈琴,離開勤國公府,彈琴成了她不去面對痛苦的工具,再後來,她完全不彈琴,無非是想證明不用再藉著彈琴忘記過去。

  「對,我造琴的技藝普普通通,不過,我還是想為你做一把琴。」以前,他從來沒想過為一個人做什麼,可是遇見她,他總是一直想為她做什麼。

  「妞妞琴藝高超,怎能用這種普普通通的琴?」張柏斌的嘟囔又招來某人白眼,人要有自知之明,不會說話就不要說話。

  趙平瀾還是當作沒聽見,自顧自的道:「真正放下,不是藉由某種方式來證明。想彈琴就彈琴,不想彈琴就不要彈琴,隨心所欲,這才是真正從過去走出來。」伊冬如今對他很客氣,無論他想知道或不想知道的事,她都樂意告訴他,也因此張水薇的過去,他全部都知道了。

  「隨心所欲……」是啊,她真傻,關於過去,她回想起來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她何必封琴來證明什麼?師傅曾經對她說過,人越想證明什麼,不過是越證明你有多在意想證明的事,也越證明你沒有從其中跳脫出來。

  「對,以後你隨心所欲的彈琴,不為誰,只為你自己。」

  略微一頓,張水薇對他怯怯的一笑。「我已經好久沒彈琴了。」

  「你想試試看嗎?」趙平瀾鼓勵道。

  張水薇遲疑的看了一下他後方的幾個人。

  「若是不願意我們聽見,我們可以出去。」趙平瀾再度開口。

  「你留下來。」

  「為何……」張柏斌的嘴巴立刻被某人捂住,然後被拖出去了,伊冬左看看右瞧瞧,也決定跟進,雖然她一開始就在房內,根本不是那兩條尾巴。

  「你真的要我留下來嗎?」

  張水薇不知所措的咬著下唇,不知道自個兒為何開口留下他。

  「我可以出去沒關係。」

  張水薇直覺的搖搖頭,半晌才道:「這是你為我造的琴。」

  「雖然造琴的人是我,可彈琴的人是你,你想為自個兒彈琴,還是為他人彈琴,這是你的事。」

  「……我知道,隨心所欲,而我想為你彈一曲。」張水薇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很確定經過那麼久之後,再一次彈琴,這第一次定要獻給他。

  趙平瀾強壓著內心的歡喜,端端正正的在榻上坐下。

  「許久未彈琴,我的手指可能變得不靈活。」

  「別急,你先試試看。」

  張水薇隨意撥弄了一下琴弦,叮叮咚咚,美妙無比,過去那種單純享受彈琴的樂趣又回來了。

  「真好聽,不過,我得先讓伊冬從庫房將琴桌拿過來。」她隨即喊了守在門外的伊冬一聲,讓她去庫房將琴桌搬過來。

  而院子裡的梅樹下,張柏斌激動得跳腳。「二哥幹啥將我拉出來?」

  「我們想為妞妞再尋個良人,可是,你有信心找得到比他更好的嗎?」張柏陽有感而發的道。

  張柏斌像是被點了穴道似的僵住了。「這是什麼意思?」

  「他待妞妞比我們用心。」他看得出來,趙平瀾不是單單為了討好妞妞,而是從心底愛護妞妞,看見她的需要……趙平瀾是真的很喜歡妞妞。

  「你同意他跟妞妞……」即便四下無人,可是事關妹妹的清譽,張柏斌謹記說話不能肆無忌憚。

  「不是,我只是接受妞妞的決定。」妞妞想跟趙平瀾去京城,他也不會阻止了,不過,他會跟著一起去,免得掛心……若真有新皇取而代之,他也想看看自個兒有多大的本事。

  「妞妞不會跟他……」京城有那對姦夫yin婦,妞妞怎可能回京城?不過,張柏斌實在不懂,趙平瀾這個「死人」為何敢回京城?

  「妞妞早就脫胎換骨了,如今的妞妞不但是個大夫,還是個仵作,遇事不會只知道委曲求全,認為對的事,她堅持到底,勇往直前,難道你還沒領教夠嗎?」張柏陽的口氣充滿了驕傲,趙平瀾看上妞妞,不能不誇一句很有眼光。

  張柏斌張著嘴巴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道:「可是……妞妞……我不放心。」

  「你也別著急,妞妞還沒有答應,大不了,我們跟著一起去啊。」

  「什麼?」

  「明明是領軍打仗的將才,卻屈就在此,難道不覺得遺憾嗎?」

  張柏斌終於閉上嘴巴了,而這時候,等候許久的琴聲傳出來了,這是他們過去很熟悉的《流水》,亦是妞妞最愛的一首曲子,恍惚間,他們仿佛看見琴師伯牙展示的畫面——汪泛著青色的潭水,四周圍著濃密的樹林,隱約可看到遠處青灰色的山巒和山頂上古色古香的棕色茶亭……妞妞明明生得纖細嬌弱,卻可以彈出《流水》的驚濤駭浪、洶湧澎湃……他們覺得妞妞彈得比以前更好了,因為過去的她太過壓抑,而今的她則帶了一點小小的任性,真實的展現自己。

  應州城東郊,臨著清水湖而建的清波茶館不是很大,可是甚得文人喜愛,不單因為廂房面對的是湖泊美景,更因為這兒的廂房有絕對的隱私。

  趙平瀾早早就到了,身邊只有一個小廝牛峻。

  品著茶,嗑著瓜子,趙平瀾不像在等人,倒像在享受美好的湖光山色,可是一聽見廂房外面掌櫃的聲音,神情立即一斂,接著掌櫃打開廂房的門,一溫文貴氣、一冷峻剛硬的兩個男子走進來,趙平瀾從容優雅的起身行禮。

  四皇子梁文夏坐了下來,孟長蕭站在他身後,趙平瀾跟著落坐,牛峻還是巋然不動的站在原地,他的氣勢竟不輸給對面的孟長蕭。

  「若非親眼所見,真教人難以置信。」雖然認定不可能有人冒名相約,可是真正見到人不但活得好,且風采更勝以往,梁文夏驚訝程度不小。很顯然,當初在西市場刑台的趙平瀾是冒牌貨,不過,父皇想必將他另外關押,而關押之處很可能是宮裡有進無出的刑事房,他如何從那兒逃出來?

  趙平瀾淡然一笑。「世上之事無奇不有,我活著,不就是一例嗎?!」

  「這倒是實話。」

  「王爺這一路南巡可還滿意?」趙平瀾一副準備閒話家常的樣子。

  「還好。」江南乃富庶之地,比起生活嚴峻的北方,還真是無法挑剔。

  「還好,並非很好?」

  「一字之差,何必過於執著?」至少與「好」沾上邊了。

  「有時候,一字之差可以是十萬八千里,豈能不執著?」

  「不至於吧,一字之差就有十萬八千里。」

  「一字之差是否有十萬八千里,尚且不可得知,但是兩字之差,我相信絕對少不了十萬八千里。」

  梁文夏微挑著眉。一字之差指他和太子嗎?梁文夏和梁文南確實一字之差,而太子能不能當個好皇帝,還是很遙遠的事,而兩字之差,是他和父皇嗎?五年了,父皇這個皇帝當得如何,有眼睛的人皆看得清清楚楚,若是他坐上那張龍椅,當然可以做得更好……不只是好,而且無人比得上他。

  「你何以如此有把握?」

  「因為先帝。」

  梁文夏神情一凜,而廂房的門此時傳來輕輕敲打聲,孟長蕭走過去開門,見守在外面的護衛手上端著掌櫃送來的茶水點心,他伸手接過來,待護衛關上房門,他將茶水點心送到主子面前,然後當著眾人面前用銀針測試茶水是否有毒,沒有變色,這才為主子倒了一盞茶。梁文夏不疾不徐的聞了一下茶香,不錯,再抿了一口,不錯,終於一口喝了。

  「我想與王爺合作。」趙平瀾終於不拐彎抹角。

  「本王為何要與你合作?」

  「因為王爺比任何人都想守護大樑江山。」

  「不對,最想守護大樑江山的是父皇。」

  「王爺真的認為如此嗎?」

  「難道不是嗎?」沒有一個皇帝想成為亡國之君。

  「若他真的想守護大樑江山,不會讓馬背上的英雄一個個落魄潦倒,也不會隨意將忠君愛國的良臣扣上叛國之罪。」

  梁文夏還真是無話可說。

  「我能夠助王爺登上最高的位置,只求一件事——還我清白,恢復趙家名譽。」

  略微一頓,梁文夏帶著怯懦的口吻道:「本王可不想摔得粉身碎骨。」

  梁文夏若是真的如此沒擔當,豈能入得了先帝的眼?趙平瀾依然堅定不移的道:「人想登上峰頂,豈能不做好摔得粉身碎骨的準備?」

  「本王何必非要登上峰頂?」

  「不為何,只因為不想違背自個兒的心。」

  「本王不曾有過這種念頭。」是啊,他真的想當一個逍遙的王爺,可是皇祖父的死太突然了,而且疑點重重,他越調查,越發現令人膽顫心驚的可能,眼睛不知不覺就看向那張龍椅,想知道真相,他就不得不爭。

  「或許,王爺認為自個兒沒有這種念頭,可是看著先帝穩下來的江山正在腐敗,難道不心疼嗎?先帝總是說王爺悲天憫人,王爺無意為梁家守住江山,也應該想想天下蒼生。」

  梁文夏為自個兒倒了盞茶,品著茶香,好像忘了對面坐著一個人,趙平瀾也不催促他,自顧自的轉頭欣賞外面的湖光美景,看起來比梁文夏更像溫潤如玉的貴公子,美好的氣質硬生生將對面的人比下去,梁文夏見了真是氣得想咬牙,這個傢伙會不會太過氣定神閑了?

  「這是大事,本王還需要仔細想想。」

  「這是當然,我會給王爺時間。」

  「決定了,本王如何找你?」

  「我會再給王爺遞帖子,我先走了。」趙平瀾起身行禮告退,不過,他並非走向房門口,而是走向臨水的陽臺,牛峻緊跟在後,過了一會兒,一艘船劃過來,他和牛峻一前一後的攀過欄幹跳上船。

  梁文夏轉頭看了孟長蕭一眼,帶著炫耀的口吻道:「本王不是告訴你,別想派人跟蹤他,如何?你有本事在水面上飛行嗎?」

  孟長蕭臉紅了。「我太小看他了。」

  「不是你太小看他了,而是他比你以為的還厲害。」梁文夏勾唇一笑,皇祖父看重的人就應該有這點本事。

  「王爺為何沒有答應?」孟長蕭瞭解自個兒的主子,趙平瀾給了他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

  梁文夏揚起下巴。「不擺一下姿態,你認為符合本王的風格嗎?」

  孟長蕭真的很想歎氣,不過忍下來了。「王爺待人的風格不是溫潤如玉嗎?」

  梁文夏愣怔了下,懊惱的拍下腦袋瓜。「對哦,本王怎麼忘了呢?」

  孟長蕭真不知說什麼才好。忘了?算了吧,倒不如說王爺懶得在聰明人面前掩飾真性情,明人面前不說暗話,這會他覺得自個兒很蠢。

  「罷了,忘了就忘了,難道律法言明溫潤如玉的人不能擺姿態嗎?」梁文夏一向很懂得自圓其說。

  孟長蕭覺得自個兒還是保持沉默好了,免得王爺說出更令人想捶胸頓足的話。

  「孟長蕭,讓人去問一下,我們如何才能坐船離開這兒?!」他覺得趙平瀾離開的樣子真是瀟灑啊。

  此時孟長蕭只有一個念頭——王爺真的不是尋常人!

  不過,主子有令,他還能說什麼呢?他讓守在房門的侍衛去詢問掌櫃,得知想要搭船離開不難,清水湖到處都有船家讓人租船遊湖,只要船家願意過來,可是一艘船隻能載兩個人,這一點逼得梁文夏不得不打消念頭。

  身邊的護衛就這麼幾個,他要拋下他們,他們也不會答應……今日就算了,總有一日會找到機會。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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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2 01:30:1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有你就有我

  張德一並非每日都去城裡的張家鏢局,因此趙平瀾通常未時左右主動上書房與張德一對奕,可是今日他改邀請張德一來竹林小屋一聚,除了棋盤及黑白雲子,還擺上茶水點心,更有專人在一旁煮茶侍候。

  「我讓你留在這兒,可沒同意你的小廝也可以留在這兒。」雖然知道這個小子很狂妄,可是連小廝都弄進來,這像話嗎?

  「牛峻自個兒會打點吃食。」趙平瀾原希望牛峻留在郞先生設在宜縣的連絡點,畢竟那兒才有舒適的床,可是牛峻很固執,堅持小廝要時時刻刻守在主子身邊,他只能說郞先生很懂得調教人,還好牛峻很清楚狀況,凡事自個兒來,不過一日,就已經知道如何在這兒生活。

  「……這兒不差一張嘴巴。」張德一惱得差一點舌頭打結。

  「不會太久了。」

  聞言,張德一眼睛微微一眯。難道已經確定何時採取行動了嗎?「今日趙公子若還想下和局,我們索性別下了。」

  「今日與張將軍對奕,我就不客氣了。」

  這個小子不是想當他的女婿嗎?「你確定不是三日之內搬離莊子?!」

  「我想讓張將軍跟著一起離開。」

  頓了一下,張德一的聲音明顯軟下來了。「我以為趙公子記性佳,未想如此快就忘記,當然,我不介意再說一遍——但求兒女平平安安就夠了。」

  「我可以明白張將軍看破名利權勢的心情,可是,張將軍難道不該為三個兒子著想嗎?張將軍將他們困在這個小地方,不覺得委屈他們嗎?」

  不,他一直很清楚自個兒委屈三個兒子,可是,誰教他們是他的兒子,有他擋在前頭,他們今生不可能建立功名。

  「他們知道這是無奈。」

  「當今的情勢確實教他們無奈,可是,我能扭轉情勢,他們不僅不會因為張將軍而必須委屈在此,反而會因為張將軍的關係成為大樑的名將。」

  張德一感覺自個兒的心思被抓住了,可嘴巴上硬是說道:「你這小子真是狂妄,如今連個名字都沒有,憑什麼扭轉情勢?」

  「我必須這麼做。」因為必須,他就一定會做到,義無反顧。

  「你倒是說說看,如何做到?」雖然看得出來這小子行事有章法,凡事有周詳的計畫,也有自己的勢力,可是什麼都不知道,總是令人不安。

  趙平瀾愉悅的揚起眉。「張將軍答應了?」

  這小子真是一點不退讓!「我可以答應,但是要我賭上張家,我做不到。」

  「我只想藉助張將軍的威望,張將軍可以帶上大公子或者二公子,就我所知,兩位公子皆為聰明有見識的謀臣,只要其中一位能夠待在張將軍身邊,就能幫助張將軍,當然,若他們全部跟著張將軍一起進京,我也不反對。總之,待事成之後,以張將軍的軍功,更方便一一為他們安排出路。」張家父子在軍中的威望全是建立在張將軍身上,最重要的還是張將軍。

  「你想拉攏我,總要讓我知道你的計畫。」

  「時機還未成熟,我只能告訴張將軍,合作的人已經找到了。」

  張德一瞪大雙眼。這是何意?人家根本還沒打算跟他合作,是嗎?

  「張將軍不必擔心,對方一定會與我合作。」他仿佛看出張德一心中所想。

  「你這小子究竟哪來的信心?」

  「因為他再也找不到如此大的助力。」趙平瀾氣定神閑的說。

  「我不管你要做什麼,若是你害妞妞置身危險之中,你永遠別想見到妞妞。」

  「我比張將軍更在意張大夫的安危。」

  「如今還說不準。」他沒好氣的哼道。

  「張將軍會看見我的心意。」

  「好了,今日我們就好好下一盤,不是你贏了,就是你三日之內搬離莊子。」

  這一盤棋下得比往常還久,待張德一回到書房,張柏陽已經在那兒等著他。

  「今日有了勝負嗎?」

  「沒有,和局。」

  張柏陽愣怔了下。「我還以為今日他邀請爹去竹林小屋,應該是要決勝負了,為何還是和局?」

  「一開始我們已經打主意今日見勝負,可是最後偏偏成了和局,依我看,這是他下棋的習慣,不想得罪人,又不想輸給人家,不自覺之中,就會以達成和局的方式思考。」

  張柏陽笑了。「這個人還真有意思。」

  「不過,我答應他了。」

  張柏陽早就看出來父親鬆動了,可是他以為至少等到大哥回來,問過大哥的意見再做決定。

  張德一看著二兒子的眼神充滿了慈愛。「若你們是能夠一飛數千里的大鵬鳥,我又豈能將你們困在這兒?」

  「爹!」

  「那個小子給了我這麼一句話——他們不僅不會因為張將軍而必須委屈在此,反而會因為張將軍的關係成為大樑的名將。」一頓,張德一有著很深的感觸。「真是打動我的心,叩!」

  張柏陽忍不住嘲弄的唇角一勾。「他倒是很懂用兵之道,攻心為上。」

  張德一其實很高興趙平瀾成為他的女婿,只是不清楚扶植的對象始終令人不安。「不知道他究竟看好哪一位皇子?」

  「依我看,四皇子的可能性最大,爹忘了嗎?如今四皇子代皇上南巡來到江南,他想見四皇子一面並不難……對了,昨日他不是沒來書房找爹下棋嗎?他會不會去見四皇子?」

  確實如此,可是,張德一還是搖了搖頭。「四皇子南巡,身邊不是侍衛就是隨行的大臣,他想越過眾人見到四皇子不容易,況且四皇子如今大約才到曲州,快馬一來一回也要兩日。」

  「爹還是太小看他了,我相信他一定有法子見到四皇子,要不,今日他不會與爹約定見勝負。」一頓,張柏陽幸災樂禍的道:「看樣子,他也不是事事皆能稱心如意,明明想贏了爹,卻成了和局。」

  「他不贏,妞妞還是會嫁給他。」

  「爹答應了?」張柏陽一愣。

  「雖然還沒答應,但是看到妞妞能夠再度為他彈琴,還能不答應嗎?」因為打定主意成全他們,在是否跟著趙平瀾回京城這事上,他就能單純的考慮三個兒子的未來。

  「我看得出來他對妞妞用情很深。」

  「是啊,我終於了卻一樁心事。」女兒的親事是他最掛心的事,和離的女子通常只能低嫁,可是妞妞如此良善又如此出色,沒有英雄配,也該配個佳公子吧,不過宜縣這樣的地方,農家有,商賈之家有,名門士族一個都沒有,張家還是宜縣唯一的書香世家,家裡出過幾名文官,盡避官職不大,但好歹讓張家在宜縣頗有威望。總之,女兒能夠嫁給趙平瀾,真的是大快他的心!

  不只爹了卻一樁心事,他們張家三兄弟都了卻一樁心事了,如今只盼著趙平瀾成功洗刷成國公府的冤屈,將妞妞風風光光娶回家。

  相隔不到十二個時辰,相同的地方,趙平瀾與梁文夏再一次面對面而坐。

  「你就給本王這麼一點時間思考嗎?」昨日收到帖子,他差一點從榻上摔下來,這個稼夥看起來不是如此性急之人,為何就不讓他擺夠姿態?

  「我很喜歡這兒,再過幾日,王爺來這兒就不太方便,我還得另外尋找一個合適的地方,總是麻煩。」趙平瀾相信梁文夏已經做好決定了,只是喜歡裝模作樣擺姿態……他為何知道梁文夏喜歡裝模作樣擺姿態?這得歸功於先帝,先帝總不自覺會提起這位心目中的皇太孫。

  梁文夏真的很想給他一個白眼,不過忍住了。「想做大事的人怎能怕麻煩?」

  「想做大事的人不怕麻煩,但是不會主動將麻煩攬上身。」

  「按你這麼說,本王豈不是應該拒絕?」他涼涼的說。

  「王爺要攬的不是麻煩,而是責任。」

  雖然跟這個傢伙耍嘴皮子很有挑戰性,可是被戳中時真想踹上一腳,這張嘴巴究竟是怎麼生的呢?皇祖父為何將他放在吏部,不是刑部?梁文夏教自個兒平靜下來,依然一派溫和優雅。

  「好吧,就當成責任,那本王問你,本王憑什麼與你合作?」

  「唯有我可以助王爺登上那個位置。」

  「你真狂妄!」

  當作沒聽見,趙平瀾自顧自的道:「首先,王爺必須削弱太子的勢力,也許還可以藉此機會掐住太子的錢袋子。」

  梁文夏神情一凜。這個傢伙果然很有意思!「你想動誰?」

  「陳閣老。」

  梁文夏很清楚自個兒還沒有本事動陳閣老,這個人不僅送女兒進東宮,他的皇祖父和陳皇后的祖父都是來自清河的陳家村,因此多少帶了點親戚關係。不過,他對於掐住太子的錢袋子還真感興趣。「陳閣老為何扯上太子的錢袋子?」

  「陳閣老與江南各地的商賈關係匪淺。」

  梁文夏微微挑起眉。難怪太子送禮特別大方。「你要如何動陳閣老?」

  「應州城有個大案子。」趙平瀾向後面伸出手,牛峻立刻取出懷裡的書信放在他手上,他起身將書信放在梁文夏前面。「四皇子看了就知道了。」

  梁文夏抽出信箋快速閱讀,終於明白趙平瀾在打什麼主意。「你想利用這個案子將陳閣老拉下來?」

  「單靠這個案子不可能將陳閣老拉下來,但是可以將陳閣老與商賈之間的關係鬧到明面上,讓言官出面彈劾。」

  沒錯,只要發動言官加油添醋一番,一個地方的案子就可以扯上朝堂上的大臣,不過,想要發動言官彈劾,還要跟自個兒扯上不半點關係,這就不容易了。

  梁文夏一副很無奈的道:「本王可沒有法子發動言官彈劾。」

  「這事不用王爺出手,我會發動言官。」

  梁文夏的下巴差一點掉到地上。這個傢伙有本事發動言官?

  「若是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到,如何助王爺登上那個位置?」

  這是小事?梁文夏真想一腳踹過去。難怪這個傢伙如此狂妄!

  「其實王爺也辦得到,只是若想一點痕跡都沒有,實在不易,可是我不同,我對別人來說已經死了,即使追查到我身上,也不會有人相信是死人在操縱此事。」

  這還差不多,不過,為何覺得有點彆扭呢?算了,本王大度,不與他計較!

  「既然你可以操縱言官,為何要將這個案子捅到本王面前?」

  「在王爺進入應州城之前,我會將這個案子鬧出來,請王爺特別關注這個案子,並將此地見聞以書面向皇上呈報。」

  「關注這個案子倒是不難,每到一個地方,本王一定會翻閱當地發生的刑案,藉此瞭解百姓是否有冤情,只是若單挑此地見聞呈報父皇,就顯得太刻意了,太子有可能因此將言官彈劾之事扣在本王身上,這不是擺明要本王得罪太子嗎?」梁文夏搖搖頭,表明他不會得罪太子,除非已經到了對決的時刻。

  「相信王爺一路上對各地見聞皆有記錄,王爺不如彙整全部呈上,皇上見了只會覺得王爺細心,太子也不會起疑心。」

  梁文夏同意的點點頭,這個傢伙的腦子轉得真快,不過,他還有問題。「你應該比任何人清楚,單靠言官難以扳倒朝堂上的大臣,至少是陳閣老這樣的大臣。」

  「王爺可以藉助齊妃的力量。」

  「齊妃?」

  「齊妃的娘家在應州也有生意,只要齊家能夠跳出來支持言官,皇上就會因為齊妃的關係重重處置陳閣老。」

  梁文夏微微挑起眉。「既然你也知道齊妃,就應該知道她在後宮是個沒有聲音的妃子,齊家不可能跳出來支持。」

  「若是齊妃明白事理便會知道,對於娘家發生的事,她繼續悶不吭聲,人家將會覺得齊妃對家人太過寡情,更可能引起皇帝猜忌。」齊妃是齊芸,因此在後宮沉默不語,而齊家也跟著低調再低調,可是過猶不及,只要有人在齊妃的耳邊煽風點火,齊妃勢必插手此事,甚至還會對皇上吹枕頭風……說穿了,拉下陳閣老真正關鍵在齊妃身上。

  「這事不難,本王可以暗中推一把。」

  「言官和齊妃雙管齊下,這事必成。」

  梁文夏終於有心情喝茶了,他倒了一盞茶,細細品味,接下來,他要搞清楚一些事。

  「我很好奇,你為何找本王合作?本王在所有的皇子中可是最沒有勢力。」

  「我上次不是告訴王爺了嗎?因為先帝,先帝曾經有意立王爺為皇太孫,可是當時王爺還不夠強壯,先帝擔心王爺遭到皇后,也就是當時太子妃毒手。我問王爺一件事——先帝是不是將私下培植的探子衛交給王爺了?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梁文夏驚訝的瞪大眼睛。「你知道皇祖父私下培植探子衛?」

  「先帝一直致力研究如何監察百官,我建議先帝設立如同暗衛的探子衛,往後探子衛只聽命皇上,可是就我所知,當今皇上並沒有接收到探子衛,可想而知,先帝臨死前將探子衛交給王爺你了。」

  梁文夏坦白的承認道:「皇祖母病倒了以後,皇祖父一直覺得心緒不寧,夜裡睡得很不安穩,便將探子衛交給了本王。」

  趙平瀾冷冷一笑。「先帝的身子一直很好,即使因為先皇后離世而傷心欲絕,也不至於因為一個風寒就病死了,王爺難道沒有懷疑嗎?」

  「……這是什麼意思?」明知趙平瀾在暗示什麼,梁文夏只能假裝不知。雖然探子衛很厲害,可是養他們不容易,等他終於有了銀子,他立刻動用探子衛探查皇祖父的死,沒想到此事直接指向父皇,這像話嗎?終有一日,他會為皇祖父討回公道。

  「先帝的死絕對不單純,王爺不妨使用手上的探子衛查清楚。」趙平瀾站起身,重申自己的立場。

  「我只想為自己和趙家上百條人命討回公道,事成了就會離開。」說完行禮告退,他帶著牛峻一如上次般坐船離開。

  趙平瀾走後,梁文夏的心情平靜下來。「孟長蕭,他說事成了他會離開,你相信嗎?」

  「不知道。」

  「當然不相信,他是故意擺姿態。」

  這不是王爺才會做的事嗎?孟長蕭努力將真心話壓了下來,反問道:「王爺會讓他離開嗎?」

  梁文夏像個鬧脾氣的孩子回頭瞪了一眼,卻一句話也沒說。他曾自問,若是能夠坐上那張椅子,他要做什麼樣的君王?他不知道,但他絕不像父皇一樣,只懂陷害人殺人,這與西市場刑臺上的劊子手有什麼兩樣?皇祖父說得好,一個帝王要有高度智慧和識人之明,否則,不過是弄臣奸臣手上的一把刀。

  不過是幾日不見,為何覺得好像過了很久很久?趙平瀾癡癡的看著張水薇,無論是彈琴,還是驗屍,或者幫人治病……她總是一心一意的投入,而此時的她全身散發著一種特別迷人的光彩……天地都不見了,她是他眼中唯一的存在。

  琴音止住,張水薇抬頭看著趙平瀾,卻見他目光熾熱得好像恨不得將她吞沒,雙頰立刻染上嫣紅。「……你,有沒有聽我彈琴?」

  「聽了,可是比起琴聲,我覺得人更美。」

  「……胡言亂語,以後再也不彈琴給你聽了。」

  「想彈琴就彈琴,不想彈琴就不要彈琴,可別勉強你自個兒。」

  咬著下唇,張水薇害羞的道:「若我說,我更想驗屍,你會不會取笑我?」

  「不會,你驗屍的樣子也很美。」

  她應該挖個地洞鑽進去,可是卻噗哧笑了,人家看她,只覺毛骨悚然,他竟然說很美!

  「你啊,越來越會胡言亂語。」

  「不是,句句真心。」他也不敢相信自個兒有這麼一日——一張嘴巴像沾了蜜,可是看著她,不知不覺就說了,骨子裡就是忍不住想討好她。

  「以前真是錯看你了,甜言蜜語說得如此順口,難怪伊冬都成了你的丫鬟。」他一出現,伊冬就自動閃到小廚房。

  「伊冬像你,心地善良,知道我們想單獨說說話,不好意思在這兒打擾。」

  「……對了,這幾日都沒見到你。」她覺得自個兒快招架不住了,還是趕緊轉移話題,可是沒想到脫口而出的是心裡最大的擔憂,其實她真正想知道的是,他何時離開?爹回來之後他就一直忙著某些事,她知道與返京復仇有關。

  她很擔心,但又不敢問,因為什麼都幫不上。她真的沒想過將他困在這兒,無論他在何處,只要他好好活著,她就放心了。

  「你不是一直惦記著秦夫人的案子嗎?」

  「你這幾日在暗中調查秦夫人的案子?」自從他們兩人蹲在小廚房吃刀削麵,得知他正在暗中調查,她就不再惱記這個案子,相信他會處理很奇怪,為何如此相信他?

  元韋洲傷害她之後,她對人一直保持一份戒心,因此她雖為人治病,其實並不喜歡大夫這個身分,所以除了為村民義診,皆是人家求上門。

  「不是,但是秦夫人的案子也在其中。」

  張水薇困惑的挑了挑眉。

  「其實,我今日就是特地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

  「秦家最近鬧鬼鬧得很嚴重,不少人看見一個被吊在白綾上的女鬼,昨日已經有傳言鬧出來了——秦老爺的寵妾媛娘逼得秦夫人上吊自盡。」

  張水薇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真的嗎?」

  「真的,開心嗎?」

  張水薇大大的咧嘴一笑,可是轉眼之間,她顯然想到什麼似的垂下肩膀。「那又如何?媛娘不認罪,傳言就只是傳言。」

  「是啊,可是不到一個時辰,又有一個傳言鬧出來了——那幾位被毒死之後再遭到鞭屍的青樓女子與媛娘發生過衝撞。」

  「發生衝撞?」張水薇眨眨眼。

  「這事許多人親眼證實,非憑空捏造,如今應州城各個飯館酒肆都在議論此事,人人皆言全是秦老爺惹的禍,幾位妓人每次去媛娘的胭脂鋪子,總是喜歡拉著媛娘問東問西,關心的全是秦老爺,問秦老爺何時去她們妓館,難免就發生衝撞。」

  張水薇還真是傻了,妓人拉著男人的寵妾關心男人何時再去妓館尋花問柳,這像話嗎?她實在難以想像,不過,更令人不解的是,「即使這些妓人說話得罪了媛娘,媛娘也沒必要對她們如此殘暴啊。」

  「殺人的問題從來不在手段,而在動機,可是無論動機為何,終究只是滿足私欲的藉口。總之,如今劉刺史決定重新調查這個案子,你可以完全放心了。」

  「劉刺史真的要重新調查這個案子?」她有些不敢置信。

  趙平瀾點了點頭。「這個案子翻案的可能性很大。」

  張水薇想了想,還是覺得困難重重。「找不到證據,就無法定罪,而此事過去太久了,證據只怕早就銷毀了。」

  「買毒下毒必然留下痕跡,這事禁不得調查。」事實上,跌落山崖的劉安很可能是幫媛娘買毒的人,媛娘怕他洩露秘密,索性先將他毒死,再製造出跌落山崖的假像,換言之,從劉安身上必能找到媛娘使用何種毒,這很可能會成為破案的關鍵。雖然他不能將這些直接告訴劉刺史,而且媛娘使用的毒只怕全毀了,但是暗中製造證據,這就不難了。

  「真的可以查得到嗎?」

  「可以,劉刺史一定會還秦夫人清白。」

  「你們都說他怕事,怕惹到權貴,如今為何不怕了?」

  「四皇子代皇上南巡,如今到了應州城,劉刺史能夠不好好表現一下嗎?」

  張水薇倏地瞪大眼睛。「你說找到推動劉刺史查案的人,難道是四皇子?」

  趙平瀾點了點頭。「皇上重視江南,因為這兒的稅賦占大樑十分之九,皇上可不願意見到這兒的民心大亂,也因此劉刺史此時查辦這個案子,非刻意與人作對,而是不能不為。」

  「這太好了。」雖然生氣劉刺史沒擔當,但她也不樂意見到他因此惹禍上身。

  趙平瀾顯然猜得到心地善良的她在想什麼。「你不用擔心劉刺史,他很可能藉此事搭上四皇子。」

  張水薇不以為然的輕蹙眉頭。「劉刺史也太狡猾了吧。」

  「這不是狡猾,而是懂得抓住機會。劉刺史此人不壞,只是靠山不夠,他做事必須有所計較,如今四皇子送上門,他當然要趕著靠過去。這倒不是壞事,若四皇子正派,他就會為百姓多做事。」這就是什麼樣的主子養出什麼樣的奴才。

  張水薇反應很快,已經嗅到這位四皇子將是他復仇的靠山。「四皇子是什麼樣的人?」

  趙平瀾深深看了她一眼,起身走到她面前。「今日天氣不錯,你帶上醫藥箱,我們去村子走走看看吧。」她很聰明,已經看出來了,可是他不能說,他不願意她擔心,在旁人看來,四皇子不是很好的選擇。

  張水薇明白他不願意多說,便點了點頭,起身加了一件滾狐狸毛的斗篷,提著醫藥箱跟著他去村子了。

  進入臘月,是迎接春節的前奏曲,張水薇顧不得天寒地凍,成日在莊子四處忙得團團轉,不過,這也多虧三日一次的藥澡養著她的筋骨,要不,她哪能如此活蹦亂跳?只是一走出房門,照例一件又一件斗篷或披風加身,害她覺得自個兒好像一隻被養得又肥又蠢的豬,有時候走著走著,就停住了,好像忘了下一步如何走路。

  她真的忘了如何走路嗎?當然不是,她是有心事,雙腳不知不覺就停下來,然後抬頭望大,祈求上天讓秦夫人的冤屈得蒙昭雪,為惡之人得到應有的懲罰。

  「小姐,你又在想什麼?」伊冬很習慣她突然止步不前的出神狀態。

  張水薇收回視線,很委屈的瞥了伊冬一眼。「我身上的衣服太多了。」

  伊冬唇角抽動了一下,極其誠懇的道:「難道因為衣服太多了,小姐就忘了如何走路嗎?」

  張水薇張著嘴巴,終究不敢回一聲「是」。

  伊冬無奈的歎了一聲氣。「小姐是不是又在擔心秦夫人的案子?」

  「有點放心不下。」

  「趙公子不是教小姐放心嗎?小姐就相信趙公子吧。」

  「我不是不相信,只是許久未進城,覺得自個兒成了耳聾之人,難免胡思亂想。」入冬之後,因為不進城裡驗屍,她想看邸報就必須透過鴻叔或三哥哥,可是,他們一直覺得女子沒必要知道朝堂上的事,從來不會主動將邸報送過來,總要她三催四請,拿到邸報時,寒冬往往快結束了。

  伊冬撇了撇嘴。「我看啊,小姐是許久沒驗屍,渾身不舒服。」

  「……我只是覺得自個兒變得一點用處都沒有。」

  伊冬忍不住仰天長歎。「小姐的腦子究竟在想什麼?死人多晦氣啊,為何偏偏喜歡跟死人打交道?」

  「在我看來,那些披著羊皮的狼才是晦氣。」

  張開嘴巴,伊冬卻不知道如何反駁。

  「怎麼站在這兒吹風?」趙平瀾從後面握住張水薇的手,牽著她走回屋子。

  伊冬愣怔地看著兩人的背後,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我去小廚房準備點心。」

  張水薇害羞的低著頭,明知道教人見了不好,可是卻渾身軟綿綿的不想掙脫,喜歡這種被他抓住的感覺……其實他這個人很強悍很霸氣,在師傅的口中是最令人討厭的男人,不過,她卻覺得很甜蜜……這是不對,他要離開這兒返回京城,而她從來沒想過再踏進京城那個地方,她怎能繼續由著他擾亂自個兒的心?

  她輕扯一下手,試圖收回來,可是卻教他握得更緊。

  「乖一點,難道你想連小小都比不上嗎?」趙平瀾的聲音像在說甜言蜜語似的。

  張水薇一雙眼睛瞪得像銅鈴似的。竟然拿她跟小小比較!

  「劉刺史重新搜查那幾位妓人的遺物,找到媛娘分送給她們的花茶,花茶中有曼陀羅花。」

  張水薇瞬間將不滿拋到腦後,整個思緒被曼陀羅花給吸引住了。「曼陀羅花整株有毒,種子毒性最大。曼陀羅花可用於治療哮喘、驚癇、風濕痹病、腳氣、瘡傷疼痛等,它也有麻醉作用,麻沸散就含有曼陀羅花,還有,它更是一個強大的迷幻劑。」

  「真是不可思議,有毒,卻又可以治病。」

  「有許多草藥都是如此,用得適當,可以治病,用得失當,可以要命。」

  趙平瀾明白的點點頭,此時他們已經走進屋子。

  「可是,單憑曼陀羅花就認定媛娘殺害幾個妓人,行得通嗎?」她解剖驗屍時,根本不確定幾位妓人死於何種毒。

  趙平瀾替她解開外面的披風,她不由得一僵,顯然沒想到他會有此舉動,而他則是傻住了,接下來還有斗篷。「原來你是這樣子才變成不倒翁。」

  張水薇慌忙的推開他的手。「我可以自個兒來。」

  「不要,你果然比小小還不乖。」他接著幫她解下斗篷,接下來是大襖。

  「這樣就夠了,還沒燒炭火,會冷。」

  「你等我一下,我去燒炭火。」趙平瀾將她按在榻上坐下,便開始忙進忙出,一會兒之後,炭火燒起來了,熱茶也捧在手上了,兩人隔著幾案而坐。

  「你還記得當初去義莊驗屍的那個人嗎?」

  「記得,跌落山崖,但事實上死於中毒。」

  「他叫劉安,我們從他身上查到了曼陀羅花。」

  張水薇頓時明白了。「難道劉安也是死于媛娘之手?」

  「媛娘透過劉安取得曼陀羅花,可是劉安與許多妓人往來密切,媛娘又怕劉安將此事拽露出去,因此她以銀子將劉安誘至應州城,找了機會下毒,然後在他回宜縣的途中毒發跌落山崖。」

  「這是你查出來的嗎?」

  「這是拼拼湊湊得到的結果,可是並沒有直接證據能將劉安的事推到媛娘頭上,他們最多只是認識。」

  「這如何定媛娘的罪?」

  「因為鬧鬼一事,劉刺史有了藉口搜查秦府,秦府有不少婆子婢女皆可證明秦夫人上吊自盡之前,媛娘曾經去見秦夫人。不過,真正讓媛娘不得不認罪的是院子裡的一盆曼陀羅花,藏得很隱密,卻還是被找到了。」

  老實說,張水薇懵了,媛娘若真的用曼陀羅花毒害幾位妓人,為何不銷毀證據?好吧,就算媛娘認為種了一盆曼陀羅沒有關係,又怎麼可能傻傻的將曼陀羅花摻在送給幾位妓人的花茶之中?

  「你可能覺得此事漏洞百出,但是重點在於幾個妓人是死于曼陀羅花,媛娘一時慌亂之下就脫口承認自個兒的罪行。」

  這會兒張水薇完全懂了,趙平瀾只是確定一樣東西——曼陀羅花,藉此製造可以讓劉刺史破案的證據,而媛娘一聽到曼陀羅花就錯以為所做的一切都曝光了,傻傻的被人家逼出口供。

  「秦夫人的冤屈得以昭雪,媛娘死罪難逃,可是,秦老爺始終未參與其中,想藉這個案子將他拖下水,不可能。」

  「我知道,秦老爺最多只是縱容寵妾滅妻,名聲不好,但無法定罪。不過你放心,我可以保證他不會有好果子吃。」

  張水薇笑著點點頭,秦夫人的案子有這樣的結果,她已經很安慰了,而秦老爺,她只能相信惡人終會有惡報。

  趙平瀾知道她不全相信,但是沒關係,他會向她證實。

  「我們好久沒下棋了,今日下一盤如何?」趙平瀾轉而輕鬆的道。

  「好啊,我去準備。」張水薇歡喜的跳起來,終於有人願意跟她下棋了……果然還是他對她最好了!

  梁文夏很會下棋,但是很討厭下棋,因為他總要想法子下成和局,這是為何?因為與他對奕的不是父皇,就是幾個兄弟,他能贏他們嗎?不行,贏了父皇,不識相,贏了幾個兄弟,添仇人,可是,父皇就算了,教他輸給幾個兄弟,他真的很不爽!他的兄弟一個比一個還像豬的隊友,教他輸給一群豬的隊友,這不是很嘔人嗎?那麼,他可以不跟一群豬的隊友下棋嗎?不行,他是謙謙君子,怎能拒絕?

  總之,他不喜歡下棋,可是心浮氣躁時,他又偏偏喜歡下棋,總覺得此時他最能夠冷靜下來,還好他身邊的人都比那群豬的隊友還強一點,勉強可以用一用。

  「王爺想下棋?」孟長蕭的臉色真的很難看……基本上他的臉色已經黑得不能再黑了,可是某人還是看出其中的差異,忍不住嘴角一抽一抽的。

  「本王找你下棋是看得起你,怎麼了?不願意?!」

  「不是,只是怕我不配成為王爺的對手。」孟長蕭實在不敢說,他怕王爺將自己劃到那群豬的隊友當中。

  梁文夏驕傲的抬起下巴,對於他的回答相當滿意。「沒關係,本王今日大發慈悲讓你成為對手。」

  他不需要王爺大發慈悲。孟長蕭忍痛將真話咽下,搬來棋盤和黑白雲子。

  「孟長蕭,本王警告你,不要輸得太難看了,若是讓本王覺得身邊放了一個豬的隊友,本王夜裡會作噩夢。」

  他被王爺當成豬的隊友,他才會作噩夢好嗎?孟長蕭很沉著的道:「是,王爺。」

  不過,正當雙方準備擺開陣勢,季先生急匆匆的進來了。

  「王爺,京城送來的消息。」季先生將手上的書信呈給梁文夏。

  梁文夏一改剛剛的意興闌珊,神情認真而嚴肅,確認書信封口上的印章,拿出隨身的小刀拆信,抽出裡面的信箋。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隨即將信箋連同信封扔進炭盤中。

  「王爺,信上怎麼說?」季先生按捺不住的問,不單單是王爺,他也盼著京裡送來的消息。

  他萬萬沒想到上天會給王爺送來這麼好的機會,可是他不清楚趙平瀾這個人,不知他本事多大,真能助王爺登上九五之位嗎?所以,只能看他能不能真的拉下陳閣老……不,基本上能夠重挫陳閣老,並且將齊妃扯進來,這就夠了。

  半晌,梁文夏終於大大的咧嘴笑了。「好幾個言官同時上書彈劾陳閣老勾結應州城最大的商賈秦河山斂財,秦河山因為有陳閣老當靠山,在應州城橫著走,還縱容寵妾殺了幾位妓人和妻子,而齊大人也跳出來說話,確實聽到四房堂弟提過秦河山的事,秦河山在應州城的權勢甚至在刺史之上。」

  季先生也歡喜的笑了。「齊妃終於插手了。」

  「父皇如此抬舉齊妃,若她對娘家的人表現太過寡情,這不是等於讓皇后逮到攻擊她的機會嗎?」

  「皇后對齊妃的容忍超乎尋常。」季先生若有所思的說。

  「皇后還不是為了太子。齊家四房送了一個女兒進宮,父皇就立了太子,這想必是父皇與皇后之間的交易。只是,本王一直想不明白,父皇若非早就認識齊妃,否則不會因為齊妃的關係而與皇后做交易,可是,齊妃一直生活在和縣,父皇怎麼會早就認識齊妃?」

  頓了一下,季先生大膽的提出一個假設。「莫非,齊妃並非齊家的女兒,不過是假借齊家女兒的名義進宮?」

  想了想,梁文夏同意的點點頭。「不急,不管齊妃究竟是誰家的女兒,只要她可以幫我們對付太子,這倒是不重要。」

  「是,王爺今日該好好慶祝,王爺得了一個聰明絕頂的軍師。」

  雖然很欣賞趙平瀾,但是見過兩次面就承認那個狂妄的傢伙很合他的心意,這不是他的風格!他喜歡慢慢來,他喜歡擺夠姿態,喜歡人家配合他的步調,可是,怎麼覺得好像是他這個王爺一直在配合那個傢伙,這不氣人嗎?

  季先生發現梁文夏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王爺不開心嗎?」

  「開心,當然開心,可是,你不覺得那個傢伙很討厭嗎?」梁文夏突然笑得陰森森的,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我沒見過他。」

  「季先生以前也沒見過他?」

  「沒有。」

  目光斜瞥向一旁的黑炭,梁文夏語帶威脅道:「孟長蕭,他是不是很討人厭?」

  王爺真的很喜歡裝模作樣,明明第一眼就對人家很滿意……若非覺得趙平瀾連一點點表現都沒有就重用他太對不起自己了,王爺根本不會等著到現在才表明要與人家合作。

  孟長蕭當然只能在心裡腹誹,表面上依然是一張從不改變的面具臉,恭恭敬敬道:「王爺喜歡,我會努力喜歡,王爺討厭,我會努力討厭。」

  梁文夏深受驚嚇的瞪大眼睛。「孟長蕭,你何時變得如此狗腿?」

  難道他要故意跟王爺唱反調嗎?孟長蕭正經回道:「王爺,我始終如一。」

  季先生差點爆笑出聲,人家說有什麼主子,就有什麼奴才,王爺愛裝模作樣,孟長蕭也一樣,差別在於——孟長蕭始終用同一種表情裝模作樣。

  梁文夏不知道應該踹人,還是為他拍手叫好……最後決定回復為溫潤如玉的貴公子,指示道:「孟長簫,本王要見他,你去安排。」

  「是,可是,請問王爺應該上何處找人?」

  京城人人口中如春風般的四皇子瞬間崩壞了,整個人彈起來又跳又叫。「你不是本王的情報頭子,你竟然不知道他在哪兒!」

  「他每次都坐船離開。」孟長蕭真的是「始終如一」,教某人看了更抓狂。

  「你不會坐船去追嗎?」

  他就是坐船也追不上吧。不過,孟長蕭還是很認真的回答,「下次我會記得先租好船,再坐船去追。」

  梁文夏瞬間氣消了。「孟長蕭,你還是不要娶老婆,我擔心你會克妻。」

  孟長蕭無聲哀嚎,他又不是要娶王爺這樣的人,怎麼會克妻呢?

  「王爺,我相信趙平瀾很快會送帖子過來。」季先生趕緊出面解圍。

  對哦,急著復仇的人是趙平瀾,他何必如此著急?梁文夏重新坐下,很踐的揚起下巴。

  「他送帖子過來,本王就要見他嗎?」

  叩叩叩!守在外面的侍衛此時隔著房門道:「王爺,有人遞帖子進來。」

  孟長蕭走過去開門,接過帖子,看了一眼,不得不說趙平瀾真是神機妙算,轉身走回來,雙手呈給梁文夏。

  梁文夏做足姿態,優雅的打開帖子,可是一看又暴跳如雷。「他竟然要本王明日趕至宜縣見他,他當本王間著沒事幹嗎?」

  王爺不是閑著沒事幹,而是盼著見他。孟長蕭和季先生很有默契的同時噤聲。

  「罷了罷了,我是王爺,他不過是‘死人’,‘死人’四處亂跑容易嚇壞人,本王明日就趕至宜縣見他好了。」

  王爺,全是你的話,你就不能不再裝模作樣了嗎?腹誹歸腹誹,孟長蕭和季先生都很開心,得了趙平瀾,王爺手上的籌碼就能夠發揮作用了。

  張水薇不記得何時開始學會讀懂趙平瀾的表情,他很強悍,但是更內斂,不輕易流露喜怒哀樂,不過,她偏偏感覺得出來他的歡喜和沉重,即使他臉上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有透露出來。

  「不行不行,你一直看著我,我無法專心。」趙平瀾放下手中的狼毫,昨日聽說張水薇想繪製一本草藥圖解,他便自告奮勇為她代筆,可是一日完成不到兩種草藥,工作效率實在有夠差,當然,這都是因為身邊的佳人影響他的專注力。

  張水薇咬了咬下唇,還是脫口問了。「你要離開了是嗎?」

  趙平瀾無聲一歎,他還在想如何安排一個好機會告訴她,沒想到她已經敏感的察覺到了。

  「若是事成,過了年,我就會暗中隨著四皇子返回京城。」按理,他要等陳閣老罷官再見四皇子,陳閣老可以說是他送給四皇子合作的禮物,陳閣老的事不成,他們也沒有工作的必要,不過,四皇子只怕迫不及待想見他,而他也希望速戰速決,殺個皇上措手不及,一如當初皇上處置成國公府的情況。若他猜得沒錯,過幾日齊家從郞先生輾轉送出去的消息得知在江南散佈齊妃就是前成國公世子妃的事乃太子所為,齊妃絕對會狠狠出手重擊陳閣老,所以,陳閣老罷官就在這幾日了。

  「如今你是沒身分的人,能夠回京城嗎?」她還記得他從京城一路逃至此地的模樣有多淒慘,京城就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你不用擔心,四皇子會幫我弄一個身分。」

  「我知道你此去並非孤軍奮鬥,你手上也有不少人,可是比起皇上,還是差遠了,你萬事小心。」

  趙平瀾很慎重的點點頭。「為了你,我一定會小心。」

  張水薇羞紅了臉,嬌嗔的道:「不是因為我,是為了趙家上下百條人命,更是為了你自己。」

  「我為自己和死去的家人而戰,但我卻是為你活。」

  「……油嘴滑舌。」雖然知道他們很可能從此天各一方,再也不能相見,可是她抗拒不了那種被他疼愛被他珍惜的歡喜感動。

  「等我回來,我們就成親。」

  張水薇怔住了。等他回來……他會回來嗎?

  「我早跟張將軍說好了,你只能嫁給我。」

  「你……真的要回來?」這好像在作夢一樣。

  「我可以助四皇子奪得政權,找回成國公府的爵位,但是,這不代表四皇子就肯用我。」趙平瀾說得很豁達。

  「這是為何?」

  「主子希望底下的人聰明,可是又擔心自個兒掌握不住。四皇子肯不肯用我,這得看四皇子有多大的本事。雄才大略的君王,不怕且喜歡用聰明的人,而膽怯無能的君王,害怕且討厭用聰明的人。說白了,一個聰明的能臣用得好,成就帝王的偉業,用得不好,反給自個兒留下禍患。」

  她明白了,四皇子還沒坐上那個位置,誰也不知道他是像先帝,還是當今皇上。

  「若是事成,四皇子要留下你呢?」她沒見過四皇子,但是他願意扶植的帝王,她相信不會太差了。

  「若你不想回京城,我就跟你留在這兒。」

  愣怔了下,張水薇呢喃似的道:「你瘋了嗎?」

  「我剛剛不是說了,我為自己和死去的家人而戰,但我卻是為你活。」

  熱淚盈眶,張水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曾經戀棧權力,明知當今皇上對我深惡痛絕,終有一日容不下我,可是,我卻想著成國公府根基雄厚,皇上無法輕易扳倒成國公府,不理會父親警告早早安排退路,最後被最親近的人背叛,賠上整個成國公府。」

  被最親近的人背叛……這是何意?張水薇疑惑卻終究沒問出口,能說,他一定會說。

  「我錯過一次,上蒼憐我,遇見你,我就不會再錯第二次。」

  「你在這兒太委屈了。」

  「能有你相伴一生,我在哪兒都不委屈。」

  他明明是一隻大鵬鳥,卻因為她厭惡京城那個地方,只好委屈自己待在這種小地方,這樣好嗎?

  趙平瀾伸手輕撫她微蹙的眉頭。「不要胡思亂想,我真的不委屈。」

  「若是你很想待在京城一展抱負,我可以跟你待在京城。」

  「不要。」

  「嗄?」

  「我不要你有一丁點勉強,你不開心,我又怎麼會開心?」

  張水薇忘情的撲進趙平瀾的懷裡,緊緊抱住他。趙平瀾歡喜的笑了,張開雙手反過來將她圈在懷裡。

  「早知道你比小小還容易滿足,這些話我應該早一點說的。」

  「我才不是小小那只大肥貓。」她養了快一個冬天,小小也養了快一個冬天,她沒長多少肉,小小卻從痩小變成肥大……她嚴重懷疑三哥哥偷偷餵食小小,因為怕不小心捏死它,索性將它養得肥滋滋。

  趙平瀾輕聲的笑了。「小小最近好像肥了點。」

  「何止肥了點……以後不准再拿我跟小小相提並論。」

  「好,可是,你至少要比小小還乖啊。」

  小小成日溜得不見貓影,已經忘了它來她這兒的目的何在,這可以稱為乖嗎?張水薇抗議的掄起拳頭在趙平瀾胸膛輕捶一下,趙平瀾忍俊不住炳哈大笑,雙手將她摟得更緊。

  「你要記住,身在何處並不重要,要緊的是——有你,就有我。」

  張水薇輕輕的點點頭。他義無反顧的一句「有你,就有我」,她是不是也可以毫不遲疑的一句「有你,就有我」呢?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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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2 01:30:57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每月寫情書

  梁文夏絕不相信趙平瀾一直躲在這間不起眼的小宅院,可是進了門,他還是不忘仔細打量,家倶擺設都很雅致講究,看樣子,是一個懂得過日子的人,這一點倒是很像趙平瀾……不管如何,再也不用等著趙平瀾遞帖子給他。

  「王爺不必看了,過了今日,明日我就會撤了這兒。」趙平瀾真的很會潑冷水。

  梁文夏差一點爆炸的抬腳踹過去,原來明日就要撤了,因此今日才約在這兒。

  「我親手給王爺煮茶。」

  先潑他冷水,再親手給他煮茶,以為這樣他就不會朝他臉上踹一腳嗎?梁文夏強忍著咬牙切齒的欲望,雖然在聰明人面前無須擺出溫潤如玉的貴公子姿態,可是身為皇子的高貴形象絕不能輕易破壞。

  梁文夏打定主意要好好挑剔一番,可是一看到趙平瀾煮茶展現的優雅流暢,他頓時兩眼暴凸。這個傢伙真是太不像話了,落魄至此還像個貴公子似的,不過,真正教他想吐的是人家竟然喝六安瓜片!

  「本王還沒有收到你的禮物。」梁文夏絕不承認自個兒在裝模作樣,回敬一盆冷水完全是「禮尚往來」。

  「陳閣老很快就會罷官了。」趙平瀾不慌不忙的喝著手中的茶,真香!

  「你究竟哪來如此大的信心?」若教父皇見到趙平瀾這副樣子,父皇的表情一定精彩極了……可惜了,他只怕沒機會見到。

  「我只能贏。」

  不錯,有氣魄!梁文夏滿意的點了點頭。「本王若是用你,本王也只能贏。」

  「王爺當然會贏,王爺背負的是大樑江山社稷的未來。」

  梁文夏忍不住唇角一翹。這個傢伙狂妄了點,可是有時候真的很討人喜歡。

  「你倒是說說看,本王如何贏?」

  「先廢了太子。」

  雖然他很喜歡這句話,可是不能拍手叫好,矜持是尊貴皇子不能少的,因此他只能違背心意就事論事的問:「你憑什麼廢了太子?」

  「王爺不必擔心,皇上一定會廢了太子。」

  梁文夏差一點又爆炸了,連個口風都不漏,教他如何不擔心?「你以為廢了太子比本王來一趟江南還容易嗎?」

  「太子不能不廢,無論是否有理由,都必須找到理由,要不,王爺手上就是握有再多足以逼皇上退位的把柄,皇上退了位,坐上那張龍椅的也是太子。」

  梁文夏眼中閃過一抹銳利。難道這個傢伙也準備栽贓大哥嗎?

  「王爺還不瞭解太子的為人嗎?」趙平瀾冷冷一笑。「太子與皇上絕對是大樑最相像的父子。」

  這是何意?難道大哥想要毒殺父皇?梁文夏目光一沉。大哥有必要如此著急嗎?不過,他相信趙平瀾不會說毫無根據的話,可以肯定的是,趙平瀾手上必然握有讓大哥致命的把柄。

  「我今日見王爺有一個目的,我想向王爺推薦一個人。」

  梁文夏微微挑起眉。這個傢伙以為他專門收留無處可去的人嗎?

  「王爺在逼退皇上之時,不但要防備北方的韃子趁機作亂,更要讓京營的人保持中立,王爺無論如何都必須借用此人在軍中的勢力。」

  梁文夏兩眼陡然一亮。「武騰將軍張德一?」

  「是,武騰將軍英勇愛國,他的三個兒子更是有勇有謀,王爺若能收到麾下,無論在王爺逼宮之時,或是王爺上位之後,皆能保證軍中不會生亂。」

  梁文夏點了點頭。真的不能不說,得了趙平瀾,真是如虎添翼!

  「本王能否見武騰將軍一面?」

  「王爺最好別在宜縣見任何人。」

  愣怔了下,梁文夏反應過來的瞪大眼睛。「那還讓本王來這兒見你!」

  「我送給王爺合作的禮物,王爺不是也該向我展現誠意嗎?」

  梁文夏的舌頭打結了,站在他身後的某人差一點拍手叫好。趙平瀾真是教人甘拜下風,了不起!

  「王爺不必擔心,這兒近縣衙的停屍館,平日少有人出入,且王爺來此之前,我已經清場了。」趙平瀾的安慰顯然毫無作用,梁文夏再也坐不住的跳起來。

  「你說什麼?這兒近哪兒?!」

  「停屍館……難道王爺怕死人?」趙平瀾問得很隨意,可落在梁文夏耳中是明明白白的挑釁,只能重新坐下,還故作姿態的抬起下巴。

  「本王又不是沒見過死人。」

  「王爺當然見過死人,王爺出生在皇家,更是在宮裡養大的,宮裡隔著幾日就會死了宮女死了太監,可是,他們是新鮮的死人,不是開始腐敗的死人。其實,無論當場被杖斃的死人,還是停屍館的死人,死人總比活人安全,死人不會與王爺耍心機,死人不會陷害王爺。」

  梁文夏一頓,笑了。是啊,活著的人往往比死人更可怕。

  「武騰將軍在宜縣人人皆知人人皆識,王爺想不動聲色見他實屬不易,還是等返回京城,王爺安排好地方,再見上一面,王爺以為如何?」

  這麼說就對了,何必扯著停屍館繞上一大圈?難道覺得他膽子不夠大,給他練膽子嗎?雖然他不是刀下磨出來的,但是宮裡的鬥爭好歹也見過不少,拿著劍砍下活人的腦袋都不怕,當然不會怕那些沒有威脅的死人,不過,就是覺得死人晦氣……今日,他倒是有了不同的觀感,原來活人比死人更晦氣!

  「本王會將武騰將軍一家人安排在京城郊外的莊子,定好進京日子,再派人過來接他們,至於你,本王會給你安排一個隱密卻又方便直通本王府邸的地方。」

  趙平瀾似笑非笑的揚起眉。「王爺不先等陳閣老罷官嗎?」

  「你只能贏,本王也只能贏,我們目標一致,又何必等?」

  很好,這位未來的君王終於懂得收起身分上的嬌氣,展現骨子裡寬容的性格,這才是要做大事的人。「王爺別忘了給我弄一個身分。」

  「回京之前,本王會給你準備好牙牌,就送到武騰將軍府上。」

  「我不是說了,王爺此時最好離武騰將軍遠一點。我會派人遞帖子,王爺再將牙牌交給此人。」趙平瀾重新將注意力擺在煮茶上面,同時下逐客令。「王爺該離開了,牛峻會帶王爺從後門離開。」

  若是以往,梁文夏一定會羅唆幾句,擺一下姿態,再姍姍離去,可是今日他走得很爽快,而且心情愉快,不過,臨出門之前,他調皮的丟了一段話——

  「老實說,本王覺得你這個人狂妄得夠可愛,很合本王的胃口,可惜你非女兒身,要不,將來本王定立你為皇后。」

  雖然經歷過許許多多的事,可這一刻趙平瀾的表情還是龜裂了。這位王爺若當上皇帝,大臣可能都要變成擔心受怕的小兔子,不知道他又要說出什麼話,又要做出什麼事……不過,他倒是很期待這樣的朝堂,應該很有趣吧。

  過了年,趙平瀾就拿到牙牌,這也宣告他重返京城的日子到了。

  分開的日子就在眼前,也不知下次見面還要等上多少日子,張水薇和趙平瀾都捨不得太早結束這一夜,可是站在門廊下,看著月色,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難道你想靜靜在這兒站上一夜嗎?」趙平瀾側過身子看著她。

  張水薇咬了咬下唇,垂下螓首道:「我有好多話,可是嘮嘮叨叨,又怕你嫌煩。」

  「不煩,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會記住。」

  張水薇一頓,努力從混亂的思緒當中挑出第一件事。「不要一心一意只想著復仇,忘了你的敵人有多強大,總要三思而後行,莫要逞強。」

  「好,不議。」

  「你是文官,不是武將,上陣殺敵這種事別急著跑在前頭爭功。」

  「好,我可是某人致勝的籌碼,不到最後關頭,怎可能讓我在眾人面前亮相?」皇上可以矢口否認齊妃是齊芸,可是他的出現會徹底粉碎皇上的謊言,皇上的醜陋再也無法對世人隱藏了。

  張水薇不懂其中的彎彎曲曲,只要他不會被人家拿來當槍使就好了。

  「我給你帶了兩支野參,吩咐牛峻平時給你切片燉湯。」

  「好,牛峻一定會將我養得又肥又壯,等我們再見面的時候,你可別嚇壞了。」

  她應該覺得好笑,可是她一點也笑不出來,繼續嘮叨下一件事。

  「得閒的時候,別忘了給我一封書信,就是短短兩三個字也行,只要讓我知道你平安無事。」

  「好,可是見到只有短短兩三個字,可不能生氣哦。」

  「不生氣,你要做大事,當然沒心思寫信。」

  「不是,我是一個‘死人’,書信上的往來總要多留心。」

  「我知道你在那兒有諸多不便,就是一個月只有一封信也沒關係。」

  「好,一個月一定會有一封信。」

  「還有……」張水薇的肩膀突然被趙平瀾勾住,接下來便落進他的懷裡。

  「不要胡思亂想,好好睡好好吃的等我回來,我們就成親。」

  張水薇搖了搖頭,抬起頭來看著他,破釜沉舟的道:「我去京城找你。」

  趙平瀾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彷佛在對鬧彆扭的小孩子說話似的,「我所言句句真心,身在何處真的不重要,只要有你和我。」

  「我沒有懷疑你的真心,可是,那兒才是你綻放光芒的地方,我要陪著你一起待在那兒。」她相信四皇子會重用他,新皇登基,若身邊沒有一個陪自己一路奮戰又能幹的幫手,如何在充滿鬥爭的朝堂上坐穩龍椅?況且,若他扶植四皇子登上九五至尊的位子後,四皇子就將他踢到一旁,這不是教人寒心嗎?四皇子若是個聰明人,就一定會重用他。

  「不要勉強自個兒遷就我。」

  「不是,我也很想義無反顧的跟你說一句——有你,就有我。」

  雖然很感動,但他很清楚她有多麼抗拒京城,那兒有著不堪回首的傷痛。「你知道你父親和三位哥哥都要回京?」

  「爹跟我說了,不過,不是因為他們,我只是不想再逃避了,京城沒那麼可怕,元韋洲和梁千鈺也沒那麼可怕。」張水薇自嘲的撇了撇嘴。「想想真是可笑,犯罪的明明是他們,為何卻是我像個罪人似的活著?我不要,我要光明正大回到京城,我要堂堂正正站在眾人面前。」

  「知道嗎?我被關在刑事房的時候就聽過你的事。」

  「嗄?」

  「當時我想,灌下毒酒還可以活下來的人,勢必是老天爺眷顧不舍之人。」趙平瀾將她摟得更緊。「是啊,像你這麼傻氣的人,老天爺豈能不眷顧,豈能捨得呢?」

  「你這麼聰明,為何不笑話我太傻了?」

  「若是不傻,當初就不會救我了,而我,就喜歡這樣的你。」

  她已經越來越習慣他的甜言蜜語,連臉兒都不會紅了。「我是大夫,不能不救。」

  「即使你不是大夫,還是會救我,這一點我很有信心。」她傻氣,是因為她忠於自個兒的心,明知不可為,還是想試上一試,秦夫人的案子不就是如此嗎?

  張水薇將整個腦袋瓜埋在他的懷裡。「我等你派人來接我。」

  「你就這麼相信他會重用我?」

  「他不是很聰明嗎?」

  「說得好,若他不肯重用我,他就是個笨蛋。」

  張水薇咯咯咯的笑了,感覺心情好像輕鬆多了……其實,自從知道他要返回京城做什麼樣的大事,她的心就沉甸甸的,此行他勢必在宮裡掀起翻天覆地的驚濤駭浪,很可能會有一場腥風血雨,失敗了,真的是粉身碎骨。

  「你會怪我勸張將軍投入戰局嗎?」

  「若不是為了我,爹他們寧可死在戰場,如今能夠回到京城,這是他們的願望,而我只能祈求上蒼保佑你們,讓你們平平安安。」

  趙平瀾雙手捧著她的臉,柔情似水的在她額上深深一吻。「我向你保證,我們都會平平安安,還會讓你風風光光嫁給我。」

  「好,我等你,八抬大轎,風風光光嫁給你。」這一次換她踮起腳尖,在他的下巴親了一下,他兩眼瞬間綻放火花,低下頭,霸氣的堵住她的嘴,唇舌熱情纏綿的挑逗撩撥,他真想將她吃了,不過,他終究是個懂得克制的男人,兩人快窒息之前,狠下心結束,然後匆匆將她推進房間,並將房門關上。

  「明日一早不可以來送我。」

  過了許久,張水薇的聲音才隔著房門響起。「嗯,不送你,只等你。」

  接下來,兩人都靜靜的不發一語,但是很清楚他們還站在原地,隔著房門相望,分離時刻來到,方知情感有多深多濃,有多害怕失去對方。

  不知誰先從房門一邊走開,也許同時,並一起帶走深深的眷戀。

  過了立春就表示冬天結束了,白晝變長了,天氣變暖了,張水薇的行動更自由了,可是隨著趙平瀾離開,張水薇的心情始終走不進春日,還好過了三日,張家老大張柏勳和華神醫回來了。

  「師傅!」張水薇激動的撲過去抱住華神醫。

  「見到我這麼開心,是真的想我,還是為了我帶回來的千年果?」華神醫看起來是北方姑娘,個性又爽朗,不過,套一句她自個兒說的話,她是怪咖,這詞雖然令人不解,可是「怪」沒有人不懂,而她也確實很怪,想法很怪,說話很怪,唱的歌也很怪,跳的舞也很怪……總之,她就是很怪,卻又是一個活得瀟灑自在的人。

  「我當然是想師傅。」她想跟著師傅去驗屍,想跟著師傅四處行醫,這樣,她就不會成日想著趙平瀾。

  「哎呀呀,我的徒兒嘴巴越來越甜了哦!」華神醫推開張水薇,從頭到腳,從前到後,仔細將她打量一圈。「憑我敏銳的嗅覺,我好像聞到一股甜蜜蜜的味道。」

  「……師傅在胡說什麼?」難道真的被伊冬猜對了,師傅是神仙,連她有喜歡的人都知道?

  華神醫半眯著眼睛挑起眉。「本小姐是那種會胡說的人嗎?」

  「今日天一亮,我就進了草藥園忙得團團轉,這會兒身上全是草藥的味道,哪來甜蜜蜜的味道?」張水薇舉起左右手各聞了一下,確實是草藥的味道。

  華神醫也不爭論,轉而問:「那只短腳鼠呢?」

  「短腳鼠……哦,伊冬在大廚房,正忙著釀梅酒。」張水薇差一點反應不過來。

  「她真的去釀梅酒?還是怕見到我,趕緊先躲起來?」她始終不懂伊冬為何如此怕她?不過是嘴饞想吃什麼的時候,就會指揮她想法子弄出來,有這麼可怕嗎?不過,每次見到伊冬想跑卻跑不動的樣子,活像一隻短腿鼠,真的很好笑!

  張水薇噗嘯一笑。「師傅又不會吃人。」

  「就是啊,為何如此怕我呢?」頓了一下,華神醫彷佛想到什麼似的瞪大眼睛。

  「我倒是敢吃老鼠肉,難道她是因為這樣子怕我的嗎?」

  張水薇捧腹大笑。

  「妞妞,有這麼好笑嗎?」華神醫自認為缺乏幽默感,尤其當她發現自個兒必須在這種思想古舊的時代生活,她連笑都笑不出來。

  過了好一會兒,張水薇的笑聲終於停住了,不好意思的道:「也不是,只是師傅每次都很認真的說著很好笑的事,就覺得特別好笑。」

  「原來本小姐如此有娛樂效果,真應該去當搞笑藝人……不對,這兒沒有搞笑藝人這個行業。」華神醫很顯然是在喃喃自語,張水薇聽得迷迷糊糊,實在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不過,這種事已經很習慣了。

  「小姐,我釀好梅酒了,還給你做了……啊!」伊冬一看到華神醫就嚇得想轉身出去,可是兩隻腳一點力氣也沒有。

  華神醫見了搖頭歎氣,語重心長的道:「伊冬,人的腿太短了一定要認命,千萬不要垂死掙扎,那會讓你看起來很滑稽。」

  「……我的腿不短啊。」伊冬目光閃爍的看了張水薇一眼。真正腿短的人是小姐,小姐真的很嬌小。

  「不用看妞妞,你們等級相同,差別在於她很識相,你從沒搞清楚狀況。」

  「師傅!」張水薇嗔道。

  華神醫當作沒聽見,一雙眼睛緊盯著伊冬,害伊冬不自覺的繃緊神經,覺得好像有什麼陷阱正等著她跳進去。「短腿鼠,妞妞戀愛了嗎?」

  愣怔了下,伊冬點了點頭。「小姐有喜歡的人。」

  「伊冬!」張水薇嬌羞的臉紅了。

  「妞妞喜歡上誰了?」華神醫的八卦魂完全被點燃,還以為妞妞一朝被蛇咬,從此看破情愛,自己卻忘了枯木遇上烈火,燒得更快。

  伊冬真的嚇壞了,從來不知道華神醫也有如此熱情的時候,這到底是什麼情況?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生出一股惡作劇的念頭。「小姐喜歡上一個‘死人’。」

  華神醫果然嚇到了,可是沒有臉色慘白,而是劈哩啪啦的說起來。「妞妞驗屍驗到喜歡上死人?這會不會太扯了?開玩笑,我再先進,也沒有聽過這樣的職業病……不對,這應該是瘋了,神經錯亂了,喜歡上驗屍就夠詭異,喜歡上死人……」

  「不是不是,此‘死人’非彼死人。」伊冬慌忙打斷華神醫,原本想嚇唬華神醫,沒想到自個兒反過來被嚇到了……不得不說,這位華神醫真的不像正常人!

  華神醫顯然意識到自個兒被耍了,一雙眼睛銳利得好像要將某人千刀萬剮。「什麼是此死人非彼死人?死人還有分類的嗎?」

  「不,不是,他應該早就死了,可是卻活著。」伊冬好想移動雙腳。

  「什麼叫他應該早就死了,可是卻活著?」華神醫更加咄咄逼人了。

  「就是,就是他沒有死成,然後活下來。」

  「什麼叫他沒有死成,然後活下來?」

  張水薇見伊冬都冒汗了,趕緊出聲解圍。「師傅,別為難伊冬了,這事我再慢慢告訴你。」

  華神醫頓時覺得得救了。「你早說嘛,害我差一點被這只短腿鼠嚇死了。」

  伊冬覺得好無辜,究竟誰嚇誰啊。

  「妞妞,師傅我洗耳恭聽,你究竟跟誰談戀愛?」華神醫的熱情瞬間轉向。

  可是張水薇的心思全部擺在治病一事,這三年來她習慣了,一輩子這樣子也無所謂,如今她想更健康,不想讓趙平瀾為她擔心。

  「我想先看一下千年果,千年果在哪兒?」

  「千年果有什麼好看,就是一顆像雪一樣白的果子……說是湯圓更貼切,當然,包了餡料的湯圓……總之,看起來很不起眼,什麼千年果,其實哪有真的長了千年以上,跟千年靈芝一樣騙人,還好有老神醫帶路指點,要不然,我肯定當成充饑的野果子,一口就沒了,誰知道它竟然對寒症具有神奇療效。不過,我要先警告你,治療的過程很辛苦,宛若火在燒似的,因此還必須配上針灸。」

  「我不怕,我們何時開始治療?」

  「別急,你得先用藥材調養身子,免得承受不住治療的辛苦。」

  「師傅怎麼說,我就怎麼做。」

  「乖徒弟!」華神醫輕拍了拍她的頭,一副像在誘拐小孩的口吻。「好啦,我們先來解決你的戀愛問題吧。」

  「我沒有問題,千年果究竟在哪兒?不能先讓我看一眼嗎?」

  華神醫火大了,索性直接將張水薇押到榻上坐下,轉頭看了一眼還傻不隆咚站在原地的短腿鼠。「伊冬,給我們準備茶點,我們今日要好好探討戀愛的問題。」

  探討……應該是逼問吧,不過,伊冬此時對小姐一點同情也沒有,她很高興可以從華神醫的威勢底下脫身。

  過了幾日,京城就派人來接張家父子進京,張德一同時帶走幾個一直跟在身邊的隨從,其他的還是留在鏢局,而鴻叔當然留在莊子照顧張水薇。

  接下來,張水薇要先調養身子,大約一個月左右,再接受華神醫醫治,千年果配上針灸,整個療程將近三個月,當然,這段時間她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任務——等候京城傳來的消息。

  無論調養身子或治病,都不影響張水薇原來的生活作息,因此她依然為人看病或去停屍館驗屍,如此一來,即使趙平瀾不來書信,她也可以打聽到京城的消息。

  一個月過去了,張水薇終於接到趙平瀾的書信,書信真的很短,只有幾個字——

  一切都好,想你,要想我。

  再一個月過去,趙平瀾的第二封書信來了,還是相差無幾——

  一切平安,好想你,可有想我?

  再一個月過去,趙平瀾的第三封信來了,這次是厚厚一疊信,送信的人不同于先前兩封,是她認識的人——牛峻。

  「趙公子好嗎?為何讓你送信?你不在他身邊,誰照顧他?」

  「張大夫放心,我不在,主子身邊還有蘇彥和蘇隱,暗中保護他的更多;因為這封信很重要,主子不便交給其他人,便由我親自跑一趟;還有,主子沒事,只是成日叨念著張大夫,不知道張大夫有沒有吃好睡好。」

  若非牛峻的聲音一板一眼,張水薇一定會懷疑他在調侃她。牛峻那張臉總讓人不自覺正經了起來,她一定臉紅了,趙平瀾真的當著牛峻面前叨念她嗎?清了清嗓子,張水薇努力不受到影響。「京裡的情勢如今如何?」

  「太子被廢了。」

  「太子被廢了?」昨日她去城裡驗屍,可沒聽見京城有任何風吹草動。

  「太子與皇上後宮的妃子通姦,當場被逮個正著,皇上震怒之下廢了太子。可是皇后娘娘鬧著不肯甘休,逼著皇上,皇上至今不敢正式下旨,不過,這事朝堂上的大臣都知道了,也逼著皇上做出決斷,太子勢必要廢。」

  張水薇的思緒始終留在第一句話。「太子與皇上後宮的妃子通姦?」

  「太子與蕭才人原就是青梅竹馬,當初皇后娘娘也透露將蕭才人指給太子的意思,可是皇上要蕭大人在軍中的勢力,給太子選了一個太子不喜歡的太子妃,又將蕭大人的女兒納入後宮,太子因此對皇上懷恨在心,後來聽說蕭才人在後宮過得不好,便忍不住偷偷見了蕭才人,兩人就此有了姦情。」也就是因為這份姦情,太子才會暗中將齊妃的事傳到江南。

  「可是,為何如此巧合……」張水薇頓時明白了,不是巧合,是有人在操縱,而此人應該就是趙平瀾。

  見她的表情,牛峻心想她必定猜到了,便不再抓著此事不放,說清楚事情接下來的演變。

  「主子說,估計不到一個月,皇后娘娘只怕會從此臥病在床,皇上必定廢了太子,到時候江南就會得到消息了。」

  張水薇驚愕的瞪大眼睛。「皇后娘娘會從此臥病在床?」

  「主子說,皇上要皇后娘娘閉嘴,就會想法子讓皇后娘娘從此臥病不起。」

  張水薇愣怔得無法言語,突然覺得很悲傷。貴為國母又如何?在利益面前,你的身分也只能是一顆棋子,主人要你犧牲,你就必須犧牲……以前她從來不明白這個道理,一得知元韋洲與梁千鈺的關係,她還堅持死守著妻子的身分,最後才落得被人灌下毒酒的下場。

  「主子教張大夫別太難過了,皇后娘娘心狠手辣,死在她手上的人不計其數,今日她也只是自食惡果。」主子還真是瞭解張大夫,知道張大夫聽了這事一定會難過。

  張水薇明白的點點頭。

  「主子還讓我告訴張大夫,張將軍他們一切都好,事情進展順利。」

  「這樣我就放心了。」為了避免給宜縣的張氏一族帶來麻煩,爹他們從離開這兒的那一刻開始,就如同斷了線的風箏。

  「主子還說了,請張大夫也寫一封信給他,明日交給我帶走。」

  「你明日就走?」

  「是,我在竹林小屋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就走。」

  「我知道了,明日一早我會將書信交予你。」頓了一下,張水薇有些難為情的開口問:「趙公子可有其他的話請你轉達?」

  「沒有了,若是主子還有話說,應該都寫在信上。」

  怔了半晌,張水薇方才想起手上還握著一封信……既然寫了信,何必讓牛峻費了那麼多口舌?難道擔心不小心丟失了書信,惹來麻煩嗎?

  「若是張大夫沒有其他的事,我想先回竹林小屋休息。」

  「我讓伊冬送你過去,你有需要可以告訴伊冬,待會兒伊冬會幫你準備一些吃食送過去。」張水薇隨即喚來守在花廳門口的伊冬,請她安頓牛峻,待他們一走出花廳,她就在椅子上坐下,拆信看信。

  看著看著,張水微從一開始的困惑不解,到最後是滿面羞紅,原來,他要牛峻向她解說京城情況,是因為書信要用來談情說愛——什麼夜裡睡不著,只能望著明月思念她;什麼院中桃花綻放,如同見到她對他展顏媚笑……真是想不到,他竟可以將情話說得如此自然流暢。

  「聽說你阿那答送情書來了。」華神醫的聲音突然響起。

  張水薇慌亂的將信對折,藏到後面,就怕她突然伸手搶過去……師傅已經有過兩次紀錄了,看到只有一行字時,她激動得劈哩啪啦罵了一串,總之,就是嫌棄趙平瀾太木頭了。

  「師傅,你怎麼老是不出聲?」

  「我有出聲,是你看情書看得太專心了……你阿那答這次的情書好像很長哦,他都說了什麼?」華神醫興致勃勃的探頭望向她身後。

  「師傅,他是趙公子。」她真不懂師傅何來如此多奇奇怪怪的言詞。

  「你們兩個不是已經定下終身嗎?」

  「我們連庚帖都還沒交換。」雖然父親允了,但是私定終身不算定下終身,若是名門閨秀,這可是不容許的事。

  「這不是遲早的嗎?」

  張水薇索性閉上嘴巴,與師傅辯論,她就是生了十張嘴巴也比不了。

  華神醫也不再逗她了,問起正事。「他的復仇大業進展得可順利?」

  張水薇將京城的狀況簡述了一下。

  「這位太子爺膽子可真大,連老爹的女人都敢偷!」有人說金錢權力會讓人忘了自個兒是誰,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張水薇輕聲一歎。「皇上為了滿足自個兒的私欲,不知害死多少人。」

  華神醫不當一回事的冷哼一聲。「這是千古不變的事,人啊,最多的就是欲望,越是有錢有權,越是難以抵擋欲望的誘惑,況且自以為擁有全天下的帝王,看人的生命不是生命,而是關係。」

  張水薇細細品味一番,豈不是這個道理?不貪不求,就不會動歪腦筋,當然也不會有傷天害理的事發生。

  「妞妞,你可有想過,一且事成,去了京城,你要做什麼?」

  「嗄?」

  「你想像後宮那些女人一樣,成日盼著一個男人,然後跟其他女人爭鬥?還是,當一個有活力有價值,跟男人一樣活得精彩的女人?」見張水薇一臉呆傻的樣子,華神醫語重心長的輕拍她的肩膀。「好好想一想,單單為一個男人而活,再也不能行醫,不能驗屍,你還會快樂嗎?」

  張水薇不發一語的陷入深思。

  來到京城,趙平瀾簡直成了專門為梁文夏煮茶的小廝,沒法子,誰教趙平瀾煮茶時優雅得如同一幅畫,細細品味茶水之後,更覺甘香如蘭,因此有趙平瀾在一旁,他何必要其他人煮茶。

  一切果然如趙平瀾所料,皇后娘娘從此臥病在床,不到一個月太子就廢了。

  面對勝利的第一步,趙平瀾不是歡喜,而是研擬下一步行動——藉由齊妃挑唆皇上弄死太子,再來是最後一步——逼宮,逼皇上退位。

  「大哥已經被圈禁了,難道不能留他活命嗎?!」梁文夏與趙平瀾共事四個月了,知道趙平瀾不會趕盡殺絕,因為在他看來,殺人是下下之策,懂得用人更為重要,也因此,他對趙平瀾產生了一種學生對老師的情誼……如今,他已經能夠明白皇祖父為何如此重用年紀輕輕的他,進京之後,趙平瀾對他的態度就相當恭敬,好像他是大樑的君王,這就說明此人很有分寸。

  趙平瀾奉了一盞茶給梁文夏,待他細細品嘗,方才不疾不徐的道:「王爺當然可以給大皇子生路,可是要保證陳家的人安分守己。」無論皇后娘娘,或是陳家的人,都不甘心就此敗落下來,況且皇后娘娘知道皇上更醜陋的真面目。

  梁文夏明白趙平瀾的意思,可是終非殘酷之人。「有何方法護住大哥的性命?」

  「有,大皇子詐死,若王爺不忍,不妨將蕭才人送到他身邊。」雖然皇上恨不得掐死蕭才人,可是礙于諸多現實考慮,如今只是軟禁蕭才人。

  梁文夏略一思忖,點了點頭。「本王來勸大哥。」

  「王爺可以出面勸大皇子詐死,但必須讓大皇子明白一事——他會有今日的下場是因為齊妃。」

  「本王明白你的用意,可是大哥並未得罪齊妃,齊妃為何要逼得他走投無路?」

  趙平瀾從懷裡取出一張折疊的圖紙,遞給梁文夏。「王爺是否認得此人?」

  梁文夏困惑的打開圖紙,是一個女子,仔細一看,似曾相識,不過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此女乃大樑第一美人——前成國公世子夫人。」

  「對了!難怪本王覺得見過,原來是你的夫人,不過……」困惑剛剛獲得解答,這會兒又有新的困惑了,趙平瀾不至於向他炫耀死去的妻子有多美吧。

  趙平瀾唇角冷冷一挑。「我在應州城聽過一個很奇怪的傳聞——齊妃是前成國公世子夫人。」

  梁文夏驚愕的瞪大眼睛。「什麼?」

  「乍聽此事,我與王爺一樣驚嚇,我的妻子明明死在西市場的刑臺上,可是事後想想,皇上可以找人頂替我,為何不能找人頂替她?」

  半晌,梁文夏漸漸平靜下來。難怪父皇如此保護齊妃,即使家宴,也不讓齊妃在眾人面前亮相,而皇后娘娘對此事竟然一直悶不吭聲,原來心知肚明……思緒一轉,他完全明白了。

  「你在應州城聽見的傳聞是大哥所為?」

  「大皇子正是因為此事得罪了齊妃。」

  「如此說來,即使我們不對付大哥,齊妃應該也會想法子教大哥閉嘴。」

  趙平瀾點了點頭。「過去,他們可以相安無事,是因為彼此謹守界線,可是太子為了蕭才人打破他們原來的平衡,如今他們轉為彼此猜忌,太子認為姦情會被人發現乃齊妃所為,而齊妃擔心太子這一邊道出她的秘密,皇上留下蕭才人的性命,恐怕也有藉此牽制大皇子的用意。」

  梁文夏微微翹起唇角。「這會兒我們穩操勝算了!」雖然知道父皇毒害皇祖父,可是有人證,沒有物證,父皇若反咬一口指責他是逆子,栽贓陷害自個兒的父親,他反而會落個群起攻之,但如今有了趙平瀾,又有了齊妃,父皇就只能退位,待在西山皇家避暑山莊靜養。

  「雖然京城大營靠著張將軍已經在王爺掌控之中,但是王爺若不想在宮中引發一場腥風血雨,想和平轉移政權,還要掌握宮中的親衛軍和皇城的禁軍,再來,要讓內閣和六部大臣沒有異議的接受皇上退位。」一朝天子一朝臣,這些大臣只怕沒有幾位是忠心于大樑,他們都是靠著巴結當今的皇上一路爬上來的。

  「皇祖父為了確保親衛軍和禁軍不落入不肖子孫或亂臣賊子手上,在其中安插許多名為副手,實為主將之人,而且皇祖父早就將他們交給我了。父皇繼位時,害怕得罪親衛軍和禁軍,手上又沒有多少可用之人,因此只能換掉上面幾名主將,皇祖父的人也就安然留下了。」

  趙平瀾微微一笑,先帝果然是一個喜歡留後手的人。

  「可是,本王還沒本事驅使內閣和六部大臣效力。」

  「這個部分交給我。」

  梁文夏稀奇的揚起眉。

  趙平瀾倒也無意隱藏。「我被關在宮裡刑事房的時候聽到不少秘辛,所有的內閣和六部大臣沒有一個例外,無論是家中妻妾和兄弟的問題,或是貪贓枉法之事,各個都可以列上一串,若是王爺保證登基之後不降罪,再加上皇上做出失德栽贓之醜事,他們一定會支持王爺。

  梁文夏忍不住皺眉。「你要本王饒了那些貪贓枉法之徒?」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何況王爺還得靠他們穩住朝堂,坐穩龍椅。」

  梁文夏聞言苦笑。「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駐纊充耳,所以塞聰。」

  「王爺只要成為明君,多的是機會收拾小人。」

  頓了一下,梁文夏自責道:「你說的對,本王不應該過於心急,事有輕重緩急,懲凶除惡也要有章法,一味的只知往前沖,往往還沒打到人,就先傷了自己。」

  趙平瀾倒是給了梁文夏一個真心的笑容。「這些道理我在刑事房苦熬之後才想明白,可是王爺一點就通,王爺必能成為大樑一代明君。」

  從小到大,這是梁文夏第一次覺得受到稱讚很有成就感,胸中激蕩著一股對未來的鬥志。「是的,本王一定會成為大樑一代明君。」

  無論京城發生何種翻天覆地的大變動,遠在江南的張水薇都沒有感覺,她的身體在華神醫的醫治下完全好了,接下來繼續跟著華神醫在醫術上追求精進,當然,驗屍也是生活中不能少的一件事。

  如今,張水薇一離開停屍館就立刻上馬車直接出城,不敢再像往常一樣在城裡四處走走沉思,一來怕人家問起父兄近況,要她撒謊騙人家他們去押鏢或采草藥,她覺得不自在;二來怕人家提起趙平瀾,畢竟過去有一段時間是他跟在身後。

  馬車一動,伊冬迫不及待的小聲嘀咕,「小姐,我剛剛聽見幾個衙役說,皇上立了四皇子為太子,可是立了太子不到三日就得了急病,然後宣佈退位給太子。」

  「這……真的嗎?!」雖然趙平瀾就是要扶植四皇子坐上龍椅,可是乍聽此事,她只覺得好像在作夢。

  伊冬用力點點頭。「何縣丞沒向你提起嗎?」

  「我又沒問,他怎可能主動提起?」何縣丞倒也不是瞧不起她是姑娘,只是男女有別,除了驗屍上的事,何縣丞也不便與她多言。

  「這是不是表示趙公子和老爺他們成功了?」

  「若是真的,就是成功了。」

  伊冬忍不住激動的拍手道:「那真是太好了!」

  張水薇笑而不語,覺得一直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歸位了。

  「趙公子何時來接小姐?」

  「不會這麼快,說不定要等上一兩個月。」他應該會等朝堂穩定下來再來接她。

  「這麼久?」

  張水薇微微挑起眉。「你這麼想回京城嗎?」

  伊冬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小姐別笑話我,我的心眼就是比較小,一想到小姐可以風風光光回京城,我就很得意很開心。」

  張水薇明白這種心情,若說她一點感覺都沒有,當然不可能,只是她學會不去在意人家的眼光,如今父兄不再受委屈,還有一個很喜歡她、想守護她的人,她覺得自個兒太幸福了,實在沒必要計較那麼多。

  「快四年了,不知道京城還是一樣嗎?好久沒有吃到香味糕鋪的栗子糕了,這次回去,我每日都要吃上一塊……」在伊冬喋喋不休之中,過了近一個時辰,馬車駛進莊子在二門前停下來,鴻叔的聲音隨即傳來。

  「小姐,到了。」

  伊冬率先下馬車,再接過張水薇的醫藥箱,幫著她下馬車,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二門。

  「你總算回來了。」華神醫一見到她們就撲上去,一把抓住張水薇,興奮的嘰哩呱啦。

  「趙平瀾讓牛峻帶了不少人來接你,因為不想給莊子添麻煩,牛峻讓那些人待在竹林的小屋,而他在花廳等你,應該是趙平瀾叫他帶話給你。」

  「我們剛剛聽到風聲,人就來了,這會不會來得太快了?」伊冬帶著調侃的瞥了張水薇一眼。趙公子果然喜歡小姐喜歡到沒骨頭了。

  張水薇害羞的臉兒紅了,嬌瞋一瞪,連忙提起腳步轉向花廳。

  「張大夫。」牛峻上前行禮,隨即遞上一封書信,接著便講起如今京城的情況。

  「皇上得了急病退位,成了太上皇,如今帶著纏綿病榻的皇后娘娘——如今是太后娘娘和幾位妃子去了西山養病,而四皇子已經登基成為大樑國君。我出發離京時,當今皇上正要下旨為成國公府平反,恢復成國公府的爵位和主子的身分,主子此時應該已是成國公了。」

  張水薇忍不住哭了。「他成功了!」

  「主子說成國公府的主母之位不能空太久了,請張大夫速速進京成親。」

  即使牛峻這個人一板一眼,張水薇還是臉紅了,半晌,才找回自個兒聲音。「四皇子……不是,皇上如何安排趙公子?」

  牛峻終於透露出一絲絲歡喜。「主子將成為最年輕的吏部尚書,還兼帝師。」

  「帝師?」

  「待張大夫進京,主子會慢慢告訴張大夫。」

  「我爹他們呢?」

  「皇上給武騰將軍賜了將軍府並返還「武騰將軍」頭銜,除了武騰將軍,二公子進了親衛軍,大公子和三公子進了京營。」

  張水薇愣怔了下。「我爹呢?」

  「武騰將軍向皇上表示,若有機會回到戰場,他願意為大樑貢獻一份心力,可是如今他只掛念兒女的親事,只想看著兒女成親生子,再說了,有三位公子為皇上和大樑效力,張家不至於白吃大樑米糧,這就夠了。」

  「我爹是真正的武將。」張水薇有感而發的道。

  「主子與張大夫想法一致,且認為武騰將軍的安排很好——大公子聰明睿智,可以幫助皇上掌握京營;二公子細膩圓融,可以待在皇上身邊;三公子有勇有蠻力,但是沉穩不足,還是讓他跟著大公子磨練更為妥當。」

  張水薇明白的點點頭,張家若有人必須待在皇上身邊,二哥哥最適合了。

  「張大夫能否在三日之內收拾好東西上路?」

  「三日……這會不會太急了?」

  「主子很急。」

  「我要收拾東西,還有一些事情要安排,至少要十日。」因為師傅提醒,她知道自個兒不願意像以前一樣傻傻的守在後宅,她想過得有活力有價值,像男人一樣活得精彩,況且她會醫術,醫術不用來救人還有何意義?她不知道在京城能否繼續當仵作,那兒可是有一堆老仵作,不過她可以開醫館,專看婦科,正如師傅所言,礙於男女有別,有些姑娘的病明明可以醫治,最後卻硬生生拖死了,可是靠她一個力量太過微薄,想來想去,她覺得應該說服師傅進京,與她一起開設醫館,屆時可以收幾名女藥童,以後跟著她們習醫,還可以幫助更多女子。

  牛峻一頓,勉為其難道:「主子若怪罪下來,還請張大夫美言幾句。」

  「我如此安排自有用意,趙公子會明白的。」

  「是,有勞張大夫了。」

  「這十日就請你們待在莊子上,前院有給武館留宿的孩子們安置的客房。」張水薇隨即喚來伊冬,讓伊冬將牛峻他們安排在前院的客房,並且收拾東西準備十日後出發進京。待花廳只剩下她一個人,她探頭往外查看一下,確定師傅不在,趕緊坐下來,取出趙平瀾的情書細細看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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