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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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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御井烹香] 庶女生存手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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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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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3 11:45:24 |只看該作者
300繁衍

  殿內頓時一下又靜了下來,二娘子深吸一口氣,她望了七娘子一眼,正要說話。六娘子卻又打斷了她。

  「沒錯。」她低聲道,「我們沒有證據,無法證明你對五姐下了番紅花……」

  她臉上又浮現出了一股天真的好奇,略微一偏頭,帶了些不解地問,「不過我倒想問問許四嫂,你又是為什麼要這樣來害五姐呢?」

  四少夫人扭過頭去,並不理會六娘子的問話,場面一時又僵硬起來。

  眼看六娘子眼中掠過一絲煞氣,七娘子從心底歎了一口氣,她低聲道,「恐怕這件事還是從五姐的言談中埋下的怨恨。五姐在生產後很關心四房的子嗣,就像是四嫂曾經關心過六房的子嗣一樣,她說過幾句玩笑話,要給四哥送兩個通房……」

  二娘子和六娘子看到四少夫人臉上驟然閃過的怨恨,頓時也都沒了別的話:七娘子的這個猜測,雖不中,恐怕也不遠了。

  場面上一時又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六娘子才喃喃道,「真是不可理喻!」

  四少夫人這會倒是肯開口了。

  她的態度幾乎是有幾分傲慢的。「我就是看不慣她的做派!從前沒有孩子的時候,和我們一樣做小伏低,受了通房,還不是要忍氣吞聲?有了孩子,態度就變了,好像她自己的相公是相公,別人的相公就不是相公。她不喜歡通房,我就喜歡?」

  她抬高了聲音,「連著戳我的痛處,說我幾年無出……嘿嘿,我無出又如何?要她和我一樣下不了蛋,又何嘗是什麼難事?楊善禮實在是得意忘形,不知所謂——」

  「夠了!」七娘子驀地輕喝,她一下站起身來,歉然對二娘子和六娘子解釋,「二姐、六姐,我有一點頭暈……」

  二娘子見七娘子面色煞白,忙道,「你快坐下休息。」

  六娘子掃了四少夫人一眼,扭頭又吩咐,「給七妹擰個熱手巾來,不要撒花露!」

  她頓了頓,又慢慢地道,「把我預備的那碗藥,也端過來。」

  四少夫人頓時面色煞白,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畢竟是久居人上,自己拿捏別人,手段多得不得了,別人要拿捏她,總是要顧忌許家和莫家。四少夫人是從來也沒有想到,別人要對付她,也是手段翻新……

  一碗熱氣騰騰的藥和一個熱氣騰騰的手巾把很快就都送了上來,和它們一起上來的,還有兩個面目死板的中年宮女。六娘子親手展開手巾,給七娘子敷到了額前,這才轉過身來問四少夫人,「許四嫂是要自己喝呢,還是別人餵你喝。」

  四少夫人雙唇緊閉,她幾乎是求助地瞥了七娘子一眼,見七娘子神色虛弱雙唇緊閉,並不發話,又平添了一絲絕望,她正要說話,二娘子已經沉聲道,「我來餵她喝!」

  四少夫人頓時就被兩個宮人給捏著肩膀提起來,塞到了太師椅中,二娘子端著碗,徐徐在她身邊繡墩上落座,她舀起一勺藥汁,甚至還貼心地吹了一吹,沖兩個宮人一扭頭,這兩個媽媽頓時捏住四少夫人的下巴,只是輕輕用力,四少夫人便身不由己地張開了嘴巴。

  二娘子便將藥汁填了進去,兩個宮人一拍下巴,又捏住四少夫人的鼻子,四少夫人反射性地吞嚥了一下,這口藥便滑下喉管。

  她眼中終於凝聚出了貨真價實的恐懼,也不知道是被藥汁嗆住,還是為自己的生命擔心,幾滴清淚,已是無聲無息地落了下來。

  六娘子站起身來,她倒背著雙手,緩緩地道,「許四嫂不要怕,七妹是個善心人,她多次為你求情,說還是不要做得太過分,畢竟你也不想要五姐的性命,只是想讓她嘗嘗番紅花的味道。」

  她又偏著頭,露出了一抹嬌憨的笑,「都說番紅花的味道帶了一點苦,非以麝香、水銀、零陵香中和,才能帶有一絲甜味。這是宮廷秘傳的『涼藥』,聽說只是一服,兩三年間就絕不要想有身孕。兩服三服一口氣吃下去,運氣好一點,能夠活下來的,十年內要說生育兩個字,也都是妄想。」

  她的眼神又落到了四少夫人身上,六娘子親切地問,「許四嫂,這碗藥好喝嗎?」

  四少夫人劇烈地顫抖著,她死死地盯著六娘子,從鼻中嗚咽出了幾個音節,卻又被二娘子穩定的餵食節奏給打斷了。

  「十年後,許四嫂就三十多歲了。嗯,還好這一胎許四嫂生育了男孩,要不然十年間還是無出,恐怕四嫂就是再剛烈,也頂不住長上的壓力了吧。」六娘子做恍然大悟,「噢,我忘了,許四嫂會下藥嘛,誰要給許四哥納新,您一帖藥下去,也就萬事大吉了。」

  話說到最後,到底還是帶出了一點陰燒的火氣。

  七娘子取下額前的手巾,坐直身體,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儘管剛才忽然襲上的頭暈還沒有完全消退,但她卻並沒有阻止六娘子,而是柔聲道,「四嫂,一人做事一人當,這件事能夠到這裡為止,那是最好。我把話放在這裡:報復兩個字,你還是不要想了。你是有後的人了,以後還是想著多照顧照顧六郎吧。」

  比起六娘子鞭子一樣的冷言冷語,七娘子的這句話就好像一根鈍針,雖然並不鋒銳,但卻一下戳到了六娘子所沒有照顧到的軟肋。

  四少夫人掙扎的動作,一下就僵住了,又過了一會,她似乎想通了什麼,猛地閉上眼,驟然加快了吞嚥的速度。

  有了孩子,還是一個男嬰,四少夫人就要為六郎考慮,魚死網破的事,她是再也做不出來了。

  六娘子幾乎是歉意地看了七娘子一眼,她低聲道,「七妹,我看此女留著也是麻煩,不如……」

  這句話聲音雖小,但四少夫人肯定是聽得到的。六娘子當然也是要說給四少夫人聽。

  七娘子掃了四少夫人一眼,淡淡地道,「算了,一報還一報。你們也不要為我擔心,我應付得來。」

  #

  兩妯娌進宮的時候是喜氣洋洋,出宮的時候,自然卻是另一番氣氛。

  七娘子和四少夫人是一車進的宮闈,自然也是一車出去。為了表示對二娘子的尊重,許家的車駕一直在前為二娘子開路,等到兩邊人馬分道揚鑣,各自回轉之後,七娘子才輕聲道,「四嫂,你怨我嗎?」
四少夫人自從喝完了那碗藥,一直一言不發,就是隨著七娘子出宮時,也是一句言語沒有,甚至拒絕向六娘子行禮。一路上她就好像一個塑像,臉上是一點表情都沒有,就是七娘子,也都揣測不出她現在的心情。

  聽到七娘子的話,四少夫人顫動了一下,但卻依然目視前方,置若罔聞。

  七娘子柔聲道,「四嫂心裡肯定是有怨恨的,這一點,小七也明白。」

  她沒有等四少夫人的回應,就又接著往下說。「不過醜話我也撂在前頭,第一,憑著六姐和二姐的意思,四嫂未必能安坐在此,生我的悶氣。第二,我雖然心慈手軟,但卻也不想養虎為患,在後院留一個威脅。今年年前,四嫂還是和四哥商量一下,看著或者是到外地去吧。」

  她的語氣雖然軟,但又透著一股斬釘截鐵的味道。四少夫人又顫動了一下,她依然沒有回應。

  「多餘的話,我也不多說了。」七娘子自嘲地笑了笑,她也學著四少夫人,注視著前方顫動的車簾。「我知道對四嫂來說,死不算什麼,最重要的怕還是六郎和四哥。六郎嘛,是你的親兒子,只要我們六房的孩子好好的,我也不會為難一個不懂事的小孩。但四嫂不要忘記,五嫂為了和賢,還給過我什麼東西。有些事做過就是做過發要掩蓋足跡,是掩蓋不來的。」

  這一次,四少夫人的臉色變了。

  通房之死,與番紅花畢竟不同,番紅花沒有真憑實據,通房之死卻有。以四少爺的作風,一旦知道此事,夫妻間的情分,只怕蕩然無存。

  「你想我怎麼辦?」她的聲音帶了幾分嘶啞與苦澀。「你四哥現在京城幹得熱火朝天,難道我一句話,我們就能出京?」

  「細節畢竟還是可以再商量的。」七娘子不以為忤,甚至還幫著四少夫人出主意。「現在六房在府裡穩若泰山,兵部那邊又沒有太多事情,四哥的性子,恐怕還是想要有一番作為的。眼看東北一帶,女金人時隔百年再度蠢蠢欲動,四哥去東北也可以,回西北也可以,都可以操作嘛。」

  她和氣地道,「總歸這件事盡量保持低調,對四嫂來說也是好的。不然公婆知道了這件事,再一仔細查問,四嫂你的城府,未必禁得起公公的逼問,當年通房的事,未必禁得起這樣的盤查……」

  七娘子這是赤/裸裸地在威脅四少夫人,不要打著告狀的主意,把這事鬧大,傷了自己的面子。

  而通房之死,就是她手中握有的最佳籌碼,萬用萬靈。

  四少夫人唇邊,又露出了一抹苦澀的笑。

  她一路都沒有再說什麼,七娘子也一路都保持了沉默。

  等兩人進了府,肯定還是要到樂山居、清平苑去向兩個長輩報平安的。七娘子這一次卻是毫不猶豫地選擇先進清平苑,四少夫人自然也只能跟在她身後。

  兩人進屋之前,七娘子就聽到了身側傳來的一聲深深的吸氣。

  一進屋,四少夫人臉上就露出了一抹笑,「給爹、娘請安了!今兒進宮,得了好大的臉面,姑姑賞了六郎……」

  七娘子的心也頓時安到了實處:雖然不願,但如果四少夫人不能接受自己的分析,非得要鬧的魚死網破,損傷到六房的利益。她也只能快刀斬亂麻,通知六娘子和二娘子,由她們斬草除根。

  現在這樣各安其份,已經是她可以找到的最好結果。

  平國公和許夫人對四少夫人的敘述,當然微笑以對,兩個老人家卻是很有默契,一邊聽四少夫人說話,一邊又衝七娘子投來了疑問的眼光。

  七娘子點了點頭,輕聲道,「姑姑什麼事都聽說了,她說,家裡的事,她就不多管了。只是惦記著安王想到家裡來玩一玩,我已經答應太妃,過幾天就讓升鸞進宮,接安王出宮走走。」

  太妃提到安王想和家裡親近,無異於表明並沒有抱怨兄長,疏遠許家的意思。平國公和許夫人臉色都是一寬,平國公又笑著打趣四少夫人,「莫氏怎麼不說了?你姑姑還賞了你什麼好東西?」

  四少夫人神色複雜地瞥了七娘子一眼,她又堆出了歡容,「還有姑姑親自求的長命符、長命鎖……」

  等七娘子回了明德堂,已經是近了晚飯時分,宮中又傳了賞賜出來:寧妃和許太妃都有賞賜,只是許太妃的賞賜是給家裡全員的,寧妃的賞賜卻指定給六房一房。

  許太妃的賞賜從份量上來說,和以前幾乎沒有變化,七娘子的那一份,在小輩中依然獨佔鰲頭。

  來傳賞的宮人又特地叮囑七娘子,「寧妃娘娘說,您今兒說話的時候,露出了幾分頭暈,雖然當時沒事,但也不要怠慢,還是請大夫來扶個脈,有事沒事,都往宮裡遞個話,免得她在宮中擔心記掛。」

  因為這次賞賜,有一份是單獨給六房的,因此許鳳佳和七娘子兩夫妻自然也要過清平苑接賞,許夫人和平國公不由得都看向七娘子,

  許鳳佳更是連聲道,「還不快去請鍾先生過來坐坐?」

  許夫人更是很關心,「怎麼平白就犯了頭暈?你不要走動了,等鍾先生來扶過脈,讓人暖轎抬你回去。」

  又一疊聲吩咐人,「預備下暖轎!」

  就是平國公都沒有走,而是坐在一邊數落許鳳佳,「知道你媳婦身子弱,平時很多事你就要懂得體恤她……」

  自從太夫人的事出來,七娘子在平國公心中的地位,可以說是今非昔比,一時間許鳳佳倒是要往後靠了。他又有些不服氣,「楊棋的身子,我一向照看得好著呢!」

  幾個人說了幾句家常,平國公又問七娘子,「關於省親的事,兩個貴人有話沒有?」

  七娘子搖了搖頭,輕聲道,「看二姐的意思,皇后娘娘還是害怕過於奢侈靡費,這其實還是一心體恤楊家,我想二姐在背後應當是做了不少工夫的。」

  平國公點頭捋鬚,沉吟不語。還是許鳳佳心直口快,一語道破,「主要也是四姨夫深知韜光隱晦之理。」

  許夫人也很贊成許鳳佳的看法,「四妹夫這些年來行事是越來越穩重了,真是越發有宰相氣度。我看省親之事不成,也還是好的。」

  七娘子望了許夫人一眼,又看了看許鳳佳,便低聲道,「只是私底下聽六姐說起來,也還是思念生母……」

  這件事她會拿出來問許家人的意見,平國公心裡很是受用,只是他是公公,這件事上不大好說話,只得望了許夫人一眼。許夫人頓時會意,她沉吟片刻,斷然道,「給貴人生母請一個誥命,其實不是什麼難事,只是這件事還是你二姐開口,才最好說話。我看你還是不要摻和。」

  二娘子畢竟是大太太的親生女兒,很多事她說更好,這個道理,七娘子還是懂得的。她點了點頭,還要再說什麼時,鍾先生到了。

  醫生扶脈,大家總不好圍著探看,平國公沖許鳳佳點了點頭,率先出了屋子,許鳳佳望了七娘子一眼,便站起身來跟在平國公身後踱了出去。屋內就只剩許夫人一個長輩陪著七娘子,氣氛靜謐之中,又不乏一線溫馨。

  鍾先生扶了許久,摸過左手,又換了右手,甚至還請示許夫人,隔著手絹,輕輕地按了按七娘子的頸脈——他今年已經是古稀之上,男女大防,倒是不必太過在意了。

  見他這樣當一回事,七娘子和許夫人都不禁有了一線緊張,鍾先生卻是垂目只顧著出神,又過了一會,才低聲道,「這個脈,老朽還摸得不大准,恐怕是喜……不過,日子還並不很久,所以捏得不大分明。如若不是,則是又添了新症,依老朽的意思,夫人不如請權大夫來也扶一扶,那就更有把握了。」

  許夫人頓時坐直了身子,一疊聲地道,「這就著人請去!先生你稍坐一會!」

  就親自站起身來出了屋子,也不知道找誰去吩咐什麼了,到了屋門口,又回身吩咐七娘子,「善衡你就躺著別動!」

  七娘子一手撫著小腹,心中竟不知是什麼滋味,這一天之內,實在有太多的消息,甚至讓她有了些麻木……她半靠在榻上,注視著鍾先生,輕聲問,「先生,這——有幾分准呢?」

  到底話尾還是帶上了一線顫音。

  鍾先生唇邊露出一抹笑來,他低聲道,「少夫人,十分裡拿不準九分,老朽又怎麼敢往外說呢。不過縱有,恐怕坐下也不到一個月,脈象若有似無,老朽年紀大了,精力散漫,權大夫精力旺盛,這脈他來扶,還是更准一點。」

  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在這一刻,七娘子忽然想到了很多已經逝去的往事,無數張面孔在她眼前飛舞,最終,她想起了九姨娘臨終前時常念叨的一句話。

  「只可惜是看不到你們姐弟生兒育女,繁衍血脈。」

  現如今,她和九哥終於也都到了生兒育女的年紀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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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1重聚

  鍾先生這一脈把得還是很有水平的,等到第二天一大早,剛從宮中出值的權仲白便肯定了這個好消息:七娘子的確是有喜了。

  「應該不是七月末,就是八月初,具體怎麼算,還要問過少夫人的小日子。」這位年輕神醫神態坦然,「最早是早不過七月末的。」

  立夏早已經笑逐顏開,扳著手指算了算,迫不及待地道,「應該是八月初!少夫人在八月裡的那一次小日子特別地短,我們心裡也犯了嘀咕……」

  產婦初懷,因為分泌物帶著血色的關係,很可能會造成誤判經期,這件事在古代倒也是醫學常識。權仲白點了點頭,又恭喜七娘子,「若是八月初,胎兒坐下一個月就可以摸出來,這說明少夫人體內生機還是很旺盛的!不過……少夫人也知道,你底子薄,滑胎、難產的危險,始終還是要較常人為高。這幾個月,最好是什麼心都別用,好生保養,將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來,再來操心家事。」

  這個人還是老樣子,也不顧場合,當著許夫人的面,就把話說得這樣直白。

  七娘子略微感到無奈,但這就是權仲白的個性,再說,人家肯給你看病,是給你面子。很多事也不可能以對鍾先生的標準來要求他。

  她還沒有開口,許夫人已是一疊聲地道,「這是當然,這是當然!」

  等權仲白一走,許夫人就和七娘子商議,又將家事收攏到了清平苑手裡。

  「這幾個月我冷眼看著,你管家的手段的確是有一套。這個安排很好,管事人並不用操心太多,只要將你身邊的心腹全盤挪過來,頂上坐著的人是誰,其實影響並不是很大。」許夫人分析得也很透徹,「我也不用操過多的心,有些瑣事讓你大嫂去辦,也是好的。你就什麼都別用心了,就只管好生養胎!頭三個月,連你的姐妹們也都不要告訴。」

  她又猶豫了一下,才道,「娘家那邊說不說,你看著辦。」

  許夫人要體貼起來,真是可以體貼入微。

  七娘子心知肚明,她對大太太和自己的微妙關係,不會沒有感受。而在自己懷孕之後,和許夫人的關係更加緊密。許夫人在現階段肯定是她的保護神,她點了點頭,笑了,「太太那裡,也還是滿了三個月再說吧。」

  頓了頓,她又和許夫人商量,「這幾年來,我和升鸞看著四郎是個好的,的確要比弟弟聰明不少。娘看看,年前要不要擺一席酒,大家內部,把未來四郎世子的名分給定一定?」

  許夫人眼裡頓時就閃過了深深的欣慰。

  花花轎子人抬人,七娘子真是深諳此道,只是這一個安排,無形間就將未來很多紛爭,消彌於無形。

  她卻沒有馬上答應下來,只道,「還要和鳳佳、你公公商量。」

  七娘子也就是表明一個態度,具體怎麼操辦,她是不可能多話的。見許夫人會意,也就不多說什麼,只是笑道,「嗯……娘說的對,還要和鳳佳、公公商量。」

  兩人正說話間,許鳳佳進了明德堂,這位年輕將領三步並作兩步就進了屋子,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問,「權子殷怎麼說?」

  雖說昨晚得了個模模糊糊的喜訊,但他一大早要進宮辦事,這是早定下的行程,許鳳佳也不是婆媽之輩,說去就去,只是這追問時的情急,到底還是顯示出了他的關切。

  沒等許鳳佳答話,許夫人已經笑道,「這又要當爹的人了,還是這麼毛毛躁躁的……唉,我不說你了,讓你媳婦來數落你吧!」

  她就站起身來出了屋子,將西三間留給了小兩口。

  老媽媽自始至終都跟在許夫人身邊,見許夫人出了堂屋,又站住腳不動,她便疑惑地道,「夫人——」

  許夫人擺了擺手,輕聲道,「你瞧。」

  老媽媽便順著許夫人的眼神,望進了窗裡。

  透過拉開的窗簾,與晶瑩剔透的玻璃窗,西三間裡的情景,清晰地展現在了兩人眼前:世子爺臉上止不住的笑意,世子夫人抿著唇微微的笑,這一對頭碰頭喁喁私語的小夫妻臉上寫滿了歡欣,寫滿了快樂,但旋即,伴著七娘子嘴唇的翕動,許鳳佳臉上就又帶上了憂色。

  「恐怕是告訴他滑胎的事了……」許夫人喃喃自語。

  老媽媽心中慨然,她低聲道,「少夫人畢竟是傷於纖巧。」

  許夫人也點了點頭,「我倒是盼著這一胎可以安安穩穩的,生兒生女都好,一來,有個親生的孩子傍身,她心裡安穩,平國公那裡也犯不著再信府中流言。二來,第一胎坐穩,往後的生育也就更容易了。」

  第一胎沒有坐穩會如何,她沒有說,老媽媽也用不著問。

  她還是聽出了許夫人話裡那情真意切的盼望,便只好措辭寬慰許夫人,「以少夫人的聰明,天下要是有她辦不到的事——」

  話說到一半,自己又覺得無味。

  就算七娘子聰明絕世,當然也有很多辦不到的事。比如說生孩子,那就只能是看天意了。

  許夫人又搖了搖頭,轉過身同老媽媽一道,漫步出了院子。

  「於寧、於泰的婚事,我打算等善衡生育之後,交給她一手操辦。」走了一會,許夫人忽然又轉了話題。

  老媽媽不禁有了幾分疑問,「您是說——」

  許夫人淡淡地道,「我這一輩子,看兒媳實在是少了幾分眼力,這一點就不如鳳佳。第一眼就相中楊棋,始終是有他的道理在。」

  這是在側面地承認自己不如七娘子,老媽媽要說什麼,又無話可說。只聽許夫人續道,「鳳佳前一陣子來找我,他說他是不打算納妾了。他自己受夠了哥哥們的氣,善禮的死,其實也和府裡的局勢脫不了干係……妻妾相爭兄弟不合,這就是家敗的因由。有四郎、五郎一對兒子,對祖宗他也有所交代。善衡能生最好,不能生也沒什麼,反正他也鐵了心,寧可不生,也不要庶子。」

  許夫人頓了頓,又自嘲地道,「是啊,鳳佳是把府裡的事給看得透了。我知道他其實還是怨他爹的……唉,總之以前的事都不多提了。孩子既然下了決心,很多事我們也不必再多說什麼。他還說他屋裡的那五個通房、姨娘,他是碰都沒有碰過,以後幾年他打算陸續放出去嫁人,也不必無謂耽誤別人的青春,我說都由得他。」

  老媽媽不禁道,「世子夫人也實在是好福氣。」

  「好福氣。」許夫人聲音裡多了一點苦澀,「嘿嘿,好福氣,也是自己掙的。」

  她的語氣裡有一絲妒忌,有一絲無奈,也有一絲佩服,一絲欣慰,又過了一會,才悠悠地道,「此後四十年內,府裡就是她的天下了,娘家有她弟弟在,能出什麼亂子?人生八十年,她是苦了前二十年,甜一個花甲。四妹要是能教得出小五,即使只及得上她五分手腕,今天的情景,又要換一換了。」

  老媽媽想到五娘子,也不禁一陣歎息,又寬慰許夫人,「她好,您也是好的,往後四十年,您就只顧著含飴弄孫,再不用操心了。」

  想到平國公已經問過自己,要不要改一改樂山居的隔斷。許夫人唇角就不禁掛起了一抹笑。——樂山居身為小萃錦的中心,其象徵意義,倒是要比實際意義更大得多。

  「我不操心。」許夫人就慢慢地笑了,「但有人還是要操心的,恐怕這個好消息,到她那裡也就變成了壞消息……」

  老媽媽自然是心知肚明,「這件事您其實也不好管,橫豎以少夫人的能耐,也不至於吃虧。」

  許夫人思忖片刻,又點了點頭,「她們母女間的恩怨,我們的確也不好多管。」

  #

  既然確定了已經有孕在身,接下來的兩個月,七娘子的作息一下就變得很規律。

  許鳳佳問過權仲白,確定七娘子不適合再有劇烈運動,便不再准許七娘子甚至是多走動幾步,每日裡除了去正院給許夫人請安,便把七娘子鎖在屋子裡,自己更是一有時間就盡量和七娘子呆在一起,確定她按時起居,不多做操心。只是在七娘子再三要求之下,帶許夫人、安王一眾去潭柘寺走了走,便再不肯離開京城半步,連皇上的召喚,也都頻頻被他推卻。

  「我和他說,我同你不一樣,家裡人口少,不親眼看著我是不放心的。」許鳳佳同七娘子說起來,很是好笑。「他還說我婆婆媽媽,我是忍住了沒有說——上個月封子繡忽然發高燒,他是半夜裡派燕雲衛,把權仲白從京郊拉出來……嗐,丈八燭台照不到自己!」

  七娘子不禁輕笑,「也就是你敢和皇上這樣說話了,你也不怕他罰你!」

  「他哪裡敢,罰我就是罰你,罰你就是下封子繡的面子……」許鳳佳自己都笑了,「不過自從知道你有了身孕,他對我似乎也特別客氣了一點。」

  兩個人就同時想到了五娘子,都有了一瞬間的靜默。

  許鳳佳又和七娘子說起來大老爺大壽的事,「也就是這個月下旬了,現在你們家已經熱鬧得不得了,京城人都笑說,這是比皇上過生日還有排場。」

  大老爺雖然很懂得韜光隱晦,但坐在這個位置上,很多時候也是身不由己,七娘子心中不免一歎。又聽許鳳佳和她商量,「算來也有三個月了,我看還是我親自去各府上都報報喜,也免得大家說你不夠熱情,好容易姐妹們相見,你卻又懶懶的。」

  自從七娘子懷孕,許鳳佳倒是精細了不少:他唯恐七娘子用心太過,傷了身子,因此什麼事都預先替她考慮。這一番安排就透了從前沒有的細心,七娘子笑了,「好,你正好也和大姐夫廝見一番,還有三姐夫居然也快馬趕來……你只怕是沒有見過吧。」

  她又若有所思,「雖然我沒有和娘家打招呼,但按照權神醫的性格,瑞雲應該是知道了。就不知道她告訴太太沒有。」

  許鳳佳撇了撇嘴,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淡淡地道,「等到年後擺酒的時候,四姨應該就放心得多了。」

  因為十一月下旬是大老爺的生日,楊家人當然是忙得不可開交,母族忙,擺酒就沒有太大的意思。進了臘月又沒有請客的道理,所以按照平國公的意思,這酒就拖到了明年二月五娘子忌日前後。

  七娘子點了點頭,又小心地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打從心底出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姿勢,舒舒服服地靠在迎枕上,拿起了一本書。

  「懷個孩子,倒是懷出特權來了。」她嬉笑著道,「就連四哥、四嫂離京,我都沒有去送。」

  也不知道四少夫人是怎麼說服了四少爺,四房沒有多久就求了平國公,調動回西北去了,這一次四少夫人要隨軍,七娘子當然是大力贊成。兩夫妻十月底離開京城的時候,七娘子並沒有送別,四少夫人也無隻言片語相留。想必心中對她,畢竟還是有一線恨意在。四房一去,於平和於安的婚事有大少夫人幫著許夫人安頓,七娘子只管養胎,自然是心無旁騖,過了一段難得的安閒日子。也就是隨著大老爺大壽臨近,初娘子、三娘子到了京城,才有了必要的應酬。

  「索性我打個招呼。」許鳳佳還是在盤算著七娘子回娘家的事,「就讓你在正日回去一次,其餘時間就由我去!」

  七娘子不免失笑,「也不至於那麼弱不禁風吧?權先生不是還說,寶寶成長得很茁壯,過了三個月,就可以不必那麼如履薄冰了嗎?適當的走動,也是必要的。」

  她雖然也很緊張生育的事,但卻及不上許鳳佳這樣神經質:或者是因為這件事無法他自己來完成,所以他對七娘子的督促反而更加嚴厲。

  「那也只准你出門兩次,天氣漸冷,萬一下了雪,外頭多滑,要出了什麼事,誰說得清楚?」他沉吟片刻,斷然下了決定,「好好說一說,大家也都是親戚,能理解的。」

  七娘子只好由得許鳳佳去操持,「隨你,隨你!」

  她又提醒許鳳佳,「這一陣子你不要忘記多陪四郎、五郎。我這邊養身子不能陪他們跑來跑去,孩子們就寂寞得多了。」

  提到四郎五郎,許鳳佳哎呀一聲,「孩子們要下學了。」

  說曹操、曹操到。四郎五郎應聲而入,兩個孩子都是一臉紅彤彤直噴白氣,一進屋先脫了大衣服,又去洗了手,這才依偎到許鳳佳和七娘子子身邊,「爹!娘!」

  就要去摸索七娘子的肚子,「摸一摸小弟弟小妹妹!」

  七娘子笑著握住了兩個孩子的手,「冰著呢,想凍壞小弟弟、小妹妹,還是想凍壞娘呀?渥暖了再摸。」

  自從有了孩子,她不再迴避娘這個稱謂,七娘那不倫不類的稱呼,已成歷史。兩個孩子就嘻嘻哈哈地要將手伸到許鳳佳脖子裡。「爹給我們暖手。」

  「荒唐。」許鳳佳嗤之以鼻,「一人一腳,踹了你們才知道疼嗎?」

  話雖如此,他依然是將兩個孩子抱到了懷裡,又考問他們。「先生今天教什麼了?都背熟了沒有?」

  兩隻小鴨子嘰嘰呱呱的,「教了好些生字,還有一段《千家詩》,我們都背熟了,先生賞了我們一人一個松子糖吃。」

  「背給我聽聽。」許鳳佳不置可否。「背會了,才准去玩。背不出來,就抄十遍。」

  七娘子不禁失笑,「你看看,你們爹多壞呀!打他!」

  屋內就響起了兩大兩小酣暢的笑聲。

  第二日,許鳳佳進楊家、孫家報了喜,七娘子也寫信向封錦報喜,又托二娘子給六娘子帶了話,一時間她有喜的消息傳開來,眾人都上門來看望道喜。

  初娘子是拉著大姑爺一起來的,兩姐妹畢竟只見過幾面,感情比較疏遠,和和氣氣地說了幾句話,初娘子又叫過四郎、五郎認了阿姨,便笑道,「你大姐夫這一次有希望進京來,以後就能常來常往了!」

  初娘子這些年來雖然風韻依舊,但眉宇間到底是有了一點風霜,只有在提到女兒喜兒的時候是最高興了。「今年十三歲,已經定親了……在家繡嫁妝,這一次沒有帶上京來。以後等她和姑爺再來見識世面吧!」

  又說,「家裡也有兩個屋裡人有了身孕,這一向喜事是真多!」

  蹉跎了這麼久,總算是又有了消息,七娘子真是為初娘子鬆了一口氣,忙不迭恭喜初娘子,「一舉得男就是最好的了!」

  初娘子比她大了九歲,現在已經摸到了三十歲的邊,自己要生育,可能希望是不大了,但能有一個庶子,也比要過繼來得強。

  初娘子也還是一臉的喜興,她笑吟吟地道,「就是,什麼事也都是要慢慢等,急不得!」

  三娘子就是另一種態度。

  姐妹們當年雖然不大和睦,但時隔多年,七娘子早已經不把當時的齟齬放在心上。兩姐妹廝見過了,就問三娘子,「這一向都沒有收到你的信!」

  「婆家規矩實在是大。」三娘子臉上就陰了下來,絮絮叨叨地說起了家裡的辛苦。「我又有錢,一進門就覺得家裡人渾身都長了手,變著法向我要錢,從婆婆開始,嫂子、弟妹……」

  以張家的門第,楊家如今的地位,其實已經可以支撐三娘子不受任何人的氣,婆家人貪她的錢,更是要哄著她拍著她。三娘子自己也有兒子,聽起來三姑爺對她也不錯,其實日子說不上難過。要比初娘子這些年來受到的壓力小很多。

  但三娘子看著明顯要比初娘子老一些,才二十四五歲的人,眼角就有了一點魚尾紋。

  七娘子看得暗暗心驚,不禁提醒自己:還是要學會知足。

  兩個姐姐都給了四郎、五郎豐厚的見面禮。

  對於五娘子之死的真相,她們卻並不太瞭解,言談之間只是惋惜五娘子沒福,三娘子甚至以為五娘子是產後不到一天內去世的,算是難產而亡。

  隨著生活圈子的分散,古代傳遞消息的不便,姐妹們所處社交圈子的不同,彼此間的距離也將越來越大。

  權瑞雲、二娘子、敏大奶奶上門的時候,氣氛就要貼心得多了。

  這三個人都給七娘子帶了很多補身的藥材,還有一些七娘子在娘家時就喜歡玩、喜歡穿的小玩意兒,卻沒有人送她吃的喝的。

  敏大奶奶又格外握住七娘子的手謝她,「七妹真是菩薩轉世!」

  她笑嘻嘻地和七娘子說,「家裡又提拔了三四個通房,現在公公誇我賢惠,他也和我和和氣氣的,家裡過得很舒服。」

  七娘子看著心滿意足的敏大奶奶,一時間真是不知道怎麼回話,只好笑道,「大嫂比我賢惠得多了。」

  這一次她懷孕,家裡人好像說好了一樣,上到太夫人下到大少夫人,沒有一個人說起通房的事,好像這世上根本不存在通房兩個字一樣。七娘子也樂得裝糊塗,打算等到生育後再行盤問許鳳佳,是否又背著她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權瑞雲私底下告訴七娘子,「娘倒是早就知道了你有身孕的事,還叫我過去,問我二哥是不是說了什麼……」

  她點到即止,「七姐要小心保重身體!」

  她又摸了摸肚子,幸福地道,「等到孩子出生,要是一男一女,倒不如索性——」

  七娘子忙截斷了她的話頭,「血緣實在是太近了!要是一男一女,就做親兄妹姐弟一樣養大,那是最好的!」

  權瑞雲哈哈大笑,「就是一說,善久和二哥也都說,實在是太近了,叫我別想著指腹為親的事。」

  她又說,「善久本來想來看姐姐,可惜家裡實在是忙不開了,我又幫不上什麼忙,他說正月裡一定來看你。又吩咐我,問姐姐有什麼事要幫忙,儘管開口就是了。」

  「你們小夫妻日子過得好,就是我最大的要求。」七娘子握住權瑞雲的手,輕聲問,「善久對你好不好?」

  權瑞雲臉上的紅霞已經回答一切。

  二娘子來的時候,帶了六娘子賞賜下來的一大堆名貴藥材,還有自己送的,皇后賞的,太妃賞的,總之是恨不得裝了兩車。

  「都讓你好生養胎,等明年生產後再進宮請安。」二娘子也是一臉的欣慰,「六妹說,家裡要是有人給你氣受,就只管往宮裡遞個話。她為你做主!」

  如今六娘子在宮中的地位,也的確是說得出這種話了。

  七娘子免不得又和二娘子感慨一番,這才將她送走,又安分休息了幾天,便與許鳳佳雙雙出門,去楊家參加家人私底下為大老爺過壽的私宴。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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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大老爺的正壽日還是三天後了,但此時此刻,閣老府也要較之前熱鬧得多。府中處處可見張燈結綵,即使已經近了臘月,竟依然處處有鮮花盆栽擺放,七娘子在車轎裡看出去,只見處處都整修一新,更是遠遠可以見到小花園裡搭起了戲台,她下了轎子,見許鳳佳趕上來扶她,便笑著問,「請了哪一班來唱戲啊?」

  九哥早已經是滿面春風地接了出來,和許鳳佳一人一邊扶住七娘子往裡走,一邊嘿嘿笑道,「是麒麟班,瑞雲最喜歡聽麒麟班的戲,我就偏私了。」

  提到麒麟班,七娘子不禁微微一怔,才笑著甩開了兩人的動作,「我是有個孩子,又不是殘廢了。你們這樣是做什麼,又不是在雪地裡,走路會打滑。」

  立夏和上元早已經一邊一個,挽住了七娘子的胳膊。「世子爺、少爺,還是奴婢們服侍得經心!」

  雖然七娘子並不在意,但在知道她有孕的消息後,立夏、上元等人一番商議,最後竟是堅持要留到七娘子生產後再出嫁,用立夏的話說,「這麼多年了,姑娘再沒有比這時候更要人看顧的,要把您這樣交到別人手上,我們也不放心。」

  她們這樣說,自然是正中許鳳佳的下懷,七娘子也覺得多一重保險更好,因此便留了原班人馬服侍,小花溪等人依然跟在立夏身邊學規矩,這一番時間緩得開,倒是更從容得多了。

  大家說說笑笑,進了屋子時,已是一屋子的花團錦簇,不過放眼望去,還是七娘子兩人到得最早,後頭谷雨和春分又抱進了兩個外孫。四郎、五郎在半空中就歡叫起來,「外祖父、外祖母!」

  到底是隔輩親,大老爺如此深沉的人,當著外孫也不禁是一臉的笑,大太太更是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來,早將兩個外孫抱進懷裡。「想死外祖母了!」

  許鳳佳上前給大老爺、大太太行了禮,七娘子也欲跟隨時,大老爺就又笑著擺了擺手,「你身子沉,這一次就不要動彈了。」

  兩父女自從決裂之後,彼此之間雖然不少聯繫來往,必要時更是毫不客氣地借用對方的力量,但說來這還是第一次見面。大老爺還好,面上是絲毫不動聲色,七娘子卻有些尷尬,她淡淡地笑了笑,點頭道,「那小七謝過爹的體恤。」

  「父女父女,爹不疼你,疼誰呢?」大老爺將四郎抱到懷裡,難得地現出了一點感慨,「年紀越大,是越覺得功名利祿,沒有多少意思,還是一家人和和睦睦子孫滿堂,那才是真的。」

  大老爺這話到底是出於真心,還是示情於七娘子,那是無法揣摩的事。不過這話一出,九哥和許鳳佳自然是連聲附和,權瑞雲摸著肚子,和七娘子相視一笑,也是一臉的春風。大太太更是滿面堆歡,握著七娘子的手螞蟻社區首發,讓她坐到自己身邊,「這樣的好消息,也要瞞足娘三個月?該打。」

  這話雖然是責怪,但透了無限的親暱,七娘子不好意思地笑了。「權先生說我體弱,我更不敢張揚了,怕娘為我白懸著心……」

  大家說了一會話,大太太就打發大老爺和許鳳佳、九哥,「有你們在,媳婦和小七始終是無法安生,還是先到外頭去說你們的國家大事,等一會孩子們都來了,大家再進來說話。」

  七娘子猶可,權瑞雲肚子大,又是媳婦,的確是比較侷促。大老爺也就和兒子女婿自己找地兒享受天倫之樂,大太太又打發權瑞雲回去休息,這才拉了拉七娘子,帶她進了後堂。

  「莫氏的事,你二姐還是和我說了。」一進屋,大太太就沉吟著屏退了一眾人等,只留下梁媽媽、王媽媽兩個心腹在側服侍茶水。「這件事你們做得很好,只是你還是手軟了點。以後有機會,還是要把莫氏的那個孩子搞掉。」

  她不禁有了幾分咬牙切齒。「她不是最怕失寵嗎?我就要她親手把夫君往別人床上送!」

  七娘子已經有很久沒有見過大太太了,這一次見面,她的心境又有所不同。聽到大太太這樣說,不由得就皺起眉來,深深地看了大太太一眼,雙手護住了肚子,沒有搭話。

  大太太又逕自咬牙切齒了一番,才告訴七娘子,「張家那邊,我們也做了佈置,雖不說全族敗落,但那一房以後是不能再抬頭做人了……」

  又絮絮叨叨地問了七娘子四少夫人一事的來龍去脈,七娘子撿能說的說了幾句,大太太似乎這才緩過勁來,她和氣地拍了拍七娘子的手,低聲道,「在許家,真是辛苦你了。」

  又總還記得關懷七娘子,「手這麼冷冰冰的?快喝一口茶暖暖身子。」

  一邊說,一邊已是為七娘子倒了一杯茶,又從暖盒裡端出幾盤點心來,「一會吃飯的時候,你未必能吃多少,這一會要開始害喜了,還是隨時要記得吃一點零嘴。」

  七娘子一邊笑,一邊拿起了沉口杯放在手中暖著。

  「我還好,反正平時能吃的東西不多,常吃的味道都比較寡淡,似乎也沒有害喜的危險……」

  一邊說,七娘子一邊深深地吸了一口茶水的蒸汽。

  她又似乎是不經意地掃了梁媽媽一眼,又看了看大太太。

  梁媽媽面上一片肅穆,似乎心情不好,又似乎是吃壞了什麼東西,見到七娘子看過來,她抿了抿唇。

  王媽媽的表情就要自然得多了,但也沒有多少喜氣,和今天的喜慶氣氛,似乎並不匹配。

  她又看了看大太太。

  梁媽媽面上一片肅穆,似乎心情不好,又似乎是吃壞了什麼東西,見到七娘子看過來,她抿了抿唇。

  王媽媽的表情就要自然得多了,但也沒有多少喜氣,和今天的喜慶氣氛,似乎並不匹配。

  她又看了看大太太。

  她已經實在是太瞭解大太太了。在過去的十多年裡,她的工作,就是揣摩這女人的喜怒,解讀她的微表情,簡直成了七娘子的本能。

  大太太雖然還是那一臉菩薩一樣的慈和,但唇角卻分明帶了一絲緊繃,她的眼神,也正若有若無地繞著自己的手打轉。

  這茶水雖然香,但似乎不是七娘子慣喝的口味,聞起來除了茶葉淡淡的苦香味之外,還有一點點帶了膩味的甜。

  七娘子發現自己竟然真的一點都不訝異。

  自己就算在大太太心裡有些地位,和五娘子比,和五娘子留下的外孫比,又算得了什麼呢?

  她只是實在覺得好笑,在這一瞬間,甚至有了縱聲大笑的衝動。

  大太太這四十多年來,一直堅持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也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七娘子就隨手將茶水澆到了地上,讓泛著熱氣的液體,在青磚地上激起了一片水漬。

  「你們都下去吧。」她不動聲色地吩咐兩個媽媽,「有些事,我要私底下和太太說。」

  梁媽媽和王媽媽神色都是一變,她們看了看大太太的臉色,要說什麼,見到七娘子的臉色,卻又都閉上了口。梁媽媽為首,王媽媽緊隨其後,慢慢地退出了裡間。

  大太太臉上就多了幾分詫異,幾分難堪,幾分怒火。「小七,你這什麼意思。」

  七娘子撐起下巴,她興味盎然地望了大太太一眼,低聲道,「不瞞太太說,我一直在想,到底該怎麼回報當年你的那一份『神仙難救』。」

  大太太的臉色頓時刷地一下,變做雪白。

  小花廳也一下就陷入了逼人的寂靜之中。

  七娘子幾乎是愜意地欣賞著大太太的臉色,欣賞著她難得一見的窘迫、慌張、心虛與驚訝,她輕聲道,「是啊,小七從小就知道,九姨娘的死,是因為你的一味藥。甚至您可能還不知道,這一味藥通過奶水傳入小七體內,這才使得我天生體寒,難以受孕。要不是權先生自我七八歲時起,就私底下給我開了方子,小七很可能都活不到今天。」

  這一次,掠過大太太臉上的訝異,倒是多了幾分真實:這位貴婦可能的確是沒有想到,神仙難救的毒素,居然還會通過奶水傳承給七娘子。

  她張開口想要說些什麼,但七娘子又一次截斷了大太太的話頭。

  「關於九姨娘和您之間的恩恩怨怨,我也已經做過了一番瞭解。說實話,當年的事恩怨難分,除了下毒是我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的事之外,您打壓九姨娘,其實並不算錯。任何一個主母,在您的位置上,都會作出這樣的決定。只是您不夠心狠,又不夠心軟,再心狠一點,索性將毒藥下全,九姨娘急病去世,或者和五姐一樣,產後直接就弄一個大出血,也不會鬧成現在這樣,養出了我這個吃裡扒外,身在正院,心繫南偏院的小**.又不夠心軟,索性留了九姨娘一條命,給她一些體面,也就沒有今天的事了。」

  她這話聽著很像是大太太的口氣,但也因為如此,更是充滿了譏誚。大太太臉上滿佈震驚,又有了一線無所適從,她要說話,又說不出什麼。七娘子便興味盎然地續道,「所以要不要報復您,怎麼報復您,我一直都在考慮。甚至我也有過疑問,我和您真的有那樣不同嗎,換做我是您,會不會做一樣的事呢?沒有老爺的默許,您會這樣做嗎?是該怪您,怪老爺,還是怪封家的舅舅,甚至是怪九哥呢?」

  「我想,最終我有答案了。」她凝視著大太太,幾乎是充滿優越感地凝視著這個週身珠翠,但鬢邊已經露了白髮的貴婦人。「對於一個失敗者來說,我又有什麼好報復的呢,生活已經完成了對您的報復。您一生最看重,無非是希望兩個親生女兒得到好的歸宿,希望自己地位穩固,安享晚年。可卻偏偏是你自己,一手造成了五姐的死,報復這報復那,你就沒有想過問一聲自己,為什麼會把五姐養成這個樣子?」

  「我不妨老實告訴你。」七娘子露出了一抹不屑的微笑,「五姐之所以青年夭折,是因為她做錯了兩件事。」

  大太太臉上頓時一動,這個泥雕木塑一樣的貴婦人,似乎也情不自禁,為七娘子的分析所吸引。她雖然沒有說話,但雙眸卻鎖住了七娘子的眼神。

  「第一件事,她不應該在還沒有上台的時候,就聲稱自己要查賬起底,給五房難堪。」七娘子慢慢地豎起了一根手指,「五房下王不留行的用意是,是希望拖垮她的身體,讓她沒有管家的體力,自己多幾分時間來周旋賬目。這是歹毒,也是自保。」

  「第二件事,她不應該在最大的靠山身體不好,祖母和婆婆不睦的時候,又和四嫂搞壞關係。一旦得意,便揚言要給四嫂送個通房,得罪了一心只有四哥的四嫂。」七娘子豎起了第二根手指,「四嫂下番紅花純粹只是為了報復,因為五姐譏笑她生不出孩子,她便也希望五姐這一輩子都別再生了。」

  「身為五姐的妹妹,我的確為她的死感到傷心。但我只是她的姐妹,教養她的責任在父母,具體到我們一家,父親忙於政事,心裡只有九哥。你是五姐的母親,你不教,誰來教?」七娘子低聲道,「太太,是您親手把五姐養成了這個性子,這個連位置都沒有坐穩就四處樹敵,在最艱難的時候還要平白得罪一個強敵,一旦得志便立刻撒野放潑,吃不了苦受不得罪,連得意都耐不住的性子。如果換作她是你的媳婦,她是你的妯娌,你會怎麼對待她呢?」

  大太太的臉色漸漸地漲紅了,她張開口,頹然發出了一個『你』字,又廢然而止。似乎對於七娘子的指責,她甚至找不到一句話來回答。

  「你恨張家,恨莫氏,都恨得起勁,恨太夫人也恨得刻骨銘心,可在我看來,您最該恨的是自己才對。對五姐的教育,你上心了嗎?除了供給她豐沛的物質之外,你教養過她嗎?在我們成長的時候,你在做什麼?你在搖擺不定,一邊想著用九哥,一邊想著防九哥,一邊想著過繼,一邊想著立嫡。一邊想著四姨娘,一邊想著二太太,甚至對我這個小小的庶女,您也要又打又拉。您以為您將一切都握在手心,運籌帷幄,一切都在算中。」七娘子不屑地笑了。「是,您真厲害,我不知道往事,對您是一心的崇敬,九哥不記得生母,心裡又和五姐更親,雖然也有我這個姐姐,但畢竟不在一起長大,您是把他養服了。哇,您真厲害。」

  「你——」大太太忍不住了,她一下站起身來,甚至有了尋覓重物的衝動。

  七娘子又豎起一根食指,輕聲道,「噓,不要太大聲,被九哥聽見了,可怎麼是好。」

  這一句話,鋒銳得就像是舉世無匹的寶劍,一下就戳破了大太太的咽喉,叫大太太立刻啞了聲音,說不出話來。

  七娘子對一切心中有數,又可以拉得權仲白作證,下毒的事,只要願意,立刻就可以對九哥翻出來。

  自己的下半生還要指望九哥,指望權瑞雲……甚至二娘子在夫家,也少不得弟弟的幫襯!

  「就算您忙,您沒有空照管五姐。」七娘子又繼續了剛才的話題,「您也該明白五姐的性子,是絕不適合嫁進許家的。您為什麼又要衝著榮華富貴,衝著虛榮,把她嫁到了許家呢?不就是因為當年您是下嫁,所以憋足了一口氣,要把兩個女兒都嫁進高門裡麼?五姐對您說了多少次不嫁,她根本甚至不喜歡升鸞,您聽了嗎?你想過沒有,在她備嫁的那一段日子,她、開、心、嗎?」

  大太太頓時如遭重擊,一下摀住了胸口。

  「我可以告訴您,五姐的意中人另有其人,只是她顧忌著你的心胸,不敢告訴母親。只得委曲求全,和你當年一樣不情不願地進了許家。你對五姐的養育,到底是希望她好,還是希望自己開心螞蟻社區首發?太太,您自己親手把五姐的人生毀成這個樣子,你還有臉去恨別人嗎?」

  七娘子忽然覺得口乾舌燥,她今天說太多話了。

  她望著大太太,又有了一點不耐。

  和這樣的人,多說什麼呢?難道要一點一點地告訴她,這麼多年來,她到底錯在什麼地方,以至於有了今天的這個結局?如果她聽得懂,又怎麼會落得今天的下場。

  「過去的種種,也懶得再逐一分說了。」她輕聲道,「當年我出嫁的時候你給我送藥材,我懶得拆穿你。到了現在,在我有了身孕的時候,你還以為一味加了料的茶水,可以把我肚子裡的孩子打掉。最好是讓我一輩子無出,只能為五姐養孩子。最好是和通房鬥得不亦樂乎,將庶子們扼殺於胎中,保證四郎、五郎平安繼承家業?」

  大太太臉上的神色又是一動,七娘子只看了一眼,便知道她又說中了。大太太真的就是這樣打算的。

  她真的是一下失笑起來。

  「太太。」她輕聲說。「就算我一直裝傻充愣,你也要有自知之明,人笨成你這個樣子不要緊,要緊的是還想著駕馭一個聰明人……您這心思,也實在是太變化多端了。我六歲就能為你分憂解難,十三年過去,我斗倒了許家四房、五房,連許家老太太都已經被我壓得喘不過氣來,您也想一想,您和我楊棋,那是一個層次上的對手嗎?」

  「從前大家還保持著和氣,我也懶得多說什麼。」她沒有給大太太反應的時間,便徐徐地道,「從今天起,大家索性把話挑明。從前我奉承你,是因為我沒有出嫁,九哥沒有娶親。你用我,防我,用九哥,防九哥,我忍了,因為我也要用您。您和我就算是彼此交易,我對您沒有感情,自然也不會計較您的涼薄。甚至連九姨娘的事,我都咬著牙忍了,我和您不同,我很珍惜我的生活,我很珍惜和鳳佳之間的感情,甚至是和二姐之間的姐妹情。我想人這一生中,總是愛比恨多,我不能老想著報復,我要看看將來。」

  七娘子頓了頓,她提高了聲音。「可您也不能昏聵到這份上。太太,您還不懂嗎?從今往後,只有你求我,沒有我求你。你要求著我,求著我不把九姨娘的事情告訴九哥,求著我好好地看待四郎、五郎,不動他們的位置,在你後半生的每一天,你都要記住。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只要我一個不高興,頃刻之間,就可以將它奪走。」

  她的手又按上了自己的小腹,七娘子又壓低了語調。「九哥最大的心結,就是不能好好地孝敬生母。雖然對養母也有情分,但九姨娘的事,依然是他無法挽回的遺憾。到了現在,您看得出他最看重的姐姐是誰了吧?」

  「鳳佳和我琴瑟和鳴情投意合,對於我查出五姐之死的真相,他很感激。家裡的事,他全聽我的。瑞雲和我姑嫂和睦,時常和我訴苦,說婆婆對她多有搓摩。父親要用到封子繡的力量,和他保持友好的關係,他就必須要哄得我開開心心的,不和他鬧彆扭。婆婆開心我穩固六房地位,對我另眼相看,言聽計從。」七娘子的聲音越來越高,要不是還記得肚子裡的孩子,她簡直要一邊笑,一邊說。「您還有什麼力量能夠為難到我,您說一說。」

  大太太無言以對。

  她就像是出了龍宮的漁夫,才打開過玉盒,被盒中蘊藏的真相,熏得一下變成一個老嫗。眼角眉梢之間猛地就多出了無限的心事,無限的重負,無限的震驚,與無限的茫然。對於七娘子的每一句話,她似乎都只能聽而不能說,甚至連反擊的力量,都已經不曾有。

  「如果我的孩子出一點事。」七娘子輕聲說,「不管是懷胎十月內,還是出生之後,他活著,四郎五郎沒有事,他死了,自然有人陪他下葬。如果我平安康泰,那是最好。要是我也一起出事,就算我合了眼,也自然有人來帶他們上路……我把話放在這裡,信不信,太太自己衡量。」

  現在大太太又可以說什麼呢?

  七娘子注視著這張蒼老的、愧悔的無言面孔,她忽然間覺得自己一身輕鬆。

  九姨娘在她心中留下的心結,似乎隨著這一番話,已經被她解開。

  「而你又知道,是什麼造成了今天的您嗎?是什麼讓您的下半輩子,必須看一個小小的、卑微的庶女臉色過日子嗎?」七娘子輕聲設問,又很快給了大太太答案。「是您對九姨娘下的毒藥。若您只是冷遇她,只是逼迫她,我未必會怨你恨你,但你又為什麼要給她下毒呢?我是她親生女兒,我怎麼可能不耿耿於懷?我知道您也不得已,您也有您的難處,我本來也不想說出這些事情,甚至還會在明面上孝敬您,維持您的面子。——畢竟您名分上還是我的嫡母,無端端地撕破臉,我又能將您怎麼樣呢?

  「可您是非得要故技重施,逼我把話挑明,好,那我告訴您。太太,您的下半輩子,是輸在了一個死人手裡。您以為她很卑微嗎?不,她就是死了,都可以贏你。」七娘子偏過頭,笑了。「她雖然死了,但她教出來的女兒,要比你教出來的女兒強很多。此後數十年,你看著我,就會想到你的失敗,就會明白今天你的遺憾,是你自己一手造成。」

  她一下收住了口,將滿腹想要吐露的話語,全都關在了心底。

  沒必要把大太太點得太明白了,就讓她保持糊塗,保持懵懂,保持著這不堪一擊的愚蠢,對於七娘子來說,才最有利。

  大太太也沒有說話,她張開口,又很快閉上了嘴巴,似乎正在費力地消化著七娘子的說話。她的嘴唇微微顫抖,眼神中慢慢地,流露出了無限的苦澀。

  只是這短短一席話工夫,大太太似乎就老了十分,她本來雖然帶了憔悴,但神色間還是有貴婦們習慣的養尊處優,但在這一刻,她面上透出的表情,實在是複雜得、傖然得,難以言喻。

  屋內又靜了一會,外頭便傳來了腳步聲與輕輕的對話聲,似乎是王媽媽和誰在門前說話。

  七娘子就站起身來,提醒大太太,「今天還有很多事要做,太太想明白了,就快點出來吧。」

  她停止了脊背,頭也不回地走向了緊閉的門扉。

  「你不會的。」大太太低啞的聲音,忽然間傳到了七娘子耳內。

  她於是偏過頭去,注視著大太太。

  大太太也正注視著她,她就像是一個垂死的老人,神態間的灰敗、的落魄、的難堪甚至難以用言語描述,她輕聲地、懇求地說,「你不會的,小七,你……你不是那樣的人。你、你不會讓四郎、五郎……你……你會好好對他們……」

  剩下的話,大太太居然哽咽。

  七娘子勾起唇角。

  她究竟會不會,大太太已經無須知道。

  「那,你就得猜了。」她輕輕地笑起來。「你猜我會不會?你敢不敢試試我會不會?你想,如果你是我,你會不會?」

  只看大太太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不敢。

  恐怕非但不敢,她還要想一想在餘下的日子裡,怎麼修復和七娘子的關係,怎麼保證七娘子會好好地對待兩個繼子,怎麼確保七娘子和她的孩子安穩健康。她的餘生將在擔驚受怕中度過,正如七娘子所言,她的安富尊榮,只繫於七娘子一人的心情。

  七娘子一下又想到了九姨娘和她在西北的事。

  那天晚上,九姨娘需要跪下來求大太太的一個嘍囉給她一條活路。

  而在餘下的整個人生中,大太太要跪在七娘子腳邊,祈求她的憐憫,她的寬恕。

  這已經是對大太太最好的報復。

  她打開門出了屋子。

  「二姐。」她招呼二娘子,「和娘說了幾句莫氏的事……娘現在心情恐怕不大好,不希望人打擾。」

  二娘子頓時皺起眉,「說了你現在雙身子,讓她別問你,添你心事——來,大姐、三妹都來了,六姐也派人出宮來送東西。我們先出去。」

  「七妹原來躲在這裡。」初娘子也尋了過來。

  三娘子的招呼聲從遠處響起,九哥的笑聲、權瑞雲輕柔的說話聲、許鳳佳和四郎、五郎的鬥嘴聲、遠處戲台方向的鑼鼓聲、鞭炮聲……

  七娘子就笑著和初娘子、二娘子一道,走進了一片錦繡之中。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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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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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3 11:46:58 |只看該作者
303新生

  承平五年元月,天氣已是反常的和暖,長江以北河流居然紛紛開凍,朝野上下不禁都有了一絲興奮:大秦主要還是以耕作為主,元月天氣冷倒是不怕的,因為還沒有插秧。但北戎最怕就是早暖緊跟著倒春寒,將已經抽條的牧草全都凍死。今年氣候的反常,對大秦是比較有利的。

  也因為今年長江以北幾條河道上凍的時間都很短,開凍得也早,才過了正月十五,京杭大運河上就已經有了不少船隻來來往往。畢竟不論是什麼時候,逐利追名者,也總是熙熙攘攘匆匆忙忙,決不會停下腳步的。

  七娘子放下手中的書本,又望向了窗外的風景,緊了緊手中的暖爐:雖然逐漸接近江南,天氣已經並不太冷,甚至有了一點陽春二月的暖意。但今年冬天她特別怕冷,到了這個時候,居然還離不開暖爐。

  她才一動,立夏就輕聲道,「要不要關上窗戶,免得吹了冷風?」

  身邊又有人說,「還想不想吐?想的話,叫權子殷再開一帖藥給你吃。什麼神醫嘛,連暈船都不會治。」

  言下之意,對權仲白居然還有很大的不滿。

  七娘子白了許鳳佳一眼,「我沒事啦。不要我一動,你就當我有事,我是活人,會喘氣的。」

  許鳳佳哈哈大笑,和立夏交換了一個眼色,兩個人又安靜下來,不再打擾七娘子,七娘子也就繼續看向了舷窗外緩緩移動的山水。

  會在身子沉重的時候跟著許鳳佳南下廣州,是連七娘子都沒有預料得到的——過完了大老爺的大壽,許鳳佳立刻就得到了自己的新任命,皇上將他任命為廣州將軍,開春後南下廣州,準備收攏艦隊,護衛廣州一帶海域,尤其是要驅逐走近幾年在沿海一帶比較活躍的南洋水盜。

  由於大秦打過海戰的人,估計除了孫立泉也就是許鳳佳,這個任命的確推無可推。而軍令如山,許鳳佳也不可能等到七娘子生完孩子坐了月子,進了夏天再下廣州。他又受到往事的刺激,決心將七娘子帶在身邊,決不重演故事。因此便一心要帶七娘子到廣州去生孩子。

  這件事當然在京城許家激起了軒然大波,但由於許鳳佳的態度出奇堅決,七娘子也更願意到廣州去過自己的小日子,而不是在京城鎮日於貴婦圈中打轉。

  少了四房、五房,於安於平又已經在年前年後發嫁,於寧和於泰的婚事倒不在眼前,府裡這幾年來已經沒有過多的大事需要操勞,還有大少夫人從旁襄助。七娘子不必一定留在京城打理家務,許夫人最終態度還是軟化,認可了許鳳佳的決定。這也就促成了七娘子以懷孕五個月的身子登上河船,才過了正月初四,便順流而下,往廣州而去。

  許鳳佳本來是有意高薪將鍾先生聘請上船,帶到廣州去做自己的私人醫生——自然這接生婆子,七娘子似乎早預備好了——這樣在船上有事也可以隨時支應,不想權仲白恰好要到蘇州一帶去親自驗收一批上等的藥材,順便考察從西域移植過來的一批藥材能否在蘇州繁衍成活,已經向宮裡請出了假來。因此兩邊正好一起上路,許鳳佳還揚言,「要把你拐帶到廣州去,住到楊棋生育之後再放你走。」

  權仲白是否有興趣去廣州看看,七娘子倒並不知道,她一路上其實也沒有多少狀況需要權仲白的照顧:或許是因為很重視保養,這一胎並沒有給七娘子帶來多少苦頭,成長得也很健康,最近孩子已經會在七娘子肚子裡上演全武行,愉快地翻來覆去了。

  也就是前幾天船行比較顛簸的時候,七娘子有了一點暈船的徵兆,許鳳佳頓時下令船隊緩行,權仲白又從一倉的藥材中選擇調配,給七娘子配了一味平復胃氣的方子。七娘子吃了之後已經沒事,許鳳佳卻還是並不放心,和立夏一道緊緊地傍住七娘子左右,令她很是啼笑皆非。

  「好了,我真的沒事。」她又打發許鳳佳,「眼看著就要到蘇州了,你還是去看著兩個孩子,碼頭一帶船多,別讓孩子們鬧出事來。」

  這一番南下,大太太曾經非常積極地希望七娘子將兩個孩子留在京城。許夫人也有類似的意思,七娘子卻都一一婉拒。一來,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從小見識廣闊,對兩個孩子大有好處;二來,許夫人畢竟年紀大了,難免照看得不周到,很多時候也許過分寵溺,把四郎、五郎養壞了,七娘子將來也沒法向自己交代;三來,孩子們親不親自己倒是無所謂的事,但和許鳳佳之間的感情還是要親近一點。免得將來和平國公、許鳳佳一樣,父子之間總是有一些說不出的心結,談不上親密無間。

  至於大太太怎麼想,七娘子就懶得去揣測了。許鳳佳是親爹,他要把孩子帶在身邊,大太太能怎麼說?她對四郎、五郎如何,大家有目共睹,兩個孩子粘她未必比粘許鳳佳來得少。大太太要把擔心她謀害孩子的話說出去,自己就先不要做人了。

  以她現在的處境,其實已經不必太在意外人的看法,只要能問心無愧便已經足夠。因此七娘子這幾個月來,對四郎、五郎反而越發隨意,沒有了以往的小心翼翼。她覺得這一胎之所以這麼順,也和她無所用心,有很大的關係。

  許鳳佳動彈了一下,懶洋洋地道,「我不去,立夏去把兩個小搗蛋叫進來吧,一早上都在甲板上野,也不知道進來看看娘。」

  立夏笑著出去,沒有多久,就帶回了兩個一頭是汗的小頑童。——四郎、五郎都要較同齡人高而且健壯,今年才五歲,甚至要比六歲、七歲的孩子還高大。

  「娘!」兩個孩子都衝到七娘子身邊來,又衝到艙外洗了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七娘子的肚子,五郎就指著許鳳佳嘲笑,「爹真懶,太陽曬屁股了,還在床上躺著。」

  七娘子微微一笑,柔聲道,「還不擦了汗換一件衣服?仔細一會吹了風著涼,又要打噴嚏。」

  兩個孩子於是又短暫離開,過了一會,打扮得整整齊齊一臉潔淨地進來,四郎又問,「咱們在蘇州能住幾天呀?」

  水路走到蘇州,再往廣州走路線就比較豐富了,很多人會選擇海路,雖然慢一點,但是比較更平穩。許鳳佳便決定在蘇州停留幾天整修一下,也讓孩子們熟悉一下百芳園,一邊安排海運船隻在寧波等候,視七娘子的情況慢慢開過廣州去。不過因為要趕上季風氣候,所以在蘇州也只能停留四五日而已。七娘子本來懶得折騰,但看四郎、五郎十分渴望,便也覺得在蘇州停留幾天也不錯。

  許鳳佳漫不經心地和四郎、五郎說了幾句,便道,「大概四五天總有的,爹可以帶你們去小香雪看看梅花,不過娘就只能在百芳園裡住著了。」

  他又問七娘子,「這一次去住在哪裡,定了沒有?」

  七娘子搖頭道,「我想著百芳園裡很久沒有住人了,還是看看玩玩罷了,住還是住在專門的客院,那裡經常有人居住,人氣旺盛一些。」

  百芳園也是門庭冷落許久,許鳳佳自然沒有太大異議。四郎、五郎又已經連珠炮發問,「蘇州有什麼好吃的?娘,我想吃醬排骨。」

  「我想吃黃魚面。」

  「還有還有……」

  隨著四郎、五郎的吵鬧,船身發生輕微的碰撞,立夏推門而入,笑道,「船行靠岸,請世子、夫人起身。」

  #

  難得到蘇州來,七娘子是沒辦法上街不說,許鳳佳洗去一身塵埃,就帶著兩個孩子去街上玩樂。七娘子倒是好整以暇,在余容苑裡洗了澡,又睡了一會,才起身見了來請安的董媽媽,笑著問了幾句乞巧的近況。

  董媽媽對七娘子自然十分恭敬,「現在也有身子了,這一次想來請安,偏偏不大舒服,我就沒讓她過來……」

  七娘子想到前情,也為乞巧高興,「好,董媽媽要看到第三代啦。」

  她在江南也是有產業的,兩個賬房也進來請安奉帳,還有纖秀坊的管事,田地上的管事……立夏和上元忙著對賬,七娘子當然是無所事事。在余容苑休息了一晚,第二天起來就有人上門請他們一行人去吃酒。

  自從大老爺高昇,江南總督一職常年虛懸,李家任滿調離已久。倒是諸總兵一直在江南落地生根,還有許鳳佳在太湖一帶留下的老下屬們也有留在當地的。權仲白有很多事要辦,根本無暇應付,許鳳佳向諸家解釋過七娘子身子沉重不便應酬,餘下人等一概婉言謝絕,只是陪七娘子在屋內休息,連七娘子讓他出去走走,他都婉拒。

  眼看天氣和暖,七娘子就動了念頭,帶兩個孩子進百芳園裡遊玩。這時剛進二月,因為天氣暖和,不少花朵開放,園內直是鶯飛燕舞,鳥語花香。四郎、五郎在京城的狹小園林裡住慣了,一進來可不是眼花繚亂?當下就要去爬假山,七娘子忙喝住道,「先到月來館,看看你們娘親從前住的地方。」

  於是就帶著孩子們進了月來館:因為五娘子之後,這裡便再無人居住,是以除了一株大無花果樹與一頭老黃貓之外,並無可看之物。七娘子在門外粗略介紹一番,這裡是去世了的娘從前起居的地方,那裡是她的臥室……

  因傢俱都搬到京城去收著了,月來館餘下的無非是幾間空屋。四郎、五郎聽得一臉無聊,五郎便去逗樹下的老黃貓,老黃貓喵地一聲,倒是過來蹭了蹭七娘子的鞋子。

  七娘子望著它,倒是想起了往事,一時間,她的聲音悠遠了。「這是五姐養過的斑斕虎!不想這麼多年物是人非,它倒是還在。」

  果然,斑斕虎也認得谷雨、春分,對兩個人也很是親熱了一番,才慢悠悠地跳上了無花果樹。

  兩個丫頭自然是一陣唏噓,七娘子又屈指道,「算一算,五姐八歲的時候抱來養的,今年她冥壽也二十一了……十三歲了呢。」

  四郎、五郎聽說是五娘子養過的貓,倒是來了興致,圍繞斑斕虎大呼小叫起來,好在老貓脾氣好,孩子動作也不大,兩邊倒是玩得起勁。七娘子看在眼裡,微微一笑,又別過身擦了擦眼睛。

  許鳳佳沒有說話,只是將手放到七娘子肩上。

  七娘子靠到他懷裡,低聲道,「以後要是爹娘那邊想出手百芳園,我們就買下來吧。」

  頓了頓,又道,「在各院子裡都埋一塊石碑,寫著這裡住過誰,又有什麼際遇……這月來館裡,要寫著因一株無花果樹得名,曾經住過楊家的一位小娘子……再寫一些孩子們想對五姐說的話。」

  許鳳佳低沉地道,「好。」

  頓了頓,又道,「那再往裡小香雪裡面,就寫一寫你六姐的故事好了,一個庶女成為宮中貴妃,實在也有幾分傳奇。」

  七娘子明知道許鳳佳是在逗她開心,仍不由得微微露出笑意,招呼兩個孩子,「到小香雪看看,梅花現在不知道謝了沒有。」許鳳佳便命人抬了小暖轎,七娘子上了轎,一行人慢慢地從萬花流落一路繞到了小香雪。

  七娘子就一路指點,「這裡是及第居,你們舅舅從前就住在這裡讀書。那裡是百雨金、聚八仙,百雨金裡時常拜訪牡丹,聚八仙是瓊花。啊,溪客坊——看到荷葉了嗎?從前你們三姨四姨就住在裡面。」

  「還有萬花流落,我們在裡頭划船。七里香……噢,小香雪到了。」七娘子遠遠就聞見一段梅香,兩個孩子更是早已經奔到了前頭,都稀奇道,「這園子真大啊!比家裡的小萃錦大多了!」

  小香雪的院子自然是鎖著的,七娘子下轎來,也只是看了看梅花,這一片梅樹倒是都開過了,只有幾樹梅花未謝。孩子們又歡呼起來——發覺了梅林裡的鞦韆。

  五郎頓時就要蕩,縱身上去,卻又立刻跳了下來:這麻繩自從六娘子進京,也不知道幾年沒換,風吹雨打,早已經吃不住勁。五郎一跳上去,便有一邊綻開,要不是他敏捷,險些就要跌倒。

  眾人賞玩一番,便又從西邊繞出去,一路過了長青樓,七娘子又命人開了門,帶孩子們進了南偏院走走。再從朱贏台拐過來,才帶孩子們進了玉雨軒。董媽媽卻是早開了玉雨軒的門,佈置開來,讓眾人在裡頭歇息。

  七娘子這一趟行動下來,也很有些累了。孩子們卻並不疲倦,纏著七娘子聽她說了幾個玉雨軒裡的小故事,便又呼嘯而出,這一回是再攔不住,要去爬假山了。谷雨、春分於是匆匆而出,跟在後頭大呼小叫,請小祖宗安生一點。七娘子稍微一打盹兒,再睜開時,立夏上元也不知去了哪裡,只見到許鳳佳站在院子裡,負手賞一株梨花。

  今年天氣暖,梨花開得早,此時已是一院白雪。七娘子玩心大起,躡手躡腳走到許鳳佳身邊,摘了一朵梨花,別到了他耳邊。許鳳佳微微一笑,握住了她的手,輕聲道,「還以為你要睡著了,正想要不要叫你起來。」

  七娘子笑道,「你在想什麼?該不會又是怕我難產吧?」

  此人雖然英雄了得,但卻很怕生育二字,一經提到頓時是面色蒼白,尤其權仲白說過她容易難產,隨著肚子越大,許鳳佳一想到這事,有時候甚至會愀然色變。七娘子自己雖然也怕,卻不如他這樣擔心。

  許鳳佳便皺眉道,「這種事實在是難以預測……」

  的確,當時生孩子就是腳跨生死門,一旦難產,很容易一屍兩命。更別說坐月子期間會有的種種變化,尤其到底會不會難產,以現在醫術來說也的確是無法完全預測得到,許鳳佳會有此擔心,並不稀奇。就是權瑞雲臘月生產,有權仲白親自坐鎮,也很是吃了一番苦頭,險險人就沒有保住。這就把九哥和許鳳佳的膽都要嚇破了,這一次要不是九哥要下場科考,自己都恨不得要跟來廣州。

  倒是七娘子已經想通:她盡量按照後世習慣科學養胎,如今胎兒似乎也並不太大,這都要難產而亡,那就是老天收她。

  「我從小到大,度過了多少難關。」她就笑著安慰許鳳佳,「這最後一道難關,難道還過不去?你小瞧我麼?」

  許鳳佳不置可否,嗯了一聲,七娘子又道,「再說,這最後一道難關前折損了,我也不會甘心,多半還是要再求一次機會,重來一次。我一世求存,就等著生完孩子之後,從此不再生存,開始生活。老天不會為難我的!」

  或許是她的自信神態,也感染了許鳳佳,少將軍面色稍霽,又故態復萌,嘲笑七娘子。「你是求存?你錦衣玉食,你都要求存,西北那些邊民們那就叫掙命了!」

  七娘子微微一笑,懶得理他,只是靠在許鳳佳肩頭笑道,「還記不記得你在這裡問過我什麼?」

  曾經她很不快樂,生活對她來說,只是生存中必須遭受的苦難。曾經她想要放棄,用死亡來結束似乎永不會靜止的廝殺與掙扎,曾經她想要逃避,想要用麻木的桃花源生活,用一個沒有血肉的主母來要求自己,安於孤寂。

  即使是現在,她的生命依然帶著灰色,她沒有享受到生活的樂趣,青春的滋味,就已經要為一場生產做準備,而這一仗,她也沒有必勝把握。

  即使熬過來,她的未來也依然充滿遺憾充滿未知,許家深陷政治中心,富貴要在險中求,將來楊家、孫家、牛家……無數的政治風暴引而不發,或許哪一個就是許家的葬身地。還有大太太、四少夫人,宮中的皇后、牛淑妃……都會是她、或者她親人的敵人。

  而且,她一直覺得她還沒有開始瞭解許鳳佳,在過去的那段日子裡,她一直太忙碌。或者兩人依然並不太契合,度過了這一段同舟共濟,同仇敵愾的日子,隨著彼此瞭解的加深,他們會同床異夢,同室操戈……

  但忽然間就在這一刻,許鳳佳從身後抱住了她,在她耳邊輕聲問,「楊棋,那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

  他的聲音沙啞低沉,語調充滿笑意。

  就在這一刻,七娘子心裡湧上了一股難言的暖流。她知道未來還有數十年時間,讓她從容地學會愛一個人,讓她和許鳳佳之間慢慢地互相瞭解。

  一切風雨已經過去,在未來,她將不僅僅只是生存,有一段生活,等她展開。

  她笑著說,「許鳳佳,我預備把下半輩子,都用來回答你這個問題。」

  ——全文完——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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