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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二十七歲的范永曄身著咖啡色西裝外套,未扣上的外套底下配上白色棉質T恤,微風一吹拂而過,T恤竟然直通通地垂晃著,明眼人可以一看就很清楚地聯想到衣服底下必是一副清瘦的身軀。
他提著公事包,快步邁入巷子裏一棟絲毫不起眼的公司裏。走進公司大門旁的吧台後,一個轉彎,進入個人專屬的工作室,他將超薄手機和筆記型電腦放在一張超大辦公桌上後,隨即端正坐在高腳椅上。
「永曄,好消息、好消息,你的工業設計作品在全球工業設計大賽中,奪得德國reddot、iF、以及美國IDEA三座金獎!」他的合夥人孔繁毅快速推門而入,手舞足蹈地與他分享這件好消息。
「哦?」范永曄的聲音依舊很平靜。他英俊無比的臉龐上,有著冷肅的沉穩神情,一雙炯炯有神的黑眸銳不可擋,但渾身上下充滿憂鬱氣息。不過他的沉默卻絲毫無法影響到眼前咧嘴大笑的男人。
「你知道這是多麼大的光榮嗎?只要消息一傳出去,我們的訂單就接不完了。」孔繁毅高興得眉開眼笑,想要高舉雙手大聲歡呼,畢竟這種殊榮實屬難得。
范永曄看著合夥人雀躍的笑容,也感到高興,很配合的揚起嘴角。這些獎項都是國際大獎,也必定能受到國際設計師的肯定與矚目,是他在工業設計領域上一舉成名的時候了。
「你怎麼沒有我想像中的高興?」孔繁毅原本因為這件大消息而咧開嘴笑著,好一會兒才發現范永曄沒什麼開心的表現,依舊只是展現出淡淡的笑容,笑容中還藏有一絲絲模模糊糊的憂愁。
「我很高興。」范永曄雲淡風輕地轉移話題。「消息傳出去後,現在業界的迴響如何?」
「好得不得了,你得獎的產品『防潮箱』獲得很多設計師的詢問,他們都非常讚歎製作工藝的技術和使用材質如此切合,不僅有美感,而且符合使用需求。」孔繁毅高興得想跳舞,一會兒就忘記合夥人並未如預期的展現興奮的反應。
「其他設計師的反應呢?」
「他們也很高興,也終於能夠瞭解你對產品材質與功能的吹毛求疵,現在大家的工作活力足足增長了十倍。」孔繁毅笑著說。
范永曄和孔繁毅在三年前合作開設「曦」工業設計工作室,毫無奧援的兩人憑著執著的熱情與理想,翻電話簿逐一打電話給廠商自我推薦,不管颳風或下雨,兩人騎著摩托車在大街小巷穿梭,只為了獲得設計案。
三年後,兩人的工業設計成果終於受到廠商的青睞與肯定,訂單一筆接一筆的送上門來,他們也終於不用日曬雨淋四處去接設計案了。而隨著訂單的成長,工作室也找來了幾位志同道合的設計師分擔工作責任,但這群設計師卻因為范永曄對產品的講究與龜毛態度,一度鬧內訌,想要集體辭職。
直到范永曄領導推出的產品今年在全球工業設計大展中連續獲獎,這群設計師才終於認同范永曄,也答應繼續為公司賣命,內訌事件終於告一段落。
「這樣呀!」范永曄拿起電腦畫筆,隨意在螢幕上畫出一個草圖,心不在焉地問著合夥人,「我還沒進公司前,有人找我嗎?」
「你的母親打電話來找你,要我問你明天晚上要不要回家參加父親的七十歲生日聚餐。」孔繁毅據實以告。
范永曄一頓,停下畫畫的動作,嘴角揚起一抹苦澀的笑容。「幾點打來的?」
「大約九點半吧!」孔繁毅想了想又續道:「你母親希望這次你一定要回家參加父親的生日聚餐,畢竟你已經有六年沒回去了。」
「我知道了。」范永曄嘴角一撇,沒說什麼話,繼續拿起畫筆在電腦上工作,不一會兒,一個類似滑鼠的草圖就完成了。
「永曄……」孔繁毅遲疑地開口。「你不回家一趟嗎?雖然我沒有告訴伯母我們一起工作,但是她一直想知道怎麼直接聯絡你,你不能總是拿我當擋箭牌吧!」
范永曄沒說話,但握著畫筆的手卻有絲顫動。
「我聽到范媽媽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你……我看你還是回去看看好了,萬一家裏有什麼事……」孔繁毅小心翼翼地開口,深怕觸動了他內心深處的痛楚。
范永曄握住滑鼠的手一動也不動。
「你懲罰自己六年了,應該要試著放開內心的枷鎖了……你這樣下去對事情一點幫助都沒有。」
「我會好好想一想。」范永曄垂眼,語氣淡然,也代表話題可以就此結束了。他手上的滑鼠繼續移動,繼續在電腦螢幕上繪畫草圖。
孔繁毅看著合夥人,內心忍不住歎氣。
他是范永曄的國中同學,從小兩人一起長大,除了有一段時間因為念不同的大學而分開之外,彼此熟悉得不能再熟。他不太清楚范永曄大學時期發生什麼事,但他很清楚這幾年他的抑鬱和痛苦。
范永曄從大學時期就離家獨自在外打拚,連家都沒回,還警告他不得向父母透露他的聯絡方式。但不巧的是,某天他在路上閒逛時剛好碰到范母,他被盤查得黔驢技窮,勉為其難地留下自己的電話,並向范母保證范永曄的平安。
之後,范母三不五時就會打電話透過他來問兒子的消息,他只得當中間人幫這家人聯絡感情;偏偏范永曄心結未解,就是不願意讓父母知道他的消息,頂多寄張明信片回家報平安,害他夾在中間兩面不是人。
怎麼辦呢?如何才能解開范永曄的心結呢?
※ ※ ※ ※ ※
「你最好趁我現在心情還可以時,將事情給我解釋清楚!」一名面容秀雅的女子突然闖進辦公室裏。
坐在辦公桌後面的男人沒有抬起頭來看她,反而自顧自地閱讀手上的卷宗,神情也是維持一貫的平靜無波。
「你說話呀!到底怎麼回事?」女子的聲音帶有濃烈的怒氣。「不解釋清楚我會很生氣!」
「嘖嘖嘖,一個女孩子家脾氣這麼糟糕,沒有男人敢領教的。」男人慢吞吞地闔上卷宗,拿起桌上的杯子喝口水,才緩緩抬起頭來看她。
「關你什麼事!」她氣呼呼地反駁,一點都不將男人的話放在心上。從眼角余光瞥見男人聽見這一句話時的臉色,她心中反而升起得意的快感。「而且沒有男人敢領教最好,我求之不得。」
「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卻步嗎?」男人也不是省油的燈,一下子就控制住脾氣。
「你太過分了,不要以為你現在是我唯一的親人就可以這樣控制我!」她突然猛烈大喊,聲音尖銳而瘖瘂,「告訴你,我不吃這一套!」
大白天的,「連豐企業」總經理辦公室就傳來這麼囂張的叫喊聲,照理說員工應該趕快報警或請保全來解決,但員工們對這叫聲恍若未聞,依舊埋頭苦幹地努力辦公。
因為大家都知道,正在吵架的那一對男女是總經理江永岷和他妹妹江詠曦。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每個人家裏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糾紛,員工們才不會蠢得去自找苦吃哩。
「你這麼大聲做什麼?難道你這幾年都沒有學會一些規矩嗎?做事情只會大呼小叫是不會有長進的。」江永岷語調依舊平和,淩厲的雙眸卻閃耀著不以為然。
「我不這麼大聲,你根本不理我!你以為我會像你的下屬一樣,對你唯唯諾諾嗎?」她冷哼。「我可不是軟骨頭。」
「原諒我如此駑鈍。你乾脆直接告訴我,我做了什麼事讓你脾氣這麼大?還有,你不是還在上課嗎?為什麼會突然跑回來?據我所知,你下個月就要發表論文了,怎麼還有時間搞這種飛機?」江永岷淩厲的雙眼冷淡地瞄她一眼,對她的行事作風實在無法苟同。
「你放心,我不會那麼白癡。我早就完成論文了,就等指導教授給予建議,再做小幅修改。何況我再不回來找你算帳,你把我賣了我可能都還不知道!」江詠曦放下手上的大衣和手提包,一臉諷刺地對哥哥說道。
江詠曦雖然是江永岷唯一的妹妹,但卻是同父異母,江詠曦的母親是江永岷父親的外遇對象。原本江詠曦是和母親相依為命,也不知道自己有爸爸,在母親過世之後,十七歲的她才被江永岷接回江家,那時候,江家也只剩江永岷一個人,他的雙親早就先後過世了。
江家本來就有點錢,六年前,原本只能算是中小型企業的「連豐企業」在當時二十八歲的江永岷接手後,盈餘從百萬躍升至十多億,實力不容小覷。
當初十七歲的江詠曦被帶回江家不久,馬上就被江永岷著手安排出國念書。
所以他們之間沒有兄妹情深的情誼,有的只是割不斷的血緣關係。如此過了六年,在江詠曦快拿到碩士學位時,她卻突然跑了回來。
江永岷一臉莫測高深地打量著妹妹,看到她臉色紅潤充滿朝氣,才緩緩歎了口氣說道:「算帳?我有做了什麼惹你生氣的事嗎?」
「聽說你不答應我留在澳洲工作。」江詠曦一甩頭,長髮一掃一蕩,幾咎發絲停留在她臉頰上,「我告訴你,雖然你是我大哥,也不能干涉我的決定!」
江永岷沒有答腔,只是凝視著她。他就知道秘書會將這件事情搞砸,他只是要秘書通知江詠曦畢業後立刻打包回家,沒想到還會衍生這些莫名的事端。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江詠曦氣呼呼地瞪視他。「我已經成年了,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青春不該蹉跎,她要幸福地過自己的人生!
「我不是不讓你留在澳洲工作,而是希望你回來。畢竟你在那兒也待了六年,夠久了。」他皺起了眉頭,不再沉默。
江詠曦在被他接回家前,曾經歷過慘痛的情感挫傷,緊接著又遭逢母喪,所以有一段時間,她深陷在痛苦的深淵中,每天渾渾噩噩地過日子。那時他剛接手家族企業,忙得不得了,逼不得已,他才將她送出國念書,讓她展開新的生活。
現在,六年的時間夠了,他們兄妹也應該團聚了。
「我不想回來,我想留在澳洲。」她才不要留在這曾經讓她傷心的地方。
「我不答應。」
「你算哪根蔥?怎麼可以左右我的決定!」她任性駁斥。
江永岷被挑起了怒火,「你是我妹妹,我出錢讓你出國念書不是要你學會與我頂嘴!」
「那些錢在我工作之後,會一分不少地還給你!」她就是不肯讓步。
六年前,她被送出國時,就告訴自己再也不要回來了,離開這塊傷心地之後,她要重新開啟自己的人生,再也不要接觸臺灣所有的人事物,沒想到這個想法竟然被大哥否決。
江詠曦其實很清楚,大哥對她算很好了,金錢無限提供,只要是她想要的東西,都會無條件供給。雖然工作繁忙,也不忘安排時間到澳洲去看她。但是,大哥不會知道她的盲點與弱點,她實在不想留在臺灣生活。
「是嗎?你以為錢這麼好賺?」他冷冷地看著她,不知道她的脾氣怎麼會越來越火爆,竟然也會和他頂嘴。「你以為每天穿得漂漂亮亮出席時尚派對叫做有錢人嗎?真正的有錢人每天都要工作十多個小時。」
「我沒這麼膚淺,我也瞭解工作的重要性。不過我快拿到碩士學位了,也已經有公司邀請我到他們公司上班。」她得意地說。
「你真的不想回臺灣?」
「回來幹嘛?反正我現在只有一個人,臺灣又沒有親友,住在我熟悉的澳洲不是很好嗎?」
「我是你唯一的大哥,你竟然敢說自己是一個人?」江永岷臉色都變了,沒想到江詠曦這麼不把他這個異母大哥放在心上。
江詠曦一愣,心虛地開口,「大哥,對不起,你應該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希望能夠更獨立,不用一直待在你的保護羽翼之下。」看到大哥變臉,江詠曦也知道自己講錯話了,因此語氣不由得放軟,但她的心底卻知道,不管任何人或任何事都無法改變她的決定。
「你認為我是你的絆腳石?」他抿緊雙唇,臉色鐵青。
江詠曦見狀,心跳更是漏了半拍。「我只是想要獨立而已……」
「你不用因為六年前的事情而耿耿於懷,畢竟你那時候只有十七歲,很多事情不是一個未成年的女孩可以扛起來的。我知道你一直想讓自己更獨立,就是要證明自己能夠不再受人擺佈,所有事情也能夠自己決定,但是你難道不願回來和大哥一起住嗎?」
江詠曦一僵,瞬間蒼白了臉。對她而言,那件事一直是她想遺忘的過去,她一點也不想再提起。
「大哥,你不用為了我而想把我接回來一起住,也不用替爸爸補償我,更不用想盡辦法補償我失去的一切,過去的一切都算了。我們都已經是成年人,你有自己的生活要過,不用把我考慮進去。」
「我只有你這個妹妹,要求自己的妹妹回來和我一起住有什麼不對嗎?」江永岷眉頭一皺,很不喜歡聽到她這麼說。她話裏的涵義很明顯,根本就是打算和他劃清界限。
「大哥,你以為自己幾歲了呀?」她也皺起眉頭。「你應該去找個老婆,組織自己的家庭,而不是把心思放在我的身上。」
她不要大哥忘卻自己的終身大事,反而只關心她這個妹妹,這樣似乎本末倒置了。
「我當然知道。我的事你就不用擔心了。」他淡淡地說。「時機到了,我會帶個老婆回家的。我反而比較擔心你。」
「我有什麼好擔心的?」她一臉不解。「只要你不要插手管我的事,我相信自己一定能夠將大小瑣事處理得非常合宜。」
「是誰上次自己一個人到紐西蘭玩還迷路的?又是誰哭著打電話回來求援?」他涼涼地提醒她的「可怕」事蹟。
她臉色微赧。「我只是很容易迷路,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是嗎?」他很不以為然。
江詠曦一天到晚嚷嚷要獨立,結果連去澳洲附近的紐西蘭旅遊也會因為迷路而哭著打電話回來,憑她這種讓人啼笑皆非的行為,要說服人她是可以獨立生活的,相信有腦子的人都不會相信。
「當然是囉!我好歹書念得不錯,碩士學位也唾手可得,在社會上歷練一番之後,相信也能闖蕩出一片天。」她得意洋洋地說,一點都不將大哥戲譫的眼神放在眼裏。
「我真的懷疑,出國念書六年,你到底學會了什麼?難道只學會了狡辯嗎?那我還真是浪費錢了。」他故意歎口氣。
「胡說!」她聽了很火大。「都是因為你惹我生氣,我才會和你辯論。聽清楚了,我是辯論不是狡辯,這樣差很多哩!」她正色說道。
他搖搖頭,覺得自己花費這麼多時間和她嘮叨實在太沒效率了。她只要乖乖聽從他的安排,相信她一定可以在他的監督和照應下,過著幸福穩定的生活。
「反正你只要照著我的方式做就是了。」他淡淡地下達命令,覺得自己的安排是對她最好的選擇。
「我才不要。」她覺得這一切很荒謬,「你不要試圖主宰我的人生,我可以自己規畫和掌握,而且一定過得比你安排的人生還要幸福。」
「我沒有控制你的人生,我只是建議。」當然囉,如果她不接受建議,就直接把她綁回來,到時還怕她脫離他的掌握嗎?
「是喔!」她睨他一眼。「沒有控制,只有強迫性的建議。」
「小曦,你就先回來和大哥一起住,順便到公司上班,幫我處理一些簡單的行政事務,如果你真的不習慣,大哥再把你送出國好嗎?」江永岷放柔聲音,開始動之以情。
「我……」她一愣,沒想到大哥會這麼說。
「我們兄妹倆這麼生疏,一點都不像是親兄妹,你就讓大哥親自照顧你一陣子好嗎?」他繼續勸說。「你我各自成家之後,這種機會應該不會再有了。」
江詠曦遲疑著。大哥的語調非常輕柔,也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繼續和他唱反調似乎也不對。而且其實他根本不用照顧她,如果不是他,她這幾年也不可能過得那麼優渥,她也應該報答大哥這幾年對她的照顧。
忖思片刻,她呼了口氣。「好吧!但是如果我真的想要出國,你不能攔我唷!」
「那當然。」江永岷露出頗有深意的笑容。「既然這樣,你就儘快打包行李回家來吧!」
「好。」她應允。
雖然答應了大哥留在臺灣,但她的內心深處卻非常不安,害怕內心的記憶再度被開啟,再度撕裂她的心。
一個人的一顆心被撕裂一次就夠了,因為那傷痕永遠不會撫平……
※ ※ ※ ※ ※
不要!停下來!不要!我才十七歲呀!
對不起,我傷害了自己;對不起,我的身體。
對不起,不管是幸福還是未來,都無法給你。
好痛、好痛,不僅是肚子痛,心也好痛……
真的,很對不起……
砰地一聲巨響,被驚醒的江詠曦睜開雙眼,迅速從床上坐起身,茫然一望,才發現窗戶被風吹開,撞擊到窗框,發出聲響。
唉!怎麼會作這種夢呢?明明幾乎已經忘記了……
她雙掌掩住在睡夢中淚濕的雙頰,右手下意識地摸著肚子,仿佛想要尋找什麼,那兒曾經有過什麼,但是,現在空空的……
一定是地理環境的關係!她就知道自己不能待在臺灣,明明觸景傷情是真有其事,偏偏還要故作堅強。
江詠曦望著燈火通明的臥室,微微歎口氣。十七歲之後,她就習慣睡覺要開燈,因為處在黑暗的環境會讓她心慌意亂。尤其母親過世之後,她的症狀更嚴重,只要一待在黑暗的地方就會恐慌。
她瞄了瞄床頭的時鐘,現在才淩晨三點鐘,一片寂靜無聲。在大家都在睡夢中的時候,只有她一個人清醒著,而且是痛苦地清醒著,這會讓她覺得更孤獨,乾脆起來上網找個夜貓子網友聊天吧!
緩緩起身穿上厚棉外套,覺得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清明,她打開臥房門,走進明亮的走道,臥房對面的書房門稍稍開啟,可以很清楚的看見裏頭一樣光亮。
看來只有和陌生人閒扯淡可以讓她暫時忘卻痛楚……
※ ※ ※ ※ ※
「永曄,你終於回來了!我打了好多通電話給孔繁毅,希望他轉達消息呢!」范永曄的母親高興得闔不攏嘴。她千盼萬盼這個兒子能回家探視父母,沒想到他如此狠心,六年來只是寄明信片回家報平安,連一通電話都不打。
「媽,你好嗎?」范永曄淡淡地問候母親,但臉上依舊毫無表情。
「我很好,我很好。」范母眼角含淚,欣慰兒子終於回家了。「你爸爸身體也很好,只是頭髮白了很多。」
「他還在生我的氣嗎?」
范永曄的語氣淡得不能再淡,仿佛只是陌生人的對話。范母聽出兒于刻意的切割,纖細的身子倏然一僵,淡淡的哀傷浮現在眼角,一陣沉默的對視阻隔了彼此,但她硬是壓抑悲傷的情緒,強打起精神,展顏面對兒子。
「你爸爸他……表面上是這樣,但我知道他其實很想念你。幸好今天你回來幫他祝壽,他等會兒見到你一定很高興。」
依舊淡漠的范永曄踩著沉重的腳步走進客廳,看到父親坐在沙發上看報紙。
「爸,生日快樂。」這是他們父子六年來第一次見面,卻生疏得讓人心寒。
范立凱迅速放下報紙,抬起頭看著好久不見的兒子,雙眼瞪大,沒有欣喜反而一臉怒氣。
「你這個不肖子,竟然無聲無息地離家出走!要不是你會寄明信片回來報平安,我們都以為你消失了!你到底去哪里了?」
「我在台中。」范永曄淡淡地解釋,看不出情緒的起伏。
「你去台中做什麼?」
「念大學,然後工作。」簡潔的回答,仿佛多說一句話是種浪費。
「你不知道我們會擔心嗎?」范父臉一沉,神情執拗。
「我知道。所以我有寄明信片。」范永曄的回答依舊平聲靜氣,毫無起伏。
「明信片上沒住址,要不是你媽去年在路上碰到你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孔繁毅,恐怕到現在我們還不知道你在哪里……我真是白養了你這兒子!」范父全身微顫,氣得臉都白了。
「爸,平心靜氣,火氣不要太大。」他淡淡地說。「你年紀不小了。」
「你也知道我年紀不小了?那你竟然還讓父母親這麼擔心!」范凱立越說越氣。
「你們不用擔心,我會照顧自己。」他的語氣不是很在乎,還有點淡淡的不以為然和疏離,但范凱立沒注意到,一旁的范母倒是注意到了,一臉憂心忡忡。
「你這是什麼話?」范凱立的語氣又激動起來。「你別忘了,我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
「你還有一個兒子,不是只有我。」范永曄淡淡地反駁。
「我早就不把他當我的兒子了。」
「是嗎?」范永曄譏嘲地說。雖然他從未見過唯一的哥哥范育民,但對父親如此絕情感到心灰意冷。
范永曄出生於宗教世家,他的父親范凱立是基督教會牧師。范凱立在娶范永曄的母親陳家華前,曾經有過一段婚姻,育有一子范育民,後來雙方離異,兒子歸給女方,爾後范凱立又娶了陳家華,生了一個兒子范永曄。
小時候,住在知識不流通鄉下的范永曄經常遭同學取笑,同學們搞不清楚牧師和神父的差別,譏諷他的父親「牧師還能結婚生子?而且還娶兩次!」從小安靜乖巧的范永曄就在這種被取笑的童年陰影中長大,造就他在青春期的叛逆、張狂與自私,也鑄成了一項人生中的大錯。
范母眼見丈夫與兒子開始針鋒相對,急忙當和事佬,轉移話題。「永曄,你餓不餓,要不要先吃些東西?」
「媽,我不餓。」他只是經過這兒,順便回來看看而已,進家門根本不在他的行事曆裏。
「那吃些水果吧!」范母連忙幫兒子張羅。
「好。」對母親,范永曄一向不會怒氣相向,但想到當年她沒有站在他這邊支持他,內心中仍有許多怨懟。
「你在台中做什麼工作?為什麼不回家來?」范凱立又急著想知道兒子的行蹤。
「我想要訓練自己獨立。」范永曄的語氣變得有些冷漠和譏嘲,「畢竟我已經成年了,不需要一直靠著父母。」
「但也不能失去聯絡啊!你到底在搞什麼鬼?我從小是這樣教你的嗎?」范凱立火氣一來,又開始怒目相向。
「爸,你別管,反正我做事會有分寸。」
「什麼?你敢這樣對我說話?」范凱立咆哮道。
懶得聽父親怒火四射的抱怨與咆哮,范永曄拿下眼鏡,揉揉發酸的鼻樑和酸澀的眼睛,覺得異常疲倦。
昨天知道母親打電話來後,他就一直心神不寧,連他最愛的工業設計工作也無法繼續,晚上更是失眠一整夜,腦海中想的全都是她,想到自己當時的自私和愚蠢,就算是千刀萬剮,也無法抹去他內心的歉疚。
「你怎麼不說話?當我的話是放屁嗎?」父親依舊在他耳邊咆哮。
他戴上眼鏡,「爸,既然你那麼討厭見到我,我就先離開了。」
不待父母親反應過來,他倏然轉身離去,不管背後的吼叫聲與啜泣聲。
很多事情就是這樣。他們父子之間本來就有點生疏,父親忙於宗教工作,母親則專心照顧父親的需求,至於他,在發現自己常被附近鄰居的小孩取笑之後,他變得自閉與內向,常常翹課躲到樹上,直到放學之後才回家。很可笑的是,父親都不知道這一切。
趁夜驅車趕回台中的住處,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他疲倦地癱軟在床上,試圖休息片刻以應付明天的工作,但過了半晌,依舊無法成眠。
他睜開眼睛,起身打開床邊桌子的抽屜,拿起他的收藏寶盒。
盒子裏滿是他從小到大的圖畫。小時候遭受同儕的取笑時,他總會躲在樹上畫畫,畫出屬於自己的世界。那時繪畫對他而言主宰著他生命的一切,閉塞與被嘲諷的世界可以在繪畫的魔幻世界裏,找到情緒的出口。
也因為對繪畫的技巧與熱愛,他才能一步一步成為工業設計師,讓自己的情緒透過設計成為一件件與眾不同的產品。
歎了口氣,他翻出寶盒裏所有的東西,一一將之擺在床上,當收藏寶盒裏只剩下一件東西時,他不禁神情一僵,萬種情緒湧入心頭。
這是一張用雲彩紙和瓦楞紙做成的卡片,上頭有兩寸的個人照片,被人小心翼翼地貼在漂亮的彩色紙上,照片上的女孩大約只有十幾歲,年輕稚氣的臉龐開懷地笑著,仿佛不識人間愁滋味。
而在女孩旁邊有另一張個人照片,那是年輕時的他,也被畫滿了好多紅色心心,兩人的照片則一起被一顆大紅心包圍,象徵著濃郁的戀愛滋味。照片旁邊用了幾個顏色的色筆寫下幾個字--江詠曦的最愛是范永曄。
「小曦,你去哪兒了?」他喃喃低語。
顫抖修長的手指緩緩地撫過照片,喉頭倏然湧出一股強烈的酸澀感,壓抑著內心的翻湧。
「我把我的個人照片送給你唷,你一定要好好保存。」還記得她在他耳邊殷切叮嚀。
他還記得她拿這張卡片給他時又嬌羞又興奮,一張臉卻笑得好開心。為了回報她的心意,他特別畫了兩個人相親相愛的素描畫,並交予她收藏。
「為什麼你就這樣不見了?」他悲傷地喃喃自語,猛然將照片拿在手心,緊緊地握著,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喉頭發出低啞的哽咽聲。
照片裏的人兒巧笑倩兮地看著他。
范永曄眼眶含淚,不舍地摸著照片上的人兒,五味雜陳地看著照片旁的字跡,對照今日的分別是如此諷刺的景象。
無法給她安全感、無法給予承諾、無法給予她要的負責,逼得她不得不離開一切,所有過錯的始作俑者就是他。
「我不是故意這麼說的,我後悔了。原諒我,好不好?」他的目光一片迷離,記憶回到六年前的那個夏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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