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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桃花幾世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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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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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尋 - 桃花幾世開

她童心從現代穿越到古代成了童小茱,又在古代經歷了三世穿越重生,
若還無法從遇到壞男人紅顏早逝的下場學到教訓,那就真是笨小豬一枚了!
所以第四世又穿到同一個「原生家庭」的她不再只為自己打算,
而是把家人擺在第一位,她先「煽動」爹娘和極品二房親戚劃清界線,
然後帶領爹娘姊妹低調的賣起鹹酥雞,再低調的擴大事業,低調的賺銀子,
這樣平靜的日子就是她所望,怎料又遇到了第一世的小叔子,
他不但臉沒燒傷腿也沒瘸,那俊帥模樣讓她光是看眼睛都要開出花來,
不過她還不至於花癡到馬上放下戒心,畢竟他前世有點……呃,心理變態,
可是她沒料到他竟也是重生過的,他向她道歉前世是他誤會她才害死她,
他還向她發表長長的告白文,簡單來說就是深受不服輸又慧黠的她吸引,
更讓她「小小年紀」掌管他開設的各大鋪子,壓根把她當未來主母在培養,
好吧,他都做得這麼明顯了,她若還硬ㄍㄧㄥ不承認心動實在沒意思,
但他那嫡母嫡兄可不是吃素的,三不五時買凶想要殺害他,
還有那活在自己世界一心想著要嫁給他的女人老是使毒暗算她,
唉,這些人可不可以行行好,讓她這輩子能夠體會一下幸福終老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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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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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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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惡夢成真?!

       星期天早餐時間,童家的四個大男人分坐在餐桌兩邊。

       氣質冷酷、外型很性格的大哥童晴正在翻著醫學期刊,尋找教授發表的新文章。找到了!他推推眼鏡,拿起原子筆劃重點。

       俊美無比的二哥童易快速瀏覽經濟日報,在各大標題當中尋找各方訊息,他撥撥微捲的頭髮,視線定在外貿輸出與輸入的專欄上頭。

       他褐髮、濃眉、大眼、高鼻……很有混血兒的模樣,為了他的長相,童媽還特地去驗過DNA,因為她強烈懷疑當年在醫院裡抱錯孩子了,不過檢驗結果確定是親生的無誤。

       身材魁梧、長相卻斯文個性又風流的老三童煬,面前擺著筆電,接著耳機,點開CNN新聞,國際情勢是他的關注重點,他打算以中東地區的情勢分析當作課堂報告主題。

        至於童家老爸童大華最「正常」,長相正常、舉止也正常,他像多數人那樣,拿著手機滑個不停,他最近迷上改裝車,打算買部重機從頭到尾改造一番,把車子弄得帥帥的載女兒去兜風。

       對啦對啦,他重女輕男,物以稀為貴嘛,三隻公的、一隻母的,怎麼樣女兒都比較稀奇啊。

       而廚房裡,可憐的老媽正在和柴米油鹽奮戰。

       童家老媽堅持早餐一定要吃得像皇帝,胃袋裡沒有裝滿食物絕對不能出門—— 這是童家的第七條家規。

       端上苦瓜炒鹹蛋,童媽瞄了一眼空位,皺著眉頭問:「小小童怎麼還沒起床?童大,去叫妹妹。」

       「讓她繼續睡。」童晴拒絕。

        不是因為同理心,而是因為……到妹妹床邊挖人?等他能把妹妹搬上手術檯,挑斷她的腳筋再說,否則被她的無影腳踹過,要吃兩罐鐵牛運功散才補得回來。

       「童二,你去。」

       「不要。」童易拒絕得更直接。

       妹妹那兩條腿可以參加今年的萬巒豬腳節,他才不要去自討苦吃。

       「童三!」童媽雙手扠腰,口氣帶著恐嚇意味。

       「媽,我在忙,妳叫爸去啦!」童煬多講幾個字,意思還是No。

      「老童……」

       童大華拔下老花眼鏡,慢條斯理的回答,「別吵她,剛大考完,她需要休養。」

       童媽翻了個大白眼,休養個鬼,都考完一個月了,天天睡到正中午,像話嗎?男人靠不得,她自己來!

       這時候,從小小童房裡傳出碰的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響,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尖叫聲。

       幾個「正在忙」的男人倏地放下手邊工作,抬頭看看彼此,下一秒,極有默契地同時站起身,一起往同一個方向前進。

       眾人進屋,發現神經比電纜線粗、有淚腺阻塞症的童心,居然哭得梨花帶雨,額頭上還有一個明顯的腫包。

       童晴第一個衝進房裡,翻看她的眼皮、檢查傷口,而後飛速退出房間去尋找急救箱。

       童易把哭得喘不過氣的妹妹從地上抱上床,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我作惡夢。」童心一面啜泣一面說。

        她的答案讓童氏族群同時鬆了口氣。

       老童問:「妳夢見什麼?」

        童心還來不及回答,童易便搶白道:「沒考上大學?」

       童煬涼涼地接話,「放心,考大學很容易,會睡覺就能考上,妳,睡功不錯。」

       童心看看父母,再望向哥哥們,突然間放聲大哭,嘶喊道:「爸、媽,哥哥,我愛你們……」

       這下子大家可被她給嚇壞了,他們聽過在睡覺中長眠的,沒聽過在睡覺中發瘋的,他們家的小小童發生什麼事了?

       這時,童晴拿了軟膏進屋,替妹妹擦額頭上的腫包。「腦袋撞壞了嗎?」

       童心像隻無尾熊似的用力抱住大哥的脖子,驚恐的說:「哥,我會被貨車撞死,然後我會穿越到古代。」

       童晴推開她,勾起她的下巴,從口袋裡拿出筆型手電筒,撐大她的眼皮測試瞳孔反應。

       「哥,我沒生病,我真的穿越了啦!」童心握緊拳頭,一臉悲憤。

       童易和童煬噗哧一聲大笑,他們走近床邊,往她的腦袋左右各巴一下,這叫做「暴力矯正幻想法」。

       童晴說:「多讀些有用的書,少看有的沒的。」

       童心超級委屈,又是「哇」的放聲大哭。

       老童被哭得心扭成一團,啪啪啪!手臂化身蒼蠅拍,把三隻「童」趕開,自己坐到床邊,把女兒抱過來,溫柔的安撫道:「別理他們,告訴爸,妳穿越到哪裡?有沒有遇到什麼危險?」

       童媽熟練地翻翻白眼,把瘋話當真話,有人寵女兒寵成這樣的嗎?

       「我夢見我穿越到古代鄉下,有爸爸媽媽、姊姊妹妹和一個巫婆奶奶,後來爸媽死掉,奶奶把我們三姊妹賣掉,我的主子臉部燒傷、心理變態,他把我丟給大少爺,那個大少爺更變態居然對我用強的……後來我勤奮上進、力爭上游,終於變成……」

       「武則天?」童易笑問。

       「不對,變成姨娘。」童心回答。

       哇咧!童媽都快暈了,當姨娘需要勤奮上進、力爭上游嗎?

       三隻蒼蠅童表現一致,噗哧一聲後,接續五秒鐘以上的笑聲。

       老童表情嚴肅地瞪過三隻童,轉過頭,臉部線條瞬間變溫柔。「然後呢?」

        「大少爺娶正妻,他老婆超陰險,我被她陰了,就死掉了。」

       「好可憐哦,沒關係、沒關係,死掉又穿越回爸爸身邊,不幸中的大幸。」老童安慰人的話很……讓人無語。

       「沒有啊,我死掉之後又回到剛穿越的時候,這次我發誓不要被賣掉,爸媽死後,我很努力當『金手指』,把家裡經濟搞得超好,連巫婆奶奶都吃香喝辣。後來村子裡的霸王強娶我,我不想嫁給死胖子,洞房花燭夜用力推了他一下,他就撞到桌角死了,我也被他們家人活活打死。」

       「死得好、死得妙!我們家小小童伸張了社會正義,所以……妳又回來了?」老童問得小心翼翼。

        童心搖搖頭說:「沒有,又回去了。」

        「回去剛穿越的時候?」老童開始擔心女兒會不會在夢裡穿越了十世、二十世,等她講完穿越史,桌上熱騰騰的蒸石斑會變成魚凍。

        「對,這次我很低調,爸媽死後,我到秀才開的私塾裡幫傭,秀才喜歡我,讓我當媳婦,後來我老公考上狀元郎。」

        老童連忙拍手。「終於有好結局,恭喜恭喜。」

        「才沒有,老公到京城就變心了,我帶兒子女兒千里尋夫,他不但不認我,還派人殺死我,因為他想當宰相的女婿。」

       老童嘆氣,無奈的問:「然後妳又回到穿越那時候?」

        「沒有。」

        「沒有?那妳去哪裡了?」

       「我回來了啊!」

        哦,只穿了三世啊,還好、還好。「回來就好、回來很好,以後我們不要去穿越吼,穿越不好,有爸爸媽媽大哥二哥三哥的文明世界比較好。」

       童易嘆口氣說:「宅鬥版、種田版、秦香蓮版,要我們浪費時間聽妳講故事,麻煩妳不要抄襲,搞點創新好不好?」

        童煬揮揮手說:「吃飯吃飯,中東情勢危急,誰有空理妳。」

        童心見哥哥們這麼不關心她,大叫一聲,撲進老爸懷裡。「我是多餘的,哥哥們都不愛我,可是我快要死了啊!」

       童晴問:「什麼時候死?」

        童心抽泣半天後說:「大學放榜那天我會死掉,然後就穿越了。」

        童媽再也受不了了,揪起她的耳朵說:「這種事不需要靠作惡夢才知道,我可以告訴妳,要是沒考上國立大學,妳肯定、絕對會死得很淒慘!」

        老童心疼,拍掉老婆的手,輕拍著女兒的背說:「別怕,妳絕對不會穿越了。」

        童心淚眼婆娑,可憐兮兮的問:「為什麼?」

        「因為有老童在啊,老童會保護小小童,絕對不會讓妳再穿越。」

        這話有說跟沒說一樣,童媽不耐煩了。「放心,穿那麼多次都死得莫名其妙,代表古代不歡迎妳,不過……要是妳再繼續賴床,連現代都不歡迎妳了。」

       緊接著,童心再度放聲大叫。

       因為老童被童媽拽走,她一個沒坐穩,二度摔下床……

       放榜當天童心一大早就守在電腦前。

        童媽前一晚就在女兒的電腦桌上放了一碗米,上頭插了三炷香,畢竟沒有人可以確定電腦裡有沒有神仙進駐,有拜總比沒拜安心,考試這種事,有人靠實力,有人靠運氣,女兒靠的絕對是第二種。

       懸浮粒子不斷衝擊童心的鼻孔,打過幾個噴嚏後,她的視線落在壁鐘上,只剩下十五分鐘了……

        「文昌帝君、阿彌陀佛、南無觀世音菩薩、哪吒三太子、關聖帝君……請大家合力保佑我,讓我考上臺大……」童心雙手交握,把聽過的、認識的神仙哥哥叔叔姊姊阿姨通通請出來。

        童煬見妹妹一臉白癡樣,笑著把手上的毛巾往她臉上一拋。

       童心暫停祈禱,惱怒的道:「幹麼啦!」

       「把眼屎擦乾淨,妳這樣會褻瀆各方神明。」童煬閒閒的說。

       童心一聽可緊張了,連忙用毛巾把臉擦乾淨,尤其是眼角處。

       看她這樣子,童易不由得失笑。「有什麼好擔心的,反正又考不上臺大,有差嗎?」

       童心沒好氣的瞪了二哥一眼,在哥哥們眼裡大學只有兩所,一間叫臺大,一間叫做Another,凡是考不上臺大就是唸Another,沒差;母親的標準略微寬鬆,以公立和私立做分界;至於父親的標準更寬,凡是她考上的都是好大學。

       「你怎麼知道我考不上?」

        「如果妳考得上,我和大哥、童三馬上帶妳去學校逛一圈,到處介紹妳是我妹妹。」童易說。

       這種事超丟臉,拿最丟臉的事打賭,可以表現自己的百分百誠意。

        這對童心而言絕對是天大的殊榮,哥哥們是學校的明星級人物,崇拜、喜歡、暗戀他們的人一大堆,如果讓他們帶著逛校園,她就能立即晉升臺大的風雲新鮮人。

        「一言為定,說話算話,人而無信不知其……」

        童晴一把捂住她的嘴,冷笑說:「考得上再說。」

        叮!手機設定的時間到!

        童心飛快上網,飛快點出網站,飛快輸入准考證號碼……結果慢慢的出現了……她、她、她……

        她猛然轉頭看向大哥,臉色慘白,嘴唇微抖,說話的時候還聽得見牙齒咯咯作響的聲音,不知道的人會以為她遇見了「好兄弟」。「哥……哥……我、我、我快中風了。」

        童晴冷冷看她一眼,嘆口氣,意料中的事。

        「怕什麼,又沒人指望妳上臺大,反正爸會概括承受,至於媽,頂多唸兩天,她的續航力不夠。」

        「不……哥……我、我、我考上了……」

        「什麼鬼啊?」童易一把將筆電的轉向自己,定睛一看,表情比活見鬼更為震驚。「臺大森林系……妳真的考上了?!」

       噗!童晴剛喝進嘴裡的牛奶疾噴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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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臺大校園,放榜當天。

        小小童在童大、童二、童三的「護持」下,前往未來的學校參訪,像媽祖娘娘出巡那樣。

        小小童穿著最炫的衣服,左手勾著童二,右手拉著童三,背後還站著一個童大。

       得意咧、風光咧,在地球活了十八年,她從來沒有這麼驕傲過,她不斷朝迎面走來的同學們揮揮手,像勝選的政治人物那樣。

        同學?嘿嘿嘿,以後看不起她的哥哥們也要喊她一聲同學了耶!

       「不要太囂張。」童大在她耳邊提醒。

        「高興什麼?妳考得上還不是因為少子化的緣故。」童二戳她一記。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臺大在世界大學的排名年年往下掉的原因了。」童三嘆了一聲。

       哥哥們的冷水一桶接著一桶潑,卻澆不熄小小童的滿腔熱情。

        歐低熱情啊,好像一把火,燃燒了整個沙漠……親愛的、美麗的、可愛的臺大,我來了!小小童覺得自己快要飛起來。

        「童易。」

        聽到身後傳來喊聲,兄妹四人一起轉身。

        就這麼一眼,小小童被煞到了。

        好好好……好帥、好高、好養眼!質感不輸大哥、俊美不輸二哥、斯文不輸三哥,尤其是他一笑……傾國傾城吶,一下子傾倒她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女生,她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上臺大了。

        這是緣分天注定,這是命運的鎖鍊,這是月老的安排,她和這個男人注定要在臺大相遇,他們的愛情即將在臺大展開……

        「你怎麼還在學校?」童易問。

        「下午的飛機,我到學校和教授打聲招呼。」他朝大家點點頭。

       童易點兵點將,把自家兄妹介紹給對方,「我大哥、三弟、小妹,她今年剛考上我們學校,帶她過來逛逛。」

        「是學妹啊!學妹好,有這麼優秀的哥哥,以後在學校走路有風哦。」

       「ㄎㄎ……ㄎㄎ……」童心笑得像花癡。

        「我是經濟系三年級的何喬安,妳呢?」

        童心把兩隻手抽了回來,行一個九十度大禮,笑眼瞇瞇的說:「學長好,我叫童心,童心未泯的童心。」

        「很可愛的名字。」

        「學長喜歡哦?ㄎㄎ……」

         妹妹本來就很白癡了,現在笑得更白癡,童家三兄弟一個比一個受不了。

        「喜歡。」何喬安溫柔地笑著。

         「以後要麻煩學長照顧了,童心會請學長吃飯,我有一手好廚藝哦。」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老媽教過很多遍,她有記得的。

        「好,約定。」

        「約定、約定、約定!」她高興得想跳到床上拉著棉被滾三圈。大收穫啊,今天是她人生最讚的一天!

        妹妹發春的模樣讓童易頭皮發麻,他往前一步,把何喬安帶到旁邊說話。

        童煬順勢往她小腿踹去,力氣不大,只是警告。

         童心不滿,轉頭怒視三哥。「三哥欺負我,我要跟爸告狀。」

         童晴抬手往她後腦一拍,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有這麼飢渴嗎?要不要幫妳找張床?」

         童心雙頰微紅,但仍死鴨子嘴硬,「我在表達善意。」

        她有表現得這麼明顯嗎?可是母親教過她,地球氣候變遷,乾旱加水災,農作物長得不好,糧食短缺,當草食女會餓死,要當積極主動的肉食女才有飯吃。

        童煬瞪她一眼,和童晴一人一手把她架開。

        她捨不得的頻頻回頭,想多瞄帥哥幾眼。

        童煬哼了一聲,「不用看了,何喬安今天下午的飛機,他要去華盛頓大學當交換學生,一年。」

        「一年?」

        吼,陰錯陽差、擦肩而過,怎麼會這樣?上臺大的意義瞬間消失了一大半,不過……天性樂觀的童心回道:「一年後回來,我們還是學長學妹啊!」

        童煬又巴她一下,嘲笑道:「妳確定一年後妳不會被踢出臺大校門嗎?」

        這是百分之百的輕視!她氣呼呼地鼓起臉頰,身為家裡唯一的女孩就是這麼倒楣,從小被排擠,沒有聯盟、沒有集團,做什麼都要孤軍奮戰,她嚴重懷疑自己會這麼笨,絕對和自信心長期被打壓有關係。

        童大、童三把她架到學校大門口,童大沒好氣的道:「妳先回去,我們還有事。」

        童心悶聲道:「知道了啦!」

        氣鼓鼓地走出校門,她本來想直接走向捷運站的,但看見馬路對面的麥當勞後,她決定去買一個冰炫風壓壓火氣。

       綠燈亮、過馬路。

       就在這時候,一輛貨車看見紅燈居然沒減速,直接朝她衝去。

        她的反應本來就比較慢,她的肢體協調本來就比較差,再加上腦袋暫時當機……

       於是,她只能眼睜睜看著貨車越來越靠近,看著司機面帶微笑對她說話。

       沒道理看見的,但她看見了,沒道理聽見的,但她聽見了,她沒學過唇語,可是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說——

       「記住,千萬別再忘了。」

       記住什麼?忘記什麼?

       童心無法回答,因為比思考更快的是衝撞而來的力道,下一秒,撞擊聲響起,她的身體飛了起來,而後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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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極品親戚不要也罷

       「為什麼要殺我?為什麼殺我……」

       死胖子追著童心跑,身上不斷流下肥油,噁心的模樣讓人想吐。

       她驚恐大喊,「我不要嫁!是你們硬架著我上花轎,我也是千百個不得已。」

       「我也不想娶啊,是爹作的主,妳怎麼可以殺我?」

       「父債子還啊!」

        童心還在跑,死胖子還在追,兩人一前一後繞著童家後面那座山跑。

       「妳為什麼殺我?」他很盧,一直說著同樣的話。

        「我又不是故意的,誰教你想要碰我!」她極力替自己辯解。

        「妳為什麼殺我?」

       「就說不是故意的了,誰教你這麼胖,我一推你就重心不穩去撞桌角,關我什麼事?」

       「妳為什麼殺我?為什麼殺我……」

        死胖子猛追,身上的油流光了,變成瘦子,沒有幾十斤的肥油阻礙,他的動作輕快許多。

        他越跑越快,童心嚇得心臟都快爆了,眼看他的手就要搭上自己的肩膀……

       「不要!」一陣尖叫聲過後,童心猛地坐起,醒了!她看看左右,再看看前後,一聲長嘆,「唉……」

        她又穿越了……不過她不恐慌,只感到濃濃的沮喪,這是她第四次看到一模一樣的場景了。

       一間房裡有一張床、一張桌、四條凳和一個簡陋到以櫃子稱呼它都令人心虛的櫃子。

        床是用木頭搭起來的,不太牢靠,動得太用力會唧唧歪歪亂叫,通常這張床會睡五個人,一對父母和三個女兒。

       村子裡人人都說童家大房沒有兒子是命中注定,但童心的看法是,任何夫妻在一張「半活動式」的床上面都生不出兒子,尤其旁邊還睡著三個女兒。

       唉,又回到了古代貧瘠的生活圈,她還以為已經脫離輪迴了,不料……算了,經驗豐富的她已經不會大驚小怪了。

       在這裡,她的父親叫童興,母親張氏,一家人靠著兩畝薄田生活,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沒有理想和夢想,腦袋裡只能想著一件事,那就是填飽肚子,因此三個女兒分別叫做小魚、小豬、小肉。

       童興把女兒的名字報到里正那裡,里正有同情心,作主幫她們換字,叫做童小瑜、童小茱、童小柔,挽救了她們的人生。

       童心運氣背,她是中間那位,幸好她身形瘦小,和豬有落差,不然不必等三任老公把她害死,她就會因為名字被霸凌,直接找座山跳下去。

        童興的老爸,也就是小茱的爺爺,前後娶了兩任妻子。

       大老婆生下童興後不幸難產死亡,幾年後又娶二老婆吳氏,吳氏生下一子一女,分別取名叫做童亮和童香。

       童香幾年前出嫁,家裡所有的錢全給她做了嫁妝,因此在夫家頗有地位。

       童亮娶妻李氏,比起小茱的娘,李氏的肚皮能幹得多,接連生下三個帶把的,名字也比童興這房響亮得多,分別叫童大河、童大川、童大海。

       張氏勤勞、李氏懶惰,但吳氏疼的當然是自家媳婦,更因為大河、大川、大海這三個親孫子。

       去年童爺爺過世,吳氏請來里正幫忙分家,家裡有十畝地,他們把財產分成五份,長輩一份,童興、童亮各一份,嫡孫一份,大川、大海一份,因此童家大房只分到五分之一財產,而且是兩畝最貧最差的薄田。

       田地這樣分已經夠過分了,分宅子的時候吳氏更狠,童興居然分到後院用來養豬的寮子,然而童興卻無力反駁,誰教他沒生兒子。

       童興花了大把時間才把寮子整修得勉強能夠住人,可是這麼一來沒有多餘的空間當作廚房,就只能露天煮飯了,平日還好,要是碰到下雨天就得把炭火搬進屋裡煮飯,那個煙吶,燻得一家五口張不開眼。

        這事兒人人看在眼裡,雖然都暗自替童家大房抱不平,卻沒人真的開口說過什麼,畢竟說來說去只能怪張氏生不出兒子。

       這年代的人最大的本事叫做認命,縱有再多不甘,一句孝順,再加上一句家和萬事興,就讓童興把所有委屈全給吞下去。

       問題是這一吞,日子益發難堪,等兩夫妻一死,女兒就得論斤論兩的賣掉,那是三個人、三份命運啊!

       「小茱,妳醒了!頭還痛不痛?」小瑜發現二妹清醒了,快步走到床邊摸摸她的頭。

       小茱後腦有個破口,是被童大川推的。

       童大川的年紀比她小兩個月,但吃得好,塊頭比她大得多,巫婆奶奶要他叫小茱過去做事,她不樂意,他就推了她一把,小茱整個人往後仰,後腦磕到石頭,流了一地的血,整整昏迷了三天。

        童興用家裡最後的兩百文錢去請大夫,大夫不敢收,搖搖頭說——

        留著去買副棺材吧!

        沒想到小茱竟然醒了!

        小瑜興奮地把二妹摟進懷裡。「餓不餓?鍋裡有粥,姊姊拿來給妳吃,好不?」

        仰頭看著大姊,小茱偷偷嘆息。

        童小瑜是三姊妹當中最漂亮的,才十四歲,就懂事得像個大人,家裡大大小小的活兒都會做,卻也因為她的美貌,在前世被巫婆奶奶高價賣進青樓。

        小茱想到自己還沒穿越來古代時,她十四歲的時候簡直像個白癡,只會鬧著老童買手機,被哥哥們排擠時只懂得放聲大哭、叫母親來救場。

       汗顏……

       「姊,小柔呢?」

       「在幫嬸嬸摘菜呢,妳吃點東西後再睡一會兒,姊姊還要去幫奶奶拆洗被子。」

       小茱越聽越窩火。

       前三世讓她學會一個道理,無論再努力都跳不出命運輪迴,所以清醒的同時,她就打定主意不畫大餅、不拚命、不試圖改變未來,一天過一天就好。

       但想起惡奶奶,那口氣怎麼都順暢不起來,好,她不企圖轉變命運,但想辦法讓自己過得舒服總可以吧?就算只能舒心幾天也行。

       對,她不要憋屈,不要假裝自己是正港古代人,什麼入境隨俗、什麼孝順、什麼溫良恭儉讓,屁啦!老娘不幹!

       坐起身,小茱用力的說:「姊,去把小柔叫回來,我搬幾塊大石頭把小門封了。」

        當初分家,二房怕大房偷東西,堅持在兩家中間築起一道牆,只留扇小門,說是方便兩家來往?錯!不過是方便他們跑到自己家裡支使免費童工,以後這種便宜他們甭想佔!

        「不行,奶奶會罵人的。」

        「她又不是咱們的正經奶奶,咱們家奶奶和爺爺躺在一塊兒呢。」

        「可是……」

        「別怕,姊,妳聽我說,妳先去把小柔叫回來,再到大狗子家借把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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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家大房傳出尖叫聲,小瑜使勁兒往大狗子家跑。

        左鄰右舍被吸引過來,只見半掩的木門裡,小茱發瘋似的不斷咆哮哭喊,小柔快抱不住她了。

       好心的蔡大嬸跑了進去接手把小茱抱過來,著急的問:「怎麼了?小柔,發生什麼事了?」

       「不知道,二姊一醒來就說、說、說……」

       「妳倒是快講啊!」王奶奶也急了。

       「說童大川要殺死她,二姊嚇得從床上跳下來,硬要搬石頭把門給擋起來,大姊沒辦法只好答應她,大姊剛才去大狗子家要借把槌子,要把門給釘死。」

       這時候二房的李氏、吳氏和河川海幾個小子也跟著來到大房家裡,沒想到竟會聽見童小柔這番話。

       殺人?那可是要被抓去關的!死丫頭,一張臭嘴胡言亂語,吳氏惱火,搶上前,啪啪兩巴掌用力甩了過去,小柔的臉上頓時浮起明顯的五指印。

       推開小柔,吳氏把蔡大嬸懷裡的小茱抓出來,動作粗魯的搖晃著她瘦小的身子。「妳別藉機發瘋!」

       小茱被吳氏搖得頭髮亂飛,哭得更加聲嘶力竭,她不斷掙扎喊叫,「救命,奶奶要殺我!救命、救命—— 」

       這樣喊還得了?不知道的人真以為她有壞心腸,心頭急、腦子熱,吳氏拽住小茱,揚起手猛地往她背上打,想要阻止她亂講話。

       小茱東閃西躲,可是人瘦小,力道也小,哪躲得過奶奶的粗臂厚膀,她被奶奶死命拽著,手臂痛得厲害,直覺就張口朝奶奶的手臂咬下。

       突如其來的疼痛讓吳氏反射地往小茱臉上甩去一巴掌,力氣之大,小茱整個人飛了出去,眼看著頭又要撞到樹,小柔嚇得尖叫,急急跑上前,用身體護住二姊,兩姊妹相撞,叩的一聲,雙雙倒在地上。

       吳氏氣得不顧一切衝上前,不由分說抓起掃把就往小柔、小茱身上打。

       小柔護住小茱大聲說:「奶奶饒了二姊吧,二姊剛從鬼門關回來,腦袋不清楚,奶奶別打二姊,打我就好……」

       兩個小孩的哭喊聲直衝雲霄,村人看不下去,擠進窄小的院子裡,蔡大嬸把兩個孩子拉起來抱進懷裡。

       本就懷疑小茱傷得蹊蹺的村人,此時不免議論紛紛——

       「就說嘛,小孩子推推擠擠,哪會傷得這麼厲害?肯定是大人動的手。」

       「可不是!整整昏了三天,大夫都說沒救了。」

        「難不成拿走八畝良田還不夠,連童興那兩畝薄田都盼著?」

       「不然呢?大夥兒都知道童興夫婦疼女兒,怕是會把田留給女兒當嫁妝,要是把三個丫頭都害死,那田不就又能回到二房手裡了嗎?」

        「婦人心、蠍尾針,夠毒!」

        「閻羅王殿裡走一圈,這孩子不瘋都要嚇瘋。」

        聽見眾人耳語,李氏受不住,潑婦似的指著大家的鼻子痛罵,「童家的事,關你們什麼事?!出去,通通給我出去!」

       李氏囂張的模樣激起民憤,這麼多雙眼睛在看,吳氏、李氏都敢這樣對待大房的三個女兒,天可憐見,沒人在的時候,三個小丫頭不知道還怎麼被欺負。

       在田裡工作的童興夫婦聽到消息,鋤頭一扛,往家裡疾奔。

       進門,看見抱成一團痛哭的女兒,雖然心疼,卻不得不忍氣吞聲,走到吳氏跟前跪下。

       「娘,孩子不懂事,求您別生氣。」童興咬牙,重重磕頭。

       「跟你們講過幾次了,既然不會教孩子就讓別人教,年前人牙子來,你們怎麼都不肯讓孩子走,現在呢?看看小柔、小茱成了什麼樣兒,連忤逆長輩都會了,再過幾年,要是拿刀砍人,你們夫妻有幾條命都不夠賠!」

       張氏聽著婆婆惡毒的批評,滿肚子不服,比起大川幾個,她的三個女兒可是貼心又乖巧,好得沒話說。

        丈夫讓婆婆養過幾年,那點恩惠得牢牢記住,但她沒吃過婆婆的奶水,只吃過她數不盡的虧,好不容易分家,各過各的,平日裡受點欺負、被佔點便宜,咬牙就忍了,可是小茱才從死裡逃過一回,就不能對孩子手下留情嗎?

        看著女兒狼狽的模樣,張氏再也忍不住,啞聲說:「我們再窮都不賣女兒。」

       「好!妳有骨氣,那就把女兒教好,別讓她們丟人現眼!她們把自己的名聲弄臭,嚇得媒人不敢上門就算了,要是敢連累到大河、大川、大海,我跟你們沒完!」

        張氏忍耐多年,沒有忍出尊重,反而這般遭人踐踏,既然如此她還忍什麼?她豁出去的咬牙道:「是娘打人,不是孩子丟人。」

        「妳這是造反吶,居然這樣跟長輩說話?!」

        「那也得娘有長輩的樣子。」

        「妳……妳氣死我了!童興,你死了嗎?沒看到你媳婦頂撞長輩!早知道會養出一個狼心狗肺的,當年直接把你掐死就好。」

        童興緊抿嘴唇,臉色慘白。

         他是個孝順的,爹講的每句話他都牢記,爹要他善待後母、善待弟弟,他盡可能不和他們爭執,吃點虧也不放在心裡,就連分家這種事多少人替他打抱不平,他也咬牙忍了。

        可是小茱受傷時,他自責了好幾千遍,若不是他處處忍氣吞聲,二房的孩子怎敢這樣對待三個女兒?是他這個當爹的沒出息,如果只是自己受苦便罷,但他無法接受妻女也跟著受苦。

        「娘,小茱差一點沒了,好不容易活過來,您寬厚點吧。」

       「怎麼,你嫌我刻薄?」吳氏提起嗓子,聲音尖銳。

        這一家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敢這樣頂撞她?肚裡一把怒火燒得正旺,她抄起掃把,往繼子和媳婦身上猛打。

        小茱撇嘴冷笑,下一瞬衝上前撲在父親身上,小柔見狀,跟著上前抱住母親。

       小茱抓住時機飛快的說:「奶奶,您饒了我們吧……小茱知道爹不是您親生的,人都有私心,理所當然,可是小茱見到爺爺和親奶奶了,爺爺哭得很傷心,親奶奶埋怨爺爺沒給爹找個好後娘,爺爺讓小茱告訴爹,分家就真的分了吧,讓他帶著我們好好過日子,別再和二房牽扯,否則、否則……」說到這裡,她放聲大哭起來。

        鄉下人最信鬼神之說,聽她這樣講都感到緊張。

        蔡大嬸吃驚的問:「否則怎樣?」

        「否則……二房會把大房通通害死!」

        「胡說!妳這個死小孩,一張嘴巴亂噴糞。」李氏扯住小茱又是一頓臭罵。

        「我沒胡說!爺爺說十天後會有大地震,咱們村裡會死人,房子倒了十幾間,二房家的房子也會倒。」

        小茱沒騙人,在第一世時,地震後,父親為了救大川被掉下來的屋梁砸死了,娘哀傷過度,不久也生病過世,就是因為這樣,吳氏才能作主把無父無母的她們三姊妹賣掉。

        有第一世的經驗,第二、第三世她防得很緊,卻阻止不了爹爹的善心大發,無論她怎麼哭求,爹還是衝進傾頹的屋子裡救童大川,但是這第四世她絕對不會再讓這種事情發生。

         小茱的話讓眾人各有想法。

        村人們想,就算情急,一個孩子怎敢講這種謊話?何況十天很快就到了,如果她是騙人的,馬上會被揭穿。

       李氏和吳氏也嚇到了,兩人相視一眼,二房的房子會倒?

        不過李氏率先回過神來,這話根本是胡扯,如果要倒,也是倒大房的屋子,那裡可是拿來養豬的破寮子,看來這小丫頭是狗急跳牆了,居然假借死人的話,這會兒謊越滾越大,看她怎麼圓!想到這裡,李氏衝著小茱冷笑。

       小瑜終於拉著大狗子的爹來了,走進院子,看見被打得滿身是傷的家人,小瑜氣急敗壞的說:「陳叔,求求您把這門釘起來,別讓妹妹們又被人害。」

        「我讓妳胡說!」李氏揚手,一巴掌搧在小瑜背上,一巴掌不夠,還要再打,她吃定童興懦弱。

        沒見過這麼潑辣的,陳叔看不過去了,抓住李氏的手道:「大人欺負孩子,妳好意思?」

        「我們家的事,你這個外人管啥?」

        「都分家了,不是嗎?沒記錯的話,這裡可是童家大房。」

        「就算分家,我們姓童,他們也姓童,關你姓陳的什麼事?」

       「是不關我的事,但良心告訴我不能袖手旁觀,我問妳,小茱才十三歲,一個小孩能礙著妳們什麼?妳們要下這種毒手?」

        心裡的話被陳叔大剌剌的說出來,村人點頭如搗蒜,他們也有良心啊!

        「我下什麼毒手?天地良心,你亂講話嘴巴會爛掉。」

        「好啊,我們來打賭,看是我的嘴巴爛掉,還是妳們遭天譴。」

        陳叔把李氏推到一旁,說道:「走開!我要把門釘起來,免得妳生的那幾個貨色跑過來殺人!」

        「這是我童家的門,你敢碰?!」吳氏用力扯住陳叔的衣袖。

       「童興,這也是你家的門,你說話,你讓釘、我就釘!」陳叔撂話。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童興身上。

        小茱見父親下不了決定,撲到父親懷裡哭喊道:「爹,小茱怕,奶奶、嬸嬸會打死小茱。」

       她拚命擠眼淚,抱著父親的小身子抖得很兇。

        小瑜、小柔見狀也跟著撲上前,抱著爹娘哭得一整個淒慘無比。

       童興心疼,朝吳氏重重磕頭,說道:「娘,孩子們被嚇壞了,先把門釘上吧,過幾天等小茱病好了再把門撬開。」

       「你、你、你……好,這是你說的!各位鄉親做個見證,以後大房是大房、二房是二房,沒有任何關係,往後你們缺米少銀都別找上門!」

       小茱冷笑,爹娘是上門借過米和銀子,但二房哪次幫助過他們?指望二房還不如靠自己。

       李氏也忿忿不平的接話,「聽清楚,親戚做到這裡為止,以後死活各不相干,還有,別在外面亂說話,要是被我聽到謠言,聽一次、打一次!」

       李氏推著三個兒子回到二房的屋裡,大海戀戀不捨地看了三個姊姊妹妹一眼。

       小茱感嘆,有一點小抱歉,童大海對她們不錯,在前三世,他是唯一向吳氏求情別把她們賣掉的。

       不過她很滿意李氏的話,既然往後死活各不相干,爹就不必為了救她家的童大川死於非命了。

       二房的人離開,陳叔把門封起來,村人才紛紛離開。

       童興的心情沉重,他覺得愧對父親,可是當他輕撫著三個女兒臉上、身上的傷,他又相當自責,是他的錯,他太懦弱無用,女兒們才會受這種罪。

       「小茱,妳說的是真的嗎?妳看見爺爺了?」張氏問。

        小茱硬著頭皮點頭。「爺爺疼叔叔,卻更心疼爹,兩個都是他的親兒子,如果不是奶奶行事太過分,爺爺不會這樣說。」

        張氏看一眼沉默的丈夫,說:「這樣也好,各過各的,往後咱們要是發達了再幫襯二房,不過……」她望望自家屋子,再想起那兩畝薄田,苦笑著又道:「是難了些,還是各自安生吧。」

       樂觀外向的小柔說:「這樣才好呢!奶奶老擔心以後要添妝送嫁,常使喚咱們,非要賺回本,往後不必到二房幹活兒,就可以到田裡幫爹娘了。」

       張氏心疼女兒懂事,順順小女兒的頭髮,「傻孩子,那兩畝薄田能有多少活兒可做,妳們乖乖待在家裡,把家裡整理好就行了。」

        想混吃等死的小茱看看父母,再看看姊妹,深吸一口氣,好吧,不計劃未來,只是改善眼前,好過一天、賺一天。

        她勾起爹的手,將頭靠在爹的肩膀上,柔聲說:「別擔心,全家扭成一股繩,日子肯定會越過越好。」

        「好孩子,辛苦妳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童興摸摸她的頭髮,心疼的問道。

        「沒有。」

        他轉頭對張氏說:「妳留在家裡陪孩子說說話,我去田裡把活兒幹完。」

        張氏知道丈夫心裡難受,便說:「我陪你去吧,兩個人一起做,快一些。」

       「是啊,爹、娘,我們沒事的。」善解人意的小瑜說。

        送走爹娘,小瑜趕緊把門關起來,一手拉著小柔、一手拉著小茱,心疼地摟摟兩個妹妹,比起被掃帚伺候過的妹妹,只挨了兩掌的她,沒事。「疼不疼?」

        「疼。」小柔撒嬌道。

        「都知道會挨打了,怎麼不躲?」小瑜打溼帕子,給妹妹敷上。

        「值得,挨幾下就能斷了這門親戚,多好。」小柔笑得滿臉燦爛。

       瞞著爹娘演這齣戲,她心裡可害怕呢,要不是二姊堅持,她還沒那個膽,這下子好得很,既給二房潑髒水,又不必認這門親,一舉兩得。

        小茱接話,「沒錯,重要的是門釘死了,往後我們做什麼那邊都不會知道。」

        第二世她賺錢發家,就因為那扇門,李氏進進出出的,像黃鼠狼似的,她做什麼生意、賺了多少錢,李氏都想盡辦法要分一杯羹。

        她這人,別的原則沒有,就是有恩報恩、有恨報恨,她不當濫好人。

        小瑜失笑道:「咱們能做什麼瞞人事兒?」

        「現在沒有,以後說不定就有了。」古靈精怪的小柔說。

        「姊,咱們把屋子整理整理吧,做好飯菜,等爹娘回來就可以吃了。」小茱轉移話題。

        「我和小柔來就好,妳的傷口還沒好全,先回床上躺著休息。」小瑜說。

        小茱一手勾著姊姊,一手攬著妹妹,笑道:「以後我們要齊心協力,讓爹娘過好日子!」

       小瑜戳了二妹額頭一記。「好大的口氣。」

        小柔卻用力回抱二姊。「可以的,二姊說的對,只要同心,一定能辦成!」

       三姊妹互視彼此,點點頭,笑開,即使三個人的模樣都有些狼狽,但合力成功驅逐「外患」,讓她們心中有滿滿的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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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天到了,小茱一早就催著爹娘帶她們到田裡做事。

        地震不可怕,可怕的是建築物,許多相信小茱的村人也早早離開家裡,當然,也有對小茱心存懷疑的,不過今天就是檢驗的時候。

      最近吳氏的脾氣壞到不行,因為那天過後,村人們總對她指指點點。

       隔著一堵牆,大房經常聽見她罵罵咧咧、指桑罵槐,還時不時發出鏗鏘聲,做點家事像在辦廟會,吵得人心不安。

       不過她越生氣,小茱越開心。

        想想,連死去的丈夫都跳出來叫大房別尊敬她,可見得平日裡她做了多少壞事,光想到鄰人會拿這事如何說自己,就讓吳氏心塞。

       太陽越發毒辣,村人見一上午沒發生事兒,不少人還是決定回家休憩。

        但話是從小茱嘴裡講出來的,童家大房一家人怎麼也要挺到底,於是他們沒回去,找了棵大樹在底下休息,吃著從家裡帶來的玉米餅和幾塊地瓜。

       童興看著說說笑笑的三個女兒,有說不出的開心,那天過後,雖然對父親感到抱歉,但妻女臉上的笑容多了。

       三個女兒勤勞得很,洗洗整整,把家裡弄出一副新景象,小小的院子闢出一塊菜園,撒下菜籽,這兩天陸續有綠芽兒破土而出。

        他相信女兒的話,日子會越過越好。

        勉強吃飽後,小茱在自家田地附近亂逛,意外發現幾株野生的九層塔,樂得臉上開了花,這可是好東西啊,做三杯、炒蛋都是人間第一美味,於是她想也不想,先採先贏。

       張氏見二女兒抱著一堆嫩芽兒回來,笑問:「妳在瞎折騰什麼?」

       「娘,您聞聞,這味兒是不是好得很?要是拿來炒肉肯定好吃得緊。爹爹,咱們挖回去種,行不?」

       張氏失笑,她是看過有人把這種菜拿來和肉一起炒,不過她能接觸到的都不是什麼有錢人,有誰一個月能吃上一次肉的?

       「哪兒來的肉?」小柔問得很實際。

       她的話讓小茱迅速垮下雙肩。

       對啊,生活條件實在太差,但是她能當金手指來個扭轉家境嗎?

       第二世的經驗教會她,人怕出名豬怕肥,弄出一個福妻名氣是禍不是福,她可不想再被死胖子搶婚,可是這種日子怎麼過得下去?

       突然,一陣地動山搖,小茱的話應驗了!

       遠處傳來此起彼落的尖叫聲,童興急著就要往家裡奔去。

       小茱見狀,連忙拉住父親。「爹,別去,再等等,說不定還有第二波。」

        「可……不回去家裡看看我不放心。」

        小茱嘆息,他們家肯定是要倒的,那點破家具毀了就算了,重點是童亮膽子小,這會兒童大川肯定已經被壓在屋子裡,他不敢以身犯險救兒子,只會大聲嚷嚷,爹要是回去,叫做自投羅網。

       「二叔家的房子都要倒,咱們家能不倒嗎?」小茱說。

       「小茱,爺爺有沒有告訴妳咱們家會倒?」張氏害怕的問。

       「娘,爺爺沒說,但這種事不用想也知道。」

       「那可怎麼辦才好?咱們家就剩下四片牆了,要是連它們也倒了還能怎麼活?還是回去看看吧!」張氏憂心忡忡,開始整理地上的竹籃水壺。

       小茱瞄了大姊一眼,輕輕搖頭,姊妹倆默契十足。

        小瑜拉著母親說:「娘,如果房子倒了,現在回去有用嗎?萬一半倒不倒的,回去恰恰被壓個正著,人受傷了才叫沒法兒活。」

        小茱馬上接腔,「可不是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咱們林清縣的知府是個公正廉明的好官,定會飛快把這件事上報到京城,到時候賑災的銀子撥下來,給咱們蓋新房,破屋換新房,算一算,咱們還賺了呢!」

        聞言,張氏氣笑了。「哪有妳這麼心寬的?」

        「咱們都這個處境了,再不心寬,豈不是欺負自個兒?」小柔加把勁兒。

        三個女兒的話都有道理,張氏不再堅持。

        但童興還是擔心地望向遠處,問:「不知道二房那裡的情況怎麼樣?」

        這時候還擔心他們?童小茱都不曉得怎麼說話才好,古代的教育是怎麼把人教得這麼敦厚善良的?要是她,被欺凌一輩子,不報仇已經是最大的寬容。

        小瑜勾住爹的手,柔聲道:「爹,那天小茱把話說得這麼清楚,奶奶和嬸嬸都聽著呢,嘴裡雖說不信,可心裡清楚得很,她們怎麼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對待咱們的?人都會怕天譴的,我猜二房一家子肯定早就避了出去。」

       張氏接話,「就算沒避開,現在上門,他們不知道還要說什麼混帳話,肯定說我們是去看笑話的。」

       「可是……小茱,爺爺有沒有說二房有人被壓死?」

        「爺爺沒說,但應該沒有,房倒塌都講了,若是人,爺爺怎會不提醒?」

        童興這才點點頭,稍微放下心來。

        這時候預測中的餘震來了,第一次搖得不大,但時間頗長,幾個姊妹嚇得驚呼不已,緊緊抱住爹娘。

        全家人抱成一團,待餘震過去,小茱還在想著找什麼話把爹給留下,但童興等不了了,拔腿往村裡跑。

        「爹,不要去!」小茱氣急敗壞,還是阻止不了嗎?

        見丈夫這樣,張氏不得不跟著跑,小茱、小瑜、小柔也得追,一家人就這樣回到村裡。

        到處都是喧鬧聲,離開家的人都回來了。

       有人看見房子倒塌哭得滿臉淚花,有人暗自慶幸聽了小茱的話,也有人開始收拾細軟,準備到親戚家待上幾天,誰曉得地牛還會不會翻身?

        就在離家不遠處,童興看見大狗子的妹妹在路邊哭,忙問:「怎麼了?」

       「奶奶被磚埋了,爹娘和哥哥在挖,奶奶一定、一定……嗚……」

       童興想也不想,轉個方向往大狗子家跑去。

        大狗子的奶奶已經臥病在床兩年多,這幾日連床都下不了,早上他們還聽見陳叔、陳嬸嬸勸奶奶跟他們到田裡避一避,奶奶堅持不肯,直說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床上。

        她這樣堅持,反讓全家人都不敢出門,就怕地震來了來不及把老人家救出去,沒想到真的出事了。

        童興轉到陳家,小茱鬆了口大氣,也跟著進去幫忙挖人。

        眾人挖了將近兩個時辰才把陳奶奶挖出來,只是人已經斷氣了。

       安慰陳叔幾句,童興才領著家人回去。

       家果然毀了,只不過養豬的茅草屋雖然倒塌卻沒損了家具,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童興不安心,頻頻朝二房那邊張望。

        張氏見狀,拉過丈夫說:「既然放不下,我陪你過去看看,就算挨罵也認了。」

       妻子能夠理解自己的心情,童興感動的拍拍她的手背,接著對三個女兒說:「妳們把家裡稍微整理整理,太重的東西別搬,等爹回來再說。」說罷,他便和張氏走出大門。

       兩人繞了大半圈,來到二房門前,門是半掩著的,沒看見童亮,卻看見李氏蹲在地上哭,而吳氏指東指西,嘴巴罵個不停。

       大海看到童興和張氏進門,急急跑上前奔進張氏懷裡哭道:「二哥的腿被屋子壓爛了……」

        張氏才抱住他,想安撫幾句,大海就被李氏一把搶回去,她不能打童興和張氏,只好打小孩出氣,幾巴掌劈頭落下,還一邊罵道:「你這個缺心眼的,不知道人家是來看好戲的嗎?他們要是有心幫忙,怎麼會拖到現在才來?根本是存心看笑話!」

       「妳給我閉嘴!大川會這樣還不是妳這個娘害的,我就說到外頭避避,是妳硬說小茱騙人,還說我們避出去會坐實刻薄名聲,妳為了面子害了大川,我看妳以後有什麼臉去面對童家的祖宗!」吳氏氣得更兇,指著李氏的鼻子罵不停。

       「是妳對繼子刻薄,關大川什麼事?就算報應,也該是妳這個惡婆婆去應劫。」李氏一個衝動,對婆婆破口大罵。

        「妳竟敢對我說這種話?!」

        吳氏一怒之下,找根木棒要打李氏,李氏急忙拉著大河、大海當擋箭牌,吳氏氣不過,發現站在一旁的張氏,想也不想就高舉木棒往她身上招呼。

        童興一驚,連忙把妻子往旁邊一扯,險險避開。

        吳氏使盡全力,沒打到人,卻害得自己差點摔跤,她用木棒拄著地面大口大口喘氣。「走!你們這兩個喪門星給我走得遠遠的,永遠不要踏進我家大門!」

        張氏拽住丈夫的手,說:「走吧走吧,看來有人還不曉得今兒個的事是遭天譴了,嘴巴還是一樣壞。」丟下話,張氏連拖帶拉的把丈夫帶離開。

       這會兒,童家大房、二房是真的老死不相往來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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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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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6 17:17: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小霸王欠調教

    這次的地震死了兩個人,一個是陳叔的娘,另一個是王嫂子的公公。

    王家沒有田地,王嫂子平日在江秀才的私塾裡幫佣,丈夫是個貨郎,每天到附近鄉鎮批貨,到處做生意,日子不虞匱乏,小夫妻成親快一年,還沒孩子。

    他們不相信小茱的話,地震發生那天,王嫂子還在私塾裡做事,等她急忙趕回家時,公公已經被壓在瓦礫堆下,還是鄰居幫忙才把公公挖出來。

    這會兒王嫂子得留在家裡辦喪事,不能到江秀才家裡幫佣了。

    江秀才的私塾蓋得堅固,倒是毫髮無傷,而能到私塾念書的,家裡經濟狀況當然不會差,就算震壞幾間屋子也動不了筋骨,所以私塾不能藉機放假,何況就快到童試的日子了,三十幾個學生當中有十來個要上場,現在正是考前的最後衝刺。

    這會兒王嫂子請假可難倒江秀才了,江秀才的娘子幾年前生病過世,直到現在還沒續弦,私塾沒人打掃,將就著也就過去,但沒人煮飯,難不成要叫學生餓著肚子上課?

    眼下地震剛過,家家戶戶都在清理家園,誰會為了掙銀子把自己家裡的事兒丟在一邊不管?

    算來算去滿村子只有童家大房的三個女兒最有空,屋子倒了沒得整理,兩畝薄田無須幫忙,於是在小茱的帶領下,三姊妹往江秀才家走去。

    這個江秀才其實是小茱第三世的公公,她倒不是對第三任丈夫心存懷念,而是這時候掙銀子才是大事,雖然印象中朝廷很快就會撥銀子下來,但銀子沒有人會嫌少。

    「照江夫子的說法,咱們是孩子,月銀不能和王嫂子比,我同意,所以……王嫂子今年十七歲,折一半,就是八歲半,我們最小的妹妹也十一歲了,那我們三個都算半價吧,王嫂子的月銀是八百文,我們一人四百文,三個人加起來就是一千兩百文,行嗎?」

    江秀才見童小茱不用算盤就能把帳算得清清楚楚,不禁暗暗吃驚,這丫頭未免太精明,她的算學比兒子還好,是怎麼辦到的?

    小茱見他遲遲不說話,有些心急了,「不行?要不,再給您打個折扣,算整數行了,就一千文。」

    江秀才有心想試試她的能耐,再問︰「王嫂子家的喪事要做足七七四十九天,你說月銀要怎麼算?」

    小茱沒想到對方在試探自己,只想著江秀才喜歡貪小廣宜、討價還價,便也回答,「行了,我再給個折扣,只算四十五天,我們在您這裡做一個半月,您給一千五百文吧。」

    「不行,我從不佔人便宜,該多少算多少,四十九天就四十九天。」

    「成,做完四十九天喪事,王嫂子肯定不能立刻上工,總得把家裡打理打理、去去穢氣才能出門,就當她多休一天。一個月三十天,二十天就是六百六十六文多一點兒,尾數抹掉,再加上前面的三十天,就拿一千六百六十文錢,您說好不?」

    小茱的口吻就是個商人,聽得江秀才一楞一楞的,回過神來後他又故意挑剔,「怎麼說你們都是丫頭,一個月拿一千文太過分,不和你們討價還價,八百文一個月,五十天就是一千兩百文,愛做不做隨你們。」

    「江夫子,您這話可是欺負人了,八百文一個月,五十天怎麼會是一千兩百文,明明就是一千三百三十三文錢。」

    小茱微哂,這本來就是她要的底價,和王嫂子相同工資。

    秀才再次驚艷,這丫頭很不簡單,要是能當媳婦兒……他想了想自家兒子,眉毛微翹,回道︰「好吧,你們要是做足五十天,就給你們一千三百三十三文錢,不過我醜話講在前頭,要是沒做好,可是要扣工錢的。」

    小茱不擔心,江秀才不是刻薄人,前輩子他是個好公公,就是養的兒子太垃圾。

    「行,不過江夫子把價錢壓得這麼低,可得附上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一天教我們姊妹認十個字。」

    五十天下來就有五百個字,雖然不足以撂幾首詩,至少不小心看到字的時候不會被當成內奸。

    想到這事兒,小茱忍不住嘆口長氣。

    往事不堪回首吶,想起第一世初來乍到的自己,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白痴她就是太無聊,才會趁二少爺不注意的時候偷看他的書,一個不小心偷看出樂趣,才會……被當成臥底……

    笨啊!一個小丫頭怎麼會識字,怎麼會讀書,她這叫做自找死路!

    隨著板子聲,一陣一陣的疼痛在她的屁股上成形,她痛得失去理智,揚聲亂喊,「這是古代版的新加坡嗎?這樣打人有沒有經過法律認可?看個書就是罪,寫字的是不是要判死刑?那麼第一個該死的不是別人,是這家的主子老爺!

    「二少爺,生病不可恥、毀容不可恥、腿瘸更不可恥,可恥的是心理變態啊!把自己的不爽加諸到別人身上,是天誅地滅的大變態……」

    她痛到胡言亂語,不曉得這種話讓打板子的人聽得膽顫心驚,下手更狠了。

    站在窗邊的楊梓燁右腿燒壞了,必須倚著牆壁才能站直,長長的頭髮散在臉上,掩去風華絕倫的那半邊,卻留下佈滿猙獰傷疤的半張臉,他原本平靜的表情,在聽見她的叫喊後,額頭浮現兩道黑線。

    天誅地滅他聽懂了,變態是什麼?

    「少爺,還要打嗎?再打下去,怕那丫頭……活不了。」負責伺候的小廝有些不忍,幫著說話。小茱與誰都交好,應該不會是那邊的人。

    楊梓燁淡淡地拋出一句,「把人丟到楊梓軒屋裡。」

    「是。」小廝吐氣,去哪裡是小事,能活下來才是要事,他飛快跑出屋子,大喊,「別打了!二少爺讓別打了!」

    一旁江秀才饒富興致地看著陷入思緒的童小茱,這丫頭想讀書?這麼上進?如果她是男孩兒,童家大房日後肯定要飛黃騰達。「行!下工後到課堂找我。」

    「擊掌為誓,一言為定!」小茱抬起手,驕傲地揚起下巴。

    「你這是從哪兒學來的?」江秀才一笑,還是與她擊了掌。「快去廚房吧,中午別餓著我的學生。」

    江秀才與三姊妹分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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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樹後,一名青年把這一幕盡收眼底。

    童小茱,是她啊……

    樹葉篩過陽光,一點一點落在少年絕美的臉上,他斜靠著樹幹,臉上帶著痞痞的笑容,稚氣的臉龐卻有著不協調的成熟眸光。

    原來聰明是她的本事之一,看來是他誤會她了。

    「梓燁,你怎麼在這裡?」

    江秀才的兒子江啟塵遠遠看見他,笑著朝他走來。

    「沒事,經過而已。」梓燁站直身,把叼在嘴裡的草拿下,滿臉斯文笑意。

    「爹說今年童試你也要下場?」

    「對。」

    「你早該下場了,爹說過依你的能耐,別說秀才,就是舉子也沒問題。」

    江啟塵不明白的是,為什麼楊梓燁要紆尊降貴,跟他們這些布衣子弟窩在小私塾裡念書?他的兄長楊梓軒可是聘請名儒大師在府裡教導的。

    梓燁一哂,他尊敬江秀才卻不喜歡江啟塵,他的心眼太多,攀高的心思太重,私塾裡有三十幾個同窗,他為何獨獨對自己熱絡?不就因為他有個四品大員的爹和三品致仕的祖父。

    即使清楚江啟塵將會考上狀元、成為柳州的風雲人物,但他對這樣的人依舊看不上眼,更不屑與之攀交,只不過……他已經不是那個楞頭青,演戲這種事,他熟門熟路。

    「是師傅謬讚了,依我看,江兄比我更有勝算。」楊梓燁拱手相讚。

    聽見梓燁這般褒獎自己,江啟塵樂了,一手搭上他的肩膀,說道︰「走吧,上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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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地震,銀柳村不是最嚴重的,聽說有的村子房屋全倒,幸好這次地震在大白天,要是在深夜,恐怕死傷無數。

    陳叔是專門替人蓋房子的,陳奶奶過世,照理說他至少得辦完七七四十九天的喪事才能上工,但銀柳村有十幾戶人家房屋全倒或半倒,大家都央求他快點開工,否則沒得吃事小,頭頂沒有一片瓦,刮風下雨可怎麼辦才好?

    在里正的協調下,陳叔讓妻子主辦喪事,村民們感激陳叔願意在這時候挺身,大伙兒有空就到陳家幫忙,因此雖然陳叔、大狗子不在家,陳奶奶的喪事卻不冷清。

    二房分到的房子左右各有兩間,一間廳、三間屋,這回右邊兩間倒塌,把大廳收拾收拾,一家五口分兩間,雖然擠了點,卻也可以過日子。

    比較起來,童家大房慘得多,清理乾淨後,一家子只能躺在搖搖晃晃的木床上,燒一把驅蚊草,看著天上繁星入睡。

    最不可思議的是,兩邊房子都倒了,唯獨中間那堵牆還穩穩的立著,這是不是代表連老天爺都贊成兩家斷得乾乾淨淨?

    「對不住,是爹沒出息,得讓你們等上好些日子才有屋子可住。」童興也擔心刮風下雨啊!

    在銀柳樹,童家二房屬於中上家庭,而童家大房是赤貧級,不公平的分家法,讓童興拼死拼活只能拼到一個溫飽。

    「我倒覺得挺好的,如果不是這樣,怎麼有機會看著星星睡覺?」小柔安慰爹爹。

    「爹,星星在對我們眨眼睛呢,它肯定在告訴我們苦日子已經熬到頭,好運就要降臨。」小瑜說。

    看著懂事的女兒,張氏滿臉笑意,這才叫做一家人,哪像隔壁的,成天吵個不停,嫌日子還不夠苦嗎?她悄悄握住丈夫的手,側過頭對他一笑。

    「如果爹有存錢,就能讓陳叔先幫咱們蓋屋。」童興道。

    村人都是這樣的,有錢的先蓋,不像他們,非得等賑銀下來才能動工。他打聽過了,再快也得等兩個月,這段時間孩子們得跟著一受苦。

    「急什麼呢?里正爺爺很努力,他集合村里上下一起幫著陳叔,就算咱們是最後一家,十幾間屋子全蓋起來,也就一個多月,礙不了事的。」小茱說。

    「是啊,大狗子哥哥說啦,等幫別人蓋完,就算賑銀沒下來,他和陳叔不會計較,也會幫咱們的。」小柔早跟和大狗子哥哥套好交情了。

    「別人的屋子都是早趕晚趕、匆匆蓋起來,結不結實還有得說呢,能留到最後面才好呢,咱們慢慢蓋,房子是要長久居住的,自然是越牢固越好。」小瑜安慰爹爹。

    小茱笑彎眉毛,原來還非得穿越到這戶人家裡才對,一家子全和她一樣,都是樂觀型,樂觀會讓再辛苦的事都變得輕鬆。

    「娘,有件事我窩在心裡偷樂著呢!」小茱盤腿坐了起來。

    「什麼事?」眾人異口同聲問道。

    小瑜、小柔也跟著坐起。

    「我聽里正爺爺說,屋子全倒或半倒的人家,朝廷是按人口數補償的,咱們知府是清廉好官,如若中間不剝削,全倒的人家,一個人可以領到二兩銀子,半倒的能領一兩銀子,那咱們家就能領十兩銀子,十兩銀子能蓋好大的屋呢!」

    「什麼?那……」小柔怕被別人聽見似的,連忙又壓低聲音問︰「豈不是比叔叔家領得更多?」

    「是啊,他們屋子半倒,六個人只能領六兩。」小茱說道。

    當著丈夫的面,張氏不好意思笑得太開心,卻也學女兒抿著唇,窩在心裡偷樂著。

    「消息要是傳出去,奶奶恐怕又要鬧上門了。」小瑜皺眉。

    「怎麼會?不是分得一乾二淨了嗎?何況六兩也夠多了,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們想吞,也得有那個肚子才成。」小茱這樣說,心裡卻打起另一副算盤。

    前三世,爹爹過世,兩家人也沒有鬧翻,即使忙著辦喪事,嬸嬸和奶奶依舊鬧上門,硬是搶走三兩銀子,娘是在那時候氣得吐血,身子開始衰弱的。

    這一世雖然鬧翻,但人至賤,還挺無敵的,她故意把問題拋出去,看看大人怎麼打算,若爹還是打著吃虧的算盤,往後家裡有多少財產都不能讓他插手了。

    「世間沒有自知之明的人多了,阿興,你說怎麼辦?」張氏也是個頭腦精明的,她看得出來二女兒是想測測自家爹爹的心思,她也想知道丈夫是怎麼想的。

    「咱們欠陳大哥家的銀子該清一清了,你先和陳嫂子先透個氣,定個數字。」

    張氏聽懂,小茱也聽懂了,這是打算在債務上灌水呢,兩人不約而同揚高眉,幸好爹沒有善良到無可救藥。

    「娘,咱們不是欠陳叔一兩三百文嗎?要透什麼氣兒?」小柔追問。

    「你爹的意思是把欠債說得多一點,就說五兩吧,用五雨銀子可以蓋三、四間屋,往後咱們家也有廳、有灶房了。」張氏語調輕快。

    小茱明白,成親多年,娘心裡那堵氣總算是解套了,丈夫不再受制於人,她可以掌控自己的家,自由與成就大大地滿足了她。

    突地,一聲震天哭聲響起,不久李氏的罵聲傳來,「童大河,你不能好好睡嗎?幹麼把弟弟踹下床?!」

    童大河覺得委屈,哭道︰「床這麼小,大川腳痛,一個人佔這麼大地方,我一翻身大海就摔啦,關我什麼事?」

    「人家那屋子倒是敞寬得很,就是容不得你們幾個猴崽仔……」李氏滿肚子火氣,故意對著牆大聲罵道。

    童家大房當然知道李氏針對的不是他們,而是吳氏。

    大川腳斷掉,吳氏不肯拿出半毛錢請大夫,從那之後婆媳倆就杠上了。

    小柔吐吐舌頭,在小茱耳邊低語,「二姊,那戲演得真好。」這會兒她又想給二姊拍手啦,要不是那場戲,說不定今兒個還有他們的事。

    這個晚上,童家二房鬧到月上中天才消停。

    這個晚上,童家大房很愉悅,躺著看星星,聊天聊得很盡興。

    這個晚上,江啟塵認真夜讀,他發誓,一定要考上秀才。

    這個晚上,楊梓燁放下四書五經,打開窗,對著月光想著笑得滿臉狡獪的童小茱,想著算計成功眼睛發亮的童小茱,低聲對自己說道︰我會彌補的……

    不知道那件事過後,他會變成怎樣?而她,又會變成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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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家三姊妹手腳俐落、工作勤快,學生們還沒到,她們已經把學堂裡外打掃得乾乾淨淨,連樹下都找不到一片落葉,就算是王嫂也做不到這麼好。

    學生陸續進學堂,小瑜領著小茱、小柔圍著木盆洗菜、挑菜,準備午膳。

    看著小茱一面動手,嘴裡念念有詞,小柔覺得好笑,問道︰「二姊,你在做什麼?」

    小茱沖著姊姊妹妹一笑,指指聲音來源。「我在跟著學生們一起念書啊!」

    學堂裡分成兩個班,聘請一名助教,江秀才在幫高階班上課時,低階班的學生就會在助教的帶領下背誦《三字經》。

    「來這裡上課一個月得花三兩銀子,要是咱們把學生讀的都背起來,豈不是狠狠賺九兩銀子,這可比工錢更多呢!」

    江秀才的私塾在地方上相當有名,他教的學生每年總會有兩、三個考上秀才,以比例來說相當高,因此不少富戶樂意把孩子送來上課,不過江秀才收不了太多學生,於是以價制量,把學生數量控制在三十個上下。

    每個月他跟學生收三兩銀子束修,這是筆大錢,家裡沒有點能力的還沒資格聽他講課,聽說有考上秀才的,家裡還包幾十兩、上百兩紅封來答謝他呢,若是用現代的話來說,江秀才就是補教界的名師。

    小茱不否認,以古代標準來講,江秀才在行銷這方面算得上是佼佼者,他居然懂得在私塾外面釘個大木牆,將考上秀才的人的名字刻在上頭,這根本是現代的榮譽榜嘛。

    「有道理,我也要。」小柔也開始專心聽背。

    小瑜雖沒有多說話,卻也凝神細聽。二妹說的對,這年頭男子念書都不容易,何況是女子。

    就這樣,她們安安靜靜上完一堂課,助教離席後,三人拿著菜肉進廚房。

    小瑜拿起鍋鏟就要開始炒菜,小茱卻攔住她,說道︰「大姊,今天的菜讓我來炒。」

    「你可以嗎?」這幾天私塾的飯菜都是小瑜做的,她不放心二妹動手,畢竟對她們來說一千三百多文是筆大錢,要是丟掉工作……

    小茱自信滿滿地回望著她,開玩笑,她爹是幹黑手的,她娘可是府城小吃的主廚呢!家教、身教有沒有聽過?從小,她花在廚房的時間遠遠超過花在參考書上頭。

    小茱的自信讓小瑜不自覺讓出了鍋鏟。「好,就讓你試試唄。」

    她不知道其他人有沒有發現,但她注意到了,自從二妹從鬼門關前走一圈回來後,整個人變得聰明極了。

    是祖父庇蔭的關係嗎?她不確定,但她相信小茱。

    熱油,把拍碎的蒜頭往鍋裡丟,小瑜知道,炒菜要加蒜頭味道才會好,卻不曉得要先用熱油爆香,不,應該說家裡沒有這麼多油可以揮霍,她習慣用水熱菜,自然不曉得這道程序。

    蒜頭一爆香,香氣彌漫整個廚房,小茱朝姊姊妹妹望去,三姊妹默契十足,三張小臉、三個微笑。

    這天中午,三十幾個學生吃了有始以來最香的一頓飯。

    做完午飯,把食堂和廚房整理乾淨後就可以下工了。

    小瑜是個效率專家,兩個妹妹把菜往食堂抬的同時,她便著手整理廚房,一有學生吃飽離開座位,小茱立刻把碗盤收進廚房,讓姊姊、妹妹刷洗。

    三人分工合作,清理工作進行得又快又好,當最後一個學生離開食堂,她們已經把剩菜打包好,準備帶回去和爹娘分享。

    剛吃過飯,還是休息時間,教室裡的學生們有的念書、有的說笑,氣氛融洽。

    這是江秀才私塾的另一個特色,學子之間的關係良好,將來進了府州縣學,彼此之間也多有照應。

    「梓燁,上完課後我們打算留下來模擬童試考題,你要不要一起?」

    江啟塵和一群學子圍在梓燁身旁,你一言我一語的,希望他能夠和大家多聚聚。

    眾人心照不宣,以出身背景而論,自然是楊梓燁最好,他本身的學問才幹更是不在話下,這樣的人物現在不交往,要等到什麼時候?

    梓燁的樣貌本就長得很好,微微一笑,頓時屋裡百花齊放、春光報到,眾人可以想象,若干年後考上狀元,從金鑾殿到太和門、午門、端門直至承天門,他坐在高頭駿馬上遊街的風流模樣,定會有不少名門淑媛瞧上他。

    「多謝江兄和各位兄台相邀,梓燁確實想與大家一起研習經義,可惜府裡有規矩,著實……」他苦笑著搖搖頭,並未把話說完。

    但大伙兒心裡全都明白,人無完人、事無十全,楊梓燁雖出自高門,可惜是個庶子。

    楊梓燁剛到私塾時,人人都在猜測,楊府只有兩兄弟,為什麼不留在府裡與兄長學習?

    楊府請的夫子可不是江秀才這種等級,後來有人多方打聽,從他的小廝嘴裡摳出一些,再加上集體發揮想像力,答案就呼之欲出。

    這是豪門大戶的悲哀,嫡庶爭得厲害,就算是兄弟也想把對方踩下去,而楊梓燁的身分矮人一截,也只能摸摸鼻子吞下暗虧。

    「要不,我們每天推派一人擬題,其他人做好後隔日到學堂討論。」江啟塵提議道。

    「這個好,我先出道題。」吳倎財率先道。

    如果說楊梓燁是學生中家世背景最好的,那麼吳倎財就是家裡最富的。

    吳家是銀柳村的大地主,這個村子裡有三分之一的土地都是吳家的,可他家的土地不只有這些,別的村裡還有不少,聽說裡裡外外加起來至少有好幾萬畝。

    據說吳倎財的祖父是做生意發家的,賺了錢便猛買土地,從年輕積到老,給子子孫孫留下不少財富。

    可惜他的子孫運不好,生了兩個兒子,一個英年早逝,一個是吳倎財的爹,吳二爺娶了十幾個女人進門,一心一意多生兒子、繁榮家族,可惜除了正室,其他姨娘生的全是女兒,吳倎財成了吳家的獨苗,自然被當成眼珠子養。

    這種養法,把人越養越驕縱、越養越沒出息,也越養越痴肥,成天不幹好事,只會帶著一群府丁到處霸道橫行。

    主子在學堂裡頭念書,府丁在外頭閒晃,成了江秀才私塾的一景。

    十六歲的他,已經學會一項大絕招——用拳頭解決事情。

    一個不樂意,他舉起拳頭,哪還有人敢多說半句話?大家都讓他、怕他,有多遠就繞多遠。

    吳倎財一說要出題目,就有不長眼的噗的一聲笑出來。

    實在不能怪人家,吳倎財念了十年書,字認了不少,卻還是一肚子草包,這次的童試根本沒人想到他,是他非報考不可。

    以他的程度想考秀才?光是想像都覺得好笑。

    江秀才本不肯提名他,可架不住人家爹爹有錢,兩百兩銀子往江秀才案頭一擺,不為五斗米折腰的江秀才還能不折腰?

    吳倎財雖然又橫又霸,卻也知道別人對他的看法,因此這個笑聲就像一根針猛地往他胸口戳進去,惹得他怒火大盛,他搶步衝上前,抓住始作俑者趙長山的衣襟,吼道︰「你笑什麼?」

    守在教室外的一名吳家小廝看到自家主子要尋事,眼睛瞠大、眉頭揚起,哈哈笑了兩聲,終於有事可幹了,他加快腳步到外頭找其他幫手。

    打掃完,童家三姊妹笑嘻嘻地往教室走去,她們要向江秀才學字。

    小茱並不是真的要學習,她只是在為自己會認字埋下伏筆,免得以後被人家當妖孽看,卻沒想到姊姊和妹妹對學字有高度興趣。

    這下子可好,童家大房要出三個才女了。

    來到教室,看到裡頭所有人圍成一團,三姊妹面面相覷,小瑜和小柔認為應該趕快離開,以免無端惹上什麼麻煩,可是小茱想到江秀才前兩天沒空,已經欠她們二十個字,要是今天再沒辦法學……她可不想表現得太聰慧啊,所以遲遲不肯移動腳步。

    突然間,小茱聽見有人喊道——

    「吳倎財,不要打了。」

    小茱楞住,吳倎財?她的第二任老公?一不小心被她失手推死的那個?

    她的直覺是逃,但穿越後的第一場夢讓她認真反省過,她確實欠了人家……猶豫、掙扎,狠狠咬牙,她深吸口氣,往男人堆裡衝去。

    她的個子小,身形又靈活,三兩下就擠到圈圈中間。

    吳倎財仗著自己的身材夠肥碩,直接把趙長山壓在地上,很有孫悟空被壓在五指山下的Fu,他的拳頭一下一下的不斷招呼在對方身上。

    「死胖子,你在做什麼?」

    童小茱銀鈴般的清脆嗓音一喊,周遭倏地安靜下來,就連吳倎財也停下動作,緩緩轉過頭看向聲音來源。

    別誤會,之所以一片鴉雀無聲,不是因為她的聲音太天籟,讓人不自覺入迷,而是因為……吳倎財既肥又胖,這是事實,卻不能明目張膽說出來,因為他有肥腿、肥臀還有肥到很有力的大拳頭。

    嘶嘶——吳倎財被肥肉擠成兩條縫的眼睛射出凌厲眸光。

    眾人一個個往後退,一個個揮手表態,死胖子不是我叫的。

    轉眼功夫,圈圈擴大兩倍,大家默契十足地退到最邊邊。

    小柔嚇得哽咽,拉起江啟塵的手問︰「江哥哥,怎麼辦?吳胖子要打我二姊。」

    江啟塵拍拍她的背安撫道︰「別怕,我去找爹來。」

    這時候,一個不怕死的人,此人姓楊名梓燁,來到了小茱身後。

    照理說他應該不理會的,他既不想弄得自己傷痕累累,更不想曝露武功底子,因為不管哪一種,回府之後都會是大麻煩,可是在「應該」和「必須」的催促下……他還是做出了選擇,但遇到這個會惹事的主兒,他真的很無奈,對於英雄救美卻得把自己搭進去,也感到很無語。

    他握住小茱的手腕,想把她拉開,沒想到她居然……他詫異地看自己的手心,不敢相信她居然甩開他?!她就這麼急著重新投胎嗎?

    小茱氣勢凜然的上前,指著仰躺在地上、腹間坐著一個死胖子的趙長山,問︰「你說,發生什麼事?」

    趙長山好不容易盼到有人出手拯救,但定眼一看,竟是個弱的丫頭,一個念頭突地閃過腦海,這是天要亡他嗎?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竟然乖乖的回話,「是我失禮了,吳公子提議出題時,我不應該笑的。」

    講得模模糊糊、不清不楚,幸好小茱有前世經驗,知道吳倎財有多混帳,知道他在書院裡扮演什麼天兵角色,因此她一點就通。

    「沒你的事,滾開!」吳倎財揮動拳頭,衝著小茱喊。

    他是霸王,但還不屑打女人。

    「你亂打人就關我的事,你知不知道什麼叫正義?你一定不懂,因為你的腦袋已經被油封了。」小茱的手指一伸,不偏不倚戳到他額頭正中央。

    天吶、天吶、天吶……聽見小茱的話,有人不自覺開始顫抖,她居然敢跟吳霸王拍板叫陣?童家的墳頭又要增加新成員。

    小茱的手指軟軟的、冰冰的,可戳在額頭上像隻箭似的,彷彿刺穿了自己的腦袋瓜,吳倎財原本囂張的氣勢瞬間弱了兩分。「你罵我?」

    「你可以打人,我為什麼不能罵你?這世間還有兩個字叫做公平,懂不懂?」

    「你——氣死我了,給我閉嘴,你不要逼我打女人!」

    他不打女人啊?看來他還有救嘛,既然如此……得寸進尺是好招。

    小茱兩手叉腰,居高臨下的寒聲問︰「說說看,你有幾雙手,可以封住幾個人的口?人家當著你的面,怕你的拳頭,不敢說你是腦殘加智缺,背著你呢?難道就不說了?錯!他們會說得更多、傳得更快,直到天下人都認定你是個無所事事,橫行霸道,為禍人間,不存在比存在更好的廢渣!

    「如果你不希望被這樣看待,如果你稍微有點腦袋,如果你還是個人而不是一隻豬,就會明白,要讓人真正閉嘴的方法只有一個——讓別人打心眼裡佩服你,否則你的拳頭再厲害,別人還是在暗地裡笑你是愚蠢的死胖子!」

    愚蠢的死胖子?有人驚嚇的倒抽一口氣,急急退出教室外面。這句話是死胖子的升級版,童丫頭當真活膩了。

    這時,吳家小廝終於把人給帶進來了,聽到這句話,他馬上分析情勢,知道主子快發狂了,向其中一個特高、特胖的家丁使了個眼色,對方立即大步上前抓住小茱的後領要把她提起來。

    但梓燁的速度比他更快,交手兩招,就把小茱拉到自己身後。

    這時候的吳倎財不曉得被什麼定身了,拳頭高舉,卻遲遲沒落在趙長山臉上。

    對,他嚇到也怔住了,從小到大沒有人對他說過重話,只會捧他、誇他,講得好像他是天上人間獨一無二的奇葩。

    直到進了私塾,他才曉得自己沒有那麼好,就連比他晚來的都表現得比他好,甚至可以說他是所有人中資質最差的,這讓他既自傲又自卑,他無法找到自己的定位,這才慢慢發展出暴躁脾氣,只要有人敢刷他的毛,他立刻揍得人家鼻青臉腫。

    吳倎財以為這樣就能堵住大家的嘴巴,但她說的對,很多人在背後嘲笑他。

    他不是不知道,只是那麼多人怎麼打得完?打人,手也會痛啊,他只好假裝不曉得,可是假裝很辛苦啊……

    他還在發呆,家丁又要動手,他們繞過楊梓燁,想把小茱抓出來痛揍一頓。

    這時候江秀才還沒來,可是小瑜、小柔哪還能在旁邊看,她們一起衝上去,一左一右護在小茱身邊。

    「有話好好說,不要動手。」小瑜斥喝。

    吳倎財稍微回過神來,轉頭一看,目光瞬間定在小瑜身上,當!他被迷住了,他微張著嘴,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好漂亮、好美、好白、好軟、好可愛……所有和好有關的形容詞都被他用完了,他不知道這是哪裡來的姑娘,怎麼會美到這種程度,比阿爹那十三姨娘還要美很多很多。

    「喂,我大姊講話你沒聽見嗎?你叫那麼多男人對付一個小丫頭,丟不丟臉啊?!」小柔也不甘示弱對著吳倎財罵道。

    這一次吳倎財才真正回過神來,急忙從趙長山身上下來,他舉步上前,往家丁頭上一人甩一巴掌,怒聲斥喝,「誰讓你們進來的?!這裡是學堂,你們有繳束修嗎?」

    幾名家丁夠罵得不敢吭一聲,低著頭退出教室。

    原本張牙舞爪的吳倎財收斂脾氣,走到小瑜面前,有禮的拱手道︰「小生失禮。」

    還小生咧,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家伙是喜歡上那丫頭了,不過按照慣例,還是沒有人敢明講。

    小瑜點點頭,柔聲說道︰「我二妹做事衝動,得罪公子,您別氣她,好不?」

    美人開口哪有不好的?當然是千百個好、萬百個好,好到透頂。「我沒生氣,我只是……」吳倎財推開楊梓燁,迎上小茱的視線,問道︰「你說,要怎樣才能讓別人打心裡真正佩服我?」

    「想知道嗎?行!有空到廚房找我,我教你如何做個頂天立地、令人羨慕的大男人。」

    小茱突然覺得,如果能把小霸王變成小善人倒也是功德一件,挺有成就感的。

    廚房嗎?她的姊姊都待在廚房裡嗎?太好了!吳倎財馬上點頭如搗蒜。「去,我一定去。」

    「鬧什麼?」江秀才終於出現了。

    和美國的動作片一樣,非要等主角把事情全解決了警察才會出現。

    江秀才走進教室,學生們紛紛坐回位子上,衝突事件就此結束,但讓楊梓燁很悶的是,童小茱完全沒有看他一眼。

    不是所有女人對樣貌好的男人都會目不轉睛嗎?怎麼她好像看不見他似的?是她眼睛不好還是他變醜了?

    氣悶在心中,但他不打算讓自己太惹眼,乖乖地和其他人一樣回到座位。

    江秀才看著童家三姊妹,問道︰「活兒都做完了?」

    「對。」小柔回答。

    江秀才對三姊妹點點頭,說︰「過來。」

    小瑜一手牽一個妹妹走到桌邊,只見江秀才拿起紙筆寫下——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抒。

    江秀才是故意拖延三天,故意一口氣教三十幾個字,他想看看童小茱到底有多能耐。

    稍稍解釋過後,他刁難道︰「如果明兒個你們寫不出這幾個字,我是不會再往下教的。」

    小茱不知道江秀才的心思,暗罵他一聲狡猾,如果講一次、看一次就能讀能寫,天下的老師未免太好當了,難道他打算用十二句打發她們一個月?沒門兒!

    微微一笑,小茱輕快的說︰「是,江夫子。」

    收下紙張,她和姊姊、妹妹朝江秀才鞠躬行禮,轉身走出教室。

    回家的路上,小瑜憂心忡忡的說︰「糟糕,這些字這麼難,我肯定沒辦法記住。」

    小茱輕鬆回道︰「哪會難,姊姊不是會背了嗎?」

    她們偷偷學了三天,不只會背這十二句,連小柔都能背出二、三十句。

    「可江夫子說還得會寫。」小柔也面有難色。

    「別擔心,我方才看江夫子每個字都是由上而下、由左而右的寫,只要照著這個順序描字,肯定很快就能學會。我們先把吃的帶回家,爹娘肯定還餓著肚子,今兒個的剩菜有肉呢!」

    隔天,學堂裡的學生們看好戲似的引頸等待童家三姊妹。

    把食堂整理好後,她們果然出現了,三個人輪流背誦輪流寫,十二個句子沒多久就齊全了,看得所有學生驚艷不已。

    江秀才似是不滿又像是滿意,叨念幾句後,刻意教了她們二十句,並撂下老話,「明兒個沒記住,甭想我教新的。」

    小茱自然沒問題,那是小學就背過的東西,讓她吃驚的是小瑜和小柔,明明很吃力,卻拼著一股不服輸的精神,硬是強寫強記,沒學會夜裡就不睡覺,拿著盤子裝沙用樹枝摹寫練習。

    這是小茱第一次真正認識小瑜和小柔。

    前三世,父母雙亡後,姊妹們各自離散,她只曉得姊姊妹妹性格堅韌,卻不曉得她們可以堅持到這等程度。

    就這樣,短短幾天,三姊妹把《三字經》學完了,江秀才驚艷,開始教她們讀《論語》。

    吳倎財偷偷問小茱,「你們是怎麼學的,怎麼這麼聰明?」

    小茱說︰「不是我們聰明,是我們下足決心、卯足了勁兒,天底下沒有做不好的事,端看你願意花幾分力氣,我看你的頭比我們的大,肯定比我們聰明,念不好書只有一個理由。」

    當著小瑜的面被誇獎,吳倎財臉紅心跳,也不管小茱的話是不是坑兒,急急忙忙往下跳。「什麼理由?」

    「不肯下功夫。」小茱見他不時看向姊姊,心下了然,笑問︰「要不,你每天下學後到我們家,教我們一篇《詩經》,我們背《詩經》、你背《大學》,看誰沒背起來就罰誰,好不?」

    怎麼可能?他的腦子哪有這麼好使?他本來不想答應的,但是小瑜站在一旁,溫柔地對著他笑,如果每天下學都可以光明正大和小瑜在一起……啵啵啵,心頭冒出許多粉色泡泡,整個人開心得都快飄起來了。

    最後他用力點頭,非常有魄力的道︰「好啊!」

    這天過後,為了教導童家三姊妹《詩經》,吳倎財開始奮發圖強,每天回家立刻鑽進書房裡,背《詩經》、研讀《大學》,他絕不讓自己在心愛的女子面前丟臉,苦讀的日子很辛苦、很難過,但是只要一想起小瑜美麗的笑臉,他就覺得天底下沒有任何困難可以擊倒他。

    吳家爹娘被兒子這副樣子嚇到了,還以為他被鬼附身,考慮要不要請道士來家裡作個法,幸好小廝乖覺,連忙把少爺在私塾裡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報給老爺夫人聽。

    知道童家三姊妹的事情後,兩夫妻老淚縱橫啊,兒子的未來突然變得很光明,他們對童家三姊妹感激涕零,恨不得把三人領回府裡當千金小姐供著。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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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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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6 17:17:5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應得的報酬

    和吳倎財當朋友的好處是什麼?朋友有通財之義。

    吳家從外地找專家來幫童家蓋房子,錢多,房子當然蓋得又快又好,連家具都換上新的。

    吳老爺的說法是——

    我不是在幫你們蓋屋子,是在幫我兒子蓋書房,總不能每天讓他在太陽底下教你家閨女念書吧?瞧瞧,這不過才幾天,他的細皮嫩肉就變得又黑又粗。

    小柔高興地說,這輩子沒住過這麼好的屋子。

    躺在不會搖晃的床上,三姊妹還失眠了兩夜呢。

    農事告一段落,從學堂下工回家,和爹娘吃過飯後,小瑜、小柔留在家裡練字、背文章,小茱則背起竹簍子去後山找糧,這倒不是因為小茱特別聰明所以學得比較快,而是這些東西對接受過十二年國教的她實在不算困難。

    小茱一邊走一邊盤算著,現在一天三餐,早餐隨便吃吃,中午有從私塾拿回來的剩菜,晚上再做一點可以將就應付過去,但是再過幾天王嫂子辦完喪事就要回私塾工作了,到時吃又會是童家的重大問題。

    不過幸好下個月官府的銀子就會撥下來,再加上江秀才給的一千三百多文,足夠做一點生意了,但要做什麼呢?爹娘會不會同意是一回事,生意成不成功又是一回事,要是那些銀子打了水漂,就算爹娘姊妹不生氣,她也會怨死自己,這裡的生活條件太差,每一步都要走得戰戰兢兢,還不能做錯任何一個決定。

    在第二世裡,她和吳倎財的爹合夥賣彩券,短短幾個月發家致富,成了人人羨慕的金手指,也因此讓吳老爺認定她是最好的媳婦人選,但這輩子她不想再這麼張揚,錢慢慢賺就好。

    小茱停下腳步,仰頭看著後山,這座山是楊家的,就是第一世她被賣進去的楊家。

    楊家的祖宅不在這裡,而是遠在京城。

    就她所知,楊家族長楊世年輕時在家族中算是弱勢,父親病死後,家裡的土地被伯父霸佔,母親不得不靠著一手針線功夫把兒子拉拔大。

    苦難出英雄,楊世知道沒有家族扶持,想功成名就得靠自己努力,他勤奮上進,在仕途上走得艱辛,幸好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是讓他出人頭地。

    成功後,他聯合家族長輩撻伐伯父,最後將伯父逐出楊氏大門,從此他成了楊氏的族長,他提拔族人不遺餘力,在他之後,楊氏有不少族人在仕途上頗有建樹。

    楊世娶妻較晚,子嗣困難,生下楊耀華之後再沒有其他孩子。

    幸而楊耀華也是個積極上進的,遵循父親的腳步慢慢在仕途上嶄露頭角。

    之後,楊耀華娶妻閻氏,閻氏除了生孩子之外,樣樣都很強,她賢良大度、寬厚仁慈,為了繁盛楊家子嗣,拼命往丈夫身邊塞女人,所以楊耀華的小妾不會比吳倎財他爹少。

    可是孩子生不出來就是生不出來,當妻子的如此盡力,問題自然不在閻氏頭上。

    但小茱見識過內幕,所以……閻氏宰相肚裡能撐船?錯!閻氏是塊什麼料,她很清楚。

    話題跑遠了,楊世致仕後,向往田園生活,加上兒子被派至柳州當官,便舉家遷至柳州。

    楊家買下這座山林,是想讓年輕子弟在這裡練武、習獵事。

    夠奢侈吧,楊耀華只有兩個兒子,為兩個小子買下這一大片森林,簡直是……錢太多。

    何況嫡子不喜歡武事,只喜歡床事,那是他唯一熱衷的運動,至於庶子是個顏面傷殘的瘸子,能練武嗎?能打獵嗎?恐怕有技術上的困難。

    幾個月前,那時她尚未穿越,所有事皆是耳聞,嫡子楊梓軒大約是被長輩逼迫吧,只好乖乖到山上一遊,但是運氣不好,沒打到獵物,卻遇到村民偷偷上山打獵。

    主子爺連隻竹雞都抓不到,村人卻大大小小扛了好幾布袋,楊梓軒心裡能平衡嗎?他大怒,命護衛把盜獵者打個半死,還對里正撂下狠話,從此再沒人敢上山。

    小茱望著山林,心想,她的運氣應該不至於那麼背,楊梓軒幾個月前才來過,不會又來吧?何況不久前才發生過地震,為了他的小命著想,家裡長輩不會急著逼他鍛煉身體……

    吧?再說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進去看看有什麼好東西,她實在不甘心。

    她把簍子背好,替自己加油打氣,「別怕!」接著走進山林小徑。

    這座山整理得不差,有石頭小徑,有溪水流經,聽說買下這座山時,楊家放養了不少動物,養了三五年,自然資源當然豐富,可惜她不會射箭、佈陷阱,想抓兔子、野雞是不可能了。

    她的要求不多,如果有菇類、野菜可以摘採就心滿意足了。

    剛進林子不久,小茱就發現野生木耳,這是好東西,身體的最佳清道夫,還可以養顏美容,二話不說她開始採集,木耳摘多了不怕,曬乾之後再泡開煮。

    採好半簍木耳,她繼續往前走,居然看見一大片竹林,有竹就有筍,有筍就有好料理,可惜她帶的是小鏟子不是鋤頭,無法挖得太深。

    果然是寶山,還沒走得太遠,就發現這麼多寶藏,尋寶的樂趣興起,她不自覺往深處走,走啊走,她看到地上有兩株……皺眉……張眼……揉揉眼。

    「啊嗚!」小茱快步奔上前。Yes!是野生西紅柿!

    太猛了,她拔了一顆,在衣服上擦兩下,咬了一大口,天哪……記憶中的美妙滋味,這趟旅程到這裡可以劃下完美句點了,但驚喜一樁接一樁,就在她準備謝天的同時,發現一、二、三,三叢結滿鮮紅辣椒的……恩賜物!

    穿越後重生的三回合,不管是有錢有勢人家還是窮困家庭,餐桌上都沒有這一味,她不確定是大家還不曉得它可以吃,還是這種植物尚未在中原出現?但這不是她現在要探究的重點,重點是它在她眼前出現就意味著老天爺願意讓她使用,既然如此她還客氣什麼?

    小茱卯足全力,把野生西紅柿和辣椒,不論綠的或紅的,採得一顆不剩,採完不打緊,眼看一棵辣椒樹上,別懷疑,它長得太茂盛,不用樹來形容太對不起人家的興旺,還有一堆白色小花。

    有花就會結果,這是常識,再三猶豫後,小茱拿起鏟子細細刨、慢慢挖,在不傷根本的情況下,把辣椒挖起來放進竹簍裡。

    這樣一來,竹簍再也塞不下其他東西了,她戀戀不捨地望著尚未完全探堪的寶山,拋出熱情飛吻,用很戲劇化的口吻說︰「下次再見,我很快就會回來,等我……」

    小茱太瘦小,滿簍子東西駝在背上都快站不直了,但她是個貪心小偷,到手的寶物無論如何都要全部帶走。

    她彎著背緩慢的走了十幾步,突地,一支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飛箭,咻、咚!釘在一隻野兔身上。

    如果是二十一世紀,她會拿起手機拍下慘不忍睹的Moment,PO上網路,痛斥獵者沒人性,但在肉類資源極度缺乏的古代,她唯一的念頭是——偷回去!

    小茱環視四周,沒看見獵人,對方身處之地肯定很遙遠,既然如此……她飛快撿起死透的胖兔子,拔出箭插進泥土裡,閃身,打算往反方向跑,不過才剛轉頭,她就聽見腳步聲靠近。

    在這種情況下,奔跑會洩漏行跡,因此她就近找一棵大樹藏身,把簍子放下後,還不忘順手拔兩片姑婆芋的葉子蓋在頭頂上和簍子上當作掩飾。

    藏好後,小茱滿意一笑,超佩服自己的神來之技。

    人聲和腳步聲越來越近,她沒有辨音能力,猜不出對方的人數和距離,她只有龜縮能力,身子再彎一點、再彎一點,她蜷縮成一團,臉都快埋進泥土裡了,此時此刻,她鄭重相信自己有練縮骨功的天分,也慶幸蔞子有個蓋子,要不然裡頭的東西全都要倒出來了。

    一群人上前,同伴阿蘇看見插在地上的箭,失笑道︰「沒中!」

    「中了!」梓燁指指地上的血跡反駁道,他細心地順著足跡和血痕,然後……發現躲在葉子底下的小丫頭。

    梓燁不發一語,抽出腰間佩劍,刷刷刷的快速連揮幾下,不只小茱頭上的姑婆芋葉子,連她身邊的野草、小樹通通被砍得一乾二淨,露出一個佝僂的小身子,小小的臉正對著他微微地……笑?

    丟掉破碎的葉子,小茱拖拖拉拉、心不甘情不願地站起來,就在視線對上楊梓燁的臉時,小心肝顫了一下,哇咧……帥!眉清目秀,豐神俊朗,英姿勃發,五官無一不完美……

    帥到她呼吸不順、血壓狂飆。

    只不過這麼帥的男人她好像在哪裡看過……電視裡嗎?為什麼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喜歡追劇的她努力朝韓星方向想,可是想了老半天還是沒有答案,不是她在說,她認人的能力超差。

    小茱的搖頭皺眉再加上那好似看著陌生人的視線,讓楊梓燁有些不滿,她居然沒認出他?在私塾裡,他護過她、幫過她,兩人也曾打過好幾次照面,她居然對他半點印象都沒有?太傷他的自尊心了!

    被這麼一刺激,他舉起長劍指向她,有些不客氣的問︰「為什麼偷我的兔子?」

    「是你搶我的兔子。」

    她看看楊梓燁,再看看他旁邊那個長得俊逸秀雅的男人,目光一路順過去,站在後方兩個身材壯碩、好像身懷絕世武功的大男人,以及……他們腳邊躺著的鹿和無數隻兔子……

    當!貪婪從眼裡迸射而出,她彷彿看見滿桌子的肉在對她招手。

    「我搶你的兔子?」楊梓燁真想掏掏耳朵,確定自己沒有聽錯。

    「對,這兔子是我的好朋友,你把它殺了我很傷心,我要把它抱去埋起來。」埋在……自己的肚子裡。

    「噗!」阿蘇一聽,忍不住大笑,他拍拍梓燁的肩膀說︰「梓燁,兔子就賞了她吧,這丫頭一副沒吃飽的樣子。」

    梓燁?他是楊梓燁?他是被火紋身,還瘸了一條腿的變態楊家二少爺?小茱猛地抬頭,將他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打量一番,原來受傷前的他長這個樣子哦,都說楊梓軒風流倜儻、俊美無儔,原來不比不知道,一比才知道A貨和B貨的差別有多大,難怪就算楊梓燁都領了殘障手冊,楊梓軒還會嫉妒成那樣,是從小到大累積的陰影吶!

    她恍然大悟的表情讓梓燁輕哼一聲,她終於想起他是誰了?

    小茱緩緩蹲下身,緩緩把兔子放在地上。她錯了,山是人家的,就算「朋友」是她交的,但「朋友」生活在人家的土地上,她無話可說,也沒有硬把「朋友」帶走的道理。

    「知道錯了?」梓燁斜眼睨著她。真令人生氣,這輩子他還沒被這般無視過!

    「真理站在誰那邊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咬咬唇,過了半晌才吶吶的道︰「形勢比人強。」

    「噗!」梓燁和阿蘇忍俊不禁,一起笑彎腰。這丫頭的嘴巴不是普通的硬。

    就在楊梓燁俯身的時候,小茱發現他背後的樹林裡透出一抹光,這年代沒有玻璃,肯定是金屬光,她不知道是哪裡來的直覺,突然朝他伸手,想把他推開。

    梓燁萬萬沒想到她膽子這麼大,竟敢想偷襲他,他直覺反手將她抓向自己,這時,咻的一聲破風聲響,轉瞬,長箭插進她背後的樹幹上。

    他馬上反應過來,抱住她往地上連滾了兩圈,咻咻咻,地上又多出三五支箭。

    相當明顯,對方是衝著楊梓燁來的。

    這時阿蘇已經舉劍朝刺客藏身處奔去,護衛反應過來也跟著衝上前,隱身在樹後的刺客露出行蹤,三人對三人,僵持不下。

    阿蘇的功夫略勝一籌,但護衛與對方勢均力敵,你來我往,動作太快,小茱看得迷迷糊糊,二、三十招後,對方漸漸落下風。

    一聲響嘯響起,對方從懷裡掏出某物,小茱還沒看清楚是什麼,對方就把東西往地上一丟,頓時迷煙四起,阿蘇等人連忙捂嘴退開。

    短短一閃神,凶手已經不見蹤影。

    小茱嚇呆了,小臉慘白無比,全身抖得厲害,牙齒發出咯咯咯的撞擊聲響。

    「你怎麼知道有人要殺我?」梓燁將她拉起來,問道。

    她當然知道,即使他變成殘障人士,楊家夫人也沒對他手軟過,前輩子他比她早死七天,換句話說,他頭七靈魂回府時,恰逢她離世之日,說不定當時他們擦身而過,只不過鬼不見鬼,彼此不知道罷了。

    見她依舊一副傻楞楞的模樣,梓燁的心裡不曉得是什麼東西冒了出來,軟軟的、暖暖的,讓他的口氣也變得軟軟的、暖暖的,「講清楚。」

    小茱的牙齒還在打顫,不過現在不是耍痞的時候,有沒有看見這一、二、三、四個,各個身懷武功,要神不知鬼不覺把她這個小小丫頭弄死在山裡頭,根本是輕而易舉的事,更何況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她曾經差點被很變態的楊梓燁活活打死。

    她用力吸氣、吐氣,再吸氣、再吐氣,鎮定後才認真回答,「我、我、我、不不、不知、知道……看、看看見……光……」

    她不知道自己這副樣子有多可愛,可愛到梓燁一顆心怦怦亂跳,他眉開眼笑卻搞不清楚是什麼事讓自己心情大好,甚至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把她攬進懷裡。

    小茱出生於二十一世紀,壓根不覺得這動作有什麼不對,就是純粹的安慰啊,但是奇異的是,她的人一偎進他懷裡,就……暖了?安了?心定了?好像再驚險的狀況都會因為身邊這個男人完美解除,怎麼會……

    耳邊傳來他篤定沉穩的心跳聲,一下接一下,自己的心跳頻將也跟著減速,漸漸地她又能喘過氣了。

    感覺到她呼出一口長氣,他心頭一暖,又笑了。

    只不過他很高,而她的頭埋在他胸前,她沒有察覺這口氣會製造出這種效果。

    「這算不算我救了你一命?」小茱問道。

    她的嘴唇細微震動,讓梓燁又有感覺了,他一笑再笑,原本呆板的臉孔出現多樣表情。

    阿蘇看了驚詫不已,梓燁對女人從來……他的眉心擠出皺折,如果是的話,紅紅怎麼辦?

    「沒事了?」梓燁將她微微推開,可是這卻讓他覺得心突然一空,直想再次把她抱進懷裡,不過他努力壓抑了這股衝動。這種感覺太陌生也太詭異了。

    「我當然沒事,他們要殺的是你,不是我。」心情放鬆的小茱笑彎了柳眉調笑道。

    「沒聽過池魚之殃?」梓燁淡淡的回她一句。

    小茱眨眨眼,笑問︰「律法有沒有規定,殺錯人要向被害人家屬跪地致歉,再奉上紋銀三百兩?」

    「噗噗噗!」大伙兒全笑出聲,遇到這種驚險狀況,不喝安神湯還能說笑,這丫頭真有意思。

    阿蘇回道︰「律法沒規定,不過根據殺手道上的規矩,你死後他們會挖坑把你埋了,不讓你曝屍荒野。」

    「那更慘,這樣我爹娘姊妹三百年都找不著我。」還是別埋比較好。

    「你確定他們會找你三百年?說不定三天就把你忘了。」不過是窮人家的丫頭片子,誰會在乎?

    「你,不許誣蔑我家人。」小茱走上前,指著阿蘇的鼻子教訓道。

    這是哪門子的誣蔑?阿蘇不懂,梓燁卻很明白。

    他們一家人感情深厚,吳胖子發脾氣,小茱強出頭,她那兩個姊妹沒有躲在人後,反而挺身助陣,這讓梓燁相當感動,他沒有這樣的兄弟。

    「行,當我說錯,你救梓燁一命,我作主,這隻兔子歸你啦!」阿蘇舉起雙手,好男不與女鬥。

    小茱最強的能力是什麼?就是得寸進尺,聽見阿蘇這樣講,她轉過身望著梓燁,深感同情的拍拍他的肩頭,嘆道︰「你的命只值一隻兔子?」

    她這明面上似乎在替他打抱不平,實際上卻是想多撈點好處的反應,逗得梓燁又忍不住想笑,他倒要看看她打的是什麼如意算盤,於是他順著她的話反問︰「不然你認為應該值多少?」

    「值……」她大大的眼睛樂得轉了兩圈,笑道︰「值那一堆。」她指指護衛腳邊的獵物。

    她竟然這般獅子大開口,那也得吞得下才行。梓燁微微一笑道︰「行,能拿走多少都算你的。」

    小茱用力點頭。「你們先別走,我回去叫爹爹來幫忙。」

    「不行,只準你自己來,可以帶走多少全帶走,其他的還是歸我們。」

    這……樣啊,她果然高估了楊梓燁的大方……

    不管,她這種人別說為五斗米折腰,半斗米都折,何況是地上這一堆。

    她走到兩名護衛面前,討好的問道︰「兩位哥哥幫幫忙,幫我砍些樹藤和粗樹枝,好嗎?」

    陸明看一眼梓燁,見主子爺點頭,和陳昭這才開始動作。

    在小茱的指揮下,兩人迅速幫著她搭架子,上面鋪滿樹葉,再一一把獵物擺上去、綁緊。

    光那頭鹿就有得她累的,可是她個頭小、野心大,硬是把七隻兔子、三隻野雞全捎帶上,她使盡力氣拉,勉強能拖得動,但要一路拖下山……簡直是MissionImpossible。

    不行,再想想辦法,她站直,東看看、西看看。

    梓燁在一邊瞧著,很想知道她能弄出什麼把戲。

    半晌,她又要求陸明、陳昭砍下粗木頭,鋸成十幾小段,只見她把木頭排在下山的道路上,剛開始有點辛苦,她費盡力氣把動物拉到「木頭棧道」上,緊接著,她一拉,滾動的木頭就帶著架子往前走,等木頭棧道快走完了,她跑到後面,撿起一段段木頭,再鋪一段木棧道,繼續往前。

    阿蘇和梓燁互視一眼,這法子都能讓她想到,小丫頭的腦子是什麼做的?

    「真這麼讓她拉下山?」阿蘇問。

    梓燁搖頭嘆息,她還是一樣不服輸,踫到絕境,一樣非要闖出康莊大道。

    從地上拿起小茱的竹簍遞給陳昭,他下令,「把東西送回她家。」

    重量突然變輕,小茱轉頭,發現人高馬大的護衛三兩下就把架子上的獵物全背起來,她以為梓燁小氣反悔,急道︰「我可以的,我可以把它們都帶回家!」

    汗如雨下、邁著蹣跚步履往前時,她有了發家致富的方案,他可千萬不能把東西給收回去。

    見她如此緊張,梓燁沒好氣的瞪她一眼。「我是出爾反爾的人嗎?」他走到她跟前,又道︰「走吧,送你回家。」

    小茱這下子明白了,原來他是要幫她啊,那好歹也笑一下嘛,讓她知道他心存善意啊。

    不過楊二少爺似乎沒有前世那麼壞,會不會是因為前世受了重傷,才會化身變態?

    展顏一笑,她好意提醒道︰「知道想害你的人是誰嗎?」

    梓燁冷聲回答,「知不知道有差嗎?」他又不能對那些人做什麼,他們是楊家的主幹,他只是細枝末節。

    「當然有差,就算不能把壞人抓起來,踢他、踹他、凌虐他,至少可以暗中使壞,讓他沒機會再對你下手。」

    疑心起,梓燁側眼睨著她,又問︰「你怎麼知道他還會再下手?」

    嚇!說溜嘴了!小茱急忙補破網。「這不是當壞人的最高原則嗎?傷人一定要致死、害人一定要重殘,你沒有淒慘落魄,壞人就算徹底失敗,所以你一定要防之又防,最好呢……」

    「最好怎樣?」梓燁追問。

    「最好能夠將計就計,讓對方吃足苦頭,偏又說不出口。」

    將計就計……他輕淺一笑,是啊,有何不可?他不求扳倒楊梓軒,但能在父親跟前插釘子,倒也不是什麼壞事。

    獵物堆在童家大房的院子裡,小茱用看聚寶盆的目光看著滿地的動物屍體,滿足地笑眯了雙眼,財富啊財富!

    梓燁不由得失笑,她這是什麼表情?「走了。」

    她回神,抓住他的衣袖,諂笑問︰「我的建議有沒有幫到你?需不需要再進一步建議?」

    他眸光一動。「問這個做啥,莫不是有事求我?」

    心思被一語戳破,小茱羞惱又不敢怒。「你當我是這樣的人嗎?」

    梓燁不置可否地瞅著她,答案已非常明顯,正是。

    「你這是踐踏我的真心。」

    他笑了笑,挑起眉頭,繼續不發一語的望著她。

    小茱垂頭吸氣,沉痛的道︰「那什麼,是、是有件事要讓你……幫點小忙。」

    果然。「要幹什麼?」

    「可不可以麻煩你用削鐵如泥的寶劍,刷刷兩聲,幫我把鹿茸割下來?」這麼好的鹿茸,若用自家的鈍鐮刀砍,肯定會破壞賣相。

    阿蘇的兩隻眼睛瞬間瞪大成了牛眼,那、那可不是普通的劍,那是皇、皇……他的一口氣順不上來,這丫頭的膽子是鐵做的。

    見梓燁久久不回話,小茱又問︰「莫不是劍在人在、劍亡人亡?不會吧,你相信這麼迂腐的傳言?砍人肉和鹿角意思相差不大。」

    梓燁似笑非笑,他要是真用自己的劍砍下鹿茸,有事的不是他,是她。

    「拜託,一對鹿茸對你而言不算什麼,卻是我們童家發家致富的基礎,求求你……」她講得無比可憐,一雙小眼蓄起淚水,閃亮閃亮的。

    聞言,梓燁起了興致,他的確想知道一對鹿茸可以讓她發家致富到什麼地步,於是他想了一個折衷的辦法。「陳昭,砍了鹿茸。」

    陳昭被點到名,也感到難以置信。什麼?主子的劍寶貴,他的也不差,好嗎?他的劍是師父親自交給他的,用來主持公理、路見不平、維持江湖道義,可不是用來砍鹿茸的啊……

    但人家是主子,他是奴,他萬般委屈,卻不得不把鹿茸割下,嗚……

    刷刷兩下,了結!

    小茱裝萌,笑得滿臉可愛的對陳昭說︰「昭哥哥,太謝謝你了,你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

    其實她早就知道這兩名護衛的名字,畢竟有第一世的記憶嘛,不過回家的路上她還是假裝好奇的把除了梓燁之外的人的名字都問了一遍。

    父母和小瑜、小柔聽見聲音紛紛走出來,看見滿地獵物,吃驚不已。

    小瑜走上前,屈膝一拜。「問楊公子安。」

    小茱驚奇的把大姊拉到一旁,低聲問︰「姊,你怎麼認識他?」

    「楊公子在私塾授業,那天你和吳公子起衝突,是他護了你。」

    有嗎?有這回事嗎?她怎麼沒有記憶?

    楊梓燁聽見姊妹倆的對話,眉心微蹙,原來她根本不曉得他在私塾裡念書,那麼她在山上那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小柔滿臉興奮。「這些都是要給我們的嗎?」

    小茱馬上被轉移了注意力,笑道︰「對啊,楊公子既慷慨又大方,是個濟世救貧、憐貧愛老、博愛世人的大好人。」有好處可以拿,她誇起人來不嘴軟。

    梓燁白了小茱一眼,勢利!

    「楊公子要不要到屋裡坐坐?」童興客氣的問。

    「不必了。」說完,梓燁轉身離開。

    阿蘇、陳昭、陸明跟在他身後,四人同時帥氣地上了馬背,喝一聲,策馬揚鞭,奔馳而去。

    他們原本將馬兒綁在山上小徑入口附近的樹下,下了山後一邊牽著馬兒走,一邊護送小茱回家。

    小茱凝視著他們的背影,嘆了一聲可惜。

    「二姊,可惜什麼?」小柔問。

    「可惜沒能留下一匹馬。」他的命值得一鹿、七兔、三雞再加上一匹馬吧?小茱性格裡的得寸進尺因子蠢蠢欲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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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茱的腳步輕快,她沒參加科考,卻有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痛快感。

    回到家裡,爹肯定已經把她的辣椒種下,娘肯定幫她把辣椒洗好曬起來了。

    有辣椒和九層塔會想到什麼?沒錯!就是鹹酥雞,國民美味啊!在台灣誰沒吃過鹹酥雞?誰吃完後不會滿足地拍拍手,感嘆人生美妙?

    陳叔走在小茱身邊,他拉著一輛板車,板車上有滿滿四籠二十隻肥嫩嫩的雞,陳嬸嬸是養雞的一把好手,旁人的雞頂多賣一百五十到兩百文,他家的雞非得三百文才買得到。

    小茱用七隻兔子跟陳叔換了二十隻雞和一大甕豬油,那是鹹酥雞的主要材料,還用鹿和三隻山雞和鐵匠交換一柄大鍋、鐵勺、一張長桌、一個火爐……她本想留下一隻山雞解解饞的,但討價還價不成,只好換了。

    其實和鐵匠家的交換是虧了的,那麼大一隻鹿好歹可以賣到十到十二兩,而那些東西加加減減頂多七、八兩,鐵匠轉個手就可以賺到幾兩銀子,自然滿心樂意,不過鐵匠家的嬸嬸心裡過意不去,又給她一籃雞蛋,少說也有五十顆,總算沒虧得太多。

    陳叔笑望著小茱說︰「沒見過哪家孩子像你這麼會做生意。」

    「也沒見哪家的孩子像大狗子哥哥那樣能耐,年紀輕輕就是蓋屋的一把好手,既勤奮又耐得了苦,再過幾年,陳叔家肯定能追得上吳家。」她指的是吳倎財家。

    被小茱這麼一誇,陳叔笑得春風得意,整個人都亮起來。

    走近家門,聽見吳倎財帶著小瑜、小柔在念書,嫩嫩的童稚聲音加上剛轉大人的公雞嗓,明明怪,可就是有種說不出的協調感。

    「吳家的獨苗轉性啦,居然不打人、不霸道,卻跑到你家裡當起夫子。」

    「陳叔有沒有聽過周處除三害的故事?」

    「戲文上有。」

    「我覺得殺了砍了不算好方法,得像周處那樣徹底改頭換面才是好招。」

    「我要是吳老爺,定要登門向你們道謝。」

    「也是互蒙其利,村裡有幾個丫頭能識文寫字?況且咱家那房子也是吳老爺出銀子給蓋的。」

    「也對,我看啊,童家大房有你們三姊妹,日後肯定要發達。」陳叔感嘆。

    小茱微微一笑,難得吳胖子肯改變,聽說為著在姊姊跟前好好表現,還讓吳老爺在家裡聘西席幫他惡補。

    所以天底最大的力量是什麼?是愛情!

    小茱推開家門,鐵匠已把鹿和山雞帶走,爹也把鍋具全收進廚房裡。

    她一眼就看見種在院子裡的辣椒,有點蔫蔫的,但不擔心,辣椒的生命力很強,曬乾種子就能種上一大片,她反而擔心九層塔的供應不足,這兩天得求爹爹把九層塔分枝,再把田裡那幾株給移回來。

    陳叔看看廳裡正在練字的小瑜和小柔,再看看聰明伶俐的小茱,誰說生女兒不好,將來這幾個,肯定都是大有作為的,可惜自家兒子都訂了親,否則怎麼也得搶一個回來當媳婦。

    送走陳叔後,小茱走進屋裡,倒了杯茶慢慢喝著。

    「小茱,快來練字。」吳倎財見她回來了,連忙催促道。

    這是和吳倎財交往的另一項好處,過去她們只能在沙地上練字,現在有筆墨紙硯,這可不是普通小孩能有的待遇。

    小茱瞄他一眼,當真以為她需要學寫字?她只是需要一個「我為什麼會認字」的藉口,姊姊妹妹現在在練的字,她小學就會了。

    「如果吳哥哥趕時間,先回去好了,我讓姊姊教。」

    小瑜抬頭,露出一張俏生生的笑臉,這壞丫頭又逗人,明知道吳大哥……想到這裡,她羞澀地垂下頭。

    吳倎財望著小瑜的笑臉,懵了,真是百看不厭,想一看再看,看到天荒地老。

    小茱失笑,沒想到吳倎財還有這麼純情的一面,當真是讀你千遍也不厭倦。「真的,吳哥哥先回去,不打緊的。」

    吳倎財急道︰「我不忙,我的書也還沒默呢,就在這裡默。」

    小瑜瞅了小茱一眼,輕聲細語搬來台階,「吳大哥別擔心小茱,她很聰明,看一遍就會了。」

    「是啊,二姊要是再認真些,你就沒有什麼可以教她的了。」小柔朝吳倎財擠眉弄眼。

    老實說剛開始她挺不喜歡他的,但經過這陣子的相處,她覺得這個人……還行。

    小瑜微微一笑,問︰「今兒個要不要留在咱們家裡吃飯?」

    小瑜的邀請讓吳倎財開心得差點蹦起來,隨即不好意思的抓抓頭道︰「可以嗎?當然好啊!」

    唉,二十一世紀已經找不到這種純情小男子了,小茱看著他一個月來的健身成果,整個人瘦了一圈,雙下巴沒了,肥肚腩縮了,目測體重約七十公斤左右,但配上一百六十幾公分的身高,還是略肥,有加強空間。

    見小茱正看向自己的雙下巴,吳倎財急忙澄清,「我很久沒碰肥豬肉了,我只吃蒸魚和蔬菜。」

    每次吃魚他就想著小瑜、小瑜、小瑜,想著想著,魚就變得比肉更好吃。

    「有沒有每天跑半個時辰?」

    「跑了跑了,你瞧瞧我的腰,衣服已經改過兩回。我現在越跑越順,打算跑更久一點兒。」

    「很好,下回我找條繩子給你,你得練練跳繩,要是能再長個一、二十公分,到時又瘦又俊,肯定能迷倒不少女人。」

    小茱大刺刺的話羞得他滿臉通紅,啞聲道︰「我才不要迷倒不少女人。」

    只想迷死童小瑜嗎?小茱大笑,小瑜卻低下頭,默不作聲。

    小柔看看大姊,再看看吳倎財,說︰「我去同娘說一聲,說吳大哥晚上要留下吃飯。」

    小柔跑出大廳,朝廚房而去。

    小茱也跟進,她相信獨處能讓感情倍數增進。

    當她的視線不經意掃過並未關緊的大門時,發現外頭有顆小頭顱朝裡頭探不停,她笑著走上前,將大門敞開,揉揉大海的頭,問︰「有事嗎?」

    大海是二房的孩子裡模樣最清秀、心地也最良善的,他只比妹妹小一個月,但看起來分外稚嫩。

    「娘說你們家今兒個客人特別多,讓我來看看是什麼事。」

    這麼關心他們?也是,自從吳家大張旗鼓幫他們蓋房子之後,李氏老想往這家裡探頭探腦,無奈當初把話給說死了,她也不好光明正大過來串門子,何況她還有個婆婆在呢。

    最近婆媳交鋒越來越嚴重,小茱慶幸自己當初導的那出戲替娘解了套,從此不必再受婆婆的氣。

    「我今天遇到好心人,他送了我好多東西呢,大海想不想要?」

    「想啊……」可是下一瞬他卻皺起眉頭,囁嚅道︰「可是娘……」

    他說不清楚,小茱卻是明白的,他想說他家的娘太貪心,一旦拿到一點好處,肯定會過來要第二點、第三點,最後連鍋子都要端走才算完。

    這孩子心善吶,在那樣的環境下,還能不受污染。

    娶妻娶賢就是這個道理,都怪爺爺挑老婆的眼光不好,挑媳婦的眼光更差。

    小茱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說︰「不怕,你等一下。」

    她跑進廚房,從籃子裡挑出五顆雞蛋,用一個大碗裝好。她這是故意的,二房有六個人,她卻只給了五顆雞蛋,這就表示有一個人會吃不到,她倒想看看嬸嬸會怎麼做,是省下自己的孝敬婆婆,還是苛扣婆婆口糧?

    過去李氏聯合次要敵人,也就是她的繼祖母,打擊主要敵人,也就是自家老媽,現在主要敵人不在了,窩裡反的戲碼肯定很精彩。

    小茱踅回大門前,把那碗雞蛋遞給大海。

    二房有八畝良田,生活狀況遠比大房好得多,但李氏苛扣,吳氏吝嗇,誰都想在懷裡多揣些銀子,平常的日子過得沒比大房寬裕多少,幾個孩子管吃飽,卻不管吃好,所以一看見雞蛋大海都快流口水了。

    「回去告訴你娘,我恩怨分明,誰待我好我便待誰好,大海待我好,所以這五顆蛋通通要給大海吃,旁的誰也不準碰。」

    她知道這話是白交代了,大海心善,哪有自己吃獨食的道理,不過她就是要表現出態度,讓二房知道童家大房可不是那種任人予取予求濫好人。

    大海用力點點頭,樂顛顛地回去了。

    小茱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心想,如果幫忙把大海培養成材,爹心裡對爺爺的愧究感會不會減少幾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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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6 17:18:1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童家鹹酥雞開賣啦

    這天,楊梓燁手臂上裹著棉布到私塾來,小茱終於看見他了,嘴巴張成O字形。

    「你又受傷了?壞蛋又出手了?」

    她的擔心讓他很是滿意,他微勾起嘴角,搖搖頭。「沒有。」

    其實他是聽了她的建議,使了陰招。

    先是小廝向祖父和父親稟報他上山打獵卻遭到刺客暗傷,然後府裡一陣亂,大夫來了,藥喝下,他開始囈語。

    如果父親聽了他囈語的內容,不打算輕鬆放過的話,早晚會查到閻氏和楊梓軒動了什麼手腳,但他不認為父親會大張旗鼓的處理此事,畢竟閻家還穩穩地立在那裡呢,不過若能提早讓祖父和父親警覺,終是好事一樁。

    今晨,陳昭密報,父親命李樹暗地調查閻氏,他心情大好,特地過來和小茱分享。沒錯,他是刻意走向她的。

    沒受傷卻把手包成這樣,腦子一轉,小茱恍然大悟,笑問︰「使陰招了?快說說,有沒有成功欺負到惡人?」

    梓燁哼一聲,不答。

    厚厚,耍哪門子驕傲?她揮揮手,痞笑說︰「不客氣、不客氣,你的感激我收到了。」

    他又哼一聲,誰感激她了?她做什麼了?

    小茱扯扯他的衣袖,說︰「中午早點到食堂來。」

    「做什麼?」

    「來了就知道,我又不會害你。」

    小茱朝他嫣然一笑,心情好得不得了,因為這時候她家爹爹正拿著那對鹿茸進城,希望能賣個好價錢,替娘那個裝錢的可憐盒子增加重量。

    日子越來越有盼頭了,她在心裡細數著回去要做的事,辣椒曬乾了得磨成辣椒粉,地瓜也得磨成漿,濾渣,清洗,將地瓜汁曬乾製成地瓜粉,這是鹹酥雞相當重要的兩樣配料,缺一不可,可惜她找不到胡椒,要不然就更完美了。

    對了,還得把買回來的油紙裁成包裝袋,再多試炸幾樣蔬菜,如果芋頭稞試做成功的話,就連芋頭稞一起賣……

    小茱的心情輕快飛揚,卻忘記樂極往往會生悲,一腳踢上門檻,她走得太快又踢得太用力,重心不穩,整個人往前栽去。

    死了,她的漂亮鼻子……

    小茱的尖叫聲還沒滑出喉嚨,下一刻,一股力量將她往後拉,接著她發現自己正穩穩地躺在楊梓燁懷裡。

    他什麼時候來的?他跟在她後面?他……

    花了十秒鐘才穩住亂跳不停的小鹿,小茱抬頭,恰恰好對上他的笑臉,他笑起來帥到一個亂七八糟、世界紛亂的程度,這麼好看的男人將在若干年後被害死,想到這裡,她的心莫名變得沉重。

    該警告他嗎?該幫忙嗎?該試圖改變嗎?

    小茱搖搖頭,不應該的,前幾世她都在想盡辦法改變命運,她不願意走入相同的悲劇,可是……不管怎麼拼命,結局都一樣,該死的人一樣會死,為惡的人一樣活得成就張揚。

    她打定主意這輩子只看眼前、不管往後,一天過得好就算賺到一天,不計劃也不盼望。

    前三世的經歷讓她學會懷抱希望是錯誤的,若不能扭轉局勢,那麼終究會把人給逼瘋,她不願意再一世瘋狂,所以……她又搖頭。

    見她發呆又搖頭,梓燁皺眉,心又不明所以地扯痛著。她……嚇得很厲害嗎?

    「你……」他要問︰你還好嗎?

    「你……」她要問︰你一直跟著我嗎?

    他是君子,把她的身子扶正之後說︰「你先說。」

    她調皮地朝他眨眨眼,痞笑的問︰「你跟蹤我嗎?是不是被我無敵美貌、絕世聰慧給吸引得身不由己?」

    額頭黑線一大把,梓燁倒抽口氣,她的臉皮厚到可以做皮筏了,他咬著牙,拍拍她的肩膀,皮笑肉不笑的學她說話,「不客氣、不客氣,你的感激我收到了。」然後,瀟灑轉身離去。

    小茱驚愕的看著他的背影,這家伙的痞,跟自己可是有得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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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堂裡,每張桌子都擺著四個托盤,每個托盤裡有三菜一湯,菜是兩葷一素,湯是酸辣湯,相當不錯的伙食供應,在吃方面,江秀才算是大方。

    相準了吳倎財和楊梓燁到場,小柔用托盤各加送三道菜到他們面前,分別是西紅柿炒蛋、涼拌木耳和冷筍,這些食材都是小茱在山上採集的。

    做菜不難,難的是冷筍要沾沙拉醬,沒有自動攪拌器,光靠一把筷子,小茱打到手臂發麻。

    「為什麼他們有我們沒有?」有人出聲抗議。

    小柔回道︰「這些食材都是從我們家拿來的,我們愛給誰就給誰。吳哥哥教我們念書,楊哥哥給我們一頭鹿,他們都是有恩於童家的人,我們雖窮,卻也曉得受人點滴、湧泉以報的道理。」說完,她驕傲地抬起下巴,她覺得自己講得太好了。

    「受人點滴、湧泉以報,小小女子如此懂事,堪比大家閨秀,不簡單!」吳倎財用力拍手,捧場極了。

    小茱猛地轉身,捂著嘴努力憋笑,一間屋子、一堆動物是「點滴」,三盤小菜是「湧泉」,這是神邏輯啊,根本不符合比例原則,但講話的是自家妹妹,她可不能扯她後腿。

    小柔得意地拉著二姊回到廚房,一進廚房立刻甩臉子。「為什麼江哥哥沒有?」

    「哪個江哥哥?」小茱認人的能力很糟糕,來這裡工作一個多月,私塾裡的人她認不到三分之一。

    「江啟塵啊!」

    他啊……那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男人,她是能不打交道就不打交道,看一眼氣鼓鼓的小柔,她不懂這有什麼好生氣的?等等,不會是喜歡上他吧?不可能吧?小柔才十一歲啊,這年頭的女生有這麼早熟?

    如果是的話怎麼辦?女人執拗起來非常可怕……

    不行,誰都好,就是這個姓江的陳世美不行,他是連兒子女兒都可以下毒手的。呼,冷靜下來,好好想辦法,怎麼把剛竄起來的小情苗給折了?

    小茱皺緊雙眉,擔心了,是不是她前世惹的情孽,造成這世的混亂?

    「二姊,我在跟你說話,你有沒有聽見?」

    小茱回過神,說︰「送了、送了,已經把他的份送到江夫子那裡。」

    「可江哥哥在食堂用膳啊。」

    小茱揮揮手。「我哪兒知道,不說了,快幫大姊把廚房整理好,早點回家,還好多事要忙呢!」

    見二姊不理人,小柔心裡堵上一口氣,憋得難受。

    辦完喪事,王嫂子準備回私塾做事。

    上工最後一天,小瑜、小茱、小柔從江秀才那裡拿到五十天的薪水,這是她們憑自己的能耐賺得的第一筆工資,但小茱知道接下來很快會有第二筆、第三筆。

    小茱不打算像前世那般囂張,舉起金手指,將名聲發揚光大到淋灕盡致,有錢,悶著頭慢慢的、小小的、不欲人知的賺,外面不必光鮮亮麗,只要裡頭過得富足就可以。

    昨兒個,朝廷的賑銀終於撥下來,再加上父親賣鹿茸的二十五兩,娘原本空蕩蕩的錢盒子裡終於聽得見銀子互撞的聲音。

    最後的午餐,三姊妹提早到學堂,把從家裡帶來的辣椒、九層塔和腌制雞肉,借學堂的廚房做了鹹酥雞,給大家加菜。

    量不多,實在是因為心疼加不捨,工錢不算,一隻雞就要三百文呢。

    小茱站在食堂門口宣布,「你們吃的這個,叫做鹹酥雞,味道好不好?」

    「好!」不少人喊出聲。

    「明天開始我們就不到這裡幹活了。」

    小茱說完,有人長吁短嘆,童家丫頭的手藝很好啊,想到明天又要吃王嫂子的菜,唉……哪能比得上?

    「要不,讓江夫子給你們加工錢,你們別走行不?」有學子提議。

    「不行,王嫂子等著這份工錢養家呢,我們是來幫忙的,怎能鳩佔鵲巢。」

    「是啊,做人,良心不能被狗啃了。」小柔接話。

    「如果你們還想吃鹹酥雞,打明兒個起,我們會在城裡的市集上賣,嘴饞的歡迎過來捧場。」小瑜溫柔的聲音揚起。

    吳倎財又是最捧場的那個,啪啪啪,拍得掌心都紅了。「一定捧場,明兒個就讓下人去買。」

    「我也要去買。」趙長山說。

    他還欠小茱一份人情呢,過去他是學堂裡吳倎財欺負名單的第一位,現在小霸王改變了,他是最大受益人。

    小茱就是要這個結果,犧牲一點本錢,達到廣告效果。

    能在私塾裡佔一個位置的都不是貧窮百姓,他們肯拔一根毛,她們的腰就粗了。

    宣傳結束,回到廚房,小茱發現小柔私心特地留下三份,便問︰「你留這些要給誰?」

    「給吳哥哥、江哥哥和楊哥哥啊,他們是對咱們最好的人,二姊不是說要有恩報恩嗎?」小柔說得理直氣壯,拿起鹹酥雞,哂然一笑,轉身報恩去。

    望著她的背影,小茱搖頭苦笑,這三個人分別是她的第一任小叔,第二、三任老公,三世親人全聚到一塊兒?

    對吳倎財、楊梓燁好,小茱沒意見,他們的人品還是可信的,至於江啟塵……她暗中觀察過,他還是像上一世那樣圓滑投機,還是緊咬著對自己有利的人,企圖尋得好處,他和吳倎財不一樣,沒有改變空間。

    小柔不懂隱藏心事,一有機會就和江啟塵搭話,幾句對話就讓她樂上好一陣子,這令小茱倍感困擾。

    那人不是個好貨色,除非對秦香蓮有特殊愛好,否則別輕易涉險。

    所以是真的喜歡上了?十一歲不是應該還在看《冰原歷險記》的年紀嗎?唉……

    江秀才把三姊妹送到門外,下午的課還沒開始,有幾個和三姊妹相熟的學子也跟著來了。

    江秀才捻著鬍子,對她們說道︰「以後有空常回來看看。」

    「好。」小柔應聲,又響又亮。

    小茱卻在心裡偷偷想著︰我會想盡辦法讓你沒時間回來!

    「夫子,我送小瑜她們回去。」

    吳倎財跳出來護花,立刻有人噓聲大起,自從他不當霸王,自從站在門口那票家丁沒了蹤影,自從他三不五時帶好吃的來和同學分享,大家面對他時不再戰戰兢兢,甚至還會和他開玩笑,他的人緣瞬間好了起來。

    江秀才點點頭說︰「去吧。」

    吳倎財得意洋洋地陪三個丫頭回家了,站在門口的同學紛紛散去。

    小茱走了幾步,轉身回頭,發現楊梓燁仍舊雙手橫胸靠著門框,眉眼低垂,若有所思,她想了想,衝到他跟前,在他耳邊道︰「不要以為贏了第一仗就會順風順水一路贏下去,還是要小心翼翼、謹慎細心,千萬記住,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壞人就像打不死的小強,只能想盡辦法撲滅,不能心慈手軟。」

    楊梓燁不知道小強是誰,不過他可以確定的是,她在關心自己。

    「謝……」

    他才剛起了個頭,她便朝著他的肩輕拍兩下,笑道︰「不客氣、不客氣,你的感激我收到了。」說完,不等他反應過來,她馬上轉身跑開。

    看著她的背影久久……楊梓燁忍不住笑開了,這丫頭還真是不肯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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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錢一定要買馬車!」小茱發下雄心壯志。

    自從知道租一部馬車載著鹹酥雞往城里來回兩趟就得花一百文錢,她的心頭肉隱隱發疼,同樣的話一路上不知道叨念過幾次了。

    這還不算數,馬車空間就這麼大,擺上器具,爹娘就坐不下,他們得辛辛苦苦一路走到城裡,多折騰人。

    「對,一定要買馬車!」小柔附和二姊的話,在她心裡,二姊就像神仙一般令人崇拜,不管二姊說什麼只有跟隨的理兒。

    小瑜看著兩個妹妹道︰「陳叔說,不挑剔的話,三十兩就可以買到馬車。」

    小柔突然想到什麼,神色變得有些擔心。「咱們家院子種滿辣椒和九層塔,哪有地方擺馬車,要是晚上被人偷走怎麼辦?」

    小茱也假裝困擾的道︰「隔壁家的老奶奶知道咱們領了十兩銀子賑款,心頭不舒坦,罵了好幾天了,要是再買一部馬車,耳朵還得不得休息?」

    對她們而言,吳氏已經是「隔壁家的老奶奶」。

    講到這個,三姊妹對視一眼,噗哧一聲,笑了。

    好像他們家過得越好,二房就越火大,李氏還好,至少透過大海,多多少少可以從他們這兒沾點甜頭,但老太太就沒有這個福分了。

    李氏就像個閘門口,所有的好處到她那裡就會被封鎖,想想,看得到吃不到的感覺有多糟糕,因此兩婆媳最近鬧得厲害。

    「到城裡後,租個離市集近的小院落,把鍋碗炭灶擺在裡頭吧,下回爹娘就可以跟咱們一起搭馬車進城。」小瑜說。

    「可以,但我們還是得學會自己做生意,農忙的時候總不能讓爹娘跟著咱們瞎轉。」

    「我們自己做生意?能行嗎?」小柔猶豫。

    「這得看本事嘍,小柔,咱們得抬起頭相信自己,別人才會看重我們,懂不?」

    小瑜望著自信滿滿的小茱,笑得滿臉溫柔,接著她摸摸小柔的頭髮,說︰「你二姊說的對,勇氣是成功的基石,記不記得咱們剛到私塾幫佣時,你不是也有些遲疑嗎?可是你後來也做得很好。」

    小茱笑眼眯眯,不錯,姊姊也變了,溫柔依舊,卻更見韌性。

    重來一次,她隱約知道過去的自己做錯什麼,過去的她只在乎自己,企圖改變歷史,卻從未替周遭的人考慮。

    一手勾住姊姊、一手環住妹妹,小茱發下豪語,「一年之內,我要咱們變成小康之家,再不會捱餓受凍,處處看人臉色!」

    如果在過去,這些話像天方夜譚,說出來誰也不會相信,但這段日子下來,她們有自信了,於是三人用力點頭,對彼此微笑,她們都相信一定能夠辦到。

    油鍋一熱,先把腌過料的雞肉下鍋炸熟,再撈進爹爹編好的小竹簍子裡,分成若干小份,一炸開,香氣遠播,不少人聞香而來,還沒開賣呢,就有人等在攤位前頭看熱鬧。

    小茱把一隻雞給剝成幾個部分,屁股、脖子、小翅膀、雞皮,剩下的全做成一小塊一小塊無骨的雞米花,若是不算進油和人工的成本,賣掉一隻雞就可以掙得一百多文錢,不多,但比起在私塾裡幫佣好太多了,何況她們還賣米血、炸長豆、炸地瓜、芋頭稞、銀絲卷……收益絕對勝過做苦力。

    剛開始賣,小茱沒有太大的把握,她只有做小吃的經驗,沒有賣小吃的經驗,所以先小打小鬧,剁了五隻雞,探探市場風向。

    小茱把價格做成牌子,貼在不同的竹簍上,雞米花一份二十文,小翅膀、雞皮、屁股、脖子都是十文,雞皮則是五文。

    看見價格不是太貴,喜歡嚐鮮的客人掏出二十文,買了份雞米花。

    張氏俐落地把雞米花放進油鍋裡再炸一回,在熱氣蒸騰、引人垂涎時,九層塔下鍋,天吶、天吶,那個香氣引來更多人聚集。

    炸好的雞米花撒上一點辣椒粉,裝入油紙袋中遞給客人,客人顧不得燙,用竹簽插一塊往嘴巴送,那個表情……叫做驚喜?驚艷?無法置信?每個人解讀不同,但總歸都是好的。

    小柔把握機會揚聲喊道︰「想買的客人請到這裡來排隊。」

    有個開市的頭客,接下來生意就順了,小柔負責點餐,張氏油炸,小茱裝袋、算帳,小瑜負責補貨,一個個忙得歡。

    童興反倒沒事可幹,看著客人滿足地享用他家的鹹酥雞,看著生意興隆的鋪子,笑得嘴巴闔不攏,誰說非得生兒子,他家女兒就是比別人家兒子強。

    童興揣起銀子快步往附近巷子走去,女兒交代的,他得去租個可以清洗並擺放這些鍋具器材的小院落。

    接連敲開幾家大門,有人不樂意租,也有人樂意用個小角落換點銀子,他相中兩家,打算回去和女兒們商量商量。

    回程,他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上前跟了幾步,確定後喊了聲,「姑丈。」

    身形佝僂的男子似乎沒聽見,繼續往前。

    「姑丈,是我啊,童興。」他快步跑上前,拉住姑丈的胳臂。

    男子這才停下腳步,轉過身一看是童興,頓時咧嘴笑了。

    童爺爺只有一個妹妹,兩人年紀相差很大,童爺爺是把她當成閨女養大的,他待妹妹好,妹妹自然也看重他這兄長,出嫁後經常回娘家探望,只不過童爺爺娶了吳氏之後與她關係不好,兩家往來越來越少,就連童爺爺過世的那段日子她也沒有回來。

    「怎麼進城了?」遇見熟人,姑丈憔悴的臉龐舒展開來。

    「女兒在市集上做點小生意,我過來幫看著。」童興瞧著姑丈,他也不過大自己八歲,怎麼會這麼蒼老?家裡狀況不好嗎?

    「孩子都這麼大,可以做生意啦?」姑丈拍拍他的肩問道。

    「有阿香幫著呢。」

    「你好福氣,有三個貼心的小棉襖,往後她們定會好好侍奉你們夫妻的。」

    童興非常同意的點點頭,接著又問︰「姑丈,你怎麼也進城了?姑姑還好嗎?」

    姑丈嘆氣,搖頭說道︰「阿堂生病,分到的幾畝田地和祖宅全賣掉了,還是沒醫好,大夫說要用昂貴藥材,可家裡這景況……都怪我沒出息,讓阿堂和你姑姑受苦。」

    童興一聽也覺得難過。「姑丈把田地房子賣掉,現在住哪兒?」

    「在這附近租了間屋子住,平日幫人做點簡單的活兒,阿興要不要到家裡坐坐,看看你姑姑?」

    「行,姑丈帶路。」

    生意比預期的好,還不到午時就賣光了,實在是香氣太誘人,尤其是九層塔一進油鍋,滋的一聲,香味竄上,再能忍的人都要嘴饞。

    「下回多殺幾隻雞吧。」張氏一邊收拾攤位一邊說。

    「可這樣一來咱們院子裡的雞頂多再撐兩天就沒啦。」小柔道。

    「把陳嬸嬸家的雞全買回來吧,我上次算了算還有五、六十隻。」小茱想想,如果能自己養雞就再好不過了,可是家裡人力不足。

    「那也頂不了幾天。」小柔憂心忡忡,沒想到生意太好也挺麻煩的。

    小茱的表情也跟著垮了下來,村子裡家家戶戶頂多養上一窩雞,就算全部集合起來也無法長期供應,怎樣都得建立自己的養雞場才能根本解決問題,但這可是大難題啊,她會做鹹酥雞,卻不會養雞。

    見二妹沒有主意,小瑜笑道︰「回去再想想吧,爹怎麼還沒回來?」

    「是啊,你們爹去了哪兒?」張氏四下張望,不過是去找個院落擺攤子,怎麼去那麼久?

    小茱不擔心她爹,這麼大個人不會搞丟的。「你們忙了一個早上,餓了吧?我去買點東西吃的回來。」

    「附近有賣饅頭的,買幾個就行了。」張氏道。

    「娘,慷慨點吧,咱們辛苦這麼多天,難不成連一頓好的都捨不得吃?小柔,咱們去『聞香下馬』。」

    小柔的雙眼倏地一亮,點頭如搗蒜。「好啊好啊!」吳大哥講過好幾遍那間餐館的菜有多好吃,尤其醬鴨子的滋味好到讓人作夢都會流口水。

    小茱從錢袋裡數了五百文錢,剛才粗略估算,今天的利潤應該有一兩多,不過雞是用鹿換的,所以……還好,醬鴨子是不可能了,但點幾樣便宜的菜解解饞總沒問題。

    張氏看著二女兒和小女兒牽著手離開,不由得失笑。「這丫頭,花錢大手大腳的,也不想想賺錢難。」

    小瑜勾住娘的臂彎,說道︰「娘,咱們辛苦那麼多年,吃一頓好的不過分。」

    張氏拍拍大女兒的手背,心疼的道︰「是爹娘沒用,讓你們受苦了。」

    「不,只要咱們一家人在一起就不苦。」

    「說的沒錯,來,幫娘的忙,把東西收一收。」

    小茱和小柔看著菜單點了四道菜,伙計見她們姊妹衣著粗陋卻能識字,臉上透出佩服神色,小柔瞧見了,得意的勾了勾嘴角。

    「這些菜總共……」丘掌櫃拿起算盤,珠子還沒撥呢,就聽見小茱接話——

    「四百三十五文錢。」

    丘掌櫃驚呆了,問︰「丫頭,誰教你算數的?」

    小茱不回答,只說︰「您算算,看我有沒有算錯。」

    丘掌櫃拿起算盤撥幾下。「沒錯,丫頭,再試試,三道炒紫蘇、三盤炸銀魚、三道排骨魚肚湯,要多少錢?」

    小茱接過筆,一樣不用算盤,一下子就算好了。「二兩四百文錢。」

    她計算的速度竟然比自己撥算盤還快,丘掌櫃見獵心喜,又道︰「再算一道題,兩盤炒雞丁,兩道燴魚片……」

    小茱搖搖頭打斷道︰「掌櫃的,我是來當客人,不是當學生,您還考我吶?」

    「你把這道題算算,算對了,大叔掏腰包,招待你一盤鹹水雞。」

    那一盤得八百文錢呢,小茱要不答應,就是腦殘了,不過為了再次確定,她先問道︰「說話算話?」

    「做生意最講究誠信,自然說話算話。」丘掌櫃拍胸脯保證。

    小茱應了,丘掌櫃馬上把題目說完。

    她拿起毛筆,加加乘乘一番後,飛快在紙上寫下答案——五兩三百七十五文錢。

    丘掌櫃興奮地一把握住小茱的雙手,「深情款款」的瞅著她。

    小茱被他的反應逗得在心裡偷笑,如果不是他太老、她太小,她還當他是性騷擾呢,哪有用這種眼光看人的啦!

    丘掌櫃期待又急切的問道︰「小丫頭,想不想當帳房?」

    「我還小,帳房的事兒還得計算營虧,哪裡是加加減減、數數兒就行的。」

    「不難,我手把手指點你,要不了多久你就能上手。」

    小茱笑著搖頭婉拒了,這是個勞資不公的時代,勞方是絕對的被壓榨者,還是自己當老板比較爽快。

    丘掌櫃還是定定的看著小茱,她這般聰慧,若是好好教導……主子爺是個有胸襟抱負的,絕對不會開小小的三家鋪子就滿足,將來生意肯定要做到京城裡去,到時人才就是個大問題了,在京城做事不比在鄉下,如果……

    想了想,他吩咐道︰「小虎,給兩個姑娘看茶,再端盤瓜子過來招待。」又轉頭對小茱、小柔說︰「你們稍坐,我去廚房叮嚀一聲。」說完,他便快步往裡頭走。

    她們只是不起眼的小丫頭,可大掌櫃竟對她們這般恭敬,小柔與有榮焉,臉上不免驕傲,低聲道︰「二姊,回去後,我定要好好跟你學算學。」

    小茱揉揉妹妹的頭,小柔認字算快的了,她的記憶力是三姊妹當中最好的,可她不愛算學,連碰也不想碰,姊姊也不喜歡,但她有身為長姊的自我要求,非逼著自己把阿拉伯數字全弄通,現在她已經會簡單的加減法。

    具備這些本事,將來在婚姻市場上,她們會佔些便宜吧?

    「既然下定決心,就要認真學。」小茱說。

    「二姊,你到底從哪兒學會算數的啊?」

    「小時候我不老愛折樹枝攏在地上數數嗎?後來在江秀才的書房裡翻到一本書,裡頭全是講算數的,那可真有趣,我硬是強背下來。」

    「難怪你老愛窩在江秀才的書房裡。」

    「是啊。」她順著小柔的話說。

    小茱說謊,她窩在裡頭,專門挑風俗野史的雜記書來讀,她不參與朝政,更不會和皇子、皇孫交流,但風俗野史的雜記多少能幫助她更了解這個朝代。

    梓燁沒想到丘掌櫃大力誇讚的人竟然是童小茱。

    在她和江秀才討價還價的時候他就知道她懂得算學,卻不曉得她竟厲害到讓丘掌櫃見獵心喜。

    梓燁不想透露身分,便在丘掌櫃耳邊吩咐了幾句,而後兩人一前一後回到廳堂,丘掌櫃繼續守著他的櫃台,楊梓燁則走到小茱和小柔坐的那一桌。

    小柔一看見他,甜甜地笑道︰「楊大哥,你今天怎麼沒去私塾?」

    他其實根本不需要去,就算現在參加會試,他都有把握拿個進士回來,不過這種話自然不能老實說了,他很自然的坐了下來,很自然的找了個理由,「家裡有事,你們呢?生意做得怎麼樣?」

    小柔道︰「可好著呢,才一個時辰東西就全賣光了,娘說明兒個要多準備一些食材。」

    「生意興隆,恭喜恭喜。」

    「可我們正苦惱著呢,如果生意越來越好,就算把村裡的雞全買下,也撐不了太久。」

    「打算自己養雞嗎?」

    「想啊,可是沒地又沒人。」

    「總能想到辦法的,你家二姊很有能耐。」梓燁意有所指地瞄了小茱一眼。

    「說的也是。」小柔得意地望著自家二姊。

    小柔和楊梓燁聊得開心,小茱的目光卻死死盯著坐在另一張桌子前的客人。

    那是她的第一任老公楊梓軒!老公?不,她太看得起自已,人家只當她是暖床的小枕頭。

    說到底,她恨江啟塵薄幸,卻更恨楊梓軒歹毒,他目空一切,自私自利,手段陰毒,是他造就她的死亡,而且死得極其悲慘,像他這樣可憎可恨的男人應該立即被消滅!

    小茱臉上的憤恨落入楊梓燁眼底,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眉心瞬間緊緊糾結在一起。

    她認識楊梓軒?不可能,他們應該沒碰過面,既然如此,她臉上的恨意從何而來?

    梓燁輕咳兩聲,低聲問︰「小茱認識我大哥?」

    小茱連忙搖頭否認,「不認識,只是覺得這個人長得太……」

    她否認得太快太急,令他心生懷疑,也馬上聯想到在山上相遇時她那恍然大悟的表情,他若有所思的又問︰「太怎樣?」

    「猥瑣、卑劣,一看就是個壞胚子!他是你大哥?怎麼會差這麼多?」她欲蓋彌彰。

    小柔也跟著看過去,人家明明就長得斯文風流、一派貴公子的好模樣啊,二姊怎麼會這樣說人家?而且楊大哥都說了那是他大哥,二姊這般嫌棄,不怕得罪楊大哥嗎?她有些緊張的在桌底下拉拉二姊的手,想提醒她別再說了。

    梓燁饒富興味的問︰「你從哪裡看出來他猥瑣卑劣?」

    有沒有可能……她不是在這一世認識楊梓軒的?突然跳出來的念頭讓他的心震顫,興奮不已。

    小茱還沒想到合適說詞,楊梓軒突然轉頭。

    當被人盯著看,自己是會感受到的,尤其是兩道充滿怨恨的目光,因此楊梓軒轉過頭,目光卻不是聚集在始作俑者身上,而是楊梓燁。

    他痛恨楊梓燁,從小爹和祖父就把他誇得天上有人間無,像神仙下凡似的,不過就是個生母卑賤的庶子,值得所有人都看重他?

    這也罷了,他在林子裡遇刺,又沒抓到凶手,憑什麼說那些人是他派去的?偏偏為了這種沒憑沒證的事兒,父親和祖父硬是臭罵他一頓,可惡!早知如此,當時就該說明白,沒把人殺死,就甭想拿半兩銀子。

    楊梓燁淡淡轉開頭,不與楊梓軒對視,這是正常人的反應,對於討厭的人事物,不理會就是。

    但這樣的動作看在楊梓軒眼裡,就是明明白白的鄙夷、清清楚楚的不屑。

    他是嫡子、對方是庶子,他怎能夠容忍這種事?何況他是個挑事的性子,再加上兩杯黃湯下肚,於是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與他同桌的友人見狀嚇一大跳,又見滿臉怒氣、要殺人似的朝楊梓燁走去,更是縮在原地動都不敢動。

    梓燁也站起身,直覺將小茱一把往後拉,護在身後。

    小柔見狀也跑到梓燁身後躲起來,現在她有一點點感覺了,楊大哥的哥哥真的長得很猥瑣卑劣,二姊看人很準,她對二姊更加崇拜。

    楊梓軒在桌邊站定,對梓燁冷笑道︰「好弟弟,你不是最勤奮的嗎,怎麼沒去私塾?莫不是陽奉陰違,上進全是演的吧?」

    楊梓燁微笑,舉了舉還包著棉布的手臂說︰「這不是傷著嗎?」

    楊梓軒倒抽了口氣,如果別開頭不叫挑釁,那現在就是確確實實的挑釁了,他一把揪住楊梓燁的衣襟,往自己跟前提,憤怒低吼道︰「只是傷了?太便宜你,下次我保證你不會再這麼幸運。」

    楊梓燁也低聲道︰「那也得哥哥有本事才行。」

    「想看我的本事?」

    「是啊,哥哥老是功虧一簣,我也挺替哥哥著急呢。」

    小茱心臟狂跳,現在就鬧得這麼僵,接下來還有好日子過嗎?楊梓燁那麼聰明,怎麼就不曉得裝傻、不曉得韜光養晦,不要把自己擺在明面上張揚?

    「別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好好等著。」

    「弟弟拭目以待。」楊梓燁冷笑回道。

    楊梓燁的冷笑讓楊梓軒頭皮發麻,從小就是這樣,每次一個冷笑,他就知道自己會失敗,他不曉得楊梓燁是怎麼做到的,但是面對楊梓燁,他無法不心虛、不害怕……

    不對!不應該這樣,他是高高在上的嫡子,幹麼害怕一個低三下四的庶子?庶子的性命就和螞蟻一樣,他怕什麼?

    楊梓軒不斷在心裡說服自己,卻無法阻止恐懼滲透,無法阻止身子顫抖,急怒之下,他抓住梓燁的衣襟扭轉一圈,另一手高高舉起,就要往他臉上打一拳頭。

    「哥哥確定要在眾目睽睽之下這麼做?弟弟我是不反對,不過要是又有什麼消息傳到父親或祖父耳裡,千萬別怪弟弟,畢竟弟弟我最近老是會作夢、說囈語,說不準又不小透露些什麼……哦、對了,哥哥最近諸事不順,千萬別算到弟弟頭上,實在是哥哥太喜歡唱高調,做壞事嘛,總得暗暗的來,別老是這麼明目張膽。」

    這番話像一盆冷水,朝楊梓軒兜頭澆下,讓他的動作一頓,接著他鬆開了手,但惡狠狠的目光始終緊盯著楊梓燁的臉。

    從小到大他闖下不少禍事,都是娘在為他收拾爛攤子。

    強搶民女?不怕,不就是幾十兩到上百兩的事兒;把人給打傷打殘了?破點兒費也就解決了,因此他根本沒把人命放在眼裡,行事隨心所欲。

    直到他玩殘了迎春樓的頭牌,良家婦女都能玩,何況妓女,可是他沒想到對方收下銀子又到官府告一狀。

    狀紙遞到母親手裡就諸事大順了,誰知竟然送到父親手中,這不是和他對著幹嗎?那件事讓他被禁足一個月。

    再者,他在賭坊輸了三千兩,那分明是對方詐賭,他自然不甘心付銀子,把莊家毒打一頓後,又砸掉半間賭坊,這才算是洩恨了。

    事情過去大半個月,早就該結束了,偏偏那些個不長眼的,在楊準燁受傷那日鬧上門來,非逼著他還銀子,兩件事湊在一塊兒,爹豈能不火大?連娘都被爹狠狠斥責一頓。

    楊梓軒的友人見狀,這才努力壯起膽子走上前勸解——

    「不過是個庶子,楊公子何必掛心?」

    「他就算整個人也比不上你一根毛。」

    「與這種人計較,是自眨身分。」

    朋友們一人一句,梳順了楊梓軒的毛。

    「就是這個道理,咱們不在這裡吃了,穢氣,換個地方,哥哥請客。」一名高大的男子說。

    「為什麼是我走,不是他走?楊梓燁,你走!這裡不是你這種人可以來的。」聞香下馬是柳州最大、最負盛名的飯館,哪是他該來的地方!

    楊梓燁聽了好笑,如果連他都不能來,他還真不曉得誰可以來。

    久等妹妹不回的小瑜找來了,她一進店門,就吸引了楊梓軒的注意,上一刻還怒氣沖沖的他,下一刻竟涎著笑往小瑜身前湊。

    小茱沒好氣的瞪著他,果然是色鬼投胎,滿腦子裝的全是不堪。

    楊梓軒越靠越近,真是美麗的小娘子啊,瞧那雙盈盈秋波,瞧那鮮紅的菱唇,才幾歲就長這副模樣,要是再養個幾年,肯定讓人欲罷不能,心癢難耐……

    「哪兒來的小姑娘,叫什麼名字?」

    楊梓軒一開口,他的那一群狐群狗黨們全笑開,這幾個男人都是好色的下流胚子。

    一群男子圍過來,小瑜心急,楊梓燁直覺要過去解圍,小茱連忙拉住他的手,朝他搖搖頭,低聲道︰「看我的。」說完,她走到姊姊身邊。

    小瑜看到二妹篤定的目光,心瞬間定了下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二妹成了家裡的定心丸。

    「姊姊別怕。」小茱在她耳邊低聲說道。

    小瑜點點頭,回道︰「我不怕。」

    小茱沒有小瑜那樣美麗,卻也是個清秀可人的丫頭,尤其一雙大眼充滿靈氣又聰慧,讓人看了別不開眼。

    楊梓軒這才注意到小茱,調笑道︰「原來是姊妹啊,兩人都長得這般好,可見親娘模樣也好,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居然連她娘都敢調戲,實在沒教養!小茱非常生氣,卻面上不顯,她裝萌裝委屈的道︰「楊大哥不知道我們嗎?也是,我們只見過楊伯父和楊二哥,大約是楊伯母瞧不起咱們家吧,哪肯與我們往來。」

    這話蹊蹺,聽起來兩家人很熟悉?楊梓軒朝梓燁望去一眼,他似笑非笑、一語不發。

    事實上,梓燁也想知道小茱葫蘆裡賣什麼藥。

    楊梓軒收斂輕薄,拱手道︰「妹妹定是誤會家母了,還請妹妹不吝賜教,返家後我再與母親相詢。」

    小茱揚眉一笑,說道︰「我爹是楊州知縣余同憲。」,

    余同憲是楊耀華的同年,兩人一起考上進士,一起入朝為官,關係頗為密切,只不過和楊耀華相較,余同憲的官運不好,混到現在還只是個七品小官。

    余家和童家一樣有三個女兒,年紀與小茱她們相差不大,楊耀華有意思和余家攀親,但閻氏看余家不上眼,一心想和自己娘家親上加親。

    「你們是余家姑娘?」楊梓軒難掩錯愕。怎麼可能?雖然她們的氣度不一般,但這身打扮哪像官家千金?

    小茱故意嘟嘴抱怨,「都是姊姊的主意,我就不愛做丫頭打扮嘛,你非說要這樣別人才看不出咱們是官家千金。瞧,現在連大哥哥都不信了。」

    楊梓軒也不是傻子,豈能讓小茱三言兩語唬過去,他沉聲問道︰「余府在京城,妹妹們怎麼會到柳州?」

    「外祖做壽,爹爹忙,娘領著我們姊妹回來盡孝。」

    「聽說余家姑娘精通詩詞,不知是真是假?」

    小茱微哂,余家姑娘其貌不揚、性情驕縱暴躁,為著婚事,府裡不輕易讓她們見外人,為替他們造勢,余府不時流出幾首詩詞,讓女兒精通詩詞的才名遠播,余家父母也真是為女兒的婚事用盡心思了。

    那一世,閻氏不知從哪裡打聽到真相,竟聘余家二姑娘給楊梓燁為妻,可余二姑娘知道楊梓燁是個毀容瘸子後,打死不肯出嫁,還鬧了好大一場,從那之後人人都曉得楊梓燁是個殘廢,也曉得余家姑娘的名聲純屬虛構。

    「那還不簡單!」小茱挑了挑眉,搜刮一下記億,信手拈來。「土膏欲動雨頻催,萬草千花一晌開,捨後荒畦猶綠秀,鄰家鞭筍過牆來。」

    連想都沒想,果然是才女,傳言不假,望著小瑜溫柔沉靜的臉龐,楊梓軒心癢難當,如果能娶這樣的女子回家,這輩子夠本了。「不知余大姑娘訂親沒?」

    小茱橫他一眼。「你知不知禮數啊,這種事哪能問我們?」

    事情發展到這裡,梓燁再不明白小茱想做什麼,就真的白活一世了,他敢確定,小茱和自己一樣重生了。

    是因為不甘願才會重來一遍嗎?重新來過,她有什麼心願?他靜靜望著慧黠的她,隱隱動容。

    她這招太險,日後三姊妹還要在城裡做生意呢,萬一遇上楊梓軒怎麼辦?終究是心思簡單,不過沒關係,她失漏的,他來補。

    梓燁走到小瑜身邊,說道︰「余姑娘請。」

    小瑜瞄一眼梓燁,微屈膝道︰「問楊公子安。」

    「聽說前日閻世兄送了府上一盆海棠,不知余姑娘是否喜歡?」

    這件事是真的,閻欣瑤還因為這件事和余大姑娘鬧起來,因為閻欣瑤是閻氏中意的媳婦人選,所以此事傳遍楊府上下。

    小瑜抿唇淺笑,道︰「還煩楊公子代小女子向閻公子道謝。」

    小茱眼角一掀,這件事她知道,當時在楊府的下人當中,這可是傳得最盛的大八卦呢!

    她撅嘴,假裝滿臉的不樂意。「姊姊道什麼謝啊,分明是閻欣瑤心腸惡毒,見不得姊姊模樣比她好、性情比她好、琴棋書畫比她好,才會嫉妒得讓姊姊在人前下不了台,閻玉廷以為送一盆海棠就能揭過?哼!」

    三人的對話清清楚楚落入楊梓軒耳裡,不會錯了,這事兒發生在京城,外人哪能知道。

    「余家妹妹,你說閻姑娘她……」楊梓軒心急,娘有意讓閻欣瑤嫁給他,如果她像余家妹妹說的那樣,該怎麼辦才好?

    小茱接話,「閻欣瑤眼睛小、鼻子大,嘴巴更是海闊吃四方,臉上長滿疙瘩,等年紀再大些,肯定是坑坑巴巴,半夜見到會嚇壞的。」

    他不要一個滿臉坑巴的醜老婆!心頭一急,顧不得其他,楊梓軒慌亂的道︰「余姑娘,你年紀還小,千萬別輕易許了旁人。」他只差沒說「等我去提親」。

    見他火燒屁股似的跑掉,朋友也一個個跟著離開,小茱掩嘴輕笑,低聲道︰「恭喜恭喜,恭喜迎得嬌妻美妾……」

    小茱眉毛飛揚,惡意的笑貼在甜甜的臉上,梓燁凝視著這樣的她,深深覺得怎麼看怎麼可愛,原本有些剛硬的五官線條也不自覺變得柔軟了。

    不管她是有心或無意,不管她是不是只想惡作劇,如果楊家能夠不和閻家結親,這對楊家絕對是好事。

    見人散去,小瑜扯扯二妹的衣袖,又朝小妹招招手,道︰「爹已經回來了,我們快走吧。」

    小柔急忙上前挽住大姊的手,剛才的情況真是嚇死她了,還好有二姊和楊大哥在。

    小茱點點頭,從丘掌櫃手裡接下菜,轉身往外走去,走了幾步,想想還是覺得不妥,又走回梓燁跟前,嘆氣、憂心、又嘆氣,身為一個女娃兒,講這種話很奇怪,但是不講,她會寢食難安。

    雖然她打定主意不計劃、不試圖改變任何事,但……吳倎財都變了,楊梓燁說不定……

    也可以?

    咬唇,仰頭,小茱半晌才擠出話來,「韜光養晦方是上策,累積足夠實力,奠定強而有力的基礎,不管你想對付任何人,都別太早表現出來,最好的攻擊是在神不知鬼不覺的狀況下進行的。」

    「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梓燁咧唇一笑,沉魚落雁、傾國傾城,美得讓人無法別開眼。

    他們不太熟,真的,而且她的荷爾蒙尚未正式運作,她不該對他有任何感覺的,但是心不受控制的怦怦亂跳,臉上帶著微微的潮紅,說不清楚那種感覺是什麼,她只曉得心有些悸動。

    深吸氣,端正儀態,她表現出慷慨赴義、大義凜然的模樣。「我是想讓那個猥瑣卑劣的男人難看,誰讓他招惹我姊姊,我這個人,再護短不過。」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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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6 17:18:3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爺孫交心

    十七歲……如果再盡力一點,再搶快兩步,比楊梓軒更早在家族中建立勢力,或者讓父親更願意站在他這一方,是不是能夠翻轉所有的狀況,讓遺憾不再發生?

    前一世,楊梓軒和閻欣瑤聯姻,在閻家的支持下,楊梓軒的仕途一帆風順,嫡母不顧父親反對,讓楊梓軒聯絡楊氏族人與閻家走到一路,父親無力阻止,最後選擇順從族人意向,與閻氏聯手,從此朝堂上所有人都認定楊家與閻家是擁戴恭親王的朝臣。

    恭親王是皇帝的兄長,也是皇太后所出的嫡長子,朝堂勢力無人能及,手中握有二十萬大軍,若非先帝一紙遺詔,當年所有人都認定最後坐上龍椅的會是恭親王。

    恭親王對皇帝忿忿不平,即使皇帝即位多年,仍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他暗中與朝臣密謀,決意搶回帝位,殊不料兵敗,被皇帝斬首。

    一道道聖旨下達,午門前血流成河,為首的閻家九族誅殺,楊家也無一倖免。

    只是為著一點點甜頭,楊梓軒讓楊家全數賠葬。

    那一世,他怨恨自傷,他不再承認自己是楊家的一分子,拋棄一切、遠走天涯,他過著自由自在的日子,快意江湖,他鏟奸除惡,對朝廷貢獻良多,他走了另一條路,建立自己的事業。

    他覺得這樣很好,他對自己的生活感到滿足,沒有家族真的不算什麼,天底下失根的人到處都是,不差自己一個,他想盡辦法說服自己,但終究無法真正釋懷,畢竟他骨子裡流的是楊氏的血。

    楊家滅族的消息傳來,他快馬三日,飛奔回到京城,到達的那一天,楊家三百五十四口分列跪在午門前,一顆顆的頭顱在刑台上翻滾,當劊子手將快刀高舉在父親脖頸上的那一刻,父親看見他了。

    父親絕望哀傷的目光透出一絲希望,是心生感激嗎?感激上蒼為楊氏留下一條血脈?

    他無法不責怪自己,因為他的自私,棄族人於不顧,楊氏一脈斷絕;因為他的怨恨,棄父親、祖父不顧,親人盡皆離世。

    如果當年他早點知道消息,他願意用自己的江湖勢力換得一族平安,所以重來一回,他不願意再度自私。

    閉上眼睛,梓燁告訴自己,他沒做錯,即使這麼做,會讓自己暴露於危險中。

    今天,他買通下人將祖父的藥碗打翻,藥汁潑灑在地上,冒出陣陣輕煙,祖父不是渾人,定能夠摸透些許脈絡。

    只是這樣就足夠了嗎?閻氏能就此罷手?萬一她不達目的不肯罷休呢?

    祖父是個顧全大局之人,因此前世明知楊梓軒不堪大任,他還是與閻家合力將他推上朝堂,明知閻氏對自己下毒手,為了唯一的嫡孫,他還是選擇隱忍,因此,祖父纏綿病榻,無法在關鍵時刻阻止父親犯錯,無法阻止楊氏走入絕境,而今……

    楊梓燁來到齊軒堂,輕敲兩下門後,推開門走了進去。,

    一看到孫子,楊世慈祥微笑,「這麼晚,怎麼來了?」

    梓燁是個杰出的孩子,可惜出身不好,但這並不影響他的性情,他氣度泱泱、冷靜沉著,早熟得不像個孩子,從小他就表現出令人驚艷的長才,如果他是嫡子的話,定能得到家族的全力支持。

    並非他把嫡庶看得太重,而是祖上曾出現庶子為禍,差點兒滅了全族,從那之後祖訓便以嫡子為重。

    就算沒這條祖訓,閻氏也是個問題。

    當年為耀華選妻,本想挑殷實之家的女子,可惜兒子被閻立幗挑選為婿,閻氏是京城大族,閻家人在朝中有著絕大的勢力,便是皇帝也不敢輕忽。

    只是盛極必衰、物極必反的道理,他懂。

    閻氏精明幹練,對權力和利益有絕對的掌控欲,媳婦進門短短兩個月便掌了府裡中饋,多年下來,閻氏將楊家控制得滴水不漏,在族人跟前亦是極得聲望。

    這樣的媳婦,公婆自然不喜,只是她背後勢力太大,楊家門小戶窄,無法與之抗衡,更何況她夠聰明,在明面上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而後她替楊家生下嫡子,地位更是不可撼楊梓軒一年年成長,楊世父子卻發現楊梓軒平庸之至,把家族交到他手中絕對是危機,因此兩人聯手想要教導楊梓軒爭氣些,只是那等庸才,著實無法雕琢。

    梓燁是閻氏貼身婢女秋荷所出,是兒子酒醉、意亂情迷的結果,秋荷心知主子的性情,即便吃了悶虧也不敢吭聲,直到肚子大得無法遮掩才說出那夜的事。

    楊世看見閻氏的殺意,心中一凜,大怒拍桌,命人把秋荷趕出楊府,隨後悄悄把人接到莊子上待產。他盤算著,等孩子養到七、八歲上下,再假託族裡子侄的名義把人帶回府裡。

    但閻氏不是個善與的,在秋荷生產當日她找到莊子上,若非劉管事回報得快,梓燁恐怕無法存活。

    那是他第一次和閻氏正面衝突,妻子還為此事與閻氏杠上了,「如果這個孩子沒了,這筆帳,楊家會記到你頭上!」

    這句話,讓梓燁平安活下來,從那之後,梓燁便養在妻子膝下。

    梓燁八歲那年,妻子過世,能夠護他的人不在,他過得更為艱難。

    如果梓燁是個蠢的,或許不會有那麼多事,偏偏他聰明外露,是個再機智不過的孩子。

    從小他就常告訴梓燁,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他希望梓燁明哲保身,但他不明白,這樣一個聰明的孩子怎麼可能聽不懂,或者是……他不願意聽?

    梓燁與祖父的睿智雙眼對視,前世發生過的事一幕幕躍入腦海,無數情緒在心中翻騰,深吸氣,他垂首,雙膝跪地,上身卻挺得筆直。

    「別這樣,有話直說。」楊世明白,若非大事,孫子不會擺出這副陣仗。

    「祖父年歲已大,致仕多年,鄉間生活無聊,祖父何不雲遊四海?」

    楊世楞楞的盯著跪在地上的孫子,懂了,他莞爾一笑,問道︰「那碗藥是你的手筆?」

    「是。」梓燁坦承。

    「什麼時候知道的?」

    「祖父應該問,孫兒從什麼時候開始防備兄長母親的?」

    「好吧,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防備親人的?」

    「祖父又說錯,待我為親之人,我才會視他們為親,待我如仇之人,即使骨子裡流著相同的血,孫兒也無法視他們為親,至於祖父所問,孫兒是在七歲那年開始懂得防備他們。」

    「你七歲那年發生什麼事?」

    「回稟祖父,祖母並非因病而亡。」前世,祖母在他十三歲時去世,是他疏於防備,以致於救不回祖母。

    孫子的話教楊世心驚,意思是,他並非第一個,老妻才是?「你怎麼能確定是他們下的毒手?」

    「當時,嫡母請林家大儒到府裡教導兄長,祖母作主,讓我與兄長一起隨大儒做學問,嫡母不允,表示那是閻府所薦。」

    林家大儒並非一般讀書人,教授的不是四書五經,而是在朝為官的方法與準則,前世的自己懂得收斂光芒,並未表現出過人的才智與聰慧,因此閻氏沒有太在意,讓他跟著林家大儒學習整整六年。

    直到夫子玩笑嘆道「可惜此子非吾子」,這才勾起閻氏的反彈,和祖母發生爭執,不久後祖母離世。

    此生他鋒芒盡出,同樣的事再度上演,這次閻氏堅持立場,祖母也不願讓步,婆媳爭執時他不在場,沒想到回府後得知了祖母生病的消息。

    「你為此便疑心自己的嫡母?」楊世語調冷冽。

    即便再不喜歡閻氏,但一家一族一氏的觀念,他仍然極為重視。

    「祖母面色青紫、喘息不已,舌間長瘡,五指指間有血痕,那是中了五傷散,若祖父今日也喝下那碗藥,便會如同祖母一般。」

    「你在府裡有人?」

    「是,兩個,一個在祖父身邊,一個在嫡母身邊。」

    「是誰?」

    梓燁搖頭,不願透露。

    祖孫四目相交,各有堅持。

    而後梓燁又道︰「既然他們選擇成為我的人,我就有義務保他們一世平安。」

    楊世嘆息,是個厚道孩子,比起梓軒,他好得太多,為什麼偏偏他是庶子?嫡弱庶強,不論在哪家後宅都會是問題。

    楊世摸摸孫子的頭,擔憂的道︰「如果我離府遠遊,沒有人護持,你會更危險。」

    盡管孫子聰明睿智、不同一般,但也不過是個大孩子,還有許多地方需要大人相助。

    「祖父不相信梓燁?」

    這哪是個孩子該有的口吻?楊世苦笑道︰「你還小。」

    「梓燁不小了,若祖父願意,梓燁選兩名護衛,保護祖父雲遊四海。」

    這話說得隱晦,但楊世明白,梓燁是在向自己坦白實力。

    他已經有自己的人了?不對,在有人之前,必須先有財,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建立自己的勢力?又或者說,閻氏讓他感受到什麼危機,逼得他不得不這麼早就開始為自己籌謀?

    「你有多少人可用?」

    梓燁思忖片刻,決定向祖父坦白這部分,「有十三名武功高強之人願為孫兒誓死效力。」

    十三個人,說多不多,但一個個都是精銳,不是他不願意收更多人,但只憑三間聞香下馬,他能做的事還太少。

    「你從哪裡來的錢?」

    「孫兒有鋪子。」

    楊世細細分析,以梓燁的月銀,能盤下的鋪子肯定不大,他年紀小,不能離開柳州到太遠的地方,但是養十三名死士必得投下不少,所以……柳州城近來有什麼新竄起的鋪子,由小而大,越做越……

    「是聞香下馬?」楊世想到了。

    祖父果然是隻老狐狸,短短時間就被他找出答案。「是。」

    楊世眼底滿是贊賞,這孩子已經不是用聰明才智就能形容的,他有謀計、有城府,還能瞞得這麼深,竟連長輩都瞞過了,所有人都以為他只是個會念書、會炫耀本事、挑釁兄長,卻沒有真實力的孩子,沒想到……

    此子是可造之才,楊家不能放棄他,日後發揚光大,只能靠他。

    「下一步呢?你打算怎麼做?」

    這話讓梓燁心中一怵,祖父猜到他不只要眼下的格局?

    「孫子明年通過童試之後,會繼續參加鄉試和後年的會試,在秋闈與春暗中奪下頭名,直接進入殿試。」

    他早有足夠實力,之所以拖到明年才參加童試,目的是要一口氣通過鄉試、會試,他爭的不是一舉聞名天下知,而是閻氏的措手不及。

    他要在閻氏尚未發現他冒出頭時就長得鬱鬱蔥蔥,讓她想要斬草除根再無可能。

    說過很多遍了,重來一次,他再不給她任何機會。

    「你有把握?」楊世疑問。

    考試這種事沒有人敢如此篤定,難道他的實力遠遠不只他們所見?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早幾年……目光一凜,他恍然大悟,閻家朝堂有人,他是不給閻家打壓的機會。

    梓燁這般有才有能,自己是否該暗助一把,免得那邊的籽兒發不了芽,這裡的苗卻要被鏟除?

    梓燁自信一笑,回道︰「祖父等著看吧,最遲明年秋闈便能見真章,等孫兒在京城落腳,就會有新的聞香下馬在京城立足。」

    「後年你才十九,若能連中三元,會在京城闖出不小名聲。」

    梓燁笑而不語。

    楊世凝睇他的表情,輕輕搖頭,十九歲的年輕進士,他想要的不會只有名聲、官位,他想要的……不會吧?「你想要什麼?」他的聲音不自覺微微顫抖。

    回視祖父,梓燁展顏。「祖父已經猜到了,不是嗎?」他要的是——滅閻氏一族。

    楊世不願與閻氏牽扯,卻也明白,只要留在朝中,這件事就免不了,畢竟親兒子是閻立幗的女婿,楊、閻兩家怎能不掛鈎?所以他提早致世,擺明態度不願參與黨爭,所以求得皇帝一紙聖旨,讓兒子到偏僻荒涼的柳州為官。

    官再大,只要遠離朝堂中心,就能避禍。

    皇上知道他的心思,所以允了,面上卻不高興。

    楊世當然知道皇帝不滿,置身事外並非忠臣當為,只不過他要的不多,或者說,他不敢要太多,他只求家族平安,大富大貴這種事他並不在乎。

    可是梓燁卻決定與閻家作對?!他這是擺明要站在皇上那邊?

    「你憑什麼賭皇上贏?」

    楊梓燁憑的不是上一世的歷史軌跡,更多的是對皇帝的認識,當今皇上是個極為隱忍卻也極有謀算的男人,相較之下,恭親王自視甚高、態度倨傲,不把文官擺在眼裡,這種性格注定了他的失敗。

    馬上能夠得天下,卻不能治天下,倘若在亂世,或許恭親王有機會成為英雄,但是眼下是太平盛世,恭親王不行。

    祖孫目光對峙了一會兒,楊世嘆道︰「你可知道自己打的是一場什麼樣的戰爭?」

    「孫兒知道,但孫兒也知道自己必勝。」

    他篤定的口吻與態度說服了楊世。

    如果自己的極力阻止仍然無法讓耀華和梓軒往閻氏那方靠攏,如果到最後恭親王是輸家,那麼梓燁現在做的,是不是保全楊家的唯一方法?

    雞蛋不應該放在同一個籃子裡,那麼他是否應該……這是個艱難決定,但他必須故出選擇。

    「梓燁,跟我進來。」楊世將手背在身後,走進房裡。

    梓燁起身,隨著祖父。

    楊世取出一個匣子,交到梓燁手上。

    「祖父……」

    「先聽我說。」

    「是。」

    「當今皇帝的性子沒有幾個人能夠窺探分明,我不知道這場賭局到最後你會輸或者會贏,但你必須清楚,閻家能在朝堂盤蹈多年,絕對沒有你想像的這麼簡單,你年紀太小,勢力太微弱,我甚至無法看好你,但楊家必須留下一脈生息,萬一到最後皇帝勝出,我不要求你保全梓軒,但我要你傾全力保全你父親。」

    這件事太困難,就楊梓燁所知,閻氏在好幾年前就開始攏絡楊氏族人,那些人沾著閻氏的好處,隱氏死心塌地,前世的父親不也因為人心無法逆轉,才會孤注一擲,以致讓族滅。

    所以他能做的,只有搶在楊梓軒進朝堂之前,搶在閻氏尚未控制楊氏一族之前……好吧,如果所有的事都能提早幾年發生,那麼他有機會保下父親。

    這是身為兒子的責任,也是因為前世父親死前,眼裡的那一抹淚光。

    「我會的。」

    「裡面有三萬兩銀票,是你祖母和我累積多年的家當,那時她經常對我說,『梓燁這孩子眉眼長得真好,將來定會是號人物,可惜是庶不是嫡,族裡肯定不會為他做更多的事。』你祖母還說,族裡不為你做的,我們為你做。

    「她賣掉嫁妝、田宅,賣掉可以動用的骨董物項,湊足這三萬兩,將來不管你從商或從仕,不管你有沒有成就,這筆錢都是要給你的。既然你打算在京城佈局,那麼早比晚好,快比慢好,這些錢你帶走吧。」

    梓燁喜出望外,這是場及時雨啊,沒有它,自己也可以成事,只不過需要花更久時間、更多功夫。

    「多謝祖父。」他重重一磕頭,磕完頭後並未立即起身。

    楊世看見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問道︰「你還想要什麼?」

    梓燁回道︰「劉管事和汪管事極有本事,可惜在府裡英雄無用武之地,祖父可否發話,讓他們助孫兒一臂之力?」

    楊世苦笑,這孩子確實心思縝密。

    一方面,他需要人手相助,要走劉定國、汪安邦是個聰明舉動,另一方面,他何嘗沒有要自己放心的意思?

    往後自己可以透過兩人摸清楚梓燁在做什麼,這樣謹慎多慮的性子,是遭受多少苦難練就出來的?

    「你有需要,就讓他們跟著你,誠如你所言,留在府裡,再有長才也無施展機會,放心,我會讓他們明白,跟了你,就是你的人。」楊世這也是在表明態度,絕不會插手他的事。

    「多謝祖父,請問祖父何時要雲遊四方?」

    這話大不敬,哪個做孫兒的可以趕長輩離家?但擺明立場後,楊世再明白不過,離家的目的,除了防範閻氏動手相害之外,更重要的是,只要自己不在府裡,即便楊梓軒行事不慎,楊家就不算站到閻氏那邊。

    「把你的人叫過來,先讓祖父看看。」他很想知道孫子懂不懂得用人。

    「是。」梓燁應聲,嘴角微微勾起。

    這是大勝利,梓燁的心情歡暢無比,他沒想過會談出這種結果,更沒想到祖父會同意他的決定。

    祖父是再低調平和不過的人,寒窗十載的辛苦,並非人人可以忍受,歷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當上三品官,他都能為著避禍選擇致仕,這樣小心謹慎的性格,怎麼會支持他想做的事?

    所以多年來,他不聽祖父規勸,硬是讓自己出頭,這種做法很危險,一不小心可能危及性命,但他做了,與嫡母長兄鑼對鑼、鼓對鼓,半點不相讓。

    他在等待契機出現,為了徹底擺脫閻家,他必須伸展手腳,及早佈局。

    他真的沒想到祖父會全力支持自己,太開心了,多年來,他第一次覺得可以痛快呼吸。

    梓燁把錢收妥,換上夜行衣。

    前世的他,直到「死後」才正式練武,今生的他,不允許自己犯下相同的錯,所以他習武、練武,目的卻不是當大俠。

    師父說他根骨奇佳,若棄文從武,定能有一番前途。

    他相信師父的話,卻不願意這樣做,因為他要的不只是前途,而是鬥垮閻家,為祖母報仇,拯救楊家上下。

    梓燁一推開窗,陳昭立即從屋頂上跳下,梓燁揮揮手道︰「今夜不需要你。」

    「是,主子。」

    「讓武辛、武惕明天過來一趟。」他打算讓他們保護祖父雲遊四海。

    「是,主子。」

    「沒事了,好好休息吧。」

    「是。」應完話,倏地一聲,陳昭消失無蹤。

    梓燁跳出窗外,雙足一蹬竄上屋簷,他奔到嫡母房間的屋頂上,屏神細聽。

    一陣細瓷碎裂聲響,梓燁失笑,父親尚未回府吧,閻氏才敢明目張膽發脾氣。

    「是哪個賤婢敢壞我大事?!」閻氏怒道。

    她已經等了整整一天,等著齊軒堂召喚大夫,可是沒有等來預期中的結局,卻等到行事失敗的消息。

    「稟夫人,是老太爺屋裡的小雙,那丫頭本來就笨手笨腳,什麼事都做不好,我不明白吳嫂子怎麼會把這麼重要的事交給她?」

    說話的是巧玲,也是梓燁安排在閻氏身邊的棋子。這次的事是她透出風聲,讓梓燁提早做的安排。

    巧玲心大,對老爺有心思,只是閻氏在秋荷一事過後,把身邊的丫鬟當成賊來防,以致於巧玲無法得償所願,加上閻氏是個刻薄人,就算親信,一旦利用完畢,也棄之如敝屣,因此閻氏身邊的丫鬟下場一個比一個慘,死於她疑心病的多如過江之鯽。

    梓燁答應巧玲,只要她幫助自己,定會給她一個好結局。

    越是殘暴的主子,策反她身邊的人越容易。

    「你在幫小雙說話?閻氏轉身,眼也不眨的緊盯著她。

    巧玲倒抽氣,嚇出一身冷汗,她急忙跪地,一面提醒自己夫人只是疑心,尚未抓到任何證據,一面告訴自己不要害怕,她有二少爺可以依靠,再舉目時,她的心神已定。「奴婢錯了,不該為私心,幫小雙說話。」

    閻氏冷笑,果然沒有猜錯,那點兒小心思,想在自己跟前耍?還早得很!「說吧,什麼私心?」

    「奴婢對吳嫂子不滿,她竟想替兒子向夫人求娶巧玲,想她一個低三下四的廚娘竟敢妄想夫人身邊的人?就算巧玲再愚笨,再不受主子待見,終歸是主子用慣的奴才,她憑什麼奢望!」巧玲忿忿不平的道。

    閻氏滿意點頭,階級、身分是她一輩子最重視也最強調的,就算是奴才也有三六九等之分,吳嫂子確實是心太大。

    閻氏表情緩和下來,說道︰「此事,吳嫂子確實有不對之處,小雙本來就是個粗手粗腳的,腦袋又不太靈光,若非老太爺寬厚,她哪能進得了內屋,想來是吳嫂子看中她嘴笨,事發後隨口把事情往小雙身上一推,小雙也不會抵賴。」

    巧玲連忙巴結道︰「還是夫人想得深,奴婢只想著替自己出氣,倒沒想過吳嫂子存了什麼心思,若不是夫人敲打,我大概還在這裡埋怨吳嫂子做事粗糙呢。」

    「把吳嫂子處理了吧,事情已經過了一整天,老太爺到現在還沒有追究,我心裡悶得慌,總覺得不踏實,不曉得老太爺心裡在琢磨什麼。」

    「夫人打算怎麼處理?」

    「把她的嗓子給弄啞了再發賣出去。」

    這麼狠?巧玲心頭一陣驚惶,就算吳嫂子存了心思,也不至於……但巧玲哪敢說意見,萬一禍水東引,有得自己哭,她只得乖順回話,「是,夫人,那小雙呢?要不要也處理掉?」

    「小雙是老太爺身邊的人,動靜太大反而會引起老太爺注意,先放過她吧,我就不信她每次都會打翻老太爺的藥碗。」

    「明白了,奴婢馬上親手熬藥,親手送給老太爺,定要替夫人把事情給辦得圓滿。」

    她忠心耿耿的模樣惹笑了閻氏,要是身邊人一個個都像她這樣單純,自己也省得疑神疑鬼,只不過要是都像她,使起來也不稱手。

    閻氏沒好氣的戳了戳她的額頭。「你這個缺心眼的,讓你去熬藥送藥,不是擺明那件破事兒是你家夫人做的?何況今天早上才發生的事兒,老太爺能不防備?你這時候送去,恰恰給逮個正著。」

    「奴婢笨、奴婢知錯了,還望夫人多教導,才不會老給夫人添亂。」

    閻氏不耐煩的揮揮手。「行了,下去、下去,下回再沒把差事辦好,你就等著嫁給吳嫂子那個傻兒子,兩個渾人恰好一對。」

    巧玲又行了一禮,這才鼓著腮幫子下去了。

    門關上,閻氏輕喊一聲,「虞嬤嬤。」

    「是,夫人。」虞嬤嬤上前應聲。

    她是閻氏的乳母,一手將閻氏給奶大,兩人情同母女,但她從未逾越本分。

    夫人是個美人胚子,從小就被府裡嬌養長大的,性子有點橫,說一不二,大伙兒全得照著她的意思行事,但在她眼裡,夫人就算給皇上當妃子都綽綽有餘,真不明白老爺當初是怎麼想的,竟把夫人嫁給姑爺,想當年姑爺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探花郎,就算真有本事也還看不出來呢。

    幸好公婆好對付,姑爺也還算聽話,這些年來沒給夫人添堵,就算有,也只有秋荷那個賤婢的事兒了,還生了個聰明如斯的楊梓燁。

    她不想承認卻無法不承認,比起大少爺,那個賤種確實處處都好幾分。

    嫡弱庶強,可怨不得夫人心狠。

    不過,沒事兒,他家老爺誰啊?是堂堂的宰相呢,輕輕動根手指,就可以把大少爺弄進朝堂裡。

    夫人給大少爺買了生員資格,明年秋天就可以參加鄉試,若能再接再厲參加後年的會試,再參加殿試,有了進士官身,比那個賤種更快踏入仕途,就能贏得族人的向心力,往後楊氏就是閻府的嘍,閻府要楊家做什麼,族裡還能說個不字?

    「虞嬤嬤,我心裡不踏實,你說,這件事背後會不會有楊梓燁的手筆?」

    「夫人多慮了,夫人身邊的全是咱們閻府送過來的人,差事做得好不好先不論,但那顆心肯定不會偏向外人。」

    「我本是這麼想,可那賤種才讓梓軒吃了悶虧,我不得不擔心。」

    就那麼點兒小傷,怎麼會發燒說囈語?怎麼就透漏口風,說梓軒買凶害他?

    雖然事後找不到證據,老爺只好草草了事,但她就是疑心從頭到尾都是楊梓燁一手策劃的。

    「老奴認為不至於,夫人行事周到,對待庶子沒有口實可以讓人論說,若非如此,就憑他和大少爺鬧過這麼多次,他怎麼不去跟老爺、老太爺告狀?他心裡定也明白,告這種狀,老爺、老太爺根本不會相信。至於夫人說的那樁,就算是他謀計的,到最後還不是不了了之?能損了夫人和大少爺一分半厘嗎?倘若他的本事就這樣,夫人真的可以不把他擺在眼裡。」

    「我是不想把楊梓燁擺在眼裡,但每次看見他,我就會想起秋荷那個背主的賤婢,就算他只是個渣子兒,我也容不下。」

    「夫人打算……」

    聽了半晌的壁角,梓燁嘴角上揚,他等著吶。

    剛學輕功那年,上屋簷、偷窺隱私,只是為著讓自己相信那對母子沒有想像中那麼能耐,只是前輩子的自己太無用才會失敗,沒想到幾次下來倒聽到不少隱私事兒。

    離開屋頂,他施展輕功,掠身出府。

    去哪兒呢?去看看童小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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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姊,咱們辛辛苦苦賺的銀子都沒啦,娘的匣子又空了。」小柔把頭靠在小茱的肩膀上,低聲埋怨。

    小瑜失笑,掐掐小柔的臉,說道︰「之前的三十七兩,只有二兩多一點兒是咱們『辛苦賺的』,其他的和辛苦沾不上邊。」

    小茱失笑,大姊沒說錯,十兩賑銀是災難財,賣鹿茸的二十五兩叫意外之財,兩者都和辛苦沾不上邊,不過妹妹能把話說得這麼誇張是一項特殊能力,要是在二十一世紀她一定可以當記者。

    「可是給表叔三十兩,剩下的全買了雞,咱們確實連半毛錢都沒啦!」小柔還很哀怨。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錢沒了還可以再賺,人要是沒了,就真的什麼都沒了。」

    小茱安慰道。

    小瑜接話,「表叔是姑婆的獨生子,若真的因為沒錢醫病而死,姑婆還能支撐得下去嗎?這筆錢救的不僅僅是表叔,還有姑婆和姑丈公。」

    那日小茱帶著聞香下馬的飯菜回到攤子邊,爹說找到可以寄物的院子,大伙兒抱著一堆東西跟著爹走,這才曉得爹找到的是表叔一家。

    表叔已經病得下不了床,家裡能典當的東西都當了,情況很是淒涼。

    看著姑婆和姑丈公的滿頭白髮,爹嘆道︰「都是讓你們表叔的病給折騰的。」

    可不是嗎?就這麼一個獨生子,身負著夫妻倆的期望,這讓小茱深刻感受到全民健康的重要。

    兩家人一起吃過飯後,深知爹爹心裡難受,娘把早上賺的銀子全掏出來,叮嚀姑婆先送表叔去瞧大夫要緊,還讓他們別擔心錢的問題。

    此話一出,小茱便明白,爹娘是打算插手了。

    一家人討論過後,除了留下幾兩銀子確保生意材料不會中斷之外,爹將其餘的全送到姑婆家裡。

    甭說小柔,小茱心裡也不捨,但她也明白,此事不做,爹怕是要愧疚一輩子,對沒有血緣關係的巫婆奶奶爹都會深感歉意,何況是對待感情深厚的姑婆。

    小柔噘嘴、鼓起腮幫子的模樣可愛透頂。「我不是不知道這個理兒,就是……捨不得嘛。」

    「咱們家小柔什麼時候變成錢嫂子了?」小瑜笑問。

    小茱趴過身,擠到小柔和小瑜中間。「那日我同姑丈公多聊幾句,發覺姑丈公是個侍弄莊稼的好手,若表叔的病能好起來,往後咱們買的田地就交給他們一家三口打理。」

    「咱們要買地?」

    「當然買地,有土有財。」

    何況除了土地,他們這種賤民能買什麼?黃金?期貨還是股票?後者沒得買,前者……

    家裡又沒有保險櫃,要是小偷闖進來,這年頭沒有科學辦案,包青天又不在同一個朝代,到時還不得自認倒霉。

    「哪裡來的錢?」

    「我算過了,咱們的生意若能照這樣的情形維持下去,就算不擴大,一天只賺一兩銀子,半年下來也有一、二百兩,這筆錢夠買幾十畝地。」

    「跟誰買?近年來風調雨順,生活雖不寬裕,卻也不難過,咱們村裡家家戶戶的田地幾乎祖宗留下來的,若不是日子過不下去,沒有人會賣祖產的。」小瑜道。

    小茱點點頭,大姊想事情越發周到了,以此往下發展,成為吳家的主母肯定沒有問題。

    「是啊,二姊想多了。」小柔附和。

    「這幾日我同人打聽,知道鄰村有不少田想賣。」

    雖然不全是良田,但良田有良田的耕作方法,薄田有薄田可以栽培的植物,沒人規定非要種糧吧。

    「鄰村?那可太好了,買完地咱們就搬家。」小柔一拍掌,猛地坐起身。

    小瑜明白小柔很討厭奶奶,恨不得有多遠跑多遠,可是基於節儉原則,她不同意。「這屋子才剛起不久呢,住大半年就搬,太浪費了。」

    「沒錯,咱們要是搬走,田沒人種、屋沒人住,二房和隔壁奶奶那麼貪心,肯定會欺負爹爹良善,把咱們的東西全給接收。」小茱補充。

    「要不……把房子和田地給賣了?」小柔提議。

    「那可是敗家行徑,你又不是沒見識過隔壁奶奶的那張嘴,要真的賣掉祖產,爹沒病都能讓她給罵出病來。」小茱反對。

    小柔又問︰「不賣的話,要不然租出去?」

    「二房和隔壁奶奶要是知道了,肯定會說那就借他們用,借著借著就成他們家的了,這種便宜敵人的事也不能做。」小瑜說。

    小瑜的個性最溫柔敦厚,想法與爹爹最像,聽見她不當濫好人,小茱更愉快了,小茱是邪惡的現代人類,善良這種本性已經離她很遠。

    「那要怎麼辦呢?」小柔非常困擾。

    「咱們口風緊,二房從咱們這裡問不出生意是賺是賠,正想辦法到處探聽,有錢沒錢是咱們家的事,他們幹麼探聽?還不是想分一杯羹,如果對方是個善荏,我倒不介意分點好處出去,問題是二房是什麼人物?你給湯,他想要肉,你給肉,他連你的骨頭都要啃,這樣的人,絕對不能讓他們摸透咱們的底細,但是咱們封不住村裡所有人的嘴……」

    「我明白了,二姊的意思是在鄰村買下的土地全交給姑丈公打理,二房就不知道咱們攢多少銀子了,對嗎?」小柔笑著問道。

    小瑜笑著點點頭。「財不露白,咱們的財咱們守,別讓那些見不得咱們好的人有機會混水摸魚、偷雞摸狗。」

    「可是二姊讓大狗子哥哥家替咱們養雞的事早晚要傳出去,生意做得大不大、好不好,豈不是一目了然?」小柔又問。

    「這倒不會,我讓陳叔守口如瓶。對於陳家,我的想法是受人點滴、湧泉相報,就算做不到湧泉,但點滴恩惠必須牢記在心,方是做人的道理。」

    大房和二房中間的那扇門是陳叔給封上的,家裡窮得沒錢找大夫是陳叔借的銀子,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光為這樣的品性,就該與之深交。

    小茱又說︰「如果這門生意越做越好,我們肯定無力照管雞隻,陳叔一家做事認真,把這件事交給他們,我們也放心,這叫利人利己。」

    「二姊都是這樣想的嗎?誰待咱們好,咱們便待他好?」小柔問。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總不能待我好的,我視作理所當然,待我壞的卻刻意巴結,這不變成欺善怕惡之輩?」

    「所以二姊才會對吳大哥和楊大哥特別好?」

    「這倒是,沒有吳大哥,就沒有這片可以遮風避雨的屋頂,沒有楊大哥,咱們哪來的第一桶發財金?所以做人得時刻謹記別人的好處。」

    「既然如此,二姊為什麼對江大哥不好?江秀才給咱們事兒做,還教咱們認字,更何況沒有江夫子屋子裡的書,二姊哪能知道鹹酥雞的做法,算來算去,江家都是咱們的大恩人。」小柔不依了。

    小茱一時語塞,這些日子她老提醒小柔別與江啟塵走得太近,背後的小話沒少說,這會兒倒讓小柔用她自己的話打臉了,不過她的腦袋瓜轉了轉,馬上想到了理由,「我們與江夫子是主佣關係,我們做事,江夫子付銀子-教導咱們認字,是理所當然的事,就算待咱們和善也是種恩惠好了,但施恩的是江夫子可不是江啟塵,你不是見娘往學塾裡送過兩回雞蛋嗎?」

    「說來說去,二姊就是討厭江大哥,真不曉得江大哥招惹了二姊什麼?」

    可不是嗎,招惹了她的一輩子,迫得她不得不當一回秦香蓮,那角色不好演吶。

    看著小柔氣鼓鼓地背對自己躺下,小茱和小瑜對視一眼,滿臉無奈。

    小茱急著掐掉小柔心裡不該有的念頭,小瑜卻垂眉猶豫著是不是該告訴小柔,江秀才中意的是小茱?她很擔心兩個妹妹會不會因為一個男人而心生嫌隙?

    「小柔,二姊是為你好,江啟塵那個人,德性有虧。」

    聽到這話小柔更生氣,依舊背對著小茱,憤怒的道︰「學堂裡人人都說江大哥是個儒雅的謙謙君子,日後定有大成,二姊卻說他德性有虧,是因為二姊太喜歡楊大哥,非得找個人來眨一貶,顯得楊大哥人好,還是二姊看人的眼光比大家都厲害?」

    這話是針鋒相對了,小茱憂心忡忡地望著妹妹的背影輕嘆,如果妹妹在江啟塵這件事上能和其他事那樣附和自己就好了。

    「楊大哥心思純善,與江啟塵不一樣,之前你才讀過的,友直、友諒、友多聞,交朋友,益矣。二姊不反對你交朋友,但得看清楚對方的本性。」

    「是是是,二姊最聰明、最能耐,楊大哥是益友,江大哥是損友,一碰就要挨刀的,我不跟你說話了!」小柔氣呼呼的一把拉過被子把頭給蒙上。

    童家的屋頂上,一個男人躺在那裡,兩手枕在後腦,蹺起二郎腿,嘴裡叼著一根草,笑得眉眼彎彎。

    友直、友諒、友多聞?心思純善?如果她和自己一樣重啟新人生,那在前世害了她的自己還能得到這樣評語,實在應該感激。

    她喜歡他……是嗎?

    不曉得是誰往他心頭開了個口子,往裡頭猛灌糖水,甜得他全身上下都舒坦得說不出話。

    隔天清晨,小茱在床邊看見一張紙條,上面寫著——

    初一,聞香下馬。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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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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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6 17:19:0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把秘密說開來

    車輪子壓在石子路上,轆轆作響,剛做完生意,童家大房一家子拖著疲憊的身軀往銀柳村的方向前進。

    童興和張氏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三個女兒窩在一塊兒都睡著了。

    短短幾個月,「童家鹹酥雞」的名號已經在城裡打響,每天攤子前都大排長龍,原本一個鍋子已經來不及炸,後來只好準備兩個油鍋。

    現在一天二十隻雞也不夠了,得宰上三十隻,甭看這是門小生意,每天回到家裡還顧不上吃一口飯,就得先宰雞腌料,吃完飯小憩一會兒,還得把米血蒸上、做薯條……等備齊明兒個擺攤要用的材料,大家都累得一沾枕就沉沉睡去。

    忙是忙得夠嗆了,可一天下來能有七兩多的收入,這是筆大錢,是過去連作夢都不敢夢的事兒。

    想起之前裝錢的木匣子能放進幾枚銅錢,三個女兒就樂得把匣子搖得叩叩響,光是這樣就能玩上半天,再看看現在,童興豈能不感激老天?

    「幸好姑姑來幫忙,否則人手哪兒夠?」張氏說道。

    「阿堂的病好轉,姑姑、姑丈心裡高興呢,老說不曉得要怎麼感激咱們。」童興想到能幫到姑姑一家人心裡很是安慰。

    「姑姑、姑丈是善心人,吃人一分,都想還人一斗,何況是阿堂這事兒,那孩子可是他們的心頭肉。」

    童興想到一事,說道︰「昨兒個姑丈去梅花村走了一趟,聽說有幾塊地要賣,良田一畝要價十二兩、中次等田九兩,連下等田都要五兩銀子,可不便宜。」

    他不曉得二女兒買田要做什麼,現在生意不是做得挺好的嗎?

    「梅花村近年來出人才,都說那裡的風水好。」

    「現在家裡有多少銀子?」童興問。

    這門生意已經做了八個月,收入越來越好,張氏已經攢了七、八百兩銀子,可這筆錢不能亂花,三個女兒想買田莊,她更想買鋪子,有間鋪子,頭頂上多幾片瓦,不怕臨時下雨,躲都沒地方躲。

    田的事兒先擱一邊,咱們是不是先托里正和張家講講,看能不能買下那三畝地?」

    張氏問道。

    「我也是這麼想,但張家那裡不好說話。」

    「怕他們是想賣高價,買了地之後還得蓋養雞場,不曉得要忙到什麼時候?」

    不過有了養雞場,童興就不必到處找雞,這段日子,他幾乎不能去市集幫忙,成天在附近幾個鄉鎮繞,想盡辦法多買幾隻雞,放到老陳家裡養著,也幸好老陳肯幫忙,後院又夠大,才能把雞養得又肥又壯。

    小茱說,往後養雞場的事交給陳叔,自家的田不種別的了,專種小麥,包谷,供雞吃食。

    馬車轉進村子裡時,就聽見吹鑼打鼓、瑣吶喧囂,童家三姊妹被吵醒,揉揉厘鬆睡眼,一個個坐起來,掀起簾子往外看。

    往遠方望去,就見吳倎財坐在馬背上,得意洋洋地對著圍在路旁的村人笑,在他前方有樂隊,後面有幾個紅色木箱,箱子裡裝著雞鴨魚肉還有一隻大肥豬,而最前頭的那個箱子密密地鋪上一層銀錠子,五兩一錠,至少有五十錠以上。

    這是在做什麼?一家人正納悶時,小柔突然拍手道︰「唉呀,今兒個貼榜單,看吳大哥這副陣仗,是不是考上秀才啦?」

    吳倎財考上秀才,真的假的啊?!太強了!在小茱的第二世裡,他始終是個魚肉鄉里的渾蛋。

    吳倎財看到童家的馬上,立刻策馬飛奔而來,臉上的喜氣掩也掩不住。

    他跟在馬車旁走著,明明想跟小瑜說話,卻害羞不已,他抓抓頭、撓撓脖子,可愛的樣子哪有半點惡霸氣質。

    這幾個月童家忙著做生意,吳倎財還是天天往童家跑,雖然不當臨時老師了,他還是賴在童家念書。

    小茱是個嚴格夫子,念完書得考試、得寫文章,還得跳繩、繞著院子跑一百圈,才能和小瑜說上幾句話。

    這樣一番折騰下來,他不但瘦了十幾斤,整個人也抽高不少,臉部輪廓慢慢變得明顯,眼睛比以前大上兩倍,整個人看起來精神奕奕,有幾分瀟灑。

    這個姊夫,是益發讓人滿意了。

    「小茱,我已經考上秀才了,雖然今年秋闈來不及準備,但我爹承諾,三年後如果我通過鄉試,爹答應……答應上你們家……」吳倎財曝嚅著,後面的話根本就是含在嘴巴裡,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上我們家提親嗎?很好,不過要當她的姊夫,還有許多地方必須再教育,比方一夫一妻的觀念,要不然她哪捨得把姊姊嫁出門?這裡可不是把離婚當成「人生一百件必須經歷的事」的時代。

    小茱聽懂他的意思,小瑜也聽懂了,童家雙親自然是懂上加懂,臉上的笑容都快咧到耳邊了,那副驕傲得意勁兒,看得小茱直想笑。

    吳倎財害羞了,他撓撓頭髮、拍拍後腦杓,想對小瑜說話卻還是不好意思,只好對小柔說︰「小柔,就算以後吳大哥沒辦法來教你,你也得用功,會認字的女子會讓男子高看一等。」

    有了秀才身分就得到進府學念書,師資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將來一起上學的同儕們很可能是未來仕途上的好幫手,因此建立人脈也是重點之一,往後他必須在這方面好好琢磨,可能會有好一段時間無法來童家教課。

    小柔揶揄道︰「放心,我定會好好督促大姊念書,將來大姊可不能被吳大哥看低了。」

    此話一出,吳倎財的臉紅得更徹底,像鮮艷欲滴的西紅柿。

    小瑜瞪小妹一眼,小茱也送個栗爆給她,小柔縮縮脖子、吐吐舌頭,不好意思地窩進父親懷裡。

    小瑜柔聲對吳倎財叮囑道︰「去府學念書不比在家裡,多少要吃些苦頭,吳大哥萬萬不能因為受點委屈就放棄,當知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身為男子要熬得住,日後才能光耀門楣,榮譽先祖。」

    「我明白的,瑜妹妹不必擔心。」

    小茱拼命憋住笑,她明明年紀更小,可從沒聽吳倎財喊自己茱妹妹,不過也好,如果他這麼喊,她的雞皮疙瘩會堆迭成山。

    「快去吧,江夫子肯定在等你。」

    每年秀才發榜是江夫子最幸福的時候,名利雙收吶,開私塾賺錢有限,真正的大筆收入就待此刻。

    「吳大哥,等等。」小茱喊住他。

    「什麼事?」

    「吳大哥,楊大哥也考上了嗎?」

    前輩子楊梓燁通過會試,京城的宅子卻在殿試前一夜進了強盜,把人活活砍死,聽說砍得面目全非、身子斷成好幾截,屍體送回府的時候沒人敢多看一眼,那時候的他是二十二歲。

    小茱不記得楊梓燁幾歲考上秀才、舉子,但她記得楊梓軒是靠著家裡給他買的生員身分直接參加今年秋天鄉試,但是沒考上。

    明年五月他娶了閻欣瑤,有閻家幫忙偷試題、找槍手,他只負責背答案,三年後勉強考上舉子、進士,但殿試是皇帝親自出的題,偷不到考題,他勉強拿個三甲尾巴,若不是殿試不刷人,以他的能耐,憑什麼進官場?

    之後嘛……她就不知道了,因為沒有利用價值的童小茱被閻欣瑤害死了。

    不知道但她猜得出來,朝中有人好辦事,有岳父罩著,就算楊梓軒是白痴,官位照樣往上升。

    「當然,我都考上了,楊梓燁那麼厲害,怎麼可能考不上?」

    「那江大哥呢?也考上了嗎?」小柔興致勃勃的問。

    「當然,私塾今年考上了五個,有不少人都在問江夫子是怎麼教的,一個個擠破頭想進私塾。」

    「吳公子,你快去吧,恐怕江夫子等得心急了。」童興道。

    「是,童伯父、童伯母,我先行一步,上府學之前我會再來一趟,把家裡的書通通搬過來給小茱、小柔。」

    「不給大姊嗎?」小柔又插上一句。

    張氏急得拍了小女兒一下。

    吳倎財又尷尬了,拱手道別後,一扯韁繩,策馬離開。

    小茱望著他的背影,真的很欣慰,這一世的吳倎財真的很不一樣了,那麼楊梓燁呢?他也會改變嗎?

    幾個月過去,童家大房的生活充實而忙碌。

    養雞場蓋起來了,大狗子哥哥不蓋房,和陳嫂子專心養雞,兩千多隻雞被他們照管得相當好。

    以前怕沒雞可賣,現在小瑜、小柔卻開始擔心這麼多雞會不會賣不完?

    鹹酥雞的生意越做越好,但攤位就這麼大,無法雇用更多的人來幫忙,幸而張氏有銀子賺,再忙都樂意,兩個鍋,炸得香味四逸。

    童家在梅花村買下一個農莊,有近百畝田地和一幢兩進宅子,宅子不新了,但勝在建材好,蓋得結實,表叔的身子已經養好,和姑丈公、姑婆一起經營農莊。

    他們騰出幾畝地,幫小茱種辣椒、九層塔、地瓜、西紅柿,和一些吳倎財張羅來的新種子。

    現在的童家大房有農莊、有田地、有錢也有養雞場,但童家二房只曉得他們天天出去做生意,忙東忙西忙得腳不沾地,但童興還是得守著那兩畝薄田拼命幹活,可見得生意不怎麼樣。

    吳氏、李氏暗暗取笑,就是幾個丫頭瞎忙和嘛,童興夫妻寵著孩子,由著她們胡來。

    小茱樂見這種情況,甚至推波助瀾,還是老話,兜裡有多少錢,心裡明白就好,何必引出一堆吸血鬼,給自己添麻煩。

    在童家忙得頭昏腦脹的同時,秋天悄悄來臨,鄉試也如火如荼的開始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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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姑娘有能耐,不必撥弄算盤珠子,飛快就能把帳算得一清二楚,她說︰『我們現在賣鹹酥雞,一天就有十兩收入,一百兩銀子不過是十天的生意罷了,我何必殺雞取卵,賣掉食單,斷自己的生路?』」丘掌櫃……不,他現在升職了,要改叫丘大總管,他只要一提到童小茱就開心,圓圓的臉上擠出兩道深深的法令紋。

    「不是說給多點銀子的嗎?」梓燁問。

    「一百兩已經夠優厚了,多少食單只要二、三十兩就能買得到,何況就算主子想多給,也得看看那丫頭有沒有本事要得到。」丘大總管說是這樣說,但他很清楚童小茱多有能耐,這麼多年教過這麼多徒弟,都找不到像她這麼有天分的,連自家三個兒子從小跟在他身邊學,一手算盤敲得達達響,可是敲得再快都比不過她,這丫頭天生就是做生意的好手,可惜沒辦法把她張羅到自己身邊。

    梓燁笑道︰「你是想看看她怎麼同你討價還價吧。」

    他從沒見過丘大總管這麼欣賞一個人,但自從去年他見過小茱一面之後,就老把她掛在嘴邊叨念。上回丘大總管的小兒子丘坤還私下問陳昭,小茱是哪號人物,怎麼爹一提起她,他們幾個兒子全像撿來的?丘坤當時的口氣,活像是想撩袖子同人吵架一般氣憤。

    丘大總管咯咯直笑。「可不是嗎?每次和那丫頭說話我心底就樂呵,就想拉著她多聊幾句。」

    「後來她給自己談出什麼條件?」

    「她願意把食單賣給我,三百兩銀子,但每個月聞香下馬得從她的養雞場進貨,天曉得為了供應一個小小攤子,她竟然連養雞場都蓋起來了,我該怎麼說她?是太聰明能幹,還是太異於常人?」

    「我看,她心裡本來就打著這個主意吧,鹹酥雞的生意根本沒打算做久。」

    「主子的意思是……她老早把坑給挖好,等著哪家酒樓飯館往裡頭跳?」

    「肯定是。」

    更加肯定的是,她也料準聞香下馬會來跳這個坑兒,所以才會弄出一間這麼大的養雞場,陳昭說那裡養了幾千隻雞,當時他就懷疑她做的生意才多大,怎麼能消耗掉這麼多雞?

    「所以我中了她的招了?」

    「覺得虧了?」明明是自己人中招,梓燁卻不生氣,反倒笑得前仰後合。這丫頭總是出人意料。

    丘大總管搖搖頭,回道︰「倒不覺得,小茱丫頭做人地道,說既是把菜單賣給咱們,往後就不會在市集上賣鹹酥雞,她說︰『我賣的可不只是菜單,還把養出來的客源全送你們。』她那口氣,好像咱們佔她多少便宜似的。」說完,他又忍不住大笑。

    小茱丫頭看起來不像個精明人,卻有著玲瓏剔透心,扮豬吃老虎似的,童興那對實誠的夫妻怎會養出這種孩子?

    「恐怕她真認為咱們賺大了。」

    「為了這件事,我特意去了一趟童家的養雞場,哇,那裡的雞可不同一般,難怪他們攤子上賣的肉又肥又嫩,旁的地方吃不到,尤其是蛋,蛋黃紅得讓人想不透是怎麼伺候出來的,我便立刻跟丫頭又立了張字據,往後雞場的蛋全賣給咱們。」

    「吃辣椒。」梓燁回答。

    「啥?」

    「那些雞的飼料裡混著辣椒粉,所以蛋黃是紅色的。」梓燁再說一次。

    陸明每隔半個月就奉命前往童家大房探探,探出不少秘密。

    「辣椒?那東西能吃嗎?有毒的呀!」

    「你不是老覺得鹹酥雞怎麼做都和童家賣的不一樣?」

    「是,就是少一味兒。」連九層塔廚房都琢磨出來,就是不曉得少了什麼。

    「那一味就是辣椒。」

    「天哪,往後我要到哪兒去弄辣椒?」

    梓燁攤攤手,一副「看吧,你又被她誆了一回」的表情。

    丘大總管嘆了口氣。「唉……知道了,回頭她教大廚做鹹酥雞時,我再同她立一份契約。」那丫頭手裡肯定有不少辣椒。

    「不賣鹹酥雞,她要賣什麼?」

    「她說要賣米糕、豬血湯和鍋燒意麵,天曉得那些是什麼玩意兒,不過丫頭答應下回我去養雞場時會請我吃吃看。」

    丘大總管得意洋洋的表情礙了梓燁的眼,他也想吃……

    但眼下情勢危急,萬萬不能把丫頭牽扯進來,閻氏疑心病重,寧可錯殺一百也不願放過一個,童家大房好不容易過上安穩日子,他怎麼能破壞,所以,再等等吧。

    神色一斂,梓燁問︰「京城那幾間鋪子情況如何?」

    祖父那三萬兩銀票是陣及時雨,足夠他用丘大總管的名義在京城買下近三十間大大小小的鋪子和不少老宅院,照著一開始的規劃,拆的拆、建的建,弄出兩間青樓、十間聞香下馬和三家當鋪,其他的空鋪子打算做賭坊。

    經營這些鋪子賺不賺錢在其次,但取得消息和散播消息是最快的。

    楊梓燁知道歷史走向,他會為自己鋪就一條康莊大道,未來的楊氏一族不會再被掌控於閻氏手裡。

    「汪管事能耐,他手下的當鋪和青樓慢慢打出名號,在京城中已經站穩腳步,他還聘得迎香閣的老鴇來調教姑娘,最近推出歌舞,在名門貴族中很受歡迎。」兩間青樓一左一右立在京城最熱鬧的地段,要造成話題並不困難。

    「汪管事還習慣嗎?」

    「汪管事已經憋屈多年,有這個機會,還能不展翅?」

    想來劉管事也一樣吧,梓燁微哂。「聞香下馬呢?」

    「京城飯館多,想立刻出風頭並不容易,我想,既然買下鹹酥雞食單,我打算走一趟京城和劉管事討論討論,是不是騰出一間鋪子來賣,主子……」丘大總管欲言又止。

    「說吧,別著掖著。」

    「我還是認為如果可以說動小茱丫頭,會是您一大助力。」

    「她戀家得很,不會樂意離開的。」

    每次一想起小茱,他和丘大總管一樣會忍不住揚眉掀唇,並感受到濃濃的芬芳和微微的甜蜜迅速在心底漾開,但現在還不是能專心護衛她的時候,所以……再等等。

    「我再去說服她,那丫頭見錢眼開,只要開得條件夠……」

    「別忙了,她年紀還小,過幾年再說。」

    見主子堅持,丘大總管無奈,轉身退下。

    丘大總管離開後不多久,陳昭進來。

    「那邊怎麼樣?」梓燁問。

    「已經開始動作,許是這兩天,主子就會發現端倪。」

    梓燁冷笑,是在等待鄉試發榜吧,他們是擔心他考上,還是怕他考不上?

    無論如何,能確定的是,不管三年、六年、九年……楊梓軒都不會考上,除非他和前世一樣娶閻欣瑤進門,但楊梓軒已經把事情給鬧開,婚事怎麼能成呢?

    想他對著閻家人說下的重話……他是怎麼說的?哦!他說——

    我寧願娶奴、娶婢、娶尼姑,都不會娶閻欣瑤。

    他還寫了一封長信,求到父親跟前,希望能夠求娶余家長女。

    閻欣瑤是個貴女,在京城也稱得上一號人物,若非看在閻氏的面子上,她怎麼肯嫁給楊梓軒?現在他又搞這麼一出,婚事是黃定了。

    閻、楊兩家不聯姻,楊梓軒的前途也跟著黯淡無光,不曉得就算閻氏成功打壓他,又要怎麼幫助楊梓軒一帆風順?

    「京城那邊準備得如何?」

    「司徒大夫已經連夜趕來,最慢後天會到,京城宅子已經備下,事發後,會盡快將主子送進京。」

    「好,我離開柳州後,童家那裡……」

    「陸明會繼續帶人守著,主子放心。」

    「童家那邊不管發生任何狀況,都必須馬上回報。」

    「是。」

    「最近童家那邊有什麼動靜?」

    「回爺的話,二姑娘賣掉鹹酥雞的食單後,打算賣米糕、豬血湯和鍋燒意麵,前幾個月二姑娘讓莊子種下的小黃瓜已經結實累累,這些天二姑娘領著三姑娘去採黃瓜、腌黃瓜,大姑娘和童夫人在炒肉鬆,香氣四溢,村裡人都很好奇他們到底在做什麼。」

    「什麼是肉鬆?」

    就知道主子會這麼問,幸好陸明靈活,事先準備了,陳昭從懷裡掏出一個油布包,放在主子桌上,攤開,香氣傳出。

    梓燁深吸一口氣,眉眼鬆開,嚐一口、再一口、又一口,暗自讚道這個小丫頭的手藝真好……

    見主子滿臉笑意,陳昭也跟著笑開,自從跟了主子,還沒見過他這般快活過,真好,二姑娘真是越看越可愛。

********** ********** ********** ********** ********** ********** ********** ********** ********** **********

    兩天後的深夜,府學附近的一間宅子發生大火。

    附近人家都被驚醒了,大伙兒合力將住在裡面的楊梓燁救出火場,然而還是慢了一步,楊二爺被燒成重傷。

    一個青年的大好前途就這樣毀了,同學們不勝欷吁。

    「怎麼會這樣?」

    小茱拉著同在府學念書的吳倎財問過無數次,但還是想不通為什麼會這樣。

    她記得楊梓燁是在十七歲時腳受箭傷導致跛足,所以之前她還暗自慶幸肯定是她在林子裡救了他,才讓他躲過一劫,命運既然已經改變,他不是應該可以過得順風順水,一輩子愜意,怎麼還會發生大火?怎麼還會燒成重傷?怎麼還會……

    都是她的錯,她應該確確實實讓他明白閻氏母子不是普通垃圾,是特級垃圾,他必須小心防範。

    是她以為命運改變,一切將會不同,是她認為就算有劫難,也會是在三年之後,是她大意造成這個後果,她萬分自責。

    「小茱,別擔心,不會有事的,聽說有位神醫剛好雲遊到此,他正在給梓燁看病,人一定會救回來。」吳倎財被她激動的反應嚇著了。

    救回來之後呢?他還是會毀容啊!

    心像被劈成兩半疼得發狂,她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在自己心裡變得這樣重要,不知道他痛著她也會痛,不知道他傷她也會傷……

    是啊是啊,她每個月都在期盼初一兩人相約在聞香下馬,一頓飯、一場交談,足以讓她回味一整個月。

    是啊是啊,她喜歡同他說話,還喜歡講一些稀奇古怪的現代語言逗得他呵呵大笑。

    她喜歡對他說著天馬行空的傻話,喜歡他連傻話都聽得專注認真,喜歡對他談生意經,喜歡講些似是而非的鬼話,喜歡問他——

    「喂,你長得比女人好看,會不會很困擾啊?」

    然後,喜歡看他耳朵微紅,明明害羞卻裝冷酷的模樣。

    楊梓軒讓他們之間有了革命感情,幾次對話讓他們惺惺相惜,她習慣他的聲音,他喜歡她的表情,他們之間有多契合,完全不需要言語來形容。

    可是……沒有了,下個月的初一,聞香下馬沒有楊梓燁、沒有冷笑話、沒有快樂和幸福感,生命彷彿被掏空。

    她失控地拉起吳倎財的衣袖,苦苦哀求,「吳大哥求求你,讓你的馬車送我去楊大哥那裡,好不?」

    小瑜疑惑的看了二妹一眼,她什麼時候和楊公子這麼熟悉了?不是才見過幾次面嗎?不過她信任二妹,沒有多問,直接對吳倎財說道︰「吳大哥,麻煩你了,讓馬車送妹妹過去,好嗎?楊公子是我們家的恩人,他生死未卜,我們都很掛心。」

    「做什麼?」

    一個二十來歲,五官很有型,表情卻偏冷的男人,雙手橫胸,擋在屋子前方。

    「我叫童小茱,是楊大哥的朋友,我想進去看看他,可……以嗎?」

    她不想哭哭啼啼的,那樣很醜,而且看起來頗蠢,可不曉得為什麼,淚水不聽使喚,自顧自掉個不停,拼命往下墜的金豆子沒敲碎玉盤,卻腫了她的眼睛,講到「可以嗎」這三個字的時候,她差點發不出聲音。

    鐵心依舊擋著不讓人進,像根柱子似的垂眸睨著她,臉上寫著大大的四個字——鬼才相信。

    「我沒說謊,要不,陳昭哥哥在嗎?陸明哥哥在嗎?他們認得我。」

    鐵心挑了挑右眉,似笑非笑,小丫頭居然知道陳昭、陸明?那麼肯定有幾分意思,他鬆開胸前鐵桶似的手臂,說︰「等著,我進去問問。」

    他的聲音比表情更冷,如果不是有動作出現,小茱會懷疑他是冰塊人,只是……他的口氣怎麼那麼輕鬆?是楊梓燁的傷很輕鬆?還是兩個人的關係很輕鬆?輕鬆到就算楊梓燁傷得很嚴重,他的心情也不會受影響?

    小茱心急的緊盯著那扇木門,嘴裡不斷喃喃念著「芝麻開門」,可是卻又害怕打開門後看到的情景,她會看見什麼?一個被火紋身的楊梓燁?一具和焦屍相差不大的活死人?

    她越想越恐懼,卻弄不清楚這樣的感覺是因為罪惡感,還是因為喜歡?

    喜歡……已經喜歡他了,是嗎?還是在山林中「第一次見面」就關心上他?

    他與她,前世並無太多交集,沒有恩,卻有仇。

    是他下令責打她,只因為她貪看野史雜記,是他把她送到楊梓軒身邊,害得她被叉叉圈圈,不得不死心認命,為過好一點的日子,努力往上爬、勤練宅鬥文,到最後死於非命。

    面對這號人物,她該做的是有多遠躲多遠,而不是關心、心疼和憂鬱。

    可她憂鬱了,憂鬱得不知所措,憂鬱得忍不住哽咽,憂鬱得淚水再度蠢蠢欲動。怎麼辦?他被火燒了……

    咬緊牙關,她把氣憋在嘴巴裡,鼓起腮幫子,好像只要憋住不哭,他就會平安無事。

    是啊是啊,變醜沒關係,殘障也沒關係,只要能活著,通通沒關係,她會告訴他人生的價值不是決定在一張臉,而是堅強的心志。

    引頸翹望,門終於被打開了。

    不等旁人來迎接,童小茱快步衝上前,屋子不大,卻擠上一堆人,陳昭、陸明、小廝阿楚,還有一個白鬍子老公公。

    她想跑到梓燁床邊,卻被老公公擋下,他抓住她的肩膀,細細觀看她的五官。

    她的鼻梁正直、高隆有肉、潤澤飽滿,開富在鼻,代表她人緣好,財富越聚越多,難怪會被丘大總管那個老滑頭相中,下巴是俗稱的地庫,主福祿與晚運,她的下巴豐厚圓潤,配上圓臉,代表受丈夫疼愛,家庭安定,德高望重,受人擁戴;她的耳朵高低適中,光明柔嫩,耳垂有肉,代表聰明伶俐,有福有德。

    這樣的丫頭,甭說丘大總管看上眼,便是司徒不語他本人也瞧上眼了,她一整個福氣相啊!配上梓燁這個苦命孩子,再恰當不過。

    「老爺爺……」小茱哽咽喚道。

    「我是司徒大夫,你可以叫我司徒爺爺。」

    「司徒爺爺,楊大哥他……」

    他二度截話,「他沒事。」

    「沒……事?!」

    「對,沒事,死小子,還不快點坐起來,想嚇死小丫頭嗎?」司徒不語頭也不回,兩只眼睛還是盯著小茱,她的福德宮……完美吶,氣清色潤,有德有福、有緣有財,這樣的面相,萬中挑一。

    聞言,陳昭、陸明、阿楚和鐵心陸續退開,小茱困惑的轉過頭,就看見坐在床上朝她微笑的楊梓燁。

    他沒死,可是容貌毀了,手燒殘了,腳也扭曲得像炸麻花,這樣的他怎麼還笑得出來?

    是強忍疼痛,還是腦子燒殘了?

    小茱顫巍巍地走向他,抿緊雙唇,手心在身體兩側緊握,她想摸他卻強忍著,淚水翻出眼窩,她哭了。

    「怎麼?害怕了?」梓燁問。

    她猛搖頭,沒搖出真心意卻搖出一串淚水,她爬上床,坐到他對面,壓低聲音小心翼翼的問︰「很痛嗎?」

    「不痛。」他的身子不痛,可是她的淚水卻讓他的心猛地絞痛起來,他抬手輕輕撫觸她蘋果似的小臉,又再說了一次,「我不痛,別擔心。」

    「司徒爺爺的醫術高明嗎?」小茱不是擔心,而是害怕啊,雖然她不清楚自己怕些什麼,就是隱隱地驚惶、恐懼。

    「很高明。」

    「那他可以把你臉上的……」

    話說一半突然打住,她覺得自己蠢斃了,這種燒燙傷就算在二十一世紀透過醫學美容也不見得能夠完全治好,她憑什麼要求一個只會開草藥的老爺爺把傷疤變不見?

    她搖頭又點頭、點頭又搖頭,搞了老半天才把臉上的哀傷給收藏妥當,她刻意揚起笑意,說︰「女人的青春在臉上,男人的青春在口袋裡,你好好賺錢,就能留住大把大把的青春。」

    這是什麼鬼話?一屋子男人卻聽得笑了。

    童小茱又道︰「咱們是男子漢,不學那些忸忸怩怩的小姑娘,長得漂亮做啥,能吃喝嗎?咱們還是充實自己,將來在社會中出頭天,到時不管你長得像酷斯拉還是傘蜥蜴,都會有人拿你當佛祖膜拜。」

    楊梓燁好笑的瞅著她,她幾時變成男子漢了?況且他也從沒期待自己變成佛祖,這丫頭說話會不會太誇張?還有,那個什麼酷斯拉和傘蜥蜴是什麼東西?

    「男人不怕醜,就怕沒內容,你別擔心,像你這麼優秀的人才,皇帝肯定會破格拔擢。」

    梓燁明白她急急忙忙說這些話是想安慰他,他捂住她的嘴,苦笑道︰「你不必安慰我。」

    冷冰冰的鐵心冷冰冰地道︰「你難道不知道,身有殘疾之人不準參加科考嗎?皇帝再破格,也不會知道他是誰。」

    「為什麼?他壞的又不是腦子,如果當官的只要看四肢是否健全,而不是有沒有能耐,滿街百姓都可以當官。」哪有這回事,分明是歧視殘障人士,沒人權,她要綁白布條抗議。

    「不管你高不高興,這就是規定。」鐵心涼涼的再補一句。

    小茱忿忿不平,她猛地轉身,握住梓燁的肩膀,認真說道︰「沒關係,行行出狀元,天底下士農工商出頭天的比比皆是,又不是當官才可以造福人群,以你的能力,我相信你一定會為成為呼風喚雨、光前裕後、震古爍今的大人物,我不是安慰你,我說的每句話都再真實不過。」

    有沒有聽過海倫凱勒?有沒有聽過史帝芬霍金?好,他們這些古人沒聽過沒關係,重點是,誰說身殘一定和腦殘劃上等號?

    她認真的模樣和專注的態度再度惹笑了一屋子的人。這個小姑娘真有意思,難怪梓燁看重她。

    見她這般,梓燁揚手一撕,把臉上的傷痕撕掉一塊,說︰「你看,我沒受傷,你別擔心。」

    看見梓燁為了安撫小茱,竟然把他的精心杰作給弄壞,司徒不語驚呼道︰「你在做什麼?客人快到了,你把肉疤撕掉,戲要怎麼演?」說完,他急忙回自個兒的屋裡拿道具,趕緊進行補救。

    小茱緊盯著他的臉,嚇呆了,模樣看起來很傻。

    過了一會兒,她的表情變了,是恍然大悟?對,就是恍然大悟。

    她懂了……他根本沒被火燒到,換句話說,前世他的瘸腳是裝的,臉殘也是裝的,所以他能參加科考,能一路從鄉試、會試進入殿試。

    那麼前世的強盜入侵、他被大卸八塊,又是真是假?如果他的死亡是另一場戲,那麼楠木棺裡裝的是誰?

    恍恍惚惚,倘若前世的自己看到的、聽到的全都是假的,那麼這世她看到聽到的,又是真是假?

    見她一語不發,而表情絕對不是喜極,梓燁莫名心慌,他下意識將她拉到身邊,抓起方才撕掉的爛肉片,試圖解釋,「嚇壞了嗎?這沒什麼,只是易容。」

    小茱搖搖頭,不是驚嚇,而是不知所措,原本篤定的事在一夕之間翻轉,讓她不知道什麼該信,什麼不該信。

    見她依舊一臉茫然,他居然害怕了,他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但他就是覺得她明明在自己身邊,卻又好似正在遠離。

    「我沒被火燒傷,做這些只是為了讓嫡母以為行事成功、放鬆警戒,我敢確定,她不會讓我進京參加明年春天的會試,但我必須參加,我必須阻止閻氏的計劃,我必須……」必須拯救楊氏一族,必須讓父親、祖父平安脫身,但後面這些話他不能說,尚未發生的事,他只能預估,不能決斷,即使他懷疑小茱和他是同一種人。

    見主子爺心急,二姑娘還是一臉傻氣,陳昭頂不住了。

    能夠說她不對嗎?她才十四歲,怎能理解高宅大門裡的暗鬥?她無法了解主子的做法是當然的,可如果讓她因此對主子心生嫌隙……倘若是旁人便罷,但這段日子主子對她細心體貼,對她的暗中保護,他要是再看不出主子對她的心思,這個暗衛就真的白當了。

    「二姑娘,你聽我說,閻夫人在外名聲極好,品性卻不是真好,她心胸狹隘、行事狠毒,她容得下姨娘,卻容不下庶子,隨著主子爺年紀漸長、智慧外露,閻夫人三番兩次想奪主子性命。

    「主子卓越,早就能參加科考,卻怕被閻夫人盯上,隱忍到今年才參加童試,便是想在最短的時間內一舉通過三年一次的鄉試、會試,誰知前天發榜,少爺剛考上解元,昨兒個深夜宅子便發生大火,可以見得閻氏行事狠絕。

    「主子不想騙你,他只是在替自己的前途盤算,你不要生氣,我發誓,主子真的想提早知會你這件事,只是……」只是這個謊他再也說不下去了,因為主子根本沒想過要知會她。

    梓燁失笑,這個謊話不靠譜,任何人都不會相信,何況是她,一個表面上只有十四歲,實際上很可能不止的女子。

    梓燁嘆口氣道︰「對不起,我沒想過知會你,因為事關重大,且我不認為事情會傳到你耳裡。」

    估計錯誤,他沒想到這場火會傳得沸沸揚揚,是吳倎財告訴她的吧?

    在陳昭敘述後,司徒不語也快手快腳把爛肉黏回去,為表現出更誇張的極度噁心,他在上面塗了更多黏乎乎的東西。

    處理完後,司徒不語看一眼鬧矛盾的這對男女,揮揮手,把眾人往外趕。「先出去,讓你家主子和童二姑娘好好說話。」

    鐵心第一個離開,緊接著是陳昭、陸明,小廝阿楚還在猶豫,但司徒不語一把拽上他,大步走了出去。

    人全走了,童小茱也覺得沒意思,扯扯嘴皮,淡淡一笑。

    她覺得自己像白痴,人家好端端的,她卻嚇掉半條命,用最快的速度趕來替他精神打氣,就怕他頹喪失志,怕他走入同樣的歷史。

    哭什麼呢?笨蛋!擔憂什麼呢?傻子!她被耍一世不夠,現在還來找補?簡直是腦包。

    是啊,人家幹麼知會你,跟你很熟嗎?誰曉得你會擔心,何必自作多情?

    小茱訕訕地爬下床。「既然楊大哥沒事,我就先回去了,不在這裡給你添亂。」

    梓燁不讓她走,抓住她的手,濃眉緊緊皺在一起。「你在生氣。」

    「沒有,我只是不明就理,明白之後就……助楊大哥心想事成。」她說得言不由衷。

    「你在懷疑。」他用的依舊是篤定口氣。

    「我能懷疑什麼?就算懷疑,陳昭哥哥不都已經解釋清楚了?」

    小茱無奈,因為她根本釐不清自己的感覺,是生氣前世被騙?還是憤怒今生不被放在眼裡?她以為自己很重要,以為他們是相談甚歡的好朋友,沒想到在重大事件發生時,她於他只是不相干的路人。

    梓燁定眼望著她,認真揣摩分析她表現出來的態度與心緒,他在心裡數過十息,做出決定。

    「你猜對了,前輩子的我並沒有死於二十二歲,我確實從那場災難中逃生,那具被切得亂七八糟的屍體是阿楚。」

    他的自白讓她重重倒抽口氣,果然如此,她沒猜錯!

    她的表情太明顯,明顯到連說謊的空間都沒有,所以他再度確定,她和他走了一段相同的旅程。

    她蠕了蠕唇,想用「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這個理由,把自己的直覺反應掩飾過去,但是他沒有給她機會,又道——

    「我的腹部被刺了一刀,傷口很深,但我還是逃了出去,是司徒爺爺救下我的命。我知道他將會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這一世我想盡辦法找到他,與他結交,把司徒爺爺變成我的人。」

    這段敘述讓小茱明白,他已經認定她重生,再多的掩飾都欺騙不了,所以……他這是要跟她攤牌嗎?好啊,看他可以攤到哪裡,她就跟著攤。

    「重生一回,我做的每件事都是在試圖改變。你可以告訴我,上輩子你有親眼目睹楊家三百五十四口人被斬首嗎?」

    她回望著他,他的目光太誠懇,讓她滿肚子謊言無法表現,她深吸氣,緩慢回道︰「沒有,我在你死後第七天就被閻欣瑤害死了。」

    她承認了!梓燁頓時鬆了口氣。

    他下床將她帶回自己身邊,兩人並肩坐在床沿,像剛新婚的新娘新郎,這個念頭讓他的雙頰微微透出緋紅。

    「楊家落得這個下場,是因為閻氏一族擁戴恭親王篡位,而楊氏因為楊梓軒和閻夫人的關係與閻家綁在一起,那次叛變,許多皇親貴冑被誅殺九族,楊家是其中之一。

    「我被司徒爺爺救下,之後便徹底丟掉楊梓燁這個名字,我行走江湖,結交各路朋友,聯絡一群志同道合之人鏟奸鋤惡,斬殺貪官、維護正義。

    「沒有『楊』這個姓氏,我活得更自在逍遙,我以為這樣的人生很圓滿,直到楊氏被滅門,我才曉得血緣親族有多重要,所以我這輩子最大的努力就是要救回楊氏三百五十四口人,不讓他們為楊梓軒、閻氏所惑,攀附恭親王,成為刀下亡魂。

    「我小心翼翼、謹慎佈置,每一步都走得分外仔細,就怕一個不注意又走回相同的軌跡,直到你出現在那片林子裡,救了我一命,直到你設計讓楊梓軒喜歡余家姑娘……我知道這輩子的自己再不會是孤軍奮鬥了,小茱,謝謝你出現。」

    孤軍奮鬥?很簡單的四個字,卻道盡童小茱的心情。

    穿越或者每一次的重生,她都像在大海中逆流前進的小舟,她積極地想改變些什麼,到頭來卻發現徒勞無功,就像蝴蝶效應,即使改變了一段過程,依舊改變不了悲慘結局。

    到最後,她甚至想著,或許老天就是想看她在困境中掙扎,想藉由一次又一次的打壓,讓她放棄努力向上的動機。

    「對不住,前輩子的我錯怪你,我以為你是楊梓軒的人,故意把你丟到他身邊,導致後來對你的種種不公平,知道你的境遇後,我感到相當後悔,想著是不是該想個法子把你送走,只是前輩子的我能力太薄弱,聽見你在林子裡放聲大哭時,我恨透了自己……」

    小茱驚愕的側眼望著他。

    她被楊梓軒強暴,慘痛的經歷讓她生不如死,偏偏所有人還用「不錯嘛,烏鴉變鳳凰」的嫉妒眼光看她,排擠、使手段暗招,整得她氣急敗壞、忍無可忍,她無法改變自己的處境,只能躲到無人的林子裡放聲大哭。

    他是因為聽到了,所以對她感到抱歉?

    「我以為你會像其他女子那樣,自戕以示清白,沒想到你一轉身態度丕變,讓你恨到……『禽獸不如、下十八層地獄也不冤枉的垃圾』,你是這樣形容楊梓軒的,對不?」

    「對,我還有更惡毒的形容詞。」想到楊梓軒,小茱咬牙切齒。

    梓燁失笑。「你這麼討厭他,卻有本事讓他對你欲罷不能,你用的不是女人的本能,而是……」

    她接話,「詩詞歌賦、廚藝、治國建言、當官之道,以及一堆新鮮的說法,讓他不得不看重我。」

    那些東西讓楊梓軒名震一時,也讓閻氏對自己另眼相待,丈夫如此、婆婆如此,難怪身為妻子的閻欣瑤對她產生危機意識。

    她以為自己很重要,不介意閻欣瑤和自己鬥,她以為這些本事足以讓她在楊家一輩子吃香喝辣,沒想到楊梓軒通過殿試後,她就不再具備利用價值。

    是的,她死前清清楚楚聽見楊梓軒說「把這個骯髒貨拉走」,對一個被他欺凌荷待卻還反過來幫助他的女人,他只有這樣的評語?那一刻,她恨透了自己的天真。

    「當時你的才情讓我驚艷,但我又認為你不過是個小丫頭,怎麼懂得這麼多?所以我懷疑你的出身,懷疑你出現在楊家的目的,在林子裡聽見你的吶喊之後,我不認為你是楊梓軒的人,卻認為你是閻府派來的……對不住,前世的我對自己沒有信心,我連自己都不相信,更無法信任別人……」

    她聽著、想著,能夠明白他的心情與憂鬱,前世的他和自己一樣,陷入無法動彈的泥淖裡。

    小茱深深望著他好一會兒,終於緩緩開口,「不需要抱歉,我並不恨你,就像我也不恨閻欣瑤,我可以理解閻欣瑤的嫉妒,也可以理解你的多疑,這是人之常情,但我對楊梓軒深惡痛絕,他是個衣冠禽獸,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刻薄寡義、自私自利、心腸歹毒、目光短淺……」想到他,一堆罵人的成語飛跳出來。「我本來希望這輩子不會遇到他,但既然遇到了,我一定會想盡辦法讓他不好過!」

    梓燁不禁失笑。「看得出來,所以你設計他心儀余家姑娘。」

    「對,我見過余家姑娘,她曾經大鬧楊家。」在她知道楊梓燁是個殘障之後。

    兩人同時想起那一幕,捧腹大笑。那位余家姑娘的性子很「精彩」,樣貌更「精彩」,好色的楊梓軒要是娶了她,應該會痛不欲生。

    「小茱,留下來陪我、幫我,好嗎?」

    在此之前,他連想都不願想這件事,丘大總管提過好幾回,全被他否決,但是現在……

    握住她的手,看著她的眼,她只有十四歲,眼底卻閃爍著成熟女子的眸光,她聰明睿智、靈敏慧黠,如果她今天沒有衝進來,他會堅持保護她、照顧她,讓她置身事外,直到自己有足夠的實力,才把她帶到自己身邊。

    但她衝進來了,攪亂他的計劃,攪亂他的心,他的想法也因此改變了,他要把她留在身邊,不管安全或危險,他都會牢牢握住她的手。

    留下來再趟一次渾水嗎?童小茱不願意,她已經不只一次告誡自己,這一世要活得平平安安、順順利利,不要偉大、不要光榮,只要在平凡的生活裡尋找淡淡的小確幸,但是不知怎地,一對上他深邃的目光,看著他誠懇的模樣,想著他的孤軍奮鬥,她竟然無法拒絕。

    猶豫、掙扎、矛盾、反復……經過一場冗長的心理戰爭後,小茱終於點頭了,接著她馬上問道︰「我還會做蝦仁肉圓、鱔魚意麵、蚵仔煎、米糕、棺材板、虱目魚肚粥、芋稞、小籠包……這些食單可以賣你一千兩銀子嗎?」

    梓燁被她逗得朗聲大笑。「你猜到了?」

    「猜到什麼?猜到聞香下馬的老闆是你?」

    「對,是因為你在聞香下馬遇見我?」他問。

    「這是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是,別家飯館只肯花二、三十兩銀子買食單,聞香下馬卻願意開價一百兩買鹹酥雞的食單。」如果沒有特殊關係才有鬼。

    「邱大總管還是小看你。」

    「所以呢,一千兩可以嗎?」

    他搖搖頭。「不可以。」

    嗄?不可以?!她不值一千兩嗎?天曉得她要使多大勁兒才能說服自己放棄眼前的安逸生活。

    梓燁又問︰「你是想替姊姊妹妹攢嫁妝吧?」

    「對。」小茱不是隨口開價,她算過,即使不再到市集上擺攤,若不遇上天災人禍,養雞場一年至少可以掙得兩、三百兩,農莊也能有百兩以上的出息,若姊姊在三年後出嫁,加上這筆錢,爹娘可以拿出上千兩給姊姊置辦嫁妝,這樣的嫁妝雖比不上皇親貴冑,卻也不比商賈之家差。

    「吳倎財家裡富有,雖不會看重你姊姊的嫁妝,卻也不能寒酸太過,嫁了人,嫁妝便是女人最大的依仗,所以兩千兩吧,你的姊妹各一千兩,你爹娘寵愛女兒,定會再添一些,這些夠讓她們有底氣了。」

    他會這麼說,是因為心頭明白她對吳倎財灌輸的觀念。

    一夫一妻這是連聽都沒聽過的事兒,任憑閻氏手段多、心思重,也不敢光明正大這般要求,只有童小茱敢,她還分析女人的嫉妒會造成男人怎樣的困擾,分析子女貴在精不在多的道理,分析家和才會萬事興……她的每條分析透過陸明轉述,他不認為她小心眼、膽子旺,反而覺得句句都是道理。

    若非閻氏的嫉妒,娘豈會死得無聲無息?他的一生怎會乖戾艱辛?恨了閻氏兩輩子,他這才了解問題出在哪裡。

    不過小茱還是太天真,就算吳倎財不願意多妻多妾多福氣,長輩豈能容得下媳婦小氣?

    說不定到最後還是童小瑜反過來求丈夫納妾,除非她有足夠底氣。

    女人的底氣是什麼?銀子、丈夫和兒子,後兩者他幫不了忙,前者倒是不難。

    童小茱的自尊心並沒有因為他的開價而受傷,她知道他這是想解除她的後顧之憂,於是她笑開了。「一口價兩千兩,放心,我會讓你值回票價。」

    楊梓燁也衝著她笑,猙獰模糊的血肉看在她眼裡不但不可怕,反倒還有種衝突的喜感;而她的笑容在他眼底更是如春光明媚,百看不厭。

    他低聲說︰「你願意留下,對我而言,已經值回票價。」

    不必她為他做些什麼,她也無須對他有任何貢獻,只要她待在他身旁,他就覺得充滿動力。

    她笑得眉眼彎彎,小小的貝齒在紅紅的唇上一閃一閃,這是最甜的甜言蜜語,誰說古代男人不懂得浪漫?

    她也想對他說一句好聽話,但還沒開始,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吵雜聲,她詫異地望向他,他點點頭,微微一笑,來得和預估中一樣快……

    阿楚進屋,低聲稟報,「閻夫人和大少爺來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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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6 17:19:2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還是攪和進去了

    春風得意的楊梓軒領著一群人和兩頂轎子,神采飛揚地來到楊梓燁的宅子。

    通過童試後,楊梓燁到府學授業,在附近賃下一處宅子,宅子不大,只有二進屋,但比起學舍的環境要好得多了。

    昨夜那場大火只燒掉楊梓燁住的兩間房,其他部分未受波及,院子裡有棵樹燒掉大半,空氣裡還彌漫著淡淡的焦炭味。

    大門半掩,楊梓軒二話不說帶人闖進去,他左右瞧一眼,選擇東邊的屋子。

    鐵心守在屋外,司徒不語坐在小凳子上面,輕搖扇子,慢慢掮著藥爐,陣陣白煙從藥罐裡竄出來,濃濃的苦味散播,楊梓軒嫌棄地捂鼻皺眉。

    待轎夫放下轎子,楊梓軒不多看鐵心和司徒老人一眼,直接下令,「去把二少爺給帶出來。」

    「是。」四名家丁應聲向前。

    鐵心也上前,他們向右,鐵心便往左跨一步,他們向左,鐵心便往右移,有人按捺不住,伸手朝鐵心推去,沒想到鐵心輕輕揚手,根本沒有人看清楚他有沒有動,就聽見「啊啊」兩聲慘叫,下一瞬,兩人的身子騰空,在半空劃出兩道弧線後雙雙墜地。

    「唉呦、唉呦……」呻吟聲起,兩個人痛得在地上打滾。

    丟臉!楊梓軒朝兩人身上猛踢幾腳,指著鐵心的鼻子罵道︰「哪裡來的狗奴才,還不讓開!這裡是楊家的地盤,不容你放肆!」

    鐵心面無表情,依舊雙手橫胸擋在門前,好像他的叫喊只是路邊狗吠。

    「你聾了嗎?我叫你讓開!」不高的楊梓軒像個小丑,在高大的鐵心面前又吼又叫,卻連根手指頭都不敢碰到他。

    那副樣子很蠢,蠢得「冰人鐵」忍不住掀起唇角,掀起清清楚楚的輕賤鄙夷,就算楊梓軒是個沒腦袋的白痴也發現了。

    他天性自卑,從小夠楊梓燁這個低三下四的庶子給比得抬不起頭,對別人的眼光極其敏銳,這會兒連個守門的粗漢都敢用這種目光看他,他完全無法忍受,他氣急敗壞、暴跳如雷,扯起喉嚨大叫,「來人,打死這個狗奴才!」

    主子有令,轎夫、府衛等所有人全朝鐵心圍過來。

    司徒不語繼續搧著藥爐,輕飄飄地丟出一句話,「仔細些,別弄翻我的藥。」

    「好。」鐵心淡淡地掃一眼幾個人,倏地,所有人都感到一陣寒意。

    這時,站在鐵心左後方的家丁從腰間抽出匕首,趁機往鐵心的後腰捅去,可是鐵心的背後像長了眼睛,一個閃身,偷襲失敗,匕首轉眼間就落入鐵心手中。

    鐵心抓著匕首對著楊梓軒比劃比劃,接著瞄準方向。

    像是意識到什麼,楊梓軒快步退到轎邊,看到鐵心突地對自己露齒一笑,瞬間逼出他全身寒意,他倒抽口氣,身子僵硬。

    咻地,那柄匕首穿過楊梓軒的衣袖,把他釘在轎邊。

    楊梓軒放聲大叫,嗓子尖細、語調高揚,像個發瘋的女人,他的臉色鐵青,尖叫聲伴隨轎夫和家丁的倒地呻吟,一時間,宅子裡熱鬧非凡。

    轎子裡的閻氏再也按捺不住,從昨兒個夜裡大火後,她就在等著阿楚回府報訊,可是已經過午,還沒有半點音訊傳來,她才決定親自過來看看。

    本是件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事,不管楊梓燁是傷是死,把人一抬塞進轎子裡,有什麼事回府再說,誰知她在轎子裡等了老半天,沒等到楊梓燁的人或屍體,卻聽到兒子的尖叫。

    一把掀開轎簾下轎,定眼望去,看見兒子和府丁轎夫的慘狀,她蛾眉微蹙,心頭一驚。

    這是碰到高人了?

    看看老人,再看看壯漢,閻氏鎮定心神,款款移步走向司徒不語。「老人家,我是梓燁的嫡母,聽聞昨夜此處發生大火,與梓燁的兄長同來探望,還望老人家原諒小兒心急,若有冒犯之處,諸多包容。」她說得客客氣氣,每句話都讓人無從挑剔。

    司徒不語放下扇子,抬頭望向閻氏。

    她雙眼黑白分明、銳利有神,山根高聳,顴骨微凸,眉尾眼角往上揚,是個嫉妒心、好勝心皆強的女人,難怪連楊老爺子這個老江湖也會在她手中落敗。

    家裡有這麼一尊菩薩,日子是好是壞,很難說。

    不與她虛與委蛇,司徒不語直接道︰「如果你們是來探望的,可以,我讓人帶你們進去看看,若是來抬人的,恕老夫不能允許。」

    楊梓軒拔掉匕首,發覺自己毫髮無傷後,他緩過氣來,衝到司徒不語跟前,趾高氣揚的吼回去,「楊梓燁是我楊家的人,我要抬、要看,還需要你一個外人允許?」

    司徒不語擅長看相,他看人不辨美醜,只察五官。

    楊梓軒貌似斯文風流,但眼神游離、氣散不聚,似醉似醒、意志不堅定,再加上性情暴躁、豺心狼行分明是個短命之相,楊家要是真交到他手裡,怕是要斷根了。

    「楊梓燁傷得很重,現在挪動他等於要他的命,若你們非要搬動他,可以,叫楊耀華過來,只要他親口告訴我,是他同意妻子、嫡子來謀殺庶子,我就同意你們把人帶走。」司徒不語似笑非笑的望著閻氏。

    閻氏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難看得緊。

    她最在意名聲了,若是這種誅心之論往外傳,她多年經營的聲望定會蕩然無存,她強壓怒氣,擠出一絲笑容,緩言道︰「老先生,您言重了,梓燁是我的兒子,我豈有害他之理?不過我倒是想釐清您是何方人物,能插手楊府的家務事?」

    「夫人當真拿梓燁當兒子看待?若是如此,這十幾年來,梓燁怎麼會不斷受人暗算?是你這個當娘的不盡心,還是梓燁命太壞?至於我是『何方人物』,這實在很難定義,不過沒有我這個『何方人物』,恐怕他早已經被害死無數次。」

    他銳利的目光看得閻氏無所遁形,她胸口起伏不定,藏在袖裡的拳頭握得死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原來是他在壞事?難怪小賤種能夠一次次平安無事。

    「敢問老先生名諱?」她咬牙切齒卻又要保持端莊溫柔,一整個不協調啊。

    「老夫司徒不語。」他微哂,捻捻雪白的長鬍子。

    他知道,閻氏到處探聽自己,盼他能出手治愈她的不孕之症,那病症難醫嗎?不難,不過對於咎由自取的病,他向來是不出手的。

    閻氏聽見他的名字,果然震驚得無法呼吸,他竟是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醫?多年來她到處查訪未果,沒想到她花盡心思不得見,楊梓燁卻能結識這位奇人?

    梓軒出生時難產,她傷了身子,不能行夫妻之事,面對婆婆的壓力,她不能不四處搜羅美女給丈夫暖床。

    照例,她會用一碗絕子湯斷了那些女人的妄想,沒想到那年她招來的柳氏竟是個白眼狼,對自己百依百順、極盡奉承,待她放下心防時,以彼之道還治彼身,那碗湯入了她的腹。

    如果她能找到神醫替自己醫治,生下第二、第三個兒子,哪輪得到楊梓燁受公婆重視?

    深吸氣,吞下忿忿不平,閻氏低聲道︰「既然先生不讓我們把人接走,我們可不可以進去看看梓燁?」

    「這倒沒問題,只不過夫人還是小心些,別嚇壞了。」

    屋裡,小茱聽見閻氏的話,轉身翻起櫥櫃上的瓶瓶罐罐,找到薄荷油之後,往眼睛底下抹去,兩顆眼睛迅速轉紅,做完前置工作,她直覺要往外跑。

    梓燁即時抓住她,不解的問︰「你要做什麼?」

    「我是你的婢女啊,我出去哭幾聲,讓他們知道你的傷有多重,他們就不會硬要進來看你。」她一面說,眼淚撲撲蔌的直往下掉,吼,薄荷油純度很高啊!

    他不禁失笑,指指自己的手和臉。「這麼厲害的人皮,是司徒爺爺花大把功夫熬夜做出來的,不在看官面前亮亮相,豈不辜負他一番心意?」

    「可是我擦都擦了,哭個幾聲更顯真實。」小茱也不想浪費自己的眼淚。

    「傻瓜,楊梓軒在外頭呢,余二姑娘。」

    噢對,她都忘了,害羞一笑,眼淚翻下,嘶——夭壽涼。

    梓燁心疼地揉揉她的頭,道︰「你是對的,要是有人嚎幾聲,他們會更相信。阿楚,去擦兩下,哭用力一點,爺有賞!」

    哭?他是大男人耶,而且童二姑娘眼睛紅成那樣,眼淚像不要錢似的猛掉,肯定痛得不得了,可不可以不要?阿楚為難的看著自家主子,卻換來抿唇一瞪,他馬上拿起薄荷油,咬牙往眼睛抹去……真的真的沒騙人,是夭壽涼,還沒喘口氣,眼淚就催出來了。

    梓燁指指衣櫃,小茱連忙躲進去,才藏好,就聽見阿楚放聲大哭——

    「大夫、大夫,我家少爺又昏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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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和的童興被惹火了,他從沒這樣發過脾氣,啪的一聲,他把兩千兩銀票往桌上用力一拍,吼道︰「把銀票拿回去給楊公子,告訴他,童家不賣女兒!」

    兩千兩不行、兩萬兩也不行,三個女兒都是他的寶貝、他的命,誰也別想把她們帶走。

    「爹,都說了不是賣身銀,這是工錢、工錢啦!楊公子在京城開鋪子,需要會算帳的管事,我算數不是很厲害嗎?他得借用我的長才。」小茱努力解釋。

    「話是這麼說,但外頭的人會怎麼看?誰會相信一個小丫頭是管事,他們定會說你是賣身奴婢。」想要他的女兒?再好聽的話都不會通!

    「外人怎麼看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過得好不好,就像叔叔一家,都認為咱們每天瞎折騰,日子過得既辛苦又拮據,可事實如何咱們都知道的呀!」

    「這是兩碼子事,再過兩年你就該說親了,若是曾經為奴、為婢,能說到什麼好親事?不行,沒有什麼事比你的後半輩子更重要。」童興非常堅持。

    張氏也固執。「這件事我同意你爹,小茱,我知道你心野,知道有更大的買賣可以做就心動,可你別忘記自己是個丫頭,不是小伙子,任憑你再能耐,日後都要嫁到別人家裡當媳婦,千萬別把心眼養大了,到時啥男人都瞧不上眼,可是要苦上一輩子。」

    「爹、娘,我還小呢,談親事還太早,可楊大哥的事迫在眉睫,您瞧,他家嫡母連放火燒人都幹得出來,倘若他因此死於非命,而我們能幫忙卻不相助,爹,您心裡不難受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好心有好報,我想給您和娘添壽,給咱們家添福,我還想娘給我們生個弟弟,您就讓我去吧。」小茱主攻父親的善良,扯著父親的衣袖,整個人往他懷裡鑽。

    二女兒撒嬌耍賴的模樣讓童興既心疼又無奈,他的口氣放軟了一些,「不是爹心狠,爹也覺得楊公子處境辛苦,想多幫幫他,只不過你雖然比別人家的丫頭聰明伶俐,可再能耐終究是個丫頭,能幫楊公子多大的忙?你就乖乖待在家裡好好跟著你娘學持家,現在家裡景況好了,你也定下心來,學學針線……」

    小茱講到嗓子都啞了,爹娘還是跟盤石似的移轉不動,她心急,連忙用眼神向姊姊妹妹示意,可是見她們馬上低下頭,她就知道她們的態度了,急得直跺腳。

    小瑜和小柔在這件事情上是站在爹娘那邊的,古代女人謹守本分,這是改也改不掉的觀念。

    叩叩,門響兩聲,童家一屋子人齊轉頭,小茱失笑,有人等得不耐煩了,她放開拉著父親的手,上前開門。

    門外,楊梓燁衝著她笑,低聲道︰「交給我。」他來到廳裡,與童家雙親問安後,說︰「童叔父、童嬸娘,我想與你們私底下談談,可以嗎?」

    小茱不知道梓燁要和爹娘說什麼,但她有不少事要交代姊姊和妹妹,她拉著兩人回到房裡,翻箱倒櫃的,把吳倎財送來的書籍按照難易程度標上阿拉伯數字。

    學習一年多,小柔幾位數的加減都沒問題了,小瑜的九九乘法也運用自如,簡單的計算已經難不倒她們。

    「姊、小柔,這些書是吳大哥送給咱們的,多是為著應付科考而用,咱們女子讀讀可以,卻不需要太鑽研,把自己弄得太迂腐也非好事。這幾冊話本是我在市集上買回來的,你們倒是可以看看,我已經看過了,挺有意思的。」

    小茱沒說實話,那幾冊話本其實是她寫的小說,故事簡單,目的清楚,重點在於思想贏輸,她希望能夠淡化古代女人從一而終、委屈求全、忍辱負重的觀念,希望她們認同獨立自主,強化對命運積極爭取的想法。

    聽著二姊的交代,小柔鼻頭一酸,眼眶跟著紅了。

    小茱心疼地摟摟她,說︰「別這樣,有機會的話,你可以跟吳大哥進京看我,我也會經常捎信回來,對了,你得花點時間讀書,千萬別貪懶,文字這種東西,你不理它、它也不會理你,幾天不讀就會慢慢淡忘,可別我千辛萬苦寫信回來,你卻看不懂我寫些什麼。」

    「二姊說得我好像懶惰蟲似的。」

    小茱掐掐她的小臉,笑道︰「誰說我們家小柔是懶惰蟲,明明就是愛哭蟲。」

    她這一說,小柔兩顆眼淚啪地掉下來,噘起嘴。「我開始不喜歡楊大哥了,,誰讓他跟我搶二姊。」

    「孩子氣!」小瑜握握小柔的手,對小茱說道︰「前些個日子,我在書裡讀到一句話,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那時候我心裡就想,我們家小茱雖然是個女子,卻有著鴻鵠大志,你和我們不一樣,不會甘於平凡生活的,只是沒想到你會這麼快離開家。

    「我看得出來楊大哥是個有能耐的好人,定會給你展翅機會,你要把握、努力學習,更別忘記好好照顧自己,如果在外頭過不下去了就回家,千萬別怕丟臉,就像你常說的,何必在乎別人的眼光,自己過得快活才重要。」

    小茱滿臉笑意地望著姊姊,這才叫做天生的貴女,才讀多久的書,通身上下的氣派都與過去截然不同,若是讓姊姊出生在貴族世家,京城哪還有閻欣瑤可以混的地方?

    「我知道的,家是我永遠的避風港。」小茱道。

    小瑜點點頭,掌心貼上她的臉,溫柔的道︰「沒錯,家是你的避風港、你的安全窩,累了就回來歇一歇,難受了就回來吐吐苦水,爹娘和姊姊妹妹都在這裡候著你。」

    看著小瑜溫柔的笑臉,小茱心甜了,這就是家人啊,前幾輩子的自己到底都在幹什麼?

    只迫切推展自己的人生,竟忽略身邊這麼可愛的家人,她真是個大傻瓜!

    勾住姊姊、摟住妹妹,三顆小小的頭顱靠在一塊兒,她們嘻嘻笑著,卻也為即將到來的分離哀愁著。

    「姊,爹始終記得對爺爺的承諾,老是對二房心存罪惡感,我想,咱們該幫幫二房。」小茱道。

    「我反對!他們對我們又不好,我們為什麼要幫他們?況且二姊,是你自己說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小柔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小瑜也不明白二妹怎麼會突然提起這件事?

    「這不是為二房做的,是為爹做的,為著讓爹心裡好受些,別老是覺得對二房有所虧欠,你們想想,現在是二房誤以為咱們日子艱難才沒理會,倘若他們曉得養雞場是我們家的,又知道我們有幾百畝地和莊子,猜猜他們會怎麼做?」

    「那還用猜,肯定是獅子大開口。」對二房小瑜算是看透澈了。

    「沒錯,爹爹心裡愧疚,若叔叔向爹爹要求,依爹的性子肯定會伸出援手,至於娘,再賢德不過,就算不滿意,可是見爹爹難受,肯定會一步,這樣總有一天咱們大房的東西都會被二房蠶食鯨吞,所以爹心裡的那個洞,咱們得幫著補起來,只要爹爹不感到罪惡,就不會讓人予取予求。」

    「所以你打算怎麼做?」

    「我與江夫子談定了,先繳交一年的束修與食宿,我想讓大海去學堂裡念書,大海心地寬厚、懂得感恩,和咱們家也親密些,我想栽培他讀書認字,多明白些道理,一來,二房不至於沒落,二來,要是他肯長進,說不定童家會從農戶一躍成為官家。」

    「可是要怎麼跟二房說?要是他們知道咱們有錢替大海繳束修,肯定會想著我們賺得更多。」

    這是大實話,二房那一家子沒有不貪的東西,沒有不想佔的便宜。

    「姊,你讓爹告訴二房,說是我們求了江夫子,江夫子心善,願意讓大海到私塾裡當小廝,一面幫著幹活一面念書,條件是得住在私塾裡,一個月只能回家一次。」

    不是她想離間二房的親子關係,實在是環境污染太嚴重,她得趁著大海心性尚且純良,隔絕污染源。

    「可是這樣子二房就不曉得咱們對他們的好了。」小柔道。

    「如果是懂得感激的,光是聽見咱們求江夫子讓大海當小廝就會感恩不已,若是那等不懂得感激的,就算把全數家當送出去,人家也會認為送得太少,更何況誰要他們的感激,我們要的是爹的心安。」

    「沒錯,大海這孩子出生在二房是可惜了,如果是我們的弟弟,一定會被教養得很好。」小瑜同意。

    對於家中沒有男孩,小瑜心中始終有疙瘩,身為長女,責任感重,既怕童家大房香火無人延續,更怕爹娘年老無人可依。

    小茱抿唇一笑,她不知道梓燁會怎麼說服爹娘,但她知道鐵心跟著來了,很難想像那麼一個大個兒卻是位名醫。

    鐵心原是乞兒,八歲時被七歲的梓燁撿回家,兩人既是主僕又是兄弟,之後在梓燁的引薦下,跟著司徒不語學醫,聽說他的醫術比起太醫半點不差。

    今天,鐵心是來幫爹娘把脈的,小茱也希望家裡有個男孩兒。

    「姊,趁著這次,咱們搬家吧。」

    「不是說好不搬的嗎?」小柔問。

    「我本也不打算搬,深怕太張揚,讓二房探了底,也怕他們把咱們的屋宅田地給佔了。」

    倒不是損失不起,現在的童家哪還在意這一點小東西,就是心頭不爽,幹麼壞人好處佔盡,好人暗虧吃盡,天底下沒有這層道理。

    「既然如此,為什麼又改變主意了?」小瑜不解的問。

    「我和丘大總管簽約了,咱們的雞品質好,他讚不絕口,不光是柳州的三家聞香下馬要用咱們的雞,京城裡還有十家聞香下馬也想用,這樣一來養雞場就得再蓋大一點,所以我打算讓爹買下家附近這幾畝地,連同祖田,種菜有十來畝地,養雞之外也可以試試養鴨、養鵝,陳嬸嬸不是嫌孩子多家裡擠嗎?就讓大狗子哥哥和他的兄弟搬過來這裡住,也方便照顧雞鴨。」

    「這下子二房真要以為咱們賣祖田,可有閒話說了。」

    「爹娘連女兒都賣了,賣兩畝薄田算得了什麼?」

    她家爹爹心裡頭悶呢,一家子女人為著賺錢從早忙到晚,他只能侍弄那兩畝薄田,每回聽見姑丈公又把什麼給種活了,就心急著想看,爹肯定也想待在農莊裡。

    「你啊,倒是半點不在乎名聲,爹娘最好能和你一樣心寬。」

    這兩天二房那邊聽見他們不做生意了,吳氏樂得成天到晚露出一口黃牙,逢人便說「沒那個屁股,就別吃那個瀉藥」。

    李氏還緊緊張張地跑過來問——

    你們沒借錢做生意吧?先說好,要是討債的來了,可千萬別提我們家,大房、二房已經分得清清楚楚,那扇門還是你們堅持釘上的。

    娘被氣個半死,卻也講不出幾句囂張話來挽回面子。

    「爹娘又不是愛顯擺的,搬到農莊後,和姑婆、姑丈公住上一段日子,有了新朋友、新關係,哪還有空理會二房要怎麼散佈謠言。」

    「這倒是。」小瑜、小柔同意。

    三姊妹聊得正高興,外頭有人輕喊——

    「小柔在嗎?」

    「是月月,我和她約好了要去鈴兒姊姊家裡,可是……」小柔搖搖頭,今天不行,二姊就要離開了,她想和二姊多聚聚。

    「鈴兒姊姊要教你女紅,是吧?沒事的,你去吧,我明兒個才出門,今天晚上咱們不睡,好好說上一夜悄悄話。」

    「好。」小柔用力點頭,轉身走出屋子。

    看著小柔的背影,小茱憂心忡忡。

    吳倎財為姊姊用功讀書,前輩子的紈褲在這輩子考上秀才,也莫怪吳家老爺夫人愛極她家大姊;同樣地,她家的小柔也為了江啟塵努力上進,讀書認字、學算數、學女紅、背詩詞,想辦法讓自己配得上江啟塵,只是幾次的不愉快之後,她不再在小柔跟前批評江啟塵了,她知道小柔性子拗,她越說反彈只會越大。

    「怎麼啦,一臉苦惱?」小瑜問。

    小茱語重心長的道︰「大姊,江啟塵絕非良配。」

    小瑜拍拍她的背,柔聲道︰「別擔心這種事,你看不出來嗎?這只是小柔的一廂情願,江大哥根本沒有意思。」

    但江秀才有意思啊!前世她不就是那個秦香蓮?「大姊還是注意些吧,別讓小柔太受傷。」小瑜拍拍她的肩膀,她順勢把頭靠到姊姊身上。「小柔早晚會知道你對她的疼惜。」

    小茱暗暗想著,但願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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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與鄉下截然不同,從小茱進京的第一天,她就像隻蜜蜂似的忙碌,不過劉管事和汪管事都是能耐人,讓她省下不少事。

    梓燁更忙,成天神龍見首不見尾,照理說他應該忙著準備明年春闈,但很顯然的他的專注力不在那裡。

    接近子時,屋內燈火明亮,青樓、當鋪、聞香下馬等各家掌櫃還在議事,小茱安靜地坐在丘大總管身邊。

    沒有人知道她的身分,只曉得她在丘大總管身邊跟進跟出,這倒讓大家不明白,若要提攜後進,丘大總管有三個兒子,怎麼不提攜自己人?

    丘大總管把帳冊闔起來,道︰「劉管事、汪管事,接下來的事,還是要勞煩你們多費心。」

    「份內的事,哪有什麼費不費心的,只不過這樣真的妥當嗎?從來沒聽過有人這樣做的。」汪安邦質疑的是分紅制。

    小茱制定了新規矩,若每個月每間店的營業利潤超過東家所要求,就將超過部分提出兩成分給所有鋪子的伙計,但是當鋪和青樓的利潤本來就比餐館來得高,要是這麼做,當鋪和青樓的伙計不知道會怎麼反彈。

    丘大總管與小茱對望,示意她說話。主子交代過,這些店鋪早晚要交給她管理,她得盡快在這群叔伯輩裡立下威望。

    小茱站起身,毫不畏懼的看著滿屋子的叔叔伯伯,侃侃而談,「凡是人,最先想到的都是自己,要讓伙計與店家同心,唯有把大家的利益綁在一起,有錢大家賺,沒錢大家一起受苦。我訂下的規矩中,不只提到超過東主要求的利潤可以分紅,也清楚規定若利潤無法達到東主要求,就得減薪罰俸。給伙計們一個明確的方向,他們才曉得該怎麼做。」

    「如果被罰俸的伙計生氣,不幹了呢?」

    「那就代表他無法適應競爭,這種伙計不是我們需要的;相反地,如果達到標準,伙計可與東家分紅的消息傳出去,肯定會有更多有能耐的人想要到我們這裡做事。

    「一間成功的鋪子除了賣的商品夠好,人才也很重要,有沒有辦法說動顧客買單?有沒有辦法替商品提高利潤?有沒有辦法讓顧客心滿意足走出鋪子之後,心裡想著下次還互再上門光顧……這些都會影響鋪子的長久經營。」

    「換句話說,你要的是野心大的伙計?」汪安邦站起身,銳利的目光與她對峙。

    一個丫頭能懂什麼?她做過生意嗎?真正面對過客人嗎?竟在他們這群老人面前侃侃而談,說的全是些似是而非的道理,主子是怎麼想的,竟要重用她?

    「當然,伙計的心大、伙計有所求,才會盡全力為鋪子爭取營收。」

    「可是相對的,這種人也投機、不安現狀,要是他偷學鋪子裡的東西,跑到外面開新鋪面,那又該怎麼辦?」

    「一間好的鋪子不會害怕競爭,再則,身為領導人,肚子裡不會只有這麼點學問,讓人隨便花幾年就能學會,如果是的話,那絕不是伙計的問題,而是領導者的問題。

    「換個角度想,伙計有偷師的心思,目的是什麼?就是過上更好的生活,如果咱們的鋪子提供足夠的晉升管道,像當官那樣,從小官開始做起,只要夠努力,就有機會成為一品大員,那他何必出去外面開鋪子與咱們競爭?

    「伙計們知道,只要自己好好學、認真做,若干年後累積足夠實力,就會成為像汪管事、劉管事這樣的人才,這對鋪子是絕對的好事。」

    汪安邦被她堵得無話可說,氣得唇上的兩撇鬍子一抖一抖,兩只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她說的分明是歪理!誰都想要乖巧聽話、厚道心實的伙計,哪有像她這樣的。

    「我還沒聽說過招內賊會是絕對的好事。」

    「汪管事偏見了,因為有野心,就認定他會篡位,因為個子長得高大,就認定他是土匪,什麼事都還沒做,就把人家當內賊?太武斷!」

    「你在批評我?」汪安邦惱火,掌心往桌上重重一拍。

    「汪管事別生氣,我並不是批評你,我只是認為每個人都需要機會,我們可以壓抑一個人的野心與夢想,得到聽話忠心的下屬,但也可以鼓吹他的野心、給予機會,讓他積極展現自己的能力,長期下來,我們會發掘到有用人才。」

    「算了,我不想跟你說,我去找主子。」

    小女娃沒讓背主的奴才欺負過,哪知道人心險惡?事事想得天真,一個勁兒地把人心往善裡想,這是做生意,不是開善堂,爺的鋪子要是真交給她掌理,誰曉得老太爺那幾萬兩銀子會不會打水漂兒。

    「汪管事,爺同意我的做法,他讓我全權處理。」小茱道。

    「讓你全權處理?這怎麼可能!今兒個讓你坐在這裡是看在丘大總管的面子上,你跟著聽聽學學行了,甭插手。」

    小茱曉得自己的年紀、身分無法服眾,卻沒想到會被當面拒絕,目光逐一向眾位掌櫃掃去,有人眼底帶著鄙夷直視著她,也有人看好戲似的盯著她,有人甚至連看她都不願意,看來她還是太嫩,以為搬出楊梓燁就能抬高聲勢,沒想到會招妒。

    他們都在猜疑吧,猜她能夠得到爺的青睞是因為什麼理由。

    小茱凝聲問︰「汪管事不認同我的做法?」

    「對。」汪安邦直言不諱。

    小茱轉向劉定國,問︰「劉管事也一樣嗎?」

    劉定國年屆中年,膚色黝黑、濃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他微笑回道︰「不,我覺得你的想法有意思,我想試試。」

    他的答案讓小茱稍微鬆了口氣。「這幾日丘大總管向主子提過想開一家賭坊,目前劉管事掌管十家酒肆飯館,汪管事掌理兩家青樓、三家當鋪,雖然劉管事管的鋪子多,但青樓、當鋪的利潤肯定比飯館多,對不?」

    「對。」劉定國回道。

    「那麼我們來打賭,三個月後看是劉管事還是汪管事旗下的鋪子營收比較多,由贏的那一方接管賭坊。」

    賭坊是大生意,並非人人都可以經營,需要向朝廷申請類似現代的執照,在古代的官僚體制下,申請執照的重點不是條件,而是銀子,誰家的本錢雄厚就可以取得,換言之,梓燁經營賭坊,下的成本肯定夠雄厚。

    小茱與汪安邦對望,她那篤定自信的態度讓他有些遲疑,但他一個見識豐富的老江湖怎麼會輸給一個小丫頭?更何況青樓開門,每筆進帳都夠飯館忙上一整天,他怎麼可能輸,所以最後他點頭了。

    「我賭,三個月後見真章,如果你輸,就不許再提那些莫名其妙的計劃。」

    「如果我贏了呢?」

    「你沒有機會贏。」

    「如果、萬一、不小心贏了呢?」

    「那……以後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汪安邦說是這樣說,卻滿肚子不以為然。

    「一言為定。」小茱道。

    「一言為定。」汪安邦丟下話便轉身離開。

    接著其他人也紛紛離開,只有劉定國留了下來。

    「你確定贏得了?」

    「就算不確定也得說確定,不戰而降的事我不做。」

    「有骨氣,今天太晚,明日午時我再過來,與你合計合計該怎麼做。」

    「謝謝劉管事願意相信我。」

    「我喜歡新鮮事兒,能夠試試挺好的,何況輸了又怎樣,頂多是不經營賭坊,十家聞香下馬夠我忙的了。」劉定國笑著抬手順了順嘴邊兩撇鬚。

    小茱明白他是在安慰自己,聽說他和汪管事委屈多年才有今天的機會,肯定是萬分珍惜。

    「劉管事,我會贏的,絕對!」

    不光為劉管事,也為了她自己,想要底氣,就得展現實力,她不知道自己能夠做到什麼程度,但絕對會卯足全力。

    他沒有嘲笑她的過度自信,拍拍她的肩道︰「努力就好。」

    劉定國離開後,小茱望向空無一人的廳堂吸氣,她並非天生聰明,但是不管做什麼事都卯足全力,所以笨笨的她和哥哥們一樣考上台灣的第一學府,所以手拙的她做的小吃比媽媽賣得更好,大哥常說她不知道哪裡來的傻勁,讓她埋頭往前衝。

    也許是……她總是相信會成功。

    因此穿越重生又重生,她每次都尋找不同的方向衝,卻每次都衝得頭破血流,她終於改變心意了,決定不衝、慢慢走,沒想到遇上楊梓燁……

    不是刻意的,但她不得不上緊發條,不得不再衝一回。

    這一次似乎比前三世更冒險,她不知道會不會再度悲慘,但是她已經做出選擇,只能硬著頭皮繼續頑強。

    走出大廳,又下雪了,越接近過年,雪下得越大。

    童小茱縮縮脖子,對著凍僵的雙手呵氣,無預警地,一件斗篷兜頭罩下,她側過頭一看,居然是兩天未見的楊梓燁。

    「不冷嗎?」他問。

    她搖搖頭。

    「或者……心更冷?」梓燁又問。

    苦笑,他怎麼這樣厲害啊,一眼就看出她的無力感……她深吸氣,振奮精神,拍拍雙頰後扯開笑靨。「放心,這點小事擊不倒我。」

    「別怪汪管事,你是個姑娘,年紀又小,提出來的方法確實匪夷所思,他當然會質疑。」

    「我沒怪他,人對未知的事多少有危機感,心生排斥是很理所當然的。」

    梓燁點頭。「對,我也會。」

    「有人做了件很有趣的事。」

    「什麼事?」

    「他在屋子裡關進五隻饑餓的猴子,然後在樓梯上擺了一串香蕉,每當有猴子爬樓梯去拿香蕉,他就用冷水噴其他猴子,經過幾次之後,只要有猴子想要去拿香蕉,就會被其他的猴子攻擊。」

    「因為它們能夠預知狀況?」

    「沒錯,後來這個人抓出一隻舊猴子,放了一隻新猴子進去,新猴子肚子餓,看到香蕉當然想爬樓梯去拿,這時就算沒有冷水攻擊,新猴子也會被其他猴子攻擊。」

    「然後……」

    「這個人每天換出一隻舊猴子,直到裡面的猴子都沒有被冷水噴過的經驗,可是只要有猴子去爬樓梯想要拿香蕉,其他猴子還是會群起攻擊,於是香蕉再香、猴子再餓,都沒有猴子會去拿香蕉。為什麼會這樣?這說明什麼?」

    梓燁聽懂了,她的意思是人對於未知的事應該去質疑、去了解,而非一味排斥,不過他卻故意回道︰「說明你是想拿香蕉的小猴子,汪管事是攻擊你的老猴子,而其他人是人雲亦雲的傻子。」

    噗哧一聲,小茱忍不住大笑。「那你呢?你是什麼?」

    「我是那個壞心腸主人,站在外頭看你被打得滿頭包。」

    她笑意一斂,搖搖頭道︰「社會就是這樣,我們容易受到社會族群的影響,當多數人認為這件事合理,我們不問原因就認為它合理;當多數人認為不可行,我們也不會追問原因就堅決不做,甚至變成施暴者,去攻擊想做的人,根本不理會事情的本質是好是壞,從沒仔細分析與評斷。」

    「你企圖改變這種狀況?」

    「不,這是人性,無法改變,我只能改變自己,讓自己成為那隻影響別人的老猴子。」

    「你想取代汪管事在各掌櫃心目中的地位?我不想潑你冷水,但容我提醒你,年紀、性別、經驗擺在那裡,無法改變。」

    其實他很樂意命令所有人必須照著她的決定行事,只是好強的她會同意嗎?

    「我的年紀並不小。」童小茱定定的望著他,他沒有說錯,她想帶領風潮,想得到輿論支持,就得做出成績,況且歷經幾個生世,前後加一加,她都是中年婦女了。

    楊梓燁沒有反駁她,動手幫她把斗篷穿好,握住她冰冷的小手,走向園中。

    這幢宅子不大、不顯眼,園子無法和楊家大宅相比,只有一株老梅樹傲立在風雪中。

    梅花開得很好,冷香撲鼻,小茱仰頭深吸一口淡淡的香甜。

    「再世為人,經歷過別人不曾經歷的,站在別人不知道的高度看事情,有時候難免會覺得孤單。」

    「嗯。」這種感覺她明白。

    「幽谷那堪更北枝,年年自分著花遲。高標逸韻君知否,正是層冰積雪時。」梓燁折下一枝新梅遞給她。

    小茱沒接過梅枝,卻睜大眼睛盯著他。「這是……」是她盜陸游的詩啊!

    「是你寫的,這首詩讓楊梓軒在京城士子中打開名氣。」前世的楊梓軒能夠深受閻氏、楊氏家族的看重,小茱功不可沒。

    「你怎麼還記得?」

    「沒人告訴你我是過目不忘的神童嗎?」

    如果不是他這般能耐,閻氏怎會迫不及待想殺他?不過他一心經營科考書目,在詩詞方面涉獵極少,從沒想過幾首詩會讓楊梓軒成為京城人士眼裡的飽學才子,小茱的長才令人驚艷。

    「所以……」

    「在父親領我們一家出遊賞梅時,我下意識吟出這首詩,這首詩讓父親對我另眼相待,卻也在閻氏心目中埋下殺機。很不公平,對吧?這首詩讓楊梓軒成為風流才子,卻讓我成了閻氏的眼中釘,不久後,我遭遇人生第一場謀殺,遇見生命中的第一個貴人。」

    「司徒爺爺?」

    「對,司徒爺爺引我拜師習武,引我認識阿蘇以及許許多多的姊妹弟兄,我們結成幫派,到處剿滅山寨土匪。丘大總管就是在土匪窩裡被我找到的,他是個營商好手,卻因惡官迫害,落草為寇,他幫我開了第一間聞香下馬,然後第二、第三間,直到現在的景況。」這些事,他前輩子也做過,只不過時間上整整晚了十三年。

    「後來呢?」

    「前年皇帝微服出巡下江南,碰到江洋大盜,我救了皇帝,將他送返京城,一路上相談甚歡,結下深厚情誼。」

    前世直到進京城他才曉得皇帝的身分,皇上有意封他為官,他卻不願與楊家再有瓜葛,拒絕了,今生他卻選擇刻意結交,雖沒接下官位,卻在暗地裡為皇上辦事。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梓燁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隨即話鋒一轉,「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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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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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6 17:19:3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情敵的暗算

    雪花片片,大地銀裝素裹,一騎白馬載著一雙璧人。

    風雪打得小茱眼睛睛睜不開,梓燁把她收進懷裡,用毛皮大氅將她包裹起來。

    外面的世界很冷,但他的懷抱很溫暖,她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兩人之間的親昵變得自然而然,不過她很喜歡。

    喜歡和他靠近,喜歡和他相依偎,喜歡呼吸著有他氣息的空氣,喜歡被他收攏在懷裡,這種感覺是淡淡的甜、淡淡的喜悅、淡淡的幸福美好,在心底、在骨子淡淡地蔓延。

    她沒問他要去哪裡,他也沒告訴她,她憑借著對他的信賴悉心跟隨,她願意跟著他去每一個他想去的地方。

    就在小茱遐思之際,她感覺到馬兒停了下來。

    楊梓燁低下頭,對著懷裡的她說︰「你看。」

    她拉開大氅往外一瞧,震驚又驚艷。

    這是一條看不到盡頭的道路,兩旁種滿梅樹,梅花怒放、梅香四逸,皎皎積雪上映著點點粉紅花瓣,美不勝收,風一吹,雪斜梅飛,撲在他們的身上,印入冷香。

    兩只眼睛像是看不夠似的,一顆小小的頭顱不斷左轉右轉,撓得他的心窩癢癢,橫在她腰間的手臂微微收攏。

    「真漂亮,人間仙境啊!你種的嗎?還是你發現的?」

    梓燁笑著回道︰「是孫大娘種的。」

    「孫大娘?」

    「一個讓我感受到何謂母愛的婦人。」

    母愛啊……這對他是珍貴而稀有的感情吧?沒見到這位婦人,但小茱已經喜歡上對方了。

    「不念詩嗎?」他突如其來的問話問得她滿頭霧水,見她不回答,他低低地吟誦起來,「梅雪爭春未肯降,騷人閣筆費評章,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小茱大笑,轉頭望著他。「你到底要抄襲我多少詩詞?」

    「我不擅長詩詞,但我知道它能影響文士的名聲,所以……我可以嗎?」梓燁低著頭與她對望。

    他的目光好溫柔、好暖和,讓她一時忘了寒冷。

    他們靠得很近,他的氣息噴吐到她臉上,微微的溫熱勾起她一陣心悸,她猛吸口氣,把頭轉向前方、垂下,白白的頸子露在他眼前,引得他心猿意馬。

    鎮定!小茱悄悄地告誡自己,在深呼吸幾回合後,她說︰「可以,不過這件事得由我來安排。」

    「你安排?」

    用詩詞刷名聲是聰明事,但楊梓軒做得太鋪張,她的詩半點不風流,卻被他搞出「風流才子」的名號,實在很冤枉。

    小茱咯咯輕笑。「既然你有這樣的想法,與其嘉惠別人,不如嘉惠我這個動腦筋的人。」

    梓燁點點頭。「好,你怎麼說我怎麼做。」和她一樣,憑借的是信任。

    「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他笑得更愉悅了,身子微微向前,摟她個滿懷,他在她耳畔低聲道︰「你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

    小茱瞬間紅了臉,身子酥麻。嘖,他這等撩妹技術就算到了現代一定還是很受用。

    默林走到盡頭,一座高山矗立眼前,梓燁引小茱拉住韁繩,而他握住她的手,放慢馬速,左彎右拐,拐進一條不仔細無法發現的小徑。

    她看著小徑的前頭是略帶枯黃的竹林,但走上小徑不到五十公尺,兩旁的樹竟然是綠色的,沒有積雪、沒有寒氣,更嗅不到半點冬天的氣息,她真的覺得太稀奇了。

    通過綠色小徑,兩人一馬來到一座山谷,谷裡很溫暖,彷彿有一個天然屏障,把寒意封在谷外,山谷種滿藥草,還有一汪蒸氣騰騰的小泉,溫泉旁邊有幾株千年人蔘,到處一片綠意盎然,美得不似人間。

    梓燁指向遠處。「你看。」

    小茱順著他的手指的方向望去,遠處有幾處竹籬茅舍,已經夜深了,還有人在遠處唱著歌,她好奇的問︰「那是誰?」

    他笑而不答,策馬奔馳,風揚、蹄躍,連馬都感受到春風暖意,精神了起來。

    不多久功夫他們來到茅屋前,小茱這才看清楚不是幾處茅屋,而是一片茅屋,約有三、四十戶,家家戶戶以竹籬圍隔,中間有一個大廣場,現在廣場上架著一口大鍋,鍋裡熱氣蒸騰,香氣四溢,另一邊小乳豬烤得香酥,引人垂涎。

    「楊大爺到了!」

    一聲呼喊,村人從四面八方紛紛聚攏。

    梓燁下馬,伸手將小茱抱下來。

    一個年輕小伙子接過韁繩,把馬匹牽到馬房喂養。

    「楊大爺。」每個人都笑盈盈的,望著梓燁的眸光滿是崇拜。

    小茱被眾人的快樂感染,也笑得眉眼彎彎。

    梓燁很高興她喜歡這裡,滿心歡喜的握住她的手。

    「楊大爺好久沒來,是把咱們給忘了吧?」一名年紀約四十歲上下的婦人走上前,一把拍上梓燁的背,拍一下不夠,接連拍了好幾下才滿意地點點頭,這小子身子又更精壯了些。

    「忘了誰,也不能忘記孫大娘。」到了此處,梓燁精神放鬆,笑容不斷,這是少數能讓他心安的地方。

    孫大娘個頭不高,身材豐潤,皮膚白暫,笑的時候露出兩個很深的酒窩,看起來和藹可親,她身後站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也是圓圓臉、肌膚白晰,笑起來臉上也有兩個酒窩,兩個人長得很像,一眼就曉得是母女。

    小姑娘穿著一身紅衣,頭上插了朵小紅花,腳上穿著紅色的繡花鞋,模樣可愛甜美,只不過她對著梓燁的眼光是熱烈的,瞟向小茱時卻立刻變冰冷,搞得小茱一陣哆嗦。

    「這個漂亮的小姑娘是誰?」孫大娘拉住小茱的手上下打量。

    「我姓童,叫小茱,是楊大爺的屬下。」她不知道這個解釋恰不恰當。

    但梓燁不滿了,板起臉孔就要糾正。

    善解人意的孫大娘發現了,笑著搬來台階。「你別騙我這老太婆,阿燁怎麼可能隨便帶外人進來,會讓他帶進來的,肯定是心尖尖兒上的人,不過阿燁,小茱丫頭也太小了些,你可別欺負人家嫩,吃相太難看。」調侃完,她徑自咯咯笑著。

    對於這等程度的黃色笑話小茱看不上眼,她故作天真的說︰「大娘,我聰明得很,他別讓我欺負就成。」

    孫大娘只當小茱年紀小沒聽懂,可梓燁清楚明白小茱的年紀有多「小」,頓時臉上一片緋紅。

    孫大娘失笑,司徒老爹把梓燁帶進谷裡時,他才那麼一點點兒,一個玲瓏剔透、聰明得不像娃兒的小男孩轉眼就長大了,大到有了心儀女子,真好,她替他高興。

    「阿蘇也來了,你要不要見見他?」

    「他又來了?這次傷得厲害嗎?算了,我去見他。」梓燁臉色緊繃,雙眉皺起,轉身就往後山走去。

    他早跟阿蘇叮囑過打黑風寨得從長計議,他偏要這樣冒冒失失的。

    孫大娘看著他焦急的背影,笑而不語,這孩子還把是兄弟姊妹看得比什麼都重,她轉頭對女兒說︰「紅紅,你帶小茱去吃點東西,我陪阿燁去看看阿蘇。」

    「好啊。」紅紅爽快應話,接著朝小茱伸出手。

    這明明是相當親切熱情的動作,但小茱不曉得從哪裡冒出來的第六感,她總覺得紅紅的笑容讓她感受到了危險,她不知道自己的預感準不準確,但她習慣趨吉避凶,於是她把雙手縮在背後,笑得和對方一樣甜美可口。「可以吃烤乳豬嗎?我餓慘了。」

    紅紅也不勉強,她收回手,袖子一抖,原本要滑出袖口的蜘蛛重新爬回袖籠裡,對著小茱笑得更為燦爛。「當然可以,走,盤子在那裡。」這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女人以為這樣就能防她?

    小茱往烤乳豬的方向走去,村人知道她是和梓燁一起過來的,對她親切而熱忱,她都還沒走到定點,手裡的盤子已經裝滿了肉,接著被村人拉著坐到矮凳上。

    沒多久紅紅也端來一盤肉,坐到她身邊,故作天真的大聲問道︰「你真的是燁哥哥的奴婢嗎?」

    「不完全正確,但我確實幫楊大哥做事。」小茱心生防備,方才孫大娘不也說了她是梓燁心尖上的人嗎?紅紅這麼說有什麼目的?

    紅紅眼睛彎彎,嘴角輕揚,用崇拜口氣說︰「燁哥哥很了不起呢,幫他做事的下人多到數不清,不過我猜你肯定是他的心腹,否則他不會輕易把人帶來,因為對他來說楊府不是家,這裡才是,我們是他真正的家人。」

    紅紅的表情很溫柔,口氣卻很挑釁,她在尿尿佔地盤,宣示她是家人,而她童小茱只是下人?

    梓燁說過,孫大娘是讓他感受到母愛的人,她不想和梓燁的「家人」起爭執,所以選擇裝傻。

    她學紅紅勾起青春無敵的甜美笑容,回道︰「我明白,楊大哥那個人,人予他三分,他必還人五成,再寬厚不過,閻夫人要是肯對楊大哥好一點,必會得到他的全心相報,拿她當家人看待。」

    敢情小茱真是頭笨小豬,聽不懂她的意思?紅紅臉色微變,但下一瞬又拉起笑顏。「沒錯,燁哥哥就是這樣,對每個人都好,也不想想別人接近自己是否居心叵測,不過不要緊,我們這些家人會替他把關。」

    紅紅這是暗指她居心叵測嗎?小茱只能一笑,無從回應。

    「快吃吧,肉涼了味道就差了。」紅紅笑得眉眼燦爛。

    停戰了?小茱鬆口氣點點頭,夾起一塊肉放進嘴裡,肉烤得又香又酥嫩,美味極了。

    這時圍在小茱身邊的年輕小伙子問︰「妹子,你打哪兒來的?」

    「楊州。」

    「楊大爺老家?」

    「是。」

    「那裡是好地方吶,地靈人杰,看咱楊大爺就知道。」十七、八歲的青年咧開嘴,笑出一口大白牙。

    青年叫阿彬,體格魁梧強壯,個頭比梓燁還高一點兒,立在小茱跟前像跟木柱似的,一看就知道是個習武之人。

    「你們怎麼會認識楊大哥?」小茱好奇的問。

    一個二十幾歲的少婦笑盈盈解釋,「楊大爺是司徒爺爺帶來的,在這裡養了兩個月身子,這些年在咱們藥靈谷養傷的人不計其數,只有他不忘這份恩情,時常回來看看咱們,還帶來不少好東西。」

    「是啊,楊大爺送了張夫子過來,咱們谷裡的男男女女才能認字讀書,他每次來都拉上一車又一車的書吶。」阿彬說。

    少婦道︰「懂得字、增長了見識,想見世面的,楊大爺就帶他們出去閱歷。過去咱們谷裡出去的人,性子單純、想法直接,老是受騙,能跟在楊大爺身邊,有他安排,看得多、見得廣,江湖上繞幾圈,行事想法大氣了,掙得的銀子也讓谷裡家人生活得更好,大家都很感激他。」

    小茱笑道︰「人是互相的,你待他好,他便待你好。」

    「這話說得實在,咱們都拿楊大爺當家人。」少婦爽利地拍上小茱的肩膀。

    一個五、六歲的女娃兒靦眺地走到小茱跟前,小茱將她拉到身邊坐下,女娃興奮的表情讓小茱開心起來,雖然她半句話不說,小茱卻能分辨她喜歡自己。

    小茱把腕間的銀手鐲取下,戴在女娃兒手上,她興奮地搖晃手腕,聽著小銀鈴發出的聲響,心滿意足地投進小茱懷裡。

    「孫大娘說楊大爺明年要參加春闈,是真的嗎?」年紀和小茱差不多的少年問,他一臉稚氣,大大的眼睛裡閃著崇拜盛情。

    「是,谷裡有人也想參加科考嗎?」

    「阿良家的兩個小子都想考,張夫子說他們明年可以下場試試。」

    「我覺得楊大爺應該參加武舉,何必跟那些講話文謅謅、滿腹心思的人為伍?」

    少年此話一出,小茱視線轉向周遭,許多人都露出心有戚戚焉的表情,她莞爾不語,但她明白,文官才能走到朝堂中心,才能靠近皇帝,才有機會救楊家於水火,每個人的一生都有其必要完成的大業,這輩子他的大業是楊家。

    「楊大哥的武功很好嗎?」小茱問。

    「什麼很好而已,簡直就是高手,比起阿蘇哥哥半點不差。」少年接話。

    「阿蘇哥哥?」小茱一臉疑惑。

    是她在森林裡見過的那位嗎?她認人的能力很差,就算再見面,她也不確定自己還認不認得對方,但她想,那個阿蘇應該是他極親近的人。

    阿彬道︰「阿蘇和楊大爺都是被司徒爺爺帶進藥靈谷的,他們一起住在紅紅家裡養傷,受著孫大娘照顧,楊大爺傷養好之後就離開了,但阿蘇沒有家人,決定留在谷裡,他認了孫人娘做乾娘,他和楊大爺、紅紅是親如手足的兄妹。」

    親如手足啊?這樣很好,他有兄弟姊妹了,有人關心的童年會讓人身心靈健康,想起前世那個孤僻、陰森的二少爺,現在的楊梓燁……很好。

    小茱懷裡的女娃兒抬起頭,突然開口了,「小茱姊姊,楊大爺和紅紅姊姊成親的時候你能來喝喜酒嗎?」

    小茱瞬間楞住了。梓燁和紅紅是要成親的關係嗎?她看向眾人,沒有人表現出絲毫懷疑。

    她頓時有種被蓋布袋的感覺,如果他和紅紅是這種關係,那他和她又是什麼?是她過度解讀了他對下人的看重與關心,還是她一廂情願,錯把友誼誤認為是愛情?

    她像是掉進鹽酸缸子裡了,鹽酸從她的毛細孔往裡頭鑽,強烈的疼痛攻擊著她每一寸神經,漸漸地,腦子被腐蝕了,心肝脾肺腎被腐蝕了,只剩下知覺還在頑強地和它對抗。

    心痛得她想豎白旗投降,可偏偏不甘心又不允許她低頭。

    她喘不過氣,卻看見紅紅得意的笑容和閻欣瑤的面容重迭在一起,瀕死的恐慌再度降臨。

    小茱用力咬著下唇,直到嚐到了淡淡的腥鹹味兒,理智被迫出籠,她告訴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和閻欣瑤碰在一起,惡夢已經過去了,不要害怕,她必須擺脫……

    「小茱姊姊……」女娃兒搖晃她的手臂,小茱視線對上她,她再問一遍,「你能來嗎?」

    小茱勉強擠出笑容,隨意點頭,卻已經不記得女娃兒問了她什麼。

    「如果姊姊要來,可不可以幫我梳頭?梳像姊姊這樣子的。」女娃兒又問。

    小茱聽到女娃兒的聲音,不知為何卻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她什麼都做不了,只能不斷的笑、不停的點頭,用最合宜的表情做出最合理的反應。

    「太棒了,紅紅姊,到時我就是谷裡最漂亮的小姑娘,你一定要讓我當小喜童。」

    紅紅滿意地摸摸女娃兒的頭,挑釁地朝小茱望去。「知道了,你要是能讓小茱妹妹親自幫你梳頭,我肯定讓你當喜童。」

    女娃兒從小茱懷裡跳出來,高興地繞著眾人跑三圈,眾人也感受到她的歡欣鼓舞,跟著拍手大笑。

    歡樂的笑聲傳不進小茱耳裡,她只覺得心酸、心澀、心苦,理由是什麼?是……無法分辨的委屈。

    所以梓燁今天帶她來這裡,目的是要阻止她過度幻想?

    好啊,可以,收拾幻想沒有那困難,感情這種東西她可以隨時喊卡,別忘記她曾經受過二十一世紀的洗禮。

    在她心中,一生一世不見得是好事情,知錯能改才能尋到幸福泉源。

    小茱吸氣、微笑,繼續對著圍著自己的人笑,不真心,但她盡力做到看起來很真心,看起來很快樂,看起來很融入。

    腦子渾渾噩噩的,像是作了一場惡夢,她汗水淋灕,像生過一場大病。

    鐵心從遠處走來,直接走到人群中央,對小茱說︰「爺要你過去。」

    要她過去?做什麼?去講清楚、說明白?可以,她也喜歡清清楚楚、簡簡單單。

    小茱起身,沒對大家打招呼,舉腳便走。

    鐵心走在前頭,她亦步亦趨跟著,一邊在心裡琢磨著,等一下見到梓燁要對他說什麼?

    應該先說︰「放心,我沒有誤解什麼,主雇關係很容易釐清。」

    或者說︰「恭喜恭喜,方才聽到你的喜訊,喜帖別忘記寄到銀柳村童家。」

    要不說︰「你們真是天上一對、地上一雙,珠聯璧合,舉世無雙。」

    她走得不專心,卻意外地沒跌倒,這是她的幸運,也是……他的。

    可不是嗎?他很幸運,碰到一個不會勾勾纏的女人,只要話講清楚,就會送上祝福無數,他應該找個時間好好謝天謝地、謝萬靈,謝謝她是個提得起放得下的好女人。

    她咬牙,一路在心裡撂氣話和狠話。

    照理說罵過氣過,她的火氣應該消了,可她卻是怨恨委屈成倍數成長。

    想哭,小茱卻不允許自己哭,哭就輸了,她幹麼認輸?為一份錯誤的感覺掉眼淚,太腦包。

    紅紅也跟上,小茱沒注意到她,只顧著悶著頭往前走。

    他們穿過林子,行經小溪,再往上攀爬一段岩石路後,一座獨木橋出現眼前。

    說是橋太牽強,更正確的說法是一株攔腰折斷的百年老樹橫在兩座山的山腰,沒有經過人工雕琢,也沒有扶手欄桿,就這樣孤孤單單地懸在幾百公尺的山崖邊,嫌命太長的可以試著橫渡,但熱愛生命的小茱不想嚐試。

    紅紅輕輕巧巧地上橋了,轉眼走到達對岸。

    紅紅不算數,小茱與她交情不深,鐵心就可惡了,是楊梓燁讓他過來領人,他卻頭也不回地過橋去,他當真以為她有本事過橋?

    原來她又猜錯,敢情梓燁今天領她進谷的目的不是謀殺她的幻想,而是謀殺她的小命?

    幹麼這麼麻煩,他不是武功高手嗎?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她還能活得了嗎?

    「童姑娘快過來,爺等著。」鐵心在橋的另一端對她招手。

    小茱翻白眼,怎麼過?她是練過凌波微步還是輕功水上飄?要是摔下去……她看一眼萬丈深谷,粉身碎骨的事她不做。

    她轉身準備離開,今天的委屈受夠了,區區兩千兩銀子,她還得起。

    像是看透她的心意,紅紅在對岸揚聲道︰「鐵大哥,這可不是人人都能過來的,既然童妹妹過不了就別勉強她。」

    紅紅的聲音刺激了小茱,她猛然轉回身,用力咬牙倒抽口氣。

    她不是不行,只是不願意,她不是搶不贏,只是不想搶,對於愛情,她有自己的原則,對於不屬於她的,她從不勉強。

    想看她的實力嗎?沒問題。

    她上橋了,連一步都無法踩穩,但她堅持要到對面紅紅的面前,說上一句「不為也,非不能也」。

    於是她蹲下身,用跪爬姿式,壓低重心,緩慢朝往對岸爬去。

    每爬一步,她就在心裡想一種狀告方式,她要砸大錢雇最頂尖的訟師告死鐵心。有這麼橫的嗎?當人人都和他一樣有絕世武功,這是謀殺,真真切切的謀殺!

    小茱趴下的同時,紅紅露出輕蔑笑意,這種女人怎麼配得上燁哥哥?

    小茱像蠕蟲似的一點一點往橋中央爬去,這種爬法既累又痛,樹幹上的粗渣扎進掌心,膝蓋被磨破一層皮,才蹭到三分之一,她已經滿身大汗,已經詛咒千遍也不厭倦。

    但她不認輸,把眼淚憋回肚子裡,繼續往前爬行。

    這時好死不死,她的眼睛一不小心和谷底接觸,小心肝猛烈狂顫幾大下,手臂頓時失力……

    瞬間,腦袋裡出現兩個聲音,一個是「會摔死、快點抓緊」;一個是「賭了,賭鐵心不敢讓我摔死」。

    最後,小茱順從後面那道聲音,她鬆開手腳,想像自己正在玩高空彈跳,放任身子往谷底墜去。

    她的恐懼只有一下下,耳邊傳來鐵心的驚呼聲讓她得意,害怕嗎?很好,想辦法補救吧。

    風聲用力刮著小茱的耳膜,下墜的同時,頭髮往上飛掠,她閉上眼睛,開始讀秒,一秒鐘、二秒鐘、三秒鐘……

    在第四秒的時候,她感覺到手腕被拉住了,第五秒的時候她的腰被扣住,第六秒她不再往下墜,而是一點一彈、一點一彈的往上飛竄。

    她能夠感受到對方的手正在微微發抖。怕了?弄死她,誰給他家主子掙錢?

    瞧瞧,童小茱是不是很了不起?能夠這麼快就戳破想像,這麼快就把自己和楊梓燁的身分擺得穩穩當當。

    雇主、雇佣,簡單明了。

    好棒棒、好優秀、好杰出,她這種女人是打不死的蟑螂。

    她想得豁達,卻是每一句話都狠狠戳著她的心,沒關係,很快她就能對疼痛視而不見。

    小茱睜開眼睛,想欣賞鐵心驚嚇過度的表情,可是當她視線對焦,看到的不是鐵心,而是楊梓燁。

    察覺她的視線,梓燁低頭望她,輕斥,「不怕死嗎?」

    「怕,不怕的話,就學你的紅妹妹一蹭一跳直接過橋!」差別是,他家紅妹妹過的是獨木橋,而她過的是奈何橋。

    想起她蹩腳的動作,梓燁滿臉無奈,將她摟得更緊。「怕死幹麼鬆手?」

    「爬累了,也被笑夠了,該讓鐵心也嚐嚐受驚嚇的滋味兒。」

    怨上鐵心了?他真冤!

    「不是鐵心的錯。」

    小茱苦笑,誰的錯重要嗎?重要的是她的自尊心已經受損,幻想已經破滅,而且她可以確定再確定,如果住這谷裡的才是他真正的家人,那麼此生她都不會是他的家人。

    見她不語,梓燁問道︰「生氣了?」

    她依舊沉默。

    「害怕的話可以抱緊我。」

    抱緊?他提出這種建議是想害死自己,還是想引得紅妹妹嫉妒?她才不想抱他,但想起方才受到的刺激,她惡意一笑,為什麼不?刺激要輪流來才有意思。

    她笑得狡獪惡毒,並且在眾目睽睽下,兩手緊緊勾住楊梓燁的脖子,不知道成功氣死紅妹妹會不會有禮物?

    小茱賭氣的動作讓梓燁的眉眼彎彎,嘴角也彎彎。

    不多久,兩人安全地在茅屋前著陸。

    「還好嗎?」鐵心焦急奔上前。

    小茱橫他一眼,她說不好,他能賠她兩萬四千五百三十七個細胞嗎?

    梓燁想摸她的頭,她一低身,躲開他的大掌心。

    「真是氣壞了?」梓燁笑道。

    生氣?那是有資格的人才可以做的事情,她是他的誰呢?在現代叫做下屬員工,在古代叫做奴才奴婢。

    越想越氣越心酸,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卻無法阻止。

    「是我的主意,你不必把氣撒在阿燁身上。」阿蘇從屋子裡走出來。

    小茱與他四目相對,兩人用目光打了一仗,誰也不肯退讓。

    她還趁機把人打量了一番,褐發、濃眉、大眼、高鼻……這時代也有混血兒?他長得相當好看,更難得的是一身氣派,若是換上西方中古世紀的騎士裝,他活生生就是個氣質高貴的白馬王子。

    「這是阿蘇,你見過的。」梓燁向她介紹。

    紅紅的目光不友善,明目張膽的嘲笑更不友善,而這位「見過面」的阿蘇打量她的眼神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委屈受夠了,小茱不打算繼續忍辱負重。

    站到阿蘇身前,她成了白雪公主裙下的小矮人,可她不服輸,驕傲的把頭抬得很高,輸身高可以,輸氣勢不成。

    小茱與阿蘇對峙,眼底帶著武則天式的自信。「請問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撒氣?」

    阿蘇眼也不眨的緊瞅著她,過了半晌,他笑了。

    這丫頭真好勝,性子和阿燁如出一轍,難怪他會上心。

    這是阿蘇第二次見到童小茱,她還是和初次見面時那樣有趣,不過再有趣,防人之心不可無,梓燁已經上過一次當、吃過一次虧,他不允許梓燁重蹈覆轍。

    讓童小茱獨自過橋是他提出的主意,目的是測試她有沒有武功底子,但當時梓燁口氣嚴峻地反對了,不過梓燁越反對他就越堅持。

    「如果她連一座獨木橋都過不了,就沒有資格站到我面前。」阿蘇以為這麼說梓燁就會妥協,但他估計錯誤。

    「不認識她是你的損失,不是她的。」梓燁撂下話後就要離開。

    鐵心看兩人幾乎要鬧僵了,連忙道︰「我去把童姑娘叫過來,我發誓會護她平安。」

    一到最後,梓燁還是忍不住跳出去救人,從童小茱「爬」上獨木橋的那一瞬間,他的表情就凝上一層冰,直到接住童小茱的那一刻,冰霜才化開。

    梓燁對童小茱的在乎,讓阿蘇很清楚紅紅沒有半分勝算,在這種情況下,紅紅還堅持嫁給梓燁,好嗎?

    阿蘇放棄對峙,對小茱說︰「如果你不那麼生氣,我可以解釋。」

    他釋放善意了,小茱也不是窮追猛打的性情,撇撇嘴,退開兩步,訕訕的道︰「你想說就說,我不勉強。」

    小茱的退讓讓梓燁鬆下心,阿蘇和鐵心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不希望小茱對他們有什麼不好的想法。

    「三年前,我和梓燁在回藥靈谷的路上救下一個賣身葬父的孤女媛媛,原是好意,沒想到……她是個美麗聰慧溫柔、事事替梓燁著想的女子,梓燁不拿她當丫頭,甚至想許她一個名分,殊不知她竟是閻氏的人,她給梓燁下了蠱,若不是司徒爺爺發現得早,梓燁的小命早玩完了。」

    阿蘇的話勾動梓燁心裡某條弦。媛媛,上輩子沒出現的人,此生出現了,那次的疏忽讓他學會光是防範前世的人事物並不夠。

    但阿蘇的解釋讓小茱心情更惡劣,梓燁有了一個紅紅不夠,還想要一個媛媛?這種男人果然非良配,錯失楊梓燁不可惜。

    她試著說服自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她不是會在一棵樹上吊死的女人,一次說服不成,就說服兩次,總有一天她會相信自己的選擇很正確,會相信錯失他是可以容忍的遺憾。

    「我不是任何人派到楊大爺身邊的,如果你不放心,我隨時可以離開。」

    「果然是小丫頭,心眼小、心量窄,都解釋過了還緊抓著不放。」阿蘇調笑道。

    「所以用自己的臆測去估斷別人心性就是大方?」小茱反唇相譏。

    梓燁苦笑,把小茱拉回身邊,低聲安撫,「別這樣,阿蘇是因為擔心我,才會成了驚弓之鳥。」

    小茱不反駁他,只是淡淡笑著,孫娘子是家人、孫紅紅是親人,鐵心、阿蘇還有村裡的每個人都與他沾親,唯獨她不是,所以自家人護自家人沒有不對。

    她抽回手,退開兩步,與他保持安全距離,她不讓自己生氣,因為生氣就是默認了,默認自己對錯誤的人上了心。

    她不傻,失戀這檔事能不碰就別去犯賤沾惹。

    小茱一退開,紅紅立刻勾住梓燁的手臂,把頭靠在他身上,甜甜的說道︰「燁哥哥,你得記得給小茱妹妹紅帖,她想參加咱們的婚禮呢!咱們藥靈谷的婚禮盛大又熱鬧,方才好幾個小伙子對小茱妹妹有意思,說不準在咱們的婚禮上,小茱妹妹就能對雙呢!」

    這是谷裡的習俗,婚禮有一個儀式是新郎到谷裡尋找藥材,所有留在藥靈谷或出谷的未婚年輕男子也都可以參加,這天他們會把自己尋到的珍貴藥材獻給喜歡的女子,倘若女子接受就是對雙,即便沒有成親或訂親,旁人也不能覬覦。

    梓燁終於弄懂小茱的彆扭了,他拉開紅紅的手問︰「聽說你想出谷?」

    紅紅刻意又貼上去。「是,我想跟燁哥哥一起出谷。」

    「知道了,我在京城有兩間藥鋪子,你到鋪子裡幫忙,好不?」

    「燁哥哥打算在京城長住了嗎?」

    「對。」

    「好,那我要去。」同在京城裡,她可以天天見到燁哥哥,多好!

    「可孫大娘好像不樂意,我明兒個午時離開,你去說服孫大娘,她沒有點頭,我絕對不會帶你出去。」

    這確實是個大問題,不過梓燁肯鬆口已經讓紅紅夠開心的了,她高興地跳起來。「行,我馬上去說服娘。」

    紅紅離開,梓燁伸手要拉小茱,但她迅速把手藏在身後,擺明要保持距離。

    「進屋子講話。」梓燁軟聲道。

    「不必了,爺有什麼話盡管吩咐便是。」小茱冷著臉回應。

    阿蘇、鐵心互視一眼,兩人抿唇失笑。沒想到這小丫頭脾氣這樣大?

    想當初紅紅知道媛媛的存在,也不敢這麼明目張膽鬧性子,這個童小茱是太有恃無恐,還是沒把梓燁放在心上?不管如何,日後梓燁有苦頭吃了。

    「別鬧性子。」梓燁苦著臉低聲道。

    「爺說笑了,奴婢不敢。」小茱微微一笑,視線始終定在自己的小腳上。

    連奴婢都搬出來?她是這氣到連話都懶得跟他說了?梓燁見軟的不行,只好使「硬」招,他硬是握住她的手腕,硬是把她拉到自己身前,硬是把她攬在懷裡。

    這會兒小茱是真的生氣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不是由他決定的,好嗎?多遠多近,她也有發言權!

    她惱羞成怒,偏偏個頭還沒長夠,力量不足,她拗不過暴力集團首腦,硬是讓他半拉半抱的帶進屋子裡。

    茅草屋不大,只有一床、一桌、一櫃和一個書架,但牆壁上掛滿各式各樣的武器,小茱不懂武,卻也看得出來那些武器都是百裡挑一的好東西。

    梓燁強壓著她坐下,倒一杯水放到她面前,說︰「喝。」

    小茱撇開頭,雖然形勢沒人強,她還是有自尊的。

    「這是敗火用的,喝一點,別跟誰都對不上眼。」冰人鐵難得溫柔,約莫是對獨木橋的事有罪惡感吧。

    小茱還是不喝,她就是不要跟任何人對上眼,視線轉到牆上的冷兵器,定住。

    梓燁看看鐵心,再看看阿蘇,緩聲對耍任性的小茱說︰「喝一點吧,鐵心醫術很好,聽他的準沒錯。」

    冰人鐵見她這樣子,搖頭道︰「你不喝,我只好用針灸來幫你洩火。」她在橋上確實受到驚嚇,滿身冷汗再加上方才被紅紅一激,她的雙頰透出不健康的緋紅。

    小茱猛地轉頭,沒好氣的瞪著三個欺負她一個小姑娘的大男人,哪有這樣的,她要多委屈他們才肯放過她啊?

    「乖,喝一點,對你有益。」梓燁好言哄道。

    她氣得胸口起伏不定,在六道篤定的目光下,她用力拿起杯子,用力把茶喝掉,再用力把杯子往桌面上一擺,咬牙切齒的道︰「可以了嗎?」

    茶湯的味道有些微苦澀,但苦澀入喉後,一股清潤感從喉間升起,緊接著微微的香甜和淡淡的舒暢感逐漸在胸臆間擴散開來。

    見鐵心點點頭,梓燁鬆口氣,對小茱說︰「這些年,有丘大總管為我掌管偌大的生意,江湖上有阿蘇替我拓展勢力,他收服大大小小十幾個山寨,把土匪變良民,不但替官府解決頭痛問題,又組織起好幾支商隊南來北往做生意,更暗中幫我培植隱衛,他和丘大總管是我缺一不可的左右手。」

    一文一武再加上無敵神醫冰人鐵,所以呢?要恭喜他身邊人才濟濟嗎?

    梓燁對小茱說完後,轉頭對阿蘇說︰「小茱是丘大總管看中意的,丘大總管連對自己的兒子都沒有這麼高的評價,你別以為她是個丫頭,她的能耐是許多歷經世事的老江湖所不及。」

    阿蘇笑視著小茱。「能耐如何不說,那股子不服輸的個性,肯定是能成大事的。聽說你和汪管事對上了,憑著幾間聞香下馬,你真有本事贏汪管事的青樓當鋪?」他試圖誘引她開口。

    小茱撇撇嘴,現在談的是公事,她對私事不滿,卻不能因私廢公,她用公事化的口吻回答,「請拭目以待。」

    「我會仔細看的。」頓了頓,阿蘇又說︰「紅紅年紀雖然比你大,但心性幼稚,有什麼地方得罪,請多包涵。」

    「蘇先生客氣了,孫姑娘與我並無利益關係,既無交集,何來得罪一說?」

    梓燁明白了,她不是生氣,而是退卻,她教育吳倎財的一夫一妻制也要落實在自己的生活中,看來他得把事情原原本本交代清楚。

    突地,一塊不明顯的紅斑在小茱額間隱隱浮上,梓燁雙眉微蹙,怎麼一回事?緊接著,右邊從耳際往臉頰處也浮現紅斑,她沒有感覺,卻看得他怵目驚心,他一拍桌子,面帶怒容。「我去找……」

    阿蘇和鐵心也發現了,鐵心急忙按捺下梓燁的怒火,說︰「不必了,我這裡還有些茶餅,配這茶,味道正好。」他走到櫃子前拉開抽屜,從裡面取出一匣糕餅放在小茱面前,說︰「嚐嚐,這是司徒爺爺最拿手的餅。」

    小茱看著三人,發現他們表情各異,梓燁急得想跳腳,阿蘇像要隱瞞什麼似的,而冰人鐵看著她的表情好像很想把餅直接塞進她的消化道。

    她想了想,試探道︰「我不餓,也不喜歡吃餅。」

    鐵心道︰「這糕餅能養顏美容、延年益壽。」

    「可以養顏美容、延年益壽的東西很多,不必非要吃餅吧?」地瓜木耳花椰菜、黑豆紫米中藥材,她隨便都可以列出幾十樣。

    「乖,吃一點,這餅對身子好。」鐵心把盤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小茱搖搖頭,評估對方有多堅持,來預測現在狀況有多危險。

    梓燁拿起一塊,無比溫柔地哄道︰「乖,吃一塊就好,嚐嚐司徒爺爺的手藝。」

    「你吃一塊,我就讓商隊帶回一項你想要的東西。」阿蘇直接祭出利誘。

    小茱微笑,明白了,接過糕餅,把餅放進嘴裡時,她發現自己的右掌心出現一塊紅斑,不多久她看到左手掌心也出現紅斑。

    最後,她整整吃掉三塊餅、喝掉半壺茶,在不饑餓的狀況下。

    「你對童小茱做了什麼?」阿蘇板起臉孔質問孫紅紅。

    她正在收拾行囊準備和燁哥哥離開,被阿蘇這麼一問,她停下動作,緩緩轉過身,笑得一臉無害。「阿蘇哥哥你在說什麼,我哪有對她做什麼?她可是燁哥哥的人呢。」

    「失容散。」他不與她虛與委蛇,直接把話說穿。

    三個字出籠,她再也賴不掉了。

    沒錯,她本想用三色毒蛛咬童小茱一口,讓她的手紅腫熱痛又奇癢無比,沒有解藥的話,得連續在冰水裡泡上三天三夜才能好,谷外是寒冷的大雪天,真用這種泡法,三天後手雖然不癢痛,卻也半廢了。

    誰知童小茱不上當,她只好在旁人遞給童小茱的盤子裡撒點失容粉,這藥不必多,沾著肉吃上一、兩片,三日後臉上和手腳會出現大大小小的紅色色斑,不出一個月,紅斑會轉變成黑斑,再漂亮的美女也會變成鬼,何況一個樣貌普通的小丫頭。

    可是怎麼會被發現的?那藥粉至少要三天後才會發作。

    「想不透?她喝了玉泉水。」阿蘇冷冷的道。

    紅紅懊惱,怎麼會忘記鐵心哥哥酷愛這一味?現在燁哥哥肯定要惱上她了,會不會一生氣就不帶她走了?那可不行,她要跟燁哥哥一起出谷,想著,她加快收拾的動作。

    見她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樣,阿蘇語重心長的道︰「梓燁很喜歡童小茱。」

    「那又怎樣?燁哥哥承諾過的,他是個說話算話的。」

    「這世間男子不單單能娶一個女子,你用這種毒辣手段對付她,梓燁心裡會怎麼想?」

    「他會……會因為這樣就不娶我了嗎?」紅紅這才知道要擔心。

    「不知道,但我確定男人的心思禁不起這種挑戰,只要梓燁認定你心狠手辣,往後你和童小茱有任何爭執,他都會站在童小茱那一邊。」

    紅紅被他說得無話可辯,但她不甘心啊,她和燁哥哥才是的一對,童小茱憑什麼介入?

    她和李媛媛一樣噁心!

    「紅紅,你是我妹妹,我的心自然是向著你,梓燁是個磊落漢子,於女色一事上並不看重,若你肯安分,別再耍這些不入流的手段,我相信他會一視同仁,說不定看在過去的情分,更加善待你幾分,但要是你仍舊執迷不悟,我也幫不了你。」

    紅紅不滿的嘟著嘴,她要的不是更加善待幾分,她要的是獨一無二!她用力一跺腳,怒道︰「燁哥哥是我一個人的。」

    「信不信,如果非要他選一個,他的選擇會是童小茱,而不是你。」

    「為什麼?我才是和燁哥哥一起長大的。」

    「你比我更清楚為什麼,在他心裡你只是妹妹。」

    「童小茱呢?她只是個下人。」

    「你在自欺欺人,你也看得出來梓燁對她的不同,童小茱不是下人,是放在心尖上的人。你好自為之吧。」扔下話,阿蘇離開她的小屋。

    紅紅氣恨不已,居然連阿蘇都不與她同仇敵愾,虧娘對他這麼好,忘恩負義、可惡至極,壞人、壞蛋,一個比一個壞!她打開百寶箱,把裡頭一瓶瓶的毒藥往包袱裡收。

    她就不信,如果童小茱死了,還能待在燁哥哥的心尖尖上!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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