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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歷史軍事] [蓬萊客] 折腰《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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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10:27:46 |顯示全部樓層
第20章 同居

      魏家這座宅第,既有北方世家大族宅宇慣有的宏闊,又秉承列侯建制。大門三間一啟,上覆歇山頂,下為巨石基座,樑枋上飾以夔龍彩繪,門前左右各列一對半人身高的青銅怒獅。前堂宏大,後宅各處居所也以院牆井然分隔,中間連以庭院,整體布局明朗而開闊。

      魏家地位最高的人,無疑是這會兒還在無終居住著的徐夫人。徐夫人的居於正中北,如今空著。魏劭母親朱氏居於東,小喬被安置在了相對的西屋。

      西屋名為“屋”,實則是個不小的獨立院舍,過兩道門,經過重庭和左右廂房,最後才到了最私密的寢屋,耳房天井,無不齊備。

      西屋裡有婢僕十來人,齊齊到門外跪迎小喬,口裡呼她女君。

      雖然這次回來並沒事先知照,但屋裡屋外無不乾乾淨淨,寢屋內更是纖塵不染。

      往後,小喬就要長居在這裡了。

      春娘和侍女歸置行裝時,小喬留意到房裡留有男人的幾套衣物以及一些日常用具。

      看起來魏劭從前在家,平常也是住在這房裡的。

      在信都時,當著鐘媼的面,魏劭就和自己公然分居,沒有半點想要遮掩的意思,可見他根本不在意家人如何看待兩人的夫婦關係。再加上他對自己一貫的輕慢,小喬推斷接下來,他應該也不會勉強和自己同居一室的。

      這對於她這個新婚才不久的“女君”來說,自然是一種羞辱,等到明天,魏家上下奴僕想必就會在背後拿她當議論話題了。

      樹有樹皮,人有臉皮。樹沒了皮活不成,人沒了這張皮,雖然死不了,未免就難看了。

      小喬也是俗人一個。初來乍到的,誰願意過一晚上就成別人眼裡的笑話。要是自己能裝一張出來,辛苦點她也樂意。

      但偏這種事,不是自己一個人能解決的。估計魏劭對自己是恨不得像拍蒼蠅一樣地拍死,眼前才算乾淨,那她也就只能盡量想開了。

      幸好,心眼兒夠大,不會自己給自己牛角尖鑽,這大概就是小喬除了這副皮囊之外的最大優點了。

      所以她特意吩咐了聲春娘,讓她把魏劭之前留下的東西都給整理出來歸置在一旁,等著他派人過來取走。

      ……

      魏劭一句話把她丟給了管事,整個白天,人就不見了。

      魏家的主人,對喬女自然不可能有什麼好感。僕下應當也是如此。但不包括所有的僕下。

      錢就算買不了人心,但買人開口說話,還是不難的。

      當初在信都,信宮裡那些下人大多都來自當地,並不知道漁陽魏家之事。幾個跟隨鐘媼來的,因為畏懼鐘媼,說話也是吞吞吐吐,並不肯多吐露什麼。到了這裡安頓好後,春娘憑著自己在喬家練出來的看下人的本事,很快就從西屋一個名叫丙女的僕婦那裡問到了許多關於于魏家和朱夫人的詳盡事情。

      時下聯姻盛行,婚姻講究門當戶對,尤其世家大族更看重這一點。所以相比較於魏家,朱夫人的娘家出身低了些,父親當初只是涿郡的一個都郵,後投軍,因功升至郎將,為魏劭祖父所器重,一次作戰中,替魏劭祖父擋了一發冷箭,正中要害,不治而死。魏劭祖父愧疚加上感激,見朱家有一女,年貌與長子魏經相當,遂聘娶入門為婦。

      朱氏入魏家後,生了兩個兒子。長子魏保,字伯功,次子魏劭,字仲麟,十年前不幸同時歿了丈夫和長子,朱氏傷痛,遲遲不能從打擊中恢復過來,後來不知怎的就和巫祝走近,很是篤信。

      徐夫人對朱氏的態度,一直不冷也不熱。朱氏對這個來自中山國的翁主婆婆也有些畏懼。婆媳二人並不親近。這幾年,隨著魏劭完全掌軍,徐夫人不大管事了,一年裡大半多的時間,自己都在無終住著,剩朱氏自己留在漁陽大宅裡。

      朱氏的身邊,養了個十八歲還未出嫁的女孩,名叫鄭楚玉,是朱氏的外甥女。鄭父曾是司農,不幸早亡,淪為孤女投奔姨母。幾年前巫祝佔撲,說鄭楚玉是朱氏的命裡吉人,有她在,朱氏可避凶趨吉,恰好當時朱氏生了場病,鄭楚玉日夜照顧,朱氏得以康復,痊愈後便深信不疑,對她愈發喜愛。因鄭楚玉出身不夠,便讓兒子納她為妾。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魏劭遲遲沒有納成,朱氏這兩年一直將鄭楚玉養在身邊,做派待遇就與魏劭姬妾無二,家人都喚她鄭姝。

      “女君,你道魏侯為何年過弱冠還遲遲沒有娶妻?除去這鄭姝,從前其實還有一個……”

      春娘湊到了小喬的耳畔,正要接著說下去,那個名叫丙女的僕婦匆匆過來傳話,說朱夫人已從漁山回府,男君也回了,請女君一道去拜見長輩。

      春娘停了下來。

      小喬穿戴早已經妥當,也不用換衣裳了,略照了照鏡,帶了春娘早給她預備好的一副做的極好的針線活,開門便走了出去。

      魏劭正站在通往東屋的甬道岔路口,應該是在等她。

      他平日除了戰袍,便服仿佛只著青色。在信都時,好幾次小喬偶遇到他,見他總是一身青色深衣。幸好那張臉還能看,所以倒也不老氣。此刻他也是一身青色深衣,但和小喬身上的相比,樣式十分寬鬆,腰間束了一條瓖白玉的寬腰帶,襯的他窄腰寬背,背影筆直,正有風從他身側襲過,卷起了一側衣袂袍角,少了平常著戰袍時的剛戾,看去倒有幾分蕭颯風流的意思了。

      其實小喬從聽到丙女傳話到這裡,最多也沒超過半刻鐘,庭院的路不算短,走走也要費些時間的。他卻仿佛已經等的很不耐煩了。雙手背在身後。聽到腳步聲近,扭頭見她來了,轉身便往東屋方向走去。

      他步子邁的快,加上腿長,很快就拉下了小喬一段路。小喬起先還加快步伐,見實在追不上了,衝他背影道︰“夫君,你行慢些可好?”

      魏劭仿佛一愣,停了下來,扭頭瞥了她一眼。

      小喬提起裙裾,疾走了幾步追到他身側,微微笑道︰“我為拜見長輩,穿的正式了,裙裾略窄,走不快路。夫君你個頭比我高,腿腳也長,若再走快,我便只能跑追了。”

      她如今站他邊上,個頭只及他肩膀,在後世,這樣的高大與嬌小,倒還能賺個所謂的“最萌身高差”,這裡真落到小喬的頭上,可就沒這麼美了。

      魏劭又瞄她一眼。

      她說完便抿上了嘴,兩邊唇角自然地微微上翹,雙目晶瑩,若笑地望著他。

      魏劭其實並不是很想理會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對著她卻有些拉不下臉。最後勉強嗯了聲,臉上神色更僵冷了,略微揚了揚下巴,示意她跟上自己,轉身再次朝前走去。

      這回他步伐果然緩了下來。小喬很輕鬆地和他同行,步入了東屋。

      東屋僕婦不下二十人,全都已經聚在走廊兩側,遠遠看到魏劭領著小喬過來了,都迎出來跪地。小喬在身後一堆或驚艷、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注視下,跟著魏劭進了朱夫人所在的那間大屋裡。

      房裡擺設精靡,空氣裡漂浮著濃烈的麝香氣味。魏劭的母親朱夫人回來後,應該已經換過了行頭,端坐在對面那張側圍紫檀矮屏的方榻上。她年紀四十出頭,略胖,華服著身,一頭珠翠,年輕時應該是個美人,即便現在,五官也依舊很周正,只是可能由於常年習慣繃著臉的緣故,唇角微微下垂,兩邊布了兩道深刻的法令紋,這令她不但顯了老相,面容也帶了一種倨傲的神色。她的下首跪坐了一個身著淺紫的女子,十七八歲的樣子,衣裳的顏色很好地托出她白皙的膚色,也襯的她容貌更加秀麗。她看到魏劭進來,臉龐微微泛出紅暈,急忙從榻上起身,向他見禮,口中喚他“表兄”,姿態幽嫻,意調溫柔。

      魏劭淡淡地應了聲。女子方才刻意修飾了一番,見他並沒怎麼看自己,目光裡露出一絲淡淡的失望,隨即看向小喬,目光便微微一定。

      小喬知道這女子應該就是那個鄭姝,魏劭的表妹了。略看一眼,便隨魏劭到了朱夫人的榻前,垂手立在一旁。

      朱夫人從小喬進來後,就仿佛沒看到她。只對兒子露出歡喜的親切笑容,招手讓他坐到自己身側,不住地端詳他,撫他胳膊,先嘖嘖地心疼兒子這半年裡又黑瘦了,再問他平日飲食起居,最後問打仗軍情,魏劭略提過幾句,她便嘆道︰“我一婦道人家,雖不懂軍情,你也說的順遂,我卻知道凶險。仲麟,你要好生保重自己,萬不可有差池。”

      魏劭溫言安撫了朱夫人幾句。

      朱夫人點頭︰“這世道雖凶險,只我兒吉人天相,有神人護佑,我本也沒什麼可擔心的,最怕,便是人心凶險……”

      她朝小喬投去自她進來後的第一道目光,也是充滿了厭惡和憎恨的目光。

      “仲麟,你父當年若不是易信旁人,斷也不會落得那樣的慘狀。我至今想起當年你父兄之死,往往心口梗痛,至今依舊夜不能寐,恨不能生啖仇人之肉。你定要牢記前車之鑒,萬萬不可再輕信於人!”

       那句“生啖仇人之肉”,她幾乎是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來的,目光嵌在小喬的臉上,已經不止是厭惡和憎恨,而是隱帶厲色,仿佛真的要將自己身上的肉一口一口咬下來似的。

      小喬本是做好了要被朱夫人厭憎的準備,但沒想到,她的厭憎會直白狠厲到這樣的地步,生平第一次遇到這樣,之前的心理建設還是沒做到位,這會兒忍不住就打了個寒噤,臉色不自覺地微微發白,指尖也涼了起來。

      魏劭瞥了小喬一眼,對朱夫人道︰“兒子心裡有分寸。母親不必多慮了。”又道,“母親今日山上趕回來,路上想必也累了,兒子帶新婦給您見個禮,完了母親也好早些歇息。”說完起身,立到了預先鋪設在朱夫人榻前的一張跪墊前。

      小喬定了定心神,急忙來到另張墊前,和邊上的男人一道跪了下去,朝榻上的朱夫人行叩頭禮。

      朱夫人沉著臉,斂目面朝兒子,分毫沒看向小喬。

      小喬跟隨邊上的男人行完叩見之禮,還不能起身,照規矩,雙手奉上那副準備好的針線活兒,高舉過頂,等著人來收去。

      她低著頭,雙手舉了良久,一直沒有動靜。直到兩邊胳膊開始發痠,有些舉不動了,還在咬牙堅持時,側旁伸過來一隻手,拿了過去,放到了朱夫人榻前。

       “母親,若無事,我二人先行告退了。”

       魏劭的聲音響了起來。

      小喬放下了胳膊,從跪墊上慢慢地站了起來。

      “她去好了。你且留下。我還有話說。”

       朱夫人冷冷地道。

      小喬朝榻上的人行了個躬身禮,默默地轉身出去了。

      “玉兒,你也先出去,姨母要和你表兄說幾句話。”

      朱夫人看向方才一直立在側的鄭楚玉,臉上重新露出慈和的笑容,說道。

      鄭楚玉看了眼魏劭,柔聲應是,朝他二人躬身行禮,跟著退了出去。

      ……

      “仲麟!你明日不會真是要帶她去拜祭家廟吧?”

      屋裡剩下母子二人,朱夫人立刻問道。

      魏劭面無表情,嘴裡吐出兩字︰“怎會!”

      朱夫人仿佛鬆了口氣,哼了聲︰“這樣就好。我還道你被這喬女美色所惑,忘了當年你父兄之仇!方才我不過是想讓她再多些難堪,你卻好,代我收了那東西,誰要!見了就觸目!”

      魏劭微微皺了皺眉︰“差不多就行了。兒子等下還有事,總不能一直耽擱在她這里。母親不喜,扔了剪了,隨母親的意。”

          朱夫人見兒子仿佛有些不快了,便作罷改口道︰“你這一去又是半年,玉兒對你很是想念,今夜……”

      “今夜兒子宿喬女房中。”魏劭打斷了朱夫人的話,“母親,兒子最後跟你說一次,兒子對表妹沒半點心思,母親還是趁早尋戶合適的人家,將表妹嫁出去為好。免得再空蹉跎了桃李年華,日後悔之晚矣!”

      朱夫人惱怒地看著兒子,半晌,氣道︰“好啊,我含辛茹苦將你養大,你便如此反哺於我?我又不是逼你做別的,不過是讓你納玉兒入房罷了。你父親一脈,如今只你單傳,你年已二十又二,實在不小,至今沒有子嗣,終於娶妻,偏又娶了個喬家之女!我是拗不過你的祖母,她做主,我也只能認下。只是這樣人家的女兒,怎能為我魏家開枝散葉?遲早是要休掉的!玉兒到底哪裡不合你心意了,你要如此氣我……”

      朱夫人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驀地瞪大了眼睛。

      “莫非,你至今還對從前那個蘇女念念不忘?遲遲不娶不說,連叫你納個妾都推三阻四!”

      魏劭眼底掠過了一道陰影,神色卻變得愈發冷漠了,淡淡地道︰“母親,你多想了!兒子在外,一年到頭,終日忙碌於軍務,何來空閑去想這些風花雪月?楚玉的事,往後不必再提。兒子另有事,先行告退了。母親早些安歇為宜。”

      魏劭朝朱夫人略躬身,轉頭便走了。

       朱夫人瞪著兒子離開的背影,面現惱意,忽然瞥到還放在榻上的那幅小喬敬上的針線,一把拿了起來,操剪子咬牙,哢嚓哢嚓剪成了兩截,最後連同剪子一道擲在了地上。

      ……

      春娘在東屋庭院外等著小喬,見她出來,迎了上去,陪她默默行了段路,最後回到自己所居的寢屋,屏退了下人,這才詢問剛才的經過。

      小喬已經定下了神,春娘也不必有隱瞞,將方才自己見朱夫人的經過簡單敘述了一遍。

      春娘沉默了半晌,道︰“女君,夫人如此憎恨女君,想獲她歡心,恐怕是回天無力。如今就只能看徐夫人了。倘若徐夫人也是如此,女君……”

      她遲疑了下,湊到小喬耳畔︰“女君可想過不若婉轉服侍於魏侯,以獲他庇護?先前在信都,婢便覺得,魏侯雖因兩家舊恨,也冷待女君,但看著倒非以虐取樂之人,也非大惡之徒。婢今日聽那丙女所言,魏侯一年到頭,難得有多少時日留在這裡。夫人如此憎恨了,徐夫人若也同恨,到時魏侯一走,留下女君只身一人,日子如何得過?”

      小喬望著春娘。有些驚訝於她忽然給自己出的這個主意。

      春娘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長髮,嘆道︰“婢還在信都時,便有心想勸女君了。婢也知道,這是委屈了女君。春娘不過一蠢鈍之人,女君比春娘聰明百倍。若是說的不對,女君責罰便是。”

      小喬搖了搖頭︰“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如今剛來,還不急。等見過了徐夫人再說吧。”

      她微笑著道。

      ……

      小喬這一天其實很累了。但傍晚見朱夫人時的一幕,令她當夜遲遲無法入眠。

      她忽然很想念大喬。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要想念。

      她獨自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著前世裡,大喬應該也在洞房次日就被魏劭派人給送回了漁陽,就像自己一樣。只是,她在路上並沒遇到什麼意外,最後她只身來到了這裡。當她一個人面對朱夫人,遇到像自己這樣一幕的時候,當時她到底是如何過來的?此後接下來的無數個日日夜夜,她又是如何自己一個人熬過去,直到最後一刻,被當了皇帝的有名無實的丈夫給廢了,看著他立另一個女人為后,然後,又是在怎樣的絕望和悲傷之中,她以自殺了結了生命?

      雖然知道,這一輩子,她再也不會遭遇那樣的悲慘命運了,但小喬的心裡,依舊還是堵的發慌,慶幸自己在去年最後那幾個月裡,做出了那樣的正確決定。

      她現在只是很想大喬,非常想知道她在哪裡,她和她的情人比彘,過得又如何了。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聽起來有些熟悉。

      似乎……

      是魏劭?

      現在已經很遲了。他也沒派人來取他的東西。或者是他用不著,或者,是他親自來取?

      小喬有些疑惑,還豎著耳朵聽外頭動靜時,門仿佛被人推了推,但因為她反閂,所以推不開。

      “女君!君侯到了!”

    春娘的聲音傳了過來。

      小喬心咯咚一跳。

      果然是他!

      “來了!”

      她應了一聲,飛快從床上坐了起來,扯了件衣裳罩在身上,匆忙掩好衣襟,繫了腰帶,下地過去打開了門。

      果然,魏劭站在門外。

      “君侯歇在這裡。”

      春娘匆忙進來,面上帶著微微歡喜的神情,低聲對小喬道。

      這實在有些意外。小喬錯愕著時,魏劭面帶倦色,抬腳已經跨了進來,徑直往浴房裡去,道︰“把我衣物拿進來——”

      他走了兩步,忽然瞥到被收拾出來整整齊齊地折疊起來放在案上的自己的衣物和餘些日常用具,停下了腳步,慢慢轉過頭,看向小喬。

      小喬頓時一臉黑線。急忙走過去擋在了前頭,用盡量若無其事的語氣解釋道︰“僕婦說這裡久未居人,我怕生霉長蟲,白天各處驅了下蟲,當時將你衣物等暫時取出放置在旁,方才忘了放回去……”

      魏劭一直盯著她。

      她不禁微微氣短,聲音也越來越低。解釋完了,見他撇了撇嘴角,又露出那個她有點熟悉的表情。

      “放回去吧,往後我都住這裡!”

      魏劭說完,扭頭朝浴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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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0:36:01 |顯示全部樓層
第21章 月夜

      魏劭身上披了件白色單衣,襟口略敞,右衽鬆垮掩至腰間,也沒繫帶,飄飄灑灑地從浴房裡出來。西屋這邊從前就服侍他沐浴之事的幾個僕婦手腳麻利地收拾完,躬身退出去。春娘望了小喬一眼,跟著也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房裡剩下了他兩個人。

      他那些東西,剛才都已歸置回了原位。其中有個尺長的扁平紅木匣,以暗鎖扣住,原本擱在置物架的最上一層,這會兒也照原樣擺了回去。

      魏劭原本上了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又翻身下榻,徑直走到那個靠牆的置物架前,拿下匣子,背對著小喬,仿佛撥弄了下暗鎖,忽然回頭問︰“這匣子,你可打開過?”

      小喬立刻搖頭︰“未曾。這房裡所有你的一應器具,我半點也不曾踫,下人起先收拾時,也只照我吩咐,將東西暫時擱在了一起。怎敢擅自開啟?”

      魏劭將蓋子蓋上放回原位,轉身道︰“往後我的東西,不要隨意動。”聲音冷冷的。

      小喬點頭︰“不消你說,我也知道的。今日確實是我一時疏忽了。往後不會再動。”

      魏劭不置可否的樣子,走回到床邊,躺了下去。

      小喬還站在床前,見他上了床閉上眼睛仿佛預備睡覺了,心裡不禁有點犯難。

      魏劭一回到魏家,居然就一反常態地和自己同居一室了,實在令她意外。她自然不會認為是他突然大發慈悲地要顧及自己的顏面了,更不可能是對自己動什麼心思。雖然原因有點叫她費解,但她猜測,應該是和傍晚時與他母親朱夫人的會面有關。

      這些可以日後慢慢研究,問題是此刻。

      此刻她該睡哪?

      她揣測,這男人應該不願意自己和他同床的。

      就她自己來說,兩人同床,即便什麼也不幹,心裡其實多少也是帶了點彆扭的……

      “還站著幹什麼?”

       魏劭忽然說道。

       小喬一怔。看了他一眼。

       他雙目依舊闔著。

       他這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了。

       小喬爬上了床。輕手輕腳地。她慢慢躺了下去,小心盡量不去踫到他。

       他沒再說說了,眼睛一直閉著,仿佛睡了過去。

       片刻之後,小喬原本有點繃的身體,慢慢地也開始放鬆。就在這時,魏劭倏地睜開了眼睛,一個翻身下床,一把抓起擱在案上的他的一柄長劍,朝著門的方向就快步走去。

      小喬略微吃驚,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一邊胳膊撐著肩膀半坐了起來,還沒回神兒,見他一把拽開了門,劍已出鞘,劍尖正對著門外那個俯在門縫邊全力偷聽著的僕婦。

      這僕婦姓王,侍女喚她王媼,正是負責伺候西屋這邊沐湯之事的那個管事。

      王媼一邊耳朵使勁湊在門上,聽的正費力,忽然覺察情況仿佛不對,正要溜走,不想門突然開了,眼前一晃,唰的一下,雪亮劍尖就指到了自己鼻尖,抬眼見一個人影籠罩下來,魏劭現身在了門內,衣襟半開,兩道目光卻陰沉無比地盯著自己,打了個哆嗦,兩腿一軟,噗通便跪了下去,不住磕頭地求饒。

      “男君饒命!男君饒命!婢也是無奈……夫人下令,婢不敢不從……”

      魏劭眯了眯眼,往側旁讓了一讓。

      “睜大狗眼,看個清楚沒?”

      王媼哪裡還敢看,只不住地磕頭哀求。

      “叫你看,你就看!”

      王媼戰戰兢兢,終於勉強抬起頭,飛快朝裡瞥了一眼。

      房裡燈影昏昏,螺屏暖翠,隔著垂幔數重,隱隱可見床上半坐著的一個朦朧身影,小喬長髮垂腰,身影倩倩,情狀極其香旎誘人。

      王媼不敢再看了,閉上了眼睛。

      “可看清了?”

      耳邊響起魏劭陰森森的聲音。

      “看……看清了……”

      魏劭驀地揮劍,在王媼驚天動地的慘叫聲中,一側門框被劈斷。

      王媼本以為劍是劈向自己的,一屁股坐到地上,最後發現自己沒事,慢慢睜開眼睛,人已經抖的成了個篩子。

      “滾。”

      魏劭收了劍,嘴裡蹦出一個字。

      王媼如逢大赦,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了。

      魏劭“砰”的關上了已經閉合不嚴的門,走了回來。

      小喬屏住呼吸望著他。見他面上陰霾沉沉,到了床前,把劍扔在案面,撩開帳子便重新躺了回去。

      他很快就閉上了眼睛,片刻後,面上怒氣仿佛漸漸消去了,神色終於恢復了平靜。

      燭火透過帳子,給他側臉的輪廓線條蒙上了層近乎柔和的光。

      忽然,他再次睜開了眼睛,對上了小喬的視線。

      “看夠了沒?”

      他問。聲音很平,帶了點冷淡。眉宇間卻帶了絲掩飾不住的倦色。

      小喬急忙閉上眼睛。

      燭臺上的燭火終於燃盡,光線暗了下去。

      月光從窗前浸入,帳幔裡也變得朦朦朧朧。

      魏劭呼吸均勻。睡著了。

      小喬再次睜開了眼睛,目光越過枕畔的男子,望著帳外窗前的那片白色月光。

      今夜月光很好。

      ……

      相同的一片月光,此刻也照在了千里之外,淮南靈璧山腳下的一個小山村裡。

      深夜了,月光下的這個不過散居了十來戶以樵獵為生的人家的山村靜悄悄的,村民早已如夢。遠處偶爾傳來的一兩聲夜梟鳴叫,更添了這春夜的靜謐。

      村尾,一條淙淙流動的山澗旁的空地上,大喬和比彘在這裡的新家,就快要完成了。

      他們是在半個月前,經過這裡的。說起來也是緣分。那天原本要繼續南下,道上恰好遇到幾個盜賊正在劫奪王老漢祖孫倆用皮毛從縣裡集市上換來的糧和鹽,比彘將幾個盜賊揍趴在了地上,盜賊四下逃竄而去。王老漢受了些傷,孫子才十幾歲,兒子早幾年被徐州刺史薛泰強征去當兵,沒幾個月就死了,如今家裡沒別人,只祖孫倆相依為命,比彘和大喬便送他二人回家,王老漢感激,閑談間聽說他二人是小夫妻,因老家鬧了兵災,日子過不下去了,無奈想逃往南方落腳。老漢深感兵荒馬亂之苦,邀他二人在在自家邊上落腳住下。

      這小山村隱在深山,周圍山清水秀,平日少有外人進來,倒是隱居的好地方。大喬心動,比彘隨她,於是落腳了下來,在這裡選了地址,開始搭建茅廬。比彘砍伐樹木,大喬學來搓麻結繩,兩人齊心協力,大半個月後,終於造出了這座能為二人遮風擋雨的廬舍。

      比彘從早上天不亮起,一直幹活到了現在。他已經鋪好了房頂,就剩邊上最後一塊兒了。

      大喬坐在用籬笆圍出來的簡陋小院裡的一塊石頭上,望著月光下那個還在房頂上忙忙碌碌的男人,雖然自己也有些腰酸背痛,心裡卻十分歡喜。

      他們的房子就快造好了。雖然只是兩間茅舍,但能為他們遮風擋雨,她已經心滿意足了。

      有了房子,他們就能落腳下來,再也不用四處飄零。等以後,日子安穩下來後,她還想再讓比彘搭個雞窩,養上幾隻小雞,自己種上一片菜地……

      “你累了嗎?剩下的明天再做吧!”

      大喬有些心疼他,朝他喊了一聲。

      比彘讓她先去睡覺,說自己很快就好。

      大喬不肯,繼續等他。

      比彘加快了動作,終於鋪好最後一塊茅棚頂,確定牢固不會漏雨了,從房頂上一躍而下,身姿矯健而俐落。

      他幹了一天的活,身上都是汗。放下手裡的砍刀,在門前的山澗旁涉水而下。

      水面沒過了他的腰線。月光照在他肌肉虯結的後背之上,帶了反光,愈發襯的他猿背蜂腰,背影看起來,就像山峰一樣的堅實,充滿了穩重的力量。

      比彘真的非常能幹。什麼都會。打架、開路、砍樹、造房子,甚至還會做飯洗衣服。

      他做的飯,比她做的要好吃的多。

      這讓大喬感到有些羞愧。她決心自己一定也要盡快學好這些事情,免得又像今天,再讓幹了一天活的他他吃煮的半生不熟的夾生粟飯。

      虧的他還吃的狼吞虎嚥,稱讚她做的很好吃。

      隔著籬笆牆,大喬望著溪澗裡他的背影,臉忽然有些熱了。

      比彘沖完了涼回來,已經是下半夜了。兩人進屋休息睡覺。

      他們直到現在,還是分開睡的。大喬睡裡屋那張比彘前幾天給她打的床上,自己睡在外屋的草鋪上。

      大喬有些睡不著覺。

      空氣裡浮動著淡淡的茅草清香氣味。今晚的月光,好像也真的不對勁。

      她總是忍不住想著剛才看到的他赤著身體站在澗溪裡的一幕。

      她覺得自己臉還是很熱,不但臉,身上好像也有點熱了。

      她屏住呼吸,仔細聽著外間的聲音。

      他好像也沒睡著。聽到他在草鋪上翻身時,帶出的輕微的聲音。

      最後她終於下了床,摸黑慢慢走到還沒有門的那扇門口,輕聲說道︰“我有些冷。”

      ……

      比彘沒有睡著覺。

      其實許多個晚上,他都沒法好好地闔眼睡覺。

      他帶走了她,原本嬌貴的如同神女的喬家女兒。剛開始,為了躲過喬家追捕,他們一直行在路上,居無定所,運氣不好的時候,晚上甚至連個破廟也沒有,只能在荒野裡過夜。野獸、盜賊、兵亂……周圍有太多的危險。他帶走了她,就算現在不能給她安定的生活,至少,他必須要保證她的安全。那些個日夜裡,他化身成最兇悍的獵手。他曾眼睛也不眨一下地殺死了路上偶遇的對大喬不懷好意的別有用心者,他也是最警惕的守護者。每當入夜,他就不敢有片刻的鬆懈,周圍稍有風吹草動,立刻就睜開眼睛,直到看到他的女人還蜷在他的身邊睡著覺,他才能鬆下一口氣。

      現在,他們終於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能遮擋風雨的小窩了。

      大喬看著他時的崇拜目光,讓他感到很幸福,又有些愧疚。

      這段時間的逃亡遭遇,讓他清楚地意識到,這個兵荒馬亂的世代裡,沒有正義,沒有天理,只有弱肉強食。只有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他才能更好地保護自己的女人。

      現在的這些,也遠遠不是他想給大喬的。

      她配擁有更多,更好的一切。

      ……

      比彘在黑夜裡閉著眼睛,腦海中翻騰著一些他從沒告訴過大喬的只屬於他自己的心事時,忽然聽到她的腳步聲輕巧下地,接著,她的聲音也傳了過來。

      他一怔,立刻從草鋪上坐了起來。

      她說她冷。

      雖然已是仲春了,但在山中深夜裡,她身子嬌弱,感到冷也是正常。

      他的手邊,連一床像樣的棉被也沒有。只有一張舊的已經開始脫毛的鹿皮和幾件衣裳。

      他壓下心裡的愧疚,起來摸黑點了油燈,說道︰“我拿衣服給你加蓋,你先躺回去吧……”

      大喬卻不動,只是望著他。

      比彘覺得她和平時有些不同,油燈昏暗無比,他卻能看到她臉頰仿佛有點紅,眼睛也亮晶晶的。

      他仿佛感覺到了什麼。胸腔裡的那顆心髒忽然加快了跳動。渾身血液立刻熱了起來。

      “我想你抱一下我。這樣應該會暖一些……”

      她輕輕地說完,似乎因為害羞,探身過來噗的一聲,吹滅了他手上的那盞油燈。

      屋裡立刻又暗了下去。暗的伸手不見五指。兩人的呼吸聲卻越來越清晰。

     比彘忽然丟掉了油燈,一把拉住她的手,牽她來到門外,帶她一起站在了高懸於山巔的那輪明月之下。

      “我真的可以嗎?”

      他的聲音微微有些發顫。

      大喬感覺到他手心裡的滾燙,甚至聽到了他心髒劇烈跳動地聲音。

      她含羞低聲道︰“王老爹他們不是都知道,我們就是夫妻嗎?”

      比彘不再猶豫了,拉著她一起跪在了地上,朝明月叩拜,站起來抱起了她,快步將她抱回了茅舍,輕輕放回在了那張床上。

      壓抑的,帶了痛楚又似歡愉的細碎呻吟聲從茅舍裡若有似無地傳來出來,消融在了籬笆牆外溪水的涔涔流動聲裡。比彘仿佛有著永遠用不完的力量,滾燙的汗滴從他年輕而強壯的身體上滾落,熨著大喬柔軟嬌美的身子……最後一切都平息下來的時候,她仍被男人緊緊地抱在懷裡,愛若珍寶。

      她將面龐貼在他的胸膛上,默默地流下了眼淚。

      這是幸福,也是含了愧疚的眼淚。

      “我有些想我的母親,不知道她如何了……”

      “我也想我的蠻蠻阿妹。最近我才有些想明白了,當初她對我說她想嫁給魏侯,一定是她在騙我的。也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如何了……”

      比彘沉默著,將懷裡的妻子抱的更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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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0:36:11 |顯示全部樓層
第22章 無題

     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魏劭就起身走了。他去無終城,親自接祖母徐夫人回漁陽。路上來回,大約需要三四天的功夫。

      魏劭起身自然不要小喬伺候什麼的。但小喬很快也隨他便起了身。

      實在是沒法像之前在信都時那樣,天王老子一個人獨大,可以一覺睡到很晚才起床。

      晨昏定省,做兒子的可以因為各種忙碌而省略,做兒媳的,就沒有什麼藉口可以避開了。哪怕明知道那個婆婆厭憎自己,也不得不走一下這個過場。

      她梳妝完畢,準備去東屋,出房的時候,下意識地看了眼昨晚魏劭問過自己的那個匣子,發現已經不見了。

      小喬於卯時準,來到東屋的正房前,立於廊下等著朱夫人召的時候,其實整個魏家的下人圈裡正在傳昨晚發生的那事。

      據說,僕人們傳的有聲有色,夫人叫人去聽男君和新婦的牆根兒,結果被男君發現了,男君當場大發雷霆,拔劍砍斷了門。

      朱夫人平日在府裡的人緣兒不怎麼樣。鬧出這麼一樁奇事,下人在背地裡,自然也就傳的沸沸揚揚。

      小喬和東屋那些在外伺候的僕婦們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好一會兒,昨天見過的一個服侍在朱夫人邊上的姓姜的管事僕婦繃著臉出來,說可以進去了。

      小喬便進了昨天去過的那間屋。朱夫人還是昨天的姿勢,端坐在榻上。只是邊上,不見了那位鄭姝。

      朱夫人臉色很難看,小喬進去向她行禮問安,她微微撇過頭,一語不發。

      姜媼冷冷道︰“身為魏家之婦,有些規矩還是要知道的。昨日夫人沒來得及教訓,此刻由婢代為教訓。女君聽好了。”

      小喬恭聲道︰“敬請訓示,無敢不尊。”

      “身為魏家婦,須熟執婦禮,恪守婦道,孝奉舅姑,敦睦家族,德容言功,恭順無違,莫幹以私,不預外事。你可記住了?”

      小喬重複一遍,應了聲是。

      “甚好。夫人早起還沒用過早膳,女君可下庖廚,為夫人親手做一碗羹湯?”

      小喬微微抬眼,看向朱夫人。

      她半睜半閉著眼。

      哪裡是什麼沒吃過早飯要自己給她做。是故意打發自己幹活,然後再折騰吧。小喬敢斷定,她要真的下廚去做了,等下端過來,朱夫人百般挑剔要她重做,如此無限循環還是輕的,要是吃壞了肚子鬧個什麼上吐下瀉,甚至中毒臥床不起的,自己可就真的倒楣了。

      姜媼見小喬不動,臉上露出冷笑︰“怎麼,女君不願?”

      小喬已經有了推辭。現成的,借來用就行。說道︰“不敢。為婆母下廚作羹是我本分,豈會推脫?只是確實略有不便。祖母六十大壽將至。我知道後,當日便在佛前發下心願,要為祖母手抄無量壽經一卷祈福祝壽。經文繁浩,祖母壽誕又緊,每日雖勤加抄寫,進度依舊有限,早晚趕工,一刻也不敢懈怠。若祖母壽日至,而我佛前所發心願未能及時做到,恐怕有違初衷,是為不圓滿。”

      “另,還有一樁,”小喬頓了下,又道,“實在是我為表一片誠心,當時又發願,經書未成,我便茹素,身也不沾葷腥。庖廚葷腥之地,我此刻出入,恐怕不潔。懇請婆母體諒。等我加緊抄完了經書,再來婆母跟前行侍奉之事。”

      小喬說完,便低下了頭。

      她篤定,她搬出了徐夫人這尊大佛,朱夫人就沒法再強迫自己了。

      洛陽如今興佛。據春娘打聽的消息,徐老夫人也拜佛。她為老夫人抄經書做壽日賀,為她祈福,還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

      果然,朱夫人臉色更加難看了。

      房裡靜默了下來。片刻後,小喬終於聽到那個姜媼勉強地道︰“既如此,你且去吧。”

      小喬朝朱夫人再叩,起身告退。回到自己的屋,換了身寬鬆的家常衣裳,趴在榻上,想起剛才魏劭母親的臉色,有點想笑,又有點愁煩。

      經書她倒不愁。

      她的上輩子,算是長於詩書之家,父母都是大學教授,耳濡目染,自己小時起也學書法,堅持了十幾年,能仿一手極漂亮的趙孟小楷。因為先天體弱多病,二十多歲時,終於不治而去,也不知怎麼,醒來就成了現在的小喬。之前在東郡,出於打發時間的目的,陸陸續續,在帛縑上抄過一卷如今極受信眾追崇的無量壽經。時下書籍珍貴,出嫁時,順手收拾就帶了出來。用作老夫人賀壽的話,過兩天拿去裝裱一下就行了。

      她犯愁的,是今早朱夫人的刁難雖然被她借老夫人的壽誕給擋掉了,這藉口也還能再用上些天。等徐夫人壽誕過去了,到時候,魏劭母親要是繼續和自己過不去,又該如何應對?

      想到往後,接下來的日子要是一直就這樣活在和魏劭媽的你來我往裡,小喬頓時覺得了無生趣,眼前一片黑暗。

      ……

      幾天後,小喬出了趟門,去城裡的一間裱紅鋪裝裱。

      其實,以魏家的地位,完全可以叫鋪子裡的人過來的,但這是送給徐夫人的壽禮,哪怕已經做好了同樣也要被徐夫人不待見的準備,小喬還是希望能盡量把東西裱的完美一些,自己親自去鋪子裡,無論是紋案還是配色,有更多的選擇餘地,所以這天午後,派人去東屋那邊說了聲,吩咐備車,自己就出了門。

      這是她頭一次出門。

      漁陽城相當的大,經過魏家三代這幾十年的守治,僅僅城中戶口就達萬餘,人口更有數十萬之眾。街道兩旁房屋緊挨,車馬人流絡繹不絕,南北貨物無不齊備。

      城裡手藝最好的一間裱紅鋪,位於城東的一條街上。因為街面狹窄,路人又多,小喬讓馬車停在了幾十步外的街口,自己在春娘和另個侍女的陪伴下,進了鋪子。

      她容貌實在出挑,這樣不過走了幾十步路,便吸引了許多的目光,路人紛紛朝她看來,還有過去了也要回頭再看一眼的。

      小喬進了鋪子,雖沒表身份,但掌櫃自有一雙識人的眼,見她年紀雖不大,也就十四五的樣子,卻做婦人打扮,衣飾嚴美,貌美令人不敢直視,必是城中那家大戶的新婦,態度十分恭敬。等小喬取出抄好的那卷帛縑,展開,掌櫃見到字,眼睛一亮,贊道︰“我生平裱帛無數,頭回見到如此高緻妍雅的字,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趙體當世自然不能得見,小喬也不過仿習而已。含糊略推搪了幾句,說明用意。聽到是要敬給魏家的老夫人賀壽,掌櫃不敢怠慢,立刻展出了許多色樣紋案。

      小喬慢慢挑著,最後相中了一名為朱絲金攔的紋樣,掌櫃的卻搖頭道︰“不巧了,這朱絲金攔已被客人定了,獨此一份,女君若急用,可否挑別的?”

      “她相中,讓給她便是!我換也未嘗不可!”

      門口忽然傳來一個宏亮聲音。

      小喬抬頭,見一個看起來二十七八歲的男子從一匹膘馬背上翻身而下,將馬韁拋給隨從,大步跨進了店堂。

      這男子十分的精壯,形貌也頗具英偉之氣。雖一身常服,意態卻很恣睢,旁若無人,看的出來,應該是個有身份的人。到了近前,雙目炯炯地望著小喬,隱隱露出驚艷之色。

      小喬本也習慣了來自男人的注目。但這個男人,看著她的目光卻隱含了一種逼迫,帶了種咄咄的意味。

      她直覺地感到不快,便轉過了身。

      掌櫃卻認得這男子,臉上露出奉承笑容,忙迎上去躬身道︰“魏使君,您要的壽幅,明天就能備好,到時給您送去府上,怎敢勞煩使君親自過來?”

      這姓魏的男子道︰“我今日方從代郡回,想起來順道路過,催問一聲罷了。”嘴裡說著話,眼睛卻斷斷續續地望著小喬的背影。

      掌櫃笑道︰“老夫人賀壽所用,怎敢拖延?使君放心便是了!”

      姓魏的男子笑了笑,沒說話了,示意他招呼小喬。

      掌櫃微微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忙對小喬笑道︰“方才女君看中的,便是這位魏使君定走的。只是使君說了,若女君喜愛,可讓給女君。”

      這男子恰好姓魏,又提到給什麼老夫人賀壽用的。

      小喬下意識地轉頭,看了他一眼,又撞到他依舊望著自己的目光。忍不住蹙了蹙眉。

      “不必,我另換吧。”

      她淡淡道。指了另一幅紋樣,約定好日子,留下了訂金,沒再看那男子一眼,轉身便走了。

      這男子目送小喬背影,又遠遠望著她登上了停在街口的那輛馬車,微微出神時,那個掌櫃跟了上來,在旁說道︰“說來也巧,此女君要裱的帛縑也是奉給貴府老夫人的壽禮。只是沒聽她提自己是那戶人家出來的。”

      男子面露訝色,遲疑了下,從隨手手裡接過馬韁,翻身上了馬背。

      小喬回了魏家,這段小插曲很快便也沒放心上了。到了傍晚,傳來了話,說魏劭接回了老夫人,到了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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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0:36:22 |顯示全部樓層
第23章 徐夫人

      小喬立刻趕到北屋耳房等待拜見。

      徐老夫人剛到家,若出於厭惡,未必這麼快就要見她,只是她自己的樣子總是要做做的。等在耳房時,透過窗,看到通往正房的那道走廊裡陸續有人進進出出,腳步聲橐橐不斷。除了僕從,還有一些魏家的管事以及城中將吏模樣的人。

      她等了些時候,天將將要黑,走廊上腳步聲也漸漸稀落,一個僕婦終於出現在耳房門口,躬身請小喬過去。

      小喬忽然感到些微的緊張。定了定神,隨僕婦往正堂而去。

      前世裡雙喬姐妹最後見面的時候,小喬從大喬的話中聽了些出來,魏家唯一一個對她不曾為難,四時節次會記得派人往她房裡送些東西的人,也就剩魏劭的祖母了。可惜徐夫人壽元到了,大喬嫁入魏家,沒到一年,她就因為一樁意外去世了,自此大喬境況愈發艱難。

      正是因為這樣,小喬才對拜見徐夫人這一關分外看重。並沒希冀自己獲她的歡心。但是,只要徐夫人和魏劭的母親不一樣,至少接下來的這一年裡,對於自己來說,總歸不是壞事。

      北屋的格局和小喬住的西屋差不多,開間更為闊大。但陳設卻十分簡單。簡單的到了近乎簡樸的地步。和朱夫人住的東屋形成鮮明對比。這正堂裡,唯一能烘出魏家老夫人身份的,便是進去迎面就能見到的一張需登三級階梯而上的紫檀高榻。高榻兩側各有一四方桌案,上設器具,高榻後圍了一面繪飾雲氣紋案的髹漆長屏。魏劭的祖母徐老夫人,此刻就坐在這張高榻正中。

      小喬進來時,裡面人已經不多了。只零星侍立了幾個僕婦,鐘媼在側。並沒見到朱夫人和鄭姝。魏劭也在,陪於老夫人的下手一側,日常極少離身的那柄長劍,橫放在榻前的手邊。

      魏劭祖母身材枯瘦,穿黑衣,頭髮花白,額廣而頜圓,兩頰略凹,面相並無特殊之處,看起來很是普通的一個老嫗。令小喬略微意外的,是她只剩一只眼睛了。左眼已經完全白翳,成了雪茫茫的顏色,剩下一只右眼卻格外的目光洞洞,精神十足。坐于高榻上,獨目掃視過來時,令人有些不敢對望。

      小喬進去後,就見徐夫人的那只獨目落在自己的身上,神情難辨喜怒。立刻就垂下眼睛,走到那張地上已經鋪了數個跪榻的高榻前,雙膝跪了下去,向對面的魏劭祖母稽首叩安,最後獻上了一雙絲綿軟底繡鞋。

      屋裡靜悄悄的,聽不到半點的聲息。

      鐘媼走了過來,收去鞋。隨後,一個侍女端了只紅漆盤出來,裡頭放了一面四靈羊脂玉璧和一串回紋嵌金玉珠。

      四靈玉璧意寓吉祥,玉珠則是長輩賞給下輩的見面禮。

      “老夫人的心意,女君收下,起身吧。”鐘媼說道。

      小喬謝禮,隨後起了身,低頭規規矩矩地立於魏劭身側之後。

      片刻後,她感覺到榻上的徐夫人似乎還在看著自己,忍不住微微抬起眼睛,和她對視了一眼。

      ……

      前些時候,鐘媼從信都回來,徐夫人問起喬女。鐘媼將她路上被並州陳瑞劫持,君侯攻下石邑的事講述了一遍。說,喬女容貌稀世,舉止算得體,品性亦良。

      可惜了。

      最後她又加了這麼一句。

      鐘媼在徐夫人身邊服侍了大半輩子,為人謹慎,輕易不多說一句話,像這樣直接在徐夫人面前表達自己的看法,也是少見。

      徐夫人便又追問,“可惜了”作何解。鐘媼說,老夫人自己見了,就知道了。

      徐夫人當時有些不以為然。但現在,親眼見到這個喬家的女兒,倒忽然似是若有頓悟。沒想到喬家能養出這麼一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兒。確實容光照人。乍進來時,見多識廣譬如徐夫人,也覺自己眼前一亮。

      容貌倒在其次。喬女的儀態,頗入徐夫人的眼。

      人這一生,前半輩子擁有越多,經歷越複雜,等年紀大了,許多想法就會慢慢改變,也更喜歡簡單清靜的東西。

    物是如此,人也一樣。所以這也是為什麼人越老,往往越喜歡童子的緣故。

     徐夫人看著喬女時,覺察到她忽然抬起眼睛,和自己飛快地對望了一下。

   徐夫人的那只獨目立刻捕捉到了她的眼神。不是怯怯。只是些微的不確定。除此,就是明亮、坦然。

    徐夫人看人,往往第一眼就是對方的眼神。以貌取人,並非沒有道理。雙目之神,也是人貌之一。

     她直覺地對有著這樣一種眼神的人懷著好感。

     相反,有些人,譬如她的媳婦朱氏,徐夫人就一直沒法對她生出好感。這也是從第一眼的眼神開始的。

    當年丈夫要為兒子聘朱氏,徐夫人顧慮她的出身,當時有些不願。奈何丈夫堅持,朱氏父親對丈夫又有救命之恩,徐夫人最後勉強接受了。

     第一眼見到朱氏,她雖然裝扮得體,一舉一動也是受過教導的大家風範,但是徐夫人卻並不滿意這個兒媳婦。

     朱氏看她時,眼睛裡流露出的,是底氣不足和急於想要討她歡心的那種眼神。

     再得體的裝扮,再符合規矩的舉止,配上這樣的眼神,未免也落了檔次。

    所以這個看不上,一直延續到了現在。

     唯一能讓徐夫人對朱氏高看一眼的,就是她肚子還算爭氣,給魏家生了個極其出色的孫子。母憑子貴。這大概就是徐夫人對朱氏能一直容忍,睜隻眼閉隻眼隨她去的原因了。

     當初徐夫人做主,讓孫子魏劭娶了喬女,自然是有考慮的。

     知情的外人,包括她的孫子魏劭本人,都以為她是為了兗州這個地方。

     事實上,她有自己另外的考慮。只是旁人不知而已。

     ……

     徐夫人又看了一眼小喬,見她已經再次垂下了眼睛,站在孫子魏劭的身後,二人宛若一對璧人。

   她開口說了自小喬進來後的第一句話︰“仲麟,孫媳婦我見過了,很是喜歡。行了一天的路,我也倦乏了,想歇息。你帶她回去吧。”

      魏劭從榻上起身,恭敬地道︰“孫兒告退了。祖母早些安歇。明早孫兒再來看望。”

      徐夫人含笑點頭。

      魏劭下榻往外走去。小喬朝徐夫人躬身道別,轉過身要隨魏劭離開時,外面走廊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外祖母回來,我卻沒能出城相迎,來的也遲,實在是不該!外祖母萬勿怪我不孝——”

      隨著這個小喬仿佛在哪裡聽到過的聲音,一個男子現身在門口,接著,大步跨進了門檻。

      小喬抬眼望去,微微一怔。

      竟然這麼巧,會是白天那個在裱紅鋪裡遇到過的魏姓男子!只是這會兒,這男人倒仿佛沒看到自己似的,雙目落到前頭的魏劭身上,仿佛一亮,隨即面露笑意,快步朝魏劭走來。

      魏劭臉上也露出笑容,向那個男子大步迎去,兩人看起來關係很熟。

      小喬停在了原地,看著這兩個男人在那里相互問候,笑聲不斷,儼然好兄弟的樣子。

      “世元,總算見你回來了!祖母還道你要生根兒在代郡,就不回了!”榻上的徐夫人看到這男子來了,似乎也很高興,笑道。

      這男子名叫魏儼,聽徐夫人開口,便與魏劭鬆開,走到榻前笑道︰“外祖母六十大壽,世元兩腿便是打斷了,爬也要爬回來的。”

      徐夫人便笑了。魏儼跪到了剛才小喬跪過的那個墩子上,向徐夫人行過禮,起身後,視線才恍若剛剛看到小喬似地投去一瞥,隨即轉向魏劭笑道︰“二弟,我在代郡的時候,聽說了你大婚的消息。莫非這位就是……”

      他停了停,看著小喬。

      魏劭回到小喬邊上,笑道︰“正是。”說完對小喬說道︰“他是表兄,之前一直在代郡領兵,略長我幾歲,我一向視若親兄。你叫大伯就是。”

      小喬看了魏儼一眼,見他立於跟前,面上帶笑,兩道目光投到自己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異狀。想起白天在外頭偶遇時的情景,不知道為什麼,心裡依然有些不適。面上卻也沒絲毫表露。只是微笑著照魏劭的話,向他見禮,叫了聲“大伯”。

      魏儼略還一禮,依舊和魏劭說話,兩人又敘了幾句,隨後齊向徐夫人告辭。出來走了段路,那對好兄弟在前頭並肩同行,也不知道說些什麼,笑聲陣陣,小喬在後不遠不近地跟著,一直走到通往西屋的岔道口,停了下來,魏儼道︰“二弟,你我許久不見,今日總算踫頭,豈能無酒?且來共飲一杯,如何?”

      魏劭略一遲疑,隨即笑道︰“正合我意。”

      魏儼哈哈大笑︰“你怕是不捨放下這如花似玉的新娶弟妹吧?難得今日高興,我也不管你這許多了。且去飲個痛快先!”說完又看向小喬︰“弟妹,我與仲麟許久未見,且將仲麟拽去喝幾杯了。你放心,絕不至於不歸宿。晚些便將他送回歸還於你。”

      小喬心裡微微尷尬,瞥了魏劭一眼,他站那裡,眼睛也沒看自己,表情似乎也有點僵。

      “大伯玩笑了。你們儘管去便是。”小喬應了一聲。

      “弟妹不怪就好。仲麟,且走了!”

      魏劭笑了笑,隨魏儼往前庭方向走了幾步,忽然回頭,瞥了一眼小喬。

      小喬已經轉身往西屋去了。

      ……

      很遲了,魏劭還沒有回來。

      他沒回,小喬自然也不能自己一個人先睡。只能坐等。

      她在燈下支頤,想著白天遇到的人和事。

      魏儼實在令她印象深刻。別的不說,僅從姓氏而言,也讓人費解。

      既然和魏劭是表兄弟,這麼巧為什麼也是姓魏?

      ……

      小喬後來才知道的,魏儼的身世,其實頗是曲折幽密。

      魏劭曾有一個小姑姑,名叫青雲,是徐夫人的親女兒,三十年前,因為一次意外,在邊城的時候被匈奴一個地位相當高的男子給擄走。直到三年後,魏劭的父親才將妹妹奪回。但回來後,才知道她已有了五六個月的身孕。家人便讓小姑姑將胎兒打掉。姑姑不肯,以死相逼,徐夫人無可奈何,最後只好由了她。不想生產時,不幸死於血崩。

      徐夫人十分疼愛這個小女兒,痛失愛女,對她留下的骨血,也就另眼相看了。

      時人可以接納一個曾被胡人擄走的漢人女子,卻斷不會對一個有著胡人血統的孩子一視同仁。徐夫人自然不願意將孩子送去匈奴,考慮再三,讓這個孩子跟了母姓,自己一手將他養大,對外只說他的父親曾入贅魏家,已經死去。

      這段往事,知道的人很少。徐夫人也從沒對魏儼提過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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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魏儼並不與魏家人同住,很早以前就獨自搬了出來,城中有一處居所。

      這兩年魏劭不大在幽州,幽州駐防委給了魏儼。他屯兵於代郡,這住所大部分時間也空置著。如今人回來,自然僕婢齊備。邀魏劭到了自己住所,進大門,過垂花門,到跨院的一處花廳,吩咐燃起通明燭火,下人很快治了一桌上好肴饌,又捧上酒水,魏儼親自為魏劭滿上道︰“奪了石邑,並州如開門戶,西進吞晉陽也指日可待。可喜可賀!我敬仲麟一杯!”

      “幽州為魏家之本,多年固若金湯,長兄之功,更在劭之上,我同敬長兄!”

      兩人落座,各自喝了一樽,魏儼見魏劭旋著手中酒樽聞酒,笑道︰“如何?知道我為何將你請來家中了吧?自古有趙酒烈,燕酒綿,秦酒澀之說。我前些時候得了個酒奴,祖上曾是趙宮酒匠,釀酒醇烈罕見。有這樣的好東西,我怎能獨享,自然要請二弟同飲。”再滿上,又笑道︰“有美酒,又怎可少美人?”說罷撫掌,珠簾後絲竹吹彈,悠揚參差,一列彩衣秀女魚貫而出,隨絲竹蹁躚起舞,全是魏儼家養的藝妓,身姿曼妙,飄搖若仙。

      魏儼示意其中一個容貌最美的女子來為魏劭陪飲,魏劭拂了拂手,讓不必靠近了。魏儼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取笑道︰“仲麟還是和從前一樣啊,清心寡欲,戒色猶如戒惡!從前便如此了,如今家中有了嬌妻,這等庸脂俗粉,更是不能入仲麟的眼了。”

      魏劭笑了笑,也不辯說,只自己提起酒壺,往面前酒樽裡倒酒。

      “也罷,來我處,你便是客。客既不喜,便撤了,省得在跟前吵我們兄弟說話!”

      魏儼揮了揮手,在旁侍桌的管事立刻示意樂師停下,舞女們像來時那樣很快退了出去。兩人喝了幾杯,魏儼問起石邑城防之事,提醒防備陳翔反撲。

      魏劭道︰“如今有公孫先生暫時替我守著,問題應該不大。唯一頭痛,便是陳滂不降我。陳滂在石邑牧民多年,頗得人心,他若不降,恐怕石邑民眾也心向並州。”

      魏儼道︰“陳滂能降最好,若實在不降,殺以儆民才是對策,這樣留著,時日久了反成禍患。敬酒不吃,就上罰酒!恩威共濟才是用兵之道。”

      魏劭道︰“我亦如此做想。只是公孫先生勸我再耐心些。暫且先放著吧。過些時日,我不定再去看看。”

      魏儼道︰“你知你少年時為何有小霸王的名號嗎?性烈,極有主張,又我行我素。若早幾年,十個陳滂恐怕也掉腦袋了。我要是猜的沒錯,也是你自己還不想殺陳滂,這才留他性命。若你有了殺心,公孫羊再勸恐怕也是無用。我見你的脾性,如今比從前倒是緩了不少。”

      魏劭微笑︰“莫提從前事了。我們兄弟許久沒見,喝酒才是正經。”說著為魏儼倒了一杯。

      魏儼微笑端起酒樽,湊到鼻端聞了一下酒香,眼前忽然浮現出白天在裱紅鋪中初遇那小婦人時的情景。

      雖然不過是驚鴻一瞥,當時卻確實是被驚艷到了。容顏之美,生平再無另見。體態雖不及娼婦綽約,但以他的過往閱人,一眼就知另有好處,揉合了少女清純與小婦人情態的美姿,當時便實實在在地擊中他目底。見這個不知道哪家的小婦人似乎厭惡自己這麼看她,轉身以背相對,卻不知鴉青垂髻與衣領依然藏不住一段玉頸,半隱半露於人眼前,膩若羊脂白玉,惹出遐想更多。當時怦然意動,別說一副朱絲金攔的裱樣,就是要他為她摘星博得佳人一笑,他也要想方設法辦到。

      他早年曾聽從徐夫人的安排,娶過一位妻子,沒兩年妻子病去,此後他便未再續弦,直到如今。但他與魏劭不同,從不禁欲,身旁不乏女人。女人雖不缺,卻從未入心,至於過了一夜隔天便記不住樣貌的也不是沒有。

      但像今天這樣,遇到這個看起來應該是才成婚不久的小婦人,以致於令他竟如此心猿意馬,這種感覺實在前所未有。

      以他身份地位,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便是洛陽公卿大夫之家的有夫之婦,若真看中了,也不是不能弄到手的。卻沒想到,尾隨她的馬車,最後見她入的,是魏家的那扇門。

      “表兄,我接祖母回來,路上祖母數次說起你。說你如今只身一人,身邊也沒個能照料起居的人。又不肯搬回家中住。祖母有些放不下。你不願回來,應該是出於我母親的緣故吧?”

      朱夫人不喜魏儼,從前還同住時,雖不至於刁難,但似乎處處戒備。魏儼覺察了出來,十七八歲便自己搬出獨住,直到現在。

      魏儼微微出神時,聽到魏劭忽然這樣說道。回過神,笑道︰“關舅母什麼事?是我自己放浪慣了,不想在外祖母眼皮子底下受拘束而已。”他忽然想了起來,又道︰“這回外祖母要是又要給我提什麼親事,你知道了告訴我,我也好早些回代郡。”

      魏劭笑道︰“外祖母也是關切。”

      魏儼哂笑︰“若安排如弟這樣的一樁婚事給我。我便也認了。”

      魏劭本在倒酒,聞言,持壺的手停在了半空,抬眼望了下魏儼。

      魏儼自知失言,掩飾笑道︰“弟妹貌美,世所少見,仲麟你福氣不小。既得美,又得兗州。祖母的這樁婚事安排,再好不過了。”

      魏劭一笑,倒滿一杯,端了起來,朝魏儼虛敬,慢慢飲了下去。

      ……

      魏劭回來,已經亥時末了。進來時,腳步略浮,跨那扇被他劈壞了剛修好沒幾天的門框門檻時,仿佛涌上一陣酒意,停了一停,抬手在門上扶了一下。

      小喬這兩年早已養成了早睡的習慣。實在是除了早睡,也沒別的事可幹。平常這時候,除非有心思睡不著,否則早已睡著。剛才等不住,自己先上了床,靠在那裡,屋裡沉靜,漸漸睡意朦朧時,被魏劭回來弄出的動靜給驚醒,急忙披衣下床相迎。這會兒見他停在了門口,一身的酒氣撲鼻,知道醉了,便叫僕婦扶他進來。

      門外兩三個僕婦急忙過來,左右想攙住魏劭。

      魏劭抬起眼睛,盯了站在跟前、卻未過於靠近的小喬一眼。見她也正望著自己,一臉關切的表情。大約是今晚喝的酒確實比平常的烈,胸口一悶,忍不住又泛出一陣酒意,一把甩開靠近想扶自己胳膊的僕婦,自己抬腳跨進了門檻,往裡走了進來。

      小喬剛和魏劭同居沒兩天,就觀察到他似乎頗注重整潔,平常雖服玄色為多,但有股一絲不苟的勁勁兒。西屋裡的僕婦伺候他久了,更知道男君有每日沐浴換衣的習慣。那個王媼不在西屋了,另上來的一個林姓僕婦方才見他回,就命人抬水進來,很快準備妥當。

      林媼也知男君入浴不喜有人在旁,備好沐湯,便領人出去等在外面,稍後再回來收拾。

      “浴湯備好,夫君可是要去沐浴?”

      小喬問了他一聲。

      魏劭充耳未聞,背對著她解劍,“啪”的一聲壓在劍案之上,轉身往浴房而去。

      小喬也知他沐浴不用人伺候,更不用自己的伺候。見他一路解著衣襟往裡去,身影消失在了浴房門口,自己也不好再爬回去睡覺,便坐等。

      她等了些時候。起先還能聽到里頭傳出嘩嘩水聲。然後就靜悄了下去,再也沒有響動。

      小喬遲疑了下,覺得有些不對,最後終於還是站了起來,屏住呼吸輕手輕腳地靠近浴房,從角落裡將帳幔撩開一道細縫,往裡迅速瞥了一眼。

      魏劭靠坐在浴桶裡,雙臂左右撐開放在桶壁上,頭微微地往後仰著,閉著眼睛。

      原來是睡了過去。

      小喬對這個人,當然不可能有什麼好感。

      但現在,也並不是很希望他就這麼熟睡了滑下去。略一遲疑,便叫了他一聲“夫君”。

      他似乎睡的很熟。並沒有反應。

      小喬又提高音量。

      他還是沒反應。

      小喬走了進來,拿起邊上一根洗澡用的木笊,伸過去,戳了下他胳膊,再叫了聲“夫君”。

      魏劭這回終於有了反應,眼皮微微動了動,隨即慢慢睜開眼睛。

      他的臉上,酒意依舊很濃。沾了些水珠,眉的墨色更深。因為頭微微後仰,顯得男性喉結愈發凸崢,露在水面的寬肩、臂膀以及胸膛,暗肌隱賁,在燭火里泛著暖銅色的一片水光。

      他一睜開眼睛,小喬就挪開視線,改而盯著他旁邊搭在浴桶邊緣的一塊浴巾上,說了聲“你方才睡了過去”。

      魏劭閉了閉眼睛,抬手揉了揉額。仿佛有些頭疼的樣子。隨即動了動肩膀,慢慢地坐直了身體,眼睛看著她。

      小喬轉身,往外走去。

      身後傳來一下“嘩啦”的大水之聲,似乎是他起了身。

      小喬腳步更快了。

      “我衣裳,遞一下。”

       身後傳來他的聲音,帶了絲喑啞。

      小喬只好停下來,從放置乾淨衣裳的架上拿了他的一件衣裳,回來遞了過去。

      他已經出來,下身用那塊大巾隨意圍了下,接過衣裳套上,隨意結了帶,大巾便脫落在地,他赤著腳,邁步朝外走去。

      也不知道他晚上到底喝了多少,反正是醉的不輕,浴房裡光線昏暗,又有水氣,他轉身時,竟沒留意近旁的一個盆架,小喬眼睜睜就看著他筆直地撞了上去。

      因為個高,“砰”的響亮一聲,他的額撞到了那根橫木。

      架子木質堅硬。這一撞應該還挺實在的。

      他身影一頓。

      “嘶——”

      小喬聽他低低地嘶了一聲,抬手捂住了額頭。

      雖然看不到表情,但也能想象的到。

      她實在忍不住了,嗤的一聲。

      聲音雖然很低很低,其實也就在她自己喉嚨底冒了個頭,立刻就被她壓了回去。但魏劭這會兒的耳朵仿佛又很靈敏了。倏地回過頭。

      他皺著兩道眉毛,盯了她一眼。

      小喬表情立刻變得一本正經了。
  
      他捂住額頭的手慢慢放了下來。

      “誰把這架子擱這兒的?”他的聲音聽起來很不痛快。

      “原本就是在這裡的。”小喬輕聲道。

      “要是擋路,我讓她們收了去。”

      她又補了一句。

      魏劭再次盯她一眼。

      “不必了。”

      他冷冷說了一句,繞過架子,這回終於順利出了浴房。

      小喬咬住唇,跟了出去,開門讓林媼她們進來收拾。僕婦們麻利地收拾停當,離開了屋子。

      小喬關上門,回頭見他已經躺在了床上,閉著眼睛。

      她便過去,吹熄了床頭的燈,摸著黑自己小心地爬上了床,丁點也沒踫到他。

      她剛躺下去,沒一會兒,就聽魏劭說道︰“我口渴。”

      這意思,自然就是要她給他端水了。

      小喬於是爬了起來,也看準了沒踫到他,爬下床,點了燈,去桌上倒了茶水,給他端到了床前。

      魏劭坐起來接過喝了。小喬將空盞放回桌上,再次熄燈,如法小心地回到了床上。

      她剛躺下去,還沒調整好睡姿,耳畔聽到魏劭竟然又說話了︰“還口渴。”

      小喬頓時疑惑了。疑心是自己剛才終於還是不慎得罪了他,他這會兒借著酒瘋故意在差遣自己。

      這要是在原來的後世,她當場就要一腳將他踹下床去,讓他自己去喝個夠。

      但在這裡,妻子服侍丈夫卻是天經地義。

      小喬爬了下去,點亮油燈,再給他倒了一盞水,送到床前。

      魏劭睜開眼睛,慢吞吞地坐了起來,接過水,喝了。

      “夫君可還要?再續一盞?”

      小喬問他。

      魏劭將杯遞回來,看她一眼,眉頭微微挑了挑,也沒回答,徑直躺了回去。

      小喬在床邊又站了片刻,見他這回似乎終於睡了過去,這才放回茶盞,再次吹了燈,慢慢地爬上了床。

      她在吹燈前看好了他腿腳位置,上去時,小心地避過,沒想到剛爬上去,他的一條腿忽然勾了一下,她沒有防備,人就失了平衡,一下撲了過去,將他兩腿壓在了身下。

      小喬感覺到自己胸腹下硬邦邦的,似乎頂著他膝蓋了,嚇了一跳,忙用兩手支撐在床想爬起來。不想黑燈瞎火裡也看不清,一只手又按在了他的一側大腿上。還沒來得及縮回手,就感覺他“呼”地坐了起來,面前黑影一晃,他的上身朝自己靠壓了下來。

      “方才很好笑,是嗎?”

      他的鼻息很熱,伴隨著一陣撲鼻的酒味兒,聲音卻涼颼颼的,在小喬耳畔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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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0:36:46 |顯示全部樓層
第25章 晨安

      小喬一嚇,被他吹著了炙熱鼻息的一塊耳朵根兒和脖頸上的皮膚唰的豎起了一根根的寒毛,急忙往後仰,盡量避開他的壓制。

      “夫君怎的了?我不明所指。”

      她應聲。其實略微心虛,聲音也就沒那麼多底氣,有點飄。

      她的眼睛已經漸漸適應了昏暗。雖然不是看的依然不是很清楚,但能清晰地感覺到,他在盯著自己。

      片刻後,魏劭終於慢慢地坐直了身體。兩人中間距離空了出來。

      小喬呼出一口氣,這才發覺自己一隻手還摁在他一邊的大腿上。

      他大腿肌肉紮實,精瘦感覺的那種硬。隔著層薄薄的衣料,也不知道是自己手心還是他的皮膚,總之熱乎乎的,趕緊縮了回來,手腳並用地要爬進去,才爬下他的腿,就爬不動了,不知道怎麼搞的,一片衣角還被他的腳給壓在下面。

      小喬試著扯了下。

      也不知道他是故意,還是腿真的有那麼沉,紋絲不動。

      小喬又扯了下。

      “夫君,你壓住我衣角了。”她輕聲提醒。

      片刻,魏劭仿佛從鼻子裡冷冷哼了一聲,腿微微抬了抬。小喬得以解脫,急忙爬進去躺下來,睡在了最靠裡的一側。心裡不禁暗暗吐槽了起來。

      因男尊女卑,通常女子出嫁前,接受的教導裡其中有一條,就是日後夫妻同床,遵男睡內女睡外的次序。

      這個男的,大約是習慣使然了,兩人同居第一晚開始,他就倒在外側不進去。小喬不好趕他進去,自己就睡裡頭了。

      偏他臭毛病還這麼多。

      她真的更喜歡睡外頭,空間大,上下也方便!

      ……

      魏劭感到大腿一鬆,她把手收了回去。

      那塊被她手心按過的地方,好像也沒那麼熱了,迅速涼卻下去。

      他還坐著不動。額頭剛才撞了的那塊,到這會兒還是隱隱有點痛。明天說不定就起烏青了。

      剛才他分明聽到她在笑。

      再往前,自己剛回來進門時,因為酒喝的確實有點醉,腳步不穩停在門口暫時醒神時,她看著一臉的關切,嘴裡讓僕婦們來攙扶,自己就杵在跟前不過來。

      以為他看不出來,她臉上的關切,分明也是做出來的。

      真要這麼關切,過來扶一把,手就會被自己給拗斷嗎?

      男人難免總這樣,娶了個妻,哪怕自己再不待見,下意識也是要求妻子對自己死心塌地。

      魏劭就是這樣一個大路俗貨。

      剛才小喬要是真走過來扶他,他還未必會讓她踫。

      但她看著不動,那就是她的問題了。

      他要是沒理解錯,喬家是為了向自己示好,才主動嫁了個女兒過來的。

      難道在出嫁前,就是這麼教導她來侍奉自己的?

      魏劭瞄了眼床榻裡側的那個身影。

      她這會兒縮在最裡頭,跟只貓似的一動不動,從頭到腳,透出股老老實實的勁。

      魏劭這才覺得心裡稍微舒服了點。再次摸了摸自己額頭,一個仰身倒回在了床上。

      仰下去的時候,他忽然想起剛才她被自己絆倒撲跌過來時的一剎那感覺。

      前頭,好像還挺軟的。

      ……

      第二天早上,魏劭醒了。

      昨晚喝的實在太多,宿醉了一夜,現在醒來,還是微微有點頭疼。

      他睜開眼睛,立刻看到一張臉,目光一定。

      短暫的茫然過後,意識很快清醒了。

      不知道怎麼回事,睡了一覺醒來,和這女人就睡成了面對面,靠的還挺近,就剩一肘的距離了。

      其實更嚴格的說,是他自己往裡翻身,結果朝她靠了過來。

      她睡的依舊還很沉,長髮發略微淩亂地覆在脖頸一側,有幾絲兒還沾在了她唇上,兩邊臉龐睡的紅撲撲的,眼睫毛捲曲著,透著股俏皮的勁兒。

      魏劭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一會兒,幾乎是出於男人的本能,自然就往下,看了眼她已經有點鬆開的衣襟。

      雖然才同住了沒幾個晚上,但魏劭早就留意到,她睡覺時衣襟總是掩的嚴嚴實實,好像自己會對她做出什麼似的。

      他感到有點可笑,為她這種幼稚的舉動。

      但這會兒,她的衣襟既然是自己鬆開的,他便順道看上一眼也是無妨。

      魏劭因為這個念頭,心裡好像忽然生出了一種報復似的小小快感,瞄了眼她從衣襟裡露出來的生的極是精緻的鎖骨下方的幾寸之地。

      下頭慢慢有點脹的難受起來,想去解手。

      這時,小喬的眼睫毛微微動了動。

      魏劭迅速收了目光,翻了個身朝外。

      小喬睜開眼睛,看到魏劭背對著自己還睡著。揉了揉眼,目光落到帳外的窗上,腦門一下就清醒了。

      她起晚了!睡過頭了!天已經大亮了!

      這會兒再去徐老夫人那裡問早安,鐵定是遲了!

      她真的挺想盡量在魏劭祖母跟前給她留個好印象的。就算原本沒這個想頭,昨天見面過後,這個念頭仿佛也不是那麼遙不可及了。

      可是卻這麼倒楣,徐夫人昨天剛回來,自己第二天的早上就睡成了一隻豬!

      她睡晚也就算了,可是春娘怎麼就沒來敲門提醒。難不成這西屋裡的人全都睡死了過去……

      小喬欲哭無淚,彈簧似的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

      魏劭睜開了眼睛,回過頭,皺眉看著她手忙腳亂從自己腿上一腳就翻跨了過去︰“怎麼了你這是?一大早的,後頭有狼在追你不成?”

      “遲了!起晚了!去祖母那裡問安要遲了!”

      小喬顧不上他了,下了地,哭喪著臉回頭道了一句。

      魏劭這才慢吞吞地翻身坐了起來,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唇邊露出一絲譏笑︰“至於嗎?去晚了些,祖母會吃了你不成!”

      你當然沒事了!

      小喬心裡嘀咕了一句,有些怨他。要不是昨晚他回的太遲,臨睡前又折騰了一番,自己早上也不至於睡過了頭。

      小喬沒再理會他,掩上衣襟匆匆去開了門,春娘和服侍盥洗的僕婦們果然在外頭廊上已經站了一地。春娘看到小喬,立刻低聲道︰“女君莫急。是老夫人那邊方才傳來了話,說知道男君昨夜吃酒回來晚了,你二人不必早起過去問安,婢才沒叫門的。”

      小喬這才稍稍鬆了口氣,讓人進來服侍梳洗。

      魏劭仿佛故意和她作對似的,動作慢的離譜。她一個女人都已經收拾好了,他還在那裡穿外衣,繫條腰帶也要好久,看的一旁的小喬兩眼冒火,恨不得上去拍他一巴掌。好容易收拾妥了,他又吃了幾口端過來的早點,這才看了眼小喬,慢條斯理地道︰“走了。”

      小喬跟著他走了出去。

      這會兒離正常的問安辰點已經過去了差不多整整半個時辰。太陽也升上了北屋的屋脊。兩人在僕從的一路注目之下來到了北屋,不是昨天的那間正堂,徐夫人在她平常活動的一間起居室裡,裡頭人還不少。除了朱夫人、鄭姝,連魏儼也在。他一身精神,正陪在徐夫人身側說說笑笑,聽到僕婦報說魏劭和小喬來了,停了下來,轉過了頭。

      不止他,屋裡剩下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齊刷刷地看了過來。

      魏劭一臉坦然地走了進去,小喬垂下眼睛,跟他站到了徐夫人面前。

      她已經覺察到了一旁朱夫人盯著自己的目光,沒法形容的酸爽。

      “祖母在上,受孫媳婦一拜。”小喬行禮,“實在是孫媳婦無禮,祖母歸家次日,竟就怠惰至此。懇請祖母責罰,下回再不敢了。”

      “無妨,”徐夫人顯得很和氣,“是我叫人不用吵你們的。可吃了?要是沒吃,這裡還有熱的早羹,你二人去吃便是。”

      “來時用過了。孫兒謝過祖母疼愛,體諒孫兒昨晚回的遲。下回再不敢了。”魏劭也笑道。

      魏儼哈哈笑道︰“還是怪我,昨晚硬留仲麟一起吃酒,許久才放他走。恐怕他回去路都不認得了。早上還能起來,可見弟妹照料的好。外祖母要怪,就怪我吧。”

      小喬沒抬眼,卻感覺到他說話時,目光掃了眼自己。

      徐夫人微笑道︰“你們兄弟許久沒見,坐下來一起吃酒也是應該的。只是下回,不許再吃多。免得傷身。”

      魏儼與魏劭齊齊應是。兄弟兩人陪著徐夫人又說了會兒過幾天的壽筵。徐夫人叫他二人不必鋪張,略辦便可,也就散了,依次告退。魏儼魏劭與管事議事,走了,小喬便也回了西屋。

      北屋裡,徐夫人將朱氏留了下來,叫鄭姝也退了出去,屋裡只剩下了婆媳二人。

      朱氏陪著跪坐在一側,見婆婆半晌不說話,因畏懼了她大半輩子,此刻心裡便些不定,遲疑了下,終於試探著笑道︰“過兩日就是婆母大壽,這幾日闔府忙著,我那邊也不得空閑,人雖趕,心裡頭卻是高興。”

      徐夫人微微笑道︰“不過是個小事。照我本來意思,也不必這麼操辦。你們非不聽,我也只能隨你們,免得背後被你們埋怨不肯成全孝心。”

      朱氏陪笑道︰“哪裡的話。確實是小輩們的孝心。應該的。”

      老夫人點了點頭,獨目看向朱氏,忽然道︰“我記得鄭女,如今也有十八、九吧。女孩兒到這年紀,再不嫁,留著也不好。你留個心,若有合適的人家,將她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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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0:37:00 |顯示全部樓層
第26章 壽堂

      朱氏一愣。

      時人婚嫁,男子初婚年紀多為十四五到十八,九,女子則十三四到十六七,像鄭楚玉這樣十八,九還未出嫁的,除非另有原因,或體疾貌陋,或家貧置辦不起妝奩,否則極是少見。

      朱氏早年失了丈夫長子,膝下只剩魏劭一個兒子,難免將重心全都移到了這個獨子身上。原本一心想讓兒子娶外甥女的,奈何鄭女出身不夠,知道徐夫人斷不會允許,退而求次之,希望兒子納她為妾,如此不但親上加親,她也能將外甥女長留在身邊。偏鄭女年歲漸長,事卻遲遲不得進展,這一兩年裡,她焦急起來,難免催逼魏劭更緊。不想他半分也不讓步,回來的第一個晚上就弄出了那樣的事,令她在下人跟前顏面掃地。

      她倒不怪兒子掃自己的臉,把怨怒全都遷到了喬女身上。這幾天本來就生悶氣,今早又見兒子和新婦遲遲不到,心想兒子定是被那喬女以色迷竅這才貪歡晚起,心裡更是悶懣,就在片刻前,還在想著這個,忽然聽徐夫人留下自己原來是要說這個,心裡咯咚一跳,臉上便露出為難之色。

      “怎不說話?你是尋不到合適的人家,還是備置不了妝奩?若你不方便,我來尋人,妝奩也由我這裡出。”

      朱氏說不出話時,聽徐夫人不緊不慢地又說了這麼一句,抬起眼,正對上她的目光。見婆婆那只獨目盯著自己,心裡便發虛,勉強笑道︰“怎會是這個緣由!婆母應也知道的,這兩年裡,便是家中下人,也一直視楚玉為仲麟的房裡人了,這會兒若將她嫁人,恐怕有些不妥……”

      徐夫人道︰“下人無知,你身為魏家主母,不去管教便罷,怎也被下人所牽引?我們這樣的人家,男子便是納妾,也要過禮。一無禮儀,二無名分,鄭女何時就成仲麟房裡的人了?”

      朱氏不敢直視徐夫人,只辯解道︰“婆母有所不知,這事我已跟仲麟說過的,仲麟也沒說不可,只是之前他一直在外,如今剛回家,新娶了妻,立馬提這個也是不妥。原本我是想,等再過些時候,就把事情給辦了的。”

      徐夫人哼了聲︰“我怎麼聽說,仲麟回來的頭天晚上,就有個婆子去西屋聽牆角根兒,惹的仲麟發怒,把門都給砍壞了?什麼婆子敢這麼犯上?我年紀大了,人也懶怠,把這邊家裡的事都交給你,你就是這麼管教下人的?”

      朱氏羞慚滿面,沒想到徐夫人也知道了這事,再不敢出聲,低下了頭去。

      “我知你這些年,也是不容易,我都看在眼裡的。”

      徐夫人的聲音緩和了下來,“你留鄭女在家,也是出於疼愛之心。只是疼愛歸疼愛,再這樣糊塗下去,只會耽誤女孩兒的終身,早上留你說話,也沒別的意思,不過是提醒你一句。”

      朱氏叩頭下去,眼中含淚道︰“媳婦知道婆母善意。回去後就照婆母吩咐,替楚玉尋個合適人家,再不敢耽誤下去了。”

      徐夫人面露淡淡笑意,點頭道︰“你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也無別事,你且去吧。”

      朱氏拿帕子拭去淚,恭恭敬敬告退,回到東屋那邊,摒退了下人,對鄭楚玉說了剛才自己被徐夫人留下敘話的事。

      鄭楚玉愣住,慢慢地,眼眶泛紅,哭著俯身在榻上,下拜道︰“姨母對楚玉一片摯愛,楚玉無以為報,還是讓我早些走了的為好,免得再這樣留下去,讓姨母夾在中間徒增煩擾!”

      朱氏本就疼愛外甥女,留在身邊陪伴多年,視若親女,何況她又篤信巫祝所言,認定鄭女是自己的吉人,見鄭女哭泣,極是心疼,急忙扶她胳膊安慰道︰“莫傷心。方才在老夫人那裡,我也不過虛應下來而已。我心裡早將你視為仲麟的人了,怎會再安排你另外出嫁?”

      鄭楚玉哽咽道︰“楚玉無用,這樣留在魏家,地位尷尬,蹉跎歲月,這些都是無妨,便是一輩子沒人要,我也甘心樂意服侍在姨母身邊。只是如今老夫人卻容不下我了,我怎好再讓姨母為難?還是嫁人為好,販夫走卒,我也不挑……”

      “胡說!姨母怎捨得!”

      朱氏急忙阻止她,將鄭楚玉摟在懷裡安慰,說道︰“你且放心,老夫人那邊,我自會以尋合適人家為由,暫且拖延下去,料她也不至於立刻為難。仲麟這邊,姨母代你想想法子,盡快把事情給辦了。絕不會將你就這麼嫁出去的。”

      ……

      鄭楚玉出身不高,十來歲淪為孤女,父族中並無人可靠,幸好有朱氏這個身為魏家主母的姨母庇護,被接到魏家後,錦衣玉食,出入婢僕呼擁,過的是人上人的生活,由儉入奢易,由奢入簡難,魏劭又年少英豪,姿容瀟灑,她一顆心早就寄到了他身上,怎捨得中途離開?朱氏有意將她配給兒子,正合她的心意。

      其實一開始,她本也不是沒動過嫁魏劭做正妻的念頭。自知身份不夠,為了加持分量,見朱氏篤信巫祝,對漁山大巫言聽計從,便暗中備了重金賄送,懇求大巫在朱氏面前為自己說話。大巫收了錢,自然替她辦事,她便成了朱氏的吉人,自此朱氏對她更是看重。

      可惜朱氏在魏家,終歸不是說了算的人。上頭不但有徐夫人壓著,連魏劭對他的母親,也非言聽計從。鄭楚玉知嫁給魏劭為妻,恐怕是件渺茫不可得的事,隨後只能退而求其次,委身為妾也未嘗不可。一晃這麼些年過去,她已經蹉跎到十八歲了,別說成事,魏劭這兩年回來,連多看她一眼都不曾。她心中也是惶惑不安,好在魏劭一直沒有娶妻,身邊也沒別的女人,她也就一日日地懷著慰藉等了下去。等到去年底,得知消息,說魏劭在信都娶了兗州喬女為妻,徐夫人還派她身邊的鐘媼過去執事。

      當時乍聽這消息,鄭楚玉實在心如貓抓,隨後再一想,魏喬兩家有仇,魏劭娶喬女應是別有用意,喬女即便嫁過來了,日後日子也不會好過,魏劭更不會真心以妻禮相待,且他遲早必定會娶妻的,自己本就沒指望做他的正妻,他娶這樣一房的妻室,於她其實反而是件好事。

      之前朱氏雖對她疼愛有加,但一出朱氏東屋,魏家餘下之人也沒誰會拿她當正式主人看待。連僕下,偶也敢在背後議論她攀君侯不成蹉跎成了老姑娘的事。她心裡不是不怨。想到這個喬女過來,往後必定要受冷待,比較起來,自己反而不是什麼笑話了。這樣一想,心裡不但變得舒服了,且隱隱有些盼著她早些過來才好。

      那日得知魏劭與喬女歸家,她隨朱氏從漁山回家,心知自己這個姨母斷不會給喬女好臉色的,本是抱著看笑話的念頭回來的,怎麼也沒想到,喬女竟然貌若天人,質若仙蘭。鄭楚玉本也自負美貌,和她相比,黯淡渾然無光,又見她和魏劭並肩而站,向朱氏行禮時,宛如一對天成璧人,當時大遭打擊,至晚,魏劭並沒照朱氏要求的那樣讓自己入房,反而,那個被姨母使去窺探究竟的僕婦卻被魏劭發現,當時雖受驚不小,但據她回來描述,魏劭與那個喬女應該是同床共枕了。鄭楚玉大失所望,這幾天煩惱不已,一直暗中留意著西屋動靜,盼著那邊傳出魏劭慢待喬女的消息,偏今早他兩人還姍姍來遲,似有曖昧,對自己一直淡淡的徐夫人看起來對喬女也頗多容忍,鄭楚玉又妒又恨,心亂如麻,剛才朱氏回來又這麼一說,哭的傷心,倒也不是在作假。好在姨母態度堅決,鄭楚玉靠在她懷裡得她安慰,心才稍稍定了下來,落淚道︰“事已至此,姨母難道還有什麼法子留我?”

      朱氏遲疑了下,道︰“且尋個空,姨母去漁山尋大巫問個占卜,再作計較。”

      ……

      三天後,徐夫人的壽日到了。

      以魏家在北方今日的地位,徐夫人之大壽,不但幽州諸多達貴以接邀貼登門賀壽為榮,幽州之外,附近渤海、任丘、樂陵等地太守也不辭路遙,親自趕到漁陽賀壽,其餘不能親自來者,差人齎禮代為轉呈表意更不計其數。因徐夫人本出自中山國,如今的中山王劉端,算起來還是她的遠房佷兒,人雖沒到,也派了使者前來代為賀壽。當天又有許多民眾自發來到魏家門前,隔門向徐夫人跪拜敬壽。徐夫人得知,深是感動,帶了魏劭魏儼親自來到大門外向民眾回禮。諸多排場喜慶,不必贅述。

      小喬奉為壽禮的那冊手抄帛縑無量壽經,看起來頗得徐夫人的喜歡。

      時紙張已出現,但質地粗陋,不經久用,正式的書籍,載體仍以簡書、帛書為主。簡書笨重,抄一冊無量壽經,要牛拉一車才能攜帶,帛書輕便,但卻貴重,除材質不說,抄時更不能有一筆疏忽,錯了一字,整張帛縑只能作廢,極費功夫。

      小喬呈上的這卷無量壽經,裝幀雅美,字體殊秀,經書又投了徐夫人的心,得知是她自己親筆抄成,特意轉給近旁之人觀閱。客人中有渤海高恆,時下著名的一位書畫大家,隨渤海太守一道來漁陽為徐夫人賀壽,見帛書字,大是欣賞,稱贊遒媚秀逸,結體嚴整,隱有大家風範。

      高恆為書法大家,工書繪,擅金石,通律呂,有“渤海冠冕”的美稱。他都這麼稱許了,剩下其餘人自然更是不吝贊美。徐夫人很高興,收回後親自交給鐘媼,命她好生收起。

      當天中午,魏家在前堂設筵席,賓客如雲。正好魏家的族人裡,魏劭有一位族叔,十年前跟隨魏經攻打李肅時,為了殺出血路救護幼主,自己身中數刀,回來傷重不治而死,身後留下了孤兒寡母,受到徐夫人的厚待。如今那孩子已經成人,與魏劭同歲,成家立業,一年前剛生了個兒子,說來也巧,生辰與徐夫人同日,今天恰好滿周歲了。

      徐夫人出於愛護之心,也是為了給那孩子長臉,前兩天叫了那孩子的祖母張氏過來,商議辦滿周歲的大禮,最後讓抱過來同慶,更添喜慶熱鬧。

      徐夫人雖說是為了增添喜慶,那孩子的祖母卻也是明白人,知道這是徐夫人在榮厚相待,豈有不願之理?歡歡喜喜,回家去做了周全的準備。到了這天中午時辰,賓客滿堂,那孩子也被打扮的花團錦簇地由生母抱了出來,放坐到榻上。

      等抓完周,上壽面,壽筵也就開席了。

      抓周是後世的叫法,這會兒被稱“試兒”,起初只在江南一帶流行,如今漸漸也興起在了北方。名字雖不同,但大體相似,其中包含著的長輩對後輩的期待也是如出一轍。

      那孩子長的虎頭虎腦,小胖墩一個,穿一身新衣,被母親放坐到了榻上,邊上乳母相陪。榻上靠他最近的地方,放置了書簡、弓箭、符印、其次是珠貝、象牙、犀角,再遠,他夠不到的地方,就是些吃食玩具等物了。放下孩子後,乳母便逗弄,引他去抓身邊的東西。

      今日客人眾多,非富即貴,為保萬無一失,那孩子的家人在來之前,早已經將孩子喂飽,又反覆教他抓書簡弓箭,在家時,練的十分順利,不想突然置身於華堂,四面全是不認識的人,那孩子也不知道是受了驚嚇還是吃飽了犯睏,坐那裡不動,任憑乳母怎麼逗弄,也不去抓身前之物。孩子母親見狀,急忙自己也上去逗引。孩子卻就是不抓,看起來呆呆的,一動也不動。

      徐夫人原本也是出於善意,想到生辰與自己同日,難得這樣的緣分,想給孩子添光,不想孩子怯場,一開始倒沒料到,況且,滿堂的賓客都在等著,要這孩子抓完東西,壽筵才開。

      場面這就微微尷尬了。

      徐夫人見孩子母親面露焦色,受邀前來觀禮的賓客也漸漸停了說笑,紛紛看著呆坐在榻上的那孩子,心裡倒有點後悔,自己起頭不該提這樣建議,原本出於好意,倒是讓人掃了興。見那孩子母親因為著急聲色漸厲,孩子反而嚇呆,隱隱有哭泣之態,便看向站自己一旁的鐘媼,正想示意她尋個藉口將孩子抱下去,忽聽自己身後一個帶著笑意的女子聲音說道︰“目中無物心有百川。壁立千仞無欲則剛。這孩子長大,必定眼界開闊,非庸碌之輩。”

      徐夫人心裡一鬆。轉頭,見說話的是隨伺在自己身後的小喬。沒想到她竟及時替自己解了圍,且這個圍,解的還巧妙,不動聲色之間,頓時將尷尬都化解了過去。

      賓客們起先也都一怔,反應了過來,紛紛附和點頭稱是,那孩子的母親也終於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笑容,急忙抱起孩子,將他送到了徐夫人近前,抱著向她叩首賀壽。

      徐夫人笑容滿面,叫鐘媼將那孩子抱過來坐到了自己的膝上,見他長的白白胖胖,剛才應該確實是被嚇到了而已,十分喜愛,命外堂開宴,隨後獨目望向小喬,朝她微微點了點頭。

      雖然只是一個點頭,但小喬卻從徐夫人的目光中看出了一絲嘉許,這令她心裡立刻感到安定了不少。

      從見到魏劭祖母的第一眼起,小喬就覺得,這個只剩一目尚明的老太太,透著種讓人捉摸不透的感覺。

      倘若她對自己的態度和朱夫人或者魏劭差不多,也就沒什麼可說了。娶她,為的就是兗州的價值。

      但徐夫人卻不一樣。

      小喬當然也聽說過徐夫人從前掌家的經歷。毫無疑問,這是一個不同尋常的女人。也正是因為如此,才令小喬對她做主讓魏劭娶自己這個仇家女的舉動更加感到費解了。

      不過,她想不通也沒關係,只要徐夫人對她好。

      徐夫人對她,自然算好,尤其是在見識過魏劭和他媽的做派之後,這個老太太簡直就像活菩薩下凡頭上自帶一圈聖光,小喬簡直受寵若驚。

      但那也只是限於長輩對於晚輩的一般正常態度而已,這點自知之明,小喬還是有的。

     但就在剛才,事情仿佛有了一點新的變化。

      因為她的靈光一動,化解了這個尷尬局面,小喬從徐夫人轉頭看向自己的那帶了嘉許的一瞥裡,看出徐夫人對自己,應該已經多出了點不一樣的感覺。

      說不高興?

      當然不可能了!

      她非常的高興。

      說老實話,她到現在還沒想好五年,十年後要怎麼樣。

      照前世的軌跡,那個魏劭極有可能會對自己和喬家下狠手。

      春娘之前勸她,讓她婉轉侍奉魏劭,說白了就是以色迷他,借此改變命運。

      春娘對她倒是盲目自信,期待滿滿,但說實話,小喬對自己卻沒半點的信心。

      她的美貌,或許可以勾住這世上大多數男人的心,偏偏這個魏劭,似乎屬於免疫的那一小眾。

      他是真的恨自己,或者說,喬家人。

      她沒法想像要是自己在他跟前脫光了衣服誘惑,他會以怎樣惡毒的言辭來羞辱她。這種極有可能落得自取其辱下場的高難度活兒,哪怕明天就要掉腦袋,她在實施前也需要慎重考慮一番。既然一頭暫時無門,也就只能先把重心放在徐夫人這頭上了。

      現在看起來,她的運氣很是不錯,連老天爺都在幫她。

      小喬不由地喜歡上了在徐夫人懷裡的這個小胖墩。

      簡直就是阿姨的小福星!

      小胖墩從那個要他表演給大人看的檯子上一被抱下來,就跟解了定身咒似的,立馬精神了,睜著雙圓溜溜的眼睛,東瞧瞧西看看,模樣十分的可愛。壽堂裡的婦人們紛紛靠攏,競相誇獎,又爭著輪抱。

      “你也來抱抱。”徐夫人忽然對小喬笑道。

      時人有在試兒後輪番抱孩子的風俗,尤其那些亟求子嗣的婦人,有沾喜生子之說。

      餘下婦人便都笑嘻嘻,紛紛扭頭看向正在壽堂門口招呼賓客的魏劭。

      他似乎也留意到了裡頭的動靜,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兩只眼睛時不時瞥小喬一眼。

      小胖墩的母親親自抱了孩子,送到小喬手邊。

      小喬知道魏劭還在,瞥了眼門口,正好撞到他在看自己。

      小喬臉上露出新婦該有的嬌羞笑容,從婦人手中小心翼翼地接過小胖墩,抱穩後,逗弄了幾下。

      小胖墩很給她面子,咯咯地笑了起來。邊上人便也都笑了。

      “老夫人,明年這時候,老夫人就也能抱上重孫了!”

      一個婦人笑嘻嘻地高聲添喜。

      小喬含羞不語地樣子,將孩子還了回去。忍不住再次瞥了眼魏劭。

      他神色仿佛透出些微微的僵硬,正好門外台階下有人在叫,他頓了一頓,轉身飛快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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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0:37:18 |顯示全部樓層
第27章 夜話

      入夜,魏府燈火通明。

      已經熱鬧了一個白天,徐夫人年紀大了,到了這時辰,難免乏,場合上的面露完,這會兒自己先回北屋歇了,女賓也已陸續散去,剩下都是男人的應酬了。

      魏劭迎來送往,從早上起一直忙碌到了現在,將近戌時末了,晚飯也沒顧得上吃,送走幾位遠客,步履匆匆回返,行至垂花門台階下時,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喚了聲“魏侯留步”,回頭,認出似乎是隨中山王使者而來的一個門下史,便停下了腳步。

      那門下史到了魏劭面前,恭敬向他行禮,魏劭虛應,門下史奉承了幾句,見魏劭似有些心不在焉,笑道︰“魏侯想是不認得某了。某多年前曾效用於中山國蘇家。玉樓夫人尚在閨閣時,某有幸曾見到過魏侯數面。不知魏侯可還有印象?”

      魏劭微微一怔,盯了門下史一眼,頓了下,問︰“何事?”

      門下史看了下左右,見無人,靠近一步,從懷裡取出一個以細緞封口的香袋,雙手奉了上去,低聲道︰“魏侯有所不知,某此次隨同使者來漁陽,既為老夫人賀壽,也是受人所托,代傳鴻書。玉樓夫人得悉魏侯大婚之喜,深感欣慰,此次原本是要親自來漁陽,既拜老夫人,也賀魏侯新婚之喜,無奈身在洛陽,俗務纏身不得開脫,知某來漁陽,便叫某代傳此書,以為恭賀。”

      魏劭望著門下史手中那只精緻刺繡的紫色緞面香袋,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門下史見他沒接,抬眼悄悄覷了一眼。

      門前掛了兩盞燈籠,正有夜風掠著燈籠,飄搖著一片紅光。魏劭面龐也被映的籠上了一層濛濛的不定紅光。

      他仿佛在微微出神,目光幽暗,融入在周圍昏闃的夜色裡,有些看不清。

      門下史將香袋輕輕放置於台階側,朝魏劭躬身,後退幾步,匆匆轉身要走時,聽到魏劭聲音忽然響了起來︰“代我傳話,劭謝過玉樓夫人的美意,餘者就不必了。”

      他的聲音有些沉。說完,從台階上那枚香袋旁跨過,大步離去。

      ……

      魏劭送走最後一個來客,與同送客剛回來的魏儼踫了個頭,將餘下尾事交給家中管事,二人敘了幾句話,道別後各自分開。

      魏儼出魏府大門,從跟了自己多年的親隨張嵐手中接過馬鞭,翻身上馬,回到居所,已是半夜。

      白日忙碌,沒吃什麼填腹飽物,魏儼入浴房,換了身寬鬆衣裳出來,於窗下自斟自飲,半壺酒下去,眼前不覺又晃出了喬女的模樣。

      白日在壽堂裡,她明麗無雙,沒想到不但貌美,竟還聰慧過人,令他有些詫異。晚間送徐夫人回北屋時,她也隨伺在徐夫人身畔,當時廊下燈火不明,她亦遠遠立於一群婦人當中,他卻仍舊一眼便看到了她,借著夜色迷離,目光始終難以挪開,只是喬女姿若神女般不可褻瀆,從頭到尾,始終並未朝他多看半眼。

      魏儼漸漸腹熱,身內仿佛被點起了一股無名之火,酒雖在前,卻口乾燥熱,扭臉見邊上侍奉的寵姬望著自己,目光綿綿多情,笑了一笑,推開酒樽,隨手將她扯了過來坐於大腿之上,閉目低頭下去,深深嗅了一口寵姬衣領後頸內散出的一股幽幽蘭香,腦海裡再次浮現初次在裱紅鋪遇她時背身對著自己時露出的一截玉頸,肌膚新嫩,甚至能看出耳上根根宛若新生兒般的細茸,渾身突然熾燥難當,再不可忍耐,從後一把扯開寵姬的前襟,重重揉捏著內裡的豐滿。

      寵姬不知他今晚為何剛上來就這麼兇悍,被他捏的生疼,又不敢反抗,只能裝出附和之聲,好討他歡心。

      魏儼神色緊繃,將衣衫已褪的寵姬一把放倒在桌邊,撩起衣擺,忽然停了下來,慢慢抬起頭。

      窗前多了一個黑影,身材高大,魏儼一眼就認出了來人的輪廓。

      他的目光立刻變得陰沉,剛才的欲念瞬間消退,若有殺意湧了出來。

      寵姬原本閉目等他寵幸,忽然見他停了下來,有些疑惑,睜開眼睛,見他似乎盯著窗外,好奇回頭看了一眼,冷不防看到一個黑影立著,大吃一驚,尖叫了一聲。

      “出去。”

      魏儼慢慢站直身體,淡淡道。

      寵姬知道他是在和自己說話,手忙腳亂地拉回衣衫掩住前襟,低頭匆匆小跑著出了屋。

      窗外那個黑影翻窗而入,穿的是漢人衣裳,脫帽露出一張中年男子虯髯面孔,朝著魏儼當頭敬拜下去,口中說道︰“千騎長呼衍列前來敬問少主人,可無恙?”

      魏儼冷冷道︰“你來幹什麼?這裡是漁陽,真當城中無人,我亦不會殺你?”

      男子道︰“日逐王想念少主人,僕奉命冒死前來回請少主人,僥幸避過哨崗,少主人若要殺僕,僕甘心受死。”

      魏儼一字字地道︰“這可是你自己找死。”話音未落,伴隨著一聲鏘音,白光閃掠間,魏儼拔劍,劍尖筆直地刺入了男子的左胸。

      劍一寸寸地進入血肉,很快,烏紅的血從男子胸前的衣襟上湧了出來,慢慢滲開,滴濺到了地上。

      男子臉色漸漸發白,單膝跪在地上,一雙眼睛卻筆直地望著魏儼,肩膀也不曾晃動一下。

      “我再入一寸,你料你還能活?”魏儼目光森嚴。

      “人遲早一死。死於少主人劍下,呼衍列無憾。”男子沉聲說道。

      呼衍姓氏是匈奴望族之一,以勇猛兇悍而著稱,家族中人,多在王庭佔據高位。

      魏儼微微眯了眯眼睛,片刻後,慢慢拔出了劍,取了塊帕,擦拭著劍尖汙血,頭也沒抬,只冷冷道︰“趁我沒改主意前,立刻滾。往後不要再讓我看到你。”

      男子撕下自己一片衣襟,潦草捆住還在不斷往外湧血的傷口,最後以手掌按住,從地上慢慢站了起來,望著魏儼道︰“多謝少主人不殺之恩。僕今日冒死前來,並無別意,王爺知道今日是先王妃之母的大壽,特命僕前來代王爺賀壽,若少主人肯代為轉達,黃金胥紕二十錠,赤綈、綠繒各二十匹,健馬二十匹,都已備好,就在代郡城外。”

      魏儼冷笑。

      “他的意思,是想叫魏家人知我已知身世,從此疑心不容於我?”

      “王爺並無此意。”呼衍列朝他躬身,“少主人若不肯轉達,王爺也只能作罷。僕帶來了一封王爺親筆所書的手信,請少主人過目。”

      呼衍列從衣襟裡取出一卷羊皮,放在了桌角,後退幾步。

      “僕不敢再擾少主人清靜,先行告退。”

      呼衍列朝魏儼再次跪拜。

      “少主人的體腔裡,流著我們引弓之族的熱血,王爺對少主人日思夜想,如今單於年邁,左賢王處處忌備王爺,王爺極待少主人回去助力,且以少主人雄才,也當鷹擊長空,真就甘心一輩子就這樣屈事於人,不得展志?”

      呼衍列忽然說道,起身如法從窗口翻身而出,身影迅速消失在了庭院深處的昏暗之中。

      魏儼手中劍尖點地,盯著擱在桌角的那卷羊皮紙,站著出神了半晌。

      ……

      魏劭往西屋方向行去。
  
      從早一直忙碌到此刻,迎來送往,比在外行軍還要費神幾分。

      已經很晚了,喧囂熱鬧了一天的魏府,此刻終於在夜色中恢復了寧靜。

      魏劭行到那個岔道口,目光落向左手側的西屋,遠遠看到盡頭隱有燈籠光在閃爍,略微加快腳步時,忽然看到東屋姜媼還立在路邊。

      姜媼見他來了,急忙趨步上前,躬身道︰“君侯事可畢了?夫人命我在此等候君侯,請君侯過去敘話。”

      魏劭皺了皺眉,想了下,最後轉身還是往東屋走去,入了內室,在門口看了一眼,見自己的母親朱氏跪坐在榻上,邊上幾個僕婦相陪,鄭姝不在。

      “仲麟來了?”

      朱氏還是白天見客的裝扮,見魏劭來了,露出歡喜之色,急忙從榻上起身,下地親自來接。

      魏劭到了屋內,跪坐下去道︰“母親深夜還不休息,叫我何事?”

      朱氏望著兒子,目光裡露出一絲惆悵之色︰“母親想念兒子,這才將他叫來,不過是想見一面,像小時候那樣說幾句話罷了,兒子大了,卻對母親疏遠起來。仲麟,倘若無事,我便不能喚你來嗎?”

      魏劭微微一怔,終於正眼看向朱氏。見她容貌雖與從前無大變化,但仔細看,髮腳卻已摻雜了幾根白絲,眼尾魚紋也爬了出來,不知不覺,比十年之前,還是老了過去。

      他想到自己小時,比起長兄,母親總是更偏袒自己,心慢慢地軟了些下來。

      他的神色終於溫和了,說道︰“是兒子不孝。母親教訓的是。往後兒子會時常來看母親的。”

      朱氏露出笑容,從手邊捧起一套折疊好的中衣,說道︰“這是我親手給你縫的衣裳。照你從前留我這裡的舊衣裳比的。你回去後試試,若哪裡不合身,跟我說,我給你改。”

      魏劭急忙雙手接過,放在一旁後,朝朱氏跪謝。朱氏扶住兒子,嘆了口氣︰“和我還這麼多禮做什麼?你是我的兒子。小時候難道沒少穿我做的衣裳?難道回回要向我跪拜?大了反而生疏了。”

      魏劭微笑不語。

      “今日事多,我見你就沒停歇過片刻,想必也沒空好好吃飯,肚子應該餓了吧?我方才替你準備好了,也是我親手下廚做的,你小時候最愛吃的甜糯羹,這會兒還熱著。”

      朱氏轉頭,叫僕婦去端上吃食。僕婦很快送了上來。朱氏親手打開碗蓋,笑道︰“我也許久沒下廚了,不知道東西做的還合不合你胃口,你吃吃看。”

      魏劭接了過來,低頭很快吃完。

      “好吃嗎?”

      魏劭放下碗,對上母親懷了期待的目光,說道︰“好吃。”

      朱氏鬆了口氣︰“好吃就行。我再叫人給你盛一碗來。”

      魏劭阻攔了她,笑道︰“已經飽了。多謝母親關愛。原本腹中確實有些饑餓。”

      朱氏笑了,道︰“你愛吃,往後我多做給你。我知道是我的不好。這幾年,為了楚玉的事,總是催逼你,這才教你和我日漸疏遠了起來。”

      魏劭道︰“母親這麼說,兒子十分慚愧。”

      朱氏出神了片刻,望向魏劭,緩緩道︰“我知道,我出身低微,這半輩子,雖已竭盡所能奉承你祖母,她卻依舊看不上我。你父親去了後,我處境更是艱難。我也不怨。只怪自己蠢笨,也沒做好本分。如今她做主要你娶兗州喬女。喬家與我魏家血海之仇,你是知道的,故我一開始厭她,那日你帶她回家拜見,我是給了她臉色看。只是等你走後,楚玉勸我,說老夫人既然這麼做主了,想必有她深意,你既娶了,往後就是一家人,勸我好生相待,免得你夾中間為難。我覺著也是道理,木已成舟,我反對也無用,若處好了,日後跟前也能多個陪伴,故次日她來,我本是想善待於她的,不想她……”

      朱氏停了一下。

      “那日一早她來,向我請安跪拜,舉止雖無失儀,只我看出,她應是為昨日我慢待她而負氣,起來後便要走,我留也開不了口,恰好我那日早起了些,還未用膳,也是姜媼多事,請她下廚為我做一碗羹湯。原本我也不差她這一口的,怕她以為我仍為難於她,正要阻攔,不想她竟當場變色,拿你祖母來壓我,說要回去給她抄經書。她對你祖母一片孝心,我哪裡還敢留她,便讓她走了。”

      朱氏望著兒子,面露苦笑,“仲麟,你母親就是這樣一個無用之人,不但婆婆不待見,連新入門的兒媳也目中無我。你道我為何定要你納楚玉?這些年你總是不在家,我身邊無人陪伴,也就只有楚玉,能解我憂愁……”

      她的眼睛慢慢紅了,取出帕子,拭了下眼角。

      “諸侯一妻八妾。我也沒往你屋裡放那麼多人,不過是要你納一個楚玉而已。楚玉也非洪水猛獸,入了你房,不但能伴我身邊,也為我魏家開枝散葉。難道你連這麼點事,也不肯為我做到?”

      魏劭沉默著。

      朱氏期待目光落到他的臉上,屏住呼吸等待。

      魏劭遲疑了下,終於抬起眼睛,望著朱氏道︰“母親的意思,我明白了。請容兒子再考慮。”

      朱氏原本擔心他會一口拒絕,聽他答應考慮,大喜,也不敢再催,忙點頭道︰“你肯考慮就好。你慢慢考慮,我不逼你了。”

      魏劭微微一笑,道︰“深夜了,兒子送母親歇了吧。”

      朱氏點頭。被魏劭扶起,送到了房門口。

      魏劭帶著朱氏給自己做的衣裳告退而出。

      “姨母,表哥可應允了?”

      魏劭一走,鄭楚玉便從房裡的屏風後出來,問。

      朱氏面露笑容,撫著鄭楚玉的胳膊道︰“我不逼他,以情動之,果然奏效。仲麟答應回去考慮了。楚玉,你這法子,實在是好,聰明的緊。”

      鄭楚玉卻一怔︰“姨母你都照我叮囑的說了嗎?”

      “並無丟下一字一句。”

      鄭楚玉微微蹙眉︰“姨母你都這麼說了,表哥還說要考慮。我怕他萬一只是敷衍,過兩天又拒絕,該當如何?”

      朱氏一愣,隨即道︰“放心。他若再推拒,姨母這裡還有從大巫那裡求來的法。生米做成熟飯,到時候,仲麟不納你也不行。”

      ……

      魏劭推門跨進門檻,春娘跟進來,問他饑飽,說了幾句話,便聽到腳步聲,扭臉,帳幔一動,小喬撩開出來了,身上衣裳雖還整齊,眼睛卻水汪汪帶了點朦朧之意,看著就是剛從瞌睡裡掙扎著醒來的樣子。

      “夫君回來了?”小喬站在他跟前,面露笑容。

      魏劭眼皮都沒抬一下,轉回頭將衣服交給春娘,讓她拿去漿洗,道︰“方才在東屋那裡吃了宵夜,不餓。備水沐浴吧。”

      僕婦急忙準備。很快妥當。魏劭進去浴房,春娘見小喬眼睛望著自己手上的衣裳,呶了呶嘴,壓低聲道︰“說是夫人給做的。”

      浴室裡水聲嘩嘩,小喬扭頭看了一眼。

      “不知道夫人說了什麼……”
  
      春娘看著有些擔憂。

      小喬沒說什麼。換了衣裳,自己揉了揉眼睛,等著。

      過了一會兒,魏劭從裡頭出來,僕婦們收拾好出去,房門關閉了,像前些晚上那樣,小喬等他上床,自己吹了燈,小心地爬上去躺了下來。

       白天雖然沒幹什麼體力活,魏家女賓迎來送往的門面事,現在也輪不到她,她就一直陪伺在徐夫人身邊,但就這樣,也累的夠嗆,剛才等著等著,熬不住就打起了瞌睡。這會兒終於可以睡覺了。

      小喬閉上眼睛,意識漸漸再次朦朧之時,忽然聽到魏劭的聲音在耳畔響了起來︰“我聽說,你連一碗湯羹也不肯給我母親做?那些抄經的解釋,不過是藉口吧?”

      小喬打了個激靈,一下就清醒過來,睜開了眼睛。

      昏暗裡,魏劭翻身下床,過去重新點了燈。

      屋裡亮了起來。小喬見他上了床,半靠在床頭躺下,轉臉看著自己。

      剛才雖然快睡著了,但也聽了出來,他那句話的語氣裡,帶了點質問。

      但這一刻,目光看起來倒挺平靜,辨不出喜怒。

      都這麼晚了,他為什麼不睡覺,精神還這麼好!

      小喬慢慢地坐了起來,望著他的眼楮。

      “是。抄經確實是藉口。但不做羹湯,卻並非我的本意。”她輕聲道。

      魏劭盯著她,“什麼意思?”

      “新婦侍奉婆母,婆母開口了,就算再惰怠,不過一碗羹湯而已,怎會不肯去做?實在是當時我有些怕……”

      “怕什麼?”魏劭眉頭微微一皺。

      小喬垂下眼睛︰“婆母厭我至深。第一回拜見時,你也看到的,倘若不是你就在我邊上,最後護了我一下,我都不知道要如何才好。那天早上你一早就走了,我只能一個人過去,見婆母神色嚴厲,我心裡更加惴惴。姜媼忽然要我下廚去做羹湯。全是我的不好,當初在家中時,因為懶怠,半點也未曾下過廚房,黍米不分,全不知該如何下手。邊上又沒人指點。若真去做了,做出來的東西……”

      她咬了咬唇,悄悄抬起眼睛︰“當時也是我糊塗了。其實真要說出來,說我不會做,婆母也未必把我怎樣。我卻害怕婆母因此更加厭惡於我,就……就想出了那樣一個藉口……”

      她說完,停下來,可憐巴巴地看著魏劭。

      她講述著時,魏劭眉頭便皺了起來,等她說完,皺的更是厲害,已經快要夾死蚊子了。看了她半晌,最後抬手,閉著眼睛捏了捏眉心。

      “行了,知道了!往後不許再這樣,聽見了沒?”他的聲音還很冷淡。

      “知道了!明天起我就勤加練習廚藝,往後一定好好侍奉婆母。”小喬用力地點頭。

      魏劭依舊皺眉看著她,片刻後,她聽到他吐出長長一口氣的聲音。

      “睡吧。”

      他嘴裡吐出了兩個字。

      小喬如逢大赦,鬆了口氣,急忙下床。趿鞋到了燈台前,正要吹燈,忽然聽到身後魏劭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我母親想讓我納了楚玉,你是知道的吧?方才我答應了。”

      小喬一怔,慢慢回過頭,見他姿態鬆鬆半躺半靠在那裡,一雙眼睛投向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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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0:37:29 |顯示全部樓層
第28章

      他要正式納鄭姝為妾了?

      小喬來到魏家,時日雖沒多久,但從第二天開始就知道,東屋那邊的下人都拿鄭姝作魏劭姬妾來看待的。

      也就是說,雖然鄭姝還沒正式搬到西屋這邊,但這是遲早的事。

      魏劭納鄭姝,對小喬來說,自然不算什麼能帶來利益的好事。但就目前狀況而言,也實在稱不上多大的損失,除了自己這個剛進門還沒滿三個月的新婦臉面可能有點不好看。

      但現在的處境,已經比小喬當初預想的要好的多了。知足為貴。何況,在她說了也不算的前提下,她有必要在一個男人動了納妾興頭的當口給他潑冷水添堵嗎?這分明是和自己過不去。

      “是嗎?這太好了。”

      小喬露出笑容,轉過了身,“我剛來沒兩天的時候,其實就知道了你和鄭姝的事,當時見她一直在東屋那邊住,心裡還奇怪了幾天。如今是定下來吧?日子也選好了嗎,明日我就去佈置屋子。對了,跨院東廂那屋,我覺得很是不錯,地方寬敞,陽氣足,浴房耳房全都齊備,明日你可以去看一下。若好,我就佈置屋子。總歸這裡有什麼,那邊也絕不會少。”

      跨院東廂是挺不錯的空房子,最不錯的是,和她住的這屋隔的有點路,中間要過一道內門。

      小喬說完,面帶笑容地望著他。見他就那樣看著自己,面無表情,沒半點的反應,笑容便漸漸地淡了下去。最後遲疑了下,試探地問道︰“怎麼了?你是覺著哪裡安排不滿意?”

      ……

      魏劭盯著小喬,看著她高興的樣子,忽然覺得有些意興索然。

      ……

      他對和鄭楚玉睡覺沒半點興趣,更不想因為自己,耽誤了這個表妹的終身。之前因為朱氏逼的緊,他索性置之不理,也沒覺得有什麼內疚。不想今晚朱氏忽然一改常態,這令魏劭變得有些為難起來。

      魏劭瞭解自己的母親,知道她視野有限,看事情愛鑽牛角尖,身上確實沒有大家之氣。也不覺得祖母真的像她說的那樣故意為難了她。但再怎麼樣,終究是自己的母親。她對自己好,魏劭始終記得。他對這個寡母,其實也懷了很深的感情,骨子裡,其實也算是個孝子。

      方才在東屋,朱氏說了那麼多,埋怨祖母,告新婦的狀,等等等等,其實唯一進了他心裡的,就是朱氏訴說她平日寂寞,只有鄭楚玉能陪她解悶。

      自己常年在外奔走,三天兩頭打仗,走了這條路,就不可能回頭,也不知道到了何日才會到頭,刀槍無眼,說不定哪天也就和父兄一樣沒了命。祖母和母親疏遠。這個新娶的媳婦,一看就知道不可能討自己母親喜歡。倘若鄭楚玉真的能代替自己在母親跟前盡孝,哄她高興,把她納了,於他也不過件小事罷了。

      正是懷著這樣的猶豫,他回到了西屋,一進門,見她明顯又是自己睡了過去的,表面上看著對自己恭恭敬敬,其實分毫沒把他這個夫君放在心上。

      魏劭活了二十幾年了,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竟是這麼一個小雞肚腸斤斤計較的人。對上這個新娶進門的喬家女兒,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想無視她,她偏偏總在跟前晃。看她,又橫看豎看不順眼,她渾身上下,除了那張臉還湊合,幾乎就沒一個地方能讓他感到滿意。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那股子悶氣兒,上床後想起朱氏剛才告她的狀,順口就發難了,也是想給她提個醒,自己的母親,她的婆婆,是斷不能容許她這樣輕視的。

      結果她給了他一個很充分的理由,說自己不會做飯。

      簡直是匪夷所思。

      時下人家的女兒,哪怕地位高貴如自己的祖母,出嫁後根本無需親自下廚,在出嫁前也是受過最基本的庖廚訓導的。她竟理直氣壯地說自己不會做飯。偏他聽完,看她那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雖然明明疑心她是裝給自己看的,竟然也就沒了脾氣,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出口,只是覺得無可奈何,心裡更加鬱悶。又想起白天在壽堂前被人打趣生孩子的一幕,忍不住就脫口說出要納鄭楚玉為妾的話。

      其實這事,魏劭還沒最後想好。就算想好了,也根本沒打算和她提這個事的。

      但話已經說出來了。

      ……

      “夫君?”

      小喬見他神色古怪,輕輕又叫了他一聲。

      魏劭回過了神,瞥她一眼︰“庖廚不通,箕踞為坐,全無婦德可言,就這不妒一項,你倒賢惠的很。”

      他的語氣很平淡,仿佛是在和她閑聊。但話裡的意思,卻呼之欲出。

      魏劭口裡的“箕踞而坐”,這事發生幾天前。

      午後這個時間段,魏劭從不會回房,昨天下午,小喬和春娘兩人在房裡,春娘做針線,小喬幫她畫花樣,反正邊上沒旁人,圖個輕鬆就把兩腿伸直坐在了榻上,也是運氣不好,正好魏劭就進來了,當時小喬趕緊收腿兒,但已經遲了,被他看到。

      當時他也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並沒說什麼,拿了東西就走了。春娘又是自責,覺得自己沒教好小喬,又是擔心。慶幸他沒說什麼,才稍稍放心下來,之後再三叮囑小喬,往後斷不可再這樣坐了。

      小喬還以為魏劭不在意這個的。沒想到還是記在了心裡,這會兒就翻出來數落她了。

      這伸直腿坐的姿勢,在現代人看來稀鬆平常,但在這會兒,卻被視為大不雅。幾百年前,孟子老婆就是因為在家裡獨處時這麼直著腿坐,恰好被孟子看到了,出來就跟他媽說要休妻。他媽問為什麼,亞聖就說了一個字︰“踞”。可見這是多嚴重的一件事。

      小喬聽他和自己翻舊賬了,低頭小聲道︰“我自知婦德不夠,但不妒這一項,既是本分,也是出自本心。”

      魏劭“嗤”的笑了一聲︰“聽你這口氣,我娶了你這麼一個有婦德的妻,是我的福分了?”

      “我能嫁入魏家為婦,才是我的福分。”她說道。

      房裡便沉默了下去。

      魏劭一下沒話了。

      他忽然也覺得,自己今晚和她說的話,仿佛有些過多了。這超出了他的本意。

      “好了,睡了吧。不早了。”

      他再次看了她一眼,終於說道。

      小喬嗯了聲,吹了燈,這次爬了回去,終於穩穩當當地睡了下去。

      ……

      第二天早上,小喬還在睡著,朦朦朧朧感到邊上有動靜,睜開一道縫,看到魏劭似乎起身了。

      但是外面的天看著還是黑咕隆咚的,房裡也點著燭火,估計才四更多。

      小喬壓下心裡的極不情願,勉強睜開粘在一起的眼皮子,打著哈欠要隨他起身,這時,聽到他在自己耳畔說道︰“還早。我有事外出。你自管睡吧。”

      小喬一鬆,閉著眼睛直接就倒回在了枕頭上。

      魏劭看了她一眼,掀開被下了榻,站在外頭,自己一件一件穿著衣裳。最後穿好了,要走了,下意識地,扭頭又看了眼床上的小喬。

      她已經把頭縮到了被角下,只露出一頭烏鴉鴉的雲鬢。

      魏劭遲疑了下,轉過了身,俯身湊到床上,抬手屈指,不疾不徐地叩了叩床沿。

      小喬被他再次吵醒了,終於拉下了被頭,慢慢睜開眼睛,看到魏劭一條腿壓在床沿,上半身湊了過來,正看著自己。

      “夫君……何事?”小喬揉了揉眼睛,還有點不在狀況。

      “昨夜想了下,納楚玉終究還是不妥。我今日沒空過去,你是我的妻,今日你代我去,跟我母親說一聲吧。”

      魏劭說完,嘴角扯了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轉身走了。

      小喬愣了片刻,回過神來,瞌睡蟲頓時就被趕跑了。

      他什麼意思?一會兒納,一會兒不納。不納也無妨,問題是,這難道不是要她再去東屋遭他媽的罪?

      ……

      魏劭收拾妥,離開的時候,心情看似不錯,腳步也頗是輕鬆。

      小喬卻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走的時候,五更都沒到,天也沒亮。等他走了,春娘就進來幫小喬滅了燈。

      春夜正合眠,何況這會兒床上也沒人佔她地方了,她想怎麼睡就怎麼睡。

      但魏劭一走,她也沒法睡得著覺了。

      她就睜著眼睛睜到了天亮,最後起床,梳洗完,春娘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起先以為是她又不討魏侯的好了,再一想,魏侯早上出門時,那個臉色是這麼些日子以來她見過的最好的一次了,按理說,應該沒什麼事,便問她究竟。

      小喬把昨晚短短一夜之間發生的關於魏劭納妾的大逆轉告訴了春娘,最後哭喪著臉,撲到春娘懷裡︰“魏劭這是故意的,他明知道他母親不喜歡我,還讓我替他去回絕納妾……”

      “小心肝啊——”

      春娘嚇了一跳,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魏侯的名諱能這樣胡亂叫嗎?當心被人聽到了!”

      這會兒大名確實不能亂叫。除非長輩,否則也就對頭或者仇家才會直呼對方姓名,以表輕蔑辱罵。

      小喬閉上了嘴。

      春娘面上卻又露出了喜色︰“魏侯不納鄭姝,是極大的好事啊,女君怎不高興?至於回絕夫人……”

      她想了下,湊到小喬耳邊,低語了一句。

      小喬眼睛一亮,腦子終於也門清了起來。

      都怪那個魏劭(此處重復一千遍),從第一天見面開始,對著她時,不是黑臉就是譏嘲,要麼就是在審問犯人,和他生活在一起的每一刻鐘,她幾乎都是繃著神經小心應對,唯恐下一秒就又不知道因為什麼得罪了他魏大少爺,這才腦子犯暈,連北屋徐夫人這尊大佛都給忘了。

      小喬心情立刻就變的好了起來,急忙換好衣裳過去。
  
      昨天過壽,徐夫人理應也是累,但今早起的卻依舊很早。

      大約也是不想和朱氏這個媳婦多踫面,徐夫人很早以前,就免了朱氏的晨參之禮。若在家,朱氏只在初一、十五過來問安而已。所以小喬這會兒過去,並沒遇到朱氏。

      她請僕婦入內通傳,在門外廊前沒等片刻,幾乎立時就被傳了進去。

      徐夫人早睡早起,生活一向很有規律。看起來精神很好。穿一身家常的衣裳,坐在一張矮榻上,正在喝著粟米熬出來的粥,面前小桌上擺了幾碟醬、菹,飲食很簡單,用具也是粗陶器具,清潔,古樸之風。

      小喬向她請跪安。徐夫人讓她起身,讓鐘媼再添一副碗筷,叫小喬與自己一道進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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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0:37:40 |顯示全部樓層
第29章

      小喬看出她是真有此意,也不推脫,向她拜謝,淨手後坐到下首,食不語地陪著用了一碗,吃完了飯,漱口收去餐具,徐夫人才問她魏劭去向。

      小喬實在是不知道魏劭這麼一大早的去了哪裡。雖然她也沒問,但問了,估計他也不會跟自己說的。

      聽徐夫人問,面露愧色,低頭說︰“夫君一早天未亮便出了門,怪我失禮,竟不能得知夫君去向。”

      她分明是在自責,但一個“不得知”和“不能得知”,雖只多了一個字,旁人聽起來,聯想就大不相同了。

      “不能得知”,是她並非不問,而是做丈夫的不配合,沒讓她知道。

      徐夫人自然知曉自己孫子慢待新婦,在信都時,還公然不與她同居。一聽,立刻皺眉,責備孫子︰“仲麟慢待於你,祖母都看在眼裡。之前他來,我也說過他的。你放心,日後他若再欺你,讓你受委屈,你只管尋祖母便是。”

      小喬急忙搖頭︰“我並無半分的委屈,夫君對我也不算慢待。出嫁前,家人再三叮囑,姻親是為兩姓之好而成,更盼以誠心化解嫌隙。夫君面冷心熱,我持守初心,加以時日,總是能好起來的。”

      徐夫人獨目微閃,落到小喬臉上,端詳了她片刻,面上漸漸露出一絲微笑︰“是個明理的孩子。你能如此做想,祖母便放心了。”

      邊上鐘媼插了一句︰“老夫人,方才正想說與你知道。一早五更未到,男君便來過北屋。老夫人尚未起身,故不知曉。男君出城巡查防守,今日晚些回來。”

      徐夫人點頭,又與小喬家常了幾句,小喬要告退前,遲疑了下,忽然朝徐夫人叩拜,懇求道︰“祖母,我有一事,因決斷不下,想向祖母請教。”

      徐夫人讓她說。

      “我入門不久便知曉了,婆母有意讓夫君納鄭姝為妾。我也是十分贊成的。一來鄭姝一向與婆母親厚,成了夫君的房裡人,往後我也多了個助力,二來,這也是關乎魏家開枝散葉的好事。只是今早夫君臨行前卻吩咐我,叫我去婆母那裡替他回絕了此事。我有些為難。想勸他順應婆母之意,納了鄭姝為好,只他也不聽我的。我無計,不知該如何向婆母開口,方不至於令婆母傷心失望,懇請祖母賜教。”

      徐夫人眉頭微微蹙了一蹙,自言自語般地道︰“怎還在糾纏鄭姝?”看了眼還拜在自己面前不起身的小喬,對身畔的鐘媼道︰“罷了,她就不用去了。你過去,傳我的話,讓她一個月內尋好人家。若她尋不到,我來替她嫁外甥女。”

      鐘媼應下。徐夫人聲音這才轉柔,讓小喬起來。

      小喬起身,再向徐夫人道謝,徐夫人安慰了她幾句,小喬告退出來。

      ……

      魏劭直到晚上天黑才回來。

      往西屋去的路上,他終於想起了早上出門前,自己丟下的那句話。

      這會兒還印象深刻,他那句話一說出來,躺在枕上原本迷著眼睛的小喬突就睜開眼楮,變了臉色。

      魏劭心裡忽然竟隱隱地有些期待了起來。快步回了房,剛跨進門檻,抬頭便見對面,小喬從內室裡出來迎自己了。

      這些天春信漸濃,院中的桃蕊開始吐信,她也應時換上了新薄的春衣。今天穿件家常淺淺嫩黃的春衫,青絲束成一把拖在背後,腰肢一握,鮮嫩的像是一枝新折下的嫩柳,散發著可人的清新氣息。

      或許是身上衣服貼身了的緣故,也或許是錯覺,魏劭掃了一眼,覺得她身量仿佛比去年初見時要略拔高了些,連帶胸前那兩團兒……

      好像比去年底在信都時,也要鼓了那麼一點點。

      “夫君回來了?”

      小喬腳步輕快,帶著盈盈笑意,向他問安。

      魏劭收回目光,淡淡嗯了聲。換著衣服,總覺得氣氛不對勁。再看她,見她站在門口,在吩咐下人預備晚膳,正想問她有沒照自己吩咐的那樣去東屋傳話,外頭一個僕婦來到門口,說東屋夫人那裡,派人請男君過去。

      魏劭看了眼小喬。見她轉頭望著自己,略一沉吟,讓稍晚開飯,轉身便出去了,來到東屋,一進去,就見朱氏沉著臉,他上去向她問安,朱氏也不理。

      “母親為何不快?”

      魏劭問。

      朱氏看他一眼,哼了聲︰“我生的好兒子!不過是讓你納了表妹,也好讓我身邊有個陪伴,你就是如此孝順我的?竟讓北屋的人過來掃我的臉!連兒子都這樣待我,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魏劭這才明白了過來。

      原來喬女自己根本沒來,抱上了祖母大腿,把事甩給了祖母。

      怪不得剛才見她一直笑盈盈的,看著心情大好,竟壓根兒就沒在自己母親提過這事。

      “母親勿誤會,並非兒子有意忤逆。”魏劭說道。

      “這還不算忤逆?到底要何事才算?莫非你是要逼我去死不成?”

      魏劭急忙朝朱氏跪了下來,端正叩頭道︰“兒子再不孝,也萬萬不敢如此。實在是楚玉表妹之事,兒子已經另外有了兩全計較。”

      朱氏原本正在低頭拭淚,忽聽魏劭這麼說,一怔,抬眼看他。

      “母親請聽我說,”魏劭再次叩頭,“母親昨日自己也說了,想叫兒子納楚玉,本意是要長久留她在身邊陪伴,想必楚玉自己也是如此做想。如此不難,不必定要兒子納她。兒子可為楚玉訪一英俊之士入贅。如此,楚玉既解決了終身,也能長伴母親左右,母親意下如何?”

      朱氏一愣。

      藏在屏風後的鄭楚玉嚇了一跳。萬萬沒想到魏劭竟然拿出了這麼一個對策。唯恐朱氏推搪不了答應下來,忍不住焦急了起來,身體微微動了動,不小心牽動了身上佩的玉,環佩發出輕微的一下踫撞響聲。

      魏劭瞥了屏風後一眼,不動聲色,只對著張口結舌的朱氏微笑道︰“母親也知道,兒子對楚玉,向來只拿阿妹看待,並無半點褻念。若這樣胡亂納她為妾,於她也是委屈,更耽誤了終身。是故如此安排。”

      “仲麟,這……這恐怕不妥……”

      朱氏也聽到了屏風後的響動,知道是鄭楚玉所發,被提醒了,急忙阻攔︰“願意入贅的,又能有什麼好兒郎?我不能將楚玉胡亂配人!”

      “母親此話差了。如今天下,攻伐交戰,父母雙亡者比比皆是,我軍中就有眾多失怙兒郎,無不是昂藏健兒,以表妹之品貌,何愁尋不到願意入贅的女婿?日後我再加以提拔,如何就是就是委屈了表妹?”

      “仲麟……”

      “我意已決。母親若捨不得將表妹出嫁,則招贅婿入我魏家。母親自己考量一番,想好了,再與兒子說。兒子那邊還令有事,先行告退了。”

      魏劭神色變得端肅,朝傻了眼的朱氏叩拜,起身離開。

      魏劭一走,屏風後的鄭楚玉就跑了出來,立刻哭倒在朱氏膝下,泣道︰“看來我與姨母緣分,今生是要到頭了。罷了罷了,楚玉懇請姨母將人嫁了人吧,往後楚玉也會記得姨母,時常回來看望。”

      朱氏又是氣,又是心疼,一把摟住鄭楚玉,恨恨地道︰“你不在我身邊,叫我整日對著那個眇目老嫗也就罷了,如今還多了個喬女,我日子怎過得下去?莫急,姨母再想法子,總會讓仲麟推脫不了!”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法子可想?”

      鄭楚玉抬起臉,哽咽著道。

      “法子倒是有。就是要委屈你……”

      朱氏附到鄭楚玉耳畔,低聲說了幾句話。鄭楚玉臉龐立刻羞紅,搖頭不肯。

      朱氏摟住她,嘆道︰“楚玉,姨母也知道這法子於你有些為難。只是事到如今,也就這一條路了。仲麟方才的話,你都聽到,北屋那邊也發了話,若不這樣,恐怕姨母也留不下你了。”

      鄭楚玉咬唇低頭半晌,終於嗯了一聲,聲音細若蚊蠅︰“楚玉一切都聽姨母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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