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嗜酒態睡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一稻豐 -【師父,床上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1
發表於 2017-3-15 00:20:37 |只看該作者
☆、20.公堂02

  潘財主冷笑道:「小兒口齒伶俐,教這一番話可費了你們不少心思吧?」
  
  石庭之勃然大怒:「小妹被你強行帶走之後我便找上方大夫,即刻寫狀投州衙而來,此間不敢耽擱片刻,如何教得!?」
  
  應笑也自氣得面色泛紅,拉拉方澤芹的胳膊,悶聲說:「師父,你告訴他們,徒兒說得句句屬實。」
  
  方澤芹見小徒弟如此回護自己,喜的樂不可支,自然順著她的意,當下朝上拱手道:「大人,小徒說得字字屬實,半分不差!」
  
  石金蓮輕撫兄長的胸口,哽咽道:「青天老爺在上,小女子絕不敢欺瞞,簽了文書後,那何大夫丟下一紙方子便隨潘老爺離去,未曾提點煎藥之法,也不見來複診。」
  
  何志壽麵皮紫脹,急沖沖道:「我開下五付藥,自然是打算在病人服完藥後再診,我坐在堂裡也不是吃閒飯的,還要為眾多病患診治,不是早對你說過麼?若病情有變可隨時到潘家藥鋪找我!」
  
  府尹沉吟半晌,隨即發下筆墨,叫兩名大夫各自寫下藥方,方澤芹用的是溫補益氣的藥,而何志壽恰恰相反,開的是寒涼解毒的方子。問及病症時,不等石庭之開口,潘老兒便不陰不陽地道:「如今他已病癒,什麼症狀、是真是假,還不是全憑他一張嘴說?」
  
  石庭之抖著手指向他,只氣得面紅耳赤,一句話也接不上來,方澤芹道:「石庭之曾去濟民坊求診,究竟是何病症,找來坊裡的醫官一問便知。」
  
  府尹暫且退堂,差人去濟民坊裡請醫官,人帶到之後復又升堂,讓石家兄妹與潘老兒等人在外候著,只傳方澤芹與何志壽兩名大夫上堂,應笑自然跟著師父同進同出。
  
  尋來作證的人正是那日發放藥材給方澤芹的老者,人稱賈太醫,原是太醫局的教授,後被調來西都濟民坊督導醫員。
  
  府尹請賈太醫在堂下側首坐定,方澤芹與何志壽先向前輩行禮,而後一左一右跪在台下,府尹對賈太醫一拱手,問道:「據聞這二人均在太醫局習讀過,不知先生可識得?」
  
  賈太醫道:「老朽離京多年,不曾在院裡碰過面,但他二人的福牒已經驗看,確由太醫令親授。」
  
  府尹向賈太醫略述這案子的由來,讓方澤芹與何志壽當堂陳述石庭之的病症與辯證開方的依據。
  
  何志壽依舊搶在方澤芹之前開口,高聲道:「病者面赤耳紅、皮膚熱燙,此為火病,需用涼藥,又及便血之後痢下不止,糞便溏洩不成形,這是體內有熱毒內淤,需用清熱解毒的藥物,是以小人開下黃連、枳實、黃柏、苊芹等瀉火之劑。」
  
  府尹向賈太醫請教,賈太醫道:「病症倒是不錯,且聽聽方大夫如何說。」
  
  方澤芹道:「這並非火病,而是虛陽浮越,上有熱證,此為假象,下腹冰涼,體內真寒,這雖是寒症,也需消火,這火並非外邪內侵,而是肝氣不舒所致,肝屬木,脾胃屬土,在五行裡木克土,肝氣不舒往後發展必然會對病者的脾胃有影響。」
  
  「石庭之大腸燥結因而便下帶血,這卻不是突發之症,而是長期操勞與精神郁卒不得志所致,面上出現火象乃是風火上炎,正說明病者脾腎兩虛,需溫補,還需補到病處,這是個脾胃病,方某所用的藥中,以人參、白朮為主藥,這兩味藥不燥不峻,專補脾胃氣虛,再以肉豆蔻、補骨脂、山藥、附子為輔材,吳茱萸、當歸、五味子及茯苓為佐藥。」
  
  「由於病者積患已久,需連服六日,餘下四付只配了參、術、苓、草這四味補氣的基本方,作穩固藥效之用。這些藥需三煎三候、先武後文,慢火熬足三刻方能起用。」
  
  賈太醫擊掌道:「這方子委實精妙,此中不但包含了補氣的四君子湯,更有補脾腎陽虛的四神散,這藥下得好!」轉而對府尹道,「石庭之此病確是虛熱實寒,老朽不才,只想到要以溫藥驅散寒氣,卻疏於調理脾腎,急於求成,倒忘了正氣存內、邪不可干的道理,人無正氣,何以立身!」
  
  這一番話說得何志壽羞慚不已,當即垂下頭來拱手高舉:「方大夫醫術高明,學生甘拜下風。」
  
  方澤芹只道「不敢」,多餘的話是半字也不提。府尹沉聲道:「行醫問診是為了救人,聽你這話說的,豈不是把人命關天的大事當作意氣之爭了?」
  
  何志壽諾諾不敢言。府尹便傳喚潘財主與石家兄妹上堂,當眾銷毀賣身契,潘老兒貪色生事、強媒硬娶,本當責處,姑念他對地方上曾有貢獻,便罰他為石庭之付藥錢診金,暫且釋放回家,石庭之為人耿直、不畏豪勢,方澤芹醫德高尚、廣懷仁心,各賞銀十兩以為旌表,小案子便算結了。
  
  柳應笑此番又長不少見識,親身體驗了何為對簿公堂,將各人面目都映在眼裡,字字句句都記在心上,更有滿腹的話想與師父敘談。因缺了顆門牙,她說話時「哧哧」生風,便不大願意在外人面前開口,只盼能早些回客棧。
  
  出了衙門之後,何志壽倒有些自覺,以袖遮面匆匆離去,那潘財主卻是滿心不服,橫眉豎目又撂下許多狠話,只把石庭之激得七佛出竅,險些又厥過去。
  
  石金蓮扶住兄長,拭著眼角道:「這官司是打贏了,可得罪了潘財主,想他不會就此甘休,這往後該如何是好?」說著便斜眼覷向方澤芹,只瞟一眼又移開,臉上泛起桃花,羞怯怯的。
  
  石庭之一介貧士,也不貪圖出身,只愛方澤芹人品高潔,便有心要做成這門親事,直言道:「恩人若不棄嫌,便收了舍妹,做個隨侍的丫頭也好,小生自是不怕那潘老兒,只恐他背地裡弄些陰謀來污我小妹。」
  
  方澤芹道:「這事不急,石兄身體要緊,莫再動了肝火。」他言語閃避,又將話題引向別處,問說:「見石兄描得一手好丹青,肚中頗有學問,可曾進京赴考?」
  
  石庭之神色哀傷,歎道:「鄉試倒中了,上京會試之前卻遭逢家門驟變,如今……兩袖清風一身病,溫飽堪憂,唉!罷了。」
  
  正說話間,那裡走來一位寬衣玄袍的中年文士,是在公堂上記錄案情的主簿,這主簿走到方澤芹身前作揖,道:「先生,我家大人有請。」
  
  方澤芹正在籌思如何幫助石庭之,這一來心裡有了主意,與石家兄妹別過之後便隨主簿回轉府衙,從西首角門進了,逕至茶房,府尹大人正在廳內等候,見了人來即起身相迎,執手當胸道:「先生請了。」
  
  方澤芹忙回了一揖,應笑還記得堂上之禮,忙跪下磕頭,口稱「見過大人」,府尹連忙扶起,說道:「此番也不為什麼要緊事,只是想邀先生過來一敘,請上座。」
  
  方澤芹推辭三番,卻不過府尹殷切相邀,只得與他分賓主坐了,主簿抬來一張小小圈椅放置在方澤芹身旁,又差人捧來茶食果子,應笑乖乖坐在圈椅上喝起茶來。
  
  府尹問了方澤芹的家鄉籍貫,知是渭州人士,沉吟片刻,便道:「我見先生醫術高明,亦有太醫局的福牒,為何背個藥箱行遊江湖?目下聖上復詔各州縣選善醫送京城考校,以優者為翰林學生,若先生有意,本府自當引薦。」
  
  方澤芹略一思忖,說道:「不瞞大人,家父亦曾為在下打點過,無奈才疏學淺,實不敢擔待,這才離鄉遠行,學習各家醫道方術。」
  
  府尹問道:「令尊是……」
  
  方澤芹拱手回答:「正是涇原經略使方昱台。」
  
  方昱台以直龍圖閣學士任涇原路經略使兼知渭州,有邊功,在朝中頗得人心,方澤芹在外從不談及家事,倒也不會刻意隱瞞。
  
  府尹雙眼一亮,驚而起身道:「原來是方渭府的公子,失禮失禮。」
  
  方澤芹也隨之站起來回禮,禮畢歸座,不覺又飲了半壺茶,二人閒拉些家常瑣事、醫學藥理,談得甚為投機。方澤芹見氣氛熱絡,便作不經意地提起石庭之,並從懷裡掏出一柄折扇打開,這扇乃石庭之所贈謝禮,扇面是他親筆描繪的牡丹爭艷圖,只見重瓣層疊、花冠飽滿,左右綠葉相襯,色如煙雲暈染,真如自牡丹園裡摘下的鮮花,絢爛逼人眼目,精工富麗、美不勝收。
  
  府尹讚不絕口,托在手上細細品賞,歎道:「不想那直性火爆的書生有此等妙筆。」
  
  方澤芹道:「空有妙手,卻無錢買紙筆丹青,這張扇面還是他流落異鄉之前在家中所繪,如今只能沿街賣些糙紙粗畫以圖生計。」便將石家兄妹的遭遇訴說一遍。
  
  府尹道:「如你這般說法,那秀才確是可惜了,府衙裡正需要一個畫影圖的能手,若那秀才願意來此出力,本府自會善待他兄妹二人。」
  
  方澤芹正想作一番舉薦,聽府尹主動提起,便省了那許多溢美的言辭,自願充當引薦人,離了衙門之後直奔保來客店,向石庭之說了府尹的意思,石庭之喜不自勝,當下換了新衣鞋帽隨方澤芹再入府衙與青天老爺會面。
  
  府尹在談話之間有意無意地考問石庭之的學問,石庭之不卑不亢、應答如流,府尹真如伯樂遇上千里馬,不勝歡喜,立刻遣人收拾別院客間,將石金蓮接去,又在花廳裡擺宴設席款待方澤芹與石庭之二人,親自把盞相陪。
  
  席散之後,方澤芹自承有急事待辦,辭別府尹,帶著應笑自回客棧,也沒和石家兄妹道別,次日一大早便驅馬上路。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2
發表於 2017-3-15 00:20:52 |只看該作者
☆、21.州01

  離了西都之後,方澤芹加快行程,來到平涼之地,逕入城裡,應笑看時,只見有三市六街,人聲嘈雜,不似洛陽華美秀麗,又是另一番熙熙攘攘的景象。
  
  柳應笑一到渭州地界就出現了水土不服的症狀,夜間發熱,起了皮疹,方澤芹用下去暑濕的藥,不敢在外耽擱,急回府宅。
  
  那開門的管家方福是方家三代忠僕,見到方澤芹時先是愣了許久,回過神後竟不顧主僕身份,上前抓住方澤芹兩臂,激動地喚道:「大少爺!是大少爺!你可終於回來了!」
  
  方澤芹笑道:「福伯,許久不見,身體可好?」
  
  福伯連聲道:「好好!」但見方澤芹一身風塵僕僕,忙叫人抬了行李馬匹進院,不意瞥見他身後縮著個小女娃,詫異地問:「這女娃是誰?」
  
  方澤芹俯身將應笑抱起來,讓她坐在自己的臂膀上,笑著介紹:「這是我的徒兒,姓柳,名叫應笑。」又對百般不舒服的小徒弟道:「應笑,叫福伯。」
  
  柳應笑原是趴在師父肩上,這時回頭看去,眼裡虛濛濛一片,只見個矮胖人影在面前晃動,她聽話地喚了聲「福伯」,又綿軟無力地趴回師父身上,腦中嗡嗡作響。
  
  方澤芹道:「小娃初來乍到,水土不服,我先帶她回房休息,煩請收拾間僻靜的住處。」
  
  福伯道:「少爺說得什麼話?您的草園子還給您留著,老僕隔段日子便會親去收拾打理,就指望你早日回來住,老爺雖嘴上不說,可每每回來必要去那園裡兜悠一圈,便是在看你回來了沒。」
  
  方澤芹只一笑,客套道:「有勞福伯費心了,請問老爺在家嗎?」
  
  福伯道:「老爺巡城去了,不知何時才能回來,老太太與夫人們在春浮園裡忙著,少爺,您先去收拾收拾,待老奴通稟一聲。」
  
  方澤芹略一頷首,淡淡說道:「好,我安頓小徒之後自會去拜見。」
  
  福伯遣兩名從人和一名女使隨行伺候,方澤芹急入草園,進臥房,將小徒弟放躺在床上,開下方子,叫人按方抓藥,又吩咐抬一桶熱水來,從人各各照辦。
  
  應笑只覺得背後草蓆涼爽,虛眼睜開,看到透光的薄絲帳幔,輕問:「師父,到你家裡了麼?」
  
  方澤芹坐在床頭為她擦汗,輕聲道:「到家了,這會兒感覺如何?」
  
  應笑揉揉眼睛道:「眼還有些發花,身上卻涼快了。」
  
  旁邊女使靜兒機靈地遞上團扇,方澤芹卻不用,反倒要她去沏壺熱茶,靜兒道:「小姐怕是熱得發暈,廚房裡冰了鹵梅水,不如奴婢端來給二位解渴。」
  
  方澤芹道:「不必,只需熱茶即可。」頓了頓,又問,「府裡可有竹蔗?」
  
  靜兒道:「有從京裡送來的紫皮蔗,老太太與夫人們吃不慣,都堆在灶房了。」
  
  方澤芹吩咐道:「將蔗去皮蒸熟,取汁五碗,放涼了便端來。」
  
  靜兒領命出去,不一時托來熱茶,說已叫廚子備辦,從人急匆匆送來藥材熱水,方澤芹將下人們屏退,在澡盆一周拉起圍屏,先倒了杯熱茶端到床前,一手扶起應笑,讓她靠在床頭。
  
  應笑把竹枕抱在懷裡,偏頭避開茶水的熱氣,小聲嘟噥:「師父,放涼了喝不成嗎?」
  
  方澤芹搖搖頭,將茶碗送到她嘴邊,應笑抬眼偷瞥師父,見他面色嚴肅,只得捧過茶碗,又瞟一眼,方澤芹道:「應笑是聽話的好孩子,把茶喝完。」
  
  應笑想喝冰過的鹵梅水,正要提出來,聽到師父喚她「聽話的好孩子」,又把話嚥了回去,一聲不吭地喝下熱茶,出了滿身大汗,初時覺得濕衣貼肉很難受,等汗出盡卻漸漸的涼爽起來。
  
  方澤芹笑問:「如何?還覺得熱麼?」
  
  應笑老實回說:「好些了,本覺著熱水下肚會更熱,可這會兒肚裡也不怎麼熱了。」
  
  方澤芹看了她片刻,又問:「應笑可是想喝鹵梅水?」
  
  柳應笑面頰一熱,含住下唇點點頭,方澤芹道:「以後想要什麼都提出來,想說什麼話也別悶著。」
  
  柳應笑嘟起嘴道:「師父叫徒兒聽話,聽話便是要聽從大人的命令,師父說一徒兒不二,若不然,你哪天嫌煩了,就會把我丟給賣豬的養在臭烘烘的豬圈裡——我娘曾這麼說過,師父,你家有豬圈嗎?」
  
  方澤芹歎氣說:「沒有,應笑,你娘是你娘,師父是師父,師父怎會嫌你煩?無論你做錯了什麼事,為師也不會丟下你。」
  
  柳應笑沒留神聽師父的保證,思緒歪到別處去了,她問道:「師父啊,徒兒沒說自個兒想喝鹵梅水,你卻猜了出來,好生厲害,娘說過,她悄悄抓了一把蟲放我肚裡,我想什麼她都知道,師父,你也抓了把蟲放我肚裡了嗎?」
  
  方澤芹本還想說些體己話,聽她童言幼稚,便覺自己多慮了,這般大的孩子總是想到什麼問什麼,注意力極易分散,任何事情都不會往心裡去,便笑著打趣:「為師可沒抓蟲子,只是眼力好,能瞧見你這小腦瓜子裡的念想。」說罷用手指輕點小徒弟的腦門。
  
  柳應笑將信將疑,問道:「那徒兒這會兒在想什麼,師父能看見嗎?」
  
  方澤芹托起下巴,故作姿態地瞇眼瞧了會兒,捏起她的臉說:「應笑在想——師父騙人,對不?」
  
  柳應笑「噢」了聲,拍起小手,歪頭想了許久,板起臉說:「嗯!師父騙人!徒兒方才沒在想師父騙人,你說得不對,這回我可就曉得師父確實是在騙人啦。」
  
  方澤芹笑不可抑,愈發覺得小徒弟可愛,抱起來親親,就在此時,房門被推開,靜兒托著五碗蔗汁走進房裡,乍見這師徒親密的景象不覺一愣,忙又垂頭退到門檻外,惶恐低語:「對不住,少爺,冒犯了……奴婢來送蔗汁。」
  
  方澤芹知道府裡對家僕管教甚嚴,未敲門就進主人家的臥房有失規矩,這使女可能是一時大意,察覺到逾矩之後又退了出去,想來是怕受責備,方澤芹長年在外,被人鄙薄慣了,從來也不在意這些瑣事,當下將小徒弟放在床上,親自迎出去接下托盤,客氣道:「勞煩了,你去歇息吧,這草園子裡有我照看便夠了。」
  
  靜兒諾諾答應,待方澤芹轉身後才掩上房門離去。柳應笑好奇地問道:「師父,那姐姐似是很怕你,你又沒生氣。」
  
  方澤芹將盤子擱在桌上,回頭閂上門,在熱水裡加了雲花散,走去把小徒弟抱起來,讓她站在床邊,笑著道:「許是為師面相兇惡,叫她看了便怕。」一面說一面替她脫去衫裙。
  
  柳應笑將手舉高,打量方澤芹的面龐,她不懂美醜,只覺得師父的臉比那中保村曹村長的臉親切許多,慈眉善目,眉心也沒有皺紋,臉上時常掛著笑,哪有半分凶相?
  
  方澤芹抱起她放進熱水裡,解下蔥綠的肚兜,以絹布輕擦出了皮疹的雙臂和背部。應笑在澡盆裡左右挪動,好讓絹布能擦上發癢的部位。方澤芹又解下她鬆散的丫髻浸在水裡,用槐柳楊花膏均勻抹在發上搓揉,這本是漱口用的淨齒藥,以沿途採摘的槐枝柳條楊枝與楊花配上生薑煎出清香,每日起床需用絹布裹指沾藥塗擦牙齒,加胰子拌勻可潔膚潤面,加淘米水又可去發垢,胰子價賤,藥材唾手可得,著實方便又省錢。
  
  洗好頭髮後,方澤芹照常取來瓷盆,將半干的長髮兜出桶外,全放進盆裡,叫應笑先泡著,他去將乾淨衣物拿出來鋪好,再從藥箱裡取出個手掌大小的小葫蘆,葫蘆裡裝的是絲瓜葉與長命草熬出來的汁水,藥名叫「清胃散火湯」,可內服,外敷則有消疹止癢的功效。
  
  方澤芹抱起應笑,用乾布巾仔細擦身,讓她趴在床上,以散火湯塗抹頸項、背部和出紅疹的地方,輕拍至干,再將兜衣衫裙給穿了,見腳指甲略長,便取出一片石磨,坐在床沿仔細將指甲磨平,伸手在腳掌心輕撓。
  
  應笑癢得直縮腳,方澤芹卻不放手,直把小徒弟逗得大笑不止才肯罷休。應笑靠在牆上「哈哈」喘氣。方澤芹脫下半濕的長袍,拎來木桶從澡盆裡打水,坐在床沿洗腳。
  
  應笑鼓起腮幫說:「師父總是撓徒兒的癢癢,我也要撓師父的腳底。」
  
  方澤芹笑盈盈地說:「好啊,為師就把腳放這兒隨你撓。」說著便抬腳搭在桶沿上。
  
  應笑爬到床邊往下一瞧,卻見滿桶泥湯,原來昨夜下了一場雨,城外泥濘不堪,方澤芹牽馬而行,踩進了滿鞋子的污水,應笑被抱在懷裡,自然沒沾上丁點泥土。
  
  方澤芹抬起濕漉漉的大腳在空中晃了晃,挑眉問道:「還要撓嗎?」作勢將腳往床上挪。
  
  應笑「哎呀」一聲,往後退去,方澤芹歎著氣說:「唉……師父的腳又髒又臭,徒兒可要嫌棄了。」
  
  應笑連連搖頭,又湊上前:「不嫌棄,師父的腳不臭,會髒也是走路走出來的,洗過便乾淨了。」說著還仰頭聞了聞,搖搖小手說,「一點兒也不臭!」
  
  方澤芹以逗小徒弟為樂,隨口便道:「真不嫌棄?那徒兒可願替為師洗腳?」
  
  這是無心說笑,應笑卻當真了,二話不說跳下床來,蹲身就要去拿桶裡的布巾,方澤芹微一愣,忙把她抱回床上,應笑眨巴著大眼說道:「徒兒願幫師父洗腳呀,一點兒也不嫌師父!我要幫你洗腳。」
  
  這最後一句話的語氣有些執拗,方澤芹笑著揉揉她的臉:「為師知道你不嫌,等哪天師父病了再讓你照顧。」
  
  應笑小聲嘀咕:「師父身壯如牛,從來沒病過,病的都是徒兒。」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3
發表於 2017-3-15 00:21:08 |只看該作者
☆、22.渭州02

  方澤芹一見她皺起臉便又起逗弄之心,看小娃娃發急也頗有樂趣,但想到應笑暑熱未清,終於還是忍住了,洗了腳後將髒水潑在院子裡,把澡盆也抬了出去,見應笑抱著竹枕在床榻上翻來滾去,便問:「現下感覺如何?」
  
  應笑攤開手腳貼在草蓆上,笑嘻嘻地說:「舒服了,師父,您這床可真涼快。」
  
  方澤芹把蔗汁端過去,說道:「不是想喝涼湯嗎?來,嘗嘗味道如何。」
  
  應笑遲疑半晌,皺起眉頭說:「娘曾講蔗性寒涼,從不讓我食用。」
  
  方澤芹道:「生蔗本性帶涼,蒸熟了卻無此顧慮,蔗汁又稱復脈湯,不僅能潤肺去火,更有補益生氣之能,正和應笑之症。」
  
  應笑聞言,隨即捧過碗淺啜一口,只覺得甘甜如蜜、爽口潤心,她「咕嘟咕嘟」喝得底朝天,舔舔嘴唇,還意猶未盡,眼神又瞟向桌上那四碗。
  
  方澤芹拍拍她滾圓的小肚子,笑道:「等這兒癟下去再喝,飲多腹脹,興許還會鬧肚子,那時可就要嘗到貪嘴的苦頭了。」順手便將她嘴角溢出的甜汁抹去。
  
  正說時,敲門聲響,福伯的聲音傳進來:「少爺,老爺回來了,老太太、二小姐和夫人們都在正堂裡等著你哪!」
  
  方澤芹走去打開房門,客客氣氣地道:「煩請福伯先去回一聲,就說我即刻便到。」
  
  福伯應聲而去,方澤芹換上新衣,結髮整裝,戴起皂羅紗帽,只對應笑說要見家人,旁的話也不多提,幫她穿了鵝黃繡鞋,又梳丫髻,反覆拆編三次才梳得似模似樣,再以藍色絹帶紮起,打點齊整後才牽著走出草園。
  
  應笑見園外立著座座石山,老松古柏環繞群山間,地下碧草綿延,偶見星星點點的野花,登上遊廊穿堂再看,各處寬敞,所有陳設均不見浮華俗態,樸素自然,觀之可親。
  
  柳應笑一路看景,跟隨方澤芹進入正堂,只見堂上聚有男女老少十來個人,正對大門坐著三人,當中的老母鬢髮斑白,手裡拄著壽仙枴杖,一男一女分坐在側,左側男子面貌英武,寬肩闊胸,一把長髯拖垂胸前,他身穿朱色公服,戴帕頭,腰結銀魚袋,腳蹬革履,一身凜然正氣,正是方澤芹的父親方昱台。
  
  右側坐著的婦人身材豐腴,肌膚如脂,柳葉眉斜吊,丹鳳眼精光熠熠,她上穿鸞鵲海棠紋的窄袖襦裳,下著黑底團花長裙,紅線絲絛結定翠綠玉環,簡約中不失貴氣。這婦人乃是方昱台的側室王氏,誥命病逝後,她便升為正妻,因持家有度,頗得老太太歡心。
  
  堂上其餘人等分站兩側,無論主僕都是衣冠濟濟、舉止端正,自有一股與市井小民截然不同的風範。柳應笑心裡畏怯,不自禁地往師父身後縮去。
  
  方澤芹將應笑兜攬在身側,跪下行拜禮,恭敬道:「孩兒給太婆請安。」又朝左右拜見了父親和二娘。
  
  應笑見狀,也連忙跪了下來,「咚咚咚」連磕三個響頭,卻張著嘴巴不知該說什麼好。老太太忙拄著壽仙杖上前托起,方公與王氏從旁攙扶。
  老太太將枴杖交給兒媳拿著,雙手捧住孫兒的臉細細端量,眼裡泛著淚花,歎道:「你這狠心的孩子,一去兩年音訊全無!瞧這臉,黑了、瘦了,在外可吃了不少辛苦吧?」
  
  方澤芹低頭任老太太撫摸,回道:「孩兒不孝,讓太婆掛心了。」
  
  方公見長子歸家自是滿心歡喜,面上卻放不下來,端著架子冷哼道:「虧得你還曉得家門在哪兒!不然老子豈不是要八抬大轎出城迎你進門?」
  
  方澤芹束手垂面,恭順聽訓,見應笑抬頭望來,面上滿是擔憂之色,便悄悄投去一個安撫的笑容。王氏輕撫丈夫後背,笑盈盈地說:「婆婆是喜極而泣,老爺是喜得茶壺悶餃子,貼心話都藏在肚裡呢,咱家們日盼夜盼可總算把人給盼回來了,回來便好,回來便好。」
  
  夫婦倆扶老太太回座,方澤芹獻上香茶,將應笑攏至身前,說道:「這是孩兒收的徒弟,姓柳名應笑,應笑,快見過太老夫人。」
  
  柳應笑忙行禮拜見老太太,方澤芹又將其他人一一指給她認識,先認長輩與幾個能夠與主人家齊位的老僕,再認小輩與眾姬妾。應笑逐個拜見過,稱呼倒是記下了,卻對不上人,只鬧了個暈頭轉向。
  
  正熱火著,就見一傳報的丫鬟匆匆趕來,在門外報道:「太夫人、老爺,小夫人稱病不能前來。」
  
  老太太拉下臉,枴杖頓地,瞪了兒子一眼,冷聲叱道:「你帶進門的好菩薩!無事便沒病,但凡有些事叫她,便這兒也不順那兒也不順,尋常供著也罷了,今兒卻不容她使性子,你去把她叫過來!」
  
  方澤芹愣了愣,在他的印象中,小夫人便是指的四娘,可四娘正穩當當站在堂前,哪兒又冒出個小夫人來?轉念一想,不覺苦笑,心道:是了,看來離家這兩年間,爹又為我多添了個五娘。
  
  方昱台此人為官正直,能體恤民情,戰時驍勇,是個軍民稱道的好長官,唯獨有一點為人詬病,那便是風流成性——三妻兩妾,陪侍七人,在內有良人賢妻,在外有紅粉知己,出入青樓如逛菜市。曾有監察御史因此一節在朝堂上參奏彈劾,好在方渭帥從不因私廢公,素來知曉輕重利害,聖上愛惜良才,見他無甚大過,便用「清官難斷家務事」給圓過去了。老太太為此少不得要捶胸頓足,時常動用家法伺候,方昱台沒少吃板子,被打得半死不活之餘仍不忘風流韻事,老太太見他背上長繭、屢教不改,無奈,只能睜隻眼閉只眼得過且過。
  
  兩個月前,方昱台又納新妾,是在勾欄院裡陪才子吟詩的清倌人,年方十八,只比方家大小姐年長三歲,把個老太太氣得一佛出竅、二佛升天,若只是出身不好倒也罷了,老太太喜愛勤快人,要求家人居安思危,不可當那等揮霍無度的閒澇子,偏那小夫人臨水獨居、腳不沾塵,平素兩耳不聞窗外事,只愛琴棋書畫,不懂操持家務。方昱台自是欣賞她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高孤傲,不過那等脫俗氣質看在老太太眼裡就變成四字——好吃懶做。
  
  新妾正當寵時,方昱台對小夫人可說是一求百應,可這回是老太太親下的命令,他不敢違逆,只得磨磨蹭蹭站起身來,朝王氏使個眼色。王氏心領神會,面上堆笑,對老太太說:「這歡喜日子何必找個敗興的摻和?您看文草面上灰撲撲的,想是進了家門後還未歇下腳來,聽福伯說小娃娃病了,不如先讓他們好好歇一宿,有什麼話明兒再談。」
  
  這話既順了方昱台的意,又得了婆婆的心,老太太當下舒開面容,對方澤芹道:「娃子年歲小,需找個人跟著照應,不如就住在你小姑姑院裡,她是個墨斗子,又慣於做細活,正好教些針指。」
  
  女眷中走出個削肩細挑的婦人,杏眼修眉、眼眸如星,正是方昱台的小妹方文岳,這是個年方二十六仍待字閨中的老姑娘,因她眼界過高,文人武官沒一個上眼的,老太太乾著急,她自個兒倒老神在在,半分不愁。
  
  方文岳笑道:「針指也教得,書畫也教得,這女娃是侄兒的徒弟,少不得要替他抄方謄經,多識些字總有利處。」
  
  老太太橫了她一眼,嗔怪道:「別學得像你一般,滿腦子奇思怪想。」
  
  方澤芹道:「不勞煩小姑,應笑住在草園子裡即可,她是我的徒弟,自當由我來照料。」
  
  王氏好言提醒:「縱然你二人名為師徒,可這男女之間總有諸多不便。」
  
  柳應笑不願離開師父,聽她們這麼一說便有些著慌,挨近師父,兩手緊緊抓住長袍,方澤芹輕撫她頭頂,坦然道:「無妨,我視應笑為親女,常言道師如父母,這孩子自喪母之後便一直由我照顧,我亦在她母親棺前許下諾言,定要親自將她養大成人。」
  
  老太太聽了這話是心酸心疼,思及方澤芹也是自幼喪母,不覺對應笑又多了幾分憐憫之情,方公對長妻深懷愧疚,他自己生性風流,哪兒還有臉提什麼男女之防?
  
  三妻甄氏拭著眼淚走上前,彎下腰來,執起應笑的手輕輕拍撫,悲慼戚道:「可憐了這標緻的女娃,才多大年紀,怎就偏要受這等苦害。」
  
  柳應笑縮回手,轉到方澤芹身後探個頭出來,驚疑不定地看向甄氏,不知她為何流淚,只覺得那眼光閃爍,分明帶著笑意。王氏蹙眉道:「瞧你,哪壺不開提哪壺,別惹得小娃娃難受。」
  
  甄氏拍嘴一笑:「姐姐說得是,今兒個歡喜,咱不說這些傷心話。」她盯著應笑上下打量一番,對方澤芹道:「我想前日送來一批緞子,顏色太亮,倒正好用在小娃娃身上,過會兒就叫人給你送去。」
  
  方澤芹笑道:「勞煩三娘了。」
  
  老太太又說了些體己話,將繁雜瑣事都交給長媳打理,衣物被褥等常備用品自是不消煩神,王氏本還想安個身邊的丫頭在草園裡陪侍,方澤芹婉言謝絕,只留了個魏老媽媽在間壁管照,也不要她伺候寢食起居,只當個傳報的信子。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4
發表於 2017-3-15 00:21:22 |只看該作者
☆、23.渭州03

  當晚在內院鋪設酒宴為方澤芹接風撣塵,應笑在桌上又見了許多陌生面孔,依舊是記不住相貌,只曉得有兩個年歲與她相仿的孩子,是四娘生的一對龍鳳胎。席間,那名叫靜兒的丫環扶著一個嬌弱纖細的美人款款走來,便是新迎進門的小夫人。方公忙起身接迎,領著她拜過太老夫人與妻室,指著方澤芹道:「這便是我常說的那個不肖子,可總算倦鳥知歸了!」
  
  老太太輕哼一聲,面色凝了起來,甄氏也不怎麼搭理,唯有王氏兩頭安撫,報了美人名姓,叫李月蘭。
  
  方澤芹起身作揖,恭敬道:「見過小娘娘。」卻不看她,只將視線落在杯盞上。
  
  李氏輕「嗯」一聲,面上端的是冷若冰霜,一雙如水美目卻顧盼生姿,在方澤芹的臉龐上來回打量三番,輕聲慢語:「大官人果真一表人才,子仁好福氣。」
  
  方澤芹只微微一笑,小徒弟雖坐在身側,他卻不提,待李氏離開復又坐下來,將兩手按在腿上,只壓得指尖泛白。
  
  應笑見狀,忙捧起茶盞端上,小聲說:「師父,徒兒給您敬茶。」
  
  聽這綿軟漏風的聲音,方澤芹胸前滯氣立散,笑著接過茶盞,問道:「怎會忽然想到要給為師敬茶?」
  
  應笑擠眉弄眼地說道:「喝茶暖心,心一暖氣就消,師父,您老身子骨要緊,為這事兒氣壞了可不值當。」這是她聽說書學來的詞兒,說完之後還作勢空拎了兩塊梨花片啪啪敲打,自然是敲不出聲音來了。
  
  方澤芹忍俊不禁,湊近她耳畔悄聲問:「你可知為師因何氣,又是所為何事?」
  
  應笑想了半天,細聲咕噥道:「師父啊,您是嫌娘親太多了吧,可再多也都不是您的親阿娘,您見著那些娘娘們便思念起親阿娘,對麼?」
  
  方澤芹沒說話,輕撫她的頭,應笑看上去,迎著師父柔和的眼光,只覺得這眼光比茶水還溫暖,心裡甜絲絲的,真如吃了一罐霜糖。
  
  自此,應笑就在府裡住下了,為了讓小徒弟安心調養,方澤芹將瑣碎雜務盡都擋在門外,待徒兒適應氣候之後便時常帶她去附近縣鄉出診,平日裡讓她謄抄診籍、誦讀經書,總是帶進帶出,寸步不離左右,與家人倒顯生疏。
  
  師徒間的親密看在旁人眼裡又是另一番光景,方家人多嘴雜,姬妾僕婦中少不得有那幾個愛嚼舌根的,聚在一起東家長西家短,自然會提到方家的浪蕩少爺。
  
  這個道:「魏媽媽自入了草園子裡便閒著兩手沒事幹,太老夫人本是叫她去照應小徒弟,誰想那大公子將梳洗更衣一手包辦,親生子女也沒這般膩乎勁兒。」
  
  那個悄聲說:「可別真是親生的,公子雖年少,到底是咱老爺的兒子,虎父焉有犬子?」
  
  又有人不正不經地調侃:「聽說那女娃娃今年剛八歲,八年前公子才多大?換做是虎頭獅身的老爺那也不成啊!如今大公子到了年歲,卻成日圍著女徒弟打轉,哎喲,這像什麼話?依我看哪,師徒名分不可盡信。」
  
  這些流言蜚語可讓老太太煩神了,連忙叫來王氏、甄氏一起參合這事,就說:「八九歲的女娃說大不大,說小可也不小啦。」
  
  甄氏道:「可不是,聽魏老姑說,師徒倆同寢同食,無論梳洗打扮、沐浴更衣,那大公子都不讓人插手,碰也不能碰一下,就是待親女兒也沒這般的,咱家們誰不是婆子媽媽帶養大的?下人們當面不說,背後可搗鼓得歡咧,你道說什麼——可別是明面上充作師徒,實是當養媳婦來待哩。」
  
  王氏道:「若真如此倒也罷,我見那娃娃乖巧懂事,日後說不準是個持家的能手,怕就怕男兒心粗,只道有了師徒名分便無所顧忌,卻不曉得會損害女兒家的名節。」
  
  甄氏道:「正是此理,再說她一女兒家當什麼大夫?再過個把年頭也該找人家了,這麼成日跟進跟出不怕遭人口舌?別說同房,便是同院也使不得。」
  
  王氏道:「不如去問問文草,若真是另有一番打算,還得讓那孩子跟著教引的媽媽學些家務,若沒那心思,需得提點提點。」
  
  甄氏微微抿嘴,垂下頭默不作聲,老太太搖頭歎道:「文草命苦,是我老婆子虧欠他們母子的,你們且去替我探探口風,若文草果真中意那女娃便由得他去吧,會不會操持家務無甚緊要,那孩子自個兒喜歡便成,只有一節,切不可壞了別家女孩兒的名聲。」
  
  這番談話過後,甄氏急修書一封回娘家,信中只說近來身子虛弱,想是思鄉病犯了,叫把小侄女送來相陪,旁的什麼也不提。
  
  王氏讓教引的老姑嚴加管教丫環,若再聽到有誰亂嚼舌根,也無需問了,結了月錢後直接辭退,姬妾間若有不省事的,全記下來,按例扣月錢、布緞。
  
  吩咐已畢,那邊報說大公子回來了,王氏從房裡搜羅出幾樣首飾裝入八寶盒,揣在袖袋裡,也不帶丫環隨從,獨自一人徑往草園子去了。
  
  方澤芹領了生藥材回來,正與應笑在門台上鋪曬,見王氏過來,忙起身相迎,作揖拜見,應笑跟在師父身後,甜喚了聲「二娘」,雙膝一軟,便要行跪禮。
  
  王氏托住她,笑道:「家裡沒這見面就跪的規矩,不必拘束,你自去忙你的,我與你師父有些話談。」
  
  柳應笑往後退了一步,看向方澤芹,方澤芹抬手在她肩上拍了拍,吩咐道:「將藥草鋪好便進房歇息去吧,秋天氣燥,多喝些水。」
  
  柳應笑點點頭,跑去門前繼續整理藥草。方澤芹領王氏到石桌前坐下,進房端了茶水出來斟上,問道:「二娘找我有什麼事?」
  
  王氏看了應笑一眼,說道:「聽聞小徒弟年方八歲。」
  
  方澤芹道:「再過兩個月便要九歲了。」
  
  王氏笑道:「看起來倒顯小,瘦伶伶的,需多補補。」說著,她從袖袋裡掏出八寶盒放在桌上,推至方澤芹身前。
  
  方澤芹也不接過,只問:「這是何意?」
  
  王氏道:「九歲正是懵懂之年,女兒心思大多發於此時,同款的禮我早備下三件,便是留著送給兒媳的,遲送不如早送,這裡頭裝的是釵梳小件,儘是城裡的走俏貨,女娃娃沒有不愛的,正好給她頭上添些花色。」
  
  她這麼一說,方澤芹心裡便明白了,按桌起身,繃緊面孔道:「二娘許是有些誤會,應笑是我的徒弟,我只將她視作親人,絕無他心!」
  
  應笑聽到聲音朝這邊望來一眼,方澤芹又緩緩坐下,表情雖未變,眉心卻攏了起來。
  
  王氏沉默片刻,笑著說:「我聽丫頭們拉家常,說大官人帶了個養媳婦回家,因顧著孩子年幼,才暫以師徒相處,太老夫人也說中意這姑娘,我便當了真,唉……看來確是二娘誤會了。」
  
  方澤芹緊握杯盞不出聲,王氏盯著那顛動的茶湯瞧了許久,緩緩道:「文草應知名節聲譽對女孩兒有多緊要,你是心無俗念,我也知你對她只有師徒之情,可他人不知,府裡已自傳出閒言碎語,在外頭亦不知要生多少口舌。」
  
  方澤芹道:「旁人如何說是旁人的事,我自問心無愧即可。」
  
  王氏笑著搖頭,「人言可畏,一傳十,十傳百,能傳出千般花樣來,今兒個是府裡丫頭碎嘴,明兒你的妻若聽到這些閒言,心裡作何想法?若你徒弟日後有了中意的男子,那男子見你師徒如此親密,又聽得那些捕風捉影的訛傳,可會生疑?」
  
  「即便你不在乎,你徒兒會如何想?她可受得起那諸多青白眼光?女子的名節是什麼,那便是世人看待你的眼光,說什麼行得端坐得直,不做給旁人看,有誰認你的?再說,凡這男女之事,捅出簍子來,總不會計較男人的過失,錯的都是女子,你說是也不是?」
  
  方澤芹心口微堵,卻也明白這道理說得實在,當下回道:「確是我考慮不周,二娘說的話在理,我會好好思量。」
  
  王氏道:「能明白便好,我也不是成心要讓你師徒疏離,既是教徒弟,常帶在身邊也是理所應當,諸如梳洗更衣這等私事卻要避嫌,遇到那些慣常愛污人的也好有個分辨。」
  
  方澤芹一昧客氣道:「多謝二娘提點,我自會留意。」
  
  王氏頷首,站起身來,伸手拍拍那八寶盒,笑道:「這盒子你拿著,送小徒弟也好,留給媳婦兒也罷,給你了便是你的,沒有再收回的道理。」又寒暄幾句便即離開。
  
  方澤芹直送到院門外,折回屋裡,見應笑立在桌前謄抄診籍,腳下還踩著矮凳,雖身量不足,姿態動作卻自然流暢,運筆間頗得要領。方澤芹越瞧越欣喜,便拖張凳子坐在應笑身旁看她寫字,不時點撥兩句,心裡卻暗自琢磨著王氏所說的話。
  
  待應笑抄完後,方澤芹將八寶盒放在桌上,道:「這是二娘送你的禮。」
  
  應笑看時,見是一個精巧的紅木小盒,黃銅包邊,盒面上點綴八塊卵形翠石,接縫處還有個籐條似的鎖扣,她伸手輕摸,小心翼翼地捧起來端量,不由嘖嘖讚歎:「師父,這木盒真好看。」
  
  方澤芹笑道:「更好看的在裡邊兒,打開瞧瞧。」
  
  應笑在鎖扣上輕拈兩下,將八寶盒遞給方澤芹,說道:「師父開,徒兒怕把盒子弄壞了。」
  
  方澤芹拍拍她的頭,扭開鎖扣,翻起盒蓋,就見盒裡有兩層隔屜,上層裝著簪釵環鈿,下層則是梳篦與各色絲帶軟巾,應笑雙眼發亮,雙手捧起盒子不肯丟。
  
  方澤芹問道:「可還喜歡?」
  
  應笑點頭,露齒一笑,脆聲回說:「喜歡,可喜歡了!」
  
  方澤芹拈起一朵葵花鈿簪在應笑的髮髻上,退後品賞,笑道:「你用這些飾物還太早了,再過個三五年,等你長大了方能用得上。」
  
  應笑道:「那徒兒想快快長大。」她跳到床前坐下,取出掛鏡瞧了又瞧,直到晚上睡覺才捨得把花鈿摘下來。
  
  方澤芹這才領會到何為「女兒心思大多發於此時」,當晚,他便讓魏媽媽領應笑去槽房裡洗澡,將臥房以竹屏隔成內外兩間,應笑睡裡間,他只在外面搭個胡床當鋪子。
  
  方澤芹還怕小徒弟心存芥蒂,時不時噓寒問暖——
  
  問在後槽房裡洗澡還習慣嗎?答曰水多槽大可游泳,好生舒服。

  又問魏媽媽梳頭可適應?答曰髮式天天換,花樣日日新,可好看了。

  尤不死心,再問一個人睡可安心?答曰床大褥軟能舒開手腳,燈明屋亮,再也不怕了。
  
  方澤芹唯有歎氣,夜間總要進出數次,在徒兒床頭望望,見燈芯長了便剪去,小徒弟睡得香,他卻覺得懷中空蕩蕩,總也不踏實。
  
  一日忽下暴雨,電閃雷鳴,到得三更時分,裡間傳出細細的抽泣聲,方澤芹跳下胡床、轉過屏風,就見應笑用被子蒙住頭,縮成一團瑟瑟發抖。方澤芹忙走過去,揭開被子把小徒弟抱進懷裡,應笑立即像小烏龜般扒拉在師父身上,鼻涕呼啦地哭著說:「師父,雷公要來抓小孩兒了,徒兒怕,陪我睡。」
  
  自此之後,但凡打雷下雨,不等小徒弟叫喚,方澤芹自會入內陪睡,那些丫環姬妾們在王氏的管教下自不敢再搬弄是非。
  
  再說那方家小姑是當今世上少見的才女,滿腹經綸、博古通今,是府裡現成的飽學夫子,專事訓教小輩,她見應笑字寫得好,便起了惜才之心,對方澤芹道:「古之賢女無不好學,女孩兒家豈可不讀《孝經》《論語》略通大義?」
  
  方澤芹正想趁此機會讓怯生的小徒弟學著如何與同輩相處,便暫不帶她出診,好讓她能與年紀相仿的孩子們多接觸。
  
  應笑乖順隨和,在中保村時能與南向天、李春花兩大頑童結為夥伴,按說在方家大宅也該得人緣,豈知孩子極易受身邊大人的影響,且不說李春花無父無母,就單說南向天那小太歲,他父親南員外心胸豁達,母親也是個賢良淑德之人,從不在下輩面前說三道四,是以南向天對應笑的種種刁難歸根結底只是孩子心性。
  
  方文岳的學生大都是姬妾子女,心比針眼細,聽說應笑「寄人籬下」,是「沒爹娘的孤女」,自是瞧不起她,小孩不像大人那般懂得賣笑虛應,愛憎情緒單看言行便一覽無遺。
  
  應笑對他人眼光極為敏感,本就戰戰兢兢,受到排擠後更是畏縮,若沒人找她說話,她便不敢主動與人打交道,常遠離人群,獨自坐在角落裡看書,方文岳只當這女娃文靜,遇到哪一個頑劣難教的孩童便先拿應笑的乖巧來作比照,揚一個抑一個,殊不知這麼做更孤立了應笑。
  
  方澤芹對這些情況毫無所知,等他出診歸來,小徒弟早在草園子裡坐著了,問起白天的事,應笑只說好的,不說愁的,一來不願令師父操心,再則是知足常樂,想當初她還在學堂外咿呀學語,如今卻能與同齡孩子坐在一起吟詩誦經,單此一件便已大感滿足,再多煩心事,只要一迎上師父溫柔的眼光便都消散而去,只餘濃濃暖意。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5
發表於 2017-3-15 00:21:33 |只看該作者
☆、24.小別01

  年關將近,府裡來了一個梁雪娥,是甄氏的侄女,年已及笄,生得容姿秀美,行事說話進退得宜,登門當日便獻上一幅親手繡成的『壽仙遊春圖』,翠柏仙鶴,形態生動逼真,把老太太樂得嘴也合不攏。
  
  閒聊之中,王氏提到要給應笑找教引媽媽一事,甄氏插嘴道:「梁家是開織坊的,雪娥打小就跟著學做女紅,縫補織繡無一不精,她與應笑年歲相近,不如就讓她去做個伴,姐妹倆也能說說話。」
  
  王氏但笑不語,老太太被說得心活,只怕孫兒不肯,便叫甄氏去探個口風。甄氏倒不著急,也讓梁雪娥去方文岳那兒讀書。
  
  雪娥去觀察了兩日,見應笑總是獨自一人讀書習字,便故作駑鈍,時不時挑些易解的問題去請教她。應笑見有人主動找她說話,不覺驚喜交加,又見小姐姐溫柔可親,便一問十答,話也多了起來。
  
  雪娥做了些小荷包、金線箍分發給孩童,隨身揣著繡繃,那布面上是繡了大半的『金魚戲浪圖』,閒暇時便拿出來戳幾針,引得丫環僕婦們爭相傳看,又挨門去問候大娘娘小娘娘們,將面上的禮做得沒有一處疏漏,在府上廣得人心,老小主從沒有不喜歡她的。
  
  雪娥擅長各種兒戲,帶孩子玩樂時總是拉上應笑。一日,方澤芹回來得早,見應笑不在草園子裡,便想去書房探視,經過花園時卻見她正與一群孩子們拋花球玩,當下也不出聲,只站在側方不遠處觀望,發現那花球拋來拋去,總是傳不到應笑手上,唯獨雪娥接下後會拋給應笑,他便有個七八分數,心裡兀自不痛快。
  
  雪娥瞟見方澤芹站在一旁,忙叫個停,領著大伙過去見禮,孩子們對方澤芹不熟悉,只知道他在府裡地位高,也不喊兄長,都跟著下人們喚他「大公子」,有些敬畏之意。
  
  雪娥走上前深深道個萬福,含笑道:「公子來接應笑了?」
  
  方澤芹還了個禮,說道:「小徒多蒙梁姑娘照應,方某不勝感激。」
  
  雪娥道:「公子嚴重了,應笑聰慧過人,我倒常得她提點一二。」
  
  應笑聽人稱讚自己,心裡高興,不由得垂下臉面微微而笑。方澤芹把小徒弟喚到身邊,見她面頰泛紅、額上冒汗,當即用袖子輕輕擦去,蹲下來問道:「可要跟為師回去歇息?」
  
  應笑有些遲疑,看看天色,搖了搖頭:「不累,師父先回去吧,雪娥姐姐今兒要做豆荷包,我也想跟著學,女孩兒家該多學些針指細活。」
  
  方澤芹愣了一愣,剛想開口,甄氏卻從那頭走了過來,笑瞇瞇地道:「聽說女娃娃身子虛,可別累壞了,針線活計在哪兒做不成?讓雪娥去草園子給你做個伴便是。」嘴上說著,手也不閒,將其他孩子全都哄走。
  
  應笑拉著師父的手輕輕搖動,抬頭看去,眼神裡有些期許,方澤芹把她抱起來,說道:「那就勞煩梁姑娘了。」
  
  雪娥回道:「小事而已,公子不必多禮。」
  
  方澤芹抱著應笑,雪娥尾隨在後,三人一同去了草園,方澤芹備了熱茶熏籠,讓雪娥與應笑在房中自便,自己卻提著風爐去前院煎藥,過不多時,雪娥托著茶盤出來,方澤芹即刻起身接迎,雪娥將盤盞放在石桌上,倒了杯熱茶遞送上前,關切道:「外頭天寒地凍,請公子喝杯茶暖暖身。」
  
  方澤芹道:「多謝梁姑娘關心。」接過茶盞輕抿,只是做個樣子,水沒沾唇就隨手擱在一邊。
  
  雪娥看向爐上藥罐,問道:「不知應笑患的何病?」
  
  方澤芹道:「只是有些氣虛而已,平日裡多帶著調補即可,也算不得什麼病。」應笑的病實則是個生來便氣血雙虛的虛證,調理不好便會往惡處發展,許多孩童都因此症夭亡,方澤芹不說是病,全因今日見應笑受排擠,若再讓人知道她生來帶病恐怕不妥。
  
  雪娥又問:「可還有哪些需留意的?」
  
  方澤芹回道:「別讓她太過疲累。」
  
  雪娥喃喃道:「如此說來,需得多琢磨些文戲,那些個帶跑動的耍子,孩子一玩起來便收不住,拋花球倒也還成。」
  
  這一說倒提醒了方澤芹,他問道:「應笑與其他孩子處不來嗎?適才看你們玩拋接花球,卻無人願意傳給她。」
  
  雪娥遲疑道:「這……許是還未處慣吧,這兒的孩子淘氣異常,令徒卻是個愛靜的,不要緊,孩子心直,只是對外客感到生疏,接了球定是想先傳給跟自個兒要好的,再處段日子,等彼此熟悉了便好。」
  
  方澤芹沉吟半晌,拱手道:「有勞姑娘多照應。」
  
  雪娥笑道:「公子多禮了,應笑是個聰明乖覺的娃,誰見了不喜歡?」
  
  一語未休,應笑從簾子後探出頭來,揚聲喚道:「雪娥姐姐,這線上結了個疙瘩,該怎麼辦?」
  
  雪娥道:「這就來。」對方澤芹點頭示意,又回屋裡去了。
  
  方澤芹見雪娥落落大方,不似有其他心思,也就把顧慮收了起來,難得應笑願意親近外人,便由得她進出草園子。雪娥對應笑關懷倍至,除了教針指,還為她量身裁衣,及至後來,兩人吃飯也要挨在一處坐,閒暇時更是形影不離,宛若親姐妹般。
  
  老太太將這些事落在眼裡,心頭暗喜,只道孫兒終於開了情竇,她又喜歡雪娥,便時常在言語中明著暗著露些意思出來,這正遂了甄氏的心意,便開始放手撮合。
  
  轉瞬即到元宵燈節,方澤芹正想帶應笑去看花燈,甄氏便讓雪娥隨行,唯恐方澤芹拒絕,特地撥了個貼身丫頭阿寶跟在左右以示「避嫌」。
  
  四人來到北大街的燈市上,只見遊人仕女穿梭如織,車馬喧囂,燈火如金樹銀花綴滿長街。應笑頭一次看燈會,不覺興奮異常,拉著師父的手東跑跑、西溜溜,卻因人多總也看不痛快。
  
  方澤芹讓她騎在頸項上,問道:「如何?看清楚了麼?」
  
  應笑初時還有些害怕,待她一抬頭,眼前星辰閃爍,宛如置身夜空中,當下樂得拍起小手,低呼道:「看清楚了,這是鯉魚躍龍門,那兒是蓮花寶頂,啊呀!前頭還有座燈塔,那麼高,那麼大!師父,那上邊兒還在冒火花呢,像流泉飛瀑似的!」
  
  方澤芹扶住應笑的腿,笑道:「不急不急,今兒任你看個夠,咱們一處處慢慢瞧。」
  
  扛著小徒弟去每個攤子上轉一轉,仰頭說:「應笑,若是想要哪一個便告訴我。」
  
  雪娥與他並肩同行,掩嘴笑道:「公子,你這師父當得可真似親爹爹。」
  
  沒等方澤芹說話,應笑便道:「師父常說師如父母,可師父能做爹爹卻沒法子做阿娘,阿娘需得是個女的。」
  
  那丫頭阿寶見縫插針地道:「奴婢在這後頭看哪,小姐與大公子可不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再加上小徒弟,便是一家三口子啦。」
  
  方澤芹偏頭掃了一眼,梁雪娥始終留意他的言行舉止,見他神情淡漠,連忙低斥:「阿寶,休要再胡言亂語。」
  
  阿寶拍拍嘴,見好就收,倒是應笑孩子心性,直言道:「我有親阿娘,也不想讓師父當我爹爹,那雪娥姐姐只能當應笑的師娘了。」
  
  阿寶在旁吃吃悶笑,梁雪娥羞紅了臉,垂下頭一言不發。方澤芹實是無奈,背過手在小徒弟的屁股上輕拍一下,歎道:「童言無忌,還望梁姑娘見諒。」
  
  雪娥囁嚅低應,已自羞得不敢抬起頭來。應笑見阿寶和雪娥一個笑一個羞,趴在師父頭上悶悶問:「師父,徒兒說錯話了麼?」方澤芹苦笑著搖頭,拉過扒拉頭髮的小手貼在面頰上,對著小徒弟是半點脾氣也沒有。
  
  正走之間,忽然燈塔那裡傳來一陣騷動,就聽有人大呼:「可有出來賞燈的大夫?快來救人!」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6
發表於 2017-3-15 00:21:44 |只看該作者
☆、25.小別02

  方澤芹聽這聲音耳熟,疾步走去,見有兩名武生裝扮的後生一跪一躺,方澤芹先看向跪著的那名後生,燈塔散射出的金光將其人面貌映照得一覽無遺,是個濃眉大眼的俊秀少年,方澤芹驚愕道:「三小姐!你怎會在此?」再往地上一看,面色驟變,「姚將……!」
  
  那位被稱作「三小姐」的後生抬起頭,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拱手道:「先生!來得好!正要登門拜訪。」
  
  你道這二位是誰?正是在廣西蕩寇中聲名大振的姚門雙將姚伯仁、姚伯禮,其時姚伯仁官拜壯武將軍,伯禮巾幗不讓鬚眉,追隨兄長東征西討,被聖上賜封武節候。方澤芹曾在姚伯仁帳下當軍醫,與他兄妹二人頗有私交,見姚將軍面色發白、嘴唇烏紫,眼睛倒是睜著的,卻只能看見眼白,趕緊放下應笑,伸手搭脈,脈象洪大,可見病發迅疾。再順著胸腹撫摸,胸口微陷,肚腹略膨,當即暗暗凝氣於掌心,順著心脈朝四肢推撫,十來下過後,姚伯仁虛虛呼出口氣,唇色稍復,眼皮也合上了。
  
  方澤芹問道:「令兄身上可是長了背疽?」
  
  姚伯禮道:「不錯,後心三處,用下數多治背疽的藥,絲毫不見起色。」
  
  方澤芹卸下藥箱,兩手仍按在胸前推拿,對應笑道:「七星針!」
  
  應笑看也不看,熟練地從左五層屜子裡取出針匣,這時周圍已聚滿遊人,方澤芹恍若未見,讓姚伯禮將其兄扶起,褪去衣裳,露出傷痕纍纍的上身,只見背上有三大塊膿瘡,瘡上又生出密密麻麻的小瘡頭,皮肉潰腐,膿汁清稀。
  
  梁雪娥與阿寶正站在近前,見此光景不覺低叫一聲,雙雙摀住臉,方澤芹回頭對阿寶下令:「去附近攤上找張凳子過來!」
  
  此時他斯文盡斂,聲如洪鐘,把阿寶嚇得手足無措,也不知該往哪裡走。人群後有個燈販聽到喝聲,忙從自家攤前搬來凳子,讓圍觀的人一個傳一個地遞了過去。梁雪娥定了定神,見凳子傳到前方,連忙伸手接過,急問:「擺在哪裡?」
  
  方澤芹道:「病者身前!三小姐,讓令兄肘抵凳沿!」
  
  姚伯禮依言照做,方澤芹以右手自胳膊肘的橫紋處丈量到中指尖,再取同等長度從尾椎骨丈量到左背,食指按住一點。
  
  應笑即刻開匣送上前,方澤芹拈長針灸刺穴位,共上了五針,不多時便見銀針變黑,應笑心知這病患是中了毒,也不多話,只捧著針匣在旁邊待命。
  
  方澤芹下針後又用紫皮蒜敷在創處,又紮下七針,下針後再以藥膏厚塗,姚伯仁發了一身虛汗,面色逐漸舒展開來。正忙之時,一隊巡城差役插進來驅散人群,衙頭上前探問,方澤芹自報家門,那衙頭一聽是方渭帥家的公子,忙抱手施禮,說道:「若有能幫上忙的地方,請公子儘管吩咐。」
  
  方澤芹借了板車繩索,將姚伯仁綁在車板上,衙頭待撥兩名差役拉車隨行,那姚伯禮卻已將車把提起,把吊繩甩在肩上,對衙頭道:「兄弟們還有公職在身,不可在此耽擱。」說著便拖動板車朝街外疾奔而去。
  
  一行人回到府中,自西首角門進了,方澤芹讓雪娥主僕自去歇息,將姚家兄妹安置在草園的淨堂裡,這大堂空空蕩蕩,一條長案居中而放,姚伯仁便躺在案上,四周燭台高立,方澤芹點起蠟燭,屋內頓時一片明亮。他取來火盆、刀具等物件,讓姚伯禮在外守候,掩上房門,淨手束袖,先脫去姚伯仁的衣袍,對應笑道:「病者之所以患上發背,是由火毒內蘊所致,然而這毒卻不是臟腑自發,而是內創所致,毒本淤積在三焦俞,如今已順著足太陽經上發至風門穴,需劃割放血解毒。」
  
  應笑聞聽,立即從藥箱裡取出小眉刀在火盆上熏烤,方澤芹取脾俞、心門、風門、天柱四穴劃割放血,應笑看時,只見脾俞處血色最深,越往上血色越淺,到頸後天柱穴時已恢復常色。
  
  方澤芹又在脾俞與風門兩處劃開十字刀口,點住周圍氣穴,待血液自凝即擦身敷藥,自配了溫補藥給姚伯仁灌下,聽他喘息漸平,再一搭脈,感到脈象穩定,不由長舒口氣,走去開門。
  
  那邊魏媽媽已收拾好一間偏房,便將姚伯仁抬到房裡睡下,方澤芹只忙得滿身血濕,額上大汗淋漓,應笑便站在凳子上為師父擦汗捏肩。
  
  姚伯禮見兄長面上有了血色,也兀自抹下一頭冷汗,探問道:「讓先生操勞了,不知家兄情況如何」
  
  方澤芹回道:「命是保住了,餘毒還未清。」
  
  姚伯禮深感疑惑,托起下巴低語:「本以為只是燥火重才生了發背,怎會有毒?」
  
  方澤芹道:「他內傷未癒,那毒的生發點正在傷處。」
  
  姚伯禮一愣,皺眉看向姚伯仁,沉聲說:「從沒聽他提起過,只以為是背疽,沒想到是毒所致!」
  
  應笑打著呵欠拉拉師父的袖子,問道:「師父,病人中了毒,為何不用清熱解毒的方子,卻還要溫補?」
  
  方澤芹盡心解答:「為師用的雖是溫補藥,卻都帶著發散的藥性,可活血通絡,正因內毒散了,體內血氣不繼,此時再用大涼的藥,只怕他的身體吃不住,應笑,醫者不能只著眼於病症,還需多方考慮。」
  
  應笑不解:「還要考慮什麼?師父你告訴我,待我先記下來。」
  
  方澤芹呵呵一笑,輕撫她的頭頂,說道:「這沒個定數,不是為師說了就算,等你日後出外行醫,經驗多了自然知曉。」
  
  應笑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般,老嘎嘎地道:「三娘說女孩兒家不能拋頭露面,大夫是男子做的,應笑像阿娘一樣在家種田熬藥便成了,還得常做些針織細活,這才是好姑娘。」
  
  方澤芹看著小徒弟,一時間怔愣無言,姚伯禮哈哈大笑,撈起應笑抱在腿上,掐住她的臉頰輕拽,咧嘴「嘖嘖」兩聲,道:「別聽那些廢言,你叫應笑?姓什麼?」
  
  方澤芹見應笑被嚇住,正要開口,姚伯禮卻把手一擺,笑道:「先生且莫出聲,讓你家小徒弟自個兒作答。」說罷俯身與應笑對視,笑嘻嘻道,「我姓姚,名伯禮,躺床上那個是我二哥姚伯仁。」
  
  應笑見伯禮眼神炯亮、聲音爽朗,怯意頓消,輕聲答道:「我姓柳,柳應笑,是我師父的徒兒,我……你……」她聽方澤芹喚「三小姐」,可伯禮的相貌行止卻都像個颯爽少年,不知該怎麼稱呼才好,習慣性地歪頭看向方澤芹。
  
  方澤芹才說得一個「她」字,又被伯禮截了去——「有何問題直接問我便是。」
  
  應笑紅了臉,低頭喃喃問道:「不知……怎麼稱呼?」
  
  伯禮道:「直呼其名,姚伯禮!」
  
  應笑又問:「你是……三小姐?」
  
  伯禮回說:「我在家排行老三,又是個女的,故有人這般稱呼,也有喚我兄弟的,這都不重要,方纔你說女孩兒不能當大夫?廢言、廢言!漢有義姁,晉有鮑姑,唐有尋真,皆是一代名醫、女中華佗,就連本朝亦有女醫官,女子如何當不得大夫?」便開始說起那些巾幗英雄的故事,應笑哪兒能聽得懂?早神遊太虛幻境,沒多久便趴在伯禮身上睡著了。
  
  方澤芹伸手要接過小徒弟,姚伯禮卻抱得更緊,嬉笑道:「別急,你家小徒弟身上香得很,抱著舒服,多借俺抱會兒。」
  
  方澤芹哭笑不得,只得道:「三小姐若不嫌棄,便帶應笑去臥房裡睡吧,令兄這兒有我照應便成。」
  
  姚伯禮半些也不矜持,起身道:「那就有勞先生了。」兜著應笑大步流星而去。
  
  待她走後,床上傳來幽幽歎息,姚伯仁半睜雙眼,虛聲道:「伯禮那丫頭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方大夫,你千萬別見怪。」
  
  方澤芹道:「三小姐是女中丈夫,為人正直豪爽,方某自來敬佩。」
  
  姚伯仁苦笑道:「你可別敬佩了,誰都敬佩,可就沒人敢娶,唉……千萬別聽她鼓吹什麼女兒當自強,能嫁個好夫婿才是最緊要的。」
  
  方澤芹自不好對他人家務事說三道四,輕咳一聲,問道:「姚將軍,你內傷未癒,臟腑之毒乃是由外部侵入,可是被誰以拳掌所傷?」
  
  姚伯仁道:「果然瞞不過方大夫,半年前,姚某奉命出使契丹,途間有賊人入帳行刺,在我胸肋下拍了一掌,因無外傷,也不覺疼痛,倒沒當回事,回國不久背上生瘡,只當是背疽來治,始終沒放在心上。」
  
  方澤芹暗自沉吟許久,心道:這不似兵家作派,以掌中暗毒傷人,且這毒性隱而不發,必是行氣透發至體內,若是尋常大夫,哪曉得這江湖上的黑手段,想來那刺客還是個門內行家。
  
  這一節暫且按下不談,又問:「近來邊境無事,你兄妹二人怎會突然來此?」
  
  姚伯仁道:「上頭在立新制,命我赴京西各道巡察,進城已有三日。」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7
發表於 2017-3-15 00:21:55 |只看該作者
☆、26.小別03

  方澤芹道:「從沒聽人提起過。」
  
  姚伯仁道:「我與伯禮先行一步,未投公館,只沿途暗訪,誰曉得會忽然毒發,這事還請先生別對外聲張。」
  
  方澤芹道:「自然,我已吩咐過福伯,只說你兄妹二人是我的朋友,其餘一概不提。」
  
  姚伯仁問:「方渭帥可在府上?」
  
  方澤芹據實以告:「他受命在涇河支流修築沙堡,接連兩個月未見到人,年裡也沒回家,據說在沙堤上同鄉兵們一道吃的團圓飯。」
  
  姚伯仁笑歎:「方渭帥真乃國之棟樑,兵民之父母。」
  
  因他病體虛弱,聊不多時又沉沉睡去。方澤芹在外間相陪,取出浸毒的黑針放在燈火下細細觀察,忽見窗外人影一晃,他立時起身,推門而出,乍見一團黑乎乎的物事迎面飛來,方澤芹伸手接下,是個黑布包袱,打開一看,裡面竟裝著兩個血淋淋的人頭。
  
  嘶啞的聲音從側方傳來:「這二人尾隨姚家兄妹至此,一路上密謀設陷,被老子拿住拷問,一個不留神便給弄死了。」
  
  方澤芹循聲望去,只見從樹影下走出一名身材瘦削的黑衣少年,滿頭亂髮、膚色發青,背負一柄黝黑大鐮,活似閻王殿裡出來的索命鬼差。
  
  此人名為羅剎,是個收銀取命的殺手,專在西南地下命市揭榜做人命買賣,因羅剎是玉竹和玄度的拜把小弟,方澤芹自是熟識,也不多客套,只提起包袱問:「你因何追蹤他們?」
  
  羅剎道:「這二人是蕭森門下走狗,蕭賊投效夏廷,暗派人馬刺殺使臣,想借此挑起爭端,命市發下黑榜,廣急能手除此敗類,我本想放長線釣大魚,誰知這兩小嘍囉盯上了一路私訪而來的姚家兄妹,欲施毒計陷害,我沒耐得住性,便手起刀落結果了他們。」
  
  方澤芹沉吟片刻,問道:「屍王蕭森早在十三年前便隱沒江湖,說他投敵可有確鑿的證據?」
  
  羅剎道:「有同黨供出師門,兼之賊屬的武學、兵器與用毒手法皆是那一門所傳,即便不是蕭森本人,也必是門下惡徒作祟,如今姚家兄妹在你府上,出入還需多加留意。」說罷幾個騰躍跳上牆頭,縱身沒入黑暗裡。
  
  方澤芹將兩個頭顱拎到屋裡查驗,見斷首處血色漆黑,湊近嗅聞,竟與姚伯仁所中的毒一樣。

  他暗自尋思道:看來這二人在生前便被人埋了毒,從這些死士口中探出的情報也未必可信。
  
  思前想後,於次日將人頭給姚伯仁看了,只說是有人丟在門前,留了張字條道明首級乃是叛賊朋黨,姚伯仁驚疑不定,囑咐不可將此事外傳,悄悄把人頭埋了。
  
  此後,姚家兄妹便以友人身份客居府上,方澤芹專心診治姚伯仁,伯禮卻偏愛逗著應笑耍樂,時常說些離經叛道的話,惹得雪娥好生不快,雖不當面與她爭執,只在私底下告誡應笑不可倣傚。
  
  應笑可就為難了,她既喜歡雪娥姐姐的溫柔可親,又喜愛姚伯禮的直爽豪邁,可她二人說話一個向東,一個向西,總是背道而馳,也不知到底誰才是對的。

  ***

  正逢晴日,因府上野梅早放,王氏治酒食邀請家中女眷客友往園中賞花,花會需對詩詞,每張桌上都備有筆墨紙硯,王氏執筆書下「詠梅」二字,將紙條兒掛在樹枝上,便是今次的題目。
  
  雪娥與伯禮對桌而坐,應笑打橫居中,姚伯禮朗聲道:「梅花有錚錚傲骨,天成鐵石身,凌寒報春,不畏冷冬,實乃花中丈夫。」
  
  提筆草書,調寄『竹枝詞』,詞曰:青冥斷雲掠函關,丸泥化丘鐵蹄寒,只聞雪落疏梅點,才感山巔初日斜。
  
  寫完後將紙一展,托起下巴看向應笑,挑眉問道:「如何?女兒當如梅,做個萬花叢中的英雄。」
  
  應笑「唉」了聲,伸頭吹紙,在心裡讀了一遍,卻是不懂詞中的豪情。
  
  雪娥不會作詩詞,只抄了曲描述閨中趣事的醉花間,細聲細氣地道:「梅清雅高潔,堅貞自愛,應笑,姑娘家便當自重自持,做個不與萬花爭春的賢德女子。」
  
  應笑同「唉」了聲,也去幫她吹吹墨漬,更不知何為賢德,見伯禮與雪娥你一言我一語,字字句句針鋒相對,便以為她們在爭吵,只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偷個空閒跑回草園子,見方澤芹正在前院煎藥,忙過去叫道:「雪娥姐姐與伯禮不知為何吵了起來,師父,徒兒來看著爐火,你快去勸勸她們。」
  
  方澤芹笑道:「是如何吵法,應笑,你學來給為師看看。」
  
  應笑「嗯」了聲,做出個提袖研磨的姿態,挺胸昂首道:「梅花……實乃花中…丈夫,咳嗯!」接著空懸右手做一番龍飛鳳舞,兩手提起一拉,托起下巴搖頭晃腦,兩邊眉毛往上直挑,嘴歪眼斜的,從鼻子裡哼出聲來,「如何?女兒就該做英雄,要做花中的英雄!」說完還把肚子往前一挺。
  
  方澤芹忍住笑,又問:「那你雪娥姐姐又是如何回她的?」
  
  應笑理理裙擺,翹起蘭花指,嘴角往一邊斜揚,憋起嗓子道:「梅堅貞自愛,姑娘家當自持,你可要做個賢德女子。」說罷還扭了扭腰,孩子哪來的腰?只從上到下一齊搖動,活似個不倒翁。
  
  方澤芹破功大笑,說道:「應笑,她二人並非在爭吵,只是各持己見,你就別操心了,來,陪師父煎藥。」
  
  應笑道:「花會還沒完呀。」這般說著,卻端來個矮凳靠在師父身旁,嘟噥著問,「師父,怎樣才算是賢德女子,為何要做花中英雄?雪娥姐與伯禮總是說得不一樣,該聽誰的好呢?」
  
  方澤芹道:「你是為師的徒弟,自然誰的也無需聽,只要聽師父的便夠了。」
  
  應笑戳著額角想了會兒,臉色舒展開來,歪頭問:「那師父想要徒兒當賢德女子還是花中英雄呢?」
  
  方澤芹捏捏她的翹鼻頭,笑道:「都可,只要你能笑口常開,當什麼為師都樂見其成。」頓了一頓,又問,「應笑喜歡做什麼?」
  
  應笑掰起手指,一樣樣數道:「讀書,寫字,拋花球,蕩鞦韆,吹叫子……哎呀,多著呢,數也數不清。」
  
  方澤芹不覺微感失落,問道:「應笑不喜歡隨師父出診麼?」
  
  應笑甜甜一笑,扒在師父腿上仰頭望去,眼睛晶亮,脆聲回答:「喜歡啊!幫師父替人診治,給師父謄抄診籍,陪師父煎藥,徒兒最是愛做了,最是喜歡!雖然旁人都說女兒家不該當大夫,但日後我還是想跟著師父一起行醫……」
  
  方澤芹心裡激動,剛想說話,卻聽她接著道:「等哪天雪娥姐姐做了徒兒的師娘,咱們一家三口便能一起到各地遊玩啦。」
  
  方澤芹一口氣噎在喉嚨裡,半晌無言,吶吶問道:「是誰這麼告訴你的?」
  
  應笑心直口快地道:「大家都這麼說,太夫人也提過,說若是能得個像雪娥姐那般賢惠的長孫媳婦兒便放心了,師父是長孫,那長孫媳婦兒自然是師娘了,師父,你何時娶雪娥姐姐過門呢?」
  
  方澤芹摸摸她的額發,輕描淡寫一語帶過:「師父沒這個打算,應笑,難道比起師父,你更喜歡師娘麼?」
  
  應笑忙道:「徒兒最喜歡師父,師父排頭一位,雪娥姐、伯禮、春花、向天,都一般喜歡,分不出上下來。」
  
  方澤芹問道:「那比之與為師二人相處,應笑更喜歡三人同行?」
  
  應笑想了想,回說:「沒有哪個更喜歡,不都是與師父在一塊兒嗎?」
  
  方澤芹笑著歎氣,只道孩子太小,也不與她多說,熄了爐火,將藥湯端進屋裡,應笑小跑著跟在師父身後,跨過門檻時拉住他的衣袍,說道:「別人再好也不及師父一分好,還是與師父二人相處自在,可師父總歸要娶師娘,那……盼師父能娶個徒兒喜歡的師娘。」
  
  方澤芹道:「若應笑不喜歡,為師決計不會娶。」他見應笑有學醫的志向,便有意要培養她,只待清閒下來之後再慢慢做一番打算,誰想還未等到姚伯仁病癒,方昱台便帶著傳令官匆忙回府,原來因夏人兵擾邊地,聖上決意收復河州、隴州,委派方昱台為知軍事,置安撫司,令姚伯仁為長官。
  
  姚伯仁帶傷上陣,就地徵調軍隊,仍招納方澤芹為帳下醫官,統兵直趨抹邦山,居高臨下,威壓敵軍而陣,這一去三年,歸期遙遙。
  
  師徒別後,應笑還與魏媽媽住在草園裡,雪娥仍對她關懷倍至,本也過得無憂無慮,不想這期間卻鬧出一樁生離死別的大事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8
發表於 2017-3-15 00:22:08 |只看該作者
☆、27.小別04

  何隴之爭是場硬戰,方家父子兵齊上陣,一個隨軍在前線,一個壓鎮於後方,這一來可把太老夫人給急壞了,大軍出境不久,她老人家就一病不起,請來大夫診治,說是患了風寒,用下驅寒溫血的方子。
  
  王氏、甄氏與雪娥輪換著在床頭照應,又因應笑懂得料理藥草,便讓她在屋裡幫襯。藥用下三副,老太太的病沒轉好,反倒加重了,從畏寒變成了忽冷忽熱,上吐下洩,把個好好的老夫人折騰得面黃肌瘦。
  
  王氏只能又請大夫,這次找來了和春館的坐堂醫,是個有名聲的老大夫,一診脈,斷言道:「這是瘧疾,老太太年邁陰虛,需用滋補藥來調理。」
  
  應笑趁大夫在外間與王氏說話,便悄悄把手伸進帳內,併攏兩指搭在老太太的左腕上,感到皮膚上汗津津濕漉漉,脈搏伏進去了。
  
  老太太在帳內問道:「是應笑丫頭?你也想學著診脈嗎?可摸出些什麼來了?」
  
  應笑收回手,問道:「太夫人可是覺得胸悶?」
  
  老太太有氣無力地回道:「確有些氣滯。」
  
  雪娥忙把應笑拉到一邊,輕斥道:「太老夫人病體虛弱,若無要事,別引她老人家說話,明白麼?」
  
  應笑點點頭,轉過屏風,就見大夫在桌上寫方子,她走去一看,方子上寫著麥冬、天冬等滋陰生津的藥。
  
  應笑道:「太夫人有痰飲,得先祛痰才是。」
  
  那老大夫皺眉瞪她一眼,揮手驅趕,不耐道:「哪兒來的小丫頭?一邊玩兒去!莫在此添亂。」
  
  雪娥想將應笑帶走,應笑這回卻不依了,說道:「師父在魏家莊也曾治過一個老媽媽,與太夫人年歲相近,病症相似,實則是痰飲為患,卻被誤診為寒症,我還為師父記下了病案。」
  
  這話只把老大夫氣得吹鬍子瞪眼睛,王氏陪笑道:「老先生莫氣,何必跟個孩子較真?」
  
  甄氏扇著帕子接話:「咱家大公子也學得些醫術,這女娃是他的徒弟,常跟前跟後幫手打雜,老先生千萬別同她一般見識。」
  
  老大夫自是聽聞過方澤芹的名聲,只當那是沾了方渭帥的光,對此頗不以為然,這時聽人提起,免不了要明裡暗裡刺兩句:「原來是方大公子的徒弟,你師父可有教過你如何辯證求因?學著些皮毛便以為自個兒啥都會了,還淺得很哪,以老夫行醫多年的經驗莫非還比不上你一個小姑娘的見識嗎?」
  
  應笑被他唬住了,低下頭不敢再多嘴,王氏與甄氏少不了一搭一唱安撫老先生,差了從人跟去和春館抓藥,誰想老太太服了滋補藥後上火了,面赤渴飲、嗝逆出汗,吃不進飯,只要喝水,水一喝多又開始腹瀉不止,老太太原是個福態神氣的主,這連日熬下來,只熬得形銷骨立,話也說不上來。
  
  和春館那老大夫過來一切脈,登時汗流浹背,覺得這病恐怕是不行了,便道:「這可是病危了,心氣外脫,還得補,不僅要滋陰,更得把渙散的心氣給補回來。」
  
  於是加了生脈保元的人參、五味子。應笑見老太太的症狀愈發像魏老母的痰飲症,雖然咳不出痰來,但呼吸赫赫有聲,再聽她說胸口痞悶兼之不斷打嗝,這是氣運不暢,經絡定然被痰飲給堵上了,若再服補藥,只會加重病症。
  
  應笑心裡明白這個道理,卻不知該如何說服他人,因她年歲小,人微言輕,沒人相信她的話,說得多了,大人們便怨她添亂。老太太服下補藥後,那病發得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一日,雪娥將應笑領到甄氏房裡,屏退下人,將門窗掩實。甄氏親熱地拉起應笑的手,說道:「孩子,我原是不信你的,可太老夫人那病拖了兩個多月還未好轉,反倒一日重過一日,可見那老大夫不濟,你可知道這症該怎樣治?」
  
  應笑心頭一喜,忙如實答道:「太夫人是患了痰飲,先得化去痰才成,我師父以前開的方子還在,那魏家莊的老媽媽便是用那方子治好的。」
  
  甄氏道:「那正好,我讓阿寶丫頭陪你去藥市抓祛痰的藥,煎好之後再讓雪娥端了去餵老夫人服下,只有一點,這事不能說破,我雖信你,只怕你二娘不信,若叫人給發現,斷不會用你師父開的方子,再這麼耽擱下去,老夫人可就救不回來了。」
  
  應笑見有人肯信她,哪有不願意的?當下點頭答應,自回房中寫下方子,與阿寶悄悄自後門出去,到藥市裡抓了竹茹、批把葉、杏仁等化痰藥,用這些藥偷換下老大夫開的藥,煎煮成湯後由雪娥端去老太太房裡。
  
  吃了幾副之後,老太太的脈鼓出來了,也不再打嗝,眾人只道是老大夫的手段起效了,各自歡欣。
  
  本來若照這方子服下去,老太太用不著多久便能康復,誰知應笑去抓藥時被和春館的田掌櫃給瞧見了,田掌櫃識得阿寶,也知道方家老太太重病在床,覷她開的儘是寒涼藥,便多留了個心眼,回鋪後把這事向老大夫描述一通,說道:「去抓藥的有兩人,一個是方家二娘甄氏的貼身丫環,另一個是八九歲的女娃,看樣貌,便是那曾冒犯過先生的小丫頭,聽先生說那丫頭提過痰症,她們今兒抓的就是化痰清熱的藥,可有這般巧合?那老太太已回天乏術,可別是打算把死馬當做活馬來醫治。」
  
  老大夫一聽,立即趕去方府,被迎進門時,見老太太正坐在床頭抱盂咳吐,吐出很多氣味濃重的痰來,老大夫這一看便知道確是自己給人診錯了,再撈起桌上的空藥碗嗅聞,心知老太太服的藥不是他開的方子,而是苦寒的藥物,這一下可懵了,王氏來道謝時更不敢多言,只憋得一張老臉青白交錯。
  
  老大夫原想上門斥責病者家屬亂用藥,誰想討了個沒趣,只得灰溜溜回到和春館,拍桌恨歎:「老了!老了!不中用了,被個嫩苗子給掀了老根!」
  
  田掌櫃聽出話外玄音,便將老大夫帶到二樓閣子裡探問,老大夫一五一十全盤托出,愁眉苦臉道:「老夫這名聲只怕會一夕盡毀,還是毀在黃口小兒手裡!」
  
  田掌櫃道:「先生切莫著急,先前我曾問過那阿寶丫頭,她卻不說是換藥,只說甄氏近來患了風寒,咳嗽帶痰,需用化痰的藥清理清理,依我看,這裡邊兒有蹊蹺。」
  
  次日,老大夫又去方府出診,田掌櫃隨行探望,獻上許多細貴藥材為禮,與主人家寒暄時處處言語試探,心下便有了定數,回頭對老大夫說:「我見她家也沒有另請大夫的打算,王氏夫人只誇說老先生用藥如神,換藥一事大有可能是私下的作為,你先別作聲,就借這個好勢頭繼續給那老夫人治下去,若能醫得好,到底還是你的功勞,若然醫不好,只管推在換藥上,於你一些兒干係也沾不上。」
  
  老大夫坐堂多年,自是把名聲當作最緊要的,田掌櫃這一言正合他心意,便佯裝不知,複診時見老太太氣色好,心道:這痰也吐過了,老夫人年邁體虛,再接著用寒涼藥恐怕會傷元氣。
  
  便對王氏道:「老夫人體內仍有寒邪,需用溫熱藥把邪氣給她散出去。」
  
  應笑還記得師父叮囑過的話:熱證絕不能當寒證來治,濃痰化後還有稀飲,這時最易大意。
  
  她也不知緩和,直接對老大夫道:「太夫人咳出許多痰來,可見是有痰飲,體內熱邪還沒出透,還要清熱祛痰。」
  
  這一屋子人都在聽著,老大夫自然不能認錯,只冷笑一聲,道:「懂些皮毛就來賣弄了?你以為老夫不曉得嗎?沒錯,這的確是痰飲之症,我知道,你可知我為何沒說麼?那些祛痰清熱的藥可都是大涼呀!寒涼最傷元氣,老夫人不似年輕小輩能抗,她抱病已久,早就三氣不繼,稀飲可調,元氣難復,再給她下涼藥可萬萬使不得!若不信我,不妨再多找幾個大夫看看。」
  
  王氏嘴上說著不敢,待老大夫走後又悄悄請來兩個年輕大夫,那兩大夫見老太太瘦骨伶仃地躺在床上,都異口同聲地說:「老夫人歲數太大,不能用涼藥,得好好補元氣。」
  
  王氏便信了,按著老大夫開下的方子抓來桂枝、生薑、人參等溫熱的藥,甄氏這回也覺得老大夫說得有理,心道:應笑雖略通藥理,也只是跟在師父身後看來的,不曉得活用,如今老夫人已吐出那許多濃痰出來,再不可用寒涼傷身。
  
  甄氏想得倒也不錯,應笑還不懂得如何辯證施方,但她每日謄抄診籍,總曉得套用案例,她將老太太的病症與魏家老母的病症逐一比對,竟然分毫不差,自然相信只有用師父開的方子才能治好。
  
  可再沒人肯聽信她的,甄氏不同意,阿寶與雪娥哪兒還敢暗動手腳?結果老太太的病從開春一直拖到盛夏,只熬得上顎盡腐、嘴唇糜腫,到最後湯水不進,老大夫情知這回可再也撐不過去了,回鋪裡與田掌櫃商議該如何出脫責任。
  
  老太太這時可說是沒有一絲生機,只能躺著等死了,應笑卻不知道,只覺得若是能再用下師父的藥,必能力挽狂瀾,於是自個兒帶著方子去市裡抓藥,這一去要經過和春館,被坐堂的老大夫看到,遂尾隨其後。
  
  老大夫正愁編不出由頭,見應笑開下許多寒涼藥,心裡就有了主意,在街上攔住應笑,擰著她回了方府,逕直來到老太太房裡,劈手奪下應笑手裡的紙包往桌上一摜,故作氣沖沖地喝道:「我道老夫人的病如何久治不愈,原來你們竟背著我另請大夫,還是個亂開方子的庸醫!」
  
  王氏不明所以,連忙上前安撫,問道:「老先生先請息怒,有什麼事且慢慢道來。」
  
  老大夫把應笑往前一推,拆開紙包,裡面裝得儘是竹瀝、天竹黃等大涼的藥材,老大夫狠狠抓起一把,厲聲質問:「這孩子可不是你們差去替老太太抓藥的?老夫千叮呤萬囑咐,切不可用涼藥,為何不聽?」
  
  王夫人愣了一愣,轉而問應笑:「是何人托你去抓藥的?可是咱家裡有誰病了?」
  
  應笑被老大夫一路扭回來,心裡正驚怕著,一時沒能接上話,老大夫冷哼道:「你若問她,不如問那被喚作阿寶的丫頭,老夫常看到她二人結伴去市裡抓藥,來替老夫人診察時亦覺碗內藥湯有些不對味,但見病者日趨康健,也沒往別處想,如今看來,定是你們將老夫的藥給偷偷換了!」
  
  王氏面色稍變,轉頭瞪向甄氏,甄氏自是不敢承認,喚來阿寶再問,那奸猾的丫環巧言推脫:「小姐要去市裡,可這上下都為老太太忙得不可開交,我家夫人也是好心,叫奴婢去給小姐引個路,小姐懂醫,奴婢可不懂,哪兒曉得她買那些藥作甚?還當她是受了風寒。」
  
  甄氏道:「老夫人生了這麼大個病,大伙急都急壞了,哪兒敢胡亂換藥?」
  
  王氏又把抓藥小廝和灶房裡的師傅找來對質,各個撇得乾淨。那阿寶又在旁插口道:「這藥一開十副,開來便送去灶房裡,許是有誰趁灶房沒人時把那些藥給換了,師傅們只管煎藥,還當是大夫開下的方子呢。」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9
發表於 2017-3-15 00:22:21 |只看該作者
☆、28.小別05

  王氏轉而問應笑:「娃娃,對二娘說實話,可是你擅自換了藥?」
  
  應笑正自迷茫,聽王氏這麼一問,也沒多想,只實話實說:「我沒去灶房裡換藥,只在草園裡煎了藥湯讓雪娥姐端去,太夫人痰飲為患,是個熱證,那大夫卻當寒證來治,這是要治壞了的!」
  
  雪娥在旁邊聽得心驚膽跳,甄氏見狀,忙開口訓斥:「應笑,你自個兒做壞的事怎能牽帶到旁人身上?小小年紀便如此刁滑,日後可怎麼得了!」
  
  應笑只感到莫名,眼巴巴地望向雪娥,雪娥卻不看她,低下頭,吞吞吐吐地說:「我……我只管端湯送藥,也不曉得其他事兒……」
  
  甄氏道:「雪娥是大家閨秀,自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稻麥尚且不分,哪兒識得藥材?」
  
  應笑怔愣無言,心道:為何她們說的與做的全然不同?我沒錯,她們也沒錯,怎麼還要說謊?
  
  轉念又想:是了,我也曾騙過娘親,只怕會挨打便隱瞞真相,想來她們也是同樣的心情。
  
  於是也不揭破,將換藥一事往自個兒頭上認了。王氏歎了口氣,情知這時再追究責任已為時過晚,只央求老大夫務必要再想想法子,老大夫當著滿屋人的面揚聲道:「痰飲好調,元氣難複啊!你們不聽我言,自作聰明,偏要用什麼清熱化痰的寒涼藥,這人的三氣一走還有活頭嗎?事已至此,老夫也只能搏上一搏了。」
  
  於是開下續命的獨參湯,這方子專治氣虛危症,這會兒卻是用來拖命的,那老大夫嘴上說搏上一搏,實則早知老太太回天乏術,只能拖得一時是一時。
  
  王氏無奈,見老太太面腫唇爛,只得又去請外科大夫來開些止疼的膏藥貼在老夫人的嘴唇上,不分晝夜地坐在床頭相陪。
  
  這一日,老太太忽然來了精神,半坐起身,直嚷著肚子餓,要吃豆苗麥糊,王氏大喜,趕緊叫人去煮。
  
  老太太本出生于魚米之鄉,這麥麩與豆苗在那地區都是用來當豬食的,若非窮到褲襠裡,沒人願吃,可老太太生在災年,就是被這暖烘烘的爛麵糊餵養長大,嫁到方家之後有了身份地位,卻是再也沒碰過。
  
  當麵糊捧到手裡,她老人家吃了一口,眼眶就濕潤了,哽咽著連聲說「好吃」,讓王氏把一家男女老幼全都喚到床前,把這碗麥苗糊糊給眾人分食,應笑也吃了一小口,只覺得甜膩膩騷烘烘,滋味實在不怎麼樣。
  
  老太太囑咐家裡老小,無論以後日子過得如何,都不可忘了這麥苗糊的味道,一碗分完,老太太頹然躺倒,心知大限將至,便將閒雜人等盡都摒退,只留王氏、甄氏下來吩咐後事,讓魏老媽媽從旁見證,再叫福伯拿紙筆記錄。
  
  遺言大多是些零碎瑣事,最重要的兩點,一是不可報喪,凡事從簡,一是指明方家家業當由長孫繼承,平輩中以方澤芹為長,任何人不得逾越身份——這條實則是留給長子方昱台的,免得日後父子倆再鬧矛盾,他火氣一上來,再將方澤芹趕出家門,有了這份遺囑,在這方家便無人能動搖方澤芹的地位,這也是老太太的一點私心。
  
  留了遺囑之後,老太太還特地交待:「這病是我自個兒的心病所致,生死有命,不必再追究是誰的責任,你們需將文草的徒兒視作親女相待,不可有絲毫怠慢。」
  
  王氏與甄氏豈能說個「不」字?均含淚答應下來。老太太因獨參湯又熬了數日,最後是腫爛潰傷而亡,死了之後連嘴巴也合不上,舌頭牙齒焦黃發黑。
  
  王氏遵老太太遺囑舍繁從簡,只按庶人喪儀來辦,因天氣熱,老太太身上又長有多處膿瘡,發了訃告後停喪三日即裹屍入殮,又請來僧人設齋醮做道場,此後戴孝居喪、各安其事。
  
  雖然老太太臨終前叮囑過不可追究責任,怎奈換藥一事人盡皆知,眾人嘴上不說,那含怨帶毒的眼光卻像一把把尖刀剮在應笑身上。
  
  雪娥疏遠她,孩子們亦排擠她,就連向來友善熱情的方文嶽也變得十分冷漠,應笑知道眾人皆怨她,都認為老太太之所以病故是因她隨意換藥所致,應笑心裡委屈得緊,也沒個能訴說的人,若呆在草園子裡,那魏老媽走過來瞪一眼,走過去瞪一眼,眼神惡狠狠的,是成心不想讓她舒服。
  
  應笑只能往僻靜的後園跑,那兒有片廢棄的池塘,周圍草木稀疏,應笑見左右無人,便帶張小凳子坐在池塘邊讀書,一耗就是半日,也沒人找來。
  
  正在誦詩時,忽聞池塘那頭傳來幽幽弦聲,曲調哀怨婉轉,更帶一絲清冷絕塵的韻味。應笑聽得入神,循聲而去,就見不遠處有座茅草房,屋週邊一圈籬笆,房前有塊草田,一名披麻戴孝的女子正坐在田埂上彈奏月琴。
  
  應笑被她彈琴時的神姿所吸引,不知不覺就走到籬笆門前,那女子聽到動靜抬頭望去,琴聲嘎然而止。應笑定睛一看,認出這女子正是臨水獨居的小夫人李月蘭,當下有些慌張,怕再惹人嫌,轉身就要跑開。
  
  李月蘭喚住應笑,起身走去開門,招呼她進來小坐,態度雖不熱絡,卻是平淡可親,應笑跟隨她進入草屋裡,只見有一間明堂,兩間暗室,明堂寬敞,以竹屏隔出三小間,屋內擺設簡潔齊整,有書案琴台,四壁掛畫。這茅屋的陳設令應笑倍感親切,似是回到了基山腳下的家裡,更不由憶起死去的娘親,鼻子一酸,淚水在眼眶裡直打轉。
  
  李月蘭抽出帕子在應笑眼皮上輕輕一按,拉她坐在桌前,端來茶水和一小碟葵仁,問道:「為何獨自一人來到這偏僻的地方?」
  
  應笑回道:「我在池塘外讀書,聽見琴聲,便尋著過來了。」
  
  李月蘭道:「曾聽子仁說你跟著方文嶽學習,怎麼跑來這兒讀書?」
  
  應笑悶悶道:「眾人都覺得是我害死了太夫人,見著便嫌……」
  
  李月蘭聽得些風聲,瞟向她手裡的醫冊,問道:「可是因你換了太老夫人的藥?」
  
  應笑悶聲不語,李月蘭道:「你年歲小,又無行醫經驗,不信你也是情理之中。」
  
  應笑不敢應聲,心裡卻有不甘,李月蘭也不多問,自彈了曲「別姬」,曲裡單述楚霸王項羽戰敗後與愛妃虞姬訣別時的悲涼情境。
  
  彈到激昂之時,李月蘭沉聲唱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曲到高亢蒼涼處,弦聲忽轉淒婉,李月蘭悠悠再唱:「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應笑雖不知曲境,情緒卻隨弦聲忽高忽低,一波波湧起。李月蘭道:「這曲子說的是楚王戰敗,虞姬為斷霸王後顧之私情,毅然揮劍自刎,藉以激起楚王的鬥志,這曲雖為楚霸王的挽歌,虞姬的忠情大義卻也令人敬佩,因而傳頌至今。」
  
  應笑心想:那虞姬定是很喜歡楚王的了。
  
  李月蘭見她神癡心醉地看著月琴,便道:「你若沒別的去處,往後便到這兒來,我教你彈琴。」
  
  應笑先是一喜,緊接著又垂下頭,怯聲道:「若她們見你與我在一塊兒,想是會連你也一併嫌的。」
  
  李月蘭淡淡道:「她們本就是嫌我的,比嫌你更甚,這有什麼要緊?我自做我的,與她們何干?」
  
  應笑偏頭覷她,只覺得這小娘娘與自家娘親有些神似,心裡既是害怕又有些想親近,李月蘭道:「有什麼話想說便說出來,不要畏畏縮縮的。」
  
  應笑臉一熱,問道:「我見其他娘娘們都住在一間大院裡,為何小娘娘一人獨居在此?連吃飯也不跟眾人同桌?」
  
  李月蘭道:「我與他們有什麼關係?都是些陌生過客,他們嫌我,我也同樣嫌他們的,見著心煩倒不如不見。」
  
  李月蘭性子清冷孤高,在煙花巷中嘗盡人情冷暖,言語間自是流露出一種憤世嫉俗的激烈情感,應笑時常聽她冷言談論人情,也受了些影響,只覺得府裡的人都如狼似虎,畏怯之餘不免生出厭憎來。
  
  此後,應笑每日都到茅屋裡彈琴,學有月餘,將那推拉揉輪的基本功都練了個十之八九,李月蘭見應笑一點就通,也教她下棋與書畫,比之在方文嶽那處學得更為精細,李月蘭不提三從四德這些婦人話題,只將古往今來的奇人異事編作故事說給應笑聽,其中自少不了男女情愛。
  
  有一段「十三娘義投岷江,何太守憐才續姻緣」的故事,說的是瀘州俠女十三娘變賣嫁妝,扶持丈夫趙郎赴京應考,趙郎考中狀元,被招為駙馬,在朝上言明糟糠之妻不下堂,若公主願下嫁,只能屈居做小,占不得正妻之位,為這一說,惹得龍顏大怒,十三娘深明大義,為斷丈夫後顧之憂,不惜投岷江而亡,趙郎悲痛欲絕,寫下七尺謝罪書,誓不再娶,因而觸怒聖威,被定了流刑,在押送途中遭公差折磨至死。
  
  岷江水神何太守因感佩十三娘與趙郎情深意重,又愛惜趙郎文才,便收了二人魂魄至水晶宮,讓夫妻倆在死後得以再續前緣。
  
  應笑十竅裡開了二三竅,將這故事細細思索一遍,道:「十三娘是個俠女,若是想讓趙郎討皇帝歡心,那她大可慷慨讓位,怎會想到要自盡?興許是因那趙郎要另娶公主,十三娘才憤而投江。」
  
  李月蘭微一怔愣,隨即淡淡而笑,垂下眼眸道:「我倒也覺著那十三娘為此投江不值當,但男人三妻四妾何足為怪?有些家資的男人若只娶一妻反倒會為人恥笑,因家大業大,子孫香火也需旺盛才能撐起門面。」
  
  應笑道:「師父卻說他只要一個師娘,如這般會受人恥笑嗎?」
  
  李月蘭沉吟片刻,忽而輕笑一聲,道:「大公子會說這話怕是因他娘親的緣故,若前邊兒那故事實為[十三娘憤而投江],倒是與那位夫人的率性作為有異曲同工之妙,大公子沒對你提過嗎?」
  
  應笑道:「師父只說他娘在他年幼時便已病故,沒提別的。」想了想,兩手輕輕一拍,「老爺娶了大娘娘小娘娘,難道師父的娘親也是因此才被氣病的麼?」
  
  李月蘭卻不再說下去了,摸摸應笑的額頭,低聲道:「我也只是偶聽子仁提起,略知一二罷了,若是好奇,便等你師父回來自個兒去問他吧。」
  
  應笑聞聽,也只得將疑問埋在心裡。這清冷的後園原本無人問津,應笑與李月蘭也處得自在,誰想丫環送飯時見她二人在屋裡彈琴,便到處搬弄是非,說她們在居喪期間歌娛作樂,眾人只將怨氣一股腦兒地朝當家主母身上發去,甄氏亦時常在王氏身前身後念叨,說什麼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需得小懲大誡方能在下人姬妾面前立威。
  
  方家確有家訓,在為長者服喪期間不得酒歌為娛,可這一個是極受寵的姬妾,一個是嫡子的愛徒,老爺不在,王氏不敢擅自作主,可一家老小都在看著,若什麼也不做,只怕難平眾怨。
  
  王氏思前想後,生出一個主意來,便叫下人將應笑帶來房裡,執起她的手道:「近來府裡忙著老夫人的事,怕是會怠慢了你,我有個乳母居住在杭州府,那是個好去處,素有秀水華都的美譽,你可先去她家裡暫度一段時日,待老夫人喪期滿了再接你回來,你可願意?」
  
  應笑心頭一沉,只道這是在趕她走,一旦送了出去,哪還有再迎回來的道理?只能蔫蔫應道:「全憑大夫人作主。」
  
  王氏安慰了幾句,即刻命人收拾打點,一面安排車馬僕從,應笑怕師父回來找不到人,便留了張字條交給李月蘭,帶上書冊診籍,隨著馬車去了杭州。臨行前,雪娥在後門相送,說了許多貼心關切之語,應笑看她兩眼含淚,似欲言又止,不禁略感酸澀,心裡冷了,便再也感受不到曾有的溫情。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0
發表於 2017-3-15 00:22:35 |只看該作者
☆、29.我胡漢三又回來了

  姚軍大捷還師,方澤芹父子聽得報喪,匆匆趕回家中,到靈堂上一看,就見靈牌上寫著老太太的名諱,一時呆了,方昱台撲在靈床前痛哭失聲,哭得僕從妻妾無不惻然,都在旁邊垂淚。
  
  方澤芹問道:「太婆是何時走的?究竟是個什麼緣由!」
  
  王氏含淚道:「自你二人走後,老夫人便一病不起,大夫說是患了傷寒,什麼藥都用上了,卻是不見效,拖了大半年,終是沒能熬過去。」
  
  方昱台已自哭得不成聲,哽哽咽咽道:「老夫人向來身子骨硬朗,以前害傷寒時連藥也不多用,自個兒帶暖些便能好的,如何這次醫治不得!?你們是請的什麼庸醫!」
  
  眾人皆不敢應聲,王氏道:「請的是和春館那坐堂的老先生,婆婆說她這是個心病,怕是憂心成疾。」
  
  魏老母走到方澤芹面前忿然道:「與那大夫有何干係?若不是你帶回來的好徒兒,又如何會鬧得天人兩隔?」她是老太太從娘家帶進門的貼心人,與主人家平起平坐,連方昱台也要禮讓她三分,這才敢在方澤芹面前直言不諱。
  
  方澤芹微瞇雙眼,問道:「與應笑何干?」
  
  魏老母道:「那丫頭擅自把老大夫開的藥給換下了,老大夫開的是補藥,她偏換成涼藥,老夫人就是被那涼藥給害死的!」
  
  方澤芹沉吟了半晌,轉身就往門外走,王氏連忙拉住他,問道:「你去哪兒?」
  
  方澤芹道:「應笑不會無故換藥,我去找她問個清楚。」
  
  王氏道:「那孩子不在府上,家裡因老夫人的事亂作一團,我怕照應不周,便送她去了杭州,由我的乳母代為照料,如今你既回府,擇日接她回來便是。」
  
  方澤芹環視一周,目光所及都是些垂頭縮腦的,不覺肚裡尋思:單見魏媽媽怨氣沖天便能看出這府裡的人會如何看待應笑,那孩子最是在乎他人眼光,送走也好。
  
  王氏與甄氏捧出孝服與爺兒倆換了,當晚在靈床前設酒餚點香燭,父子相對而坐,整夜無言。按照禮俗,尊親去世需棄官守孝三年,然而失地剛收復,西疆動盪不安,吐蕃欲捲土重來,夏遼虎視眈眈,方昱台身負邊防重任,聖上手詔奪情,加官賜封,轉任熙和路都經略安撫使,因熙州兵變,遂命他即刻起行平叛。
  
  身為長孫,方澤芹理當代父守喪三年,正當祖祭,他謹守孝禮,在靈床子前鋪稻草為榻,擺上祭品,焚香燒紙,眾妻妾老僕都來祭拜,李月蘭此時才露面,獻香後將應笑留的字帖交給方澤芹。
  
  方澤芹略感意外,接過一看,兩手登時顛顫不止,原來這字帖上記著老太太的病症和病變過程,共有五張,墨跡濃厚不均,不是一天抄下來的。他將字帖往袖裡塞好,對李月蘭拱手致謝。李月蘭也不多話,就要往堂外走,王氏喚住她道:「今晚在堂前設席,往常由得你隨意,如今大公子回來了,不可再亂了規矩。」
  
  李月蘭不應聲,自離去了,魏老媽媽怒道:「實是個沒心肝的賤婢,在居喪期還帶著小丫頭彈琴作樂,只苦了我家大小姐!」說著跪倒在牌位前大哭,歎老太太命苦,直抽得喘不過氣來。
  
  王氏、甄氏連忙把這老媽媽扶到一旁順氣,雪娥見方澤芹神情淡漠,走過去悄聲道:「這事也不能怪應笑,她年紀小,不懂那些守喪持戒的規矩。」
  
  方澤芹只朝她略略點頭,對福伯道:「聽聞和春館為太夫人費下許多細貴藥料,勞煩福伯親自跑一趟,請那掌櫃的與坐堂先生同來赴宴,我要當面酬謝他二人。」
  
  當晚在堂外院子裡鋪排筵席,擺下酒食果品,一家老小分坐三桌,請田掌櫃與老大夫坐了主桌,甄氏不見李月蘭到場,便吩咐下人去請她過來。
  
  王氏道:「不必請了,她若心裡不情願,來了反倒擾興,能上香祭拜已是不易,隨她去吧。」
  
  方澤芹起身施禮,捧起茶盞對田掌櫃與老大夫拱了一拱,道:「方某有孝在身,只能以茶代酒敬過二位,還望見諒。」
  
  田掌櫃二人忙舉杯回禮,酒過三巡,彼此熟絡了,方澤芹笑道:「聽聞小徒給老大夫面上抹了鍋膛灰,是學生教導無方,先在這兒給老先生賠罪了。」
  
  老大夫見了方澤芹這表人物,不覺自慚形穢,又因方家是官門,不敢托大,忙道:「哪兒的話,令徒也是一片好心。」
  
  方澤芹以學生自居,一昧阿諛奉承,幾頂高帽送上去,將老大夫捧到雲霄裡,忽而話頭一轉,問起太夫人的症候,只說想討教一二。老大夫被灌了迷湯,不疑有它,只將起病發病的過程逐一道來,方澤芹從袖裡掏出字帖展給他看,問道:「可是與這紙上所記症候一般無二?」
  
  田掌櫃已察覺出苗頭不對,暗在桌下拍老大夫的腿,那老先生卻毫無所覺,湊近了將字帖一張張看過,指著道:「不錯,就是這症,寒邪內侵傷了元氣,需大補啊!」
  
  方澤芹轉而問王氏:「太夫人的病可曾有過好轉?」
  
  王氏頷首道:「病有兩個多月,忽一日咳出許多痰來,自那之後便漸有起色,可是隔沒多久又不行了。」
  
  方澤芹將字帖遞給王氏,沉聲道:「這字帖是應笑為太夫人立下的診籍,上面詳細記了症候、病情變化與用藥等各項事由,傳給眾人看,凡知情的都給我說說這上頭寫得可有半分差錯!」
  
  說著掌拍桌案,將茶碗生生震裂,眾人哪還敢再吃了,全都僵坐著面面相覷,不知向來溫文有禮的大公子怎會發這麼大脾氣。
  
  王氏看過字帖便知曉箇中原因,默默傳給甄氏、雪娥、方文岳與福伯等人逐一看過,魏老媽媽不識字,方文岳便讀給她聽,這時那老大夫才驚覺不妙,同田掌櫃兩人起身要告辭。
  
  方澤芹伸手一攔,道:「還有話要說,你二人走不得!」
  
  老大夫急得口不擇言,叫道:「你說好意宴客,怎能這般相待,連走也走不得了?莫非要仗勢欺人!」
  
  方澤芹冷聲道:「你害我親人喪命,竟還敢在此居功自傲,絲毫不覺羞恥,老夫人分明是個痰飲為患的熱證,若在初期對症下藥,一劑小陷胸湯便能治好,你卻不思辯證,也不問癥結在何處,見老夫人年邁,便循著套路給她下補藥,只道是補不好也沒壞處,可知人之生氣在乎經絡循行,溫藥若用不好會引發燥火,燥熱生痰,稀飲變稠,經絡被那些濃痰堵死,當然救不回來了!」
  
  老大夫被他一頓搶白,老臉登時漲紅,抵賴道:「儘是小兒之見,你道我不曉得那是個痰症?可老夫人年邁體虛,哪經得住那些苦寒的藥?我是打算將老夫人的元氣補回來再給她慢慢調治,怎奈你那徒弟擅自換了涼藥,老夫人被那涼氣大損精元,因而才撐持不住。」
  
  方澤芹道:「你用這話唬弄了多少人家?今日我便讓你看個明白!」當即命僕從撤下滿桌杯盤,取出備好的診籍往桌上一甩,「這都是受你誤診爾後被我醫好的病案,短短半年,有六例痰症都被你誤診為瘧疾傷寒,其中有一個年逾七十的老壽星,病有半年,已至不能進飲、無法說話的地步,我停了他的補藥,改用三清枇杷散化痰去熱,旬日即愈,老夫人還未到古稀之年,平常身子骨健朗得很,怎會撐持不住!」
  
  老大夫無言以對,田掌櫃忙道:「令徒當時不過八九歲,孩子所見豈能當真?她所記下的症候許是有些偏差。」
  
  雪娥道:「我每日守在太老夫人床前照應,那字帖上寫得絲毫不差,老夫人確是在用了涼藥之後才逐漸好起來,換回補藥卻又漸漸的不行了。」
  
  王氏暗自尋思:她說自己只管端湯送水,又怎知是何時換藥的?看來應笑說得沒錯,換藥一事,她姨甥倆定然知情。
  
  方澤芹沒在意這些細枝末節,只將字帖一張張攤在桌上,道:「小徒雖醫術不精,卻比你這行醫多年的大夫更具備醫者的誠心!滋補藥材市價不菲,和春館的藥又比別家藥貴,有些慕名而至的人來自鄉野郊縣,都是貧戶,或變賣家當,或借錢到城裡來求醫,可據我所知,你每方必開人參,還指名非和春館的參材不用,何故?豈不是專為削奪他人錢財?實是可恨至極!」
  
  老大夫聽方澤芹言之鑿鑿,便知這回是撞上硬手了,田掌櫃見老底被揭破,等不及的撇清關係,俗話說民不與官鬥,有理尚且要看看衙門口的風向,沒理的更是被嚇破了膽。二人酒食也沒吃飽,被削得只剩一層皮貼臉上,只能灰溜溜地從後角門出去了。
  
  被這麼一折騰,誰還有心情吃飯?拜過老夫人後各自散去。王氏不消人說,立即叫福伯安排人手去接應笑回來。甄氏原以為方澤芹性格懦弱,是個好捏的主,今日見識了他的手段,不覺心中惶然。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1 00:02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