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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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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一稻豐 -【師父,床上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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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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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發表於 2017-3-15 00:27:09 |只看該作者
☆、50.柳暗花明02

  便說看燈這夜,應笑忽覺腹痛胸脹,她卻不說,直到疼得禁不住了才覺壞事,就讓葫蘆去找師父。這時天已破曉,方澤芹聽到急報,連外袍也顧不上穿,匆忙奔至偏院,進房一看,就見應笑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嘴角溢出赤黑的血絲,一診,脈弦而沉,遍體高熱,當下便知道是如何起的病,只在心裡連叫大意。
  
  方澤芹讓葫蘆在外把門,讓應笑趴在床上,輕輕褪下衣裳,指取穴位,針刺放血,然而這毒雖與軍中官將所中的毒是一個源頭,卻並非自皮肉滲入,而是直下腑臟,又且應笑體內正氣不足,一時毒邪橫肆,莫可阻擋。
  
  眼見毒發迅猛,方澤芹這下是著了慌,想他行醫多年,治過多少危症,但凡還存一線生機,他也絕不放棄救治,唯獨這次方寸大亂,心底恐懼,待要施治,那手卻是顫個不停,連針匣也捧不穩當。
  
  應笑醒時,見了師父憔悴的臉龐,便知毒傷難治,懨懨說道:「師父不要難受,徒兒下輩子還做您的徒弟,把這世少了的時日全用在下世去孝敬您。」
  
  方澤芹抓住她的手道:「不許說這傻話,為師必要設法救你。」
  
  應笑感到他手顫得厲害,腹中雖痛,心裡卻覺溫暖,低聲說道:「師父,徒兒是你養大的,跟了這些年頭,學了許多為人、行醫的道理,去軍營走了一遭,方知再大的事兒不過一死方休,中這毒是徒兒學藝不精,辜負師父的期望,該當的,能活到今日我也知足了。」
  
  方澤芹輕撫她的額頭道:「你才多大歲數,師父還未活夠,你怎敢說知足?」
  
  應笑咳了一陣子,輕喘道:「因徒兒這輩子便如此了,沒什麼盼頭,多一日少一日也無甚差別。」
  
  方澤芹忽覺怒火上衝,心裡酸苦難言,忍著氣數落道:「你這孩子,你這孩子!你氣為師疏遠,便有心說這些來叫我難受?小小年紀敢說甚沒盼頭!不准你再講這喪氣話,知道麼?」
  
  應笑乖乖答應,方澤芹便給她餵藥,卻是吃不進多少,因著咽喉灼熱腫脹,難以吞嚥,藥汁全順著嘴角流了出來。方澤芹本還想以竹管插、入喉口餵藥,誰想管頭剛探進舌底,應笑便犯起嘔,咳嗽不止,只將前頭吃的藥一併吐了出來,藥湯中還摻著血。
  
  方澤芹知她咽痛,不捨得再下竹管,便以口哺喂,將藥湯緩緩渡進她嘴裡,喂完之後正要起身,卻聽應笑輕聲低喃:「師父,徒兒很愛你。」
  
  這一聽不覺心中大動,只驚得將藥碗也落翻在地,怔怔然不知該如何說話。應笑咳了會兒,又道:「徒兒愛師父便如同敬愛自家爹娘。」話是這麼說著,淚珠子卻如斷了線似的,成串滾落下來,她也不出聲,直直躺在那兒望著帳頂,淚水便悄然濕了枕巾。
  
  這沒聲息的哭最是惹人憐,方澤芹看在眼裡,真個是心如刀割,忙去抹淚,邊說著:「師父何嘗不喜愛你,真是愛苦了你,快別哭,別把氣全給哭亂了。」
  
  應笑道:「徒兒的娘親走得早,沒能服侍到,本想把師父當爹娘來伺候,跟在您身邊孝敬到老,師父卻不歡喜,定要將徒兒往別人家推,徒兒這會兒走了倒好,還有師父來陪,若在別人家裡病了,怕是連最後一眼也瞧不上,徒兒想著害怕,那往後的日子還有什麼盼頭?」
  
  方澤芹聽她說得可憐,模樣也淒慘,恨不能代她受罪,只把能用的藥全都用上了,衣不解帶地守在床頭照料,叫葫蘆在外看著,誰也不許進院,誰也不能來攪擾。看著小徒弟日漸消瘦,身上長出了癰疽,枕上全是掉落的頭髮,還顧得旁人說什麼?只怕少瞧了一眼,人就沒了。
  
  熬到第五日,應笑瘦得形似鶴立,肚腹深陷,胸口只是微微起伏,一時昏一時醒,口裡喃喃喚著「師父」。方澤芹打來水為她擦洗更衣,自她頸上摘下春花送的朱結鎖與一個錦繡香囊,正想擱在櫃上,卻見一縷頭髮自囊口滑脫出來,掉落在腳邊。
  
  方澤芹彎腰拾起,一摸,驚覺這縷髮束不是別人的,正是他的頭髮,這才募然想起曾有一日摟著應笑入睡,待要起時發現頭髮被攥在小徒弟手裡,便以柳葉刀將那縷發輕輕割去,回頭收拾床鋪時未找到頭髮,只當被扔了,原來是讓應笑收進了這小小香囊裡。
  
  方澤芹托著頭發怔愣許久,轉而將這縷發丟進火盆燒成灰燼,只把書箱藥櫃給翻倒了個,非要找個救命的法子出來,不意翻出一對金鐲,當下猛拍腦門,暗叫道:瞧我給急昏了頭,竟忘了還有個解毒的高手在。
  
  這解毒的高手指的便是鳳仙樓的樓主玄度先生,方澤芹當即差人快馬送信,怕應笑等不及,便死馬當成活馬醫,把金鐲裡的解毒藥先餵了,每日運氣逼毒以續生機。
  
  且說玄度先生接到急函,大略掃過,立即帶了藥材藥具隨至渭州,被引入房裡看時,只見方澤芹蓬頭垢面地坐在床頭,心知情況危急,當即辯證施治,卻是毒入腑臟,難以根除。
  
  玄度先生道:「這娃娃血脈阻滯,淤毒已久,怕是臟腑已生病灶,單服藥絕不能治,唯今之計只有開腹取疾,她所中的毒乃是西夏特有的一種毒材,在下有一劑十清正氣散正是應對此毒而配,需敷在內創上方能化去毒囊。」
  
  方澤芹暗中尋思道:開腹術大損元氣,應笑本就氣虛,好容易調養得似個模樣,若再這般大動干戈,只怕日後離不了藥了。
  
  可這時已上了絕路,再無它法,便在淨室裡鋪桌拼成長檯,把應笑搬至台上,下了麻黃湯,兩先生協力救治,剖開肚腹,割除潰瘍,以十清正氣湯洗滌毒穢,引桑皮線仔細縫合,塗以神膏,通身敷上桑白皮,將肚腹傷口密密裹緊。
  
  二人自清晨起始,直忙到午後,應笑的面色稍見紅潤,待到傍晚高熱漸退,人還沒醒,只閉著眼睛要水喝,這時卻不能給水食,方澤芹便坐在床頭,指裹絹布,蘸水擦拭她的嘴唇,你看這先生夾著眼淚,也顧不得玄度先生在場,盯著小徒弟是看了又看,睡便靠在櫃上,吃便坐在床前,守著護著,片刻不捨得離開。
  
  這日夜裡,方澤芹偏靠床頭小憩,忽聞應笑輕喚:「師父,師父。」忙直身看去,就見小徒弟半睜半閉著眼,醒了。方澤芹心頭一喜,忙撲在床前握住她的手,連聲道:「應笑,師父在這兒,師父在這兒,你如何了?能聽見師父說話麼?」
  
  應笑微微偏頭,「嘶」了聲,皺起眉頭道:「師父,疼。」
  
  方澤芹忙道:「別動,沒事、沒事了。」
  
  應笑啞著嗓音又道:「師父,徒兒想喝水。」
  
  方澤芹忙跑去桌前倒水,誰知慌手慌腳,把茶壺盞子碰得翻的翻,落的落,好一陣叮鐺亂響。玄度先生在外間歇息,聽到動靜也醒了,好心提醒他:「還未到時辰,不能給水。」
  
  方澤芹暗叫「慚愧」,驚出了一身冷汗,拍拍腦門又折回床前,拿濕絹布輕擦應笑的嘴唇,說道:「為師與玄度先生為你開腹洗毒,這會兒不能喝水,忍著些。」
  
  應笑看向竹屏外,勉強出聲:「應笑謝過玄度先生。」
  
  外頭傳來聲輕笑,便沒了聲息。應笑細聲嚶嚀,虛弱地央求:「師父陪。」
  
  方澤芹輕撫她的額頭,柔聲安撫:「為師陪,為師陪著你,哪兒也不去,應笑,你只管好好養傷,莫憂心。」
  
  應笑要師父握著手才肯安心睡去,如此躺了四五日,傷痛漸緩,吃了些軟面爛粥,略有些精神,玄度先生見狀,留下些細貴的藥材便帶著僮僕辭行離開,方澤芹也不多留,僅是道了聲謝。
  
  此後,方澤芹又將應笑接回草園子來住,也不過問她的意願,只道師如父母,處處替這小徒弟作了主,待她能下床時便扶著來回走動,一日將朱結鎖與香囊歸還,應笑拉開香囊一看,見沒了髮束,卻多出一張平安符,心裡好生困惑,還向師父討要頭髮。
  
  方澤芹道:「為師自在你身邊,何需要這離身之物?給你求張平安符,日後無病無災才好孝敬師父。」便將香囊與朱結鎖給她戴上。
  
  那邊葫蘆還站著沖這兒張望,應笑奇道:這一病,師父倒不提避嫌了。
  
  便試探著問道:「師父,徒兒走累了,你抱我回房,可好?」
  
  方澤芹道:「再支撐著多走走,若因護疼不走動,反不利於傷口癒合。」
  
  應笑仰頭望他,伸出手道:「那師父讓徒兒靠著歇會兒。」
  
  方澤芹便將她攬入懷中輕輕抱著,應笑卻是有些糊塗了,只道病了也有病了的好處,一時心氣順暢,不出二個月便已康復。只因這開腹術傷了大元氣,使得應笑身子更虛,日日以藥為伴,經不起操勞。
  
  這虛症不知何時能調養得好,如此一來,方澤芹便絕了要嫁徒弟的念頭,把上門求親的媒子逐一打發走。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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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00:27:22 |只看該作者
☆、51.王府01

  話說這醫聖門從屬於歸雲道派,素有尚武之風,鶴亭先生乃是歸雲派宗家子弟,使得一手絕妙的逍遙劍,非醫員的道眾多是衝著練功養氣而來。大師父空志雖然醫術高超,卻不諳武藝,門人多有怨言,他自忖難以服眾,又有個翰林學士的身份在,常受宮裡傳召,怕是自顧不暇,便將門主之位讓給方澤芹,將一切事宜囑咐妥當,留了弟子打理養生堂,自去京城投官家。
  
  方澤芹接任門主之後實難清閒,每日早出晚歸,事務繁雜。應笑因毒患初癒,不便隨行,自在東館養著。方澤芹忙裡偷閒,親自為小徒弟熬藥煎湯,每至傍晚送去她院裡,也好陪著說些貼心話。
  
  應笑年歲漸長,有了些女孩兒家的心思,見方澤芹對她百依百順,起先歡喜,往後卻有些說不出的悶氣,好似每每都是自個兒討著要親近,師父也只是將就應付了事,嘴上雖不提避嫌,心裡只怕還顧著。
  
  又有一日見了師父與女學生並肩而行,依舊和容悅色、滿面溫柔,那女學生還紅著張臉,心下更是不快意,便堵著氣坐在房裡。
  
  待到晚間,方澤芹端藥進門,應笑依舊躬身行禮,先請師父坐了,捧起藥一氣喝完,皺著眉頭往桌前一坐,只低了頭不說話。方澤芹掏出霜糖梨片遞給她,應笑接了,也不吃,自往袖袋裡揣。
  
  方澤芹這便瞧出她帶著情緒,問道:「可是哪處不適?難受了要對為師說。」
  
  應笑道:「師父曾對徒兒說過,不可與男子獨處,便是如向天那般有好交情的也還得避著,為何師父卻能與女弟子獨處?」
  
  方澤芹一愣,問道:「你不想師父這時來找你麼?若是不願,為師自叫門人給你送藥來。」
  
  應笑惱得很,瞟了他一眼,微嗔道:「女弟子自不是徒兒,是在你堂上聽讀的女大夫。」
  
  方澤芹沉吟了一會兒,問道:「可是指顏姑娘?」
  
  應笑道:「徒兒不識得她,也不知道什麼名兒,只是遠遠瞧見師父與女學生在院中走著,身邊也沒旁人。」
  
  方澤芹笑道:「顏姑娘是宮裡送來的齋生,只在此聽讀月餘,三天前已回去了,她來找為師只是為了辭行。」
  
  應笑因見那顏姑娘面帶春情,想是對方澤芹有意,只不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便也沒放在心上。
  
  誰想那顏姑娘本姓為趙,實乃東平王的麼女永慶郡主。只因方昱台為嫡長子娶媳婦兒一事愁白了頭,不慎在東平王面前漏了口風。東平王專愛結交天下異士,與鶴亭先生正是至交,自知方渭帥的長子乃是鶴亭先生的入室弟子,不免大為好奇,又聽姚將軍說了許多關於他的事跡,心中仰慕,意欲攀交。思及家中還有個小女兒待字閨中,與帥臣嫡長婚配也不算辱沒了身份,便有心說合。
  
  這永慶郡主姓趙,名喚文意,年方二八,是東平王長妻焦娘娘暮年所生,東平王府滿門兒郎,只有這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女兒,爺娘倆疼寵倍常,廣延名師訓導,只當作男兒般教養,凡事皆順她的意,兄長們與她年歲差得多,亦是萬般憐愛。
  
  這般養大的女兒又豈是那等逆來順受的閨秀?胸中是極有主見的,聽聞父親有心要為她安排這一門親事,定要在事成之前親自去會會對方,把那相貌品性全都度量一番,若不合意,斷是不肯相從,於是要隱著身份去醫聖門查探。
  
  東平王起初不答應,吃她纏磨不過,只得央太常寺出個空頭的名牒,充作齋生薦入醫聖門。趙文意投在尚氣堂下,見了豐神俊朗的門主已是芳心怦動,聽讀月餘,又見先生學識廣博、為人謙和有禮,更覺非凡人也,自是欣然相許。
  
  於是東平王趁著方昱台來京述職時,邀他往府上相談。方昱台卻是為難,他自覺虧欠已故的大夫人,又且性命是長子撿回來的,每每見著方澤芹總覺老臉掛不住,說親之事實難開口,還怕方澤芹不願攀這門親,若然回絕,豈不是叫東平王面上難看?
  
  前思後想,便言身份不合、不敢高攀,待要婉言推卻,那東平王卻是個極會為他人打算的賢王,三言兩語間便體察出方昱台的難處,也不要他操煩,自去聖上面前提舉方澤芹。天子對方渭帥家的浪蕩子早有聽聞,本當是個忤逆不孝的劣徒,誰想竟是懸壺濟世的良醫,正然龍體欠安,便傳召方澤芹入宮診治,見了這一表人物,滿心歡喜,聽說接掌了醫聖門,倒也不便延入宮中為醫,便授了個殿學士的虛職,兼任太常寺博士,賜封萬和大夫。
  
  這一來,身份便有了。東平王借此之際傳方澤芹到王府,接至大堂。方澤芹在門外作揖道:「下官方澤芹參見王爺。」
  
  東平王一看,拊掌笑道:「這便是方渭帥家的公子,鶴亭先生的高徒,從來只是聽說,今日得緣一見,果是非凡。」
  
  方澤芹只道「不敢」,便讓至廳內,分賓主坐了,吩咐獻上香茶。東平王見方澤芹舉止端詳、頗有氣度,心中更覺歡喜,敘聊片刻,情知是個淡泊名利的先生,自思道:這先生老大歲數仍未婚配,想來是個清心寡慾之人,若然直言,只怕他要推托,不如從中撮合,有緣自成,無緣也好當個朋友來處,不至弄得兩邊尷尬。
  
  便讓方澤芹在廳上稍候,轉而對焦娘娘把這心裡話說了,娘娘也正有此意,轉著心念道:「我讓文意裝個病,叫先生來診治,文意冒齋生投在他門下,這一見,必有許多緣故要問,便由他二人自處,再遣兩個忠僕內外作陪便是。」
  
  東平王覺得此法可行,便分頭行事,娘娘自去找郡主磋商,東平王回至客廳,對方澤芹道:「方纔家僕報說小女害了病,還請先生一看。」
  
  方澤芹聽說有病人,不敢推辭,隨至郡主閨房,見了趙文意後自是意外,問了緣由,郡主只道是好奇,方澤芹亦不多過問,照常看診,卻是無甚大礙,只得略微提點一二,半推半就陪了好些時候。
  
  方澤芹留京三日,卻不過東平王的盛情,也就住在王府裡。郡主是個嬌養大的潑辣姑娘,行事恁的大膽,藉著學醫為由,擺桌鋪茶相邀。方澤芹心裡有幾分知覺,因著她未把話說明,也就佯裝不知,還如在門裡那般,只當堂下學生對待。
  
  回了醫聖門後,這先生概不提入京之後的事,對誰也都說是奉命講習,誰知州府地方聞聽消息,都來門裡道賀,便把這加官封職、受東平王青眼相看的事俱都傳開了。有些好事者專瞄著兒女私情,背後都說門主要攀上郡主。
  
  風言風語傳到應笑的耳朵裡,可把她給憋悶壞了,因著方澤芹不吐露,便當他是有意隱瞞,滿心的不快,這小徒弟卻也是個茶壺罐子,蓋子一悶,料都藏在肚裡,終日只把臉冷著,快成了個小冰人。
  
  那段時日,方澤芹忙於各方應付,時有不歸,便將藥一副副包好,叫應笑自己煎了服用。一日晚上回來,忽聞門人傳報,說小師妹病了,他去探視時,只見應笑正躺在床上睡著,本就沒血色的臉蛋更是蒼白如紙,忙去診脈,感到脈象細促,不覺納悶,尋思道:我臨行前已將藥給了她,只要按日服用,不至於虛成這樣。
  
  眼目一轉,發現那些藥還擱在櫃上,一副也沒少,不禁愕然。這時應笑醒了,見著師父先是一喜,接著委屈起來,把手縮回被中,也不喚他,堵著氣翻了個身,面朝床裡。
  
  方澤芹問道:「為何不吃藥?」
  
  應笑不說話,端了水來,她也不喝,方澤芹沒奈何,好言哄了幾句,自去院中煎了藥送來,再進屋時,應笑已經靠坐在床頭,恭敬地作揖道:「徒兒方才實是難受,沒回師父的話,師父切莫見怪。」
  
  方澤芹心裡歎氣,沒得可說,只得把藥端給她,應笑接了便喝,喝完便落下淚來,她扯著衣袖擦拭,說道:「藥太苦,讓師父見笑了。」
  
  方澤芹哪見得她哭?忙抱在懷裡拍了拍,又問:「我離開這幾日,你為何不吃藥?若是怕苦,隔日一副也好,怎的就不吃了?」
  
  應笑道:「徒兒近來修編醫錄診籍,沒人提醒,一時給忘了。」
  
  方澤芹半晌無言,問說:「可是覺得師父去得久了,沒能來陪你?」
  
  應笑只是搖頭,方澤芹自覺近來疏於照料,便摸著她的額頭,柔聲道:「往後為師會早些回來,不耽擱你吃藥,可好?」
  
  應笑有板有眼地回道:「徒兒聽師父的話,日後會好好吃藥,師父大可安心去宮裡當太醫,若是做了郡主的夫婿,怕是不能時常回來,徒兒自會將東館照料好,不叫師父在外操心。」
  
  方澤芹這才知道她因何鬧脾氣,原來是為那些閒言碎語,這先生也無奈,想他成日忙得不可開交,哪兒有那個閒心去管旁人嘴雜,偏這小徒弟是個受氣包子,不給她敞開口出出氣,只怕要把肚子給撐壞了,便道:「為師攀不來那等權貴,安心照看好這一門徒眾已是不易,你把身體調養好,再上京時便隨我一同去,你可不知,那東平王的千金正是前日來堂下聽讀的顏姑娘。」
  
  聽他一說,應笑便沒了聲,叫吃便吃,讓睡便睡,藥湯按期服用,她平日裡不愛出東館,在這之後卻不避人了,每日趕早到祖師殿外隨道眾養生練氣,到吃飯時再不叫師父跟在後頭提醒,自去飯堂吃個飽,乖巧得了不得。方澤芹又是歡喜又是驚疑,實是摸不透小徒弟的心思,只暗暗歎道:這脾氣來一陣風,去一陣風,可不還是個孩子麼?
  
  沒隔多久,到了東平王的壽誕,廣邀高官名士到席,邀請函送至醫聖門,方澤芹也不好推卻,便差管事去備辦水禮。應笑曉得之後顛顛地跑去找師父,說道:「上回去開封只進了衙門與官學堂,徒兒也想去王府裡見識一番,師父說調養好了便帶我進京,徒兒這程子養得頂好頂好,師父可能帶我一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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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00:27:36 |只看該作者
☆、52.王府02

  方澤芹見她氣色尚可,自是欣然答應,差人先將壽禮挑上路,也不過是些燭酒藥材等物。隨後帶著應笑乘馬而行,途間歇宿不必細表,來至開封府城,先去拜會包大人與公孫先生,當晚便歇宿在衙門裡。
  
  次日天明,方澤芹換了身潔淨袍服,也讓應笑穿上嶄新的對襟花繡道衣,頂髻束上鑲珠寶鸞繡帶,橫插了枝松虯碧翠釵子,活似個粉雕玉琢的小仙童。
  
  方澤芹瞧了許久,越瞧越覺玲瓏可愛,心中暗自歡喜,還帶三分得意,便領著小徒弟出了客院,與包大人同往王府賀壽。來至府前長街,見人馬如潮,儘是挑擔送禮的,你挨過來,我挨過去,各各擁擠不開。
  
  三人下馬步行,走上台階,尋了個接待的府衛報上名號,一發被迎至內院。話說這壽宴總分五處鋪排,宗室內親在大殿,文臣武將各居左右,嬪妃命婦在華陰樓,各方名士則小聚花園。
  
  方澤芹先領應笑去拜見東平王,少不得說些討吉祥的話頭,也不往官員裡湊堆,自去小花園安了個座,這園中多是些恬淡寡慾的清儒,也有山隱居士,此來只為酬謝東平王禮遇之恩,各各烹茶對詩,悠哉自得,不似群臣人捧人高的哄鬧場面。
  
  方澤芹揀了樹蔭下的一張空桌,與應笑對面而坐,便有僕從前來鋪上茶果細點。應笑撩袖斟茶,剝了小半碟細果,連茶盞帶小碟托到師父面前,微微屈膝道:「徒兒給師父獻茶。」
  
  方澤芹忙將手捧過,等不及地喝了一口,吃了兩隻果子,只嘖嘖叫好,應笑抿嘴一笑,也不回去,就挨在師父身邊坐下,眼見不遠處有兩個老先生正在對弈,便問道:「師父會下棋嗎?」
  
  方澤芹道:「略有所通。」
  
  應笑道:「可能教教徒兒?」
  
  方澤芹笑道:「在這案上搏戲之中,為師最精的莫過於錢戲與打馬,應笑可要學?學成之後,閒時也可陪為師殺兩局。」
  
  應笑聽得新奇,便道:「擲錢徒兒瞧過了,那便學打馬。」
  
  於是要來一副打馬棋具,應笑看時,只見在一條長案上放著一尺長半尺寬的棋盤,上有馬頭形的黑白棋子各十五枚,玉石骺子兩枚,六面分刻一至六點。
  
  方澤芹讓應笑坐在棋台前,自站在她身後指點,這打馬戲並不難懂,應笑一學便會,於是設五局三勝,與師父對搏。方澤芹亦不相讓,與這初學的小徒弟盤旋一陣,終究要贏她。應笑雖敗,但每受師父點撥,倒是受益匪淺,三盤下來已摸出些門道。
  
  正玩得興起,忽門下進來個輕紗羅裙的明艷少女,逕往這處走來,這姑娘不是別人,正是永慶郡主趙文意,她在殿上沒找著方澤芹,便料定是來了這清幽的小花園。
  
  方澤芹見了郡主,起身作揖,應笑識得這便是那日與師父並肩而行的女子,也隨之站起,躬身行禮道:「應笑見過郡主。」
  
  文意笑道:「何必這般多禮,雖說沒幾日,好歹你我同門修習過,我比你年歲長,你叫我師姐,我還叫你小師妹。」
  
  應笑輕道「不敢」,文意卻不再瞧她,往台前站定,只管品鑒棋盤上的局勢,這郡主亦是個案上搏戲的高手,一見棋局便知這好師父正帶著徒弟摸索入門,盤面多有迂迴之勢,可見是個行家,便想與他搏一搏技藝,也不故作矜持,自往應笑身邊一坐,說道:「先生,不妨與我再來對一局。」
  
  應笑只得起身退至一旁,也不便再坐下,便站在師父身側。方澤芹推辭不過,只得對起局來,高手過招自是精彩,引得左右都來圍觀。
  
  應笑見方澤芹與郡主是強將遇上霸王,殺得正歡,不覺自感無趣,便對方澤芹道:「師父,徒兒想去園外走走。」
  
  方澤芹見天色尚早,也知她好靜,便道:「在門前轉轉便好,別走遠了。」
  
  應笑點點頭,見郡主專心於棋局,也就不打攪她,轉身從西門下出去。應笑走後,方澤芹心有旁騖,便想早些把這郡主打發走,每盤都自尋死路,郡主只道他礙於身份不敢通贏,也覺得無甚意思,便草草收了局。
  
  方澤芹起身拱手道:「方某先請告退,郡主自便。」話未說完,目光已自往院外飄去。
  
  文意見他魂不守舍,心裡便起了疑,說道:「先生可是要找小師妹?我與你一同去。」
  
  方澤芹卻沒聽到她說話,已自離了座,逕往門外疾步而行,文意忙提裙追在後面,見方澤芹恍若不知,出了門後只朝兩邊張望,神色惶急,倒似丟了孩子的母親,不由暗自驚奇:聽聞小師妹是先生一手拉扯大的,看來倒是不假,只是她並非孩童,縱使迷了路,還不會找人問麼?這先生為何急得丟了魂似的?且先跟著他去瞧瞧。
  
  話說應笑出了花園,信步而行,沿途賞景,不知不覺走到一片花湖前,便立在柳樹下望起了呆,忽然肩上被人輕拍一下,她當是師父找來了,心下歡喜,回頭看時,卻見了南向天穿著武官袍服站在身後,不覺微微失望,倒也有些驚喜,恬然一笑道:「你也來了?」
  
  向天把應笑從頭至尾瞧了個遍,說道:「我代方渭帥送禮而來,在殿上見到包大人,聽聞你與先生已到,便循著找來了。」
  
  應笑見他左邊面頰上多了道猙獰的傷疤,不免憂心,問道:「你這臉是怎弄的?」
  
  向天摸了摸傷疤,不甚在意地笑道:「被槍尖挑出來的,陣傷罷了。」言語之間倒有些自得之意,又問,「先生何在?」
  
  應笑低了頭道:「師父正與郡主打馬對弈,我也不懂的,看著覺得無趣,便出來走走。」說著登上石橋,扶欄而望。
  
  向天站在她身側,順著目光看過去,見橋下一叢紅蓮怒放,便問道:「應笑可是喜愛這些紅紅白白的小花?」
  
  應笑道:「蓮乃花中君子,萬竅玲瓏,自是無人不愛。」
  
  向天道:「既是喜愛,我去給你摘來。」說著便將袍子掖起,繞去湖邊,踩著水中浮石折下兩片圓葉與一朵盛開的蓮花,復至橋上,只見皂靴盡濕,褲子沾水,他也不管,把蓮葉與蓮花往應笑身前一送,說道:「都道香花贈美人,我這雖是借花獻佛,好歹香花一朵,與你可還相配?」
  
  南向天已年過二十,成日忙於邊務,無心男女之事,他雖對應笑有意,卻覺好男兒當先立穩腳跟再談成家,那時苦於官職卑微,又無建樹,自不便開口討人家的寶貝徒弟。如今他屢有邊功、官居四品,也就再無顧慮,又因爺娘倆催逼得緊,便打算對應笑吐露心跡。
  
  應笑卻不明他的話外玄音,接過蓮花輕聞了聞,笑盈盈地道:「向天,你什麼時候學會拐彎抹角的誇人了?在王府裡亂折花,若是被人瞧見可不好。」
  
  向天笑道:「東平王寬懷大度,定然不會為一朵小花難為我,只要你喜歡,莫說這王府的一片湖,便是長在火海油鍋裡,我也給你摘來。」
  
  應笑當作戲言,並不搭話,只是笑。向天見她姿容恬靜,不覺心頭一蕩,脫口便問:「應笑,你年已及笄,先生可還給你找了人家?」
  
  應笑一愣,隨即搖頭,向天又問:「那你可有相許的知心人?」
  
  應笑仍是搖頭,向天不勝歡喜,便執起她的手,微微而笑,柔聲道:「聖上念我平邊有功,又多得方渭帥保舉,近來升了永寧軍觀察留後,賜有府宅一座,也算家業小成,想我時常在外奔忙,正少個內眷打理家宅,你既無相許之人,不如與我做個良伴。」
  
  應笑何曾料到向天是這般心思,聽他一說不免詫異莫名,也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好,怔然站了半天,見向天十分殷切,眼中飽含期盼,只覺如鯁在喉,心裡一陣陣發急,便想著要找師父,轉目之間,卻見方澤芹與郡主一前一後,自那頭緩緩走來,一個俊雅從容,一個明艷動人,站在一處極是登對,可不正是天成的佳偶?
  
  應笑見此光景不覺心中發酸,別開臉去,只對向天道:「婚嫁大事當由父母作主,應笑沒爹娘,只有個師父,你怎不去問過他的心意?」
  
  向天笑道:「我正要找先生說這件事,誰想倒先遇上你了。」
  
  正說話時,方澤芹已走上橋頭,向天忙迎上前一揖,恭敬道:「學生見過先生。」
  
  方澤芹還了一禮,面上卻無笑容,只垂眼望向應笑手中的蓮花,問道:「向天,你與應笑在此作甚?」
  
  向天只道是熟透了的人,亦不避諱,也不循著那套繁文縟節,坦而直言:「我這大老粗也不懂甚規矩,只道家業已成便當娶妻,我與應笑自小相識,彼此熟悉,而今她尚未婚配,學生也未定親,便想結個長久姻緣,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應笑原是讓他避著人私下開口,哪兒料到話說得這般沒遮沒掩,當下掙得滿臉通紅,只把頭低了看橋下。
  
  趙文意悄立一旁觀望,心裡暗自樂道:這是哪裡來的楞二爺,提親這頭等大事也不避著姑娘家,竟當成是家常話來拉扯,豈不有失慎重?我若是先生,見了他這股冒失勁兒,斷是不敢許的。
  
  方澤芹卻道:「你可有問過應笑?」
  
  向天道:「她只說婚嫁大事當由父母作主,叫我先問過先生的意思。」
  
  方澤芹沉吟許久,說道:「這事還需你情我願,我這做師父的也不便自專,若是應笑情願,方某自是…自是……」說到此處心裡發澀,這後面的話是無論如何也吐不出來。
  
  應笑聽得前句,那後半句還需明說麼?自是又要把她往外推,心中好生氣悶,思忖道:我分明說了不願嫁人,師父自是曉得的,如何還要問?好啊,他面上對我千依百順,心裡怕是煩得很,若不然,怎的總覷著些空子就要送我出門?
  
  這麼一想實是難受至極,鼻子發酸,淚下兩行,恨不得就允了向天,可轉念再想:我雖喜歡向天,卻不是女子對男子的喜歡,倘若貿然允下,不是成心要騙他?
  
  於是將蓮花蓮葉俱都還回向天手上,抹淚說道:「對不住,向天,我早便決意今生誰也不嫁,只願出家修道,你我朋友一場,話若由我說穿,豈不叫你難堪?師父分明曉得應笑的心意,本指望他會替我婉言相告,誰想卻佯作不知,我實不願牽累你,不能說著昧良心的話討你歡喜,你去尋別家好姑娘吧,找我是不成的。」
  
  說著轉身便往橋下跑去,南向天與方澤芹俱都愣在當場,待回過神來時,應笑已沒了蹤影。南向天還不知就裡,向方澤芹問道:「她這是何故?好好兒的花姑娘不當,偏要去出家,莫不是見春花當了尼姑,她便非要當個道姑來湊成雙?」
  
  方澤芹望著橋頭發呆,好似頭頂飄三魂、腳底蕩七魄,誰說的話也聽不見了,心中紛亂如麻,只不由自主往應笑離開的方向走去。
  
  南向天正待跟隨,趙文意卻往他身前一擋,拉長了臉冷聲問道:「你是哪家府上的?如此沒規矩!見了本宮也不行禮?」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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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00:27:47 |只看該作者
☆、53.王府03

  南向天這才留意到還有個外人在,愣了愣,問道:「你是誰?」
  
  趙文意緩下臉色,挑眉笑道:「你站在我家的地頭上,還問我是誰?」
  
  南向天心憂應笑,無暇顧它,只道:「這姑娘,我有要事,得罪之處還望多包涵。」便要繞開她追過去。
  
  趙文意又橫出一步將他攔住,說道:「本宮乃是東平王之女永慶郡主,你姓甚名誰,是哪裡官員?」
  
  南向天一愣,忙作揖道:「下官南向天見過永慶郡主。」
  
  趙文意笑道:「原來是南觀察,常聽姚將軍提起你,真是久仰大名。」
  
  南向天心焦如焚,踮著腳往郡主身後望去,說道:「下官有要事待辦,不想冒犯了郡主,這便告退。」
  
  趙文意道:「你的要事可不就是要去找小師妹?」
  
  南向天卻不知她指的小師妹是誰,趙文意心裡暗罵:真是個楞爺。
  
  便道:「本宮曾投在先生門下學習醫術,先生的徒弟自然是我的師妹,你還是歇著吧,莫去自尋煩惱,小師妹對你無心,你若再纏攪,豈不是叫她為難?」
  
  南向天正色道:「應笑與我自小相識,是我的救命恩人,縱是不談兒女私情,朋友情誼還在,如今她好端端要去出家,我怎能袖手旁觀?定然要去勸她一勸,想她才多大年歲?這時遇不上知心的,難保往後能碰上,如何恁的看不開?」
  
  趙文意心想:這楞爺倒是個爽快直性的人,雖是莽撞,卻也乾脆利落,還是個熱心腸,莫怪乎姚將軍與包大人如此提攜他,只是這男子也忒呆了些,瞧那師徒二人的神情還瞧不出端倪來麼?
  
  這郡主到底是姑娘家的玲瓏心,起先因情竇初開,見了門主儀表不凡、頗有名士之風,自是心生仰慕,那卻只能遠遠觀望,光這麼看著是君子無暇,幾番交談下來卻有些不如意,只因那先生禮數顧得太周全,待人卻是極其疏淡,不似在醫聖門時那為人師表的光景。
  
  趙文意是個活潑性子,好動愛玩,二人對座喫茶,那先生是人在曹營心在漢,這邊說著話,那邊魂卻不知去了哪裡,總是放著姑娘家滔滔不絕,他先生只低頭看盞,好似茶盞子上長出金豆子銀豆子來了,從不把目光放在人臉上。如此這般,文意與他共處時便覺無趣,一想日後若要天天對著那張淡而無味的臉面,不免興致大減,遂冷了初時的情意。
  
  便如先前博弈之時,本是殺得難分難解,可見先生技藝之精,誰想小徒弟一走,把他的魂也給勾去了,往後便敷衍了事,一手下著棋子,目光卻不在棋盤上,總是往西門外游離。
  
  趙文意落在眼裡,心內自思:我看這先生對小師妹掛心得不尋常,莫非他不思娶妻的根源在自家徒兒身上?
  
  那時還存疑,見了應笑的舉動之後,料想這師徒之間已然暗生情愫,再看師父失魂落魄的茫然神態,便曉得還有層窗棚紙沒捅破,都各自畏首畏尾,梗在葫蘆腰子裡了。
  
  這郡主雖覺惋惜,畢竟沒投下多少感情,已自收了心,見南向天還無所知覺,便有意點他一點:「南大人,你想醫聖門乃從屬於歸雲道派,本是個道觀,如今先生接掌門主之位,也算半個道士,小師妹不想嫁人只願出家,可不正是為了留下來孝敬她師父?先生至今未娶,不也是成心想受徒弟的孝敬?你說,這不是黃蓋周瑜願打願挨的事兒?何需旁人操心?」
  
  南向天經此一說,猶如醍醐灌頂,駭然變色道:「應笑是先生帶大的,他二人不僅是師徒,更情同父女,若真如你所言,豈不是亂了倫常?」
  
  文意暗自思忖:看那先生裹足不前的模樣,怕是與你這楞二爺有同等想法呢。
  
  她也不多言,見南向天仍傻愣愣地原地發杵,顯出些失落的情態,心覺可憐,便道:「姚將軍在後殿,前頭見著時正念叨你,何不與我同去見個禮?」
  
  南向天道:「你且在此等我片刻。」
  
  文意正待問何事,卻見他跑去湖邊,將蓮花蓮葉灑在水裡,撲在老樹幹上哭了一場,回來時已是精神抖擻、滿面暢然。文意好生驚奇,心道:哪有這等將喜怒哀樂盡擺在一張臉上的男子,這楞爺實是好玩。
  
  見他兩眼通紅,臉頰上還帶著淚痕,便從袖裡抽出帕子遞上,笑道:「大人,把淚擦擦乾,見了姚將軍,千萬莫說是我欺侮了你。」
  
  南向天面色一紅,接過帕子胡亂擦了兩下,伸手還回去,文意卻不接,說道:「這帕子上沾了灰,我不要了,你洗洗自個兒用吧。」
  
  南向天自是不會用姑娘家的花帕,也不便當著郡主的面棄了,他見繡帕柔軟精細,倒還真覺扔了可惜,便往懷裡揣好,拱手道:「多謝郡主賞賜。」
  
  文意瞪圓了雙眼,心下暗暗好笑,想道:這楞爺果然呆頭愣腦,我實是笑他面上髒污,他倒當成甚麼賞賜,也罷,隨他樂意吧。
  
  當下多瞟了向天兩眼,二人一前一後,自往林蔭道上走去。

  ***

  且說應笑負氣跑開,沿路而行,不知走了多久,見前方葉影間掩著一帶粉牆,似是所院落,往前走不出多遠,驚見一片彩雲也似的花圃,猶如錦繡鋪成,滿地芳菲嫣然如霞。
  
  應笑看得目眩眼花,不覺走進花叢中,揀了塊草皮席地而坐,看著滿目花景,回想起當年被師父帶著去洛陽遊玩的往事,那時年小不知愁,總被師父抱在懷裡、扛在肩上,往日光景還歷歷在目,卻只能這般空想,再也回不去那時了。
  
  應笑想想傷心,禁不住低聲抽泣,暗恨光陰流逝太快,歡樂總是一晃而過,越是長大越添了許多愁苦,正傷懷時,忽聽身後傳來一個聲音:「誰家丫頭這般好心,跑來我這花田裡澆水?」
  
  應笑回頭看時,就見有個嬤嬤扶著一位兩鬢斑白的老母從院裡走出來,應笑忙站起身,彎腰致歉。老母迎上來,側頭端量,說道:「先抬起頭來。」
  
  應笑依言抬頭,老母瞧了她許久,問道:「你叫什麼名?家住哪處?」
  
  應笑想這老母住在王府裡,當是一位家主,不敢怠慢,恭順回道:「回老太太,我叫柳應笑,是龍江府人,原住在基山腳下,隨師父前來賀壽。」
  
  老母略略頷首,伸手將她面頰上的淚珠輕拂去,笑問:「娃娃,你為何在此落淚?」
  
  應笑見老母面容慈祥,目光甚是溫柔,心內竟自湧起一股暖意,說道:「我在此看花,想著光陰荏苒,花謝來年開,人去不復還,便覺難受了起來。」
  
  老母望了她良久,忽而笑道:「你這娃娃才多大年歲?竟這般多愁善感,正當花開之際,愁甚麼花謝人去。」便牽著手往院中花亭小坐,吩咐侍女鋪下茶果點心。
  
  應笑哪能吃得進去?只捧著茶盞淺啜兩口。老母問道:「方纔你說隨師父來此,你師父又是何人?」
  
  應笑道:「師父姓方名澤芹,被封了甚麼官,我卻不太清楚。」
  
  老母笑道:「原來是方渭帥家的公子,我聽過你師徒二人的事,那師父是醫門之主,你這徒弟想必也相當了得,老身近來身體微恙,找了大夫,開了些藥,卻是不見多好,你來給我看看。
  
  應笑聽老母說話時聲音略微沙啞,帶著些痰音,便問:「老太太是個甚麼症候?」
  
  老母道:「腿腳酸痛,彎曲時尤為不便。」
  
  應笑坐在老母身前診脈,再看面相,見眼睛發紅,下唇起了些皮子,便問:「老太太可是覺著口乾舌燥,胸膈不暢?」
  
  老母道:「確是有些胸悶,夜間身上發癢,似有蟲爬。」
  
  應笑又問:「可是小便短赤?」
  
  老母一愣,隔了會兒才道:「確是如此。」
  
  應笑便要開方,老母吩咐擺上筆墨紙硯,應笑開了一劑地黃湯,再加山梔子與柴胡兩味藥為輔。
  
  老母有意試她學問,便問:「這方子可有甚麼說法?」
  
  應笑回道:「老太太身痛是筋脈拘攣,筋脈需以血養,目赤乃是肝血不足,如此一來肝火便重,口乾有痰是體內津液不足,夜間起病則是陰虛,是以要用上滋陰補血的地黃湯,再用清虛熱肝火的山梔子與柴胡為輔藥,一面補血,一面平肝,三日便能好了。」
  
  老母見她言語明晰,說得頭頭是道,不由滿心歡喜,立時吩咐按方抓藥,屏退左右,單與應笑敘起話來。
  
  應笑久未與人談心,這時見老太太慈眉善目、氣度從容,便覺莫名可親,如同遇上了親家人,便將過往經歷細細道來。老母聽得目中含淚,執起應笑的手拍了又拍,歎道:「苦了我這女娃娃了。」
  
  應笑道:「多得師父照應,應笑才能有今日光景。」想起方澤芹,她自黯然傷神,卻不知這一番女兒情態盡落在老母眼裡。
  
  老母不住地看去,聽她說得那些話,十句裡倒有八九句離不開師父,心下便有了知覺,探問道:「適才見你在園中落淚,可是與你那師父相干?你不要瞞我,好好兒說個明白。」
  
  應笑撅嘴道:「師父好不利索,明知徒兒想孝敬他一世,卻總盤算著要將我嫁人。」於是將之前發生的事俱都吐露出來,說完之後便覺心氣暢通。
  
  老母道:「這也怪不得你師父,到了這年歲,哪家長輩不急著給自家孩子找一門好親事?」
  
  應笑輕聲嘟噥:「我卻不願他把我當孩子看呢。」
  
  老母笑道:「你不也把自個兒當孩子看?說的都是些孩子話,瞧瞧你小不隆冬,無一處不像個娃娃,叫旁人如何能不將你看小,若想令師父另眼相待,還需端正自身行止,做出個姑娘家的模樣來。」
  
  於是領應笑進了寢室,叫嬤嬤找來幾件衫裙,一件件比過,挑了件合身的,老太太親手為應笑換上,見她胸前掛著朱結鎖與香囊,便問道:「你只有這兩件隨身物?不似是家傳的寶貝。」
  
  應笑道:「還有塊半面的太極盤,說是祖父留下的,我與姐姐交情深厚,她送了我朱結鎖,我便將太極盤給了她,都是一家親,不分彼此。」
  
  老母已知春花的遭際,默默留意在心,換上衫裙後瞧了瞧,真個是芙蓉出水,愈發惹人憐愛,把個老太太喜得眉開眼笑,向那嬤嬤問道:「你看如何?」
  
  嬤嬤舉目端量,掩唇輕笑,說道:「極是好看,這衣衫是娘娘還住在湖州時穿過的,奴婢一直好好存著,如今穿在小姐身上,卻頗得您老當年的風範。」
  
  老母歎道:「我這才是人老一去不復還,像她這般大歲數時,哪裡曉得愁?」
  
  嬤嬤一笑,又道:「人和衣衫倒是相襯了,唯獨這頭髮有些不妥。」便將應笑按在凳上精心打理,梳了個雙掛髻,仍將虯枝翠釵橫插於頂髻之前,鬢邊簪上鵝黃小花,不施脂粉,只在眼角貼了兩點晶花兒飾面。
  
  這處剛然打理好,門外侍女傳報,說院外有個叫方澤芹的先生求見。應笑聽了師父的名,心裡一動,便站起身來要往外走。
  
  老母拉住她,說道:「你且歇著,待我去會會他。」便留了嬤嬤在房裡相陪,自出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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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王府04

  單說方澤芹尋不著徒弟,正自心焦,卻見前方好一片嫣然花景,叢花爭艷,團簇著一座宮院,牌頭寫有「怡寧院」三個大字,探問之下方知應笑被接進院內,只得求見主人家,卻不知何人會居住在這幽靜之所,侍從只說不知,想是有心避諱,便由他入內通傳。
  
  不一時出來,將方澤芹引至廳上,見簾櫳後坐著個富貴老母,再看服色,不由吃了一驚,上前拂袍跪倒,秉正參拜。
  
  你道這老母是誰?正是本朝太后劉娘娘,這怡寧院乃是她的養靜之所,既是養靜,自不願被人知曉,滿院侍從丫鬟無不緘口。太后此時整裝肅容,高坐太師椅上,將方澤芹細細打量一番,抬手道:「卿家平身,不必多禮。」
  
  方澤芹起身恭立,太后故作不知,問道:「卿家到此所為何事?」
  
  方澤芹道:「不瞞娘娘,臣是為尋小徒而來,聽聞她在院內,可否請出一見,我自帶她離開,不敢叨擾娘娘清閒。」
  
  太后見他言語乾脆,行止間不卑不亢,頗有氣度,心內倒奇了:這男子分明是果決凌厲之輩,若是不然,如何能持掌醫門,怎的聽應笑所言,倒成了個不利索的柔性男子?
  
  便想試他一試,說道:「你那小徒弟在哀家花園裡暗自垂淚,這會兒正擰著性子,怕是不願出來會面。」
  
  方澤芹眉心微蹙,仍是道:「還請娘娘讓我見她,我師徒之間自能處得圓融,想她亦是孩子心性,一時的情緒而已。」
  
  太后暗自尋思道:這先生倒是大膽,面上恭順,話裡卻是在暗指我不該管他家閒事,看這師父對徒弟巴得甚緊,豈會心心唸唸要送她出嫁?
  
  沉吟片刻,問道:「你可知你家小徒弟並非姓柳,而是姓陳?」
  
  方澤芹道:「回娘娘,臣也是後來才知曉,聽聞錢塘縣有戶周姓人家,院君陳氏與應笑的娘親柳元春乃是同胞姊妹。」
  
  太后又問:「你可曾看過應笑身上那面太極盤?」
  
  方澤芹道:「確曾見過,據說是陳家家傳之物。」
  
  太后笑道:「那面太極盤正是哀家賜給陳遇陳太醫的鎮宅物,想來那陳氏與柳元春均是陳遇的女兒。」
  
  方澤芹聞聽微微一愣,那陳遇又名陳清志,乃是本朝第一位翰林院使,三朝醫藥方書皆由他參與編修,方澤芹身為醫者,豈會不知?據聞先帝卒年,陳遇因受新舊黨爭所牽累,被外放至穎州,後自請辭去官職,帶著一家老小遷徙到偏遠之地,自此銷聲匿跡,不想應笑竟是陳遇的後人,莫怪乎柳元春精通藥理,原是出身醫家。
  
  正自思考時,又聽太后道:「陳太醫對哀家有救命之恩,如今見了他的小孫兒便覺投緣,還想多留在身邊陪幾日,你自去你的,哀家會好好照應她。」
  
  方澤芹道:「娘娘有所不知,小徒生來便帶著個氣虛之證,前段時日大病一場,還未調養周全,需得我隨在身邊照應。」
  
  太后道:「你家小徒弟自是個好大夫,該吃甚麼藥還不明白麼?這府裡多的是細貴藥材,應有盡有,你若不放心,便開下藥方,哀家自會差人去按方抓藥,怎也不會虧待了你的徒弟。」
  
  方澤芹只道「不敢」,又說:「那還請娘娘讓我見她一面,有些話需當面囑咐。」
  
  太后便讓人引他去東角院的茶房,進門看時,卻見應笑早已端坐桌前,一改原先的道童裝扮,穿上輕紗羅裙、白底紅蝶紋的衫子,靜靜坐在椅上,似是真又似畫。她見了師父,忙起身作揖,還似往常般恭敬道:「徒兒見過師父。」
  
  方澤芹上前扶起,竟有些不敢看她,只道:「應笑,你讓為師好找。」
  
  應笑低了頭道:「是徒兒任性,師父莫見怪,下回再不敢了。」便請師父上座,斟了盞茶捧托上前,小聲說,「師父,徒兒給您賠罪。」
  
  方澤芹接下茶盞輕啜一口,隨手擱在案上,說道:「為師並不怪你,是我的過失,叫你受氣了,向天那處我自會去說明,日後便讓你陪在為師身邊,可好?」
  
  應笑卻不言語,站在他面前把指頭扭成個玉疙瘩,想是對這回答不甚滿意。方澤芹把她的手輕輕拉開,握住拍了拍,問道:「你可知這院主人是誰?」
  
  應笑道:「嬤嬤稱呼娘娘,想是府裡的老夫人。」
  
  方澤芹道:「應笑,那老夫人乃是皇母太后,是這天份最尊貴的夫人。」
  
  應笑只把太后當作親切的長輩相看,對她是甚麼身份並不在意,便直言道:「我曉得她對我好便成了,是誰的娘親有何分別麼?」
  
  她道這茶房裡只有他們師徒二人,豈知嬤嬤正躲在屏後窺伺,這嬤嬤是太后從娘家帶進宮的貼心人,聽應笑一說,心知這女娃品行端正,自是歡喜倍常。方澤芹卻早便留意到屏後的聲息,他不知太后有何意圖,是以言語之間多有顧忌。
  
  方澤芹與應笑閒談幾句,見她似消了氣,便小心翼翼地問道:「應笑,娘娘有意留你陪她多盤桓數日,你意下如何?」
  
  應笑微愣,正要說話,卻又聽他急匆匆地開口:「為師不願與你分開,你若是想隨我回去,娘娘那邊我自會去對她言明。」
  
  應笑垂下眼,沉默了會兒,盈盈一笑,說道:「徒兒也喜歡娘娘,我沒有見過祖母,若祖母還在,想必便是娘娘那般模樣,徒兒要留下來與娘娘作陪,師父不必掛心,專於正事便是。」
  
  方澤芹苦笑道:「說的甚麼話,你何嘗不是我的頭等大事?」
  
  應笑不答,雙手合握茶盞輕輕摩挲,方澤芹又問:「可知道每日該吃甚麼藥?」
  
  應笑道:「方子已記下了,徒兒自會按期服用,不叫師父為我煩神操心。」
  
  方澤芹本以為這受氣包子還要耍些小性子,卻不想她如此曉事,好似裝扮改了,連性情也換了個樣,忽的就變成個冷靜通達的大姑娘。這師父哪知小徒弟心裡依舊憋屈,只因聽了娘娘一席話,便不想再被師父看小,只忍著氣在裝門面呢。
  
  方澤芹只道徒弟年歲漸長,不再像小孩子似的黏著大人,心中不覺得歡喜,反倒像失了心頭肉,只感滿懷空空蕩蕩。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話許久,眼見外頭天色已暗,那老嬤嬤便作個態從屏後繞了出來,喚道:「小姐,時候不早了,也讓大人赴壽宴去吧,娘娘不願在人前露面,只叫你陪在園中吃飯。」
  
  應笑乖巧答應,自送方澤芹出門,到了院外,這師徒倆面對面站著,還要叨絮不休,誰也捨不得先走。應笑將方澤芹拉到高牆下,悄聲說道:「師父,徒兒有件事想對您說,卻不能叫旁人聽到,勞你附耳過來。」
  
  方澤芹依言俯身,將耳朵湊上前。應笑卻偏頭在他嘴角邊親了下,方澤芹驚愕異常,剛想抬頭,卻聽她在耳邊吐氣:「師父,徒兒愛你。」說著便紅了面頰,別開臉看向腳下。
  
  方澤芹低眼看過去,只覺她面似芙蓉,可愛之中又添了些女兒家的嬌態,這一瞧便動了心氣,未及細想已抱她入懷,乾乾地道:「為師…為師自是喜愛你的。」
  
  應笑卻把他推開,才想著不能被看小,聽這「喜愛」兩字卻如黃豆掉進熱油裡,劈裡啪啦地爆開了花,滿心委屈地說道:「師父的喜愛與徒兒的不同,你對我從來是百依百從,卻又別無他求,徒兒提的你都願意去做,叫你攙著便攙著,叫你抱著便抱著,想是叫你娶我,你也不得不順從,可這些事兒,沒有一件是你自己想做的,如此這般,豈不就像是被我綁了手腳?徒兒並不想困著師父呀,不是您老人家自個兒想做的事,我逼著你來做又談何心甘情願,能得到甚麼快樂?」
  
  「今日見你有意將我許給向天,徒兒想了又想,果然是師如父母,哪家爹娘不指望給孩子尋戶好人家?便知師父始終是將徒兒當作異姓女兒來看,自小到大一些也未變,徒兒可算想開了,何苦這般狗舔熱盤子似的巴著不放,與其沒完沒了的摻攪下去,毋寧放開來得快活。」
  
  方澤芹面色微變,正要說話,見應笑落下兩行淚來,忙伸手去拂,她卻偏頭避開,自提起衣袖拭乾,又仰頭微微一笑,軟聲道:「徒兒日後便學著將師父當作爹爹來喜愛吧,再不敢這般沒大沒小的衝撞您,師父此去珍重,容徒兒先告退。」說著轉身便走,頭也不回地進了影壁。
  
  方澤芹可被噎得受不住,撫著嘴角呆站許久,猛地一掌拍上牆面,愣是把堅硬的青石板上給陷出個清晰的手印來,他往牆上瞅了眼,啪的又是一掌,裡外裡來一對湊成雙,接著拂袖而去,瞧那臉色是黑了一整片,再也裝不出雲淡風輕的模樣來了。
  
  那老嬤嬤在樹後看得可樂了,手舞足蹈地跑去對太后稟報,說這是郎有情妹有意,只欠一把火候,大師父絕非沒脾氣,怕是想得太深才束手束腳,他越是不敢輕舉妄動,不越能顯出對小徒弟那抽腸刮骨的愛護?
  
  太后見應笑的心性頗似她年少之時,心內既是歡喜,又是憂心,相處幾日下來,看她不僅精通醫術,還能書善畫,又烹得一手好香茶,更是萬般憐愛,便將她認作養孫女兒,封了個「歸德公主」的號,日則同行,夜則同息,真個是如膠似漆,兼之應笑乖巧懂事,還時常親調膳食,太后服了藥膳心寬氣順,腿腳也靈便不少,這一來,愈發不捨得放她離去。方澤芹連跑兩趟要討回徒兒,都是趁興而來,敗興而歸,連個面也沒見到。
  
  太后卻不是有心刁難他,說起這兒女情長,她可是過來人,亦有一段難以言說的荒唐往事,雖則情深意濃,然而能為這私情奮不顧身的終究只有她一人,那冤家卻是顧頭顧尾,把盡忠盡孝禮儀家業順著排一遍,輪到她身上的情還剩多少?終至造成不可挽回的遺憾。
  
  太后覺著這師徒之間的感覺與她那時尤為相似,為免重蹈覆轍,便有意再探探方澤芹的底細,若然兩情相悅自是由得他們去纏磨,若然師父無心,還需及早了斷,又豈能放任應笑在他身前受委屈?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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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00:28:08 |只看該作者
☆、55.撥雲見日01

  這日晚飯後,太后著嬤嬤去與應笑談心,套問些姑娘家的心事,那嬤嬤去了有半個時辰便回來伺候太后歸寢。
  
  太后問道:「依你看,我這小孫兒對她師父究竟是何種心意?」
  
  嬤嬤回道:「奴婢也這般問了公主,她說想要隨在師父身邊孝敬到老,累了便捶肩捏背,渴了便端茶倒水,得師父疼愛誇獎便覺歡喜。」
  
  太后驚道:「這可不是孩兒對父母的依賴與孝心麼?莫非那娃娃無人教導,把這對親人的眷念誤當做男女之愛?」
  
  嬤嬤道:「奴婢本也有此疑惑,不想公主又道近來有些不同了,若師父為了避嫌疏遠她,便覺百般難受,若師父對她百依百順,更覺不快意,總也不知足似的,覺著師父哪兒都好,卻哪兒都不如意。」
  
  太后笑道:「這卻是女兒家初時懵懂,情竇倒是開了,方卿是個老成的,定然瞧出了娃娃家的心思,若是有意,如何放著徒弟自個兒鬧委屈?」
  
  嬤嬤道:「回娘娘,方大人與公主名為師徒,這說出去怕是有些不妥當,有道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公主雖是不通世事,想來方大人定是不想亂了倫常。」
  
  太后輕笑一聲,道:「甚麼倫常,不過是個帶養的,既非血親、又無憑證,他說是師徒,旁人還道是養媳婦兒,若是論身份,應笑是哀家的孫兒,與他方家有何干係?」
  
  這老太太雖在後宮呼風喚雨,卻不曉得江湖上的規矩,醫聖門所屬的歸雲道派主張隱世清修,但凡門下道士必須出家住道觀,不得蓄妻室。醫聖門素來是道俗相雜,由俗家弟子分掌四方醫館,鶴亭先生自領出家弟子傳易講道、養氣練功。
  
  若方澤芹只是個堂主倒不妨事,可如今他接掌門主之位,貿然打破歸雲派的清規戒律,只怕會惹出風波來,他倒自有一番打算,暗中也動了些手腳,誰想這接連來加官封職,又被太后橫插一足,直攪得心神不寧,這心一不安,哪還有甚麼章法?成日只惦著小徒弟何時能回得來。
  
  卻說應笑在養心院住了一段時日,心裡思念師父,太后見她悶悶不樂,便授了口諭給魏公公,讓他隨同嬤嬤並兩名護衛暗送公主回轉師門。
  
  這一路掩著身份,亦不張揚,無風無波地到得仙女峰下,嬤嬤卻不讓應笑下馬車,吩咐護衛先行傳報,叫人下來接駕。
  
  應笑道:「何需叫人來接,你們不識得路,由我領著上去便是。」
  
  嬤嬤笑道:「公主,您如今身份不同了,豈能還與從前一般?這是娘娘交代下來的,需叫方大人對你另眼相看。」
  
  應笑總覺不踏實,聽說是太后的意思,便不作聲了。
  
  那裡,方澤芹才將門內大小事務料理妥當,剛要回館,忽而門人報說公主駕臨,正在山下候著,叫門主親去接引。方澤芹正在收拾藥箱,聽到此話,手上發力,將木楞掰下一角來,冷聲道:「告訴傳報的差使,便說我在祖師殿上恭候大駕,叫他們自個兒上來!」
  
  門人見他似有怒氣,不敢作聲,只得匆匆出去,把門主說的話一字不漏地回給傳報之人,那護衛沒奈何,復又下山回稟。
  
  嬤嬤聞聽,笑道:「咱這公主的架子還沒端出來,他那門主倒是了不得了。」
  
  應笑卻深感惶恐,忙道:「自來只有徒兒去拜見師父,沒有師父迎接弟子的道理。」
  
  嬤嬤暗自樂道:還師父弟子?殊不知這趟來便是要斷了師徒關係哩。
  
  於是攙著應笑下了馬車,由公公引著,護衛隨著,一行人徑往山裡而去,自有門人引上祖師殿,到得廣場,就見方澤芹領堂主肅立階上,各堂弟子與道眾分立兩旁,躬身行禮。
  
  這時魏公公才揚聲道:「傳太后口諭,醫聖門門主,萬和大夫方澤芹跪下聽旨。」
  
  這話一出來,階上階下呼啦啦拜倒一片,應笑正待跪,嬤嬤卻扶住她,道:「這是娘娘給方大人的口諭,公主不必跪了。」
  
  應笑卻道:「師父雙膝落地,弟子焉能站著?」當下不顧勸阻,毅然跪倒在地。
  
  那魏公公宣了口諭,卻是以公主身份不同以往為托辭,限令方澤芹三日之內寫下文書,與應笑脫離師徒關係。
  
  此言一出,莫說在場眾人各自驚疑,便是連應笑自個兒也詫異莫名。方澤芹大怒,倏然起身道:「這世上只有師父逐弟子出門,從未聽過徒弟不認師父這等忤逆之事!還請太輔回去轉告太后娘娘,就說方某恕難從命!」
  
  魏公公也不惱,笑瞇瞇地道:「方大人,咱家只是來傳信兒的,回頭自當把你的話對娘娘逐字逐句地稟明,娘娘若怪罪下來,恐怕大人擔待不起,咱家這是好意給大人提個醒,還望三思而後行。」
  
  方澤芹道:「不勞太輔費心,我自會一力承擔!」
  
  嬤嬤好生訝異,心道:這大人端的是一身傲氣,果然如娘娘所說,是果決凌厲之輩,在府上看他對公主似有情愫,這會兒聽了口諭卻勃然變色,莫不是我看錯眼了,原來他當真只把公主看作徒弟麼?
  
  那魏公公傳了諭,見方澤芹沒有留客的打算,便自領護衛而去,嬤嬤受了太后囑托,還要留在公主身邊伺候著,便隨著一道進了東館,鋪床掃塵不在話下。
  
  這邊才歇住腳,那邊就進來個門人傳話,說門主請見。應笑心內忐忑不安,直如胸口裡揣了個兔子,突突地跳個不停。引至淨室,那門人掩門而去。應笑見方澤芹盤坐榻上,臉色黑裡透黃,情知這回是惹惱了師父,忙撲在榻前跪下。
  
  方澤芹俯身扶起,盯著她的臉端量許久,皺眉道:「應笑,為師自來由著你,也是因你乖巧懂事,為何這時卻要讓師父為難,師徒這關係是你說不要便能甩去的嗎?」
  
  應笑委屈道:「師父錯怪徒兒了,徒兒並不知道娘娘下的甚麼口諭。」
  
  方澤芹站起身,雙手按在應笑的肩頭,問道:「那你告訴為師,為何接連三個月不回來,為師去找你也不肯露面,你不是在避著我嗎?如今要我與你連師徒也做不成,不是娘娘要把你從我身邊奪走麼?應笑,你是為師養大的,這事我斷不可能答應!」
  
  應笑忽而有些難受,反問他:「娘娘要我作陪,只是三個月便讓您老人家如此著急,那你要我嫁人,要我嫁給別的男子,可是一生一世的大事,你卻推得心安理得麼?」
  
  方澤芹道:「為師已說過讓你孝敬到老,再不提那等事。」
  
  應笑聽他又老調重彈,真是心頭上火,實不想再談下去,說了聲告退便要離開,方澤芹卻拉住她的手腕,沉聲喝道:「不准走!話還沒說完,為師不許你離開!」
  
  應笑低呼了聲痛,剛然回頭,便覺唇上一熱,竟與師父對上了嘴,她嚇壞了,忙偏開頭,往後退了兩步,只羞得滿面通紅。方澤芹把她拉入懷中抱住,嗅到頸間幽香,更是難以自持,便俯下去將這可憐可愛的小徒弟好好親個夠。
  
  這先生此刻是亂了心、迷了性,因著太后收養應笑,連佔她數月不讓出宮,便覺心慌意亂,生怕小徒弟就此深鎖宮門,再也回不來了。今日,那魏公公又傳太后口諭,要斷絕他師徒倆的關係,想他含辛茹苦拉扯大的乖徒兒,旁人說帶走便帶走,說恩斷義絕便恩斷義絕,你說這先生該有多不甘心。
  
  他也是連日來擔驚受怕,突遇變故難免恐慌失常,也未及細想這口諭背後的用心,還道太后娘娘真要與他搶徒弟,一急之下卻是露了真意,可算是百般隱忍頃刻盡釋,不覺情動如潮,一發不可收拾,哪還能顧得了心中那許多周詳盤算?
  
  應笑卻是被嚇得不輕,愣愣地呆了半晌,等回過神來,「呀」了聲,忙背過身去,竟慌得踩了裙角。方澤芹扶上一把,繼而從後抱住她,柔聲低語:「應笑,師父這般喜愛你,與你對為師的心意有何不同?師父不說自有不說的考量,你這孩子,卻是逼得我無處可走。」
  
  應笑羞得不敢抬頭,轉了個身,把頭埋進師父懷裡,悶聲道:「徒兒正是不願逼著師父才覺難受,師父寡慾少求,徒兒要你做什麼,你便做什麼,只當女兒般來疼愛,卻不像是自個兒願意的。」
  
  方澤芹道:「為師卻不是你所想的那等人,我活到這把年紀,只為你傷過神,總想著怎麼做才是對你最好的,總要為你方方面面都打點周全,我想你這丁點大的小人懂得甚麼男女情愛?這時對我有意,未見得是真意,若是全依著我的心情,如這般逾越師徒本分,日後你遇上良人再來後悔,豈不是要怨怪我?為師便要再等等,待你大些,定性了,若想法仍是不變,我自然再歡喜不過。」
  
  應笑心中既是感動又有些惱怒,說道:「師父這般說,卻是將徒兒看小了,說甚麼定性,可不知在徒兒眼裡,除了師父的腦袋是腦袋,旁的男子項上都頂了個西瓜呢。」
  
  方澤芹忍俊不禁,攏著小徒弟往榻前坐了,執著她的手問:「那向天的項上也頂了個西瓜麼?」
  
  應笑愣了一愣,見他面上帶著些尷尬的神情,不由瞭然,垂下眼眸道:「他卻是朋友,與春花一般無二。」
  
  方澤芹歎了口氣,說道:「為師亦然,只是你我名為師徒,若我孤家寡人一個,自帶你去找處安心之所過活,如今卻還要顧著這一門子弟,不能叫醫聖門的命脈斷在我手裡。」
  
  說到這裡,不覺想起太后下的那道口諭,這才恍然了悟,應笑也有知覺,喃喃道:「娘娘傳口諭要你我斷了師徒關係,莫不是有意解圍?」
  
  方澤芹道:「慚愧,為師一時心急,沒領會到娘娘的好意,但有一點,這不似在宮裡,縱是聖上親下詔令也未見得有用,你我以師徒相處多年,豈會因一紙空言而改變?朝堂那一套只能抑臣下口舌,在這江湖上卻是行不通的。」
  
  應笑道:「師父便是師父,徒兒曉得你的心意便足夠了,也不要師父娶我,還像往常那般處著便是。」
  
  方澤芹笑道:「這卻真是孩子話了,莫說為師從未這般想過,料那太后娘娘是第一個不答應,再等些時日,待為師將門內事務料理好了,便與你定下名分,也省得日夜心神不寧。」
  
  應笑心裡歡喜,傾身往師父肩上靠去,方澤芹摟住她親親鬢角,見小徒弟滿面閒適安然,心下不住歎氣,說道:「應笑,為師卻有些事還未告訴你,只怕說出來會讓你生嫌。」
  
  應笑道:「徒兒便是嫌自己,也不會嫌師父,師父不信任徒兒,總瞞著我去做些事,你夜裡換裝出門,我還會不知道麼?」
  
  方澤芹笑了笑,道:「隨師父來,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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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撥雲見日02

  於是引著應笑自出東館,繞過連山道觀,進入後山,曲曲繞繞不知走了多久,來到山根下,見有兩座灰白色的巨石錯落相夾,矗立在山壁前,石縫中汩汩流出清水。
  
  方澤芹道:「這是為師練武之處,需得費些氣力才能進去。」便讓應笑退遠,掌上運氣,擊打石面六次,聽到「卡」的一響,將雙手抄入石縫中往兩邊掰開,推出一尺來寬的距離,露出後面一個黑黝黝的山洞。
  
  入洞走了不遠便至寬敞的洞廳中,廳內橫著供桌,桌上放著一座靈牌,應笑看時,只見靈牌上刻有「先師蕭遠之」五個黑字。應笑不禁訝然,問道:「鶴亭先生過世了麼?」
  
  方澤芹道:「鶴亭先生是授我醫術的老師,而這靈位上的,卻是傳我武藝與處世之道的人,此人的名聲比鶴亭先生響亮許多,卻不是甚麼好名聲,應笑,你也該聽過,這蕭遠之又名蕭森,是江湖上人人憎惡的屍王。」
  
  應笑愣了一愣,瞧了眼方澤芹,又再看向靈位,說道:「屍王蕭森竟然是師父的師父,看這牌位,想是過世有些年頭了,如何能殺得了那惡侯爺?莫非是有人冒名頂替?」
  
  方澤芹道:「當年,蕭森被江湖門派圍殺至重傷,為了避人耳目,便躲在這山洞裡當起了野人,為師給他水食,要他傳授武藝作為回報,不過,蕭森已於十一年前在這夾水關中病故,殺永昌侯的的是為師,蕭森死後,又有多起借他名號犯下的兇案,皆是師父所為。」
  
  應笑怔愣半晌,搖了搖頭,說道:「師父是好大夫,是個有善心的人,徒兒那時失言,說要下藥讓永昌侯變為廢人時,師父分明說醫者不該有害人之心,怎有可能殺人?」
  
  方澤芹對她攤開手掌,道:「為師這雙手殺了很多人,我在行醫途中,但凡遇到該死未死的惡徒,都假屍王之名暗中除去。」說著,從袖裡掏出一根指粗的竹管,續道,「這便是用來殺永昌侯的屍毒,乃是蕭森的獨門秘藥,你可知他為何被稱作屍王?正因善用屍體育毒,這管中的屍毒蟲正是在為師協助之下栽培出的毒蠱。」
  
  應笑問道:「師父只殺壞人,可曾害死過無辜的人?」
  
  方澤芹道:「為師在初學醫時因下錯藥治壞了不少病,也有因此喪命的。」
  
  應笑道:「那卻是無心之舉,師父為何從不對徒兒提起這些?」
  
  方澤芹審視她的面容,未見厭憎之意,不由暗裡鬆了口氣,道:「你總以好壞論人,怕是會將我想成面善心惡的奸人,又且為人師表,自當以身傳教,怎能在弟子面前顯出那些暗昧手段來?」
  
  應笑微微撇嘴,斜瞟著他,軟聲問:「既是如此,師父為何在這時卻說了,不怕教壞了徒兒麼?」
  
  方澤芹道:「若以師長自居,自不會叫你知曉,如今卻有不同,你要孝敬為師到老,我也將你當作這一世的伴侶,在應笑面前,我是師父,也是個普通男人,便想叫你把這個名為方澤芹的男人好好看個透徹。」說著俯身湊近。
  
  應笑面色微紅,伸手輕抹師父的額頭,卻是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偏垂著臉,低聲道:「徒兒在師父面前不僅是個年小的徒弟,也想做個尋常女子呢,師父可看透了沒?」
  
  方澤芹見這羞怯的姿態裡竟略顯出嫵媚來,不由心神一蕩,險些在尊長靈位前無狀,忙退後兩步道:「應笑,為師之所以帶你來此,是想讓你拜見先師。」便從桌上拈起三炷香點燃遞上。
  
  應笑卻不接過,皺眉道:「師父,蕭森若是那等殘害無辜的惡人,恕徒兒不能拜。」
  
  方澤芹聞聽,暗道:這孩子倒是明大理。
  
  便道:「江湖傳言不可盡信,蕭森絕非窮凶極惡之徒,只因他生性怪癖,行事張揚,不屑這道上的規矩,非要反其道而行,難免犯了眾惡,在有心人士的撥弄下成了江湖上的惡魔頭。」這一說倒是不假,他卻仍是將蕭森早年殺人取屍的斑斑劣跡給瞞了下來。
  
  如此一來,應笑便放寬了心,隨方澤芹三叩九拜,給蕭森上了香。師徒二人往側方洞室進入,這洞窟裡有張岩石鑿出的床榻,便是修煉內功的地方。方澤芹拉應笑在石床上坐定,對她道:「為師有個不情之請,我說出來,你卻別多想。」
  
  應笑嘟噥道:「徒兒會多想全是因師父甚麼也不說,你若言明,一切清清楚楚,徒兒便是要多想也沒處鑽心思呀。」
  
  方澤芹心下一寬,笑著說:「你總是有理。」定定地望著她,執起手道,「你我之間雖是有情,為師卻希望你暫不要在外人面前顯露聲色,尋常還當師徒來處,太后娘娘那處,還勞你為師父緩一緩,便說我二人已私下相許,再等三年……兩年之後,為師定會娶你過門,可好?」
  
  應笑自是答應,心中卻有些不踏實,怕是師父的推托之辭,她心裡這般一想,眉頭便不由自主地攏了起來,這眼珠子一轉,方澤芹還會不曉得她的念頭麼?當即道:「若為師孤家寡人一個,何需管它甚麼身份名義?帶你去個誰也找不著的地方安生過活便是。目下為師卻必須善盡門主之責。」
  
  應笑問道:「師父是怕門人不服嗎?師徒之間既非血親,只是傳道授業,徒兒尊敬愛慕師父何錯之有呢?為何要偷偷摸摸?」
  
  方澤芹道:「為師並非顧慮師徒關係,也不怕他人說三道四,只是這時若被人抓住把柄,恐怕門主之位不保,為師自掌位以來便在暗中疏散道眾,放其還俗,若然有心修道習武,還需以俗家弟子的身份投我堂下,為師有心讓醫聖門脫離歸雲道,作為江湖幫派自成一門,仍是以醫道武學兼修,卻不做這流水的學堂,而要紮下穩固的醫員根基,叫人撥弄不動。」
  
  想他醫聖門的創派祖師乃是歸雲派十代弟子,因輔佐太祖爺開國有功,他又不願入朝為官,便修造庵觀以慰功勞。醫聖門歷經四代門主,多受歸雲派牽制,除卻道眾,醫人根底極是浮漂,在鶴亭先生任門主之前,各堂堂主均是在道眾裡挑選栽培,俗家子弟縱是醫術再高明,若不出家為道,也難在門內一展長才。
  
  鶴亭先生在位時便破了這陳習陋規,也為此惹出許多事來,險些為道眾所驅逐,正因他嚴守清修戒律,自身作為端正,才能平息那場風波。
  
  應笑聽師父說了這些內情,不免驚奇道:「從來只聽說門主驅逐門人,咱門裡卻是顛倒了,怎的門主還管不了自家門徒?」
  
  方澤芹笑道:「沒聽過店大欺客、奴刁犯主?我門下道眾有不少歸雲派子弟,他們尊的是歸雲派,並非醫聖門,如若不然,為何你大師父自請讓位?便是那群道眾不服管束,你想,扎根的道眾百來人,醫員卻多是來了便走,入室弟子滿打滿算不過十一人,如今師父被那百來雙眼睛盯著,但凡有半些差池,他們群起而哄,為師單憑那十一名入室弟子能濟得什麼事?是以讓你等我兩年,待為師整頓門風,栽培出一批忠心實幹的門人與道眾分庭抗禮,那時你我的事若說破了,歸雲派必會來插上一腳,為師也好與他們攤明白。」
  
  應笑愣然半晌,說道:「師父從未對徒兒提過這其中的利害,為何不早對我說?」
  
  方澤芹輕撫她的面頰,柔聲道:「為師這會兒也是不想說的,不願叫這些旁雜事務攪了你的性,為師自能擔得住,何需讓你掛心?」
  
  應笑問道:「不想說為何也說了?」
  
  方澤芹心下歎氣,想這姑娘非得逼得他掏空腑腸才能安心,只得老實道:「往常無論是在家中亦或門裡,只要是你的事,為師都能作主,如今你成了公主,便不是為師能決定得了,宮裡的險惡比這江湖更甚,我不在身邊隨著豈能放心?應笑,你不懂,太后畢竟是太后,她今日能不讓我見你,能下旨斷絕你我二人的師徒關係,如此仗權,如此隨心而為,為師若不說,你再一多心,看在娘娘眼裡便是不值,她若覺得不值,難保明日不將你指給別的男子,那男子未必是你熟識的,只要她覺著值的、登對,便要強拼硬湊,還自當是給了你一個好歸宿!」
  
  應笑噗嗤一笑,說道:「師父,你這不是在說自個兒麼?」
  
  把這先生說得愣住了,他要待辯駁,卻發現無從可辨,只得道:「為師到底是以你的意願為重,你若是不願,我也不會逼迫你順從,那太后娘娘才與你相識多久?她能曉得甚麼,你也不過是她一時興起,認養來的孫兒,怎比得上師父親近?」
  
  應笑略想了想,道:「我初見太后娘娘時便覺面善,後來細細回想,原來那面貌與我娘親尤為神似,我娘總是以假面示人,便是徒兒,也只瞧過數次真容,師父,徒兒在想,興許太后娘娘身上也有面太極盤,與我的太極盤恰是陰陽相合。」
  
  方澤芹不覺愕然,轉念一想,坊間多傳聖上並非太后親子,而柳元春的年歲與皇上相仿,恐怕這其間摻了些密謀算計之事。
  
  他暗自尋思道:莫非當年陳太醫貶職外放並不是被新舊黨爭所牽累,而是為了替太后隱瞞甚麼見不得光的作為?想來也是,那家傳之物本該是長女所得,反倒留給了柳元春,若柳元春並非陳太醫的親女兒,而是太后所生,那一切便說得通了。
  
  方澤芹沉吟了一會兒,說道:「想來你是思念母親才有此錯覺,人與人之間相像是常事,還有人說你與為師像,可我二人之間並非血親,只是處長了,難免在言行舉止上有相似之處,你也不必想太多,更不要以此去問娘娘,這是不能問的事,知道麼?」
  
  應笑點了點頭,方澤芹仍不放心,又說了許多叮囑的言語,應笑只是乖順答應,方澤芹將話都講完,這石室裡便靜了下來。應笑半垂著頭,耳根通紅,時不時斜眼瞅來,似是欲言又止,始終默不作聲。

  方澤芹見這羞答答的嬌態,也自有些情不自禁,把她攬入懷中,親親鬢角,親親臉頰,應笑低著頭,偏靠著動也不動,有如飛鳥依人,一昧的柔順,引得方澤芹憐愛不止,托起她的下巴俯身親吻……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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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完婚

  方澤芹雖與應笑將事情說定,卻總是難安,想那太后娘娘曾垂簾聽政、掌持朝綱,可說是權勢滔天,那等人上人未必能領會他的難處,為防萬一,便暗中將門內事務分托於各堂堂主,對三師父與四師弟坦言心意,將後續之事俱一安排妥當,一旦生變,也好有個應對。
  
  且說太后娘娘接了魏公公回稟,聽聞方澤芹拒領口諭,滿心不悅,暗自思道:那先生好大的膽,我有心替他解圍,他非但不謝恩,反倒抗旨不尊,眼裡還有哀家嗎?他還要與應笑做師徒,便是將送上門的姻緣往外推,豈有此理!敢情我那小孫兒便沒人要了嗎?
  
  當即下詔召回歸德公主,應笑按師父囑托,將這其中緣由盡詳盡實地說了一遍,娘娘果然不能諒解,只當是虛言推諉,在她看來,歸雲派也好,醫聖門也罷,不過是小小的民間幫派,權力再大,還能大得過天嗎?
  
  娘娘見這小孫兒是死心塌地要隨了自家師父,心一硬,便讓皇上宣方昱台來朝覲見,一紙詔書就把歸德公主指給了他的長子,這便是兒女之事全由爹娘作主,由不得方澤芹推三阻四。方昱台豈敢抗旨?當下接旨領恩,那邊差人快馬飛報,把這說不上是喜訊還是噩耗的消息捎去了醫聖門。
  
  臨到這關頭,方澤芹再無可退,好在事前早有準備,只得別過師弟師妹,收拾行囊上京面聖。天子在東華門接見,賞賜玉帶紅羅、衣料馬匹,因著方昱台在京中另有別院,便充作新房,自有宮人內外打點,先生要做的無非是充著笑臉與前來道賀的達官顯貴交陪。應笑自隨太后娘娘住在仁壽宮,一切陪嫁物自有太常寺採買置辦。
  
  到得迎親當日,外頭鑼鼓喧囂,應笑被擺弄著穿起珍珠翠衣、戴上七寶鳳冠,梳妝已畢,與太后敘了些貼心話,便蓋了蓋頭,坐在房裡候著,她心懷忐忑,卻不是女兒待嫁之心,而是覺著自個兒有辱師命,正憂心師父被逐出師門呢。
  
  待外頭報說迎親的來了,嬤嬤攙著起身,在丫環捧簇之下上了貼金花轎,隨著迎親隊伍吹吹打打到得府邸,設宴行禮不必細表,直被擺佈得暈頭轉向,連師父的面也沒見著,就瞧見一雙繡金靴與半截大紅褲子,耳畔哄哄鬧鬧,吵得不可開交,至於旁人說了甚麼做了甚麼,那是全然沒聽見也看不到,只覺心煩氣躁。
  
  拜過堂後,應笑被送去寢室,還坐在床邊等候,嬤嬤從旁訓教,說著這個不能、那個不成,應笑賣了半邊耳朵聽訓,腹中是飢腸轆轆,她哪想到成親這般繁瑣,連新郎官的面也不給見,這時又餓又累,不知不覺便垂下頭打起盹來。
  
  待到掌燈時分,方澤芹總算忙裡抽身,來到洞房,丫環捧上湯餅糕點,這是要行同食之禮,方澤芹卻不勝其擾,將陪侍的人盡都打發出去。他見小徒弟沒了聲息,便走去掀開蓋頭,見她坐著睡著了,不覺好笑又感心疼,輕拍她的臉,喚道:「應笑,醒醒,起來吃些麵食。」
  
  應笑嘟噥了聲,還有些不樂意,半睜開眼,見是師父,愣了一愣,忙抄著袖子就要跪倒。方澤芹扶住她,問道:「你這是做甚麼?」
  
  應笑撇嘴道:「徒兒有辱師命,分明說好要再等二年,誰想娘娘恁地不理會,待應笑明白過來時,早被陛下指給師父了。」
  
  方澤芹笑道:「原來你還掛記這個,無妨,師父自有打算,今日大喜,不談惱人的事。」說著捏捏那撅起的嘴尖,不想捏下滿手朱脂,再藉著燭光打量小徒弟的臉蛋,這一看了不得,好好兒的小臉被塗成了唱戲的,當下伸手卸去她頭上的鳳冠,喚人捧來熱水梳洗乾淨。
  
  應笑肚裡咕咕叫了兩聲,委屈道:「師父,嬤嬤一日不給吃飯,說吃了會把妝容弄亂。」
  
  方澤芹拉她到桌前坐下,把湯餅盛在小碗裡,又從袖中掏出三小袋細果,便是霜糖梨條、金絲橘、冰糖烏梅果子,全是應笑愛吃的小食,這卻不是出外買來的,而是先生細心,在桌上見了果子,悄悄包了些塞進袖裡。
  
  應笑自是喜得眉開眼笑,先吃了幾顆甜果子解饞,才與師父同食湯餅,邊吃邊敘聊,還與往常共處時一般無二。
  
  應笑聞到師父嘴裡有酒氣,問道:「師父喝了酒?」
  
  方澤芹自斟茶水漱口,笑道:「外頭的人都催逼著給為師灌酒,不喝不成。」說著起身離座,脫去官服官帽。
  
  應笑接來擔在架上,皺眉道:「原來成親這般麻煩,吵吵嚷嚷,鬧個不休,還是在山裡舒心。」
  
  方澤芹心下歎氣,說道:「還有更麻煩的,少不了要走這一遭,熬過去便好,時候不早,先歇著吧。」便替她寬衣解帶,脫去四層嫁衣,抱上了床,放下帳子,二人同就枕席。
  
  洞房花燭夜總是要做些湊趣的事,方澤芹從懷裡摸出一個瓷瓶,倒出兩粒赤色丹丸,揭開應笑的小衣,將丹丸拈進肚臍裡。應笑只覺臍中一涼,不由咯咯笑起來,低叫道:「師父,你在做什麼呀,直癢癢。」
  
  方澤芹俯身在她雪白的軟肚皮上親了親,伸手輕撫腹上那道凸起的傷疤,凝神望了良久,說道:「這是免你受孕的丹方,為師不想過早生養孩子,還指望再多疼你幾年。」
  
  應笑對這男女之事一知半解,只在醫書上看到些似是而非的論述,也知道調陰陽能使女子受孕,卻不知該如何操辦,滿心的疑惑想問,卻是羞於啟齒,只道有師父在,聽命行事即可。
  
  誰想先生也是初涉人事,面上從容,手心卻捏著一把汗,好在他通讀醫冊典籍,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便依著本經中的陰陽調和之法,領著徒弟順經絡循行來回走了一遭,把應笑疼得淚汪汪,累得喘吁吁,哼唧了半宿,便縮在師父懷裡沉沉睡去。方澤芹親了親她綿軟的臉頰,聽到細細的磨牙聲,心裡是愛憐極了,只覺胸懷填得溫暖充實,滿心知足地擁她而眠。
  
  待到天明早起,方澤芹還有一番應酬,應笑只得在房裡做了木樁,隨著丫環擺佈伺候,那老嬤嬤拆褥墊時未見到落紅,好生驚疑,抽個空兒悄悄問了夜裡的事,方才知道師父早將褥墊給換了,因著應笑羞澀,便將髒墊子踢進了床肚裡。
  
  嬤嬤心下樂個沒完,不免暗自嗟歎:先生果是非凡人也。
  
  三日後,方澤芹帶應笑進宮,因是公主出嫁從夫,當初便已議定好,只感恩惠不受封賞,便在內廷共赴盛宴,少不了拜舞謝恩,山呼萬歲。
  
  皇親筵席剛然辦過,回到渭州還有家宴,方澤芹卻不假他人之手,裡裡外外自行打點,一切從簡置辦,除了親戚,也只將諸如向天、春花等親近朋友請到,大多道個喜、吃頓酒便走,沒多久就得了清淨,獨將春花留下作陪,姐妹之間自是說了許多衷腸話,春花這時已做了執事,不能在外盤桓太久,數日之後便告辭離去。
  
  自從春花走後,應笑便心情低落,總是鬱鬱寡歡,不似個剛出嫁的新娘子。這日午後,方澤芹把雜事忙完,回到草園子裡,見小徒弟撐著腮幫坐在石桌前發呆,便走上前,往她身邊坐了,攬進懷裡,問道:「這是在思念春花還是在想煩心事?說來給為師聽聽。」
  
  應笑轉過身,往師父懷裡一撲,兩手扒在他肩上,皺眉道:「師父,何時帶徒兒出診?您瞧,向天是邊將,他便急著去守邊抗敵,春花如今做了寺裡的執事,也急著回去料理事務,徒兒是大夫,卻閒了好些日子,這般無所事事,何時能休?」
  
  方澤芹捏住她的鼻尖,挑眉笑道:「這才成親幾日便坐不住了?二娘還指望你做個能幹媳婦兒,待她老了,便由你撐持家事。」
  
  應笑一聽,面色也變了,忙搖手道:「二娘做的事,徒兒哪能做得來?每月還要結月錢、分發布匹,全家老小都得顧著,進賬出賬都得留神,二娘心中有個算盤,這方家上下都是算盤上的珠子,沒有她不曉得的,徒兒卻只熟悉師父一人,若把家事交給徒兒來做,準要亂了套。」
  
  方澤芹略有些驚訝,說道:「你這不是挺清楚的嗎?」
  
  應笑道:「二娘提過,她說師父是嫡長子,終有一日要把這方家家業傳給你,叫我這長媳婦兒學著料理一門子的家事,徒兒聽了就怕。」
  
  方澤芹問:「你能將為師堂下事務料理好,如何就不能料理這一門子的家事?」
  
  應笑直言道:「徒兒能管事,卻不願管人,我對師父家的人既不熟悉,還有許多不喜歡的,見也不想見,如何管得了?」說著低下頭,嘴也撅了起來。
  
  方澤芹見她模樣可愛,俯下頭來,在她面頰上親親一吻,寬慰道:「為師雖是長子,卻並不願接這方家家業,應笑不喜歡的人,為師又何嘗會喜歡?別覺得心煩,師父在外走慣了,從未想過要回來久居,家裡多的是能手,又怎會缺我一個?二娘在你面前說那番話,是她當家主母的責任所在,你聽著便是,何需當真?」
  
  他也委實覺得厭煩,次日清晨便收拾細軟衣物,讓應笑換上道人裝扮,捎了書信給方昱台,辭別家人,仍像往常外出巡診那般,乘著馬,專挑鄉間小路迤邐南下,一路行醫來到彭山縣,上了山崗,才到山門口就被兩個道人攔下,要他們報上名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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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行道01

  方澤芹見他二人面生,身上穿的也不是醫聖門的道服,情知有變,只沉著氣道:「在下方澤芹,你們又是何人?為何在我山門前攔路!」
  
  兩道人相顧一眼,朝方澤芹與應笑來回看了幾番,目光中透出些曖昧神色,卻仍打起笑臉躬身施禮,一個道:「原來是駙馬爺與公主殿下,失敬失敬,貧道乃歸雲派第十三代弟子圓通。」
  
  另一個道:「貧道圓惠,見過駙馬爺與公主殿下。」
  
  這二人不稱呼門主,反倒口口聲聲駙馬公主,看似恭敬,實是嘲諷,應笑聽了好生不樂,見他們還堵在路上,便道:「既知是門主,為何還不讓路?」
  
  圓通二人齊齊道了聲「不敢」,各自往道旁讓開,將手朝裡一擺,圓通笑道:「駙馬爺來得正是時候,我家師祖正在殿上恭候大駕,這邊請。」儼然主人家的派頭,在前方引起路來。
  
  方澤芹不動聲色,牽著應笑緊隨其後。應笑邊走邊踢起石子,滿面忿然,心內卻是驚怕又困惑,悄聲問道:「甚麼師祖?不是鶴亭先生麼?」
  
  方澤芹道:「鶴亭先生可算是你的師祖,那二人說的自是他們的師祖,當是歸雲派的掌教青霞真人。」
  
  應笑知曉醫聖門從屬歸雲道派,這掌教與門主孰輕孰重,她還掂量不出來嗎?當下噤了聲,也不踢石子了。
  
  方澤芹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寬慰,進了內院,那圓通還說要通報,叫人在外候著,去了不多時,便聽到「鐺鐺」鐘響自祖師殿的方向傳來,這卻是召聚道眾的鐘聲。
  
  方澤芹到時,只見殿外廣場上聚滿道士,不下三五百人,身上所穿道衣有青、灰、藍、玄四色,大多不是他門下子弟。
  
  上得祖師殿再看,好一派群雄聚義的熱鬧場面,青霞真人高居首位,歸雲派門下四大分支教派的門主也來了,便是龍山門的孫元道長、南經門的李采一道長、符?門的張道坤道長、永春門的岳真道長,各領弟子分坐階下。除此之外,真武派的靈散真人與妙真道的聖行太老何回九也並坐殿上。
  
  這滿殿道士,應笑是一個也不認得,方澤芹卻知道靈散真人與何回九德高望重,素來為武林人士所敬仰,在江湖上說話極有份量。
  
  青霞真人見了人來,下階相迎,與眾道拱手施禮,高呼道:「參見公主殿下與駙馬爺。」
  
  方澤芹不敢輕慢,當下領著應笑向諸位尊長回了禮,青霞真人讓出主位,方澤芹卻不肯坐,只道:「長幼有序,晚輩豈能在師祖面前造次?。」
  
  青霞真人聽聞,便不再謙讓,眾道仍回原位,方澤芹便在分派門主的席位上坐了,應笑原不敢坐,卻有道人搬來椅子往她身後一放,青霞真人道:「公主請坐。」
  
  應笑見眾人都還站著,似在等她,只得坐了下來,想她本把醫聖門當作家一樣的地方,這時卻被個外來的師祖鳩佔鵲巢,看他們面上雖恭敬客套,目光可都冷冷的,還帶著刺兒。
  
  奉茶已畢,方澤芹明知故問道:「不知各位尊長駕臨我醫聖門所為何事?」
  
  青霞真人道:「既然閣下還尊我為長,那便恕貧道直言,你以俗家弟子接任門主之位本已大為不妥,如今更有公主為伴,想你身份顯貴,多與朝官交陪,哪還有精力持掌門中事務?」
  
  方澤芹道:「掌教言之有理,晚輩正欲辭官歸野,好好打理這一門事務,弘揚我醫聖門以醫行道的宗旨,為這江湖盡一份心力。」
  
  符門張道坤道長是個豪爽直性的人,不似青霞真人委婉,毫不客氣地說道:「我歸雲派素來主張清淨修心、少思寡慾,戒律上明令戒殺戒色,不得入朝參政,你做官在先娶妻在後,犯了大戒,縱是皇親國戚也絕不能姑息!」
  
  方澤芹道:「我醫聖門自來沒有禁為官嫁娶這一條門規,但凡有能為之人,管他是官是民,盡可來投。」
  
  南經門李采一道長冷冷地問:「你這般說,可是不將我歸雲派放在眼裡了?」
  
  方澤芹道:「醫聖門被劃歸為歸雲道是因創派祖師乃歸雲派弟子,然而創立門派的初衷卻是行醫濟世,是以我門派以醫術為本,兼修道家養生之法,我廣開山門欲納四方良醫,當以醫術醫德並重,若以投官嫁娶為戒,豈不是本末倒置?」
  
  此言一出,歸雲派道眾人皆變色,張道坤拍案而起,兩眼怒瞪,方澤芹亦不慌不忙地立起身來,殿上氣氛倏然沉肅,雙方對峙,頗有劍拔弩張之勢。
  
  青霞真人道:「不可對駙馬無禮,坐下!」
  
  張道坤輕哼一聲,不甘不願地坐下來,面上仍帶著怒氣。靈散真人對方澤芹道:「貧道心知你自有主張,可這醫聖門到底從屬於歸雲派,當以大宗戒律為準,你是俗家弟子,持掌醫館,訓教醫員自是無妨啊,若掌道門,你說你這拖家帶口的……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啊!」說著看向應笑,歎了口氣,連連搖頭。
  
  方澤芹對靈散真人拱手道:「前輩,這醫聖門是受敕建而成,乃先帝賜給祖師的地產,單視作道家門派可是有失偏頗?縱是道門也有分別,殊不知天師道眾亦可娶妻生子、不戒葷腥?」
  
  靈散真人一時啞然,青霞真人冷聲問道:「按你這說法,是不願認祖歸宗了麼?」
  
  方澤芹道:「恕晚輩斗膽直言,我醫聖門的祖師因協助先帝開國創業被逐出歸雲派,只因他感懷師恩,仍以歸雲派弟子自居,所創門派便被理所當然地視作歸雲派分屬,常有貴派弟子攜推薦函來投,晚輩也因敬重掌教德高仁厚,俱不推辭,全都收留門下,而今各位卻以尊長之姿迫我退位,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這番話是先生有意撕破臉皮,在人前擺明立場。青霞真人大怒,卻礙於面子不好發作,便對身側的道人使了個眼色,這道人卻是醫聖門的監院塗蟾子,門下道士由他總領,對於道眾來說,這監院的地位不下於半路上任的方澤芹。
  
  塗蟾子上前一步,拱手道:「諸位有所不知,公主殿下乃我醫聖門五代門生,實則是門主的入室弟子,且不論身份地位,也不提我門派歸屬,師徒通婚有違倫常禮法,一門之主豈能如此悖逆妄行?若傳了出去,豈不受人非議?叫我醫聖門如何在江湖立身!」
  
  這話說得是鏗鏘有力、正氣凜然,殿上道眾大多不是醫聖門的弟子,並不知道其中內情,此時聽塗蟾子一說,俱都面面相顧,交頭竊語,再看向方澤芹與應笑二人時,有的鄙夷,有的妒羨,有的憤怒,全非善意的目光。亦有門下道人站出來附和,只說有此門主,眾人不服。
  
  就在群起哄逐之時,始終冷眼旁觀的何回九開口了:「據門下堂主所言,這位公主殿下在拜入醫聖門時只對鶴亭先生行過拜師禮,如此說來,雖入門是晚了些,按輩分來算,實是方神醫的師妹,不過是師兄暫代師父之責教導小師妹,何談師徒通婚?」
  這何回九與方澤芹的摯友玉竹先生相厚,二人曾在茶會上見過數面,算得上是淺交的茶友,何回九本已不問江湖俗事,此番出面,實是想給方澤芹解圍,因而私下盤查,發現還有些空子能鑽。
  
  應笑一聽,果然如此,便拉拉師父的衣袖,輕聲道:「徒兒從未當眾對你行過拜師禮呢,背地裡也不過就托了一盞茶。」
  
  方澤芹正待開口,塗蟾子卻搶先道:「公主是以方先生徒弟的身份被收進師門,尋常他二人總以師徒相稱,眾所周知,這還有假的麼?」
  
  何回九冷笑道:「眾所周知?這大殿上有幾人知曉?既重禮法,未行師禮,算得甚麼師徒?而你身為監院,卻在這滿門朋客前侮蔑門主、以下犯上,實是居心叵測,簡直大逆不道,怎麼?他下了,才好讓你接任門主之位嗎?」
  
  這話說得青霞真人與塗蟾子俱是臉色泛黑,這塗蟾子原是歸雲派門下子弟,因授師命投進醫聖門,鶴亭先生見他通曉廟務,便請他協助管理道眾,這人平常默不作聲、勤勤懇懇,深得門主信任,暗中卻不知做了多少手腳,待鶴亭先生離開之後,群道便以塗蟾子為首,對方澤芹明著順從,暗裡排擠,就巴望著他出點事故,好早日群起而逐之。
  
  想他歸雲派分支教派的門主均是由掌教栽培扶持,唯獨醫聖門特立獨行,青霞真人怎看不出鶴亭先生有意脫離歸雲派?便暗中指使塗蟾子盯著門主的一舉一動,但凡有一絲疏漏也不能放過。鶴亭先生傳位於俗家弟子本就令他不滿,如今見方澤芹無視教規,便決意將這釘骨刺連根拔除。
  
  青霞真人本是有意讓塗蟾子接掌醫聖門,這時被何回九出言道破,也看出他有心偏護方澤芹,不覺暗自惱恨,心想請他來主持公道,卻是請錯了人。
  
  何回九被人稱作聖行太老,正是因他早年遊歷四方,一路上行俠仗義,在江湖上的地位自是極高,他一開口,殿上瞬時肅靜無聲。
  
  隔了許久,青霞真人才說道:「縱非師徒,這醫聖門也是我歸雲道名下分派,天下皆知,不由得他不認,門主娶妻一事傳揚出去,壞的卻是我歸雲派的清名,這般遭人非議,如何能令門人心服?」
  
  門下道眾自是打蛇隨棍,高喊「不服」。靈散真人出面充和事老,將道眾安撫定,又對方澤芹道:「先生啊,恕貧道無禮,這醫聖門下道員甚多,你不能叫他們心服,如何持掌門派?若以行醫濟世為重,做了門主反倒不利,不如專心料理醫館。」
  
  青霞真人立時便道:「貧道正有此意,若駙馬願意,便任作館主,料理五館醫務,醫館本是俗門子弟所寄之處,只要不損德行,你如何行事,我歸雲派絕不過問,如此一來,你亦可安心於醫道。」
  
  靈散真人道:「這倒不失為一個兩全齊美的妙法,先生意下如何?」
  
  方澤芹起身道:「恕難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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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行道02

  靈散真人面色微變,方澤芹朝上拱手,緩和了語氣道:「道長見諒,並非晚輩貪圖門主之位,實是師尊所托,醫聖門的門主之位向來是師傳徒,師兄也是稟過師父才敢卸任,晚輩怎能擅作主張?」
  
  這番話說得是合情合理,卻叫青霞真人暗自咬牙,心道:小子狡猾,他知道鶴亭先生外出雲遊,如何尋得著蹤跡?若鶴亭先生一日不歸,他便始終以此做借口,佔著門主之位不放,待得羽翼豐滿必會設法擺脫我歸雲派的掌控,豈能讓他如願?
  
  便道:「鶴亭先生眼下不在門內,你這門主卻難以服眾,道員中亦有尊師座下弟子,莫非你要將他們全都逐出師門麼?」
  
  方澤芹道:「晚輩不敢。」
  
  青霞真人道:「既是不能,還需盡快想出個能讓眾人信服的法子,你無所作為,門人自是多有怨言,便要我來主持公道,這醫聖門與我歸雲派同出一脈,貧道豈能袖手旁觀?」
  
  方澤芹問道:「那依掌教之見,該當如何?」
  
  青霞真人道:「你既是俗家弟子,仍掌醫館,便由塗蟾子分管道眾,你二人不分伯仲,互不干涉,若遇到大事,還需相互磋商而行,這門主之位便留待鶴亭先生歸來再做決定。」
  
  這換湯不換藥,無非還是要方澤芹交出門主之位,說是互不干涉,實則卻將塗蟾子扶上了頭等座次,將醫聖門分割為壁壘分明的兩個幫派,歸雲派再將弟子往門裡送時便無需經過方澤芹的許可,日子一久,必會打破這醫、道相互制衡的局面。
  
  青霞真人將醫聖門當作歸雲派從屬,想要把持掌教的權利,自認壯大道眾才能還歸正宗,在方澤芹眼裡看來卻是捨本逐末,可這先生勢單力薄,縱使咬死不放,做個空門將軍有何用處?
  
  正思考之間,卻聽何回九道:「群龍無首必生亂,既然鶴亭先生不在,任誰作主都會有人不服,那便按我江湖武幫的老規矩,由三宗會盟出面,公開推選門主。」
  
  靈散真人問道:「他醫聖門是醫道並修,武學為次,推選門主以何為準?」
  
  何回九道:「若論醫術,塗蟾子不及方神醫,若論道法,方神醫不過是俗門弟子,怎能與道門正宗相比?既然在醫道上各有所長,那便以武論高下。」又向方澤芹道,「若我記得沒錯,你醫聖門當屬武幫,若無一身好本領,如何應對江湖風浪?單有方術遠不足以擔當一門之主。」
  
  這一說倒正和青霞真人之意,鶴亭先生在武學上並無多大造詣,逍遙劍術與行氣法也是以養生治病為本,哪比得上他歸雲派的內功修為?他自不曉得方澤芹另有高師,也是先生尋常藏得深,實是因蕭森聲名狼藉,未免徒惹風波,便連鶴亭先生也一併瞞住。何回九卻從玉竹先生那裡聽得一二,知曉方澤芹是內家高手,有意要給他在人前立威的機會。
  
  方澤芹低頭看向應笑,見她滿面憂心,便暗中捏捏她的小手,投去一笑,青霞真人看他不說話,還當是心存畏怯,附議道:「如此甚好,只是這醫聖門在我教派之下,若推選門主,我派弟子皆能參與。」
  
  李采一冷笑道:「只怕駙馬不認,搬出皇權來壓,我等小民如何吃得起?」
  
  方澤芹聞聽,勃然變色,怒道:「這道上的規矩方某還能不明白嗎?若想拿身份壓人,何需坐在此處與你們論理?」
  
  這卻是李采一所用的激將法,他見方澤芹發怒,便知這先生沉不住氣了,又道:「與其在這僵持不下,何不痛快決斷?一門之主可是連這點膽量也沒有?」
  
  方澤芹卻是佯裝被激怒,有心叫他們輕敵大意,便放冷了臉,一拍扶手,沉聲道:「由三宗會盟出面,方某自是無話可說,只是這門主之位當由能人得之,既然你歸雲派有心一爭,我醫館弟子也該人皆有份。」
  
  青霞真人哪裡把那些俗門子弟當作一回事?一口答允下來。方澤芹見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殿院上的雜務也懶得管了,自有青霞真人指派塗蟾子安排,他便帶著應笑回轉東館。
  
  此時,三師父與四師父已然等在院裡,見了人來,迎上前齊聲道:「見過公主殿下與駙馬。」
  
  慌得應笑忙拱手作揖,回道:「弟子見過三師父、四師父,甚麼公主,到了我醫聖門裡都是虛的身份。」
  
  方澤芹笑道:「我在殿上被剮得皮開肉綻,連你們也要來挖苦我?」
  
  四師父哈哈一笑,說道:「這不是在給二師兄道喜嗎?」
  
  三師父滿面怒容,憤憤道:「那些道士一來就把殿院給佔滿了,做甚麼事也不知會我們,是有意要將俗門弟子排擠在外,實是惱人!」
  
  方澤芹頷首,問道:「我囑托你們的事辦得如何了?」
  
  四師父道:「堂裡學生全都疏散了回去,並不知道門內生變,只當要修整堂館。」
  
  方澤芹道:「好,你們先隨我來。」便帶著師弟師妹進了東館,往院中坐下,應笑並不以身份為貴,還去張羅茶水,忙完之後也不攪擾師父們談話,自去房裡讀書習字。
  
  方澤芹在外將殿上發生的事細細說了一遍,想他師兄弟四人當中,唯大師兄因身患頑疾不能操勞,其餘三人都隨鶴亭先生練氣習武,眾弟子也跟著學了些皮毛,卻是難登大雅之堂。三師父與四師父聽聞要以武幫規矩推選門主,可都愁壞了,想來是穩輸不贏。
  
  四師父擰起濃眉,一拍桌子,說道:「二師兄,若給那幫道士佔了門主之位,這堂主我也不想幹了。」
  
  三師父捧著茶,呵呵笑道:「是啊,那些牛鼻子就想著將咱們一網打盡呢,甚麼也甭提了,我和老孫還攢著些錢,索性回鄉開藥鋪去吧。」
  
  方澤芹笑道:「別急,便讓他們好好操辦這場鬧劇,辦得越大越好,最好傳遍整個江湖,師父聽見風聲必然會趕回來,有他老人家出面,還有甚麼解決不了的?」
  
  四師父道:「說得倒也是,了不得由他老人家再接掌門主之位。」
  
  三師父道:「師父畢竟年歲大了,縱然能撐得了一時,卻擋不住他人虎視眈眈咧。」
  
  方澤芹忽然向師弟問道:「可還有知心姑娘了?」
  
  四師父大窘,連忙搖頭,三師父調侃道:「他呀,視兒女之情為毒蛇猛獸,只說紅塵俗事沾不得,沾了是要損身的。」
  
  四師父耳根紅透,方澤芹笑著拍拍他的肩膀,打趣道:「既是如此,不如出家做個正宗弟子,到時與師父商量商量,讓你持掌醫門,叫群道無話可說。」
  
  三師父喜道:「這倒也是個法子,師弟醫術高明,武功在我四人當中亦是最好的,不正是缺個宗門子弟的身份麼?」
  
  四師父連聲嚷道:「不成不成,光一個堂便夠我忙的,叫我做事那成,可千萬別叫我管事。」
  
  三人敘聊到晚,打更的梆子聲響起,方澤芹便喚應笑出來,一同去了飯堂,與醫館弟子們吃了頓便飯,那些道士卻自在後殿擺桌鋪宴,不來前面兜攬。應笑見大堂上只有寥寥十來人,不覺難受起來,飯菜也沒吃多少,只去浴堂裡洗了澡,回房時天色已黑,她見方澤芹還在桌前書寫,手邊燈芯已燒了老長一截,便攏過去,用剪子將黑芯小心剪去。
  
  方澤芹衝她笑了笑,又埋頭謄寫,應笑往他身邊坐了,見紙上寫有許多人名,便問道:「這是甚麼名冊?」
  
  方澤芹道:「這是此番需邀請的江湖人士,多是有名望之輩。」
  
  應笑想起推選門主一事,憂心道:「醫館弟子加上四堂堂主與師父也不過才十六人,那邊道士有上百人眾,如何能爭得過他們?」
  
  方澤芹道:「不妨事,有為師一人足矣。」
  
  應笑只道這是安慰話,在一旁垂頭喪氣,低聲說:「眼下這情況與師父當初所料不差,徒兒還當你不想娶我,才以此來推諉,真臨到關頭,我卻是甚麼忙也幫不上。」
  
  方澤芹聞聽,擱下筆,轉了個身,把她拉坐在腿上,笑著說:「甚麼叫幫不上忙?你可是為師的定心丸,有你在身旁,再難的事也能輕鬆應對,這卻是成親之後才有所體會,師父原是對太后娘娘有些埋怨,現下卻滿懷感激,時常慶幸能早些與你成親,若不然,這心總是忽上忽下定不住,做甚麼也不順手。」
  
  應笑心頭一喜,隨即又皺起眉:「師父總將徒兒當孩子般照顧,有沒有成親不都是一個樣兒?您老把事情都做了,徒兒要如何為您分憂解勞?」
  
  方澤芹笑個不停,捏捏她綿軟的臉頰,在鬢邊親了親,沉吟片刻,說道:「倒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出力。」
  
  應笑眼睛一亮,問說:「甚麼事?師父請講。」
  
  方澤芹握住她的手放在下巴上輕蹭,說道:「為師無心朝堂,想要辭官歸野,陛下那兒尚且能夠通融,只怕太后娘娘不答應,你需替為師去說個情,卻不要叫她知曉我門中生變,若讓官家插手江湖門派的事,即便能爭得門主之位,師父也會受天下人恥笑,再也直不起腰來。」
  
  應笑道:「徒兒不懂江湖上的規矩,師父從來也不提,你不教徒兒一些門道,讓我怎麼琢磨著說話呢?別又弄巧成拙了。」
  
  方澤芹笑道:「若只是弟子,自然不能教那些旁門左道,如今你我已成了夫婦,理當同進退,為師藏著一肚子故事要說給你聽。」便將自己這一路行來所遇到的人事物慢慢道來,把江湖道上的行規內幕都給應笑通講了一遍。
  
  應笑聽得嘖嘖稱奇,這才知道師父背地裡做了多少不為人知的事情,又為她費了多少心血,既是感動又覺敬佩,說道:「師父放心,娘娘那邊,徒兒自有說法,我也不愛宮裡,只喜歡這山間宅地,想一輩子隨師父住在這兒,哪兒也不去。」
  
  方澤芹微微恍了神,他始終把這小徒弟當作心頭肉來疼愛,雖有夫妻之實,那種男女間的情愛總是似隱似現,若有若無,這會兒聽她說「哪也不去」,卻是心內悸動,更有些竊喜,不知不覺便揚起了嘴角。
  
  應笑斜眼偷瞧師父含笑的面龐,盯了好一會兒,見他不回神,便抬手晃了晃,說道:「徒兒先去睡了,師父也別太晚。」於是抱住師父的頸項,偏頭在他嘴角邊親了下,推遠些,微微一笑,起身要走。
  
  方澤芹見她笑得羞怯,心頭一動,伸手拉住,復又摟回懷中,聞到頸間暖香,不由意弛神蕩,低頭在她面上、唇上綿綿細吻,感到她身軀輕顫,忙收心坐正,帶著喘說道:「我一會兒便好,你去吧。」
  
  應笑低下頭,把一縷長髮拈在指間把玩,含進口中抿了會兒,再一絲絲從齒間緩慢拉出,抬眼瞟向方澤芹,軟聲道:「徒兒這兩日有些不適,肚裡難受,胸前也發脹,若走動時,被兜衣擦過,還會刺刺的疼。」接著用手指向那刺疼的地方,面色紅得嬌艷欲滴。
  
  方澤芹額上發汗,輕輕抽氣,正要開口,卻聽她又問:「師父,徒兒可是生病了?」再用那雙盈盈水眸望上來,目中似被染了層煙雲。
  
  方澤芹抿緊嘴,屈指在小徒弟頭上輕敲,應笑「哎喲」一聲,抱頭問道:「師父為何敲我?」
  
  方澤芹歎了口氣,說道:「這是天癸將至,你還會不曉得麼?竟如此戲弄為師,需得小懲大誡。」也不管滿桌紙墨,站起身來將應笑攔腰抱起,大步往裡間而去,轉過竹屏,逕直走到床前,把小徒弟放倒在床上,自脫去外袍,掛下帳子,便往鴛鴦被裡交頸共眠,少不得要做些貼心親密的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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