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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其它小說] Jassica -【芙蓉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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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1 00:10:09 |顯示全部樓層
40.孤男寡女

  古樸的臥室,柔軟的錦被,沉重的手腳,便是仲冉夏醒來的全部所感。

  想必風蓮他們事先服下了解藥,她雖然警覺而立刻閉氣,卻也吸入了不少。如今自己只是除了四肢發軟,似乎沒有太大的痛楚,想來這中毒的程度並不深。

  轉頭見著地上躺著的小和尚,仲冉夏皺起眉,慢吞吞地扶著床榻跪倒在地上,顫著手探向他的鼻息。

  她吁了口氣,幸好,明遠也還活著。

  不過這風蓮還真粗魯,把自己扔在榻上就不見了人,小和尚索性給丟在地上自生自滅。握著他的手,滾燙的觸感讓她倍感憂心。

  也不知道他們暈迷多久了,而今正值涼秋,明遠躺在濕涼的地上,恐怕是受涼了。

  起身環顧四周,仲冉夏好不容易取過桌上的茶壺,小心翼翼地餵了他一點,又沾濕了帕子,覆上小和尚的額頭。

  那些正道人士對他們不聞不問,如今也只能將就著冷敷一下,希望能讓明遠感覺好一些。

  仲冉夏吃力地拖著他,想要搬上床榻,卻是有心無力,只得拽下錦被,想要把小和尚包個嚴實。卻發現他腰腹上一小片猩紅,急忙解開明遠的衣衫。

  血痕自左上腹至左腰,傷口不深,片片血跡乾涸,但不難看出是新傷。她捏緊拳頭,明遠這刀傷,必然是自己被帶走時,勉強阻攔,這才留下的。

  許是時間緊逼,風蓮才會把他也一併帶來了。

  條件簡陋,沒有傷藥,茶水亦不多了。仲冉夏只能紅著眼,撕下一片衣角,替明遠仔仔細細地包紮好。

  只是如今他高燒不退,明顯是傷口感染發炎了。

  若是僅得她一個人,自己可以倔強,可以堅持,可以不屈服。但是讓明遠陪著她受苦受罪,甚至要賠上性命,仲冉夏就只能妥協了。

  她艱難地走過去,跪坐在地上,用盡全力敲打著門板,扯著沙啞的嗓子喊道:「風蓮,我要見風蓮!」

  外頭果真有人守著,聽到仲冉夏的叫嚷,不耐地哼道:「不自量力,風公子也是你想見就能見的麼?」

  另一人倒有些遲疑,嘀咕道:「這可是天凌府府主的女人,風公子不是說要好生照顧,不會真出什麼事了吧?」

  那人卻不以為然:「展公子說了,這女子生性狡詐,不給她點苦頭,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來,兄弟,這酒菜還是對半分了吧?」

  另一人看見豐盛的菜餚,念著自己一年所賺的銀錢也要吃不上的,當下也顧不上理會仲冉夏了:「好兄弟,這女兒紅真是極品啊。」

  「就是,來,乾了!」那人大笑著,往門內塞了兩三個白花花的饅頭:「女人,趁有的吃的時候儘管吃,免得不久就得吃不了,哈哈……」

  仲冉夏恨不得把饅頭扔到那兩人的臉上,可是這不是說骨氣的時候,她不餓,明遠卻不能不吃。

  她壓下憤怒,放軟了聲線哀求道:「兩位大哥行行好,我的同伴受了重傷,能否賜點傷藥來?」

  一面說著,一面從腰上翻出一個荷包,恭恭敬敬地從門縫裡遞了出去。

  先頭惡聲惡氣的那人拾起荷包,掌心上的份量讓他相當滿意,確實上頭交代,不能讓人給弄死了,也就順水推舟地掏出一瓶劣質的傷藥扔在她手上。

  仲冉夏面上一喜,只要有藥,明遠就有救了!

  她又求了清水,那人面上不高興,還是送了一壺進去。

  反正裡面有個重傷的,這女人也不會逃出去,兩人一邊吃菜喝酒,連房門的鎖頭都給去掉了。

  仲冉夏苦笑,確實明遠昏迷不醒,就算屋外無人,她也是走不掉的。守著他們的兩人,倒是看穿了這一點。

  折騰了一日,又是不停換帕子,又是不斷餵水,加上傷藥的效力,明遠終於是退了燒。

  這一會,仲冉夏幾乎要脫力,趴在床邊完全起不來了。

  饅頭她泡著清水給小和尚一點點地塞進去,自己則是吃了半個,也便再也嚥不下了。昏昏沉沉的,卻是不敢睡的。

  被子都在明遠身上,仲冉夏在地上睡一夜,第二天躺著的人就該輪到她了。

  好在仲冉夏也算是學武之人,身子還算強健,一宿不斷讓內力在體內行了幾周天。早上睜開眼,精神還不錯,毒素有所減弱,力氣回來了不少。

  她半拖半扶,終於將明遠搬到了床榻上躺好,自己也出了一身大汗,氣喘吁吁。

  正要坐下休息,卻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來人冷冷地掃了眼門前醉得歪歪扭扭的兩人,逕直走進屋內,瞧見仲冉夏警戒的神色,愉悅地笑道:「仲小姐在此處,過得倒是比我想像中要好。」

  她歪著頭,瞥了眼門前東倒西歪的兩人,嗤笑道:「所謂的正道人士,也跟我想像中的不同。有錢使得鬼推磨,這話倒是說得不錯,展大公子以為呢?」

  展俞翔不屑一笑,冷然道:「不要見我跟他們混為一談,風蓮想要『芙蓉帳』的最後一節,我卻要活捉你作為人質,只是互相利用罷了。」

  仲冉夏挑了挑眉,果然風蓮的目標在秘籍,她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們知曉這最後一節就在明遠身上:「我們的恩怨跟小師傅無關,將他安全送走,我便隨你們處置。」

  「無關緊要的人,若非這小禿驢死纏爛打,我們又怎會將他一併帶來?」展俞翔袖中微動,一柄匕首便握在手裡:「既然仲小姐生怕他成了你的包袱,我這會代勞又有何妨?」

  「……停手!」仲冉夏勉力提氣,撲到了明遠身上:「他只是個單純又與世無爭的和尚,對所有事一無所知,沒必要為難他。」

  展俞翔把玩著手裡的利器,玩味地笑了:「沒想到仲小姐對這小禿驢倒是有些情意,就不知心裡記掛的人有多少了。」

  「此事不勞展大公子關心了。」她面色一冷,聲音平板。

  對於像他這樣的人,越是服軟不吱聲,對方還以為她是一隻能任意欺負的小貓。就算身上再不適,後背冷汗滿佈,仲冉夏的表情依舊不敢鬆懈哪怕是分毫。

  「仲小姐要怎樣,我又何必操心?只是一想到我那自以為是的三弟就這樣敗在你手上,還要與其他男人共伺一妻,我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他的表情了……」展俞翔仰頭一笑,輕飄飄地退至門前。

  「這裡地處偏僻,寧靜怡人,仲小姐大可與這小禿驢好好快活幾天。要不然,以後怕是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他嘴角噙著一抹譏笑,將一物丟到仲冉夏腳邊,轉身而去。

  直到看不見展俞翔的身影,她才鬆了一口氣,原本直挺的腰板軟了下來。低頭撿起腳邊的瓷瓶,竟然是上好的傷藥。

  看來,在他眼中,仲家小姐也只是個貪圖男色之人。不過,展俞翔也恨不得美相公多戴幾頂綠帽就是了……

  話說回來,他這先入為主又何曾不是幫了大忙?

  有了展俞翔送的傷藥,明遠的傷口好得很快,不過兩三天就結了痂。第四天,退燒的他也終於是清醒了,讓仲冉夏滿心歡喜。

  看出她的憔悴和擔憂,小和尚面露愧疚。他本是想要救人,誰知到了最後,卻成了仲冉夏的拖累。

  他眼神一頓,忽然兩指搭在仲冉夏的手腕上,蹙起眉頭:「女施主,你吸入的毒素沉澱,若再無解藥,恐怕要留下病根。」

  「無妨,毒不死人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她摸摸明遠光溜溜的腦袋,又見他紅了臉,笑道:「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小師傅抹了胭脂,一觸即紅,比含羞草還來得快。」

  被她這麼一打趣,原先憂心忡忡的小和尚立馬變得尷尬又窘然,只得笨拙地轉開話題:「女施主,這是什麼地方?」

  仲冉夏搖頭:「我也不清楚,除了展俞翔,再也沒有人來過。」

  「展家大公子,他來做什麼?」明遠雙目一瞪,眼巴巴地瞅著她,顯然擔心那人對仲冉夏不利。

  「冷嘲熱諷了兩句,留下傷藥便走了。也多虧他多管閒事,不然小師傅的傷口不知何時才能好起來。」她將瓷瓶塞在明遠手中,後者匆忙打開一聞,確實是上等的傷藥,沒有異常,但是神色卻有些凝重。

  想必覺得像展俞翔這般的性子,不可能輕易放過他們。

  仲冉夏笑了笑,安慰道:「他還指望著我能派上用場,暫時還不會傷人,只是小師傅需謹慎小心,說不定哪天他們就對你下手。」

  明遠雙手合什,念了一句「阿尼陀佛」,面容平靜:「是禍躲不過,各人的命數上天早已有定數,女施主盡可放寬心。師傅曾言,小僧命里長壽,此次定能安然渡劫。」

  「希望如此。」仲冉夏對所謂的「命數」毫無感覺,只是智圓大師的話倒是有些說服力,當下心境平靜了不少。

  突然房門被人撞開,守衛的兩人大步走近,一把抓住她就往外拖。明遠上前正要阻止,仲冉夏趕忙朝他遞了個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不得已,小和尚只能無奈地站在原地,眼睜睜地望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後。

  被蒙上眼,粗魯地拽著往前走。約莫一炷香的功夫,仲冉夏跌跌撞撞地被人往內一推,聽見身後房門關上的聲音,心裡惶惶然不知所措。

  察覺到有人接近,她連退幾步,想要扯開面上的黑布條,卻被對方禁錮了雙手。

  仲冉夏拚命掙扎,那人迅速點了她的週身大穴,而後掰開她的嘴巴,把一顆藥丸硬是塞了進去。

  立即想要吐出來,那人鉗住她的脖頸,不知點上了哪裡,愣是讓仲冉夏把藥丸吞進了肚裡。

  視線被遮掩住,她原先驚慌失措,如今這藥丸嚥下了,猛跳的胸口反而逐漸安定了下來。

  從展俞翔的話可以知曉,正道的人不會殺她,畢竟自己還有利用價值。而且他們大費周章把人抓回來,就這樣毒死了,豈不是白費力氣?

  僵直著站在原地,估摸著一盞茶的功夫,有人用力扯開了黑布,仲冉夏的手腳也再次得到了自由。

  她一邊鬆動著僵硬的手臂,在突如其來的刺目中瞇起了眼。

  下一刻,仲冉夏愣住了。視線有些模模糊糊的,她揉揉眼,再望向身前臉容俊美男子。

  一如往常的淡然與從容,深不見底的烏黑眼眸,看著自己,目光漸轉柔和。

  她不明所以,又像是過於驚訝,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展俞錦……你為何在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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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對峙

  仲冉夏不可置信,正道的大本營,展俞錦是如何無聲無息潛進來的?

  她又是驚疑,又是不安,總覺得有些蹊蹺。

  「收買人心這樣的事,娘子不是做到了嗎?」對面那人輕輕笑著,牽起仲冉夏的手,走到了桌前。

  長臂一伸,將她扯在懷裡。

  仲冉夏臉色微微紅,坐在他的大腿上頗有些不知所措。展俞錦向來喜歡逗弄她,自己也是見怪不怪了,只是身下的熱度令人有些臉紅心跳。

  原想像往常那般推開他,但念及被連累的明遠,要離開此處少不得展俞錦的幫助。思及此,仲冉夏拘束地一動不動,算是順了他的意。

  那人雙眸一瞇,點點光亮一閃而過。

  仲冉夏心下一怔,剛剛彷彿瞥見他眼底的冷意,莫不是這番順從反而讓展俞錦不悅了?

  美相公的心思她從來猜不出,雖有疑問,卻也不敢貿然開口。

  「娘子,許久不見,可是有想我?」圈著她腰間的手臂收緊,仲冉夏如今跟他緊緊貼在一起,溫熱的氣息纏繞在頸側,讓人好生難為情。

  「展公子潛入此地見我,恐怕不只是想問這樣的事吧?」她僵直著身子,感覺到柔軟的唇瓣順著頸側的曲線緩緩滑下,絲絲搔癢的感覺讓她禁不住捏緊了拳頭。

  展俞錦單手解開了她的衣襟,低頭或輕或重地啃咬著仲冉夏肩窩和鎖骨,引得她不由一顫:「娘子失蹤數日,可是向風蓮投誠了?」

  她皺著眉,咬牙切齒道:「展公子,我不是天凌府的人,這話算是質問嗎?」

  「我只是擔心娘子為了自保,輕易把籌碼交了出去。」埋在仲冉夏身前的人仰起頭,唇齒又轉移到她小巧的耳垂,細細啃咬。

  這人越發過分了,仲冉夏忍無可忍,側過頭躲開了他的騷擾:「展公子親手毀掉了芙蓉帳最後一節,如今讓我拿什麼來給風蓮作籌碼?」

  展俞錦動作一頓,薄唇貼著她的嘴角,眉眼一彎:「以娘子的聰慧,又如何不會防範於未然?」

  「展公子過獎了,我沒有你過目不忘的本領,那一節毀了便是毀了。」仲冉夏抿著唇,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們發現最後一節居然在明遠的後背上,不然小和尚看怕是在劫難逃,很有可能被捲入他與風蓮的爭鬥之中。

  她因為原主人而不得不深陷其中,但是明遠沒必要摻和進來。

  「娘子總是這樣,將事情瞞下就沒有人會知曉麼?」掌心穿過仲冉夏柔順的黑髮,他不容拒絕地吻上她的唇,強勢地輾轉佔有。

  她蹙起眉,只能在期間發出幾聲嗚咽,以示不滿與難受。

  此人還是一如既往的不懂得憐香惜玉,仲冉夏感覺到自己被凌空抱起,而後身下的柔軟和微涼的觸感,讓她心底起了懼意。

  手腳並用地掙扎,那人卻壓在上方,不容許仲冉夏移動半分。

  她腦海中只得一個念頭:在別人的地盤幹這樣的事,此人定是瘋了!

  待身上的人終於是施捨般地鬆了口,仲冉夏才來得及喘息。她瞪圓了眼,幾乎想要在展俞錦身上盯出個窟窿來。

  低頭瞥見自己的上衣早已鬆散開去,褻衣掛在手臂上,露出底下嫩綠的肚兜。他的手停留在腰側,流連不去,忽然揚唇道:「娘子想要重溫舊夢之後,才願意把最後一節的下落告知我麼?」

  「已經被你毀掉的東西,讓我如何再尋來?」仲冉夏矢口否認,就不信這人還能撬開她的腦子把東西給找出來。

  指尖在她紅潤微腫的唇上輕柔地劃過,展俞錦俯下身,眸光一沉:「既然如此,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們繼續吧……」

  「你瘋了!」仲冉夏拍開他的手,忍不住咒罵一句:「這裡是什麼地方,這時候你還能開玩笑?」

  展俞錦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冷笑道:「娘子如此焦急,這是擔心我?」

  下巴疼得仲冉夏雙眼微濕,卻是不甘示弱,撇嘴道:「我是怕你死了,誰來救我出去?」

  展俞錦略略鬆了手,舌尖舔了舔她眼角的眼淚,笑道:「除了你,還有人看過芙蓉帳最後一節?」

  「有。」仲冉夏答得很快,下一刻瞪著他繼續說道:「還有就是你,沒有其他人了。」

  他斂了笑,低下頭沉默了片刻,突然攬著她,單手挑開了鬆鬆垮垮的褻衣,如今仲冉夏上身也只得一件薄薄的肚兜掩體了。

  她就算多愚鈍,也明白此人想要做什麼了。

  想起老爹曾說,自己的身體是武人夢寐以求的,看怕也跟提升功力有關。只是要怎麼做,她從來沒去細想,而今看來,少不得是雙修之類的邪門方法。

  功夫不如人,仲冉夏不願意自討苦吃,可也沒來由地討厭被強迫。她展顏一笑,握住對方覆在腰間的手:「用得著這麼急嗎?回去後,我們多得是時間……」

  不管如何,她跟明遠首先要離開這裡,才能再作打算。

  要讓展俞錦願意,她顯然還得下一番功夫。

  仲冉夏回想著從電視、雜誌上看來的圖片和資料,坐起身主動地靠了過去,手指在他胸前畫著圈,另一手抱著他的脖頸,嘟著唇在他臉頰和嘴邊輕輕擦過。

  忍著噁心,她在展俞錦耳邊嬌聲嬌氣地低笑道:「待會若是有不知情的人闖進來,那該多掃興啊。相公,我說得對麼?」

  見他不為所動,仲冉夏鬱悶了,這人是石頭還是木樁,好歹給點反應。不然,她還以為自己壓根沒有魅力……

  反應是來了,卻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在一陣天旋地轉後,仲冉夏被他重新壓在被褥上,肩上更是給重重咬了一口。

  她痛呼一聲,又生怕激怒此人,只得斷斷續續的呻吟著,心裡直把展俞錦罵了個狗血淋頭。

  他是屬狗的,幹嘛突然咬人?

  覆在身上的人喘著粗氣,半晌才平復下來,他略微抬起頭,冷冷地道:「既然你執意要瞞下,那麼我便在此處等你回心轉意。」

  仲冉夏有不好的預感,緊緊地盯著他。

  卻見此人的手在她身上游移,薄唇卻漫不經心地吐出令人恐懼的話語:「一個時辰,斷小和尚一根指頭。又或者,兩個時辰,一隻手臂?」

  他無所謂地笑道:「反正和尚少了腿缺了胳膊,也不會被佛祖嫌棄的,不是麼?」

  仲冉夏咬著唇,這個人是魔鬼,為了逼迫她,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好,我寫!」只是能寫出多少,正確率又如何,就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

  展俞錦微微笑著摟緊她的細腰,恣意地吻上她的紅唇:「娘子若是早些服軟,不就能受少些罪了?」

  仲冉夏冷哼一聲,用力將此人推開,厭惡地蹙著眉:「我跟你可沒有任何關係,這聲『娘子』我要受不起的……風公子!」

  那人頓了頓,饒有興味地看向她:「夏兒什麼時候發現的?」

  「展俞錦親手毀了芙蓉帳,又怎會如此急躁地想要此書?」仲冉夏隨意披上外袍,用手背擦了擦嘴唇。想到被此人輕薄了這麼久,實在憋悶。

  在風蓮看來,她就像是急不及待地擦去自己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丹鳳眼微微瞇起,透出危險的光芒。

  仲冉夏閉上眼,不想看見展俞錦的面容,卻聽到風蓮習以為常的調侃聲線,真是說不出的詭異!

  「風公子方才究竟給我吃了什麼藥?為何在我看來,會是展公子的臉容?」

  「那顆藥……」風蓮抓住她的手臂一扯,仲冉夏被制住雙手,只能被動地承受著他近似粗暴的親吻。

  她扭動著想要掙脫,腰上的手臂卻越箍越緊。

  仲冉夏知道身上的毒素尚未清除乾淨,若是此時使用內力,恐怕會留下禍端。可她也顧不上其他,用最短的時間將內息逼至掌心,上身往前一撞,在風蓮愣神的一瞬揮掌一拍!

  仲冉夏從來沒想到她的功力能傷人如此之深,更沒有料到風蓮對自己竟然沒有防範,冷不丁被一掌拍在胸口,他有些狼狽地跌在地上,捂著胸口臉色發黑。

  她自己也不好過,內息運用還不熟練,此刻反噬嚴重,極為紊亂。張口吐出幾口血,便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眼前的模糊不真實感漸漸散去,仲冉夏看見那張臉慢慢被擊潰,而後變回了風蓮魅惑的面容。

  昏睡之前,還能聽到風蓮自嘲的聲音——那顆藥丸,居然能令人看到最想見的人。

  真是可笑,她最想看見的人,任何人都有可能,但又怎會是展俞錦?

  「嗚嗚嗚……」

  「女施主,你不能死……」

  耳邊的啜泣聲沒個消停,仲冉夏煩不勝煩,終於是睜開了沉重的眼皮。望見明遠眼圈哄著,明顯瘦了一圈,還是沒敢說重話:「……小師傅,我沒事。」

  小和尚見她醒了,喜形於色,想要上前卻又踟躕不前,最後麻利地端來一杯水,小心給她餵了幾口:「女施主,你已經昏睡三天三夜了。風公子派了大夫來看,又送來不少補品和藥材,可是你一直沒有醒來。」

  「他還來過麼?」仲冉夏看著他們還在原來的房間,扭頭問道。

  「他那天抱著滿身是血的你回來,小僧大吃一驚,後來才發現女施主走火入魔。幸好風公子用內力將女施主體內混亂的內息平復了,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小和尚支吾著,面上有些不自然。

  「小僧學藝不精,內功不足以替女施主調息,實在是……」

  見他滿臉愧疚,仲冉夏擺擺手,歡喜道:「反正他願意貢獻內力出來,小師傅何必跟他搶?」

  再說,明遠把內力耗掉了,如何能幫兩人逃出去?

  「那天風蓮也受了很重的內傷,此刻怕是要起不來的。外面守衛不嚴,這會更是鬆懈吧?」

  「確實如女施主所言,自從風公子來過後,守門的兩人越發隨意了。這不,又醉倒在門外,呼呼大睡。」小和尚皺著臉,總是聞到那股子酒味,對於他來說實在是受罪。

  「那敢情好,我們這便離開!」此時不走,之後就得難了。風蓮作為正道之首,受了重傷,其他人定然圍著他打轉。

  這不是最適合他們逃跑的時機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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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交易

  仲冉夏一身傷尚未好得齊整,如今也躊躇不得,必須盡早離開。

  明遠小心翼翼地扶著她,面上還帶著幾分羞澀,更多的卻是關切和堅定。雖然在寺廟中聽得最多的便是這「男女授受不親」,可是如今兩人交握的手暖意融融。這樣的相互扶持讓他覺得,自己也是能夠被人依靠的男子,而非置身事外侍奉佛祖的僧侶。

  門前的兩人果真醉得一塌糊塗,連他們不穩的腳步聲也辨別不出。仲冉夏警惕地掃視著四周,院落雖說偏遠,甚少有人經過,可也不得不防。

  踏出房門,她便敏銳地感覺到不妥,卻說不出所以然來。

  「女施主,此處太安靜了。」

  小和尚的話提醒了仲冉夏,確實太靜了,連鳥叫蟲鳴也完全聽不見,詭異得令人心底發毛。

  跨出院落,一大片的竹林。曼曼青綠,賞心悅目。

  她正要抬步走入,卻被明遠拉住了:「女施主,此乃迷陣。」

  仲冉夏鬱悶了,難怪守衛的人如此鬆懈:「小師傅,知道怎麼出去嗎?」

  小和尚耷拉著腦袋,沮喪道:「小僧向來只對武學感興趣,經書和八卦陣法一概知之甚少。」

  她歎了口氣,原以為兩人能輕鬆逃出去,現在卻被眼前的陣法生生破滅了希望:「小師傅別灰心,相信會有轉機的。」

  這安慰的話,連仲冉夏都覺得勉強,明遠也只是點點頭,面上的神色看來卻是越發自責了。

  「將竹子砍倒,能破壞陣法嗎?」她對五行八卦一竅不通,扭頭問道。

  先前還覺得此乃一大美景,如今仲冉夏是半點欣賞的心思都沒了。

  聞言,小和尚搖頭:「砍掉其中的竹子,就會有其它立刻補上,甚至自行變換陣型,根本無從下手。」

  她的字典裡沒有「死心」這兩個字,再接再厲:「用火燒呢?」

  明言一怔,遲疑道:「這法子似乎沒有人用過……」

  仲冉夏挑眉,當然沒人敢用了。這麼一大片的竹子用火燒,不就擺明讓外面的人知道,他們要跑路了?

  這麼個自曝行跡的法子,除非腦袋進水了,不然根本無人會用。

  她踩踩地上的泥巴,皺起眉頭,不知道兩人現在打個洞通往外面還來不來得及……

  仲冉夏眼睛一亮,拽著小和尚就讓他去挖坑。

  明遠一臉莫名,還是默默地拿起鏟子,奮力在她說的位置不停挖掘。

  有武功在身的人就是厲害,不到一會,一個足以容納兩人的坑就出現在仲冉夏眼前。她讚賞地瞥了明遠一眼,直接道:「我們這就躲在坑裡,然後——放火燒竹林!」

  挖坑稍難,火燒竹林就容易得多了。

  看著熊熊烈火吞噬著青竹,發出一陣陣「辟里啪啦」的聲響,仲冉夏便說不出的解氣。那些正道人士看見辛辛苦苦建起的陣法,被她一把火燒了個乾淨,不知該露出怎樣的表情?

  她已經有些迫不及待想看見了……

  土坑就在離竹林最近的位置,仲冉夏在地面上作了一點掩飾,不仔細看是發現不了這裡的。之後,便心安理得的跟小和尚呆在了坑裡。

  明遠心細,事先從屋內取來了清水和守衛吃剩的饅頭。也該慶幸風蓮的大方,日日一流的酒菜源源不絕地送來,便宜了守門的兩人,自然是看不上這乾巴巴的白面饅頭的。

  仲冉夏畢竟受傷未癒,很快便開始困頓。額頭一點一點的,看著就要倒下去,小和尚連忙扶著,面紅耳赤地讓她躺在了自己的腿上。

  她睡著人肉枕頭,轉眼就入夢了,不管外頭怎樣了。

  天大地大,也不及睡覺最大啊……

  熙熙攘攘的吵鬧聲由遠至近,仲冉夏立刻警醒,與明遠兩人迅速收斂了氣息。她嗅著一大股燒焦的味道,捂著鼻子有些難受。

  聽見外面好一陣吵鬧,紛雜的腳步聲,以及刀劍的碰撞聲。她與小和尚面面相覷,顯然有些不明白正道的怎麼突然就動起手來了。

  「這兩個兔崽子,就顧著吃喝,居然讓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和尚給逃掉了?」一人大聲叫嚷著,憤怒之極。

  又有一人附和道:「死了多少兄弟,這才把人抓回來,如今說沒就沒了?當初說是一劍宰了那姓仲的女子,乾淨利落,怎像現在全然白費功夫了?」

  「風盟主遲遲不見,莫非他想要包庇仲家小姐?」

  「就是,讓風盟主這就出來……」

  「眾位兄弟稍安勿躁,盟主這幾天閉關療傷,實屬無奈,往大家諒解。」

  仲冉夏撇撇嘴,這展俞翔說話倒是像足了正派人士,若不是看清了他的為人,自己還真以為先前是誤會這位展大公子了。

  「展公子,盟主不在,你這就出個主意。」有人大聲建議,引來一陣附議的聲音。

  「盟主不在,在下不該擅自做主,只是那兩人逃走,確實爺耽誤不得。仲家小姐身上有傷,鐵定是跑不遠的,小和尚慈悲為懷,絕不會丟下她一人。若沒有出城也罷,即便離開了,也能輕易找出他們的行蹤。」

  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又是謙虛相讓,沒有獨佔功勞的意思,讓眾多幫派的人很快便一致贊同,分頭追捕了。

  仲冉夏冷笑,展俞翔倒是看得明白,只是斷然想不到兩人會藏身在燒焦的竹林地下,未曾離開半步。

  此人武功不低,她屏住呼吸,直到輕微的腳步聲離去,也不敢鬆懈。對明遠作了個噤聲的動作,果不其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展俞翔又回來了。

  細細在屋內屋外查看了,他瞅見床榻上剛剛乾涸不久的血跡,冷笑一聲,轉身又再度走遠了。

  「……此人果真多疑。」仲冉夏終是吁了口氣,低聲感歎。如此性子,若是掌管了天凌府,看怕沒多久府內的人都得被猜忌而殺光。

  幸好上任府主倒是明智,沒把位子傳給了展俞翔。

  她摸摸鼻子,貌似自己想多了,天凌府如何與她何干?

  小和尚伸手托著仲冉夏的手臂,正要出去,卻又聽到一聲輕響,不禁蹙眉。

  她也納悶,又有人來了,是展俞翔還是別的幫派嘍囉?

  仲冉夏不由懊惱,自己的警惕心仍是不夠,沒料到還會有人折回來查看。除了展大公子,其它人新生疑惑而回頭亦有可能,是她大意了……

  兩人先前正準備出去,掩在上方的泥土已經被挖開了一小半。在一大片的竹林中不算明顯,卻也不能排除會被人發現。

  仲冉夏閉上眼,默念著:看不見,看不見……

  對方腳步一頓,往回走了兩步,她的心幾乎要提到了喉嚨。待那人走遠,仲冉夏已經憋得滿臉通紅。

  她抬手擦了擦額上的冷汗,低聲道:「小師傅,我們上……啊——」

  仲冉夏眼看著一隻手臂自上而下伸進了泥土裡,極為精準地抓住了她,嚇得大聲驚呼。任何人遇著這情景,恐怕都難以保持平常心……

  明遠當機立斷,立刻兩指點向那手臂的腕部,一把長劍卻驟然從上方刺下,生生阻擋了他的步伐。

  不過一剎那的閃神,仲冉夏已經被人用力扯出了土坑。塵土撲面而來,因為事出突然沒有來得及合上眼,好些落入她的眸裡,疼得幾近要掉下淚來。

  身後胡亂地揉著眼,滿目的刺痛,仲冉夏好半天淚眼模糊,根本看不清,不由更為慌張。

  那人驟然將她攬在身前,掌心拍打著她臉頰上的泥土,仲冉夏撇開臉避開了對方的觸碰,忍痛調動內息,想著像之前對著風蓮那般,也給此人一掌。

  可是內傷還在,這一動,胸口撕裂的痛楚險些讓仲冉夏疼暈過去。軟綿綿的一掌被那人一把擒住,她正心慌意亂,忽然聽到這人輕歎了一聲:「……娘子,是我。」

  這一喚,讓她緊繃的神經終於是有所鬆弛,無力地靠著展俞錦,仲冉夏覺得全身的力氣似乎被一下子抽走了。想要問的事很多,最後只餘下一句:「……怎麼來了?」

  「風蓮這地方著實隱秘,在下頗費了些時日才尋著。」他的掌心覆在臉頰上,很清涼,讓仲冉夏不禁貼近了一分。

  滾燙的熱度卻讓展俞錦皺起眉:「我們這就走。」

  說罷,抱著她輕輕鬆鬆飄至遠處。明遠急急跟上,柳鋒亦不甘落後,尾隨在側。

  冷風在耳邊吹拂,仲冉夏使勁眨著眼,終於能看見了周側的境況。她在美相公的懷裡,而他則在半空中……

  她重新閉上眼,臉色有些發白,努力忽視兩人身下的高度。

  「你果然來了……」嘶啞的聲音在前方傳來,展俞錦輕飄飄地落在地上,望見來人緩緩走近。

  仲冉夏瞪大眼,有些不信眼前的人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風蓮。俊美的臉頰迅速消瘦,神色憔悴,印堂發黑,一雙丹鳳眼凝著深重的倦意。

  她疑惑,難道上次那一章竟然傷他如此之深?

  身後的展俞錦低低笑開了:「風公子,『芙蓉帳』的反噬的滋味如何?」

  風蓮眼底有些瞭然,嗤笑道:「果然,什麼都瞞不了你。」

  目光一轉,視線落在仲冉夏身上,眸中有些遺憾、憐憫與不忍:「當初慫恿夏兒習練『芙蓉帳』的人,也是展二公子自己吧?她即使不將功力傳於你,也不可能久活於世。要比狠絕,我的確遠遠不及你。連日夜相對的枕邊人都能算計在內,展二公子又有什麼不能犧牲的?」

  仲冉夏垂下眼,縱使明白這很有可能是風蓮的片面之詞,後背抵著展俞錦的地方卻禁不住有了些涼颼颼的冷意。

  美相公沒有理會風蓮的挑釁,而是拋出了一塊令人垂涎的肥肉:「芙蓉帳的全本,這世上只得我一人知曉。如今,我不介意送與風公子。畢竟,你目前對此秘籍相當需要,不是麼?」

  風蓮不相信此人會如此好心,漠然道:「我又怎知展二公子送來的是靈丹,還是砒霜?」

  真正的秘籍,展俞錦又如何會這般輕易奉上?

  「天凌府被毀,手底下的分舵也受到沉重打擊。此次前來,也不過是為了救回娘子,用『芙蓉帳』來交換,這筆生意想必風公子並不會吃虧。」

  他環顧一周,蘊含內力的聲音傳至每處角落:「我天凌府府主願意在此立下重誓,以『芙蓉帳』一書替下仲家小姐,絕不食言,否則死無葬身之地!」

  言罷,從袖中將一本書冊扔在風蓮腳邊。

  仲冉夏愕然,古人對誓言極為看重,展俞錦居然說出這樣的毒誓?只為了她一人,值得麼?

  風蓮眼底的猶豫一掠而過,既然他這麼說,此書便是真的。兩人纏鬥多年,此人的性子他已經能摸出個七七八八。

  只是如此一來,自己的處境便有些尷尬了……

  可是,風蓮自身的情況不容樂觀,即便前方是萬丈深淵,他也不能不向前邁步。

  他立即拾起地上的書冊,匆匆翻了一遍,大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展俞錦趁此摟著仲冉夏飛快掠去,途中遇上正道人士,卻紛紛退讓,並不多作糾纏。

  她正不解,回頭卻見美相公唇邊揚起一抹堪稱為得意的笑意,身上忍不住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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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1 00:10:47 |顯示全部樓層
43.所謂代溝

  不能不說,美相公用『芙蓉帳』交換自己的舉動,著實讓仲冉夏心底對他的抗拒少了許多。

  即使明白,展俞錦從來不做虧本的生意,這筆交易對他來說總是有利的。

  風蓮挑的地方是一座人煙罕見的莊園,十分偏僻,外牆籐蔓滿佈,少有修繕,像是許久不曾有人居住,難怪美相公會花費了好幾日才找到此處。

  原以為他們四人會往城裡落腳,畢竟仲冉夏內傷未癒,明遠也是尚未恢復,急需用藥和靜養,誰知展俞錦一離開莊園,便直奔郊外。

  她的意識變得有些模糊,倚著美相公的肩頭強撐著向四周張望。寬敞平整的大路變成了狹窄、坑坑窪窪的小徑,他們遠離了熱鬧的街上市集,四周漸漸變得寧靜怡人。

  身後的明遠顯然內力無以為繼,逐漸落後,被柳鋒拎著後領,身影迅速飄至展俞錦後側,亦步亦趨。

  幾人入了山,靈巧地躍上了崎嶇的巖壁,來到了一處寬廣的平地。前方有一處洞穴,展俞錦抱著仲冉夏走入,她卻發現裡面別有洞天。

  風雅別緻的建築矗立在洞內的正中央,散發著淡淡的木香,應是剛剛建起的。屋內點著熏香,裡面一概俱全,紫檀木大床,薄如輕紗的帳子,以及散發著陽光味道的錦被。

  這些都讓仲冉夏有種身在仲府的錯覺,所有的擺設與當初的房間幾乎無異。若說唯一不同的,也便是窗外沒了綠綠蔥蔥的後花園,而是陰暗的洞穴石壁了。

  幾日內便搜羅齊全,搭起了這房屋,仲冉夏暗自讚歎。躺在床榻上,身下柔軟的觸感更是讓她舒服地輕歎一聲。昏沉中,只覺全身說不出的舒坦和安心。

  彷彿她還在仲府,老爹偶爾會惡作劇地逼迫自己趕緊生兒育女,鍾管家黑著臉,對她也不缺關切,還有膽小又愛狐假虎威的菲兒……

  可惜睜開眼,面前除了展俞錦,還剩下了誰?

  望向門口,不見其餘兩人,仲冉夏不由一怔:「小師傅和柳鋒呢?」

  「他們在外面,明遠的傷勢不重,柳鋒自是會照顧他的。」美相公手裡拿著一塊沾濕的帕子,在她臉上輕輕擦拭起來:「剛才的事,娘子不打算問麼?」

  沾著熱水的手帕,暖暖地拭去臉頰上的泥巴,讓人清爽了許多。如今,她是又困又累,甚至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難得他主動侍候,仲冉夏自然來者不拒,便微微仰起頭,讓美相公擦拭得更容易些。

  聽見展俞錦的話,她只是瞇著眼,滿不在乎地道:「不管你做什麼,風蓮也不會好過就是了。」

  「娘子向來是懂在下的,確實不必多費唇舌來解釋了。」他淡淡一笑,兩指挑開仲冉夏的外袍,帕子落在了頸側。

  她納悶,展俞錦當自己是他肚子裡的蛔蟲麼?

  驟然想起什麼,仲冉夏睜開眼,抓住衣襟,囁嚅道:「……剩下的,我自己來就行。」

  看見那雙黑沉的眼眸寒光漸起,明顯已是看見了。

  既然如此,她也沒必要隱瞞,索性鬆開了手,低著頭不說話了。不覺得需要跟美相公解釋什麼,如他所見,頸上、鎖骨以及胸前深深淺淺的痕跡都是風蓮的傑作。

  就算說是當初以為那個人是展俞錦,也不足以開脫些什麼。

  再者,仲冉夏不認為兩人之間的關係足夠親密,有需要坦言……

  只是屋內突然沉默了起來,令人有些無所適從。

  半晌,但聞展俞錦輕輕一歎,手上的動作未停,繼續擦拭著肩膀,而後手臂,再來是掌心。彷彿先前所看到的,不過是她的錯覺罷了。

  仲冉夏感到不可思議,轉眼又釋然。她在美相公心目中,又算得了什麼?

  原主人以前與風蓮廝混不少時日,恐怕這樣曖昧的痕跡他也看過不少了……

  垂著眼自我安慰著,仲冉夏居然壓抑不住心底一縷縷的失望。原來在展俞錦眼中,她也不過如此麼?

  想著剛剛與風蓮交換時一閃而過的感動,她的心情猶如雲霄飛車,從最高點一下子墜落了下來……

  待展俞錦餵她吃下一顆療傷的藥丸,仲冉夏便在有些黯然的心情中,沉沉睡去。

  幾度醒來,喝了點粥,服下丹藥,她昏昏沉沉,直到很久很久後才完全醒轉過來。

  榻前沒有人,屋內輕悄悄的。窗外依舊暗沉,看不出白天還是黑夜。桌上燭燈明亮,微微搖曳,留下一道落寂細長的身影。

  仲冉夏搖搖頭,對她突如其來的傷感不禁失笑。

  果然,虛弱中的人,心境總是有些軟弱。

  屏風後的浴桶備下了熱水,旁邊還有一套翠綠色的嶄新綾羅紗裙。

  她瞧了眼門口,小心落了鎖,這才施施然地脫下身上髒污的衣衫——難為自己灰頭灰臉,滿身的泥土還能睡得如此香甜。只是這樣的她,竟然沒有人主動出手打理,任由仲冉夏垢臉亂髮,把一床嶄新的被褥生生糟蹋。

  以往展俞錦不是曾願意替她脫衣療傷,如今卻這般不聞不問,終究是失卻了興致了麼?

  褪盡衣裙,沉入溫暖的熱水中,仲冉夏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難不成美相公以為她被風蓮糟蹋了,失了原先的價值,於是不再多加理會?

  沒了用處,所以任意丟棄?那麼,他又為何將自己帶回來,還用『芙蓉帳』作為交換?

  即便美相公無需習練此秘籍,他也可以以此作為籌碼,向風蓮索求更多更大的好處……

  仲冉夏甩甩頭,拍了拍被熱水熏得通紅的臉,以求將腦子裡的胡思亂想拋到腦後。展俞錦究竟所圖為何,與她何干?

  她從來猜不著,看不透,何必自尋煩惱?

  拿起帕子胡亂擦拭著赤裸的身子,尤其是頸側和胸前,皮膚隱隱有些刺痛。仲冉夏念叨著那日的事,就當作是被狗咬了,儘管忘掉便是。

  只是低頭瞥了一眼,不由納悶,怎麼胸前的紅痕似乎更多更深了?

  沐浴後,精神大好,煥然一新。

  仲冉夏換上嶄新的衣裙,面料舒適,極為貼身,看怕是度身而做。不管如何,展俞錦這方面總是相當體貼的。

  推門而出,卻見美相公提著食盒,立在兩步開外,安然地笑著。

  她一怔,不知此人在外面站了多久,地上零零落落的有了好幾道新鞋印,漠然道:「展公子,既然『芙蓉帳』你已經盡數得到了,我也沒必要再留下。」

  縱然書冊送與了風蓮,但以他過目不忘的本領,再默寫一本出來也並非難事。

  而且,當初他入府,也不過是為了求得仲府的庇護。如今仲家不在,展俞錦沒必要再留自己在身邊充當包袱累贅。

  「山上風涼,娘子如今內傷剛好,正是虛弱之時,不要受冷了。」美相公似乎對她方纔的話恍若未聞,不容分說地牽起仲冉夏的小手,往房內走去。

  「展公子。」她蹙起眉,還想說什麼,卻被展俞錦再次打斷。

  放下食盒,從中端出兩碗白粥以及幾碟清淡的小菜,他拉著仲冉夏坐下:「粥涼了,就不好吃了。」

  她不得已拾起湯勺,心不在焉地喝了幾口:「展公子,小師傅如今在何處?」

  「柳鋒帶他到附近養傷,明遠也打算趁此機會提升自身的內功修為。」他夾了幾筷子小菜到仲冉夏的碗裡,柔聲道:「你的傷沒好,不適宜食用油膩的餐點,這一段時日恐怕得委屈娘子喝粥了。」

  「……無妨。」她的臉幾乎要趴到碗裡,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此人由始至終在為自己的身體健康著想?

  仲冉夏向來不是寡情的人,別人對她好,她還真說不出什麼重話來。再就是,提升功力不是一兩日就能完成的。既然明遠決定留下,她也不好丟下他一人獨自離開。

  畢竟,智圓師傅將小和尚托給了仲家,他又無親無故,於情於理仲冉夏都不該棄明遠於不顧。

  於是,想要走的話,只能吞了回去,暫時不再提起了。

  洞穴內外從不見展俞錦之外的人,柳鋒和明遠在一隱秘之處閉關修煉,仲冉夏不好打擾,每天看看書冊,與美相公對弈,喝著味道古怪的補湯,而後歇息再歇息。

  日夜與美男相對,賞心悅目之餘,她總有些不自在。

  除了離開,展俞錦對自己算得上是百依百順,任勞任怨,卻令仲冉夏越發疑惑。

  若果以往此人的表情無懈可擊,堪稱完美,如今倒是多了幾分生氣,卻襯得越發豐神俊秀。

  她如坐針氈,美相公由始至終沒有實際的逾越舉動,只偶爾碰觸到自己的指尖,也會很快收回去。最多也不過主動拂開她肩上的碎發,掌心若有似無地在臉頰上擦過。

  這樣的舉動,似是無心,卻讓仲冉夏面紅耳赤,心跳加速。展俞錦真是個行家,有些時候,將到未到的曖昧反而令人更為心動。

  即使她看得明白,卻還是禁不住胸口小鹿亂撞。

  暗歎著,興許是自己多心了,這的的確確是美相公無意之舉而已。

  洞穴的時日總是過得特別緩慢,每日獨處,仲冉夏倍感寂寥,便沒有抗拒展俞錦在屋內時不時走動。

  即便他們不過安靜地分別在兩邊角落坐著,她也更能心平氣和地看書、寫字,甚至是在紙上胡亂塗鴉,意圖消磨時間。

  有日她畫得興起,弄得墨汁到處都是。那會被美相公瞧著,不由一臉感興趣地走來,用袖口拭去仲冉夏臉頰上的墨汁,指著畫上的活物猜著:「娘子,這是……大餅?」

  她瞥了某人一眼,鬱悶了:「展公子,這乃太陽。」

  某展蹙起眉,指尖往下一移:「娘子,此為……水鴨?」

  仲冉夏怒了:「如此美妙的曲線,自然非天鵝莫屬。」

  美相公看了許久,目光瞟了眼所謂天鵝周圍的波浪形線條,以及腳下類似於草狀的物體,半天只憋出了一句:「……娘子,果真與眾不同。」

  她心歎,知音難求,知畫就更不容易了,尤其是他們之間還橫跨著幾千年的鴻溝。

  不對,此為「代溝」才對。

  早晚相伴,可是一到就寢前夕,仲冉夏都會微笑著,非常禮貌地將展俞錦請出門去。

  縱然他們如今算是有夫妻之名,但是沒有老爹在,無需坐實……

  原以為他另有住處,仲冉夏也心安理得地霸佔著這廂寬敞的房間。後來一天起夜,臨時興起想去賞月,一開門,卻見青袍男子雙腿盤起,端坐在屋外,這才發現他竟然晚晚就如此度過。

  不說這天氣漸冷,山上更是陰寒。此處又是天凌府的地盤,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怎樣也不鬧怠慢大BOSS。

  仲冉夏站在門口好一陣,才想到了折中的法子:「中間立一座屏風,展公子再命人送來一張軟榻置於其後……」

  美相公墨眸越發沉謐幽暗,而後微微頷首,算作同意了。

  她納悶了,這境況貌似調轉了過來。明明是自己良心偶然發現,讓展俞錦住進屋內。而今卻像是徵詢他的同意,再行入住?

  不愧是大BOSS,薄唇一張,一聲令下,很快便準備停當。

  仲冉夏稍作查看,舒適的軟榻,寬大的山水屏風,將房間生生隔開了左右兩個獨立的空間,兩人互不干擾。

  屏風足夠厚,從她這邊只看見展俞錦一點模糊的影子,若滅了燭火,根本看不見其它。

  作為現代女性,擁有自己的私人空間是極為重要的,令她怎能不滿意?

  如此,他們便開始了孤男寡女獨處一室的同居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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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1 00:10:59 |顯示全部樓層
44.你追我趕

  山中生活苦悶,仲冉夏又將提高自身功力的目標提上了日程。有展俞錦這位高人在,自然是事半功倍。

  興許是少了瑣事纏身,美相公欣然答應,甚至比之前更為耐性,指導亦最為詳細,令她的武藝進步神速。

  這日練習刀法的時候,仲冉夏一個招式嘗試了不下數十遍,依舊不能發揮出來。

  展俞錦不厭其煩地解釋了幾次,還親手示範。

  「腰板挺直,手腕的動作不要這麼僵硬……」他一面說著,掌心扶著仲冉夏的腰側,這算得上是敏感的部位讓她忍不住一抖。

  側過頭偷偷瞟向身後的人,卻見那張俊美的面容從讓坦蕩,雙眸注視著自己手上的動作,絲毫不見任何猥褻的意味,不由暗歎她的多心,又將注意力投注在大刀上了。

  美相公扶著她的腕部,指尖慢慢滑向手臂,托著仲冉夏的手肘糾正動作。

  仲冉夏有些不自在,可是當刀式比之前更為精準,簡簡單單就將一塊巨石劈開兩半時,她欣喜若狂,一時忘我抱著展俞錦的胳膊咧嘴傻笑:「沒想到,光憑我這小胳膊真能將大石一刀兩斷!」

  他盯著仲冉夏燦爛的笑顏,忘乎所以粘著自己的下意識動作,黑眸微閃:「若娘子再下功夫,刀法必定更為凌厲。」

  她點點頭,興奮地問道:「那跟明遠小師傅比起來,我得多久才能打贏他?」

  展俞錦看著她,半晌後緩緩伸出兩指。

  仲冉夏瞪大眼,猜測道:「兩個月麼?」

  美相公笑著搖頭:「不,是兩年。」

  聞言,她立馬焉了。兩年,還要每天像今兒這般日出而起,子時回去,中間沒有任何休息,自己肯定要受不住。

  還以為當武功蓋世的大俠,憑著自己的聰慧和這身體殘存的功夫底子,不需要太久就能達到。而今看來,壓根就是仲冉夏想得太好了。

  見她悶悶不樂,展俞錦拉著人就往內走:「此事不能一蹴而就,娘子的資質比起很多人已經算不錯了。」

  這句「不錯」,怎麼聽怎麼覺得勉強。仲冉夏皺起眉,這人是安慰她,還是打擊自己?

  明顯敷衍至極,想必話中這個「很多人」,應該就是毫無練武筋骨的那一類了……

  回到石洞,仲冉夏詫異地看見房內冒著熱氣的浴桶。

  山腳有一條小溪,只是上上下下甚為麻煩,憑她三腳貓的輕功,根本就是有去無回,也就打消了沐浴這個念頭。也就粘著木盆裡的清水,每天稍微擦拭一下身體便當作了事。

  如今這麼大一桶熱水,看怕費了不少勁才從山腳打上來,至於燒水更是不容易,畢竟此地不便生火讓人發現。

  仲冉夏歪著腦袋,圍著浴桶轉悠了一圈,難不成這水是天凌府的侍從用內力弄熱的?

  此事並非沒有可能,她就曾見過美相公握著茶壺,轉眼涼水就變得滾燙。這門功夫著實厲害,就是一種能移動的人肉生火機,隨時隨地能喝上熱水,沒有副作用,沒有任何危險係數。

  等等……

  仲冉夏驟然頓住腳步,轉過頭瞧向門口的人,跟漲潮一樣欣喜的心情眨眼間就退了下去:這桶熱水,不會是給展俞錦準備的吧?

  察覺到她的目光,美相公大大方方地笑道:「娘子,我這就下去吩咐人準備晚飯。」

  說完,他體貼地闔上房門,刻意加重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仲冉夏愣了一會,回過神來,神色複雜得望向浴桶:原來這桶熱水,是為她準備的?

  既然如此,她便不客氣了!

  扭頭檢查了門窗,封得嚴嚴實實的。正對著房門還有一道山水屏風,就是有人驟然闖入,她也能及時應付。窗口朝向洞內,房子擋在正中,根本無人能穿過並躲藏。

  仲冉夏一顆心回到了肚子裡,三兩下脫掉全身的衣裙,歡天喜地,跳入熱水中舒舒服服地喟歎了一聲。

  果然,洗澡為人生樂事之一……

  突然有人推開房門,她正全身緊繃,右手抓住旁邊的衣衫和大刀就要穿衣趕人,卻聽到腳步聲停在門前,傳來展俞錦溫和的聲線:「娘子,方才外面下起了冰雹,我只能先進來避一避。」

  屏風後的仲冉夏不吱聲,他又接著道:「晚飯已經備下了,不如讓他們送一壇桂花酒來?」

  「……展公子隨意就好。」感覺到美相公的氣息始終停在原先的地方,她緊繃的神經不由自主鬆懈了一點點。

  畢竟這桶熱水來之不易,就這樣浪費了不好。仲冉夏加快手上的動作,迅速把全身搓洗了一遍,匆忙走出浴桶,手忙腳亂地套上了衣衫。

  「好香……」不得不說,展俞錦確實懂得享受,一邊品嚐美食,偶爾抿一兩口散發著淡淡清香的酒水,簡直是非一般的五星級生活。

  即使古代的酒水度水很一般,仲冉夏還是不敢多喝。稍微嘗了兩小杯便放下,專心對付桌上的佳餚。

  為何吃得如此放心,就不擔心展俞錦下毒?

  她腦海中一閃過這念頭,心底就忍不住發笑。若是要殺自己,當時在風蓮的地盤,只要扔下她一人,或者直接一刀解決,不是更方便,何苦辛苦帶回來,難不成還想養胖了再宰來吃?

  再者,原先展俞錦三番四次對她下手,也是為了得到『芙蓉帳』的下落。如今他得到了,仲冉夏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值得被算計的地方,也就心安理得地寬心吃喝,高枕無憂了。

  酒過三巡,她臉頰微燙,有些熏熏然道:「此地偏遠清幽,遠離塵囂,確實是居住的不二之選。」

  展俞錦唇角微彎:「這麼說,娘子很喜歡這裡?」

  「嗯。」仲冉夏低頭瞅著酒杯,像是要看出一朵花來,自言自語道:「若是爹來了,一定會喜歡的……」

  此話她憋在心裡已經很久了,自從那日仲尹落在了風蓮手裡,自己便日夜擔憂。之前所住的莊園內根本不見老爹的蹤影,不知被正派人士藏匿在何地。

  不得已,仲冉夏只能藉著微微的醉意,壯著膽子跟展俞錦提起這件事。

  卻見他的笑意一斂,目光在她臉上微頓:「娘子無需擔心,岳父大人如今很好。」

  「這是何意?風蓮抓走爹之後,究竟將他藏在哪裡?」仲冉夏著急地抓住他的手,蹙眉低聲問起。

  展俞錦反手握住她的掌心,眼神噙著些許安撫:「娘子難道從不懷疑,岳父大人已經和風蓮聯手了?」

  「不可能。」仲冉夏想也沒想,立刻答道,聲音卻不自覺地拔高了幾分。她只覺胸口一痛,似乎有些絲絲縷縷的東西要破繭而出,卻被自己生生壓了下去。

  她搖搖頭,揉著抽痛的額角,呢喃道:「不可能,老爹怎麼可能會投靠風蓮……或許,他這是虛與委蛇,暫時讓正派的人安心,好趁機逃走……」

  仲冉夏單手掃開桌上的盤碟,腦裡亂哄哄的。美相公沒必要騙自己,她卻不得不認為這人其實沒有說真話:「展公子,你告訴我此事又想算計什麼?」

  「娘子,你醉了。」展俞錦瞥了眼一地的碎片,眸底掠過一絲冷意。

  「我沒醉……」她趴在桌上,大笑道:「總是看不明白展公子在想什麼,你不如直說好了。或者,我這就答應了呢?」

  仲冉夏的下巴枕在手臂上,臉頰浮現出淺淡的粉色,粉嘟嘟的紅唇微微張開,雙眼濕漉漉的,噙著點點水氣。如今神情隨意的,自下而上抬眼看向他,平添了幾分慵懶的媚態。

  展俞錦瞇起眼,失笑道:「娘子真的知曉在下究竟想做什麼?」

  她有些茫然地點頭,而後又搖頭,分明不明白此人的意思。

  下一刻,仲冉夏被他騰空抱起,摔在空無一物的木桌上。她眼中閃爍著慌亂,掙扎著要坐起身,展俞錦卻俯身而下,輕而易舉地將她壓在身下。

  大掌隔著衣裙遊走,仲冉夏又窘又惱,抬頭看見此人專注的神情,以及越發深沉的眼眸,原本要推開他的雙手,不知為何軟軟地落在身體的兩側。

  展俞錦的鼻尖幾乎要與她碰在一起,視線由始至終落在仲冉夏的臉上,未曾移動。

  她以為美相公會像以往那般吻自己,瞇起了眼,但只有噴灑在面頰上的,溫暖中帶著一點急促的氣息。

  掌心沒有停在令人尷尬的地方,像是愛撫,更是如同審視一件價值不明的商品,令仲冉夏不寒而慄。

  直至展俞錦突然低下頭,貼在了她的頸側,仲冉夏立即閉上眼,不知道是不敢看,還是不想看……

  他最終沒有做些什麼,薄唇不經意地在仲冉夏的耳垂上擦過,淡聲問道:「娘子這般配合,是想在下替你從風蓮那裡救出岳父大人麼?」

  這個人,總是看得如此通透。

  她確實想借由展俞錦的手,把老爹救出來。不管如何,仲府被拖累,都是因為『芙蓉帳』。而後自己也不負責任地將美相公帶回仲府,才會發生之後一系列的事。

  縱然他當初也有順水推舟的意思,在府中療傷和躲避仇家。

  不管怎樣,確實是原主人將這個大麻煩帶回來的。她既然繼承了這個身體,也該為仲家做些事。

  至於成功與否,真是天知道了……

  仲冉夏伸手勾住他的脖頸,低低地笑道:「展公子屈尊將貴,每日如此親力親為照顧我,不就是想要這樣?」

  依照他的性子,看自己這般主動,反倒要厭惡和不感興趣。思及此,她笑得越來越甜膩膩的,指尖還若有似無地在展俞錦的腰側劃著圈。

  「……上回對著風蓮,娘子就是這樣傷了他?」美相公深深地望著她,驀地開口問道。

  「什麼?」仲冉夏一怔,這跟她想像中的反應不一樣,正要先下手為強,集中內力在雙掌之中,盡全力揮退身上的人。誰知此人的動作更快,身影一移,輕巧地避開。

  而後,展俞錦轉瞬間出現在跟前,再次將她壓制在桌上。

  「娘子想用自己來交換岳父大人?那麼,鍾管家,你的師傅如何?」

  淡漠的神色,一字一句地說著,仲冉夏後背發涼,撇開了臉,不敢與她對視,耳邊的話語卻沒有因此而停下:「你只得一個,要如何救得兩人?又或者,娘子想讓在下做一筆賠本的生意?」

  「你,你……」她面紅耳赤,就算白癡也知道展俞錦話中有話。自己都豁出去了,此人壓根不願鬆口救人,還在這裡討價還價。

  仲冉夏抿著唇,許久才道:「我答應展公子兩個條件,如何?」

  「很好。」他站直身,居高臨下地望著躺在桌上的人:「那麼第一個條件,在下要娘子永永遠遠不離我左右,怎樣?」

  她愕然,指著展俞錦好久才憋出一句:「你……卑鄙……」

  這分明是趁人之危,難不成還想困住自己在身邊日夜折磨?

  仲冉夏喘了口氣,正色道:「我拒絕,這並不公平……」

  「這世間本就沒有公平的事。」展俞錦垂眸,漫不經心地笑了:「娘子的一輩子換兩人的性命,在下以為足夠了。」

  她怒極,還想反駁,卻被他抬手止住了:「娘子不必急著回答,只是在下已經命人選好了一塊風水寶地,兩口薄棺,想要看看麼?」

  「不必!」仲冉夏咬牙切齒,原本是她主動出擊,理應佔著上風,如今為何急轉直下,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展公子,你最好活得比我長!」

  不然,死了自己也要鞭屍的!

  她擱下重話,心裡忽然有衝動立馬咬舌自盡,說不定還能穿到別的地方,別的好人家的身上……

  「娘子該祈求的是,岳父大人和鍾管家會比你長壽。要不然,你走了,他們又怎能留下?」

  仲冉夏一窒,除了死命瞪著語氣涼薄的展俞錦,實在無話可說。卻被他擒住,狠狠吻了一記。

  「娘子,一路逃走的兔子,只會激發起獵人更大的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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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1 00:11:14 |顯示全部樓層
45.屏風事件

  仲冉夏抱著被子生悶氣,誰是兔子,誰又是獵人?

  她已經足夠低聲下氣了,又一再妥協,誰知展俞錦還得寸進尺。既然已經安頓了自己,順手把老爹一併救了又如何?

  哼,兔子急了還會咬人的,別以為他這個蹩腳的獵人就能為所欲為!

  她在這邊鬱悶地就要咬手帕洩憤,屏風另一面的人卻安然地倚著軟榻,翻閱著書卷,一臉閒適。這才是讓仲冉夏最不爽的,自己在糾結,美相公卻跟沒事人一樣。

  永永遠遠不離左右麼……

  她抱著雙腿,下巴擱在膝蓋上,嘀咕道:「騙子,大騙子。」

  一輩子的事,誰說得清楚?

  那個人所說的永遠,恐怕轉眼不到一兩年就該厭倦了。現代人戲稱女子像衣服,在古代,想必連鞋履都不如。說不准展俞錦轉身就找來好幾個美貌丫鬟,把她丟在一邊不聞不問,自生自滅……

  仲冉夏眨眨眼,或許她該假裝同意一段時日,等那人膩了,天大地大,就不信沒有她的立身之地。

  想到這裡,她不由豁然開朗,這法子倒是可行……

  「娘子說誰是騙子?」

  仲冉夏正兀自沉思,當下便開口答道:「當然是展……」

  她忽然一愣,轉頭看見美相公,立刻頓住話頭,扯開一個算是勉強的笑容:「你怎麼突然過來了,難道我方才吵著公子看書了?」

  展俞錦撩起袍子,安坐在床沿上,眼神閃爍:「剛才在隔壁聽到娘子怒罵一聲騙子,便想知曉是誰吃了豹子膽,敢如此待你?」

  「原來如此。」仲冉夏乾笑著,眼珠子骨碌一轉:「展公子,關於你昨天提起的事……是否還能作數?」

  「當然。」美相公伸手挑起她肩上一束黑髮,淡淡笑道:「娘子這是答應了?」

  「嗯,只是有一個小小的附加條件。」仲冉夏諂媚地朝他笑笑,小心翼翼地道:「若果往後有一日,展公子覺得我礙眼了,可否放我離開?」

  他的手一頓,突然往下一扯,她的頭髮還在某人手中,被揪得頭皮發痛,不得已身子前傾,被展俞錦單手攬在懷裡,只聽他輕笑一聲:「娘子打得好主意,利用完在下之後,便想甩手走人?」

  「展公子,我並非此意。」鼻尖撞在他結實的胸膛上,疼得仲冉夏雙眼濕潤,卻不忘張口辯解道。

  「那麼,娘子是擔心在下始亂終棄?」展俞錦摟著她的手臂一緊,笑意滿盈。

  她一愣,立刻搖頭,自己擔心的是他不「始亂終棄」……

  「展公子的意思是,這小小的條件,你是不答應了?」

  他俯下身,笑了:「讓娘子出去,指不定又惹什麼事回來,還是放在眼皮底下為好。」

  這是什麼話,仲冉夏氣極,說得她到處招蜂引蝶一樣。

  「我……」

  展俞錦沒有再給她辯駁的功夫,這個女人總是能將別人的一番好意扭曲得面目全非,再讓她繼續說下去,保不準自己會忍不住想掐住她的脖子,索性一了百了,冷不丁低頭就壓上仲冉夏的唇。

  她大吃一驚,一時沒了防備,轉眼間就被此人徹底攻陷。唇舌輾轉掃蕩,盡數染上了屬於他的味道。

  仲冉夏只覺渾身要被火焰灼傷那般,想要退開一點,遠離此人。卻被展俞錦壓在床榻上,沒了退路。

  兩人的身軀越發貼近,仲冉夏能感覺到他的心跳,他的體溫,以及纏綿的氣息。這一刻,彷彿他們之間的距離比任何時候都要少。

  如此強勢地攫取,她幾近要感覺到窒息。可惜對方似乎覺得不夠,遠遠不夠,更加用力地壓著她,在唇上愈發緊迫地吮吸,似是想要吸乾仲冉夏肺中所有的空氣。

  氣力彷彿一點點被抽走了,她有些暈眩,胸口的跳動越發急促。

  許久,展俞錦終於是放過了她,卻在喘息間依舊沒有離開仲冉夏變得紅潤的唇。輕柔地廝磨,交換著彼此的呼吸,溫暖而親暱。

  掌心覆上她的鬢角,展俞錦低笑道:「騙子麼……若是娘子,在下不介意一直做你心中的騙子……」

  仲冉夏呼吸一緩,撇開臉囁嚅道:「你……又騙人了……」

  他失笑:「娘子覺得是,那便是了。」

  美相公最終是答應了仲冉夏,派人去找仲尹。

  至於那個小小的條件,當然是被完全忽略掉了……

  她原本還想藉著此次機會,親自下山尋人,卻被展俞錦的一句話輕而易舉地打發了:「娘子這是信不過在下,還是打算趁機逃走?」

  這話一出,仲冉夏想離開,都得掂量著不知在何方的老爹和鍾管家,以及潛心苦練武功的明遠小和尚會不會被連累了,只得打消了這個念頭。

  美相公不知從何地讓人尋來的女子飾物,隔兩天便送上一小箱。她很想說自己為了練刀,全身上下沒有半點首飾,這些東西放著也只是擱在角落發霉而已。

  可是,愛美向來是女子的心性,即便不常戴,偶爾拿出來欣賞倒是不錯的。

  這天她打開新送來的檀木方盒,一眼邊看中了一隻紫紅色的玉戒。拿起來仔細端詳,不小心失手落在地上,滾著穿過了屏風,落在了另一面。

  那邊是展俞錦歇息的地方,仲冉夏從來沒有踏足,畢竟是私人空間,免得看見什麼不該看見的,同處一室總有些尷尬。

  瞅見房門大開,美相公也出去了,她提著裙子,輕手輕腳地走到屏風的背面,彎腰拾起了玉戒。

  剛要起來,無意中抬起頭,仲冉夏怔住了。

  繼而咬牙切齒,捏著指環的拳頭情不自禁地用力收緊。

  屏風的背面,山水畫厚重的墨跡變淡了,透過它向對面刊,就像是蒙上了一層淺黃的薄膜,連床榻上的雕刻,振翅欲飛的鳳鳥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仲冉夏面頰霎時滾燙,那天沐浴的時候,他就是站在這邊一動不動的——原來,自己居然被這樣看光了。

  這座屏風,她那面瞧不清晰,誰知這邊卻是可有可無,她不禁怒了。

  那人分明是故意的!

  恰好瞥見展俞錦走入,見她臉色不愉,立在屏風的一側,瞭然地笑道:「當初只說是讓人盡快送來,不料居然是這樣的。未曾向娘子明言,是在下疏忽了。」

  單單「疏忽」兩個字,這人就想把她糊弄過去?

  仲冉夏眼底冒火,支吾著半天卻沒吱聲。總不能,讓美相公負責吧……

  「要不然,在下這就讓人將屏風反過來?」他唇邊噙著笑,慢條斯理地提議道。

  她愣了,反過來,不就是自己要天天隔著屏風看美相公的一舉一動。比如,沐浴;比如,更衣……

  仲冉夏覺得她的臉就要熟透了,連忙擺手道:「不必了,展公子還是讓人再送一座屏風來……」

  這事治標不治本,誰知道新送來的屏風是否還會有別的機關?

  她搖搖頭,又道:「算了,還是在屏風上掛一塊黑布……」

  「娘子,岳父大人的行蹤已經有線索了。」展俞錦睨了眼屏風,不緊不慢地打斷道。

  仲冉夏一臉驚喜:「天凌府的人,果然不乏有才之士。」

  「娘子謬讚了。」他繞著屏風慢悠悠地走了半圈,笑瞇瞇地道:「這玩意兒立在正中,著實礙事。既然娘子不喜,不如撤了?」

  已經沒有任何詞彙能形容仲冉夏如今的心情了,這個人居然以尋老爹的事來威脅她,自己說一聲「不好」,看怕仲尹要一直找不回來了……

  於是,她只能不情不願地答道:「這事展公子做主便可……」

  屏風撤掉後,房間確實寬敞了很多,可是仲冉夏一點都高興不起來。試問不論做什麼,總有一道視線緊緊跟著,怎能讓人不如坐針氈?

  「展公子,有事?」她忍無可忍,轉過頭不悅地問道。

  「娘子忙碌了一早上,都在寫什麼?」展俞錦懶洋洋地倚著軟榻,微微抬起眼瞧了過去。

  仲冉夏甩甩手中墨跡未乾的紙張,簡略地應道:「只是寫下近日練刀的心得,這本刀法為師傅所創,就該發揚光大。」

  「娘子這是打算收徒,找繼承人?」他嘴角往上微揚,「這刀法,只算得上是三九流保身用的而已,若是授予傳人,未免有些誤人子弟。」

  她納悶了,這人就不能說話好聽一點,非要將自己的刀法貶成這樣?

  「我又不要徒弟跟高手過招,只要他能潛心練功,好生領悟就足夠了。再說,同一種刀法不同的人有不一樣的理解,想必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以後的人更能將刀法發揮到極致。」

  「一派武功只傳血親不傳外人,娘子的抱負倒是很大。」展俞錦似笑非笑,看得仲冉夏一陣發毛:「這徒弟要收幾人,娘子心裡有數了?」

  「大約三五人已經足夠了。」她隨口一答,低頭苦思冥想,從頭到尾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可是為何美相公的話中似是隱含玄機?

  等等。

  仲冉夏蹙起眉,武功只傳血親,鍾管家無子,仲家又對他有恩,這才傳授於她。而她這一脈,貌似只得老爹和自己兩人了。那麼,所謂的血親就是她的子女,或者孫子孫女了?

  她剛才說了,徒弟三五個就足夠了,豈不是自己得當母豬生出三五個孩子來……

  抓抓頭,仲冉夏硬是梗著脖子,將錯就錯:「其實,一套簡單的刀法也不必三五人來繼承的。」

  展俞錦點頭,附議道:「確實如此,尤其讓他們跟著在下數年,便已足以名列高手之位。」

  聞言,她愣是鬧了個大紅臉,彆扭道:「……誰、誰要給你生三五個孩子了?」

  他挑眉,笑得溫溫柔柔的:「展家子嗣不多,三五個的確是少了。」

  仲冉夏一窒,除了乾瞪著眼,再也無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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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1 00:11:27 |顯示全部樓層
46.醫治

  「展公子,還是不要了……痛!」

  仲冉夏抱著腦袋,鬱悶得要命。

  自從那一天後,美相公的舉動越發詭異了。這天居然心血來潮,要幫她梳發,可憐自己的頭髮,掉了一堆,頭皮就要被他掀起來,終於算是完事了。

  無視她淚汪汪的控訴,展俞錦在好幾小箱錦盒裡隨手挑了一根銀簪,插在發上,左右端詳,笑道:「娘子這般,倒是光彩照人。」

  仲冉夏瞄了眼地上的頭髮,對著銅鏡看不出什麼,索性站在水盆前一照——不得不說,某人的手指確實靈巧,雖說動作顯然甚為生疏,可還是比她自己弄得要好看一點。

  當然,只是一丁點兒……

  摸摸還疼的腦袋,她撇嘴道:「嗯,還可以。」

  「一回生兩回熟,下次綰髮定能更好。」展俞錦放下羊角梳,笑著說道。

  仲冉夏愣了,還有下次,不要了吧……

  他低頭瞥了一眼,忽然又道:「娘子,讓在下替你畫眉如何?」

  「不必了。」她的眉形很好,至於被展俞錦畫完後有什麼樣的效果,仲冉夏想想都覺得恐怖,急忙擺手:「我們在山上又沒有其他人,無需盛裝打扮吧?」

  「女為悅己者容,不是麼?」

  悅己者,展俞錦居然將自己比喻成欣賞她的人?

  她見美相公拾起胭脂想要抹自己唇上,連忙跳起來,後退幾步:「不是這樣用的……不對,是這些含有很多化學物質,素面朝天反而更好……」

  仲冉夏覺得自己語無倫次了,只是某人的反常實在恐怖:「展公子,你究竟想要做什麼,不妨直說?」

  「娘子心心唸唸著岳父大人,自然要打扮一番了。」展俞錦終究是把胭脂收好,盯著她淡淡笑道。

  她一怔,轉而喜出望外:「你找到爹了?現在就帶我去見他麼?」

  若是如此,就算美相公把一整盒的胭脂抹上她的臉頰,自己也是願意的。

  「娘子還真是,父女情深。」展俞錦自然而然地摟著她的腰,離開了洞穴。

  許久不見的柳鋒已是侯在洞外,仲冉夏不見明遠,奇怪道:「小師傅怎麼不在?」

  「他正閉關練功,三個月內不會離開。」柳鋒垂著眼,平板的聲線絲毫不帶半點感情。

  三個月……她皺起眉頭:「我們走了,誰來照顧小師傅?就算閉關練功,總不能不吃不喝幾個月吧?」

  「放心,自然有人會在此地照料明遠的,娘子不必擔憂。」展俞錦攬著她,走向崖邊,沒有半句示警的話,驟然飛躍而下,嚇得仲冉夏幾近要尖叫起來。

  他一定是故意的,不帶這樣欺負人的……

  落在地面的時候,她已經是手腳無力,臉色發白,軟綿綿地倒在美相公的臂彎裡,腹中翻滾不已。恐高症達到前所未有的程度,都拜此人所賜。

  起初他還好心地幫自己撫著後背,試圖讓仲冉夏好受一些。

  她這才平復了一些,突然感覺到那隻手從脊骨緩慢而下,在腰上流連了片刻,之後……

  仲冉夏幾乎要炸毛了,抬頭瞪了他一眼:「展公子,你的手放哪了?」

  展俞錦沉吟半晌,正色道:「娘子莫非不知,這是哪裡?」

  手掌大刺刺地停在屁股上,她面紅耳赤的,居然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

  這真的是天凌府的府主,莫不是有人假扮的?臉皮的厚度,怕是連子彈都要穿不透了……

  城中熱鬧,街上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店門客源不斷,掌櫃笑不攏嘴,堂內的客人高聲談笑,歡喜而張揚。

  仲冉夏看著車外的境況,不知是否心情愉悅的關係,任何事在她眼裡總是變得如此美好。

  很快就能見到老爹了,不知是不是瘦了?風蓮可是待他不好,逼迫他做些不願做的事?還有鍾管家跟魔教沾了邊,正派的人可有為難他?

  一番忐忑中,馬車停下了。

  扶著展俞錦的手下了去,入目的是一間普通的小院落。殘破荒涼,顯然許久沒有人住了。

  她不由疑惑:「展公子,爹真的在這裡?」

  「鍾管家受了重傷,兩人一直在此地藏匿。」他率先走了進去,仲冉夏左右張望,院內雜草叢生,角落的水缸佈滿青苔,中間還裂開了一條兩指粗的縫隙,讓她一陣心酸。

  自己離開後,爹和師傅就住在這樣的地方麼?

  推開半掩的房門,仲冉夏瞧見屋內的牆角下鋪滿了乾草,上頭躺著一人,骨瘦如柴,滿面鬍鬚,右臂的袖子更是空蕩蕩的。

  走前看清此人的面容,她眼圈一紅,就要落下淚來。

  那個脾氣暴躁,常常語氣不耐,卻又在背地裡對自己極好的鍾管家,如今就這樣躺在如此破落的院內,甚至失去了握刀的手臂,讓她怎能不傷心?

  「鍾管家……師傅……」仲冉夏輕喚了幾聲,躺著的人毫無反應。緊閉的雙眼,乾裂的唇瓣,青白的面色。若非胸口還有些微的起伏,在旁人看來,他已經與死屍無異了。

  展俞錦彎下腰,兩指搭在鍾管家的手腕。一盞茶的功夫後,他搖頭道:「內力被毀了大半,如今僅用丹藥和人參吊著命,恐怕……」

  她急了:「難道沒有別的法子救師傅嗎?比如,我將內力傳一部分給他,或者有什麼靈丹妙藥的……」

  「別傻了,這世上何來起死回生的靈丹?」他輕歎一聲,打斷了仲冉夏的話:「娘子如今將內力打入他的體內,鍾管家只會死得更快。以他如今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住任何的衝擊。」

  「為何會變成這樣,當初走的時候,師傅還是好好的。」她的手緊緊握成拳頭,心中悲憤難平。

  忽然站起身,環顧一周,家徒四壁,卻不見自己心心唸唸的人,仲冉夏不禁焦急道:「爹呢?展公子,你不是說他在此地。」

  話音剛落,她聽到一陣熟悉的腳步聲由遠至近,提著裙子便跑出門去,張口便叫:「爹,爹——」

  仲尹提著藥包,正愁眉苦臉,忽聞仲冉夏的聲音,驚喜道:「乖女兒,你怎麼來了?」

  看著明顯瘦了一圈的老爹,仲冉夏的眼圈更好了:「爹,鍾管家他……」

  他重重地歎了一聲,苦笑著安撫道:「老鍾能保住一條命,已經是不容易了。乖女兒,你這段時日是在天凌府?」

  「不是。」她搖頭,就要說出山上的生活,便見展俞錦倚著房門,望著兩人淡笑。

  「岳父大人,許久不見了。」

  仲尹侷促地搓著手掌,點頭喚道:「展公子。」

  兩人驟然的沉默,讓仲冉夏有些費解。她拉著老爹進屋,接過藥包說道:「煮藥的地方在哪裡?我這就去。」

  「不用,這點小事爹來就行。」仲尹乾笑著,說什麼也不讓她動手。從小到大,自家女兒連生火都不會,這藥到她手裡,怕是要遭殃了。

  把藥爐弄壞也就罷了,若是將這些花費不少銀子的藥材煮焦了,再去尋來怕是不易。

  「娘子,讓柳鋒去就行。」展俞錦適時插入來,將她拉到了身邊。

  仲冉夏悶悶不樂地盯著柳鋒將藥包取走,轉頭問道:「爹,那天我離府後,究竟發生什麼事了?為何鍾管家……師傅他會變得如此?」

  仲尹長吁短歎,搖頭道:「過去的事,女兒就別追究了。畢竟是以往行事不當,惹來的仇家,也算是有個了斷。」

  「那風蓮說是將仲府的人都一舉抓走了,可是有為難你們?」既然老爹不想說,她也不勉強,提起心裡最為關心的事。

  他詫異道:「沒有的事,那天風蓮未曾來過。我跟老鍾趁著混亂逃出來,若非那些人緊追不捨,老鍾又何故會落得一身傷?」

  仲尹連連歎息:「都怪我從商後,把以前的武藝都荒廢了,才連累了他……」

  「爹,你別自責了。」仲冉夏握著他的手,欣慰道:「幸好,你跟師傅都還活著。師傅他……我相信,一定還有救的。」

  望向乾草上的鍾管家,無奈道:「爹,可是請了大夫來瞧瞧?」

  「未免暴露行蹤,不曾請大夫,只靠我自個買的藥,一直吊著他的命。」仲尹雙眼黯淡,不禁低下頭去。

  展俞錦拍拍仲冉夏的肩膀,笑道:「娘子放心,在下這就請醫者前來救治。」

  美相公言出必行,不到一個時辰,那位醫者便提著藥箱翩然而至。

  是一位乾瘦的老者,蠟黃的臉色,猶如病入膏肓。雙手青筋突起,滿面皺紋,點點的褐斑,年紀顯然不小了。

  仲冉夏狐疑地瞅著這人,又老又醜,像是一隻腳踏進棺材的模樣,著實令她不太放心。

  生怕他一個不留神,眼花了或者手抖了,把脈錯了,寫錯藥方之類的……

  只是餘光瞥見老爹雙眼發亮,一臉欣喜,便知這醫者來頭不小,並非泛泛之輩。

  如此,鍾管家有救了!

  醫者慢條斯理地坐下把脈,又慢條斯理地起身洗了雙手,喝了一杯低劣的茶水,皺著眉慢條斯理地道:「半死不活,準備後事吧。」

  仲冉夏一腔期待被這盆冷水轉眼給澆滅了:「他還活著,怎能就這樣放棄?」

  「即便救回來,也跟廢人無異。到時候要死要活的,不就浪費了老夫的寶貴藥材?」醫者「嘖嘖」兩聲,厭惡地將手裡的茶杯摔在桌上。

  果真是天凌府的人,確實冷血至極。一條性命,居然跟藥材來比?

  「師傅心志堅定,絕不會自尋短見,請這位老先生出手相救。」人在屋簷下,不能不低頭。為了鍾管家,仲冉夏只能低聲下氣地請求道。

  「女娃兒,你看得太簡單了。」醫者咧嘴一笑,面上的皺紋層層疊疊的更深了:「對於江湖人來說,武功就是他們的命。如今不但失去了內力,這人又顯然是右撇子,連刀劍都不能用,就算活著,又讓他如何自處?」

  「起碼,他還活著。」仲冉夏抿了抿唇,不放棄地勸道:「內功沒了可以再修煉,右手沒了,師傅還有左手。相信以他的天賦,左手要練就出右手的功力,所需的時日要遠遠少於之前……」

  「你這女娃兒倒有些意思,也罷,老夫這就難得好心一回,幫你把人從鬼門關拉回來。只是到時候他尋死覓活,就別來找老夫,如何?」醫者乾咳一聲,笑吟吟地說道。

  「一言為定。」她相信自己的眼光,師傅縱然會失落一陣子,但絕不會輕生!

  數日的忙亂,又是灌藥,又是泡藥水,又是針灸,醫者一板一眼地替鍾管家療傷,也非常不客氣地支使仲家兩父女,忙得他們腳不沾地。

  自然,展俞錦端坐在一旁,冷眼看著幾人忙碌,好不愜意。

  畢竟,誰敢對著天凌府的府主指手畫腳?

  折騰了五六天,這日仲冉夏眼尖,瞧見鍾管家手指微微一顫,激動地幾乎要跳起來:「爹,師傅醒了!」

  下一刻,他緊閉的眼緩緩睜開,看到旁邊的人,有些茫然。轉而低頭看到自己失去的斷臂,以及感覺到體內的異常,臉色眨眼間蒼白如雪。

  仲冉夏生怕他想不開,抓住鍾管家的手,將那天對醫者說的話重複了一遍,又安慰道:「師傅,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你會好起來的,然後成為江湖第一個獨臂高手。」

  「……小姐,你太天真了。」連日沒有開口,鍾管家的聲音極為沙啞,低聲歎息中噙著點點滄桑:「或許你說得對,只是重新來過而已。可惜,我能等,我的仇家卻不會等。」

  仲冉夏一怔,忽然覺得剛才自己的話是多麼富麗堂皇,卻蒼白無力,垂著眸,她哽咽道:「我早就當師傅是一家人了,現在除了爹,就只得你這個親人,師傅你別那麼早放棄好嗎?」

  鍾管家原本變得渾濁的眼眸轉了過來,噙著些許的暖意:「……好,我答應你。」

  說罷,他睏倦地闔上眼,又沉沉睡去。

  醫者把脈後,挑眉道:「這麼烈的藥性,此人倒是個真漢子,一聲不吭的。只是,人是救回來了,以後卻不能再練武了。」

  「什麼!」仲冉夏愕然地回頭,聲音進不住地顫抖:「老先生,你既已知曉,為何先前不反駁我的話?」

  「老夫不否認,卻也沒贊同。」醫者冷笑著,抬眼道:「怎麼,終於明白自己有多天真了?」

  她不得不說,自己確實太容易輕信他們了。這人的確沒有承認,鍾管家以後還能繼續學武,只是她一廂情願地想法而已。

  仲冉夏掃了醫者一眼,淡然道:「沒關係,師傅就算武功全無,還有我在。」

  「女娃兒,你想要以一人之力抵擋他不知多少的仇家?」醫者挑起眉,眼底掠過一絲不以為然,轉身向展俞錦抱拳道:「府主,既然人已經救醒了,屬下這便告辭。」

  美相公抬起手,隨意一揮,醫者恭恭敬敬地又行了禮,這才抬步離開。

  越過仲冉夏的身邊時,她聽到耳邊傳來一道尖細的聲音:「呵呵,女娃兒這般篤定,是因為府主在你身後,危難時定會出手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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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1 00:12:49 |顯示全部樓層
47.表白

  仲冉夏怔忪在原地,見旁人似是未有所感,想必醫者是用了所謂的耳傳密音,只有她能聽到。

  因為有展俞錦在,所以自己才會這般篤定?

  不能否認,她確實有這樣的想法。

  在山中生活的這段時日,不知不覺間,仲冉夏對他的確起了依賴之心。原先刻意的疏離和警戒慢慢在兩人相處裡,一點一點漸漸消散。

  她跟美相公會像平常的親友那般,嬉笑打鬧,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展俞錦偶爾會逗弄自己,讓人哭笑不得,卻並不會令她不悅。

  仲冉夏心裡突然起了一個念頭,難不成這就是他將她送上山,又攆走柳鋒和明遠,讓他們獨處的目的?

  不得不說,有人如此費盡心機為的只是討好她,或許是虛榮,又或許是在寂寞擔憂之時特別軟弱,仲冉夏不能否認,自己投在展俞錦身上的目光越來越久,與他在一起時亦越發自然輕鬆。

  抬手捂上她的胸口,仲冉夏感覺到掌心下不規律的跳躍,是驚慌,還是悸動?

  「娘子,想什麼這般出神?」美相公走向她,低頭輕問。

  暖暖的氣息若有似無地噴灑在仲冉夏的臉頰上,她不由自主地紅了臉,撇到一邊:「醫者就這樣離開了,不留下替師傅療傷?」

  「他向來只醫治天凌府的人,這次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親身前來。讓醫者繼續留下,未免要壞了他的規矩。」展俞錦垂下眼,一字一句地將藥方報了出來。

  她愣了,醫者走之前就將方子告訴他了?

  「岳父大人,麻煩你再走一趟,將這些藥材都買回來。」

  仲冉夏瞥了他一眼:「讓柳鋒去不行嗎?難得見到爹,我還想跟他好好敘舊。」

  「不。」展俞錦笑了,「正派的人曾見過柳鋒,讓他出去只會暴露我們的行跡。」

  「那我陪爹去,總可以了吧?」她皺起眉,不高興地提議道。

  他彎下身,輕笑道:「娘子莫不是忘了,之前答應在下的事?」

  仲冉夏眨眨眼,明白美相公說的是那句「永遠在左右」的話,正想反駁,仲尹和藹地笑道:「沒事,爹速去速回就行。乖女兒,你長途跋涉,先好好休息。」

  既然老爹也這麼說,仲冉夏只能乖乖地點頭了。

  醫者的藥方果然有效,這才服用了兩天,鍾管家的臉色便有了血色,只是昏睡的時間仍是比較長。

  仲冉夏端著破舊的木盆,用濕手帕仔細擦拭著鍾管家的雙手和臉頰,這才又到廚房準備吃食。

  爹為了隱匿,不敢生火煮飯,只是買來不少乾糧,稍微填飽肚子也就算了。

  自從仲冉夏和展俞錦兩人來了之後,她當然不能讓他們就這樣過活。不說鍾管家正受重傷,需要湯湯水水補身子,老爹也極為憔悴,再啃沒營養的乾糧,恐怕很快就得貧血了。

  幸好小屋後是一片樹林,兔子、山雞之類的還是有的。仲冉夏的功夫對付一流高手有難度,對付這些小動物就綽綽有餘,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捕獵好幾隻野味。

  拔毛、開膛破腹、清洗後再放在火上烤,很快就散發出濃郁的香味。許久沒有看見肉食的仲尹兩眼發光,恨不得立刻撲上去。

  第一隻山雞,仲冉夏轉身就遞給了老爹,免得口水把這小小的火堆給澆熄了。

  第二隻,當然是大BOSS展俞錦,若非有他,恐怕鍾管家是再也救不回來了的。

  第三隻,才是她自己的。那會兒,仲冉夏已經餓得腹背就要貼起來了,顧不上熱,狼吞虎嚥地開吃了。

  至於鍾管家,她在火上用一個破罐子熬了雞湯,等稍微涼了再給他餵下去。

  柳鋒由始至終不見人,伙食當然是自行解決了。

  日夜照顧下,鍾管家逐漸好起來了。

  仲冉夏滿心歡喜,走路三步蹦一下,嘴裡哼著歡快的曲子,愉悅地在河邊打水。

  一隻手輕易地奪去她手上的木桶,仲冉夏轉過頭,看見來人有些驚訝:「展公子怎麼來了?」

  美相公跑出來了,誰來保護老爹和鍾管家的安全?

  思及此,她咧著嘴有些討好地笑道:「這些粗重功夫,我來就好。天色不早了,展公子早些回去歇著吧。」

  「娘子這小身板不過幾天,就壓得直不起來了,而且……」黑色的眸子定定地盯著她,笑道:「若不趕快換下這身衣裙,怕是要惹來登徒子的。」

  登徒子?

  仲冉夏一怔,低頭見她的衣衫幾乎被水打濕了,粉色的肚兜若隱若現。某人越發熾熱的眼神又時不時瞟向自己,不禁尷尬地笑道:「我這就回去換……」

  提起裙子,她匆忙跑了回去。打上來的水,早就被她拋諸腦後了。

  等換好衣裙出來的時候,仲冉夏看到屋前的水缸被裝滿了,木桶安靜地擺在旁邊,心裡暖絲絲的。

  他,是故意那麼說的吧……

  未免引人注意,水缸外的青苔她並沒有擦去,只是將裡頭的污跡清洗了。破損的部分補了一點,起碼能裝好幾桶水,足夠他們用上一兩天了。

  接下來的幾日,這缸裡的水再也沒有見底,總是及時被裝滿。至此,仲冉夏也不曾再操心過。

  小木屋只有一間有頂的房間,她讓給了老爹和鍾管家。畢竟一個年紀不小,一個重傷未癒,都受不得涼。撿來的木柴生起的火堆,都是安置在此處。

  仲冉夏原本想讓展俞錦也跟他們住在一起,自己則是去爐灶旁將就一下。誰知轉過身,他一直緊跟其後。

  「展公子,要不然你去附近的客棧住著,畢竟此處太簡陋了。」

  「娘子與在下同去麼?」美相公上前,湊過去低問一句。

  「不,鍾管家還需要有人照顧著。」仲冉夏搖搖頭,答道。

  「那麼,在下也不必另尋住處了。娘子在哪裡,我便在哪裡。」說完,展俞錦撩起袍子,施施然地在爐灶的對面盤腿而坐。

  仲冉夏拗不過他,也在另一邊窩著,打算默念口訣,讓內力行幾個周天,消磨這漫長的一夜。

  只是習練了武功,卻還是普通人。她不眠不休照顧了鍾管家好幾天,如今晚上受了寒,居然一下子就頭暈目眩,渾身無力,連聲打著噴嚏。

  想著休息一晚便無事,仲冉夏縮在角落,很快便沉沉睡去。

  可惜第二天,腦中昏昏沉沉的,鬢角刺痛不已,手腳冰冷得讓人更是止不住發抖。

  一陣暖意自後背傳來,蔓延至全身,她舒服地歎了一聲,這才掀開了沉重的眼皮。看著近在咫尺的俊顏,仲冉夏歎道:「展公子……」

  收回掌心的內力,他俯身問道:「有內功護身之人,居然還會染了風寒,實屬少見。」

  仲冉夏鬱悶,這個時侯還不忘貶她一下麼?

  自己低低地咳嗽了兩聲,展俞錦抱起她放在腿上,淡然道:「天色還早,睡吧。」

  屁股枕在他的大腿上,雖然硬邦邦的,卻很暖和,只是仲冉夏睡得著才怪。瞄了眼外面,天邊微微發亮,她雙臂撐著展俞錦的雙肩試圖站起來:「不早了,該替鍾管家煮藥……」

  腿上一軟,她又趴在美相公的胸前,喘著氣半天動不了。仲冉夏蹙起眉,瞪了他一眼。這人居然又點了她的穴道,還是膝頭上的麻穴,看怕自己一兩個時辰之內是不可能起得來了。

  「只管睡就是,藥的事就不必操心了。」展俞錦顯然已是不愉,漠然開口:「看來,鍾管家比娘子顯然是要健壯許多。」

  她沉默了,確實重傷的師傅只躺在簡陋的乾草上,連一張厚被子都沒有,在破陋的小屋內,竟然能一直挺到他們前來,甚至在用藥後的幾天,奇跡般的迅速恢復。

  別說傷寒,連發燒炎症都不見。由此可見,身體確實比自己要好得多了。

  昏睡了大半天,醒來時被展俞錦塞了一顆藥丸,又不知從哪裡送來的米粥給餵了一小碗,仲冉夏感覺好多了。

  只是身邊的人,始終沒有放開她的意思。

  仲冉夏在病中畏寒,倚著他這個人肉大暖爐,著實不想移開一步。

  但是一整天就這樣呆坐著,就算武功再高強,恐怕也要手腳酸麻的。

  她便委婉道:「展公子,我的風寒已是大好,不如……」

  看仲冉夏的模樣吞吞吐吐,神色好不自然,美相公想了一會,張口問道:「娘子可是想要去出恭?需要在下抱你過去麼?」

  她大窘,急忙搖頭否認,繼續由著展俞錦摟著自己,整整一夜。

  經過一日的休息,仲冉夏又開始活蹦亂跳了。

  想必練武後總有一個好處,那便是自我恢復比常人要快一點。

  最讓她感到高興的是,鍾管家終於能坐起身,自行用飯了。

  當然,左手並不夠靈活,偶爾會不穩,讓勺子落在地上。瓷碗也是拿不住的,只能放在他身前的板凳上,更容易進食而已。

  這些在仲冉夏眼中,已經是大好表現,令她一整日都掩不住滿臉的笑意。

  為了顧及師傅的面子,她並沒有插手親自餵食。對於鍾管家來說,失去手臂和內功是小,若是淪落到要人服侍才能生活,無法自理,定會損了他的自尊心。

  因而鍾管家身體稍微有起色,左手能活動後,仲冉夏便再也沒有替他擦身喂粥了。

  時日流逝得飛快,不知不覺中兩人在小屋裡已是生活了將近一月。天氣愈漸寒冷,仲冉夏兩袖清風,除了展俞錦送她的髮簪還值錢外,身無分文。

  仲尹攜帶的銀子也不多了,盡數都耗費在鍾管家的內外傷藥上。一文錢愁死英雄,果然不假。

  仲冉夏正不知如何是好,這天午後,柳鋒卻帶來了厚實的被褥、保暖的衣衫以及坎肩。

  她正遲疑著是否收下,那位醫者最後說的話始終留在腦海之中。確實,自己依賴展俞錦實在太多了……

  仲冉夏猶豫著,卻見他挑起一件大紅的狐皮披肩,裹在她身上,微微笑道:「娘子穿上這一身,果真適合得緊。怎麼愁眉苦臉的,莫不是嫌棄在下挑的衣物不好?」

  鮮紅的顏色,襯著她白皙的膚色,讓人眼前一亮。披肩有些大了,將仲冉夏瘦削的肩頭緊緊包著,顯得臉蛋更小,下巴更尖,惹人憐愛。

  她渾身暖融融的,唇角上揚,情不自禁地露出輕鬆而舒心的笑容。在寒冷的冬日裡,有什麼比這身暖和的衣服更讓人高興了?

  展俞錦盯著她,半晌,緩緩笑開了。

  似乎有仲冉夏在身邊時,他的嘴角總會不由自主地微微翹起……

  這一笑,足以傾城。

  黑亮的雙眸常有的冷漠褪去,染上了一層薄薄的暖色;眼角微挑,薄唇彎彎。不是要笑不笑,而是真真切切的笑意。

  再就是,那雙墨眸中,倒映著只有她一人的身影。

  仲冉夏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呆滯、愕然、驚艷、羞澀,唯獨不見厭惡、漠然與無動於衷。

  當她想要深陷其中時,這個人托了自己一把,令人浮了起來;當她想要抽身而出時,這個人卻又伸手將自己往下一拽。

  如今,仲冉夏有種被他營造的這片柔和纏綿的氛圍困住的感覺。

  溫柔鄉,英雄塚。

  誰說男子才會陷入,即便是身為女子的她也是逃脫不得……

  彷彿有一道道無形的鎖鏈,無聲無息中將仲冉夏的手腳牽制住。走不得,離不了,一步一步地囚禁了她的人,她的心。

  往後退,還是向前走?

  仲冉夏看著眼前的人,只要一伸手就能觸及,可是那顆心也會跟她一樣麼?

  將仲冉夏臉上的猶疑看在眼內,展俞錦笑了笑,主動而堅定地握住了她的手,聲線越發溫柔:「娘子,即使你逃到天涯海角,在下亦不會放手。」

  她脖子一縮,這算是告白,還是……威脅?

  「那麼,如果是黃泉碧落呢?」仲冉夏苦笑著,難得在這樣的時刻打趣道:「畢竟,閻王想讓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美相公握緊她的手,墨黑的眸子閃爍著寒光:「那便從他手中,把人搶回來。」

  片刻後,他撫著仲冉夏的臉頰笑了:「有天凌府數年來搜集的丹藥,有醫術高超的醫者在,只要留有一口氣,都能將人救回來,娘子無需擔憂。」

  她納悶,這人哪只眼看到自己擔心?

  不過,如此霸道又冷酷的話,能不能算是……對自己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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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將心比心

  「師傅,今天感覺如何?」仲冉夏半跪在地上,掌心或輕或重地揉捏著他的雙腿。畢竟躺下的時間太長,若不這般按摩肌肉,到時候他怕是不容易站起來的。

  「……好多了。」鍾管家撇開臉,顯然不習慣被人服侍,面上的表情甚為不自然。

  仲冉夏不知費了多少口舌,才勉強讓他接受按摩雙腿,至於後腰、手臂和肩頭,鍾管家說什麼也是不願意的。

  「你身為小姐金枝玉葉,卻放下身段伺候,為師感激不盡……」他轉過頭,遲疑了一會輕聲道謝。

  仲冉夏擺擺手,止住了他的話頭:「師傅,你這樣說就見外了。我們是一家人,自然是有難同當了。」

  鍾管家垂下眼,許久才點了點頭。

  「乖女兒跟老鍾聊什麼呢,這麼高興?」仲尹提著藥包回來,圓圓的臉上滿是笑意。

  「沒什麼,正幫師傅揉揉腿而已。爹,我這就去煎藥,你先陪鍾管家聊聊。」仲冉夏接過藥包,出門到隔壁煮藥了。

  她這才踏入廚房,看見展俞錦平躺在地上,連自己走近都沒有絲毫反應。他向來是五識靈敏之人,如今居然睡得這麼沉,不會是發生什麼事了吧?

  仲冉夏幾步上前,輕聲喚道:「展公子?相公?府主?」

  看他還是沒動靜,她著急地身後搖了搖美相公的肩膀:「你別嚇我,到底怎麼了?」

  那雙漆黑的眸子慢慢張開的時候,仲冉夏算是鬆了一口氣。手背覆上他的額頭,小聲嘀咕道:「沒有發熱,奇怪……」

  手臂驟然被底下的人一扯,她一個不留神跌在了展俞錦身上。這人攬著她的腰身,慵懶地笑著:「你看起來,很擔心我?」

  仲冉夏瞪了他一眼,顯然明白自己被耍了:「若是沒事,能否請展公子先起來?我還得去煎藥,耽擱不得。」

  「在下倦了,娘子陪我多睡一會如何?」不等她回應,展俞錦將人緊緊鎖在懷裡,又闔上了雙眸。

  仲冉夏扭來扭去,就是擺脫不了此人的鉗制,不由咬牙切齒。

  「娘子再亂動,就別怪我不客氣了。」他睜開眼,要笑不笑地盯著她,俊臉漸漸貼近,嚇得仲冉夏立即乖乖地一動不動。

  在她臉頰上偷了個香,展俞錦又閉上眼笑道:「睡吧……」

  可能是他的懷抱太暖,又或是自己實在有點累了,仲冉夏這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待老爹尋來,這才算是清醒了。

  仲尹左右等不到湯藥,便親自到廚房來瞧瞧。

  誰知一進來,便受到一股冷硬的氣息將自己生生擋在了門外。往內一看,那雙黑眸定定地望著他,內裡的凜然讓仲尹不敢造次,小小地退後了兩步,不再聲張。

  定睛一看,他不由詫異。

  展俞錦懷裡抱著的,不是仲冉夏又是誰?

  前後一想,他倒是明瞭,卻也壓低了聲線,擔憂地問道:「她……沒事吧?」

  見展俞錦沒有回答他的意思,仲尹搓搓手,尷尬地乾笑道:「她說是煎藥,卻很久沒回來,我這才來看看的……不用介意我,你們繼續,繼續,嘿嘿。」

  仲冉夏迷迷糊糊中聽到仲尹的聲音,揉著眼囁嚅道:「爹,你怎麼來了?」

  過了一會,她終於是清醒了,見自己還窩在美相公的胸前,老爹正在門外目瞪口呆地盯著她。仲冉夏的臉,霎時紅透了:「……我不小心睡著了,這就去煎藥。」

  手腳並用,慌慌張張地爬起來,她抓著藥包就跑。

  仲尹歎了口氣,提醒道:「乖女兒,這就是廚房了,你去哪裡煎藥?」

  仲冉夏一愣,臉頰滾燙滾燙的,悄悄退了回去,老老實實到角落頭煎藥了。

  天啊,這臉真是丟大了!

  擁抱事件顯然老爹跟鍾管家說了,等她端著藥走來的時候,見坐在乾草上的人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讓仲冉夏垂著眼十分不好意思。

  「師傅,這藥趁熱喝。」

  「好。」鍾管家接過碗,一口氣將那黑不溜秋的湯藥灌了下去。由始至終面不改色,似乎對湯藥的苦味毫無所感。

  這一點,讓仲冉夏好生佩服。

  畢竟她之前偷偷喝了一小口,那味道噁心地讓人想吐。想必那醫者肯定不喜歡他們,明裡不能忤逆展俞錦,這才在暗地裡動手腳,把湯藥弄得如此難喝。

  接過空碗,仲冉夏抬頭見他笑得揶揄,面上有些掛不住了:「師傅晚飯想吃什麼,我這就去準備。」

  鍾管家一聽,就知道她是找借口要溜掉,當下笑道:「天色還早,不急著這一時半會的,先坐下跟為師聊一聊。」

  仲冉夏侷促地坐著,眨眼道:「師傅想跟徒弟聊什麼?」

  「聽仲老爺說,方纔你跟展公子在廚房……」

  鍾管家的話還沒說完,她立刻打斷道:「誤會,這是爹誤會了。」

  「哦?」他笑了笑,看仲冉夏一臉慌張的,無奈道:「為師也只是稍微提提而已,你這般緊張做什麼?為師不是曾教你處世為人要謹慎平和,如此急躁怎能成大事?」

  「是,徒弟受教了。」她抿唇低頭,虛心地應道。

  「你年紀也不小了,展公子的相貌身份都不錯,之前入贅仲府雖說是無奈之舉,如今對你也是好的。這樣的人縱然難以掌握他的心,但之前展公子孑然一身,如今你是他身邊唯一的女子,若是加把勁有了個孩子,便算是有了保障。」鍾管家微微喘著氣,一段話說下來有些費力,卻難掩關切之意。

  仲冉夏垂著頭小小地撇嘴,古代人總是覺得,只要妻妾有了孩子,便能抓住丈夫的心。在她看來,不過是為了子嗣能夠繼承夫君的家業財產,這才會如此。

  最終他們要的,也只是能到手的利益。

  夫君迎娶多少人,心裡又有多少人,與她們又何干?

  她不屑於這樣的夫妻關係,自己要的,也不外乎是一顆真心罷了。

  仲冉夏願意奉上自己的心,相對的,也只求對方能夠回應,能將心比心。

  她想什麼,面上的表情總是掩飾不住的,鍾管家看在眼內,只苦笑著搖頭:「你還太年輕了,不知道世間險惡。展公子身為天綾府的府主,往後又怎可能只得區區一個妻子?有些事,還是得自己好好爭取把握的。」

  又說了幾句,他忽然從懷裡掏出一盒軟膏,彆扭地塞到仲冉夏手裡:「天寒水涼,你煮飯洗衣總是辛苦,抹在手心上就行。」

  她摸著盒子,聽明白了鍾管家的意思。

  畢竟以前是大戶小姐,何曾做過這麼些粗重功夫。被冷涼的河水一泡,沒幾天手指就開始掉皮。一個月的功夫,雙手粗糙,乾巴巴的沒了往日的光澤。

  仲冉夏多數將手藏在袖中,連展俞錦都未曾發現。不料此事卻讓老爹和鍾管家見著了,這才費了銀錢買了這麼一盒潤手膏。

  她心裡一暖,將盒子小心收在袖裡,又扶著鍾管家睡下,這才回到了隔壁。

  晚上梳洗停當,準備就寢前,仲冉夏取出軟膏,只挑了一點點抹在手上。

  展俞錦忽然抓住她的手,神色不愉:「這東西哪裡來的?」

  「師傅贈與我的,展公子也要試試麼?」仲冉夏突然被他捏得生疼,出於禮貌低聲問道。

  「也好,娘子便替我用上一些。」美相公也不含糊,恢復了笑容,自然而然地將雙手往她面前一伸。

  仲冉夏沒料到他真的要用,愣上一愣,想起當初市面上男士護膚品正是流行,也就沒什麼好大驚少怪的了。指尖挑了一點軟膏,細細將展俞錦的手心和手背都均勻地塗抹了。

  他翻看著雙手,湊上前聞上一聞,片刻後微微笑道:「果真是好東西,難為岳父大人和鍾管家在這般拮據的時候,還不忘體貼娘子。」

  仲冉夏將盒子藏好,抬眸一笑:「爹對我向來是好的,師傅亦然。」

  「確實如此。」展俞錦攬著她的肩膀,挑眉道:「鍾管家今兒說的話,確實有幾分道理。」

  她一怔,想到此人居然聽牆角,當下是又羞又惱。念及鍾管家下午說了有的沒的,圍繞的都是替展家生下子嗣的話,面頰漲紅,結巴道:「師傅誤會我們的關係了,畢竟他還以為我還是那位跟你成親了的仲家大小姐……」

  「娘子什麼時候跟我不是這種關係了?」展俞錦的下巴擱在她的肩頭上,輕輕笑道:「確實,我們還差最後一步才算是完禮。」

  仲冉夏一怔,想起原主人在拜堂時暈倒,確實少了最後的夫妻對拜,不禁點頭:「嗯,還差一點……那便不該作數了。」

  「這如何使得?」他黑眸一閃,低笑道:「不如,今夜我們將這禮完成了?」

  狐疑地瞥了美相公一眼,仲冉夏心想:拜堂麼?

  古人對拜堂的時辰、地點不是相當執著的?這裡算是荒郊野嶺,半夜三更的拜什麼堂成什麼親?

  暫且不管自己願不願意,展俞錦這番心血來潮也太突兀了……

  還有就是,他這算是求婚麼?

  仲冉夏環顧四周,髒污雜亂的廚房,爐灶的木屑黑灰滿地。兩人坐在厚厚的乾草上,一方月華自破舊的窗欞灑入屋內。沒有燭火,所見之處皆是昏暗朦朧。

  不是風花雪月的時刻,沒有鮮花,沒有燭光晚餐,也沒有戒指,沒有漂亮的裙子和得體的禮服,這實在跟她想像中的求婚情景相差甚遠。

  若是彼此心心相印,水到渠成,即使環境再惡劣,仲冉夏勉強也是能接受的。

  問題就在於,此人隨口而來,即興而至,說不準明早醒來,把這事忘得一乾二淨,純粹三分鐘熱度,一場遊戲罷了。

  什麼都能容忍,就是這一點無法妥協。

  仲冉夏蹙起眉頭,聲音隱含不悅:「爹和鍾管家已經睡下了,這麼晚叫醒他們怕是不妥。」

  「誰說要叨擾他們?」展俞錦伸手挑起她瘦削的下巴,見那雙黑眸閃爍,低低笑了起來:「娘子莫不是誤會了?你與我缺的,不過是洞房花燭夜而已。」

  仲冉夏一驚,狠狠瞪向他:「展公子,今夜你打算睡哪一側?」

  美相公懶洋洋,幾乎要趴到她身上:「娘子覺得哪裡好,我便睡哪裡。」

  「很好。」仲冉夏往旁邊一指,笑吟吟地道:「那裡不錯,展公子好生歇息了。」

  說完,她背過身,朝相反的地方挪了過去,不忘「哼哼」了兩聲。

  展俞錦盯著她負起的背影有些好笑,轉眼低下頭,撫著手背若有所思。

  仲冉夏昨晚被氣得不輕,一整天沒搭理展俞錦,臉頰偶爾脹鼓鼓的,還不解氣地在地上重重踩上幾腳。

  仲尹瞄了眼屋內尚未起來的人,苦口婆心地湊過來勸道:「乖女兒,兩夫妻哪來的隔夜仇,別慪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仲冉夏無言,這話怎麼聽怎麼奇怪,難為昨夜的事敢情還是她錯了?

  「爹,你不明白……」她皺著臉,那人總是捉弄自己,實在可恨。

  「爹是過來人,有什麼不明白的。」仲尹拍拍胸口,搖頭晃腦地道:「想當年,你娘子在氣頭上抽了爹一鞭子,第二天我還不是笑嘻嘻地哄著她開心。要不然,咱們兩夫妻又怎能恩愛這麼久?」

  仲冉夏默然,被抽鞭子還沒有隔夜仇,老爹果然心胸廣闊。

  提起這位從來為曾經見過的娘親,她不由好奇道:「既然娘子能耍鞭子,身體應該挺好的,怎麼會……」

  學武之人,為何這般早逝?

  仲尹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了,原先的眉開眼笑彷彿是過眼雲煙,轉眼蒼老了許多,半晌沒有說話。

  仲冉夏有些後悔問起此事,一時之間不知要如何轉開話題,愁得眉頭就要打結。

  她真是沒有眼色,老爹幾次提起娘親,都是歡歡喜喜的,明顯愛戀至深。而今,自己簡直就是生生在他的傷口上撒了一把鹽:「爹,我們晚上不如煮些野味來打打牙祭……」

  仲尹沒順著台階下,自顧自地開口道:「當年你年紀小,很多事也不記得了。她會死,全都是我的錯,若非……」

  他驀地頓住話語,閉上眼沉默一會,掉頭便走。

  留下仲冉夏孤零零站在原地,似是感覺到老爹的悲傷,手足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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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美夢難成

  仲冉夏還擔心昨天的事會讓老爹悶悶不樂,誰知第二天大早,仲尹又滿臉笑容,神色如常,似乎沒有放在心上,她這才算是鬆了口氣。

  鍾管家送的手霜相當見效,這才塗抹了幾天,乾燥的雙手霎時變得滋潤光澤。仲冉夏想起以前在電視廣告中的護膚產品,若是把這東西帶回去,純天然製造,也是難得的商機。

  當然,這只能是她飯後茶餘的YY而已。

  展俞錦除了在屋內歇息,便是跟在她左右。次數多了,仲冉夏已經見怪不怪了。反正就當是多了一個跟屁蟲,還是賞心悅目的那種,倒是不錯。

  日子過得平平淡淡的,沒有仇家上門,也未曾見有胡亂闖入的人前來打擾。仲冉夏每天打野味、摘野菜,給鍾管家揉揉雙腿,幫老爹捶捶背,偶爾跟美相公打打鬧鬧,一天極為充實,甚是有滋有味。

  柳鋒再未出現過,就像他從來都不在一樣。

  但仲冉夏知道,屋內時不時被人添上的食材、碎銀以及替換的衣衫,皆是他所為。

  不過既然柳鋒不願意在他們面前出現,她也不勉強。屋內簡陋的吃食也不能招呼人,索性讓他自力更生了。

  「娘子的廚藝真是越發好了。」展俞錦笑了笑,將手中的瓷碗往前一伸,仲冉夏認命地替他添了一碗。

  仲尹連連點頭,扒著碗裡的飯菜的臉始終沒有抬起來。

  鍾管家亦是緩緩頷首,轉眼就吃完了一大碗。

  「粗茶淡飯,展公子只是吃得少了,才會覺得好。」仲冉夏搖搖頭,笑道:「待你回去後重新嘗了山珍海味,這些飯菜也就再也入不了口。」

  她眨眨眼,自己算不算是美相公在看慣無數美女後,轉換口味的一疊小菜?

  因為之前視覺疲勞,看膩了,於是這才看上了她這顆不起眼的草根?

  展俞錦放下碗筷,微微一笑:「貌美的女子何其多,娘子卻只得一個。」

  說罷,他繼續低頭用飯,非常捧場地將飯菜吃得一乾二淨。

  仲冉夏面上一紅,這話雖然不夠露白,卻是真正暖進了她的心窩。

  「師傅,還差一步……小心點……」仲冉夏緊緊盯著緩慢挪近的人,輕聲鼓勵道。

  一晃半月,鍾管家的身體已是大好,雙腿在她的按摩下也有了起色。這日天氣暖和,仲冉夏見他耐不住,也就幫忙開始了起身行走的練習。

  仲冉夏緊張的不得了,一來不敢上前攙扶,怕傷了師傅的自尊;二來地上並不夠平滑,生怕他腳下一滑便摔倒了。

  伸手不是,不伸手也不是,害她在原地團團轉,眉頭皺得緊一緊。

  一步、兩步、三步,眼看著鍾管家滿身大汗,終於是從屋內走了出來。站在門邊喘了幾口氣,他嘴角微微向上一翹。

  仲冉夏幾步上前,笑瞇瞇地道:「恭喜師傅,勤加練習,很快就能行走自如了。」

  鍾管家看著她的笑臉,點頭道:「……希望如此。」

  忽然指著大刀,說:「拿上來,讓我看看左手的力氣如何。」

  仲冉夏有點心虛,借口道:「師傅剛剛恢復,還是別急著練刀了。」

  「拿來!」鍾管家不悅地皺眉,低喝了一聲。

  她無奈,只得乖乖將大刀送到他手裡。

  「匡當」一聲,仲冉夏眼睜睜看著師傅左手無力,根本握不住刀柄,大刀應聲落地。

  她神色不安,不知要如何安慰鍾管家,只得苦笑道:「師傅的身子才有起色,未免太急躁了。將養幾天,說不準這刀就能舞得虎虎生威……」

  這話雖然說得有些過了,可仲冉夏實在想不出該怎樣安撫他。

  鍾管家盯著腳邊的刀,目光停在他的左手上。

  下一刻,他五指握緊,轉身走入屋內,淡然道:「讓師傅靜一靜,你別跟進來。」

  仲冉夏抬起的腳不由頓住,滿心擔憂地望著鍾管家邁著沉重的腳步,背對著她的身影越發蕭瑟……

  「爹,只得師傅一個人在裡面,會不會……」她扭過頭,求救似地看向仲尹。

  老爹拍拍她的肩膀,長長地吁了口氣:「這會兒,就別打擾老鍾了,先讓他獨自呆著。」

  仲冉夏心裡忐忑,站在門外許久,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開了。

  鍾管家在屋內,直至晚飯時分才出來。

  神情雖然還陰沉著,面色卻好了一些。

  仲冉夏特意多煮了幾樣好菜,招呼著眾人坐下後,慇勤地將雞腿塞到鍾管家的碗裡。

  「師傅,嘗嘗這個。今天才從山裡抓來的,相當新鮮。」

  她拚命笑著,生怕他不高興。幸好,鍾管家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接受了仲冉夏的好意。

  只是,從頭到尾,面色始終沒有緩和。

  仲冉夏每夜臨睡前,都會拿出鍾管家他們送的藥膏塗抹。展俞錦也自然地將雙手伸過來,她已經習慣了。

  把兩人的手都抹了,她掀開被子縮了進去。

  天氣越來越冷,若非內力在美相公地指點下有所提高,看怕這陰寒的地方很快就要受不住的。

  展俞錦的手臂習慣性地環住仲冉夏的腰上,起初她還大有意見,箍著睡覺甚為不舒服。反對無效,也就隨他了。不管如何,這大冷天的窩在美相公的懷裡睡,比電熱毯更舒服安全,何樂而不為?

  今晚的他很安靜,不像往常那般到處亂摸,仲冉夏狐疑地瞅著旁邊這人,問道:「怎麼了?有事?」

  「……嗯,我該回去了。」撥開她臉上的碎發,展俞錦淡淡答道。

  「哦。」仲冉夏一怔,撇開臉道:「確實,你在這裡很久,是該回去了。」

  「娘子為何表現得如此不捨?莫不是忘記了,你也得跟我回天凌府?」他輕輕笑著,瞅見她愕然的神色,唇邊的笑意更深了。

  「爹和鍾管家兩人在此地,我不放心。」仲冉夏轉身背對著他,手腳縮成一團:「再者,只要派人守在外頭,我也逃不了。」

  展俞錦伸手暖了暖她微涼的雙手,懶洋洋地說道:「我會再安排住處給他們,至於帶兩人回天凌府,或是留你一人在此,絕不可能。」

  話說得這般完滿,根本沒有回轉的地方,仲冉夏不禁失望:「好歹老爹是你名義上的岳父,鍾管家也是我師傅。就這樣將他們丟在一邊,不聞不問,實在有些過分。」

  「天凌府不留外人,娘子不是明白的?」展俞錦長臂一伸,將她緊緊攬在胸前。

  「爹怎麼能算是外人,若是如此,真正的外人該是我才對!」仲冉夏掙了掙,不高興地回頭說道。

  「……我會將他們安置在天凌府的附近,方便你探望,如何?」展俞錦沉默了片刻,不情不願地道。

  仲冉夏明白,這是他最大的讓步了。她轉過頭,輕輕笑道:「相公,你好像變了。」

  聽著這一聲「相公」,展俞錦嘴角微彎,細細親吻著她的唇:「柳鋒教下的,小事妥協半步,大事不能退。」

  仲冉夏無語了,敢情柳鋒對男女之事極有經驗?

  「為何要聽他的,就不能大事隨我,小事隨你?」

  「何謂大事,何謂小事?」展俞錦擺出一副虛心請教的模樣,輕聲低問。

  她一時之間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嘟嚷道:「總之,別聽柳鋒的一面之詞,怎知他不是誤人子弟?」

  「你該知道,天凌府內沒有女子。展家三兄弟,都從未見過自己的娘親。」展俞錦瞇起眼,漠然道:「在我眼裡,只有『有能』與『無能』兩者。」

  「娘子素來聰慧,只是欠缺些磨練。往後跟隨左後,很快便能與我匹敵。」他盯著仲冉夏,語氣篤定。

  與美相公並肩而立?

  展俞錦對自己的評價,遠比她想像中要高。

  仲冉夏笑言:「你就不怕以後培養出來的不是夥伴,而是敵人?」

  「若是如此,倒是有趣。」他低頭一笑,道:「我已經很久沒遇上適合的對手了,展俞翔做戲太假,連自己都騙不了,卻想要去騙人。至於風蓮,卻是個不錯的人選。只是正派猶如一盤散沙,他又大權旁落,起不了什麼風雨。」

  展俞錦抬手覆上她的臉頰,墨眸深沉:「我很期待,娘子究竟能成長到什麼程度……」

  「如此,多謝你的賞識了。」仲冉夏閉上眼,含糊地問起:「打算什麼時候出發?」

  「三日後。」他摟著她,亦闔上了雙眸。

  仲冉夏難得做了一個夢,算得上是一個美夢。

  她唇角微翹,甚至忍不住要笑出聲來。

  夢裡風景優美,綠樹蔥鬱,鳥語花香。有個漂亮的湖,老爹和鍾管家就住在湖邊的木屋裡,偶爾釣釣魚,種地割草,一派舒適愜意。

  老爹每天早上堅持跑步,美名曰「減肥」。可惜運動後將仲冉夏煮的一大鍋魚湯轉眼就喝光了,還把點心吃得七七八八,沒剩幾個。

  氣得鍾管家拿著大刀,追在他身後亂砍。

  仲冉夏只能無奈地繼續燒水煮湯,望著你追我趕的兩人偷偷笑了。

  師傅自創了一套左臂刀法,名聲大噪,已經是江湖十大高手之一了。鬍子每天都會在她的督促下,剃得乾乾淨淨,露出光潔的下巴,看起來整個人精神爽利。

  一人站在樹下,白衣翩翩,眉眼如畫。眸底噙著笑意,緩緩而來。

  仲冉夏看見自己歡快地迎了上去,卻被生生阻隔了。

  美相公的面容在模糊中,忽然變得極為猙獰,語氣森冷:「娘子,你還我命來……」

  悠遠冷然的聲線,讓仲冉夏生生嚇醒了過來。

  猛地坐起身,她捂著胸口,滿身冷汗。

  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何會做這樣的夢?

  仲冉夏一臉費解,窗外黑沉沉的,尚未天亮。側過頭,躺在身邊的人不在。摸上身側的乾草,冷冰冰的,顯然展俞錦已經起身好一段時間了。

  她隨手裹上厚實的披肩,躡手躡腳的,生怕吵醒了隔壁的老爹和鍾管家。這個時辰,難不成美相公起夜了?

  想著在屋外轉一圈,順一瞬方纔的驚嚇,仲冉夏低頭朝雙手呼著氣。不經意地抬頭,房門半掩,她瞪大眼,看到了此生最讓自己痛心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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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3-29 1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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