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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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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Jassica -【芙蓉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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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1 00:13:24 |只看該作者
50.痛徹心扉

  房門虛掩,仲冉夏滿臉不可置信。

  背對著她的,是昨夜心心唸唸要帶自己回天凌府生活。說會安排一處極好的休養去處,給老爹和鍾管家的人。

  如今,卻手執那把彎刀,輕而易舉的,把刀刃深深刺入師傅的胸口!

  汩汩的鮮血順勢而下,鍾管家雙眼變得渾濁,似是微有所感,目光轉向了屋外。染上血絲的嘴唇一張一合,重複著相同的字眼。

  仲冉夏眼圈一紅,看清了他的唇形:快逃……

  著急、殷切的目光,逼得她連退兩步。

  心中氣血翻滾,悲傷蜂擁而至,隨之而來的,是無邊的憤怒。

  師傅沒了右臂,內力盡數被毀,好不容易有了一點起色,好不容易讓他能夠重新面對。那個人,為何還不放過他?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怎麼就礙著他了?

  那一刀,仲冉夏看得一清二楚,正中心肺,絕無生還的可能。她毫不遲疑,轉身便要逃離此處。

  只是,心中彷彿有一塊被人生生割去,隱隱作痛,疼得她幾乎要呼吸不了。

  他的臂彎,他的胸膛,他的輕笑,他或漠然或揶揄的目光,已經植根在仲冉夏的腦海中。而今一幕幕地閃過,她逼進眼底的淚,終於是傾瀉而出。

  這就是她喜歡的男人,原以為他改變了許多,到頭來,其實一切都沒有變。

  改變的,只是她的雙眼,被所有的假象蒙蔽住了。

  身為天凌府的主人,怎可能跟常人那般,遷就她,寵溺她,捉弄她?

  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

  到底,什麼才是真的?

  仲冉夏的心幾乎要從口中跳出來,方才在屋中不見老爹,他是逃過一劫,還是先鍾管家而去?

  她飛快地往前跑,將所有的內力集中在雙腿,恨不得插上雙翅,眨眼間去到仲尹的身邊。

  遠遠的,她看見一道身影立在山間。

  仲冉夏想也未想,直奔而去。

  驚慌未定的神色,滿身濕汗,不是老爹又是誰?

  「爹,幸好你沒事……」她這一張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抵啞,壓抑不住的傷感:「鍾管家……師傅他去了……」

  「那個卑鄙小人!」仲尹咒罵一聲,滿臉的肥肉微微抖動:「早就看他不對頭了,待三人如此之好,原來也不過是想從我們身上套出想要的東西!」

  「除了『芙蓉帳』,究竟還有什麼是他想要的?」仲冉夏不明白,搖著頭滿目茫然哀傷。

  這個人得到了夢寐以求的秘籍,落魄的他們還有什麼可以奪取,可以利用的?

  「乖女兒,是爹連累了你。當年為山賊時,一念之差,留下了兩本冊子。一乃『芙蓉帳』,另外一本則是相似的武功秘籍。」

  仲尹低歎一聲,顯然是認命了:「天要亡我仲家,這並沒有什麼。只是累得老鍾丟了性命,女兒你還得跟著受苦……」

  「爹,我們可以逃出去的。」仲冉夏咬著唇,酸澀地開口。

  「你以為,他會輕易放過我們?」仲尹轉頭看著山下的濃霧中景致,反倒笑開了:「人各有命,我這一輩子壞事做盡,只得一個心願未了……」

  「爹……」仲冉夏看著他,驟然感覺到逼近的氣息。立刻將懷中的匕首橫在胸前,大步跨前一步,把仲尹擋在身後。

  「你來了,展公子。」

  他刀眉微蹙,伸手道:「跟我回去。」

  俊秀的面容上,說不出的理所當然。

  仲冉夏不禁冷笑:「你殺我師傅,如今卻還讓我跟你回去做什麼?施捨機會,讓我能向你報仇?」

  展俞錦檀黑的眼眸停在她的面上,半晌沒有開口。

  「怎麼,說不出話來了?還是覺得,根本無需辯解?」仲冉夏氣極,握著匕首的手臂微微顫抖。

  這個人,連一個解釋的字眼都不願意說麼?

  她不知是失望,還是心痛。

  展俞錦只是看著自己,沉默不語。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仲冉夏心底還保留的一點僥倖,全數消散。

  還以為,他有他的理由,有他不得已為之的苦衷。

  可惜到最後,他沉默了,或許是默認了?

  「跟我走!」展俞錦薄唇一掀,還是這一句,眉宇間凝著一股焦急。

  「我不會跟你回去的,絕不!」仲冉夏話音剛落,長刀朝著她直直地刺來。

  雖然早有預料,卻沒想到這一刻會如此之早。

  展俞錦終於是厭倦了這樣的遊戲,失掉了所有的耐性,於是將這一切都毀掉麼?

  仲冉夏閉上眼,等待著這重重的一擊。

  預期的痛楚沒有到來,她的耳邊聽見一聲刀刃刺入肉身的聲音。睜開眼,猩紅的血噴灑在手上、身上,仲冉夏卻顧不上其他,大叫道:「爹——」

  千鈞一髮的時刻,仲尹衝出來擋下了展俞錦這一刀。

  美相公皺起眉,仲冉夏扶著老爹,看著劍身硬生生從他胸前被抽離。

  殷紅的血瞬間染濕了仲尹的上衣,他勉強扶著仲冉夏,斷斷續續地叮囑道:「女兒……這一切……是爹的錯……」

  仲尹跌跌撞撞地往旁邊走了幾步,站在崖邊忽然大笑起來:「娘子……我們終於要重逢了……」

  「爹!」仲冉夏看著他向前一邁,竟然想要跳崖。不管不顧地撲了上去,用力抓住老爹的手臂。

  身子騰空,她被老爹一扯,跟著直直地往下墜。

  最後看見的,便是展俞錦驟然變色的俊容,以及試圖拽住她,卻只在手中撕下一小片的衣角……

  睜眼醒來,陌生的環境,無盡的痛楚。

  這是地獄,還是她再世為人?

  可惜,未能如願。

  仲冉夏艱難地坐起,身下血肉模糊的人,胸口的刀傷仍舊明顯。

  是老爹救了她,在最後一刻抱著她,把自己當作肉墊,緩衝了墜下的衝力。

  即便是如此,仲冉夏的右腿骨還是斷了,手臂被樹枝刮開一個大口子,流血不止。

  摸摸臉頰,細碎的傷口凹凸不平,就算以後好了,也難免會留下傷痕。

  休息了很久,想著會有人經過,仲冉夏不敢胡亂移動,免得腿骨錯位,以後就再也站不起來。

  躺著一日一夜,她想了很多很多。

  有高興的,有傷心的,有沮喪的,點點滴滴,忘不掉,抹不開。

  待天明時分,仲冉夏明白,她不能就這樣等下去,坐以待斃。

  此處懸崖並不深,很快,展俞錦就能尋來。

  第一次是自己大意,沒有察覺。這一回,她絕不會讓此人如願。

  轉過身,忍著腳上的劇痛。仲冉夏任由冰涼的淚水自臉頰滑落,輕輕抬手覆上老爹尚未合上的雙眼,暗暗下定了決心:此仇不共戴天,不能不報!

  用撿來的樹枝捆成一小把,綁在小腿上,固定好腳骨,她一步一喘氣的,慢慢離開了這個地方。

  仲冉夏回頭望了眼地上已然僵硬冷涼的屍首,用力咬著嘴唇。

  她甚至沒有能力替老爹掩埋屍身,就得這樣暴曬於此。只是若然自己再耽擱,說不準就得落在展俞錦的手中,又如何能報得了仇?

  權衡再三,仲冉夏咬咬牙,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也算仲冉夏命不該絕,在筋疲力盡前遇上一位好心的老車伕。見她摔斷了腿,便送其到村中的老大夫那裡就醫。

  大夫看著她簡單處理的傷腿,頻頻點頭,撫著鬍子又命學徒替仲冉夏加上了結實的竹片:「這位姑娘,休養三個月,老夫保證你跟以前一模一樣,絕不會讓人看出半點問題。」

  聞言,她搖搖頭。三個月,自己根本等不了。

  再者,在此地養傷,說不準還得連累這些好心的村民。

  「大夫,有讓我盡快好起來的法子嗎?」

  老大夫白鬍子一顫,不悅道:「小姑娘的性子怎的這般急躁?傷筋動骨一百天,胡亂走動只會讓腳骨長得不好。很有可能,以後就成了瘸子了。」

  「只要能讓我起來走就行,瘸子……又算得了什麼?」

  仲冉夏垂著頭,滿目黯然。

  比起鍾管家和老爹的痛,她又算得了什麼?

  許是見著她悲慼的神色,老大夫起了惻隱之心:「法子倒是有一個,只是藥性太厲害,連大男人都要受不住,小姑娘你真要這樣?」

  他半是警告,半是提醒,仲冉夏毫不猶豫地頷首道:「我挺得住的,大夫不必擔心。」

  老大夫連連搖頭,終究是心軟了:「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越發難理解了……」

  這唯一的法子,便是強行接骨,再覆上大夫自製的傷藥。

  常人道十指連心,腿腳亦是如此。

  仲冉夏死死地咬著布團,不過一個時辰,渾身濕透,猶若在地獄中走了一轉,比跌落懸崖更讓人難以忍受。

  好在,她還是堅持過來了。

  每次幾乎要昏死前,仲冉夏都會回想起在屋中師傅當胸的那一刀,以及老爹在崖前盡力護著她的情景。

  一回又一回,她咬緊牙關,始終是生生承受過來了。

  老大夫見仲冉夏足足一個時辰未曾失去意識,只偶爾痛得實在忍受不住時才哼哼了兩聲,著實佩服。

  村裡藥材稀少,沒有麻沸散之下,上回一個牛高馬大的獵人,接骨時也頂不住抽搐大叫。對於她這般堅韌的意志力,止不住地暗自讚歎。

  沒有接受老大夫地挽留,腿腳一能活動,仲冉夏便起程了。

  小村在山坳,甚少人出入,性情淳樸。送了兩件替換的麻布衣衫,幾張玉米餅當作乾糧,還有用竹筒裝滿的清水,已備她在路上不時之需。

  可見她是空手被人抬進去的,走著出來時,卻是滿載而歸。

  眾人無私的贈與,讓仲冉夏緊繃的面上,終於是有了一丁點的笑意。

  衣著樸素,面容毫不出彩,右邊還多了一大塊的黑色疤痕,甚為嚇人。仲冉夏這樣的打扮,一路上平平安安,連小賊的影子都未曾見到。

  自然,走進小客棧的時候,還著實被大堂的小二鄙夷了一番。

  堂上的人正熱烈地談笑著,時時傳來幾聲高喝。

  仲冉夏早就將頭上那支髮簪給了當鋪,換來了數量不少的碎銀。而今挑出一點點,足以讓掌櫃點頭哈腰。

  小二麻利地上了兩個小菜,她毫無胃口,挑挑揀揀地吃了一點,便放下了筷子,心不在焉地聽著那面的人高談闊論。

  「天凌府居然下了天極令,就為了找一個娘們……」那人自以為聲小,殊不知整個大堂都聽得一清二楚。

  「得到天極令,能向天凌府提出一個要求,江湖上誰人不垂涎?」

  旁邊一人皺眉打斷道:「天凌府的事,是你我能夠在這裡評判的麼?」

  此話一出,眾人立刻噤聲,轉眼不止何人起了頭,又說起出遊見聞,引來大夥一陣笑鬧。

  仲冉夏自嘲一笑,展俞錦的爪牙,已經伸到了這般偏遠的小鎮了?

  呆坐了好一會,她正要起身離去時,一人徑直在她對面落座。

  小二生怕仲冉夏不高興,連忙陪笑道:「這位客官,樓上還有窗邊的位置,可否……」

  「不必了,此處有美人相伴,樓上的風景又算得了什麼?」那人笑了笑,指尖一彈,一大塊銀子落在小二手中,他歡天喜地地咬了一口,連連道謝,轉身就跑,早就忘記了先前要請人離座的事。

  看見來人,仲冉夏目無表情地道:「風公子有何賜教?」

  風蓮目光灼灼,盯著她輕輕歎息:「夏兒,你瘦了……」

  她瞥了此人一眼,默默地站起身,抬腳走出了客棧。

  那人跟在後頭,卻也沒有貿然上前:「聽聞仲家老爺和管家過世,夏兒也需節哀順變。」

  「若是想要報仇,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風蓮滿意地瞅見前方的人頓住腳步,回過頭來,卻是嗤笑一聲。

  「此話只說一遍,風公子聽清楚了——我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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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1 00:13:36 |只看該作者
51.情字一事

  「夏兒稍安勿躁,不如聽聽我怎麼說,再作打算?」風蓮不急不躁,氣定神閒地朝她笑道。

  沉吟片刻,仲冉夏瞄了他一眼,勉強答應了。

  跟著他在小巷中拐了幾個彎,在一間酒肆前停下。小二正笑吟吟地迎上來,看見風蓮的臉,稍微一頓,隨即側身將兩人帶到了二樓。

  仲冉夏還道是進去雅座,卻見小二熟練地挪動花瓶,隔板應聲轉開。

  她挑了挑眉,暗暗稱奇,臉上卻依舊面無表情。

  沒想到,風蓮的勢力居然延伸到此處,這事讓仲冉夏暗自留心。

  裡面亦是一雅間,臨水而設,一覽無遺。

  仲冉夏隨意落座,目光一掃。窗外沒有任何房屋,也未曾有遮掩物。看來,此處的位置,是為了避免有人窺視和探聽,所謂的秘密居所。

  她可是要感到榮幸,居然被請到了這樣的地方?

  風蓮施施然在她面前坐下,拍拍手掌,一位身穿嫩綠衣裙的清麗丫頭端著茶水和點心翩然而至。

  仲冉夏稍微注意了一下,這小丫鬟年紀不大,腿上的功夫卻是不弱。這小小的酒肆,算得上是藏龍臥虎了。

  反觀對面落座的人,待丫鬟行禮退下,她上下打量著風蓮,好笑道:「一段時日不見,風公子姿容更為俊秀了。」

  此言不假,這人上回一副病怏怏的模樣,如今卻截然相反。不但紅光滿面,皮膚更是白皙細膩,富有光澤。

  連仲冉夏就這樣盯著,都能感覺到他臉頰上的水嫩。

  這話若是對著旁人,或許會自鳴得意,好不歡喜。只是遇著風蓮,他面色微變,終是苦笑道:「夏兒,你既然發覺了,又何必挖苦我?」

  仲冉夏笑了笑,沒有接話。

  的確,風蓮雖然氣色極好,卻是吐納不穩,下盤虛軟,就跟不識武藝的平常人那般,甚為古怪。

  只是他不說,仲冉夏也不想起這個頭。端起茶盞,盯著水面上浮起的茶葉,默然不語。

  風蓮見她莫不關心,絲毫不曾追問,眼底閃爍,又道:「天凌府用天極令蠱惑眾人將你捉回去,夏兒如何打算?」

  仲冉夏摸著杯沿,卻是一口都不曾喝下,反問一句:「風公子也想要把我交出去,好得到那天極令?」

  「若是如此,我便不可能帶夏兒到此處了。」他淡淡笑著,低頭抿了一口茶:「怎麼,這茶夏兒不喜歡?」

  自動忽略他後面的一句,仲冉夏冷哼道:「你待如何?」

  「如果夏兒與我聯手,剛建起的天凌府定然搖搖欲墜,至於那位府主,想必夏兒還想手下留情?」風蓮似笑非笑地說著,定定地看向她。

  仲冉夏笑了:「激將法,對一個活死人是沒有用處的。就算要報仇,我也只會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做,還輪不到風公子來指手畫腳。」

  風蓮的臉色有些不善,咬牙切齒道:「莫非夏兒還想回到展俞錦身邊,重溫舊夢?那麼,將仲家上下的性命置於何地?」

  她眼神微動,卻沒有反駁。

  風蓮再接再厲,覆上她的手柔聲說道:「以一人之力,要何年何月才能扳倒莫大的天凌府?有我在,起碼能護夏兒周全……」

  仲冉夏抽回手,皺眉道:「我不加入任何一個幫派,不屬於正道的手下。」

  風蓮點頭:「理應如此。」

  她又道:「既不是你的部屬,也就不必聽從風公子的命令行事。」

  他猶豫了一下,頷首道:「可以。」

  「我去哪裡,不得擅自干預,也不能尾隨在後。要來要走,是我的自由,也請風公子不要任意阻攔。」仲冉夏眨眨眼,瞥見風蓮極為難看的神色,暗自得意。

  他陰沉著臉,考慮片刻說道:「若是如此,我們又怎能算得上是合作?」

  「我何曾說要跟風公子合作?只是答應你,暫且留下。」她將手裡的茶盞向對面抬了抬,唇角微微翹起。

  「當然,風公子有疑問,我亦會盡全力回答。若是情況許可,也願意盡量配合,如何?」

  這話又是「盡力」又是「盡量」,在風蓮聽來,不知有多敷衍。

  只是能夠留下仲冉夏,其它又何妨?

  「好,也請夏兒出去前,稍微跟掌櫃知會一聲,免得落了單讓天凌府的人鑽了空子。」他眉開眼笑,關切地說道。

  「這事我曉得。」仲冉夏指了指臉上的那一塊疤痕,不言而喻。

  這是小村那位老大夫送的,說是一個年輕姑娘行走在外,諸多不便,也容易引來小賊和無賴地惦記,不如稍作修飾。

  她欣然同意,便讓老大夫在臉上貼了一大塊疤痕,若非其中能手,還真分不清真假。

  一路上,這疤痕不知嚇哭了多少孩童,嚇走了多少地痞山賊,效果著實不錯。

  如今帶著它,單單憑著畫像來尋她的人又怎能認出自己?

  不得不說,這比蒙面示人更為安全。

  風蓮顯然誤會了她的意思,盯著仲冉夏臉頰上的疤痕,許久重重一歎:「展俞錦……竟然害得你如此?」

  說話間,不經意流露出一絲痛心和惋惜。

  仲冉夏垂眸冷笑,她的心早就硬如磐石,就算他是真情實意,卻再也不能撼動自己了。

  風蓮將她以掌櫃遠房親戚的身份,安排在酒肆的後院。一日三頓有專門的廚子給仲冉夏另開爐灶,色香味俱全。

  可是這菜才上桌,她便捂著嘴乾嘔起來。

  送菜的丫鬟大吃一驚,匆忙去知會了風蓮。

  待他趕來時,一桌子的菜早就被仲冉夏盡數扔在了門外。

  風蓮見她難受的樣子,臉色發青,揮揮手打發眾人回去,這才抬步走入:「夏兒,可需要大夫來瞧瞧?」

  「沒必要。」仲冉夏壓下噁心,淡淡道:「我不吃肉,麻煩風公子以後著人送素食來。」

  他一怔,答應道:「好,我這就吩咐下去。」

  滿桌的素食,不到半個時辰便又陸續呈上。

  仲冉夏吃了一口,皺眉吐了出來,滿嘴噁心的味道,不由放下筷子。

  風蓮也嘗了,不悅地讓丫鬟撤下吃食,再送一桌來。這素菜摻和了一點肉湯,她竟然也吃不下,著實奇怪。

  狐疑的眼神在仲冉夏身上匆匆一停,他面上不動聲色,暗地裡卻默默沉吟。

  幸好,重新做好的素菜終於是符合她的要求,上菜的丫鬟和滿身大汗的廚子這才算是鬆了口氣。

  風蓮回去後,越想越是覺得蹊蹺,便命人請來了門下一位略懂醫術的老先生。

  向他簡單說了仲冉夏的事,老先生撫著鬍子,不太確定道:「根據公子所言,這女子很有可能是……懷有身孕,當然,這只是老夫的猜測而已。未曾把脈,一切皆有可能。」

  風蓮滿臉錯愕,她懷有身孕?

  仲冉夏在展俞錦身邊數月,這孩子的爹是誰,根本不用想了。

  他抿著唇,半天才道:「有什麼法子,無聲無息地打掉孩子?」

  老大夫滿眼詫異,急忙搖頭道:「此事萬萬不可,孩兒是上天賜予的,怎能扼殺這麼一條無辜的性命!」

  言下之意,打掉孩子,可是要被上天懲罰的,他壓根不想插手,免得以後遭報應。

  風蓮焦躁地來回踱步,眉頭皺得死緊,最後,無可奈何地道:「那麼,煩請先生寫下安胎的方子,最好能不知不覺融入菜式之中。」

  老先生連連點頭,想起今兒公子帶著一位年輕女子,還安排住入在酒肆的後院,不讓人窺探。如此想來,原來那位女子是懷了他的孩兒,未免被他人覬覦,用作威脅,這才小心翼翼地保護起來。

  心下一歎,老先生搖頭:果然,「情」字一事,連公子這樣的人也是難以逃脫的……

  後院的仲冉夏不曉得,她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人定義為孕婦,而且在秘密籌劃著在菜式裡下安胎藥。

  她看著滿桌的菜餚,胃口全無。

  那一天之後,自己便再也吃不下肉了。

  不知是這些野味讓她想起了在破屋中四人和諧共處的日子,還是鍾管家和老爹死時的慘狀,令仲冉夏身體上、連同心理上開始對肉類排斥了。

  轉吃素菜,也不過是為了果腹。若是可以,她根本什麼都不想吃。

  每晚合上眼,就會回想起那日的情景。

  仲冉夏幾天幾夜沒有合眼,僅僅在身體極度疲倦時,這才稍稍歇息了一會。

  她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未曾報仇,就得先要瘋掉了。

  仲冉夏吁了口氣,盤起雙腿,專心調息。

  似乎就這樣沉醉在武學中,將心思提升到清明的境界,她就能得到一時半刻的解脫。

  確實如此,她的心感覺越來越平靜。相對的,內功亦進步神速。再加上展俞錦殘留在自己體內的內力,更是一日千里。

  想必再過不久,仲冉夏就能跟他打個平手了。

  只是今夜,感覺到院內的丫鬟越發慇勤,讓她心下存疑,許久沒有進入到狀態。

  院中的下人原本以為她面上有一道傷痕破相,風公子將人送來,安排數人伺候在側,不過是為了監視。眾人也就循規蹈矩,不過分熱情,卻也算不上冷淡。

  如今老先生叮囑廚子在飯食裡下安胎藥,又無意中提起此乃風公子的吩咐,他們稍作聯想,便知曉其中的厲害。

  不管仲冉夏是否為風公子未來的夫人,肚子裡的孩子是嫡長子,以後說不準能繼承大業,一干人等自是不敢怠慢,越發恭敬起來了。

  直至有一天,風蓮偶然聽聞時,真是哭笑不得。

  轉眼一想,卻也沒有特意去澄清。畢竟下人上了心,對仲冉夏的照顧是極好的。如此一來,也能向她表達自己的誠意,何樂而不為?

  再者,若往後對外傳出展俞錦的親子認他為父,天凌府在江湖上怕是顏面盡失。

  思及此,風蓮的唇角翹起一道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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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維繫之物

  這廂,風蓮想到手中有了展俞錦的孩兒,又多了一份籌碼,好不得意。那一面的院落中,下人們卻是滿面愁雲。

  仲冉夏每頓飯只用幾口便放下雙筷,廚子使出渾身解數,就是不能讓她多吃一口。如今,將壓箱底的菜式都用上了,愁得幾乎要抓狂。生怕怠慢了這位主子,以及她肚子裡的孩兒,往後性命堪憂。

  而當仲冉夏向丫鬟討要彎刀時,她們眼前一黑,險些要暈倒過去。這位女主子吃得少,睡得更少,就跟鐵打似的,每天眾人勸了又勸,她未曾理會也就罷了。

  可是,如今居然要舞刀弄槍,這人是不顧肚裡的胎兒了麼?

  丫鬟不敢忤逆仲冉夏,只得一面拖延著說去尋刀,另一面急急向風蓮稟報了。

  聞言,風蓮也甚為驚奇。

  仲冉夏是明知故犯,對腹中孩兒不管不顧,還是說,她根本就是一無所知?

  去到院中,便見她早就不耐,隨手折斷一截樹枝,舞得虎虎生威。

  相比之下,旁邊看著著急的丫鬟,見到風蓮,幾乎要哭出來了。

  攤上這樣的主子,真是要下破膽的。

  讓眾人退下,風蓮等仲冉夏收了勢,這才笑道:「夏兒的刀法又見長進了,內力亦是更上一層樓。」

  她抬手擦了擦額上的汗,對於被人打擾,甚感不悅,面上絲毫沒有掩飾地表現出來。

  風蓮也不惱,瞅著她又笑開了:「夏兒歷經大難,身子需得好好調理,暫時還是在屋內好生休養為好。」

  「風公子不覺得管得太多了麼?」仲冉夏轉過頭,冷聲道:「我的身體如何,自己明白得緊,就不勞你操心了。風公子特意前來,可是有事要說?」

  風蓮雙眼微瞇,轉眼又恢復如常:「聽聞天凌府派人燒了一處荒山上的破屋,這場火足足燒了一整天,引來多方矚目,也便前來跟夏兒提一提。」

  她木然地低頭盯著手裡的樹枝,半晌卻道:「……勞煩風公子送一把彎刀來,不甚感激。」

  看她無動於衷,風蓮也不挑明,應道:「夏兒客氣了,待會便命人送來。剛好底下的人獻上好幾味珍貴的丹藥,有助於提升功力,反正我也用不上,也就一併給夏兒吧。」

  仲冉夏只瞥了他一眼,默然無語。

  風蓮說到做到,晌午才過,一把短小且適合女子用的彎刀,和一方深藍的錦盒陸續被呈了上來。

  仲冉夏拿起彎刀,隨意揮動了幾下,滿意地點了點頭。

  待錦盒被小心打開,裡面兩排六顆墨綠色的丹藥呈現在眼前時,周圍響起一陣壓抑的抽氣聲。

  她嘴角彎了彎,看來,這丹藥確實是好東西。

  難為風蓮這般大方,恐怕也是希望自己盡快有足夠的能力與展俞錦抗衡。

  人與人之間不就是如此,該利用的,就該利用得徹底。

  既然有人相助,仲冉夏也不跟他客氣,將禮物一一收下,便走入內室繼續練功了。

  丹藥入口即溶,內功在體內行走幾周天,感覺到丹田的炙熱充盈。她暗暗一喜,卻還是留了個心眼,並沒有急於其成,相隔十日有餘,待吸收得差不多,又不見任何明顯的副作用,這才又服下另一顆。

  相較之下,風蓮每見一次,腳步越發虛浮一些。

  像是一塊濕透的海綿,水分一點一點地被抽離一樣。

  仲冉夏稍作估算,現在的自己,只要使出五成的功力,足以將他打得落花流水。

  難不成,風蓮的武藝竟敢荒廢如此?

  是心裡過於篤定,又另外的法子打倒天凌府,還是故意示弱,減少對方的警惕?

  只是仲冉夏隱約間,覺得此事與展俞錦脫不開關係。

  是真是假,僅需試探一下便足以明瞭。

  這天風蓮剛進門,冷不丁一把彎刀自側面劈下。隱匿在暗處的守衛立刻現身,卻被他一個眼神止住了。

  風蓮退後一步,將袖中的匕首抖落,握在手中迎面而上。

  下一刻,匕首便脫手落地,仲冉夏的彎刀貼在他的頸側。

  她皺起眉,慢條斯理地收回了刀:「風公子的武功,似乎又退步了。」

  悄悄作了個手勢,讓院中的暗哨盡數撤去,風蓮在桌前落座,苦笑道:「實不相瞞,此乃研習『芙蓉帳』的後果。」

  仲冉夏略顯驚訝,遲疑道:「秘籍流傳已久,未曾聽聞有如此詬病。」

  眨眼間,她想到了一個可能,愕然道:「秘籍被展俞錦動了手腳?」

  風蓮頷首,神色凝重道:「夏兒與我想到一塊了,我的確懷疑,秘籍被高手不著痕跡地改動過。」

  「不可能。」仲冉夏想了想,顯然不信:「當初我給風公子的,正是在展俞錦手中持有的孤本,絲毫沒有修改的痕跡,如何動得了手腳?」

  「他素來心思叵測,夏兒未曾發現,只說明展俞錦的手段太高罷了。」風蓮冷哼一聲,滿臉怒容:「原先功力反噬,我不得不繼續習練這秘籍,如今卻調轉過來,內力在不斷流失!」

  「此人心狠手辣,廣佈天極令,看似是逼夏兒現身,暗地裡說不準是想要痛下殺手。」

  他蹙起眉,一臉忿恨:「天極令而今猶若是在平靜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顆石子,攪得江湖一陣混亂。其中魚龍混雜,說不準有什麼人想趁此機會,對你不利。到時,天凌府撇清了關係,不費吹灰之力就將所有的事摧毀的乾乾淨淨。」

  風蓮見她若有所思,神色關切道:「在仲府中的一切,看來是展俞錦最想毀掉的,這才對你們痛下殺手……」

  「風公子,我倦了,不送。」仲冉夏冷冷地打斷他,起身徑直離開。

  望見她蕭瑟悲傷的身影,風蓮眼底的複雜之色一閃而過。

  之後的日子,仲冉夏將自己反鎖在房內,只命人把吃食送至窗邊。有丫鬟看見她狠命練功,忐忑不安,院內的人加緊盯著,生怕這女主人有任何不適,得罪了公子。

  風蓮聽聞此事,沉默半晌,只吩咐眾人小心侍候,倒也沒有出面阻止。

  在下人看來,屋內的女主子並不受寵,卻是母憑子貴,這才引得公子頻頻側目。

  仲冉夏在房中潛心修煉,意圖取得新的突破。

  深夜睡下,在淺眠中聽到一聲極小的輕響,立刻清醒,卻仍舊把雙眼閉得一緊。

  早就厲聲將僕役趕得老遠,這時辰也不可能有人走動。那麼,只有是闖入的宵小了。

  不過如此隱秘的地方,竟然被找到,這人又避開了風蓮的耳目,來到了院中,她不禁有些佩服。

  輕盈落地,氣息靠近,來人的功夫比起如今的仲冉夏更上一籌。

  她握緊枕邊的彎刀,一躍而起,轉眼間刀鋒便朝那人招呼過去。

  「女施主!」一聲輕喚,生生讓仲冉夏將彎刀停在對方的頸側。雖然極力收住,還是在脖子上留下一道不淺的血痕。

  「小師傅,你怎會在此地?」仲冉夏愕然,曾想明遠在展俞錦手中,鐵定凶多吉少。以前那番輔助小和尚修煉的話,不過是騙她的說辭而已。

  不料,他居然還活著。

  經不住她細細打量,明遠微紅著臉,壓低聲線道:「柳鋒將小僧關在石洞裡,還在附近布下了陷阱。若非功力有所成,根本無法離開。」

  看著熟悉的紅蘋果一樣的小和尚,仲冉夏心裡有些欣慰。就算身邊的人一變再變,也只有明遠由始至終都是如此。

  「這麼說來,小師傅的武功更厲害了?」

  明遠抓抓光禿禿的腦袋,靦腆一笑:「內力是有長進了,不過這招式還得再琢磨琢磨。」

  他忽然皺著眉頭,正色道:「女施主,你為何被風公子囚禁在這裡?」

  「算不上囚禁,只是監視罷了。」不想讓小和尚牽扯在內,仲冉夏含糊地說道:「若是沒事,小師傅這便離開吧。尋個山明水秀的地方,繼續修煉……」

  「小僧走了,女施主怎麼辦?」明遠眼底有些遲疑和掙扎,片刻後鼓起勇氣說道:「要走……一起走。」

  「我是自願留下的,小師傅不必擔心,這裡好吃好住,不會有人欺負我。」仲冉夏看著他,忽感奇怪:「小師傅,你是如何知曉我在此地?」

  明遠磨蹭著從腰間取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竹筒,輕輕打開。

  一隻雪白的蝴蝶翩翩而飛,圍著她轉了兩圈,動著小翅膀飛得歡快。

  這樣的蝴蝶,仲冉夏曾在破屋附近見過一次。

  那一天,那人的指尖上也停著這麼一隻可愛的白蝶,在陽光下微微笑著……

  明遠看著出神的她,沉著聲說道:「女施主,他很擔心你……」

  她胸口的位置因為這一句,驟然一痛,立即開口阻了小和尚接下來的話:「小師傅,不必再說了。」

  小小的蝴蝶飛得累了,乖巧地停在仲冉夏的掌心中。

  她忽然有種衝動,合上手,慢慢將這樣維繫兩者關係的小東西親手毀掉。

  可是當自己的指尖往手心靠攏時,感覺到那弱小的東西柔柔的翅膀帶來的輕癢,忽然起了惻隱之心。

  捏碎它又如何,肯定會有第二隻、第三隻……

  到頭來,犧牲掉的不過是這些無辜漂亮的小精靈罷了……

  「小師傅,回去吧。」仲冉夏看著他將小白蝶重新放進竹筒中,淡聲勸道。

  「可是……」明遠漲紅著臉,清秀的小臉上滿是擔憂。

  轉過身背對著他,仲冉夏的聲線驀地又冷了幾分:「你幫我轉告府主大人,相見之日,便是揮刀相向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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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出謀劃策

  明遠終究沒能說服她,面帶遺憾離開了。

  仲冉夏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立在窗前,直至天明。

  第二天一早,她推開門,讓婢女請風蓮過來一聚。

  這是仲冉夏第一次主動想要見公子,下人面面相覷,飛快地到前院通傳。

  風蓮入門的時候,看見的便是她專注泡茶的側影。眼眸微垂,小巧的鼻尖,粉唇抿成一線,露出頸側優美的弧度,白皙而誘人。他略略一怔,笑道:「今天是吹的什麼風,夏兒突然想見我了?」

  替他斟了茶,遞到風蓮身前,仲冉夏垂下眼眸,不緊不慢地道:「風公子不是要與展俞錦為敵?如今也該著手部署了。」

  聞言,風蓮微一挑眉,盯著她半晌才道:「夏兒想通了,要與他反目麼?」

  「反目算不上,如你所言,展俞錦起初的心思也不在我身上的。」仲冉夏淡淡說著,只道:「風公子這是要做,還是不做?」

  「有夏兒相助,我們自然如虎添翼,又如何會不答應?」風蓮一雙丹鳳眼暗暗含笑,端起茶盞讚了一聲:「果然是……好茶。」

  「尚未品嚐便說是好茶,我還未曾提出任何意見,風公子便篤定會是如虎添翼了?」仲冉夏冷哼一聲,將手中的杯子重重放在桌上。

  「以夏兒的聰穎,這茶如何不好,這計謀又如何不是高見?」

  風蓮的誇獎並未讓她展顏,仲冉夏神色淡然,點頭道:「那麼,我這便一一道來。」

  院中的下人被趕得遠遠的,絲毫不清楚兩人在屋內的情景。

  只是見自家公子滿面春風翩然而出,丹鳳眼蕩漾猶若一汪春水,自是不言而喻,眾人禁不住偷偷曖昧一笑。

  風蓮出去後立刻召集人手,逐個吩咐了。

  卻有不少人提出異議,畢竟上次進攻天凌府,犧牲眾多,如今他們不得不謹慎。

  「公子所說的北山,離西山數百里之外,天凌府的人如何會選擇這麼個地方?」

  好幾人點頭附和,皆不相信這麼輕易便又得知了天凌府新擇的府邸會在北山。

  眾所周知,那裡絕壁陡峭,若非輕功上乘之人,根本無法上山。又道山頂貧乏至極,大半年覆蓋厚雪,食物更是難覓。如此惡劣的地方,又如何能住人?

  思及此,有人便提出疑惑,究竟是誰提供的線索,又經過查證確鑿了麼?

  風蓮當然不會供出仲冉夏,免得他們之中有些利慾熏心的傢伙,會壞了他的好事,將夏兒的藏匿之處暴露出來,只含糊道:「天凌府不乏高手,輕功一流之人無數。只是上次損失重大,此回定要慎重。」

  他們又一陣附和,說是會約束門徒,堅守秘密云云。

  風蓮一一答謝,又言:「因為各位英雄朋友的幫助,天凌府就算未曾盡數毀去,卻也不成氣候。如今,我們團結一致,一鼓作氣,定能替江湖消滅魔障,還大家一個平靜之地。」

  頓了頓,他笑吟吟地繼續道:「在下不才,得在座的前輩長老尊一聲盟主。而今魔頭展俞錦橫行,我們必須盡早除去。如此,在下願意將秘籍『芙蓉帳』教與各門各派,只希望能盡早練成神功,一併上山圍剿天凌府一干魔人!」

  此話一出,底下一片嘩然。

  先前風蓮藏起仲冉夏,試圖獨吞『芙蓉帳』,引來他們的不滿。他卻百般推托,又確切沒有證據,此事不了了之。

  只是這盟主地位,卻越發搖搖欲墜。

  正派聯盟雖然面上還恭恭敬敬,聽從吩咐,卻大多數陽奉陰違,各自行事。

  長此以往,一盤散沙,又如何跟天凌府為敵?

  風蓮雖說深受『芙蓉帳』所害,卻始終是不易得來,秉著武人的心性,便私自秘藏。一邊搪塞各類試探和發問,一邊又擺出姿態,將事情推得一乾二淨。

  可是,這一出隱患,卻是深深植根在各大幫派之間。他這位盟主,算得上是有名無實。

  仲冉夏顯然也看出了這一點,只跟他提起了一個「利」字。

  沒有利益,沒有好處,誰又會替風蓮賣命?

  既然『芙蓉帳』留做無用,棄之可惜,倒不如將這個潛在的隱患公諸於世,化作團結眾人的助力。

  風蓮質疑,此秘籍雖然能在一段時日內使內力大增,最後卻會遭到反噬,甚至引得武功漸漸流失。

  仲冉夏嗤笑他的膽小,漫不經心地提醒道:「風公子不要忘了,這期間起碼有一個月的時間。你可以讓門派中的長老與聰慧的弟子研習,必能速成。到時,偌大的天凌府,又怎會是正派的對手?」

  聽罷,風蓮心下一動,卻並未完全失去理智:「若是如此,經歷一場大戰後,正派中豈不是再無能與其匹敵之人?」

  如果不能一擊即中,他們便是一敗塗地,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我只是稍作提點,最後要如何實施,這便是風公子的事了。想必,如今對你陽奉陰違的,也是那些自以為是的老頭子,以及不可一世的門派幫主。若是這些人都不在了,風公子以為正派會是誰當家?」仲冉夏撇撇嘴,唇邊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門派中什麼人能留,什麼不該留,風公子不是該心知肚明?這點小事,無需我再繼續說了吧?」

  風蓮雙眼一亮,這話真是說進他的心裡了。

  所謂正派,牽扯到利益時,又是如何的嘴臉,這幾年他是看透了。

  當初他意氣風發,與展俞錦相鬥時,他們還會幫助一二。只是等他不幸慘敗,這些人立馬跟他撇清了關係。若非剛好碰上智圓大師,得到少林寺的調解。

  如今,這世上早就沒有風蓮此人了。

  那些幫派的長老一味認定,他就該尊他們為上賓,對他們言聽計從。所謂武林盟主,在風蓮看來,就像是一隻花瓶。看似風光漂亮,實際上裡頭什麼都沒有。

  他早就想尋個合適的理由,剷除這些頑固之人。只可惜遲遲沒有找到機會,也未能有最好的借口,不知不覺地一併除掉,免得留有後患。

  於是,風蓮欣然點頭,故作沉吟說要考慮考慮,思考一夜,便決定付諸於行動了。

  果不其然,一冊小小的『芙蓉帳』,立刻引來眾人一陣嘩然。

  「眾位稍安勿躁。」風蓮抬手,示意他們暫且安靜下來:「這本秘籍的珍貴,想必前輩們素有耳聞。因而,在下會在各幫派裡挑出些筋骨好,聰明伶俐之人,集中傳授。」

  仲冉夏指點了一個「利」字,他有如何不明白其中道理,只是一直忌憚正派高手,才沒有實施。

  但是要對付這些老頑固,卻也得再費些心思就是了。

  他們向來謹慎小心,要騙過這些人精明的雙眼,就得採取迂迴戰術。

  風蓮沒有直接說將書冊送給各個幫派,明顯是留有一手。又提出親自挑門中之人,顯然是提防秘籍洩露。

  這話一出,長老們便要不喜了。

  那些弟子跟著他學武,日後若成就比他們更高,卻又忠於風蓮,門派便要得不償失了。

  當下,立刻提出了異議。

  風蓮早就料到他們的反應,臉上裝作為難,沉吟片刻,勉強算是答應了眾人的要求。

  首先,弟子必須有長老或幫主親自挑選;

  其次,此番研習武學,是江湖大事,又怎能將他們這些泰山北斗摒於門外?

  至此,所有事都與風蓮想像中那般。

  一來,親自挑選門徒,他還省了功夫一一將這些人的親信挖出來。

  二來,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門派內部分得一清二楚。接下來,風蓮便可以著手接觸那些被留下的弟子了。

  對於此事,仲冉夏提出的是「情」與「義」二字。

  被篩選下來的弟子,都該是在門派中不得重視,鬱鬱寡歡之人。更有甚者,滿腔抱負沒有用武之地。

  刻意接觸未免引來警惕,倒不如裝作無意,施予援手。

  畢竟知遇之恩,又怎能不報?

  此著確實高明,教授『芙蓉帳』,只需每日一早揭開一兩頁,誦讀兩三遍,便讓他們自行研習。

  之後的時辰,風蓮只需在各處轉轉。偶然指點某個門派弟子的功夫,態度誠懇,真心實意,沒有擺出高高在上的盟主架子,不過半月便收復了不少門徒,讓他們感恩戴德,心存感激。

  這便是仲冉夏所想的,古人尊卑階級分明,若是一味的平等,反而不能成事。

  只要領導風蓮放低姿態,足以讓處於低下地位的門徒受寵若驚。進而僅是給予,卻沒有要求回報,這些人感激之餘,真是恨不得以身相許了。

  如同一個幾乎要渴死的人,若分給他一滴水,都會滿心感謝;若是吃飽喝足的,怕是一壺千金難買的上好香茗,也是滿足不了的。

  如此,風蓮輕輕鬆鬆得到了一批心腹之士,自是心花怒放。

  他時不時到院落中與仲冉夏品茗聊天,或是憧憬未來,或是訴說抱負,或是提起江湖趣聞,兩人算是相談甚歡。

  看著她面上淺淺的笑意,風蓮便是說得更為起勁。

  仲冉夏越發憔悴,身子迅速消瘦,他便遣人重金購得補身的藥材和丹藥,流水似的送入院中。

  仲冉夏愛刀,他便四處找尋適合女子用的彎刀,不惜耗費眾多人力物力。

  仲冉夏每夜睡得不好,經常徹夜難眠,他便命工匠尋來紫檀木,花費了十天,沒日沒夜地趕出了一張大床。只因為風蓮聽說,紫檀木能讓人好眠。

  仲冉夏不喜肉味,他便軟硬兼施,請了寺廟中最好的素食師傅到院中,只替她一人做菜。

  自搬入院裡,仲冉夏再也沒有穿過華麗繁複的衣裙,為了練刀,每日只是一襲緊身的黑衣勁裝。風蓮便特意派人到城中,扯了好幾十批好布,通通染成了墨色。

  風蓮甚至想,當往後有一天,自己統一武林,能站在他身邊的,除了仲冉夏又能是誰?

  他忽然覺得,自己真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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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痛定思痛

  「朝露曇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黃河十曲,畢竟東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昨夜風吹處,落英聽誰細數。九萬里蒼穹,御風弄影,誰人與共?千秋北斗,瑤宮寒苦,不若神仙眷侶,百年江湖。」

  仲冉夏掃向這副龍飛鳳舞的詩句,目光轉向了一旁的檀木錦盒。

  身邊的丫鬟適時稟道:「小姐,此乃公子親筆所書。又命人快馬加鞭,從省城送來的首飾,聽聞這些也只得宮中娘娘能佩戴呢……」

  她伸手覆上盒面,掌心一片涼意。雕刻精美,飛鳳栩栩如生,入木三分,盒上又隱約散發著絲絲淺淡的香味,可見其用心。

  曾幾何時,也有一人花費心機,亦送來了眾多飾品,道一聲「女為悅己者容」。

  如今,卻是是是而非。

  沒了那位「悅己者」,她又何需打扮?

  仲冉夏手掌微動,檀木錦盒生生裂成幾道,嚇得正侃侃而談的丫鬟愕然地住了口,畏懼地看向她。

  「把這些都退回去,回稟你家公子,該做的我會做,不必煞費苦心討好。」

  丫鬟怯怯應下,趕忙轉告了風蓮。

  仲冉夏坐在桌前,盯著那副字上「神仙眷侶」四字,只覺刺眼至極,慢慢闔上雙眸,緩下了上湧的酸楚與苦澀。

  這段時日來風蓮事事以她為先,聽從她的建議,仲冉夏又如何看不出他的心意?

  只是此番合作,兩人之間若起了間隙,必然事倍功半。當下,她也只裝作糊塗,沒有表明態度,含糊應對。

  可惜此番公然送禮,卻是風蓮想要撕破他們之中一層薄薄的窗紙,仲冉夏也是惱了。

  陰謀詭計並非她擅長,自己絞盡腦汁,出謀劃策,為的也不過是扳倒天凌府,向展俞錦報仇。這才不惜一切代價,採用了破釜沉舟的方法,讓正派之人習練『芙蓉帳』。

  一次定勝負,他們只許勝不許敗。

  此時此刻,風蓮根本就是罔顧眾人的成敗,不務正業,叫仲冉夏如何不怒?

  若是他能再多花心思在計劃上面,或是在那些剛收復的門徒身上,他們的勝算只會更大!

  風蓮如往常般前來,沒有習慣性的坐下品茗,而是提出一道外出的要求。

  仲冉夏滿心的不悅,原想與他談一談,免得再做無用之事。

  見此,她也只能帶著滿腹狐疑,隨風蓮出行。

  這是仲冉夏住入小酒肆後,第一次出門。

  街上依舊是當初繁華的樣子,她卻失了興致,不再撩起簾子的一角,觀看車外人人事事的風景。只端坐在馬車內,低頭不語。

  風蓮究竟要帶她哪裡,他不說,仲冉夏也沒有問。

  如今他們是坐在同一條船上的人,風蓮不會害她,此事仲冉夏心知肚明,也就不再操心。

  只是當他們到達目的地時,她還是止不住的心驚和愕然。

  仲冉夏看著在腦海中記得清晰的崎嶇小路,雜草橫生,抬頭上方是一團團的白霧,模糊中隱隱可見高聳的山峰。

  便是這不起眼的小道,那一天,她忍著疼得幾乎要暈厥的腿傷,短短的數丈漫長得讓人以為要走不過去。鮮血一路滴落,染上了道邊的翠綠青草,觸目驚心。

  仲冉夏啞著聲道:「風公子帶我來此處,究竟意欲為何?」

  想要她記住展俞錦曾經給的傷痛,還是不能忘掉老爹死時的慘狀?

  「夏兒誤會了,仲老爺的屍身尚未安置,我便自作主張,派人一一打點。」風蓮望著她,眼中滿是真誠。

  仲冉夏沉默了片刻,終是抬腳,重新將這條路走了一遍。道不長,卻讓她將近要痊癒的腿傷,隱隱作痛。

  風蓮確實打點好了一切,一口薄棺停在當初的崖下,四名大漢正恭敬地守在旁邊。

  「夏兒,要見仲老爺最後一面嗎?」他側過身,似乎想要示意四人打開棺木。

  「不必了。」仲冉夏撇開臉,想起那日所見,那張模糊的面容,又怎會是她的老爹?

  想必,他也希望留給自己的,是以往記憶中那張總是帶著笑容的臉。

  風蓮也不強求,四名大漢將棺木放入事先挖好的大坑中,撒上冥幣與白紙,替死者祈福。而後,一鏟一鏟的黑土,慢慢覆蓋在棺木上,直至盡數掩埋。

  仲冉夏瞪大眼,將這一幕深深記在心底。

  她的老爹,終於能夠安然沉眠於大地之中。崖下清淨,想必他如今跟娘親相見,自是歡喜……

  婉拒了風蓮特意命人做好的墓碑,仲冉夏用彎刀運起內力,在墓前的石壁上刻下「仲老爹之墓」五個字。

  筆鋒不夠瀟灑,刻痕不夠深,卻也是她的一番心意。

  自己沒能替老爹做些什麼,最後,她只能為仲尹送上一塊天然的墓碑。再來,痛定思痛,繼續謀劃復仇大計……

  背對著眾人,望著石壁上的幾字,仲冉夏沒有回頭:「風公子,麻煩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好,我在不遠處等你。」風蓮拍拍她的肩膀,柔聲說道。帶著四人爽快地離開了,留下她一人面對著石壁,咬著唇忍耐許久,眼淚終於忍不住傾瀉而出。

  仲冉夏閉上眼,這必定是她自己最後的一次軟弱了……

  直到日落西山,她這才平復了心情,打算回去。

  轉過身,忽然感覺到熟悉的氣息就在附近,不禁輕歎一聲:「小師傅,你出來吧。」

  從石壁上躍下一道身影,明遠彆扭地垂著頭,疑惑道:「女施主怎麼發現小僧的?」

  「……你的腰帶鬆了。」仲冉夏眨眨眼,方纔她心緒不穩,這才沒有察覺。不然以小和尚拙劣地隱匿方式,又如何能瞞住自己?

  只是,她不想打擊明遠的信心,難得開起了玩笑。

  他信以為真,趕忙低頭整理起自己的衣帶,滿臉漲紅。後來卻發現腰帶綁得結實,這才知曉他被耍了。

  明遠的臉色有些尷尬,沒有吱聲。

  看見他委屈的模樣,仲冉夏抑鬱的心情好了一些,面上的表情緩了緩:「小師傅為何在此處?跟蹤我嗎?」

  「小僧不放心,一直都守在酒肆外頭。見女施主跟著風公子離開,也就……」明遠支支吾吾地說著,瞅著石壁上的字,眼神有些躲閃。

  「所以,一直跟著來了?」仲冉夏也轉向石壁,低歎一聲:「剛才的事,你也看見了,此乃家父仲尹之墓。既然來了,替他頌一段超度的經文可好?」

  說罷,她轉眼又苦笑道:「我忘記了,小師傅只懂清心經。」

  「女施主,心誠則靈,小僧願意在此替仲老爺祈福,他……定能到達西方極樂。」明遠雙手合什,閉上雙眼,神情虔誠。

  縱然小和尚僅穿著樸素的布衫,衣擺沾上了幾塊泥濘,卻絲毫不減他身上純潔如初生嬰兒般的氣息。

  濁世的污穢,似乎不曾給明遠留下半點痕跡。

  看得出,智圓大師將他保護得極好。若非大師突然離世,說不定小和尚還能在寺院中快快樂樂,侍奉佛祖就這樣度過此生。

  仲冉夏不知該是惋惜,還是哀歎一聲……

  「女施主,小僧……跟你走。」祈福結束,明遠睜開眼,紅著臉堅定地說道。

  仲冉夏一怔,搖頭道:「小師傅,你該明白,我之後要做的究竟是怎樣的事。」

  「不管如何,智圓大師將小僧送去了仲府,就該替女施主做些什麼。」小和尚滿眼堅持,正色道。

  盯著他,仲冉夏冷笑道:「就算要殺人無數,手染鮮血,小師傅也在所不惜?」

  明遠面色微白,皺眉道:「女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冤冤相報何時了?」

  仲冉夏抬手止住他的話,放緩了臉色:「小師傅不必多說,我心意已決。道不同不相為謀,小師傅好走,我在此便不送了。」

  小和尚捏著佛珠,面上閃過一絲猶豫,轉眼咬牙下定了決心:「小僧……我已經還俗,再也不必供奉佛祖。拿起屠刀,也只是一念之間的事,我能做得到。」

  仲冉夏沒想到他居然會這般堅持,甚至不惜拋開心中的執念,不禁詫異非常:「仲府只是收留了小師傅數日,你其實不必如此……」

  「仲小姐,我亦是心意已決。」明遠將這話原原本本地返還給她,噎得仲冉夏說不出話來。

  她見小和尚這身狼狽,也明白丟下他不管,明遠必定風餐野露,追隨在後。

  仲冉夏擺擺手,妥協道:「也罷,你先隨我到院中住下,之後的事……再作打算吧。」

  把小和尚丟在外頭,也不知會做出些什麼事來,還得擔心他會不會被人欺負欺騙,甚至餓肚子,倒不如直接帶他回去,省得以後操心。

  當兩人出去時,風蓮看見她身後的明遠,似是並不驚奇,只略略挑眉。

  仲冉夏一步三回頭,沒有元寶蠟燭,沒有成群親友哭喪,這場葬禮,簡單得寒酸。

  到頭來,只有她這個有名無實的女兒,明遠這個外姓義子,以及風蓮這個外人在場。

  望著落霞與夕陽的餘暉灑下,刺得仲冉夏的雙目一陣酸楚。

  明遠確實如他所言,真的捨棄了以前的所有。

  每天起來第一件事不是在寺廟中習慣的早課,而是練習刀法。五更天起來,直至天色大亮,這才收勢。

  而後用過早飯,便開始盤腿修煉內功。

  至於午後,便是空手而出,赤膊打拳,演練招式。

  雖說仲冉夏深知他偏愛武學,卻從未見小和尚又如此沉迷的時候。顯然,那天在墓前對她說的話,都是明遠發自肺腑之言。

  看著這樣的明遠,她心底淌過一絲感動,更多的卻是不安。

  將他帶入局中,真的是正確的麼?

  未等仲冉夏想明白,卻發現了一件令她極為驚恐的事。

  還道那天發現小和尚的藏匿之處,只因他思緒不穩,收斂氣息的功夫還沒到家。

  相處數日後才知,這根本是明遠的內力正在一天一天地逐漸消退,症狀便是與如今的風蓮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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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表明心意

  仲冉夏以為這只是她的猜測,興許是明遠最近疏於練功,內力這才有所退步。再者,聽說內功心法進行到關鍵的時候,便會停滯不前,甚至有倒退的現象……

  她不敢妄自猜測,左思右想,還是決定去找小和尚問個清楚。

  這天一大早,仲冉夏攔住準備晨練的人,拽進了屋內,吩咐下人不得靠近。

  她一坐下,瞪著對面滿臉莫名的人,直言道:「小師傅跟我說實話,為何你的內力遲緩不簽,反倒退步了?」

  明遠一怔,怯怯道:「仲小姐,我……」

  他目光躲閃,咬著唇半天沒有開口。

  仲冉夏急了,直接問道:「你告訴我,是不是擅自修煉『芙蓉帳』了?」

  小和尚低著的頭,微不可見地往下一點。

  她跳起身,幾欲抓狂:「小師傅,這本秘籍不能練,你看風蓮就知道了。如今內力所剩無幾,還不知最後會有怎樣的後果!」

  仲冉夏滿目焦急,在房內來回踱步。驟然靈光一閃,愣愣地轉向了他:「是那天我將書冊給小師傅,鑒定真偽的時候……」

  明遠耷拉著腦袋,又是一點頭。

  她頹然地坐回凳上,愁得眉頭都要糾起來了。原來,罪魁禍首便是自己麼?

  忘記了明遠過目不忘,尤其是對武學的癡迷。

  只是看風蓮這個樣子,不知費了多少法子去阻止內力的流失,至今卻仍舊毫無結果,便知他也是毫無頭緒,一籌莫展。

  當初是仲冉夏不知底細,才將『芙蓉帳』作為籌碼送給了風蓮,可以算是不知者不罪。可是,如今明遠這副摸樣,卻是她害的。

  若果仲冉夏不是急於求證這秘籍前後是否一致,若果她沒有找上明遠,是不是就不會變成這樣的結果?

  見她滿臉的神色皆是黯然與自責,小和尚小聲安撫道:「仲小姐不必擔心,這門功夫的竅門,我已經掌握住了。」

  竅門?

  仲冉夏詫異地抬起頭,幾乎要在明遠臉上看出個窟窿來。生怕隔牆有耳,她不敢繼續追問,而是提起了重中之重的事:「那麼,內力消失殆盡之後,小師傅也不會有事?」

  看她這般關切緊張,小和尚臉頰上浮起幾朵紅暈,心口暖融融的:「仲小姐放心,只要闖過去,便能實力大增,到時……」

  仲冉夏立刻讓他打住,把聲音壓低又壓低:「別的我都不關心,只要小師傅沒事就行。」

  不然,她真是要對不住黃泉下托付他們照顧明遠的智圓大師,以及疼愛小和尚的老爹了。

  可是這句話,在明遠聽來,卻別有深意。

  他耳根通紅,垂著頭微微笑了。

  仲冉夏一顆心終於是回到肚子裡了,當下發難,拍案而起:「不管結果怎樣,這件事得好好說說……小師傅,我知道你喜愛武學。只是這來歷不明的秘籍,你以後別再偷偷修煉,免得又出了什麼岔子,得不償失!」

  清澈的雙眸定定地看了過來,她心下一跳,卻見明遠面色一整:「仲小姐,我想要保護你……雖然如今尚且沒有足夠的能力,也未曾及得上展公子那麼厲害。只是,總有一天,我一定能夠做得到,到時候……」

  「小師傅。」仲冉夏打斷他的話,避開了小和尚灼灼的目光:「你入世不久,有些事未免只看到表面。時間一長,你便知曉,這世間上有許多值得你如此的女子。可是,那個人卻不會是我……」

  「仲小姐。」明遠驀地站起身,動作之猛,讓身下的椅子應聲倒地,發出刺耳的響聲。

  他眨眨眼,清亮的眸子似是染上了一層水光,轉眼即逝:「我明白的,師傅曾言,萬事不可強求。而今,我只是隨了自己的心,並沒有勉強仲小姐的意思……」

  說到最後,明遠的聲線漸漸低了下去,微不可聞。

  仲冉夏分明看見他放在桌沿上的手指不但抓得泛白,且在微微發抖,一顆心便柔軟了下來:「小師傅,你以後看清這世事後,便會後悔的。」

  明遠的雙眼雪亮,平靜地問道:「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她一愣,居然答不上來。

  「仲小姐,師傅亦曾說,這世間並非我想像中那般美好。仲老爹也提過,寺院清修之地外,有千千萬萬美好的女子,不必獨守一人,只是……」

  小和尚眼眸一抬,看向她,整張臉似是抹上了一層胭脂:「在我心裡,仲小姐是這世間上最善良,最美好的女子。」

  坦誠,認真,專注,這樣一份純潔無暇的感情擺在面前,不管是誰,都難免會被感動的。

  仲冉夏也是如此。

  感覺到胸口漏掉一拍,她尷尬地撇開臉,張開口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是不可以義正言辭地拒絕掉,也並非無法用任何蹩腳的理由推托。可是這一刻,若是這般做,她便是玷污了明遠的一片真心。

  她沉默了許久,坐在對面的小和尚一臉忐忑,正襟危坐,指頭捏得發緊,揉得腿上的褲子皺巴巴的。

  師傅曾說,要無愧於心。明遠自認他並沒有做錯,卻也對這刻的沉靜感到不安與遲疑。

  說出來後,仲小姐會不會惱羞成怒,再也不理睬他了?

  會不會就此劃分界限,不再插手關於他的事?

  又會不會告訴他,其實,在她的心裡也是有自己的一點位置……

  想到這可能,小和尚只覺臉頰和雙耳都要燙得冒煙了。

  「小師傅,對不住了。」許久,仲冉夏深吸一口氣,歉意地道:「很感激你對我有這份心,只是,我不能接受。」

  「為、為什麼?」明遠覺得,這是他出生以來,做得最大膽的一件事了。誰知,憧憬尚未開始,就讓她掐斷了苗頭,讓人好生沮喪,不禁結巴著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仲小姐是不是不喜我這顆光頭,以後,一定會慢慢續發,很快就能像其他人一樣了。」他摸著光溜溜的腦袋,又道:「其實,我會做很多事的,很能幹……」

  「好了,小師傅,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好麼?」像是孩童炫耀自己的話,讓仲冉夏啞然失笑,忍不住伸手揉揉明遠的光腦袋,「這小光頭沒有錯,只能怪……我們相遇得太遲,明白麼?」

  小和尚不諳世事,卻不等於他是榆木腦袋。這番話拒絕的意思顯而易見,明遠不由失望:「仲小姐心裡已經有了人,所以不能再有我的一席之地?」

  「嗯。」仲冉夏不忍傷他的心,只含糊地應了一聲,便轉開了話題:「那本秘籍,小師傅還是別再修煉了。」

  「不。」他想也未想,立刻答道:「此心法奇特,修煉不能停,若了停了下來……」

  「停了會怎麼樣?」她不禁大感好奇,這本『芙蓉帳』歷經多人之手,猜測不斷,不料輾轉到最後,居然是明遠參透出來了。

  「此事,我曾發誓,不得告知他人。」小和尚眨巴著眼,頗為無辜。

  仲冉夏又不能真的逼迫他說出來,像明遠這般誠實的人,說不準還發了什麼毒誓,只得惋惜道:「既然如此,我就不便追問了。」

  再三確認這本秘籍不會傷及身體,又沒有任何後遺症,她這才終於是放下心頭大石。

  不過十天,『芙蓉帳』的效果便出來了。

  眾位長老級人馬的功力不知提升了多少倍,走在路上像是腳底生風,滿面春風自是不在話下。

  此時,風蓮向她提出,最後一部分的內容將會有所保留。

  仲冉夏想了想,並沒有提出異議。

  反正這人的目的,她是一清二楚。不捨得將秘籍盡數傳授是一點,另外自然是不願這些人在短時間之內超過他甚遠。

  到時候,以風蓮現在的功力,要壓住這些人,恐怕不容易。

  仿若平常般品茗閒談,仲冉夏狀似無意地問起一句:「那本秘籍,風公子還在繼續修煉麼?」

  他眼神一動,笑道:「夏兒怎地突然關心起我來了?」

  「若是風公子不方便說,就當我從來沒問過。」懶得跟風蓮磨嘴皮子,她轉開臉冷淡地說。

  「我只是太驚喜了,夏兒所問,我自是知無不言。」他笑了笑,從容答道:「這秘籍實在精妙,尤其是最後一節,至今我尚未參透,不敢胡亂修煉。」

  言下之意,風蓮便是停下來了。

  聞言,仲冉夏不知是驚是喜。

  他這樣停了,說明並未看透『芙蓉帳』其中的奧妙。只是,聽明遠的語氣,這後果卻並非常人能承受的。

  她心底有些慶幸,若是風蓮仍在修煉當中,自己就得猶豫該說還是不說。如果不說,刻意隱瞞,難免會受良心譴責;如果說了,她得如何解釋,風蓮又是否會覺得自己在尋借口阻攔他練功?

  不管如何,這並非坦白的時候。

  若果風蓮知曉了,指不定會如何對付她和明遠。

  於是,仲冉夏暗暗決定,保持沉默了。

  「那些人功力大增,如今為否更不易掌控?」瞅見對面探究的視線,她淡淡問起。

  風蓮嗤笑一聲:「圍剿天凌府,此等大事若果成了,便是大功一件,他們人人皆有功勞;只是若是一敗塗地,那麼,自然需要一個替罪羔羊,攬去所有的罪責。」

  撫著杯沿,他冷聲道:「此時此刻,他們還不敢跟我撕破臉,免得以後少了一個任意驅使的傀儡,一個可以頂罪的最佳人選。」

  仲冉夏偷偷摸了下心肝,原來所謂的正派也少不得陰險,這能算是傳說中的潛規則?

  「想必,風公子也不想再繼續擔當這樣的角色,是麼?」她淡定地喝了一口茶,篤定地反問道。

  「當然。」風蓮淺淺笑著,忽然大掌覆上她的手,低問道:「夏兒以為,我們什麼時候進攻北山最為妥當?」

  仲冉夏略顯驚訝,倒是沒有立刻抽回手,反而報以一笑:「風公子胸有成竹,又何必多次一問?再說,我只是提過幾點無關緊要的小事而已,要如何做還是你做主為好。」

  不然,到時輸了,豈不是要將所有的罪責推諉到她身上去?

  見仲冉夏沒有動,乖乖地任由他輕撫著手背,風蓮唇邊的笑意不由更深了:「也罷,此事急不得,就不勞夏兒再費心了。若果又瘦了,我可是會心疼的。」

  她面上波瀾不驚,作勢要斟茶,順道將手不著痕跡地抽了回來:「風公子,此事重大,切勿走漏風聲。」

  「夏兒說得甚是,我手底下向來不留多嘴之人。」丹鳳眼微微瞇起,笑得好不燦爛。

  仲冉夏略略頷首,沖洗著茶具,專心泡茶。

  若果她知曉此番無心的一句客套話,竟讓數人平白丟了性命,恐怕以後說話會更加謹慎小心,再也不會脫口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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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1 00:14:38 |只看該作者
56.我等你

  翌日一早,仲冉夏起來發現,院中的僕役被換下了一批,不禁疑惑。只是與她不相干的事,向來不會多管閒事。

  只是午後風蓮現身,笑吟吟地請她與明遠上了酒肆外等候的馬車:「此處簡陋,若是暫住還可,只是長住就未免過於寒酸了。」

  小和尚不解道:「小院清淨,整潔舒服,怎算得是寒酸?」

  仲冉夏卻是皺眉:「風公子,此話騙騙小師傅還可以,對我是不起作用的。」

  當她是三歲小孩麼?

  那院落中吃的用的,哪一樣不精緻?風蓮居然敢用「寒酸」二字來形容,又急於讓他們兩人離開,這其中鐵定有貓膩。

  他笑了笑,簡略說道:「長老們生怕走漏了風聲,讓江湖上的人知曉他們修煉了『芙蓉帳』,未免節外生枝,所以才……」

  仲冉夏挑挑眉,聽出了言下之意。那便是擔心她跟小和尚學了去,當他們是家賊來防了?

  「如此,我們這要去哪裡?」

  「我在城外有一處別院,鮮少人知道,將夏兒和小師傅安頓在那裡是再好不過了。」丹鳳眼微微挑起,風蓮笑道:「自然,我亦會一併隨行。」

  既然他都決定好了,如今也不過是告訴兩人這個決定而已。仲冉夏有些不悅,見明遠未有所感,神色平靜,她也沒有再說什麼了。

  所謂的別院,卻是在極為偏遠的郊外。

  馬車行駛了將近一個時辰,才在一大片的樹林裡見到這座別院。圍繞的石牆足足有兩人之高,從牆外很難能窺視些什麼出來。

  前院幾棵光禿禿的樹幹,花圃裡只有些許的殘菊,好一片破敗之景。

  仲冉夏沒想到此處居然會是這樣的,微感詫異。

  風蓮解釋道:「這院落荒廢一年多,而今卻是來不及修繕,只得先讓你們住下,再作打算。」

  明遠要求不高,有瓦遮頭,有能果腹的乾糧,有能休息的地方,便已經足夠了。

  仲冉夏也沒有異議,房間收拾很乾淨,顯然房外保持原狀,是做給別人看的。

  畢竟一座荒廢多時的院落,突然被人修繕妥當,恐怕會引人側目。風蓮應該是想到了這一點,才會如此安排。

  日子如常,不過是換一個住的地方,身邊服侍的僕役也換了新臉孔,其餘的並未有任何變化。

  明遠仍舊日夜打坐練刀,發狠地將所有的精力投注在武學上。

  只是,仲冉夏偶然發現,三更後至天亮這段時間,小和尚都會不見蹤影。

  回來後,身上一股香燭的味道。

  她百思不得其解,難不成明遠跑去附近的寺廟了?

  但是去也就去了,為何專門挑在半夜三更的時候?這個時辰,哪裡有寺廟開門?

  一次她假裝睡熟,偷偷守在隔壁房間,尾隨在後,轉眼卻被甩下了。仲冉夏不甘心,可惜明遠一副乖寶寶的模樣,從不曾提起。

  她總不能說,想要知道小和尚半夜去哪了?

  這麼一來,豈不是讓明遠知曉自己跑去跟蹤他的事?

  再者,自那一晚之後,小和尚再也沒有出去了。

  不曉得是發現了仲冉夏跟著他的事,還是已經把事情辦妥了,不必再悄悄出門。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仲冉夏也只是好奇,很快就將此事拋在腦後了。畢竟以明遠的性情,斷不會做什麼偷雞摸狗,燒殺搶掠的事來。

  於是,這件古怪的事,就這樣不了了之。

  風蓮所說的話,仲冉夏也只是半信半疑。她有意無意向新來的僕役打探,兩人換地方住的理由。

  可惜,那些人不是面色蒼白,跪地求饒;便是閉緊嘴巴,軟硬兼施,愣是沒能撬出哪怕是一句話來。

  他們不說,仲冉夏自有方法知道。

  叫上明遠驅車到隸屬於九重樓的分支,她駕輕就熟地打發小和尚進去買消息。而後,自顧自地半倚著車內的軟墊,舒舒服服地等待結果。

  周圍依舊熱鬧非凡,只是這樣的喧鬧在仲冉夏聽來,並沒有了以往的雀躍和好奇。

  她懶洋洋地喝著泡好的香茶,陣風一起,吹散了幾縷碎發。不經意間抬起頭,飄起的簾子外,一道熟悉的玄墨身影就這樣突兀地撞入眼簾之中。

  仲冉夏微微怔忪,迅速推門跳下了馬車。

  那個人,居然還敢在她面前出現?

  彎刀素來帶在身上,她沒有任何遲疑,追著前方那人,匆匆趕去。被推搡路人的抱怨聲,撞翻小攤的咒罵聲,仲冉夏通通都忽略掉了。

  吵雜的市集擁擠不堪,人群接踵摩肩。

  可是,在自己的眼內,只有他。鶴立雞群的背影,令人無法忽視……

  她的手緊緊握著彎刀,眼神複雜。此刻,自己是該對那人一刀劈下,以解心頭只恨?

  還是暫時忍氣吞聲,避免打草驚蛇,再助風蓮一舉圍剿天凌府,讓他一敗塗地?

  猶豫間,展俞錦與她的距離越來越遠。

  仲冉夏面帶遲疑,最終還是鑽過人群向他走去,視線緊緊追隨。

  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他略略轉過頭,如墨般的雙眸冷冷淡淡地一掃。

  見是仲冉夏,展俞錦彷彿並不驚訝。定定地看著她,眸中波光漣漣,似是含著千言萬語。

  她心下一動,蹙起眉,想要更加靠近。可惜市集上的人實在太多了,一時間根本擠過不去。

  如此,仲冉夏索性站在原地,與美相公遙遙相望。

  只見他張口,唇形訴說著三個字……

  她一怔,還想仔細看清,冷不丁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大吃一驚。

  小和尚明顯被仲冉夏吃驚的神色震住了,好半天才支吾道:「……仲小姐,你這是怎麼了?」

  她扭過頭,茫茫人海中,哪裡還有那道墨色的身影?

  莫不是,剛才只是自己眼花了?

  「小師傅,你有看到……展公子嗎?」

  他搖頭:「沒有,我離開九重樓後,見仲小姐不在馬車上,這才來找的。除了你,沒見著其他人。」

  「……是麼?」仲冉夏心底有些失落,自嘲一笑。或許她日夜所思,於是出現了幻覺了?

  只是,那個人最後要說的也是自己心中所想的嗎?

  ……我等你……

  他在等待她回去報仇,她也在等待他的解釋……

  彷彿還能聽見那人低沉的聲線,細細敘說著這三字。

  仲冉夏瞇起眼,視線在人群中找尋一輪,垂眸道:「小師傅,我們回去。」

  「哦,好。」明遠點點頭,餘光也跟著瞥了眼四周,一無所獲。順從地跟在她身後,迅速離開了市集。

  捏著從九重樓得來的消息,仲冉夏卻是哭笑不得。

  還說風蓮急著要他們搬出去,興許是內部糾紛,又或是被人發現了端倪,只得立刻轉移。

  誰知,居然是這樣一件荒唐的事。

  不知誰打聽到她藏身在酒肆後院的事,被長老們懷疑是風蓮金屋藏嬌,生怕仲冉夏吹枕邊風,壞了他們的好事。

  眾人商討一番,便想要打探一下這位被風蓮藏得嚴實的女子,究竟是什麼來路。

  若是乖巧聽話,那便罷了。

  若是頗有手段的狐媚子,又野心不少,恐怕就得容她不下了。

  很顯然,仲冉夏不乖巧也不聽話,只能歸於第二種。

  風蓮還不願跟他們正面發生衝突,也便採取了消極應對,命人在後院中安置了一名美艷卻不識大字的歌姬,裝裝門麵糊弄過去。

  至於她跟明遠,就得撤離得遠遠的。

  仲冉夏好笑,這些長老們的想像力以及危機意識未免太厲害了。這還沒造成任何影響,便要防範於未然,連一丁點的隱患都容不下。

  尤其是,風蓮身為正派盟主,居然被他們騎到頭上,連後院藏一個女子的事都得經過長老們的批准。這還能混上幾年,實屬不易。

  只是,他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便是了。

  長老們這番手段,風蓮定然也在暗地裡反將一軍了。

  翻出最底下的一張紙,仲冉夏笑開了。

  九重樓倒是會做生意,重金買了想要消息之後,還附送了這麼一條不起眼的小消息。

  原本院中的婢女因為偷竊被重懲,連帶一干下人連坐,盡數被殺。

  其中,九重樓還在最後面表明了一行小小的楷字。

  僕役當中有幫派長老的親信,或眼線……

  結果不言而喻,風蓮借用一個「莫須有」的理由,將院內外所有的眼線全部清除乾淨。

  仲冉夏輕輕一歎,其實不必如此。

  那些人也不過是長老們手中的棋子,身不由己,又何必為難他們?

  就算殺掉一批,還是再來一批,風蓮這根本就是濫用職權,將私憤撒在這些人身上而已……

  「夏兒,在看什麼?」風蓮推門而入,看向桌前的她,柔聲問道。

  仲冉夏自然明白,今天的一舉一動,恐怕逃不過他的雙眼。沒有必要隱瞞,她甩甩手中的紙條,淡笑道:「不過是看看這場鬧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他只瞄了一眼,低笑道:「多嘴的人,確實用不得,倒不如都毀了去。」

  仲冉夏瞇著眼,冷笑道:「那些長老將這批人一直安放在風公子身邊,當時你未曾理會,如今為何這般雷厲風行,駁了他們的面子?」

  「我身上沒有什麼再讓這些人探詢的,也就對院中的下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風蓮雙目褶褶生輝,一動不動地盯著她,慢慢說道。

  「但是,我卻不能容忍他們如此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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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1 00:14:49 |只看該作者
57.身家性命

  聞言,仲冉夏神色不為所動。

  不能容忍?

  還是不想讓這些長老們知曉她的身份,以免壞事?

  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風蓮的前科實在太多了。

  尤其是,如今他這般說,莫不是將清理門戶的事,歸咎在她頭上來?

  仲冉夏明顯有些不悅,卻並不反駁:「風公子,圍攻北山的事,我希望可以提前實行。」

  「夏兒為何突然如此急躁?」風蓮眉眼一挑,似是有些驚訝。畢竟她之前表現的若即若離,對攻山的事並不算非常主動熱心,這會忽然提出這樣的話,也難免讓他感到詫異了。

  「速戰速決,對你我都有利。」昨日在街上遇到展俞錦,對仲冉夏來說是一種衝擊。她就這樣黯然糾結,還不如立刻解決了這件事,而後離開這個令自己傷心的地方。

  或許,自己可以找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好好生活,過完這輩子,便足夠了。

  至於其它的,仲冉夏並沒有特別想要追求的……

  風蓮微微頷首,確實認同了她的話。

  研習『芙蓉帳』的人而今功力大增,正是最好的先鋒。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等秘籍的反噬和內力流失的副作用一來,他們與天凌府硬碰硬,恐怕要難以招架。

  至於具體的時辰地點與部署等相關細節,仲冉夏不想插手。

  一來她並非正派中人,對他們指指點點,不說沒有資格,看怕也不會有人信服。

  二來自己想要的,只是向展俞錦報仇。至於其它,正派是輸是贏,天凌府會怎樣,又與她何干?

  但是風蓮卻沒有讓她置身事外的意思:「夏兒,我明白你並非嗜殺之徒,只是此舉關乎性命,不得有失。而你在展二公子身邊比較久,對他比我更瞭解一些……」

  展俞錦會怎麼做,如何應對,想必仲冉夏心中自是有些眉目。

  她皺眉,瞥了風蓮一眼:「風公子就不怕手底下的人知曉了,明白他們不過是被一個女子的私仇所擺佈,最後遷怒於你這位武林盟主?」

  「到時得知你辜負了他們的期望,即便再怎麼做,剛收復來的人心就得慢慢散去了的。」

  這並非危言聳聽,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仲冉夏自以為憑她一點小聰明,根本不可能掌管全局,精心部署得沒有半點差錯。

  只要是有些眼色的人,不難看出是誰主導了這一局……

  聽罷,風蓮不在乎地笑了笑:「夏兒,我相信你。」

  一句話,一錘定局,讓仲冉夏無從拒絕。

  連他都放心地將如此重大的事情交給她了,自己還能怎樣反駁?

  勉勉強強的,她算是被風蓮趕鴨子上架了。

  聯盟的各大幫派,從武功路數,到兵器的使用,從擅長的手段,到陣法,事無鉅細,風蓮皆是詳細道來。

  仲冉夏越聽越是心驚,他這般做根本就是將所有的底細一一剖開,緩緩呈現在她的面前。

  如果說起初,她以為此人是心血來潮,將部署之事交給自己,只能算得上是一句玩笑話。

  此時此刻,仲冉夏終於明白,風蓮根本就是將所有的身家性命交託到她的手中,給與了百分百的信任。

  成敗得失,盡在她的一念之差。

  仲冉夏聽著他不緊不慢的聲音,心情有些複雜。

  卻是一改之前的輕慢,認真地盡數記在心頭。

  北山陡峭,首先要解決的,就是如何將人迅速送上去的問題。

  這一點,在翻看了北山附近的簡易地圖時,仲冉夏靈光一閃,伸手指著不遠處的另外一座山峰,問道:「這裡可是比北山還要高?」

  風蓮一看,點頭道:「不錯,此乃翡翠山,據說終年漫山遍野的翠綠,由此得名,山腳百姓時常去挖野菜、採藥。」

  她沉吟片刻,低問:「若是從這裡用輕功,是否能到達北山?」

  風蓮一愣,搖頭道:「中途至少需提氣一次,腳下沒有實物為助力,即便有頂級的輕功,也絕不可能做到。」

  「那麼,如果兩座山之間有繩索相連,便有可能了?」仲冉夏又提出一問,他雖然狐疑,終究是點了點頭。

  「有繩索的話,即便是輕功未曾達到一流水平,要過去也並不算太難了。」

  「此事容易,我需要一百匹輕薄的布,以及粗壯結實的竹子,越快越好。」仲冉夏想了想,也不知道此法是否可行,也就是試一試。

  風蓮一口答應,轉身就下去吩咐了。

  半日後,這些東西便陸續送到別院裡。

  她拽上小和尚,兩人在院中敲敲打打,又要剪刀,又要針線。院裡的下人不明所以,還以為仲冉夏突然對女紅起了興致。

  至於堆成一座小山的竹子有何用處,他們卻是摸不著頭腦了。

  不怕提前透露風聲,畢竟這些人也是沒見過自己手上的東西,仲冉夏的心安安穩穩地放在肚子裡。

  明遠被她指使著將竹子丟入熱水中泡一會,又搬到旁邊的冰水裡又浸了一浸,這才撈起來放在一邊晾乾。

  小和尚也是一頭霧水,他還以為仲冉夏要這麼多竹子回來,是要做個支架之類的東西。後來見她分別要用熱水和冷水浸泡竹子,又猜測著,難道仲小姐想吃竹子飯,於是要把竹子洗乾淨?

  轉眼又覺得不對,畢竟她在旁邊縫縫補補的,將大批的布密密實實地縫在一起。若是披風的話,未免太大了。若是裙子,卻沒有袖子,該怎麼穿?

  忙碌了一下午,明遠想得光禿禿的腦袋都要打結了。

  偏偏詢問仲冉夏,她卻是一副笑得高深莫測的樣子,閉口不語,讓他的好奇心生生踢中了鐵板,更加鬱悶了。

  仲冉夏其實沒有多想,只是要做一個滑翔翼。

  這裡沒有鐵架,她便用竹子代替。生怕在半空中,竹子會承受不住空氣的壓力,自己便用冷熱水互相浸泡,以圖增加竹子的韌性。

  當然,這都是理論上的猜想,必須經過實踐才能知道效果。

  經過三天起早貪黑的趕工,第一架滑翔翼終於是出爐了。仲冉夏看著簡陋的飛翔工具,心裡還是相當驕傲滿足的。

  拉著明遠在一處無人的小丘上嘗試,摔了幾次之後,兩人終於是掌握了風向,滑翔翼也能在低空中滑行三十米左右。

  這樣的成績,已經讓第一次手工製作的仲冉夏非常滿意了。

  兩人之中,明遠的靈活性比她更好,掌控滑翔翼也更為平穩。

  只是這件事,仲冉夏並不想小和尚參與其中,而她也不願做這個出頭鳥。

  於是,經過商量後,風蓮叫來他的心腹門徒,讓她挑上一兩個學習滑翔翼的使用。

  門徒多數高大威猛,虎背熊腰。仲冉夏好不容易在其中選了個身形較為瘦削,動作靈活的兩人。

  原本他們對這個女子指揮有所不滿,只是鑒於風蓮的命令,不敢違抗。

  如今,見她挑了眾人之中武功最弱的兩個,有些鄙夷,卻更多的是吁了口氣。

  若果要他們跟著仲冉夏辦事,推脫不得,還真是憋屈至極。

  被選上的兩人也有些悶悶不樂的,還說風蓮特意叫上他們,以為是有要事交代。

  風蓮待眾人極好,而今為了他赴湯蹈火,這些人也在所不辭。

  只是要在一個女子身旁打下手,就得另當別論了。

  仲冉夏也不惱,把兩人直接帶進後院,單刀直入地指著滑翔翼對他們說道:「此次成敗,就在你們手中了。」

  他們一聽,顯然都愣住了。

  再聽她大略解釋,明白兩人要做的是重中之重的事,不禁熱血沸騰,當下便頻頻點頭,表達決心,定然會一切服從仲冉夏的所有要求。

  明遠在一旁見她簡單幾句話,就讓風公子的門徒俯首稱臣,雙眼微微發亮,透出無比佩服的眼神。

  仲冉夏暗暗擦汗,若是現代人,讓他們打頭陣,一個兩個早就往後退,謙虛婉轉地讓她另擇人選。

  好在古人有所謂的大義精神,這才不必讓她多費口舌。

  滑翔翼的使用方法並不難記,明遠略略解說,兩人又有功夫底子在。聽了兩遍,就屁顛屁顛地自個練習去了。

  自然,他們對這個能飛上天的「大鳥」十分感興趣。

  不能避免的,也有些許的懷疑和不肯定。

  仲冉夏由得他們慢慢折騰,累了幾天,回到房間她已是倦得趴在床榻上,一動不動。

  可能過度疲勞,渾身無力,她的精神卻尤為亢奮,絲毫沒有半點睡意。

  臉頰貼著被褥,冰冰涼涼的,慢慢變熱了,暖暖的甚為舒服。可是仲冉夏的思緒卻沒有放開的四肢那般輕鬆,而是一幕一幕地閃過無數的片段。

  有在仲府的,有在西山的,也有在北山與展俞錦單獨相處的日子。那樣觸手可及的快樂,彷彿就在昨天。

  只是,一切再不復從前了……

  原本還擔心,進攻北山的事被天凌府知曉,說不準展俞錦會轉移地點,另覓去處。

  可惜那一日,他說的話表明,不會離開北山。

  該說展俞錦盲目自信,還是絲毫不將他們放在眼內?

  仲冉夏閉上眼,身側的手掌暗暗捏緊。

  不管如何,自己都會讓他後悔的……

  後悔看輕他們,後悔當初將劍刃指向了老爹和鍾管家……

  輾轉反側,直至而更天,她還是未能安然沉睡。

  決戰在即,仲冉夏自問神經還不夠粗,能夠像明遠那般吃飽睡足,只管聽她的指揮行事,其餘的,一概未加理會。

  窗外月明星朗,仲冉夏始終睡不著,便起身穿戴好,從錦盒上取出一顆夜明珠。腳尖一點,施展輕功飛掠而去。

  到達目的地,雜草早已被人除掉了,一乾二淨。蜿蜒的小路沒了遮擋,遠遠便能望見一座孤零零的墳頭。

  「爹,女兒看你來了……」她半跪在地上,垂下眼,苦笑道:「很快,便能跟展俞錦要一個交代了。我真沒用,萬事準備,還是禁不住的怯懦。想要替你們報仇,可是到最後,卻仍舊有點不忍心下手……」

  仲冉夏歎了口氣:「爹,你在泉下有知,保佑我們旗開得勝吧。」

  說罷,她盯著墳頭出神了許久,這才站起身,準備回去。

  忽然感覺到有人走近,仲冉夏閃身躍進樹叢中,屏息而待。

  來人手中拿著香燭與幾個饅頭,取出一瓶酒斟滿了,恭恭敬敬地放跪在墓前。

  月華被濃霧暫時遮蓋住,她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

  能知道這處墓地,不外乎是幾人……

  她正暗自猜測,卻見那人打亮了火石來點燃香燭。

  微弱的火光下,光禿禿的腦袋,以及那雙清澈的眼眸突兀地顯現在她的視野中。

  仲冉夏大吃一驚,半夜來祭拜的人,居然是小和尚明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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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一局定輸贏

  明遠沒有發現草叢中的仲冉夏,自顧自地擺好祭品,虔誠地雙手合什,朝墳頭默默念著幾句經文,不外乎是替死者超渡。

  只是她不明白,小和尚為何挑在半夜來拜祭老爹?

  他作為仲家的義子,就算白天來也不會有人說個「不」字,仲冉夏更加不會橫加阻止。但是以明遠近日來的古怪行為,那一身的香燭分明就是此時染上的。

  這邊她正暗自疑惑,卻聽到明遠睜開眼,輕聲說道:「……心魔糾纏數十年,為何就不能放下……冤冤相報何時了……」

  聲音逐漸低了下去,仲冉夏睜大眼,望見他的神色似是痛苦,卻又有些掙扎。

  許久,夜風漸起,飄來一句低啞的字眼——

  「……爹……」

  仲冉夏心下大驚,這話中分明滿是猶豫和遲疑。

  若他這個乾兒子叫仲尹一聲「爹」,也說得過去。只是這話在她耳中,卻能感覺到別的意思。

  仲冉夏不再躲藏,大大方方地走了出來:「小師傅。」

  見是她,明遠愣住了,低頭咬著唇,半晌才應道:「仲小姐……你都聽見了?」

  「你這樣,究竟是為何?」仲冉夏想不明白,也不願胡亂猜測,便開門見山地問道。

  小和尚皺著眉頭,彷彿心裡糾結了好一會,這才開口道:「我一直以為自己是棄嬰,被師傅抱回了寺廟撫養長大。可是,仲家老爺能正確地說出我身上胎記的位置。」

  「就憑這一點,小師傅就認定爹是你的生父?」她略略吃驚,這會不會過於草率了?

  明遠搖頭:「幼時我曾誤入後山,摔傷了腿腳,那塊胎記早就不見了。若非懂事時師傅提起,我也無從得知。」

  「爹或許是從智圓大師那裡聽說的,所以才知曉。」仲冉夏也不知為何,心裡面有一道聲音,讓她否定了這個推論。

  彷彿這樣,不好的預感才會漸漸被驅散而去……

  「仲老爺從未踏入寺廟,師傅也未曾提及過他。」小和尚一雙清亮的眼眸定定地看向她,低問:「仲小姐為何百般否認,難道是不相信我?」

  她搖搖頭,不是不信,而是不敢相信。沉默片刻,她乾笑道:「有像小師傅這樣善良的弟弟,真是我幾生修來的福氣。」

  明遠的雙眸染上了幾分水潤:「仲小姐,我不要做你的弟弟……」

  事實上,他的年紀比仲冉夏還大,只是平日都被當成是孩子那般對待了。

  想到這裡,小和尚鬱悶了。

  仲冉夏笑了笑,看向墳頭,頗為感慨道:「爹多了小師傅這樣的兒子,泉下有知,亦心感安慰。」

  頓了頓,她又問起:「爹除了跟你提起胎記的事,還有其它嗎?」

  「他說我的相貌七八分像娘親,餘下的兩三分像爹爹。」明遠也轉向墳頭,微笑著說道。

  他這一說,仲冉夏想起自己與老爹沒有半點相像,心下一跳,轉眼平復了思緒,說道:「不早了,小師傅沒有內力護身,還是趕緊回去,別受涼了。」

  見她似是不高興,明遠思前想後,終於是鼓起勇氣道:「仲小姐,你我之間其實……沒有血緣相絆,是能夠在一起的……」

  仲冉夏怔忪不語,沒想到這原主人居然與老爹沒有血緣關係。只是自從她穿越後附身在這具軀體中,裡面早就不是仲尹的女兒了。

  這個消息對她來說,算不上令人震驚。

  她扯了扯唇角,淡然道:「如此,最後小師傅能回到爹身邊,他也算是……走得安心了……」

  「可是,直到最後,我都沒有喚他一聲『爹』……」明遠愧疚地紅了雙眼,握緊雙拳。

  拍拍他的肩膀,仲冉夏安撫道:「二十多年以為自己是孤兒,突然得知多了一個爹爹,一時不能接受也是難免的。」

  小和尚依舊紅著眼,卻是抬起了頭:「我只是傷了心,仲老爺知曉我在寺廟中,這麼多年來卻從未與我見上一面。既然拋棄了我,為何又令師傅留下遺言,讓我回仲府?」

  她垂下眼,輕聲歎道:「或許,爹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

  仲冉夏抿了抿唇,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只得道:「不管如何,逝者已逝,小師傅這便原諒了他,可好?」

  許久,明遠才輕輕點頭:「我已決定替仲老爺守靈百日,便當是身為人子最後能夠做的事了……」

  兩人一併回到別院後,彼此之間再未曾提起那夜的事。

  明遠不願旁人知曉,仲冉夏便隨了他,只默默備下了更多的香燭和祭品,免得小和尚紅著臉,萬分尷尬地頂著一顆光頭去買酒買肉。

  這件事並未在仲冉夏的心裡激起多大的漣漪,卻有一件事,不知該如何跟明遠提起。

  難道告訴他,是展俞錦親手殺了老爹,讓小和尚去報仇?

  只是,一想到那雙清澈的眼眸也要被仇恨埋沒,她心裡便是不忍和揪心。

  不染纖塵的心,不該被染上罪孽的血腥。

  最終,仲冉夏什麼都沒有說。

  那一天如平常般微笑著,叮囑明遠好好留在別院,她很快便要回來。

  小和尚乖巧地點頭,看著她與風蓮離開了。

  前往北山,若要突襲,便要各路人馬迅速趕到。

  如此,分散前往最為有利。

  試問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地前行,不就是跟打著燈籠,敲著鑼鼓,告訴天凌府的人他們這時候要攻山?

  這般愚蠢的事,即便正派人士以偷偷摸摸所不恥,仲冉夏還是讓風蓮,勒令眾人換下平日的裝束。或赤腳商人,或屠夫,或小販,總之是避開耳目,無聲無息地抵達目的地。

  相比之下,他們卻優哉游哉得多了。

  他跟在仲冉夏的身後,兩人的面容稍作修飾,裝扮成平常百姓的兄妹。不急不緩,白天僱馬車,晚上用輕功趕一段路,偶爾在客棧打尖歇息,絲毫不見緊張和急躁。

  若非風蓮明白,此乃仲冉夏刻意讓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兩人身上,讓其它正道幫派能安然行事。否則還真的以為她是出來遊山玩水,並非報仇雪恥的。

  實際上,仲冉夏並非風盟主想像中那麼偉大。

  她只是有些遲疑,有些猶豫,腳步不自然地放慢再放慢。

  「砰」的一下,在街上失神的後果,便是撞倒了路人。

  仲冉夏道了歉,替那人收拾散落一地的……竹籤?

  她狐疑地抬頭,才發現此人身後的條幅,寫著「王半仙」三字,立馬一頭黑線。

  果不其然,接下來那人瞥了自己一眼,摸著下巴灰白的鬍子,搖頭晃腦地道:「這位姑娘印堂發黑,近日將會有血光之災。」

  仲冉夏抬了一下眼皮,配合地掏出一塊碎銀。眼前的人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道袍,衣擺上好幾個補丁,可見捉襟見肘。

  反正遇上也算得上是有緣,她懶得跟此人計較,直接用銀子打發了事,免得被這老道士纏上身,耽誤了正事。

  那道士盯著銀子,雙眼發光,卻沒有伸手去接。他乾咳兩聲,神色一整,肅然道:「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老夫尚未為姑娘辦事,這銀子又怎能收下?」

  風蓮在一旁細細觀察著這老道士,滿臉不悅。此人下巴尖瘦,雙眼細小下場,面色蠟黃,一看就知不是什麼好貨色。當下也掏出一顆金豆,遞了過去:「既然如此,老先生就給夏兒算上一卦?」

  看到金子,那道士口水便要流下來了,雙眸賊亮賊亮。

  仲冉夏見他這模樣,就想要撲上來,卻死死忍著,額上青筋條條,好笑道:「也好,替我算一卦,這些都是你的,怎樣?」

  「甚好,甚好。」老道士連忙撫著鬍子,滿口答應,坐在椅上拿出三枚銅錢和龜裂,擺開陣勢:「姑娘想要算什麼?平安還是姻緣?」

  仲冉夏淡淡一笑:「那兩者都算吧。」

  反正,這樣玄乎的事情,她從來就沒有信過。

  老道士點頭,搖搖龜裂,三枚銅錢應聲而出。他一臉沉思,半晌挑眉道:「姑娘的姻緣是老夫這麼多年來,看到最好的了卦象。一世一雙人,不離不棄……嗯,那人已經出現了,姑娘真是好生有福氣。」

  又搖了一次,他捻著鬍子道:「這兩天甚為凶險,姑娘要小心便是。明搶易擋,暗箭難防。罪過,罪過……」

  聞言,仲冉夏不置可否,將銀子和金豆放在桌上,與風蓮默然離開了。

  臨走前,老道士硬是把一個三角紙符塞在她手中,說是能化險為夷。

  看在那麼多錢換來幾句話和這道符,仲冉夏還是收下了。

  即便如何拖沓,他們終究是到達了北山山下。

  風蓮一聲令下,滑翔翼自翡翠山而落,兩名門徒腰上幫著一雙繩索,一來為了安全,二來是替之後的人鋪路。

  在北山下降後,將繩索牢牢套在粗壯的樹幹上。

  不到半個時辰,正道人士便像是從天而降,轉眼就站在山壁陡峭的北山山峰上。

  仲冉夏引眾人往熟悉的洞穴走,不期然的,看見一道墨黑的身影站在最高處,俊秀的面容上,平和從容。

  「……你來了。」展俞錦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她身上,對四周憤怒叫囂的正道人士幾近無視。

  眾人怒了,卻也不敢貿然上前。

  整座北山,竟然只得一人,如此空城計,讓他們甚為不安。

  天凌府向來陰險狡猾,眾人不得不防。

  仲冉夏沒有遲疑,緊握彎刀,足下一點便飛掠而去,眨眼間便立在展俞錦的跟前。

  風蓮緊跟其後,手裡的長劍泛著一股冰冷的寒意,他嗤笑道:「日前收到消息,天凌府發生內訌,我還不相信。不料如今,展二公子一幹部屬卻捨你而去,哈哈……」

  他仰頭大笑,好不歡喜:「沒想到,你終究會有這麼一天!」

  風蓮沒有忘記,與這人爭鬥的數年中,失去的,犧牲掉的所有,以及忍辱負重,不得不妥協的時日。此時此刻,心中熊熊怒火,轉化為得意與竊喜。

  這一次,他贏了,贏得體面,贏得風光!

  望見仲冉夏的彎刀舉起,風蓮笑了。

  「這一局,是由你最心愛的女人布下,輸在夏兒手上,展二公子是否覺得榮幸?」

  他忽然一歎,笑道:「當然,展公子死後,我會好好對待夏兒的……」

  展俞錦盯著仲冉夏,瞥見她的刀刃微不可見地顫動,眸中流光閃動,展顏一笑:「若果這是你想要的,我可以成全你。」

  零碎的眸光洋溢著淡淡的柔光,目光坦然,赤手空拳便站在那裡,安靜地看著自己……

  仲冉夏一怔,手中的彎刀遲遲沒有落下。

  只要一刀下去,便要解脫了……

  終究,她咬咬牙,手起刀落。

  眼見著展俞錦毫無反抗之意,未有躲閃。眾人想著勝券在握,正要欣喜若狂。

  電光火石間,仲冉夏的刀尖驟然改變了方向,刺向了風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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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相依相偎

  風蓮任由明晃晃的刀刃橫在他的頸側,神色波瀾不驚,似是對仲冉夏的倒戈絲毫沒有半點驚訝。

  她顧不上探究此事,視線掃向眾多想要提劍衝上來的正派人士,大喝一聲:「站住,誰再踏前一步,風公子的性命便要不保了!」

  他們一臉激憤,尤其是那些被調到仲冉夏身邊的門徒。眼睜睜看著她所做的「大鳥」,輕而易舉地橫跨翡翠山與北山之間,助眾人帶到了山峰,嘴上不說,心裡已是佩服萬分。

  縱然之前有諸多不滿與輕視,如今也盡數消失殆盡。

  不得不承認,這個女子確實適合與風盟主並肩而立。

  可惜,眼看著成功只在一步之遙,仲冉夏卻突然揮刀指向風蓮,他們驚詫之餘,心底更是難以自抑的憤怒!

  「展俞錦這個魔頭,此時不除,後患無窮!」

  有人忽的大叫一聲,引得大多數武林正派連聲附和。

  錯過此刻,不知何時才有這般的大好機會手刃天凌府府主,又豈能放棄?

  只是少數人念及風蓮的恩惠,又自持正義之士,反過來呵斥道:「公子為正道犧牲良多,怎能這時棄他於不顧?」

  「犧牲他一人,足以拯救整個武林。想必此役後,風盟主的事跡將會傳遍各國,受萬人敬仰!」有一長者揚聲說著,聽得仲冉夏不由嗤笑。

  連犧牲他人也能說得如此冠冕堂皇,她真是受教了。

  「夏兒想必看見了,脅持我又有何作用?」風蓮側過頭,笑吟吟地說著。

  她盯著此人,心情複雜:「風公子就不問,我為何要如此?」

  「很快,便有一個了斷了……」他垂下眼,淡淡說著。話音剛落,只聞底下有人倒地痛呼。

  接下來,他們一個跟著一個的面色發黑,轉眼便倒下了一大片。

  有功力深厚之人,不可置信地抬頭望向風蓮,顫著手面上滿是不甘:「你……好,居然對我們下手……難道就不怕,被武林恥笑,被世人譴責……」

  風蓮好笑道:「正道聯盟十三個幫派圍攻北山,在剿滅天凌府時,被一一毒殺。為大義而死,你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不是麼?」

  「你、你……」那人瞪大眼,終究沒能堅持住,倒在地上,氣息全無。

  仲冉夏詫異地望見正道人士像是骨牌那般,一一倒下,心下一凜,忽然聽見背後一聲悶哼。

  她伸手拍了風蓮週身大穴,限制了他的行動,放下刀,轉身便扶住臉色發白的展俞錦:「你……你究竟在什麼時候下毒的?」

  不可能連美相公與自己都不曾發覺……

  仲冉夏驀地一怔,她體內沒有感覺到任何異常,以自己的功力,根本無法抵擋住這樣的毒。

  那麼,就是說……

  她驚詫地抬頭,不解道:「風公子,你事先給了我解藥……為什麼?」

  如果這人早就知曉自己回倒戈,沒理由將解藥奉上。

  風蓮被定住了身影,只得背對著她,輕輕笑道:「夏兒,我又怎捨得傷了你?」

  仲冉夏咬著唇,半晌後平靜地道:「風公子,請將解藥交出來。那麼,我便立刻平安地放你走。」

  「夏兒還是這般天真,你放過我,天凌府的人便會如此輕易讓我離開?」風蓮低低笑著,又道:「解藥只有兩顆,你我服下之後……此毒,無藥可解了。」

  「你!」仲冉夏愕然地瞪著他,轉頭看見展俞錦的唇角緩緩流下一道黑血,滿目擔憂:「風公子,你要怎樣,才願意交出解藥?」

  千算萬算,沒料到風蓮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敵我不分地放毒。她還是小看了此人的心狠手辣,為了達到目的,確實不擇手段。

  「很簡單,夏兒,跟我回去。」風蓮身形微動,居然在一刻鐘之內解開了被制住的穴道,轉身微笑:「我要你,一生。」

  原來,這人的內力消散的程度,遠遠沒有看起來那麼厲害麼?

  果然,為了這一日,風蓮算得上是處心積慮了。

  仲冉夏皺起眉,感覺到手腕的力度,抬眸看向一旁忍受著痛楚的展俞錦。

  「……我不會跟你走的,風公子。」等她離開後,留下身受劇毒,無法自保的展俞錦,不是讓他送死麼?

  「此時此刻,怕是輪不到夏兒選擇了。」風蓮仰頭長嘯一聲,一排排弓箭手將兩人重重包圍。

  仲冉夏扶著展俞錦後退兩步,平靜地道:「原來風公子,由始至終就沒有相信過我。」

  那些弓箭手,對底下橫屍的正道之人視若無睹,一看便知是風蓮的心腹親信。

  還道他事事以自己為主,表面上似是言聽計從。暗地裡,早就部署好了這一切。

  仲冉夏心下冷笑,她還是太看小這位武林盟主了……

  「有備無患罷了。」風蓮淡淡笑著,口吻稀疏平常:「若非走到這一步,我又如何會讓這些人出來?」

  「到頭來,夏兒還是讓我失望了。」

  丹鳳眼微微一挑,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畢竟,我信你,卻不相信你對他的感情……」

  仲冉夏的唇緊緊抿成一線,落到如此境地,是她失算了。回過頭,望向身邊的人,那雙如墨般的眸子依舊不見慌亂。

  展俞錦定定地看著她,而後輕聲低語:「放心,有我……」

  兩人親暱地靠在一起,在風蓮看來,便像是相依相偎。

  他瞇起眼,冷笑道:「事到如今,展二公子難道還想讓夏兒陪你送死?」

  「夏兒,若是你願意回來,我便暫時留下他一條小命,如何?」

  仲冉夏重新拿起彎刀,緊緊握在手裡,顯然表達了她的意願。

  風蓮的神色似是失望,又彷彿惋惜與憐憫,抬起的手終究是放下了。

  萬箭齊發,避無可避。

  仲冉夏閉上眼,已經能感受到死神揮動鐮刀的冷意。

  猛地腰上一緊,她被人用力攬在懷裡,飛快地往旁邊掠去。

  確實,事到如今,現在放棄未免還太早了……

  她用力揮動彎刀,盡可能地砍掉近身的羽箭。

  展俞錦的輕功天下無雙,眨眼間便躍入了洞穴之中,迅速按下了一道機關。

  笨重的石門緩緩落下,仲冉夏最後看到的,便是風蓮急怒的神情,以及試圖衝進來的弓箭手……

  「砰」的一聲,一切回歸黑暗。

  仲冉夏眨眨眼,好一會才適應了洞內的微弱的光線。不遠處正是她曾居住的木屋,扶著展俞錦小心地走了進去。

  點了燈,她轉過頭,看到美相公肩頭與手臂上的弓箭,眉頭不由一緊。

  以他的功力,要避開這些冷箭根本上就是輕而易舉。

  到頭來,還是自己拖累了他。

  展俞錦伸手將肩頭拔了出來,鮮血淋漓,仲冉夏立刻從櫃中取出傷藥,輕手輕腳地替他抹上,又包紮好,這才算鬆了一口氣。

  「你的毒……」

  「娘子受傷了嗎?」

  兩人同時開口,仲冉夏低著頭,小聲道:「我沒事,有事的是展公子。你先躺著,我在附近看看,免得那些人跑進來偷襲。」

  這才起身,便聽見躺在榻上的人一聲悶哼,她不得已又坐下:「怎麼了,很痛嗎?」

  仲冉夏見他的面色越發蒼白,皺眉道:「真的沒有解藥?」

  忽然想起一事,她拾起彎刀,就要在手腕上割下去。展俞錦快速伸手制住她,不悅道:「你這是要做什麼?」

  「我服過解藥,喝下這血,興許能解毒……」她記得電視上都是這樣說的,也就想試一試。

  他愣了一愣,揚唇笑開了:「娘子,你這解藥是什麼時候服下,又過了多少時日?恐怕早就溶於血中,幾近不見了。」

  說得也是,仲冉夏連她什麼時候服食解藥都不清楚,當下有些沮喪。

  展俞錦往內挪了挪,笑道:「這洞內的石壁堅硬,天然而成,就算風蓮有三頭六臂,沒有神兵利器是不可能進來的。」

  既然如此,她放下心,疲倦地躺在美相公的身邊。

  經歷方纔那一戰,仲冉夏只覺身心疲憊。

  此時得知他們安全了,渾身上下的緊繃終於是慢慢一鬆。

  側過頭,看著近在咫尺的俊臉,她禁不住滿目擔憂:「你的毒……」

  如今正道等人進不來,他們卻也是出不去,如何找尋解藥良醫?

  想起方才風蓮提起的事,仲冉夏又問:「天凌府內訌,此事當真?」

  「這毒,暫時還取不了我的性命。」展俞錦側過身,軟榻並不大,這下兩人的鼻尖幾乎要貼在一起,呼吸若有似無地糾纏著:「底下的人被風蓮挑撥了,不算是什麼大事。」

  被離間了還不算大事,那什麼才算是大事?

  仲冉夏瞪大眼,真想敲開此人的腦袋,看看裡面到底在想些什麼……

  展俞錦撫上她瘦得尖尖的的下巴,輕輕歎道:「為什麼到最後,又改變了主意?」

  打掉他的手,仲冉夏雙眼一瞪:「展公子早就知曉了一切,卻讓我獨自一人煎熬……耍我很有意思麼?」

  美相公臉上不見惱意,反倒笑了:「娘子如此聰慧,很快便能想通的。」

  「你總是這樣……」仲冉夏垂下眼簾,胸口一陣悶痛,讓她幾乎要說不出話來:「有些事,你不說,我又如何得知?」

  「你知道麼,當我在山崖下斷了腿,看著爹的屍身,滿心的絕望和悲痛,恨不得就此隨他而去。」

  「如果不是想要向你報仇,展公子以為,我能堅持到如今麼?」說到最後,她忍不住紅了眼圈,撇開臉,便要坐起身,遠離這個人。

  展俞錦斂了笑,伸手摟住了她:「我沒想到你會隨著仲尹一道墜崖,派人在崖下追尋,卻只見到為數不少的女屍……天凌府腹背受敵,你在風蓮那裡,比任何地方都要安全得多。」

  「廣發天極令,不管滿口仁義的,還是處心積慮的,都不敢胡亂動你,免得直接與天凌府為敵……」

  仲冉夏靜靜地聽著,倚著溫暖熟悉的胸膛,突然悶聲問起:「你帶走了明遠,讓爹誤以為小和尚被下毒手,這才不惜代價,對付展公子?」

  「這些事都過去了,想來做什麼?」輕輕撫著她的黑髮,展俞錦淡淡答道。

  她氣極:「如果我一直沒有懷疑,展公子打算以後便擔了所有的罪名,好讓我糊里糊塗地度日如年?」

  美相公低低一歎:「既然娘子如此執著……如今,你都知道些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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