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2411|回覆: 11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簡薰 -【福來孕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7-3-21 01:40:4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福來孕轉》作者:簡薰

想當初應這門親,身為侯府世子爺的陸蔚英是迫於無奈的,
全因他陸家四代軍功赫赫,惹皇帝忌憚,只好低娶避禍,
不想這商戶之女性格跳脫、行止逗趣,他簡直因禍得福——
新婚夜他不肯同床,她不惱,還跳上跳下搖床柱給他“助威”;
婚後,他以為的“妾身愛心燕窩”跟“妾身示愛香囊”都沒出現,
倒是讓他看了一場她借他的勢整頓娘家姨娘的威風戲碼,
這率真有謀的女子教他不禁來了興趣,從共桌吃飯開始了兩人情誼,
越發覺得兩人有榮華不如一條命的共識與夫妻同心禦外敵的默契,
尤其在遭遇暗敵伏擊而她不離不棄跟著他一起落崖的事件後,
她那句“你對我好,我也開始對你好”便一直擱在心上,
可惜他藉機裝病終究躲不過小心眼皇帝的算計,
皇帝就是看不過眼他如今嬌妻有孕、規劃退休生活的日子,
皇命一下便要他披甲上戰場,不知可有機會看到孩子出生……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7-3-21 01:41: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喬翠喜看著銅鏡中的自己,輕輕的點了點頭。

    丫頭們見她滿意,一個收拾著玫瑰鏡臺上的小抽斗,把剛剛拿出來讓她挑選的首飾們歸放原位,另兩個則扶她起身穿衣。

    大戶千金,衣裳自然不能馬虎。

    雪青色的桃繡對領襦裙,是絲湖莊上的大繡娘悉心數月的心血,一年不過幾件,價值不菲,即使是官家小姐,也未必穿得起,小腳上踩著寶墜香鞋,鞋面有鳥有花,再縫上金鏤響珠,風雅又富貴。

    房嬤嬤從外間走來,見到自家小姐,滿臉堆笑,“姑娘這是好了?那就走吧,花園裡怕是已經佈置起來了。”

    今日是春分,按照大黎朝的習俗,家家戶戶都會把午飯擺在外頭,一方面是歷經嚴冬與春雨,出來解解乏,二來也是替府中未婚子女走走親。

    喬翠喜前年已經跟戶部三司黃大人的庶三子黃順行定了口頭親,黃家也早說好,今日黃順行會與其生母甘姨娘上門拜訪,順便把細節商談一下,兩邊的嫁妝聘金等等說清楚,等五月黃大人與黃夫人就會正式下聘。

    至於官戶與商戶成親,在大黎朝不算罕見,倒也不是說商人地位就高了,就是各取所需而已。

    喬家行商,有得是錢,這錢多了,就想有名聲,總想著家裡若能出個官兒,豈不光耀門楣?喬老爺生有四子,腦子都普普通通,科考是太難了,但捐官是一條路,一個官位也才二十萬兩,又沒多少,喬家想著若跟黃家結親,到時多送點錢銀,請黃大人幫忙疏通疏通。

    至於黃家點頭願娶商人之女,那就更簡單了,喬家有錢。

    黃大人有九個兒子,可沒辦法給九個兒子都捐上官,黃順行是庶子,前程只能靠自己,但這科考下來又不知道要幾年,萬一過個數年,黃夫人要把庶子分出去怎麼辦,娶個門當戶對卻沒什麼嫁妝的窮媳婦,有什麼用,娶個嫁妝豐厚的媳婦,衣食不愁,準備起科考也比較專心。

    喬翠喜見過黃順行幾次,經年讀書,說起話來十分文雅,言行也有禮,比起那些商人子弟好上許多,因此沒怎麼反對,至於拿自己的婚姻給弟弟們鋪路,她也想得開,女子嘛,總歸是要嫁人,如果黃家要的是財,那她日子也不會太難過。

    九月就要過門,如果沒有意外,這是她與黃順行婚前最後一次見面。

    對著鏡子,她微微一笑。

    房嬤嬤打趣,“黃家少爺見姑娘今日這般,回去肯定念念不忘了。”

    “是啊。”紫草笑說:“咱們小姐真是好看。”

    喬翠喜略帶羞色,“別說笑了。”

    “嬤嬤高興呢。”房嬤嬤把她髻上的龍鳳戲珠步搖插深了些,“時辰不早了,走吧。”

    喬家的桃林,已經擺起宴來。

    要說起喬家的桃林,也算是一絕了,種的時候並沒有特別分色,等開花時,有粉有白,各自錯落,中間夾雜著幾棵梨樹,倒是比起匠人設計的更有詩意。

    喬老太太、喬老爺、喬家大太太段氏,已經在席上坐下,至於喬老爺最寵愛的段姨娘,自然也是無視規矩的坐著。

    喬翠喜雖然不喜她恃寵而驕,但也不會故意去挑事讓大家不高興,“祖母,爹爹,娘。”

    喬老太太見她特別打扮,內心高興—— 翠喜即使是嬌寵長大,卻是很懂事,想那趙家大小姐嫁入農部五司的秦家時,那鬧得……親事就算行禮如儀,但趙大小姐說話太難聽,秦家自然是不肯替趙家兒子找門路捐官了。

    一樣的命運翠喜卻是從不抱怨,甘姨娘與黃少爺每次過府拜訪,她都是打扮妥當,高高興興出來,甘姨娘很喜歡這准媳婦,也跟黃大人說了不少喬家好話,哪有什麼比枕頭風更有用。

    想到喬家將來可能出個官兒,喬老太太笑容更和藹,“你乖。”

    “祖母疼孫女,孫女兒知道的。”

    段氏原本不想女兒入官戶,怕被欺負,怕被看不起,但婆婆跟丈夫說話了,她一個女人又能怎麼辦,此刻見女兒態度豁然,倒是有了一點心安。

    正想說些什麼,卻見到林嬤嬤在跟她使眼色,只好笑道:“甘姨娘跟黃少爺來了,我去接人,去跟弟弟妹妹一起吧。”

    喬翠喜點點頭。

    次桌就在主桌下首,兄弟桌在左側,姊妹桌在右側。

    “大姊姊。”喬翠蕊天真的招手,“這裡。”

    她在妹妹旁邊坐下,見她嘴巴旁邊還黏著松糕屑,笑著拿出手絹替她擦掉,“別吃點心了,等下上菜吃不下。”

    “肚子太餓了。”

    聞言,喬翠喜略帶責怪的望向喬翠蕊的奶娘。

    奶娘見狀陪笑,“二小姐早上起得晚了,喊著要直接吃中飯,但剛剛又說餓,奴婢這才拿了塊點心給二小姐。”

    牛宜馨在旁邊聽了跟著緩和氣氛,“奶娘真太疼蕊妹了,什麼都慣著她。”

    “宜馨表姊才疼蕊妹呢,這麼費工的裙子也繡給她。”摸著妹妹的裙子,喬翠喜道:“這小丫頭還沒學女紅,可不知道上頭的花鳥蝴蝶得花多少功夫。”

    “一件裙子而已,蕊妹喜歡就好。”

    喬翠蕊看著自己的新裙,笑眯眯的,“誰娶到表姊,將來肯定有福氣。”

    牛宜馨臉一僵,喬翠喜則假裝沒聽見,拿起白玉茶盞,輕輕的抿了一口,隨著低頭的動作,發上的龍鳳戲珠步搖輕輕晃動著——

    喬家幾代經商,銀子多,兒子少,就拿喬老太太來說,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夭折,一個八歲上病死,只有喬利農活了下來,十四五歲上,卻是染上風寒,眼見又要不行。

    喬太爺跟喬老太太悲痛欲絕,什麼方法都試了,後來實在沒辦法,只能試最後一項—— 沖喜。

    當時喬利農已經跟段家錢莊的嫡女定了親,嫡女見未婚夫病重,怕自己過門守寡,不肯出房門,段家只好把同年齡的庶女塞上花轎。

    也不知道該說喬家有福氣,還是說段氏有福氣,她過門後,喬家這獨苗居然一日好過一日,養了半年多,便康復如常,尋了個好日子,兩夫妻圓房,段氏很快懷孕,生下個女孩。

    由於段氏沖喜有功,因此生的雖然是女娃,喬家還是辦了盛大的滿月酒—— 原本以為兒子都要沒了,現在不但康復,還當了爹,這還不大大熱鬧一番。

    小娃兒滿三個月後,兩老人家親自上昭然寺,捐了一千兩給城外救濟粥棚,換得昭然寺主持替孫女命名,老和尚看了八字,命名翠喜。

    翠,喻家院扶疏;喜,喻家庭人和。

    又說這女娃八字好,別虧待了,將來娘家四個兄弟只怕還得靠她。

    昭然寺主持是什麼人,是進宮替皇帝祈福的大師,他說別虧待,兩老人家自然不會虧待,故段氏即便只生了這女兒,正妻地位卻十分穩固,尤其幾年後,喬利農還真的有了四個兒子。

    老太爺病重之際,想起大師的話,特別把喬利農跟喬翠喜叫到床前,五個庶女都已經出嫁,就這麼一個兒子,家產跟私房自然都給了他,只除了梅州那塊地跟最小的那塊鹽田,給了這孫女。

    又指派了一個可靠的帳房,以後這塊地賣出農作的錢銀,就由這帳房去收,換成銀票,看她要自己收著還是讓大掌櫃記帳後放入庫房都行。

    那年喬翠喜十一歲。

    老太爺病逝,喬家雖然傷心許久,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一年喪期過後,喬老太太首先穿起淺色衣服,戴起首飾,孫子都還小,總不能老是這樣死氣沉沉下去。

    段氏跟幾房姨娘見狀,也稍稍敢打扮一些。

    日子,慢慢回到正軌。

    喬翠喜十四歲時,家裡迎來三件大事。

    第一件,媒婆上門暗示黃家有意結親家,詢問他們怎麼想,喬老太太一聽,大腿都要高興得拍疼了,翠喜跟她娘一樣,果然旺家,喬家有得是錢,往後靠黃家這門路,幾個孫子捐個官還不容易,到時候說不定還能給她請封,變成官家老夫人呢—— 大黎朝規,芝麻般的官,母親跟妻子也是“夫人”,再有錢的商人,母親跟妻子也只能稱“太太”,她當了這麼久的太太,真想當當夫人。

    黃家有意,喬老太太自然馬上回覆,兩家很快就走動起來。

    第二件大事,喬老太太的姨甥孫女蔡月兒認親了。

    喬翠喜聽祖母說過,有個妹妹嫁到秦州姚家,才剛剛生完女兒,妹夫就染上賭,女人遇到這種丈夫,又有什麼辦法,只能認,只能忍,身為姊姊,唯一能做的就是偷偷送錢給妹妹,讓妹妹跟孩子不至於餓死,到後來有次派去送錢的人原封不動拿回來,這才知道,賭場追債,姚家連夜逃走,去了哪裡也不知道。

    祖母有時會很傷感,想起祖父,想起過世的兩個兒子,還有這個下落不明的妹妹。

    蔡月兒來了,挺好的,總覺得祖母放下了一件心事。

    只是蔡月兒在鄉下待久了,不識字不說,還不懂得禮儀,見喬家連大丫頭都十分精緻,因此頗自卑,平常都待在喬老太太的院子,不怎麼出來。

    這約莫是七八月的事情,到年底之前,發生最後一件大事—— 喬家的姑奶奶喬秀雲帶著女兒牛宜馨回來了,原因也很簡單,丈夫不在了,她被庶子姨娘掃地出門。

    喬老太太年輕時吃過姨娘虧,真心不想管這庶女,但為了面子問題,還是得讓人去問一問,否則話傳開來,喬家面子上不好看。

    牛家大奶奶親自上門解釋,道:“二叔雖然過世,但他那份家產卻還在的,不過我們牛家的家產只傳兒子,二叔無嫡子,自然是等家族排行第三的庶子十四歲後,開祠堂,由宗親見證,把二叔那份錢產給分下去。”

    接著又說,前些日子,牛家為牛三爺開了祠堂,把保管了六年多的錢銀跟地契都給了他,卻沒想當晚牛二奶奶就要牛三爺把東西都吐出來,說她是嫡母,牛三爺不交就是不孝。

    牛三爺無奈,只好去告訴牛老太太,牛老太太一聽火大了,當晚就要牛大老爺替弟弟寫休書。

    喬老太太跟喬利農一聽簡直傻眼,這是有多貪,多笨?

    終歸是一家人,也不可能讓其流落在外,段氏很快安排了院落,嬤嬤跟丫頭她們自己有帶,倒不用特別給,分配八個粗使丫頭就可以,喬秀雲月銀六兩,牛宜馨月銀二兩,嬤嬤跟丫頭都是一兩,兩人過得也是大小姐生活,只是有一點,牛宜馨年紀大了。

    她比喬翠喜還大上一歲,今年十七,卻還沒議親。

    牛宜馨雖然姓牛,但牛家肯定不會給她出嫁妝,至於喬家,更不可能,她的嫁妝只能由喬秀雲給,可喬秀雲是庶女,嫁妝本就不多,丈夫又過世得早,為了生活也去了不少打點,能拿出多少給女兒?

    偏偏一般門戶,牛宜馨看不上,高門大戶,又看不上她,於是蹉跎來去,轉眼十七。

    喬翠蕊那句“誰娶到表姊,將來肯定有福氣”,雖是無心,但的確也夠尷尬了,加之甘姨娘今日要帶黃順行來吃春宴,對比更明顯。

    喬翠喜只能裝作沒聽到。

    很快的,甘姨娘跟黃順行在段氏的帶領下進了桃林,到了主桌自然各自見禮,喬老太太見人到齊了,手一揮,丫頭們開始上菜,琴娘也彈起曲子。

    春風拂面,琴音動人,加上花草樹木都吐出嫩芽,園中欣欣向榮之色十分好兆頭,主桌幾個大人談起婚事,都是一臉高興,春宴十足的賓主盡歡。

    十二道菜過後,撤下宴席,丫頭上了水果點心,喬家幾個男孩早耐不住,紛紛跑了,黃順行也藉口喝了酒,想去走走,散散酒氣,從主桌告辭。

    牛宜馨笑說:“表妹不去洗洗手嗎?”

    喬翠喜低下頭,搖了搖,看得幾個嬤嬤一陣笑—— 黃少爺這下可得失望了。

    他都藉口散酒了,小姐卻害羞不肯說自己要去洗手。

    茜草開口,“要不要婢子去跟黃少爺說一聲,免得他在花園苦等。”

    “也—— ”

    “好”字都還沒說出來,卻聽牛宜馨一陣驚呼,原來是上點心的丫頭不小心絆倒,把一盤梅花香餅全數扣在她裙角。

    丫頭立刻跪下,“表小姐恕罪,婢子不是故意的,前幾日下雨,地還沒幹透,婢子沒注意。”

    “算了,下雨之事哪能怪你。”牛宜馨說罷站了起來,“霖兒,去幫我拿裙子,快點去,我直接去落惜齋,表妹跟蕊妹等等我,換件裙子再過來跟你們聊天。”

    見牛宜馨跟丫頭走了,喬翠蕊笑眯眯的說:“表姊人真好,上次段姨娘打人,看得我好怕。”

    喬翠喜摸摸妹妹的頭髮,“蕊兒別怕,萬事有姊姊在呢。”

    琴娘仍在彈唱。

    早春空氣微涼,舒服得很,幾個大人慢慢講了起來,新房多大,傢俱如何,喬家至少兩房陪嫁,可有地方安置云云。

    就在這樣賓主盡歡的氣氛中,黃順行的隨身小廝飛也似的跑來,“甘姨娘,不好了,少爺他—— ”

    甘姨娘被嚇得松了茶杯,“他怎麼了?”

    眾人也都看著那小廝。

    小廝支支吾吾,後來才說了個大概——

    原來,黃順行今天真的喝多了,喬家的丫頭引他去客人專用的落惜齋休息,卻沒想到牛宜馨跟丫頭也進去了,沒發現榻子上有人,丫頭從包袱取出裙子,牛宜馨便換了衣裳,直到主僕兩人交談,黃順行這才醒過來。

    瞬間鴉雀無聲。

    不管黃順行什麼時候醒來,牛宜馨都不能嫁給別人了。

    甘姨娘大怒,一個巴掌就呼過去,“你們兩個死去哪,怎麼沒人看著少爺。”

    “少爺說,等睡醒衣服會皺,怕失禮,讓阿棋去拿衣服,躺下後覺得被子有點薄,便遣喬府的丫頭去取被子,奴才又去了茅房……”

    喬翠喜跟喬翠蕊的奶娘丫頭表情一致,都是好事抹塵—— 姑奶奶跟表小姐的院子太遠了,地又滑,表小姐不想走這一段也是人之常情,且讓丫頭回院子取衣裳,她直接在附近的落惜齋等著更衣,本也沒什麼錯,誰知道這次這樣剛好,黃少爺居然不是去花園散酒,而是真的想睡一下。

    黃順行的另一個小廝過來了,“喬老太太、喬老爺、喬太太、甘姨娘,少爺說他先回去了,事關兩個姑娘,他不好在場,少爺說不管兩家做什麼決定,他都接受。”

    段氏聽了差點暈倒,這算什麼?!

    兩家聯姻是有目的的,他好歹得過來說幾句,什麼叫做“他都接受”,喬家讓他出家,他接受嗎?

    段氏心疼女兒,要不是有外人在場,幾個姨娘又都看著,只怕要當場沖過去抱住女兒安撫一下。

    甘姨娘還沒審完,喬秀雲的聲音已經遠遠傳來,眾人一聽,更覺得頭疼——

    “嫡母,三哥,三嫂,怎麼會有這麼離譜的事情,我們馨兒要怎麼辦?跟黃少爺同間更衣,這傳出去還能聽嗎,這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嫁給別人的啊,但黃少爺又已經跟翠喜定了親,九月就要過門,婚事不能因為這樣耽擱,三哥,我就一個女兒,你別不管我們母女。”

    喬老太太簡直要煩死,早知道應該把這兩母女打包扔往莊子就好,也省得這出,好好的婚事鬧成這樣……

    翠喜!

    老人家抬頭看了看孫女的方向,其臉色雖然灰敗,但不哭鬧就好。

    一旁,段氏無奈至極。

    姑奶奶這是逼她說,讓牛宜馨跟翠喜一同過門,翠喜為正,牛宜馨為平,表姊妹共事一夫,如此,黃喬兩家的默契還有效,也能給牛宜馨交代。

    但她真不想啊。

    還沒過門就有平妻,況且牛宜馨十分貌美,萬一翠喜跟她一樣只生女兒,那即使為正妻,也得讓平妻幾分。

    喬秀雲拉著牛宜馨跪在主桌前,大哭大嚎,“嫡母作主,三哥作主,我女兒可是清清白白好人家,這樣要她怎麼嫁人。”

    段氏本就心煩,見這兩母女如此做作更生氣,“姑奶奶的女兒姓牛,喜歡怎麼嫁就怎麼嫁,不用過問喬家。”

    牛宜馨哭了出來,“舅母您別生氣,這事情是我不好,都是我偷懶不想多走那段路,娘,我早說了,我們苦命就認了吧,大不了我這輩子不嫁人就好了,女兒一直陪著您還不好嗎。”

    喬秀雲嚎得更大聲了,左手不斷捶胸,“那怎麼行,娘這輩子的願望就是看著你風風光光出嫁,什麼叫做認命,三嫂,你女兒是女兒,我女兒也是女兒,三嫂怎麼能當著三哥的面這樣糟蹋我,還有,甘姨娘,你別以為這是喬家的事情,今日不給我個交代,我明日必去擊鼓,告你兒子輕薄良家婦女,到時就算你兒子過了科考,也當不了官。”

    甘姨娘見火突然燒到自己身上,一下跳了起來,“你這毒婦,居然要這樣陷害我兒子,誰知道是不是你女兒想攀龍鳳,故意闖進去,可沒見過哪家小姐這麼厲害,都不看一下四周有沒有人就換衣服。”

    “嫡母,三哥,您聽聽,這什麼話,我們……”

    吵吵鬧鬧間,喬利農大喝一聲,“都給我住嘴。”

    席間,終於安靜了。

    喬利農不常發脾氣,是故這一吼,十分有效果。

    許久,許久,都沒人敢再發出一點聲音。

    “翠喜,你過來。”喬利農表情複雜的看著這個女兒,“黃家難得,黃少爺犯的錯其實也不大,但……爹想聽聽你的意思。”

    喬翠喜聽父親這麼說,走到主桌邊,“事情已經發生了,女兒不想去探問原因,便只講結果,甘姨娘,我姑姑說得沒錯,只要她去擊鼓,黃家的小廝、喬家的丫頭,都是證人,輕薄良家婦女是得標記的,即使將來科考上了,或者捐了官,被人參上一本,立刻打回白身,黃少爺此生再無前程可言,甘姨娘若想兒子將來能光耀門楣,就得接納我表姊。”

    喬秀雲臉上一喜,就連低頭哭泣的牛宜馨都露出些微笑意,太好了,沒想到事情這樣順利。

    甘姨娘沒想太多,兒子將來肯定有妾,先來後來沒區別,“若是喬姑娘願意,她自然可以當作陪嫁一塊過來。”

    喬秀雲笑意僵住,“陪嫁?”

    甘姨娘一臉理所當然,“自然是陪嫁,難不成還想當正妻嗎?”

    喬秀雲聲音尖了起來,“我們不當陪嫁。”

    “那就算了。”喬翠喜似乎早知道她會如此說,也不惱,“今日我可是當眾人之面問過姑姑,要給黃少爺收拾,但既然姑姑另有打算,就做罷吧。”

    牛宜馨眼見機會轉瞬及逝,連忙跪著往前,“表妹聽我一句話。”

    來了!“表姊請說。”

    “男人三妻四妾,理所當然,黃少爺如今雖娶表妹為正妻,難保將來飛黃騰達之際不會藉口要娶家世相當的平妻,表妹難道不擔心平妻性子如何,跟你同不同心,與其猜測,不如先把平妻娶起來,讓黃少爺再無平妻可娶,若表妹容我為平妻,我一定會好好侍奉於你,怎麼說我們也是血緣親,總比不知根底的外人好。”

    喬翠喜似笑非笑,只道:“換件衣裳,就撈到個名門夫君,表姊如此厲害,我可不敢要。”

    牛宜馨神色一僵,不,她不會知道的。

    這件事情她計畫了很久,她有自己的嬤嬤,自己的丫頭,都是從牛家帶來的,對她很忠心。

    她跟黃順行偷偷來往兩年,黃順行要表妹的十裡紅妝,但喜歡她的沉魚落雁,所以他們一起想了這辦法,他可以錢財美人都得,而她可以嫁入官戶,黃少爺還答應她,在她懷孕前,絕對不會碰表妹,他的長子會是從她肚子生出來的。

    當然不是沒想過喬翠喜不願意,但想到喬老太太跟喬利農對捐官如此熱衷,兩人覺得就算她不願意,婚事也會進行,而為了維持兩家之好,且不讓喬秀雲告官,牛宜馨自然會一起過門。

    正妻平妻,男人寵愛誰多些,又有誰管得著了。

    喬翠喜說她不敢要不要緊,外祖母會要的,舅舅也會要的,畢竟,兒孫的前程更重要。

    喬利農清清嗓子,有點艱難的說:“甘姨娘,事已至此,兩家的婚事這便算了吧,反正兩家也只是口頭親,取消不過一句話,沒有什麼面子問題。”

    四周一陣驚呼。

    甘姨娘完全不能接受,“喬老爺說這什麼話呢。”

    她之所以如此中意這商人之女,就是知道喬翠喜除了豐厚的嫁妝可以養家,名下還有地—— 她哥哥在梅州做糧谷生意,前幾年來京城看她時,說起梅州喬家的地最近給下去了,雖然沒真憑實據,但收糧的帳房都換人了,主人肯定也換了,而且有傳說是給了喬家大姑娘,讓她問問,若真是給大姑娘,想辦法上門提親。

    甘姨娘又多方打聽,喬家幾房有兒子的姨娘,都不像手上有地的樣子,倒是大太太段氏,神清氣爽得很,賞銀十分大方,又想起段氏當年沖喜有功,喬太爺可能因為這樣賞下去,越想越有可能,加之黃大人是在戶部的,要查農地什麼的還不容易,一查,那地果然給了喬家大小姐,年收至少八千兩,要是風調雨順的年節,一萬兩也可能,兩人合計,這媳婦可以娶。

    甘姨娘盤算著,喬大小姐嫁妝要養他們這房已經綽綽有餘,等孩子生下,再哄她把私房錢拿出來給順行捐個官,那日子可舒服啦—— 只不過查到有地這種事情不好拿到檯面講,只好說彼此幫忙。

    現在眼見喬老爺說算了,她如何肯,“怎麼能算了呢,我又沒說要讓她當平妻,大姑娘不願意,當個侍妾就行了,總之,我是一定要大姑娘當媳婦的。”

    “甘姨娘,您沒聽清楚我姑姑跟表姊的意思,姑姑要告官,表姊要平妻,合起來就是,不給平妻就告官,甘姨娘若不想黃少爺惹上官司,就得點頭,表姊過門是鐵板釘釘的事情,只不過我不想跟如此厲害的表姊共事一夫,所以只能算了。”

    喬秀雲張大嘴巴,她不嫁了?怎麼會這樣?

    牛宜馨更是面如土色,緩了幾口氣才道:“表妹別說氣話,你不嫁了,那弟弟們的前程怎麼辦?外祖母,您不勸勸表妹?”

    喬老太太皺眉,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起昭然寺主持的話—— 翠,喻家院扶疏;喜,喻家庭人和,別虧待了,將來娘家四個兄弟只怕還得靠她……

    難不成指的不是黃家,而是別的意思?

    今日鬧成這樣,即使婚事如期舉行,只怕也美滿不起來,又看到兒子此刻平靜,似乎自有成算,想想便道:“我累了,不管了,扶我回去。”

    兩母女見喬老太太跟喬利農這兩個最熱衷捐官的都放棄跟黃家結親了,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牛宜馨看到甘姨娘的臉色,更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清楚黃家看中喬翠喜什麼,而那些她都沒有,喬翠喜不過門,別說甘姨娘不會給她好臉色,就連黃順行都不會放過她—— 他想分家,想捐官,這些都要喬家的錢財才能完成。

    “表妹,剛……剛剛是我糊塗了,我既然已經出了牛家門,又、又沒嫁妝,自然是不可能當平妻的,給我貴妾的名分就行了。”

    喬翠喜笑吟吟的說:“表姊大概是累了,所以忘了我剛剛說過的話,也罷,我就再講一遍吧,表姊除了黃少爺不能再嫁他人,但表姊如此厲害,我不敢與你一起侍奉丈夫。”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7-3-21 01:41: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你這丫頭老實跟祖母說,是不是早知道那死丫頭的計策了?”

    喬老太太雖然先行離開,但後來自然有人把事情經過跟她報告,老人家越想越不對,一般女孩子家親事毀了,只怕是要當場哭暈,自家丫頭倒是鎮定,加上兒子的反應也不太尋常,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自己不知道,然而把段氏叫來,段氏卻也不解,只好再讓嬤嬤去把喬翠喜請來松常院,廳裡只留下幾個心腹。

    “不敢隱瞞祖母,是。”

    喬老太太饒是內心有數,聽到孫女這麼說,還是來氣,“那怎麼不來跟祖母說。”

    “祖母別生氣,孫女知道的時辰已經太晚了,怕擾了祖母睡眠,只來得及跟爹爹講。”挽著祖母手臂一笑,“要是早兩個時辰知道,自然是要請祖母作主的。”

    見她這樣,喬老太太也氣不起來,自己年紀大,禁不起吵倒是真的,偶而醒來,便要看著繡帳到天亮,“別撒嬌。”

    “孫女偏要撒嬌。”

    喬老太太笑了出來,“你這丫頭。”

    旁邊幾個老嬤嬤也笑了,段氏雖然吃驚,但見女兒不傷心,婆婆神色又挺好,便已經放下大半。

    “臭丫頭,把事情原原本本說出來,可不准隱瞞。”

    “先前定了口頭親後,有回七夕,娘不是帶上我、翠蕊、月兒還有表姊上昭然寺系紅線,當時月兒說想給她爹娘跟弟妹點個香,我說是七夕呢,這日子可沒祈冥福,我見月兒失望,於是帶了她去找寺中師父,想著先把表姨一家的名字出身寫上,托上金銀,下次寺中祈冥福的日子到了,一併誦上就是。”

    喬老太太頻頻點頭,“是該這樣。”

    月兒這孩子,沒讀過書,也沒學過什麼禮儀,連吃飯讓丫頭先布菜這都不知道,相認那日她原本擺席讓家裡人認認,卻沒想到反讓月兒成了笑話,自此,家裡除了她這姨婆,也只有心寬的段氏,還有隨了段氏的翠喜真心對月兒。

    “師父說,可幫表姨一家先寫上福牌,讓月兒拿到後頭的小隔間說說話,再放回祈福室,孫女想著,月兒跟表姨、表姨父還有幾個弟妹肯定有體己要講,便讓耳朵不太好的秦嬤嬤守著門,我跟蘇木還有紫草到廊下去等著,卻沒想到蘇木眼尖,瞧見表姊跟一個很像黃少爺的人朝後山去了。”

    段氏一聽,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 喬秀雲是庶出,生母是個不能入祠堂的姨娘,牛宜馨每次都跟她說,是替母親去給姨娘念念經,她覺得這事人之常情,因此也沒懷疑過,沒想到居然是趁機私會。

    她每月初一上香,都帶家裡四個丫頭出去,讓她們散散心啊……

    “蘇木膽子大,把燈籠交給茜草便跟了過去,回來後跟我說起的的確確是那兩人沒錯,她趴在大石後頭,甚至對話都聽得一清二楚……”

    喬老太太既氣牛宜馨無恥,又憐惜孫女居然遇到這種事情,“那你怎麼不早點告訴祖母。”

    “我當時很慌亂,等月兒出來,回到大殿上,便想著問問菩薩該怎麼解決,那簽詩竟是讓我按兵不動,等對方露出狐狸尾巴,孫女想想也是,一來沒證據,指不定表姊還說我誣賴她,二來就算捅穿,兩人也可能否認,到時我依然得嫁入黃家,黃少爺只要過個一年再跟姑姑提親,誰又能阻攔。”

    喬老太太點點頭,是這樣沒錯。

    只要兩人否認,這件事情就不存在,蘇木算什麼,不過是個丫頭,一個丫頭也能指責官家少爺跟個良家女子在佛寺幽會私通?黃家要追究起來,打死蘇木都無法交代。

    “說來也巧,當時大抵是孫女臉色太苦,那解簽的和尚多問了幾句,便是他教我買通人心,孫女後來拿出不少私房賞給表姊的丫頭嬤嬤,連帶著黃家的小廝都賞了—— 昨晚孫女都要睡了,表姊身邊的嬤嬤突然來,說今日會有此事,我連忙更衣去找爹爹,爹爹一剛開始半信半疑,只是後來發展都如女兒所說,爹爹自然相信了—— 兩家結親,連最基本的誠信都做不到,哪裡能企望黃家將來替弟弟們打算前程呢。”

    喬老太太歎了一聲,想起來又笑了一下,“昭然寺的和尚不是都不愛說話,什麼時候這樣管家務事了?”

    “可見連天都看不過,所以才有師父出手管呢。”段氏拉過女兒的手,“娘只擔心你傷心,只要你不傷心,能不能嫁入官家,娘也不在乎,你回頭讓蘇木來娘的院子,娘要好好賞她,要不是她去聽清楚了,都不知道這樁是壞姻緣,讓茜草也一起過來吧。”

    女孩總是要嫁人,那高牆裡都不知道有什麼牛鬼蛇神,蘇木膽大忠心,茜草嘴巴緊,有這種丫頭在身邊,可比什麼都來得讓她心安。

    段氏想得到,喬老太太自然也想得到,笑說:“也來祖母這裡一趟,祖母也賞。”

    後面婆子見氣氛好了起來,打趣道:“說來也是福報,要不是大小姐陪著蔡家表小姐去詢問冥福之事,又怎能恰好撞見,可見老天都在看呢,小姐有心,自然有福。”

    喬老太太一直很信這個,想到當年兒子病重,有婚約的段家嫡女死活不願出房門,當時是庶女的段氏披了姊姊的喜服上轎,成了沖喜新娘,卻沒想到利農大好了,一個庶女竟成了喬家大太太,這可不就是老天在看嗎。

    想到段氏沖喜有功,老太太臉色和藹起來,“是,老天都在看。”

    “婆婆,那兩母女……”

    “黃家既然有這把柄握在那兩母女手中,就算再怎麼不想娶牛宜馨,也是得下聘,婚事幾乎是實打實,趕出去倒是不好看,高嬤嬤,你傳話下去,這兩母女以後就待在自己院子,不准她們出來,黃家若有人要上門談論婚事細節,直接帶到那去,老爺不見他們,我也不見。”喬老太太吩咐完,又道:“那兩母女的面子是不用給,但黃家畢竟是官家,總不好讓他們難看,世道窄,也許哪日還會碰上,能留給別人的顏面就儘量給。”

    段氏很想把那兩母女直接扔往客棧,但婆婆既然如此說,也不敢反駁,“是,媳婦受教了。”

    這場風雨雖大,但幸好發生在兩家還沒正式訂親前,因此也只是雙方錯愕,倒沒什麼麻煩手續。

    反而因為如此,喬家倒是平靜了些—— 喬利農有四個庶子,捐官要給誰捐,姨娘們幾乎殺紅眼,段姨娘自恃是段氏的親妹,自己的兩個兒子不同其他庶子;熊姨娘卻覺得其他幾個兒子都不愛讀書,就算進官場也只會讓喬家成笑柄,應該給她的兒子;湯姨娘的理由最是簡單粗暴,她生的是長子,沒嫡子,當然就是長子的前程重要。

    這下子因為婚事吹了,幾個姨娘倒是停火了。

    被吵了一年多的喬利農突然覺得這樣也不壞,喬家總算能安靜幾日了。

    除下心頭大患,喬翠喜這陣子吃好喝好,心情很是放鬆。

    轉眼穀雨,轉眼立夏,媒婆又開始奔走起來。

    她原本是該秋天過門,現下卻是得重頭再來,但好在喬家有錢,因此也不是沒有機會。

    再者,大弟弟宗和、二弟宗德都已經十五,差不多該開始談親事,相個一兩年,找個彼此合適的定下口頭約,十七歲時下聘,十八娶親,母親才不會太累,兩個庶子同年紀,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小姐。”紫草端上已經切好的西瓜,一片片紅色鋪放在琉璃盤上,十分好看,“西瓜跟盤子都在井水放了一夜,小姐解解暑吧。”

    她的蘭蕙院有口井,夏天拿來冰瓜果最好不過。

    喬翠喜拿起西瓜咬了一口,清爽冰涼,真舒服。

    婚事老實說她不急啊,可以的話她想招婿,不管嫁到什麼人家都沒招婿舒服,不過祖母跟父親肯定不會同意,於是她也只能想一想。

    基本來說,嫁給人口簡單的商戶是最好了,官家媳婦飯碗不好端,商家媳婦嘛,大家就平起平坐了,姑姑就是因為高嫁入皇商牛家,這才如此容易被掃地出門,如果當年她低嫁,人家要趕她出門前好歹看看喬家分上。

    她還有個姑姑就是低嫁,夫家不過幾座茶院,那姑姑也是挺能惹事的,夫家整年雞飛狗跳,但顧忌喬家,也不敢拿這媳婦怎麼樣。

    “小姐。”房嬤嬤走過來,笑說:“老太太那邊的趙嬤嬤過來傳話,說是請小姐過去一趟呢,快些,可別不打扮了。”

    喬翠喜聽了莞爾,“這可不矛盾了嘛。”

    “老奴也不清楚,但趙嬤嬤就這麼說了,小姐今日梳的花冠倒還行,把絞絲簪換成點翠多寶,茜草,把絲湖莊剛剛送來的那件松花千鳥裙拿出來。”

    丫頭嬤嬤快速替她換上衣裳,打起紙傘遮住夏陽,出了垂花門,卻見趙嬤嬤滿頭大汗的站在青帳小車旁笑,“老太太心疼小姐大熱天走路,把車子派過來了。”

    喬家占地大,喬老太太、喬利農、段氏三人是有府內馬車的,只不過既然是府內馬車,自然小得多,兩人坐著也就差不多了。

    喬翠喜坐好後,對著趙嬤嬤說:“車裡還空,嬤嬤一起上來吧。”

    趙嬤嬤假意推辭了一下,便恭敬不如從命。

    就在府內行走,簾子自然也不用放,時序已經入夏,通風點比較舒服。

    待趙嬤嬤喘過氣來,喬翠喜這才開口,“嬤嬤可知道祖母叫我什麼事?”

    又要打扮,又要快,除了見客她想不出理由,但到底是誰讓祖母這樣急,她想先知道,好有個底。

    趙嬤嬤低聲說:“是平海侯府上的老夫人。”

    喬翠喜這下知道為什麼得打扮,又得快了。

    平海侯,就如字面上的,因平海有功,被封為侯爺,是大黎朝有名的勳貴世家。

    算起來,大概是八十年前左右的事情吧,當時海外異族來犯,大黎朝因為沒想過這種事情,沒海船,沒海兵,那沿海一帶真是被打得一片慘。

    皇帝派出去的第一個將軍,連夜帶著家人逃了,第二個將軍雖被扣住了家人,可他狼心狗肺的降了,第三個將軍其實是一組人馬,乃當時守城的左城將跟右城將,兩人雖不懂海戰,但好歹沒逃也沒降。

    此後漫長的十年,一邊想辦法把陸兵訓練成水軍,一邊造船,然後還得研究海象,終於從只能挨打,到偶有捷報,勝利的次數越來越多,一日,兩人率船出水百里,把水寇殺光殆盡,得以班師。

    這功勞很大,加之兩人聲望高,皇帝給的賞賜不能小氣,否則會讓天下人嘲笑,也會讓百官心寒,覺得皇帝見不得功臣。

    但皇帝還真的見不得功臣。

    沒錯,海寇是根刺,但聲望如此之高的臣子,更刺。

    但為了面子,皇帝得封,還得大大的封。

    班師宴上,皇上封左城將為平海侯爺,另兼一品大將軍,賜京宅,享賜田,世襲罔替。

    當內官喊右城將讓他上前聽封時,卻沒想到他一頭跪下,說自己在海戰中受傷太多,現在即使是站著,膝蓋都疼痛不已,雖想繼續替皇上辦事,卻已經有心無力,還請皇上讓他卸下軍職,只想在京中做點小生意。

    皇帝一聽,大喜,大黎朝共有鹽田四十二處,原本都歸官有,現下把十二處賜給右城將。

    右城將叩頭謝恩,繳回虎符與戰袍,便開始做生意。

    這個人,就是喬翠喜的太爺爺。

    鹽商跟平海侯是過命的交情,可下一代就不是了,一個是商人兒子,一個是侯府世子,見面自然是有過幾次,但不可能交得上朋友。

    到喬利農跟現任侯爺陸一鼎這代,是見都沒見過。

    喬家幾個兒子跟侯府的兒子,前者大抵只知道這喬家富裕是太爺爺的軍功換來的,而後者大抵只知道另一人要了賞賜,若不是她小時候頑皮,去祖父書房玩躲貓貓,聽到祖父祖母說起往事,大抵也不會知道這個。

    小時候會覺得奇怪,既然太爺爺們有這樣的交情,怎麼喬家不去跟官家來往呢,能跟侯府當朋友,那多好,後來長大點才知道,祖父簡直睿智,人家哪裡會看得起喬家,先祖再要好,那都過去了,交情什麼的只是自討沒趣。

    祖母嫁入喬家時,兩家的太爺爺都還在,祖母應該是見過現任的侯府老夫人,只是從喬翠喜有印象以來,家裡就沒有什麼貴人來過,這麼多年都沒來往了,平海侯府的聲勢又好,她著實想不出一個誥命老夫人到商家做什麼。

    思考間,小馬車已經穿過松常院的院門,直到大廳外的青磚地。

    幾個丫頭婆子原本在彩廊下等,見馬車到,立刻上前,放梯子,撐傘,“小姐可到了,老太太等不及了呢。”

    走進富麗堂皇的大廳,喬老太太一身富貴坐在主位上,客位是一位錦繡老太太,下首則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喬翠喜覺得奇怪,怎麼會有外男?

    但既然有別人在,總不好馬上就問。

    喬老太太雖然極力掩飾,但還是看得出來她十分高興,“翠喜,這是平海侯府的老夫人。”

    “民女見過老夫人。”

    “乖。”陸老夫人笑眯眯的,從手上褪下一串碧璽,“拿著玩兒。”

    “謝老夫人。”

    “順眉順目的,倒是個可親的孩子。”陸老夫人拍拍她的手,指著旁邊的少年道:“這是我的嫡長孫。”

    嫡長孫?那不就是大名鼎鼎的陸蔚英嘛,“民女見過世子爺。”

    陸蔚英微一揚眉,遂道:“姑娘客氣。”

    走得近了,這才看到,這世子不只身分尊貴,長得可真好,臉形剛正,雙眼有神,最重要的是有一種氣場,這種人就算不介紹是世子,一般人也不敢上前招惹,渾身上下有股銳氣。

    果然還是世代從軍的關係吧,平海侯的爵位雖然是世襲罔替,卻也不是富貴閒人,大黎朝一面海,三面地,異族從沒少過,既然是平海侯,有戰事時就得上戰場,故家裡的男孩子都是從小習武念兵書—— 跟喬家撥算盤不一樣,喬家撥了四代算盤,然後就出現宗德、宗禮那種奇葩……

    就見喬老太太一臉關切,“不知道老夫人覺得如何?”

    “挺好的,蔚英,你看呢?”

    “還行。”

    喬老太太不懂“還行”是什麼意思,陸老夫人卻是知道孫子的“還行”就是“可以”,於是笑說:“那就這樣約定了。”

    喬老太太臉上笑出一朵花。

    喬翠喜簡直一臉懵,這什麼跟什麼?

    他們在講的事情一定跟她有關,但是她卻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情?

    “慢著。”陸蔚英開口,“這丫頭願不願意?”

    喬翠喜實在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才好,“這丫頭”指的是她吧,“願不願意”是什麼意思?

    喬老太太陪笑,“世子太客氣了,這種事情自然是長輩作主。”

    嗯,這種說法好可疑,很像是……應該不會吧,身分差這麼多,除非他是路上檢來的,不然侯府不會讓他娶商人女兒,因為這會讓他顏面盡失,成為京中笑話。

    他站起來,“你跟我出來一下。”

    喬翠喜不知道該不該跟上去,人家身分擺在那裡,可是,男女有別啊,後來是喬老太太忍不住眼色連連,她這才福了福,出了大廳。

    松常院有回廊,廊前又種有矮樹,因此還不算太熱,她忍著萬般問號,“民女敢問世子有何賜教?”

    “聽說,你退了黃家的親事?”

    她頓時有種噎到的感覺,“……是。”

    “不過就是多個侍妾,也捨得推掉這門好親事?”

    天,這世子也太八卦了,人家退親關他什麼事情,“民女天生小肚雞腸,容不得平妻美妾。”

    “小肚雞腸。”大抵沒想到她會這樣說,他臉上出現怪異神情。

    女子三從四德天經地義,居然有人直言自己容不得平妻美妾……不過現下情況,也沒辦法讓他再猶豫了。

    “我今日與祖母上門,為的是跟你求親,你若答應,便是我正妻,該給的體面我都會給,如此,可願意?”

    喬翠喜只覺得自己一定是聽錯了。

    雖然有傳聞陸蔚英的脾氣一向橫,可沒想到能橫成這樣?

    他是跟他爹有深仇大恨嗎?要娶個商人女子當正妻來打他爹的臉?

    他的父親跟爺爺都是侯爺,母親許氏是三王爺府上的郡主,祖母是善國公府的大小姐,叔母是國相爺的嫡孫女,二房的大爺陸蔚驥娶妻律部宋長司的嫡女……這樣家世的人,老實說,她的身分連當他的侍妾都不太夠,恐怕得先當婢妾,生了兒子,才能提姨娘。

    “民女……我不願意。”

    他似乎沒想過她會拒絕,臉上終於有了其他表情,“我陸家如此門戶,你有什麼不滿意。”

    “就是如此門戶,民女才擔心,齊大非偶,商人之女除了嫁妝,什麼都沒有,就連當初黃家都算高攀了,民女敢嫁黃家,是因為黃家要錢,可侯府不要錢哪,用什麼攀。”

    陸蔚英聽她如此說,神色倒是好上許多,原來不是嫌棄,是怕—— 他原本只是想找個門戶低,不要太粗俗,聽話的就行,可沒想到居然找到個腦子清楚的,挺好,她聰明點,他也省心。

    陸家宅子雖不大,但人心大,聰明才懂得少惹事,他就不用太心煩,“你若成為我的正妻,別說一個,你四個弟弟的前途我都能打點。”

    喬翠喜只覺得想歎氣,難怪祖母剛剛那麼高興—— 太爺爺當年辭官是為了保家保安康,這份心意兒子懂,媳婦不懂,孫子,也就是她爹喬利農,更不懂。

    老實說,弟弟當不當官,她又不在意,宗德宗禮跟段姨娘一個德行,自以為高人一等,段姨娘還跟她說過“以後家裡就靠這兩兄弟了”,憑啥啊,宗和是長子,宗孝讀書好,怎麼樣也輪不到那兩渾帳好嗎。

    她要打點,也只想打點宗孝跟宗和……

    喬翠喜的表情,陸蔚英自然看在眼底—— 雖然說婚姻是父母之命,但對他來說,如果她不願意,那他跟土匪有什麼差別。

    不過,這丫頭還真奇怪……

    難不成昭然寺那老傢伙說的是真的,這丫頭命格逆星,大黎朝境內有此命盤者不超過十人,這種命格之人,無論男女都異常愛財,異常瀟灑,特點是難以說服。

    若如此,還真不想跟她講了,總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書一寫,不由得她不上花轎,但那只是一時,若是對方不情願,遲早會惹麻煩,他娶妻是為了安定侯府,可不是為了收拾麻煩。

    陸家爵位雖是世襲罔替,但太祖父為了不讓陸家成為無權侯,因此世世代代依然出征,原是想用扎實的軍功鞏固富貴,卻沒想到扎實的軍功成了皇帝心中的刺。

    陸家在數年前早已經察覺,但也不知道該如何作為,那年他已經十四歲,卻不敢請封世子,隔年,羅溪沿岸高山水匪作亂,皇帝居然命年方十四的他領兵剿匪,世襲勳貴,自然不能推辭,陸家再不捨得,也得讓他上陣。

    眾人都覺得他要倒大楣,水匪剽悍,他又不曾上戰場,這一去非死即傷,卻沒想到他居然打了勝仗,三千士兵還折不到一成,但他心知“勝仗”絕對不是皇帝希望的,於是只派副將回京,說是浴血後自覺不安,去昭然寺帶發修行兩年,直到去年夏天,他才回侯府,皇帝倒是主動賜下世子之位,府中無腦之人當然羡慕的羡慕、嫉妒的嫉妒,只有他跟祖母及父親覺得皇帝似乎快發作了。

    故此,他已經十七,也不敢娶妻,就怕萬一有後,皇帝受不了。

    前幾日宮中傳來消息,聽說長公主有意把婉心郡主嫁給他,這下真的不太好——

    長公主雖是女流,但皇帝上位時還小,許多國事都由長公主與左相駙馬決定,即使到現在,長公主一派的勢力依然龐大。

    若是皇帝心中的大刺與大刺聯姻,平海侯府十年之內就會完蛋。

    皇帝鬥不過長公主,但要找個臣子的錯那是太容易,說你眼神不恭敬,也是能馬上廢了爵位。

    這兩姊弟的權力鬥爭是要燒到週邊來了。

    婚事要是等長公主發話,就無法推辭,父子合計,只能快點成親,而且得低娶,只是得低到多低才能不讓長公主不滿,又解除皇帝顧忌,便是學問。

    正當苦惱,長年在陸老夫人身邊的青姨娘卻提起了喬家—— 她當年是太侯爺的大丫頭,曾經去過喬家幾次,記得喬家有兒子。

    陸老夫人一聽,有理。

    有淵源,就能跟長公主交代,我們真不是為了不想娶婉心郡主所以亂娶的。

    商戶,又能讓皇帝安心點,我們真沒有要結黨營私。

    沒有哪個人選比這更好了,青姨娘說得好—— 就算喬家姑娘是個男的,世子爺你也得娶了。

    雖然是個笑話,但也能解釋陸家的難處。

    於是趕緊派媒人去問,喬家正好有個適婚的姑娘,嫡出,還沒訂親。

    照陸蔚英說,應該馬上上門提親,可是老人家迷信,怕這姑娘命硬,想辦法弄到八字,祖孫倆上昭然寺詢問是否合適——

    昭然寺主持一看就笑,“世子爺可記得,兩年前的七夕,貧僧曾托您去給個女子解簽詩,讓她按兵不動,別聲張,買通人心,時間便能照出所有妖孽之形。”

    “自是記得。”他在昭然寺修行的那兩年,主持從不當他一回事,該吩咐的從沒客氣過。

    “那位便是喬家大姑娘。”

    陸老夫人眼見自己偷拿人家八字被識破,有點不好意思,“大師,我、我可沒說這是誰的八字哪。”

    “喬姑娘命格特殊,十分好認,放眼京城百里,大抵只有她一人,此種命格愛自在愛逍遙,愛財不貪財,世子爺若能讓其真心相待,是良配。”

    陸蔚英離去之前,主持又低聲對他說:“侯府今日進退兩難,娶喬大姑娘的確能讓皇上暫時安心,只是她命格逆星,不是做小伏低之人,世子若是娶她,只怕會有被激怒的時候,但喬家姑娘並非不敬陸家,而是天性如此,若是哪日得罪,世子請大人大量,饒她一命。”

    “大師倒是好心。”這老和尚有些奇怪,交代得也太過了,活像喬翠喜是什麼神仙轉世一樣,得善待。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老衲俗氣,想給自己積功德。”

    “大師說笑了。”誰不知道這老傢伙心地極好,城西的善粥棚便是他在張羅,三十幾年來都不知道救了多少人。

    思緒回籠,看著喬翠喜那張對於能當上世子夫人不怎麼感興趣的臉,陸蔚英真的相信老和尚說的,她就是生性奇怪,沒辦法,不管提出什麼條件,她一定也還是會回復不願意。

    他不能再糾結於那些原則了,她是萬中選一的好人選,她願意,那就嫁,她不願意,也得嫁—— 若不在秋天前講定,等長公主開了口,平海侯府就真的不妙了。

    “你若過府,是我正妻,我可允你三年內不納妾室,兄弟仕途都能幫忙,家中由我母親掌家,你只需打理世子院落即可,我的帳本你有興趣可以看—— 不管你願不願意,中秋之前一定要過門,喜服嫁妝可讓繡娘新作,但不能用先前與黃家口頭約時準備的那套,其餘想到什麼,你可寫信來侯府。”

    喬翠喜一臉懵—— 這人剛剛不是還在演紳士嗎,怎麼突然變成霸道總裁了?

    唉,不對,霸道總裁可不是這時代的用語。

    “怎麼突然變成小霸王”才對……慢著,現在不是糾結用語的時候,是他要娶她啊。

    她連戶部三司的庶子都不敢嫁了,怎麼會突然跳出個侯府世子?

    這世代到底有沒有一點人權?

    雖然她是嫡出小姐,雖然是富貴人家出身,雖然祖母很喜歡她,但,她還是沒人權。

    陸蔚英發現說服不了她的時候,就直接來橫的了。

    於是當天晚上,喬家的人都知道了這個好消息—— 喬翠喜知道姨娘們一定會拎著各自的兒子去她院子恭喜,把她吹上天,然後弟弟們會被逼著說一些違心之論,而且會一波一波來,為了表示誠意,大家都不走,想到那些就肩膀痛,於是她直接睡在祖母院子了。

    月兒知道她在松常院的廂房,跑來跟她睡,大家都說她“開心得傻了”,倒是月兒一臉看出她不開心。

    “表姊別想多了,船到橋頭自然直。”

    “我們月兒會用成語了。”

    蔡月兒害羞一笑。

    喬翠喜唉歎一聲,也是,她死了都能活了,怕什麼?不怕。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7-3-21 01:41:4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平海侯府想讓皇上解氣,喬家怕對方反悔,因此婚事有志一同的十分迅速,能攀上這門親,喬家只差沒敲鑼打鼓了。

    也因為太急,所以喬家幾乎是總動員—— 衣裳、傢俱、鞋子、送給夫家的荷包跟鞋面等等,幾個姨娘一口一個“大姑娘自然是來不及,可這等事情怎麼好讓外人做,自然是妾身來幫忙”,竟是把全部的繡活給搶了。

    段氏忙得焦頭爛額,也就隨他們。

    就在這樣超高速的節奏中,小滿、芒種、夏至,轉眼入秋。

    平海侯世子大婚不該如此倉促,不過陸蔚英結婚可不是為了高興,是為了讓皇帝高興的,辦得越潦草越好。

    段氏自然看出女兒對婚事不怎麼來勁,但她一個女人哪有說話的分,身為母親,只能盡力替她打點。

    婚前一日,喬翠喜在段氏房中過夜。

    段氏摟著女兒,又高興,又傷感,“翠喜,別怕,你過門是世子正妻,就算你是商人之女出身,也是世子的正妻,要欺負你還得看看世子肯不肯呢,世子嘛,娘瞧著也挺好,嫁過去後好好侍奉,生下孩子來,娘就安心了。”

    生下孩子的確是立穩腳跟的方式,但她不想啊—— 這陣子她自然也把平海侯府跟她求婚的原因弄清楚了,皇帝的眼中釘啊,且不論她跟陸蔚英有沒有感情,懷上讓皇帝不爽的孩子,本身就很危險了好不好。

    如果可以,真想招婿在喬家過一輩子,但又不可能。

    前生二十六歲都不知道男朋友在哪裡,沒想到穿越後居然十六歲就要結婚。

    唉。

    說起來,原主也是傻,見到他們在後山約會,吆喝眾人沖上去打就是了,偏偏自己悶著,然後在沐浴時哭暈過去,沉入桶子裡—— 當然,她自己也沒多聰明。

    前生,她是廣告公司的執行企畫,興趣是游泳,不管工作上有多煩心的事情,她只要跳入水中,展開雙臂,很快就能忘記,蝶式、自由式、仰式、蛙式,每一種都難不倒她,她總覺得水真能帶走全部煩悶,甚至後來會變成無我的狀態,每次長泳過後,身體累得特別好睡,心裡則像被安撫過一樣的輕鬆。

    她在一間二十四小時營運的游泳俱樂部買了會員卡,那天她感冒,可因為同事偷了她的創意,她氣得不行,所以還是下水,自己托大,突然一陣暈,救生員又不知道跑哪去,她就沉了。

    醒來,已經成了喬翠喜—— 慶倖的是,原主的記憶她都能在腦中“看”到,就好像一個硬碟一樣,輸入關鍵字,可以立刻找到結果,然後慢慢“演”了起來。

    嬤嬤跟丫頭只會感到她跟以前不大一樣了,但要說哪裡不一樣,又講不上來,大部分都想“定了親,自然是不一樣的”,蘇木跟紫草覺得“小姐心裡不好受,當然會與從前不同”,至於喬老太太跟段氏,雖是血緣至親,但大黎朝的大戶人家,只要有點能力,孩子十歲左右就會有獨居的院子,不是天天見面,老實說,還沒嬤嬤丫頭看得出她的些微變化。

    從驚嚇,不習慣,接受,到習慣,忍不住想稱讚自己一下,適應能力還挺好。

    至於要嫁給陸蔚英,她也說服自己了—— 嫁給年輕世子爺不錯啊,總比林家大小姐嫁給八十幾歲的周大人當續弦好吧,感覺下一秒就要變成寡婦了,還要被安上克夫之名。

    還有牛宜馨,雖然嫁入官戶當正妻,但甘姨娘會放過她?那日春宴過後,喬老太太以禮物的名義送去兩個百中選一的俏丫頭,京城中一個能做事的丫頭不過三十兩,但這兩丫頭卻都花了四百兩,美貌可見一斑,聽說黃順行很喜歡,早收房。

    比來比去,她已經算被幸運女神眷顧了吧。

    光是丈夫人選,就好上很多了。

    段氏說得沒錯,要欺負她還得看陸蔚英肯不肯,講白了,打狗都要看主人,就算哪個不長眼的想來找她麻煩,他為了世子顏面,肯定要啪啪啪打回去,敢在她面前砸碗,他會去對方院子砸桌,否則威信何存?

    陸家人口也不算太複雜,府中就是侯爺陸一鼎,正妻許氏—— 是三王爺府上的郡主,兩子皆夭,只有女兒陸樂暖,今年十二歲,十七歲的陸蔚英則是姨娘所出,六歲時記在許氏名下,正式成為嫡子。

    侯爺還有個弟弟陸二榮,娶妻姚氏,乃國相爺的嫡孫女,育獨子陸蔚驥,今年二十二歲。

    陸蔚驥的正妻宋氏有陸燕、陸鳳兩女,另有一丫頭因生子有功,提上姨娘,是雪姨娘,陸盛林才一歲,是家中幼兒輩唯一的男孩。

    至於為何二房的兒子生在前頭,是因為當年陸一鼎打仗去了,總不能因為哥哥打仗,弟弟就乾等,故陸二榮的婚事搶在哥哥前頭,姚氏也幸運,一舉得男,兩年後陸一鼎班師,許氏過門,於是就有了這奇怪的情形,大爺出自二房,大房的第一個兒子,是二爺。

    以世襲府第來說,已經算很簡單,但是那是侯府,再簡單也不簡單。

    陸老夫人看起來那樣和藹,但她要真這樣和藹,故老侯爺怎麼會連庶子都沒有,想想也挺可怕。

    未來婆母許氏,單看侯爺只有一子一女,許氏也不會是好相與的。

    陸二榮的妻子姚氏肯定是最最最麻煩的—— 這種女人十之八九會想,一樣都是嫡子,憑什麼先生出來就能襲爵,平平都是陸家的嫡子嫡孫,大房的兒子是世子,二房卻什麼也撈不到,不公平。

    與她輩分相同的宋氏有兩個女兒,陸燕五歲,陸鳳三歲,感覺也是生不出兒子才勉強讓丈夫納妾。

    有點自知的女人,如段氏,第一個是女兒,就得張羅侍妾了,宋氏居然連生兩女才張羅,可見對地位執著非常。

    後院說白了就是鬥獸場,而她的經驗值是零,深宅大院,不怕男人不寵,怕的是女人互相陷害。

    現在只希望她不得陸蔚英的眼緣,然後被下放到莊子,過個三年休了她—— 如此,她應該能活久一點。

    穿越不容易,且活且珍惜啊,唉。

    喬翠喜穿著繁厚的正紅喜服,頂著超重的珍珠鳳冠,雙手捧著蘋果端坐在銀紅色的錦繡床上。

    今日乃是她大喜之日。

    兩家身分差異如此之大,總不能不給個交代,但陸家不能說“因為皇帝看我們不順眼,所以只好讓世子娶個商妻,自降身分,好讓皇帝高興點”,故兩家聯姻,陸老夫人一口咬定她夢到去世的太侯爺,說想跟當年的打仗兄弟結成親家,然後,好巧的,喬老太太也夢到去世的公公,交代的也是一樣的話,於是兩邊都開祠堂,算卦結果真是先人托夢,親事就這樣定了。

    對,這就是最後的說法,喬翠喜知道時覺得兩老太太真絕了,居然能想出這種勉強保住顏面,卻又死無對證的方法,陸家不是瘋了,是祖先交代不得不從,至於老夫人的夢嘛,夢就是夢,哪能留下證據,厲害。

    唉呦,好累。

    小說裡的男主角這時候都會派自己的丫頭過來,給她塞點吃的,或者替她先拿起鳳冠,讓她松松身體……但她知道這種事情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雖然在喜服的袖子內縫了暗袋,放了一塊玫瑰糕,但陸蔚英的奶娘周嬤嬤一直在房裡不走,她總不能當著外人面解開暗袋,拿出東西來吃。

    好餓,好渴。

    奶娘拜託你走吧,走開一下也好,真的快撐不住了……

    還是想點別的讓自己分散注意力-婚禮很盛大,但是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樣,八人大轎看似風光,但晃得十分厲害,還好早上起來時喝了藥,要不然真要暈到吐了,一路吹吹打打,聽得耳朵也疼。

    最主要的是路人的窸窸窣窣,她都聽見了,不是說喬家貪心,就是說陸家腦子進水,居然還有人在路邊就打起賭來,說她肯定一年就會被休了,侯府嫡子嫡孫可不能從個商人女兒的肚子出來。

    聽了就來氣,商人女兒怎麼了,重農是沒問題的,但為什麼要輕商呢,講真的,沒商人南來北往流通貨物,南方人需要人參時,得自己組隊北上挖掘,北方人想要布匹時,得自己組隊南下購買,這多費事。

    農是根本,商是命脈,但不知道為什麼,命脈地位這麼低,居然說“如果侯府嫡孫出自商人女之腹,簡直是笑話”,這麼大聲是故意要說給她聽的吧,喬翠喜嘖了一聲,等你們什麼東西都要去產地買,才會知道商人的偉大。

    混蛋,到底什麼時候結束啊。

    侯府婚宴據說是三十兩的席面,不知道會上些什麼菜,八寶參鴨?其實她不太喜歡,蹄膀好,她平常不敢吃肥肉,但蹄膀的她敢,這時節蝦蟹肥美,肯定會上個清蒸蟹,嗷,想念富基漁港,想吃辣炒三鮮,她超愛花枝,但大黎朝居然沒有花枝,簡直不能原諒,大廚娘聽她形容後還從水缸撈出魷魚問她是不是這個。

    嗯,唉,好餓……

    在她覺得自己都已經聞到烤雞香味時,門外一陣喧嘩讓她清醒過來。

    “恭喜世子爺與少夫人百首偕老,永結同心。”

    “早生貴子,金玉滿堂。”

    各種恭賀吉祥話不斷,一句接一句,聽那外頭謝賞的此起彼落,陸蔚英應該是挺大方。

    門開了,自然由嬤嬤接手。

    掀起喜帕,陸蔚英從嬤嬤捧著的烏絲盤中拿起青花碗給她。

    喬翠喜接過,唉,尼瑪,餓了一整晚還給沒熟的餃子。

    拿起瓷羹吃了一個。

    男人問道:“如何?生不生。”

    她低聲說:“生!”尼瑪。

    嬤嬤們一陣歡騰,“生生生,自然生,世子爺今年都十七歲了,少夫人肯定能給家裡開枝散葉。”

    生餃子下肚,更餓了。

    嬤嬤扶了她起來,替兩人斟上酒,又開始邪教式的朗誦,“交杯交杯,夫唱婦隨,交杯交杯,比翼雙飛。”

    燭火搖曳中,喬翠喜看到陸蔚英的臉,突然高興了——他看起來也好累。

    再怎麼說也是八十幾年的勳貴之家,娶妻是大事,再簡單都不簡單,所有的親朋好友都得打招呼,都得寒暄,都得敬酒,還得承受嘲笑的眼光,以這樣的府第來說,娶商人之女為正妻,真的是很丟臉。

    今天晚上他肯定不好過,想到這裡,她突然好過了,哈哈!

    “世子爺與少夫人蓮花並蒂,琴瑟和鳴。”

    喝完交杯酒,嬤嬤識趣的退下。

    哈笑到一半的喬翠喜突然哈不出來了,這是洞房花燭夜啊!

    她不想跟他滾床單,但如果她敢拒絕,就等著被打到屁股開花,不侍奉夫婿乃是女律中的重罪,侯府打死她,喬家都只能說打得好。

    她又要告訴自己,穿越不容易,且活且珍惜。

    解衣裳,我忍!

    抱上床,我再忍!

    當她準備轉移注意力時,卻聽到略帶嘲弄的聲音——

    “不用這麼緊張,我對你沒興趣。”

    什麼?沒興趣?天籟啊。

    喬翠喜立刻睜開眼,就躺著的姿勢福了一福,“謝世子爺大恩。”

    還好自己不美,哈。

    她的神色,他都看在眼中,忍不住有點來氣——這女人真是不識好歹,他不碰她,她就不可能有孕,無子正室想在府上立足,那可是比太陽打西邊出來還難,他不過想起那日她拒絕婚事,所以故意不碰她,想讓她跟自己討饒,卻沒想到……

    知道自己不用侍寢,喬翠喜一下來了精神,太好了太好了,真不想跟沒感情的人進行繁衍人類的行為,累了一整天,想泡澡,坐在浴盆裡吃點東西,然後讓房嬤嬤給她按按腿,抱著被子好好睡上一覺,這才是人生嘛。

    翻身坐起,正想喊著送熱水時,陸蔚英卻狠瞪了她一眼,喬翠喜呆了三秒,然後笑出來,對了,嬤嬤們才剛出去,她就喊熱水,明天流言馬上會傳遍京城,聽說世子爺不太行。

    士可殺,不可辱啊,流言傳開就無法洗白了,畢竟,這種事情又無法證明。

    想想,她突然在雕花百子床上站了起來,就地彈跳。

    他的眼神更兇狠了,“在做什麼?”

    “在給世子爺添威風呢。”喬翠喜左跳右跳,還拿起鸞鳳枕頭摔來摔去,又搖床柱發出聲響,鬧騰了好一陣子,這才休息,“過幾日肯定有人去大廚房跟廚娘要世子爺平日的功能表。”

    陸蔚英當然看得出她在幹麼,一方面覺得她不象話,這種事情是個閨閣女子應該知道的嗎,一方面又覺得有點……想笑。

    喬家怎麼搞的,嫡女千金,居然還懂這個?就算出嫁前有嬤嬤教導,可也教得太過了。

    喬翠喜光著腳去倒了水喝,又跑回床上,算算時間差不多了,再度站起來跳跳跳,摔枕頭,摔棉被,搖床柱……

    陸蔚英就看她一個人在床上忙得不行。

    直到第四回合,男人覺得再讓她弄下去,床柱要被她搖壞了,於是開口,“來人,熱水。”

    外頭嬤嬤聽見吩咐,很快進來,丫頭們端著木盆魚貫進入小隔間。

    陸老夫人指派下來的田嬤嬤、祝嬤嬤走到床前,撩起帳子,見這床鋪一團亂,少夫人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似乎一點力氣都沒了,顯見世子對她很是滿意,笑眯眯的說了幾句喜話,一左一右扶著她下床洗浴。

    喬翠喜剛剛使出吃奶力氣跳上跳下,此刻全身無力,還略發抖,兩嬤嬤彼此看一眼,都是笑得停不住,世子爺身體可真好。

    奶娘周嬤嬤最後進來,她早得了吩咐,從懷中拿出做過手腳的帕子,堪堪才換好,田嬤嬤便過來。

    田嬤嬤笑說:“世子見諒,老奴收個帕子好去跟老夫人交代。”

    “嬤嬤自便。”

    田嬤嬤掀開被褥,見雪白帕子上一抹紅色,笑著收入了木盒中,恭恭敬敬退下了。

    運動完果然睡得很好,喬翠喜幾乎是沾枕入夢,但也由於弄得太晚了,完全沒睡飽就被叫起來,超難過,感覺睜不開眼睛。

    且昨天太賣力了,她現在全身肌肉痛。

    周嬤嬤見她一臉痛苦,笑說:“世子昨日鬧騰得晚了,少夫人慢慢來,老夫人們不會見怪的。”

    聽到這種話,她真只能有多快就多快了,不然到了大廳,就得面對看好戲的眼光,她不想。

    見她坐直身子,茜草紫草連忙過來服侍她漱洗,等小丫頭把面盆等物拿出去後,將她扶到鏡臺前,開始打扮起來。

    從銅鏡往後看,陸蔚英已經在大丫頭的伺候下開始穿衣,她頭髮都還沒梳好,他已經打扮妥當,丟下一句“我去院子透透氣”,就出去了。

    男人真好啊,穿個衣服,頭髮冠起就好,婦人除了首飾,妝容、衣服、鞋子,樣樣都花功夫,而且新媳婦過門第一次敬茶,當然得十分慎重。

    兩家訂親後,喬老太太又花大筆銀子請來曾在官家服侍的嬤嬤,一方面指導喬翠喜禮儀,一方面也是讓幾個丫頭學著衣裳頭面的搭配,官家見禮的穿著得怎麼分,多得是學問。

    那嬤嬤雖然沒說得很清楚,但她自己有點領悟,不管怎麼說,喬家地位就是低,陸家人絕對看不起,可是即使如此,她也要把自己打扮得好好的,成對的鳳凰展翅步搖,金桃琉璃耳墜,翡翠頸圈——翡翠在大黎朝,就跟鑽石在現代一樣稀有,她帶著翡翠頸圈等於帶著珠寶展才可能見到的那種百克拉鑽石項鍊。

    至於衣服鞋襪,自然都是細工細活,男人不會懂,但那些太太奶奶,一看就瞭解。

    地位壓不過,用錢壓死你們。

    梳妝完畢,蘇木蹲在地上給她穿鞋時,有個大丫頭進來往地上一跪,手上捧著盤子說:“拜見少夫人,這兩個‘膝綁’給少夫人綁著膝蓋上,等會敬茶時才不會疼。”

    房嬤嬤見那兩個膝綁繡工十分精緻,笑問:“不知道是老夫人還是夫人賞下的,真是有心。”

    說著,便想接過來。

    卻沒想到這時候陸蔚英跟著周嬤嬤進來了,見到那丫頭,兩人臉色都不是很好看,房嬤嬤眼尖,那手便縮了回來。

    周嬤嬤道:“拿著東西回去吧。”

    那大丫頭囁嚅,“可、可是……”

    “來人。”陸蔚英揚聲,“把守門婆子都拖下去,各打十大板,家人若是有在府中的,一律發賣。”

    那丫頭被嚇著了,連叩頭都忘了,拿著盤子連忙往外跑。

    喬翠喜只覺得,哇嗚……昨天很難過,今天看來也不好過。

    那丫頭不知道是誰的,守門婆子敢放她進來,但看他又不願意讓人進來,十個板子哪,屁股肉再厚也得開花。

    “世子是進來催我的吧,我已經好了,這便去祖母院子請安。”

    陸蔚英對於她沒被嚇到似乎有點詫異,但詫異過後又滿意了,剛剛的臉很臭,現在香上一點,“那就走吧。”

    以他的身分,在府中自然也有馬車,喬翠喜剛開始覺得有點可惜,帳子放下看不到外頭景色,過了大概半炷香,她突然很感謝,景色有機會再看,但她昨日餓了一整天,然後又是一個人製造“百年好合的景象”直到大半夜,實在很累。

    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喬翠喜開始在內心複誦那官家嬤嬤說的,別主動掀簾子,別主動下車,別主動走第一步……

    青磚地,朱紅檻,百蝠吉祥的迭門往兩邊大開,可以看到富麗堂皇的大廳,滿滿的人,陸蔚英大步往前,她快步跟上。

    很好,她畢竟是二十六歲的女青年外加又不小心活了兩年,這場面嚇不到她!

    陸老夫人居中而坐,穿著茶紅色的秋襖,滿頭珠翠,顯得十分喜氣。

    見兩人往前,婆子快速放上錦墊,茶盤自然也是準備好了。

    “孫兒攜新婦,給祖母敬茶。”

    “孫媳婦見過祖母。”

    “好好好。”陸老夫人神色和藹,喝了茶後,一個眼神,旁邊嬤嬤立刻遞上一個匣子。“拿著玩兒。”

    今日一早,田嬤嬤已經把元帕拿來給她看了,說世子鬧了大半夜,世子夫人連下床都走不穩——蔚英這世子當得辛苦,風尖浪口的,迫不得已娶了這身分低微的妻子,以後就算休了她另娶名門,也是會被笑一輩子,新媳婦合他心意,好歹不算太委屈。

    房嬤嬤連忙收下,喬翠喜抬頭一笑,“謝祖母。”

    接著就是公公陸一鼎、婆母許氏,兩人自然都給了不少東西,叔父陸二榮,看起來……怎麼說才好,給人一種“只要不要煩我,什麼都好”的感覺,讓她想起一個朋友的老公,結婚有小孩,回家只顧著打電動,自帶結界,別人無法入侵。

    姚氏果然跟她想像得一樣,跟二叔完全不同人種,臉上寫著“憑你?也配?”,看著陸蔚英時,臉上就出現“哼,我兒子比你好一百倍”,深怕別人不知道她心眼有多小一樣,一直咬牙切齒的。

    她覺得挺好,姚氏這樣外顯,腦子肯定不太好,深宅大院,敵人的智商越低,她越安全。

    接著就是陸蔚驥跟宋氏,輩分相同,互相見過也就行了,兩夫妻都是溫和長相,溫和氣質,很有陸二榮之風。

    陸燕、陸鳳、陸盛林都由奶娘抱著喊她一聲“堂叔母”,這下換她要給禮物。

    回到陸一鼎跟許氏下首,才跟陸樂暖見面。

    陸樂暖十二歲,馬上拉著她的手,十分親熱,“過幾日等嫂嫂有空了,讓人來通知我一聲,我去找嫂嫂玩。”

    對於這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喬翠喜馬上就喜歡她了,“好,一定要請小姑來的。”

    嬡嬤們見見禮完畢,很快指揮起來,小廝們把紫檀桌子搬入大廳,丫頭們端著食盒陸續進入,早膳一下就佈置妥當。

    陸家規矩,新婦入門,一起吃早飯。

    以陸老夫人為主的幾個大人一桌,陸樂暖跟幾個孩子一桌。

    才剛落坐,滿福院院口處就傳來隱隱喧鬧,許氏道:“湘兒,去看看什麼事情,今日這麼好的日子吵什麼呢。”

    陸老夫人一拍桌子,“不用了,吃飯吧。”

    “婆婆,蔚英這大好日子,都有人敢在外頭鬧,這不去看看,以後下人有樣學樣,都不懂得收斂那可怎麼辦,我們畢竟是世襲府第,不問上一問,罰上一罰,這以後下人都要騎到我們頭上來了。”

    陸老夫人只覺得頭疼,心裡有數是誰在鬧,只是沒想過這種日子她也敢來。

    原想直接打出去,但想到剛進門的孫媳婦——讓她心裡有個底也好。

    眼見陸老夫人默許,湘兒轉身往外快步走去。

    很快的,又快步回來,“稟老夫人,稟夫人,是梅姨娘呢,梅姨娘說知道今日新婦入門,一起用早膳,想進來幫忙布菜,求世子爺允許。”

    許氏似笑非笑,“侯爺您看,當初妾身就說過梅姨娘不好,您偏偏不信,這下可好了吧,鬧到母親的滿福院來了——梅副將的功勞是很大,但總不能拿父親功勞說一輩子是不是,去年就該趕走了,偏生侯爺念舊,這下子連兒子大婚都要來鬧上一鬧,人家不知道,會說我不會理家,連個下人都管不住。”

    陸一鼎臉色雖然難看,卻也沒有反駁。

    喬翠喜心想,外人說陸一鼎駐海多年,導致許氏二十歲才出閣,故陸一鼎對她十分愧疚,果然不假。

    又看了看陸老夫人,居然也是差不多神色,更忍不住好奇,這梅姨娘是什麼人物啊?

    “兒子回頭教訓她便是。”大概是看不下去,陸蔚英出聲替父親解圍,“晚輩的事情鬧到這裡,是兒子不孝,母親別生氣,妹妹跟幾個侄子侄女孩在,別嚇著他們。”

    許氏聞言,聲音倒是收斂許多,只是臉色仍然忿忿不平,“當初我就說我娘家侄女好,溫柔閒雅,你偏說都可以,讓我們決定就行,要不是拗不過你爹,我才不想讓梅副將的女兒進門,拿著父親的功勞當擋箭牌,在府中橫著走了她。”

    喬翠喜有預感,早上那個膝綁也是這個梅姨娘搞的——看來她的銀子灑得還不夠啊,梅姨娘這事情就沒打聽到。

    他都十七歲了,房裡有女人很正常,但不能放個腦子不好的,有個腦子不好的姨娘,身為主母的她會很麻煩。

    看來她得找時間把這個梅姨娘找來問一問,要是能教,那就教一教,要是不能教,那就嚇一嚇,總之別讓她惹事。

    陸老夫人想了想,道:“祝嬤嬤,你去跟她說,世子爺娶妻,不關她的事,她喜歡布菜,明天開始每天五更到滿福院來給我布菜。”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7-3-21 01:42: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回暄和院的馬車上,喬翠喜也沒客氣,直接便問了,“世子爺,我沒想過要得寵,可也不想讓你不高興,有什麼忌諱,不如趁著馬車內只有我們,跟我說說唄。”

    “什麼你啊我啊的,沒規矩。”在喬家明明還都自稱民女,怎麼過了門卻不稱妾身,而是說我啊你的。

    喬翠喜一笑,“反正不管我做什麼,您也都不會喜歡,也都會休妻,那又何必這麼累呢。”

    陸蔚英聞言,臉色一沉,“你聽誰說的?”

    這件事情就只有祖母跟他提起過,當時是在水榭中,丫頭嬤嬤都站遠了,就只有他們兩人。

    祖母一直很內疚,明明打勝仗,明明是世子,卻不能娶個門當戶對的女子,長公主家的婉心郡主,或者雲華郡王的嫡女許詩秋,她們才該是他的良配,可惜皇帝多疑,長公主蠻橫,竟是害得他這未來侯爺要娶個低賤女子。

    祖母說:“為了陸家平安,委屈你了,我們好好謀畫謀畫,在不傷及皇上顏面的情況下,慢慢把軍權交出,你就當個閒散侯爺,甚至平民都可以,屆時再休了她,另娶良配便是,陸家已經無實權,你娶誰,皇上都不會介意。”

    門不當戶不對,他也覺得應當另娶,至於喬翠喜,到時候找個理由降為貴妾就行了,畢竟也是無辜之人,休了她,她又要去哪裡。

    可這件事情應該只有他們祖孫知情,她是如何得知?

    “這種事情何必要人說,我又不是傻子。”她一臉奇怪,“難不成你想跟我白頭偕老嗎?”

    陸蔚英莫名有種被看扁的感覺,“怎麼可能。”

    “那不就好了。”

    這女人、這女人——真是太沒規矩了。

    陸蔚英以前聽得“門當戶對”,總覺得是名門自視太高,現在想來,古人之言還真有幾分道理,喬家太爺雖然也是城將,但畢竟那是七八十年前的事情了,從商多年,規矩早不知道丟到哪裡去,才會養出言行舉止都需要再學習的女孩。

    可是……她竟能猜出自己最後的去處,倒也是讓他另眼相看,昨天看她那樣搖床柱丟枕頭,還以為她生性愛胡鬧,現在想來,也不儘然。

    “你不說的話,那我先說好了,我喜歡看書寫字,所以過幾日會找個空房間佈置起來,權充書房,我看的書都是話本、彩拓、地方誌,要喜歡可以過來拿書,但我想你應該不會愛,我過門時,陸家不肯讓我帶整家陪房,所以只有奶娘跟三個丫頭,她們就是老實人,不太懂侯府規矩,希望你的大丫頭們別為難她們,還有,我初一十五會去昭然寺上香,這是祖母答應我的,到時候我就直接去了,不再另外跟你稟告。”

    陸蔚英就聽她劈里啪啦一大串,忍不住皺起眉,話真多。

    “最重要的是,我想跟你要個牌子,這樣丫頭替我出門買東西才不會被守門婆子刁難,我雖然有錢,但不想給這種人,我想賞就賞,想跟我敲詐,門都沒有。”說完,還嘖了一聲。

    男人還沒氣完,聽到這裡又想笑。

    喬利農看起來老老實實的,段氏也是典型的當家好太太,兩人是怎麼教出這種奇葩女兒的?

    莫非真像昭然寺老和尚說的,是命盤逆星的關係,所以天性如此?

    “我對你沒什麼要求,別惹事就行。”

    “我又不是惹禍精,世子安心吧,不過,如果別人來惹我,那可不能算在我頭上。”喬翠喜趁機提醒,“叔母可能會有事,堂嫂可能會有事,有兒子的雪姨娘,也不會是簡單人物,我可以不出暄和院,但如果人家要來,我總也不能關著門,若真怎麼了,別怪我啊。”

    “我暄和院是什麼地方,幾個婦孺還沒這膽!”

    “但是,有個婦孺今天早上很大膽。”她毫不客氣的戳穿這件事情,“新婦敬茶都敢鬧,這已經不是膽子大的問題了,你總該跟我說清楚,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麼收拾。”

    陸蔚英聞言,臉色又難看起來。

    說話間,馬車停下了,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回到了暄和院。

    喬翠喜深呼吸了幾次,又是一輪拜見,不過滿福院是她拜見別人,回到暄和院,是別人拜見她。

    古代人真的好煩,沒完沒了的下跪,膝蓋不疼嗎?

    想是這樣想,她還是在大廳上與陸蔚英左右分坐,接受各種跪拜。

    暄和院最大的就是周嬤嬤了——他的奶娘,奶娘雖然是下人,但不是一般下人,當然不可能真的讓她跪,她早就蓄勢待發,等周嬤嬤預備提氣下膝蓋,她便伸手親自扶起,“周嬤嬤是夫君的奶娘,以後不用跟我行大禮。”

    周嬤嬤推辭了一番,都是類似“萬萬不可,少夫人是什麼身分,老奴自然是要跪拜”的話,後來在她的強力勸說下,勉強接受。

    接著是管事伍娘子,大丫頭碧兒、黃櫨、柳綠、雪青;他的心腹伍光宗、陸松、陸柏,另有小廝八名,二等丫頭八名,粗使婆子八名,全都一一下跪拜見世子夫人。

    她在滿福院一直收禮物,現在就是一直給,每個跪下自報姓名,蘇木就給一個荷包,裡面都是金珠子,管事跟大丫頭等級的,另外賞了首飾珠釵。喬翠喜知道賞銀多雖然換不到貼心,但至少比較不會跟她搗亂,所以荷包做得比較大,金珠子能裝多滿就多滿。

    幾個下人都是人精了,拿到沉甸甸的大荷包,一個個笑得忠心耿耿,可表日月。

    接著就是換她的人去跟陸蔚英下跪了。

    當然,他沒有讓房嬤嬤別跪,在他眼中喬家始終低等,就算嬤嬤是妻子的奶娘,也不算啥,一個一個都叩了頭,由周嬤嬤給下荷包。

    喬翠喜松了一口氣,拜見大戲,總算告一段落了。

    穿越後,喬翠喜分分鐘都在懷念現代生活,她的手機遊戲,她的連續劇,她的廣告企畫,這一切的一切,都沒了。

    到陸家後,喬翠喜分分鐘都在懷念喬家生活,睡到日上三竿,好幾個箱籠的話本,愛她的人,這一切的一切,都沒了。

    她在喬家兩年,想念了現代兩年。

    她在陸家一個月,想念了喬家一個月。

    好想睡到中午起床啊,但不行,府裡的女人早上要去陸老夫人的滿福院請安,而且請安都要很久,不可能餓著肚子去,於是乎,她得更早起來——不過看到陸蔚英也要這樣早,她內心就平衡了。

    身為平海侯與平海侯世子,陸家父子是要上朝的。

    至於起床這種事情,當然是分開啦,他一直睡在書房,她一個人躺著雕花百子床,很舒服-那日他重罰守門婆子,相信大家短時間內都還很有印象,不想被全家發賣的話,要機伶點,嘴巴別那樣大。

    對於陸蔚英,她沒什麼怨言,他雖然沒怎麼搭理她,但也沒怎麼限制她。

    身為世子夫人,要在一一進整理個房間放東西有什麼大不了,她也沒傻到要親自來,吩咐下去,伍娘子短短幾日就搞定了,錢自然是她自己出,不走公帳,省得麻煩,再把從喬家運來的兩車子書擺上去,書房就算大功告成。

    陸樂暖每隔幾日就來一趟,小丫頭喜歡看她的話本,想借幾本回百卉院打發時間。

    十二歲,在高門已經可以開始議親了,喬翠喜也就把她當成小大人,“不是嫂子小氣不肯借,是這書難登大雅之堂,若是被母親發現,責駡我一頓還好,怕的是萬一傳出去,小姑看這種話本,怕會惹人非議。”

    大黎朝的蒙,就是二十一世紀的戀愛小說,各種“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窮書生借住縣衙,卻跟縣令千金互定終身”之類,也是挺纏綿浪漫,其中不乏一些小黃書,當然,小黃書都是鎖在箱子裡的,書房放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樣的才子佳人故事。

    已婚的太太奶奶看話本打發時間無所謂,但陸樂暖可是未出閣的千金貴女,名聲比什麼都重要,她可不想害了這小姑。

    “小姑若喜歡,可常來嫂子這裡看書,彩拓、地方誌這些借回去不妨,只是話本就不太好。”

    陸樂暖並不是刁蠻大小姐,知道嫂子是為自己好,也欣然接受。

    於是乎,陸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一件事情,大房嫡小姐很親近剛入門的新媳婦,許氏就這麼一個掌上明珠,自然擔心,一次突然殺過來,只能說剛好前日蘇木買了幾本異域遊記,兩姑嫂在美榻上一左一右,各捧一本看得十分入迷,見到婆婆來,喬翠喜連忙起身穿鞋,許氏拿起書一看,是海外異聞記事,只交代了嬤嬤別耽誤小姐吃飯時間就走了。

    陸樂暖略帶歉意的說:“嫂子別見怪,哥哥跟娘不親,娘大概是怕我跟你親近了,也跟她不親了。”

    “母親過來看看,又不是什麼大事,哪說得上見怪不見怪。”她雖然喜歡陸樂暖的性子,但在她眼中,這小姑就跟個小朋友一樣,講直白點,相處是可以的,但要變成好朋友是困難的。

    陸蔚英娶她是為了利用她,將來還打算要踢開她,她自然沒打算在陸家拿出真心,小姑來暄和院看看書,放放懶,這沒問題,但她不想聽陸樂暖的心事跟為難,在陸家,再難的人都沒她難。

    於是她很快把話題轉開,陸樂暖才十二歲,當然一下就被帶著走了,說起外祖父的王爺府有多大多好玩,那裡表兄弟姊妹真多,她特別喜歡詩冬表姊,人又好,又溫柔,喬翠喜連忙附和,雲初郡王是什麼人,他的女兒當然出色,於是,又是愉快的一天。

    至於陸蔚英,她真沒什麼好抱怨——他願意睡書房已經大恩大德,休妻什麼的她也無所謂,她有田產,有鹽田,有銀子,富有的女人不管結婚還是單身,都能過得很舒服,可以的話,她還真希望他趕緊休了她,到時候她東西收收回喬家,繼續當她的大小姐,天天睡到中午才起床,畢竟每天五更起來只為了去陸老夫人跟前盡孝,真是太痛苦了。

    陸家男人,沒一個去跟自己的娘跟祖母問安,倒是媳婦孫媳孫女一個不能少,這算哪門子孝道?

    日子就這樣悠閒又無聊的到了秋分,繡房送了秋服過來,喬翠喜興致勃勃正在試衣服。

    黃櫨匆匆進來,“少夫人,田嬤嬤來了。”

    是陸老夫人身邊的人,她記得新婚之夜,就是田嬤嬤負責收元帕,信任程度可見一斑。

    田嬤嬤進來,也沒客氣,“少夫人趕緊回喬家一趟,喬家來說喬老太太身子不大好。馬車已經準備好了,隨時能走。”

    她嚇了一跳,拿起披風,大步走出暄和院。

    見門口停著陸老夫人的宅內用青帳馬車,也沒客氣,跟房嬤嬤兩人爬了上去,蘇木紫草小跑步跟著,直到馬車房,這才換了出門用的紫檀木雙頭四輪馬車,車夫顯然也早得了吩咐,一出側門,便朝喬家的方向奔去。

    喬翠喜心裡難受得很。

    雖然不過兩年情分,但她對喬老太太是真的有感情的,有時候跟著一起午睡,在老人家身邊,老人家伸手一拍一拍的,總睡得特別香,跟黃家結親,即使是為了弟弟們的前程,但也不是亂挑,不然把她送給八十歲的老人當續弦,其實更快。

    平常看起來就算好好的,但年紀大了就是大了,有時候不小心跌倒,就再也爬不起來,喬家老太爺也是一場風寒,就走了。

    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如果不是很嚴重,喬家不可能請人傳話。

    會不會——真是不想深想,她希望這個和藹的老人家,健健康康,長命百歲才好。

    喬家的朱紅大門自然早有人等著,遠遠見到侯府的紫檀木雙頭四輪馬車,立刻拉開銅環迎人。

    在松常院口下了馬車,只見幾房姨娘都在院子跪著,見到她來,不約而同抬起頭,紛紛道“世子夫人總算回來了”、“唉,世子夫人,總算見到您了”、“快快快,老太太等著呢”。

    喬翠喜快步走進喬老太太的廂房。

    秋分的好天氣,讓喬老太太的廂房光線充足,她看到祖母坐在羅漢床上,臉色雖說難看,但絕對不是病重的樣子,心下便松了一口氣。

    她笑著走了過去,“祖母怎麼這樣嚇人。”

    “丫頭啊——”

    “女兒見過爹爹,娘。”

    段氏拉起她的手,見她氣色甚好,臉上露出一些安慰,“世子爺待你可好?”

    大黎朝雖有歸寧之俗,但陸家裝死,喬家也不能怎麼辦。

    喬翠喜見段氏問起,笑說:“挺好的,除了每天早起去陸老夫人房裡請安比較累,其他的都沒什麼。”怕段氏不信,又補上,“我賞錢大方,就算是世子奶娘也對我客客氣氣。”

    段氏一聽,立刻就放心了,女兒一向聰明,看她連黃家小廝都收買下來就知道,銀子比什麼都好用。

    喬翠喜在喬老太太身邊坐下,“祖母是不是有事情要吩咐孫女?”

    喬老太太唉歎一聲,看著自己兒子;喬利農唉歎一聲,又看著段氏;段氏無奈,她無人可看,只能娓娓道來——

    喬翠喜聽完只能傻眼,她就說了,段姨娘這樣欠揍,但爹又捨不得湊她,遲早會出亂子,看吧,亂子可來了。

    當初,跟喬家有婚約的是段家的嫡出大小姐,但段太太捨不得女兒,於是讓秦姨娘生的段二娘上花轎,卻沒想到喬家少爺居然好了起來,段二娘成了人人稱羨的富家大太太,段太太這下又後悔了,便以秦姨娘相逼,讓段二娘想辦法讓段五娘過門當平妻,卻沒想到喬家不納平妻,於是收為貴妾,是為段姨娘。

    段姨娘一方面自恃是正妻的妹妹,平常作威作福不說,又見段氏生不出兒子,將來肯定要抱個庶子寄名,在她的想法裡,當然是要選自己的大兒子,就算段氏不願意,秦姨娘還在段家呢,段氏孝順,總得顧忌生母。

    另一方面,就是段姨娘確實貌美,不是普通的貌美,即使現在三十幾歲,皮膚依然吹彈可破,又懂得撒嬌,喬老爺十分寵愛,至於對正妻不太尊敬的行為,男人自然解讀成“親姊妹當然沒這樣多規矩”。

    段姨娘自己想著嫡子的位置,也是這樣教兩兒子,尤其是對大兒子宗德——

    “將來姨母一定會把你寄在她名下,你就是我們家的嫡子,祖母手上的,爹手上的,以後都是你的”云云。

    當初跟黃家定口頭親,喬宗德自然覺得要捐官也是替自己,畢竟嫡母就是姨母,嫡母沒道理不把這好果子給自己,但也知道這事情急不得,再快也得等他二十幾歲才可能辦得到,可是,姊姊嫁入平海侯府,那可就不同了。

    平海侯府是什麼地方,大黎朝唯一的世襲府第,實權在握,要安排個前程,那不過就一句話,自己說不定明年就能當差了,聽說四王爺一句話就幫愛妾的弟弟弄到個縣官做,自己大概也差不多,少年縣官,多威風。

    喬宗德身邊的豬朋狗友本就不少,與陸家聯姻後,更多了一倍不止,在學堂囂張不說,還囂張到逍遙樓上,到處說“你們不知道這位小爺是誰?啊?這位小爺可是平海侯世子的正經小舅子”這些話。

    喬翠喜聽到這邊簡直無言,怎樣,抬出名號是想嚇人還是想白嫖?腦子是個好東西,為什麼不肯帶出門?

    去花街她不反對啊,但到了逍遙樓要人家認得他是哪招?

    難不成幻想花魁撲出來說“唉呦,原來是平海侯世子的小舅子,奴家仰慕已久,今日大爺一定要讓奴家敬上幾杯”,逍遙樓是茶資十兩起跳的地方,多少王公貴族在那邊聽琴論風雅,到底去那邊囂張什麼啦。

    喬宗德在族學如此,上街如此,一般青樓也如此,人多勢眾,十分吃香,所以到了逍遙樓照樣拿出這一套,卻沒想到人家不吃這一套,喬宗德覺得面子下不來,仗著人多胡鬧起來,能踹的踹了,能扔的扔了,還打了老鴇一頓,幾個琴娘跟花姐也莫名遭殃,那天晚上,逍遙樓就著火了,所幸青樓是晚上開門迎生意,因此很快發現,不管姐兒還是客人都逃了出來,只是那氣派至極的三層樓高大青樓,燒成了骨架,幾個姐兒想起細軟都在裡頭,一下又暈了過去。

    喬宗德昨天就被抓走了,逍遙樓建金約一萬兩,諸般器物約一萬兩,喬家願賠五萬兩,但逍遙樓的老闆卻表示,再多都不要,堅持告官,喬家只好去問了訟師,訟師說,蓄意縱火,至少是兩千日起刑,喬宗德先前還打人毀樓,恐怕加重,最好速戰速決,讓逍遙樓撤回訴狀,再花點銀子打通官府,案子就能揭過去。

    喬老太太氣得不行,但畢竟是親孫,想當年她生了三個兒子,只有老三活下來,好不容易老三開枝散葉,喬家有了四個男孫,孩子漸漸長大,宗和宗德都十五,也差不多該開始談親事,人丁眼看又要旺了起來,這時候她真不想看到誰出事。

    叫孫女回來,便是希望平海侯府那邊幫忙想想辦法。

    喬翠喜歎氣,她覺得喬宗德活該,但見喬老太太一下老成這樣,心裡還是難過,“祖母別擔心,我來想想辦法。”

    喬老太太聞言,眼睛一下亮了起來,“丫頭,祖母……祖母不是想為難你……祖母只是想看著你們一個一個都成親生子……”

    “我懂。”喬翠喜安慰道:“祖母這兩日肯定不好睡,喝點甯神湯睡一下吧。”

    喬老太太點點頭,段氏連忙讓丫頭婆子進來,甯神湯早溫在小爐子上,只是喬老太太不肯喝,現下安了心,一群人伺候她喝了湯藥,這才出了廂房門。

    喬翠喜見到湯姨娘、熊姨娘還跪在地上,遂道:“都去休息吧。”

    老太太昨天暈倒,又是不肯吃喝,姨娘們為表孝心,在外頭跪了一整夜,聽到可以走人,只差沒哭出來,紛紛道:“是,聽世子夫人吩咐。”

    “慢著,段姨娘人呢?”她才最應該跪在這裡。

    喬利農呐呐的說:“你二弟被抓,段姨娘就暈了,我讓她在房裡養神。”

    喬翠喜覺得自己的白眼快要翻到後腦杓了,這什麼跟什麼,宗德小時候沒那麼糟,真都是給段姨娘教壞的,現在大家在善後,她倒在屋裡躺著,到底算什麼?

    “林嬤嬤,去把段姨娘叫過來,我就在這裡等,要裝暈裝病都行,但一炷香的時間內不到,我一個辦法都不會幫她想。”

    此話一出,段氏眼神露出笑意,熊姨娘跟湯姨娘也是忍笑——兒子被抓,心痛是真的,怕罰裝病也是真的,偏偏老爺寵愛她,配合著她演戲,此刻見大小姐捅了出來,只覺得十分痛快。

    三個女人在忍笑,喬翠喜還在窩火,喬利農自覺有愧,因此所有人都沒注意松常院門口多了一個人——陸蔚英。

    他回府時,聽得祖母說起喬家似乎有事,他這才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沒陪妻子回過岳家,不想起還好,一想起這種大事都沒準備,突然覺得丟臉。

    他老覺得喬翠喜是商人之女,配不上自己,但人家該做的可都做了,陸家卻連歸寧之禮都沒準備,祖母肯定知道,嫡母也肯定知道,但陸家兩個女主人都裝沒事,自然沒人會來提醒他。

    既然她已經回喬家,他便讓伍娘子去庫房取了人參靈芝等珍貴補藥,帶上柳綠幾個大丫頭,這便上門。

    喬家正在亂,下人只顧著引他前來,卻忘了讓人先通報,所以他都到了院子門口,卻是沒有主人家看到他。

    而他也很意外的發現,在府中幾乎隱形的女人在娘家居然是這樣說話的?

    她雖然禮儀不好,卻不惹事,每天早上去祖母那裡盡孝,自己吃飯,對下人也和氣,他原本以為會有的“妾身替您燉了燕窩,世子趁熱吃”、“妾身給您繡了個香囊,世子這便換上吧”這種麻煩事情都不存在。

    由於沒怎麼相處,對她印象還停留在新婦敬茶那日的沒大沒小,可“一炷香的時間內不到,我一個辦法都不會幫她想”這幾句話,莫名痛快。

    很……很不一樣……

    以前見過的名門貴女,不是唯唯諾諾裝嫻淑,就是哼來哼去裝派頭,總之都令人倒胃口,這個喬翠喜張揚卻不令人討厭,真的是……

    胸口的地方,頓時有種奇怪的情緒蔓延開來。

    不一會,一個黃衫婦人飛奔著過來了,腳程快得令人詫異,一路喊著,“大小姐,大小姐您回來了,您救救二少爺,他只是一時酒醉,一時糊塗。”

    說話間,人已經穿過垂花門,直奔到院中,撲在喬翠喜腳邊。

    喬翠喜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段姨娘從昨天躺到現在,可睡飽了?”

    段姨娘呐呐的,不敢點頭說自己睡飽,但也不敢搖頭說沒睡飽,又是傷心,又是尷尬。

    “爹爹你看,以前娘就說過,段姨娘不會教兒子,你偏偏讓段姨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求,就同意讓她親自扶養,現在呢?宗德養成這副德行,宗禮也好不到哪裡去,還想什麼當官呢,不惹事我們全家就要吃素謝佛了,還好逍遙樓不是官家產業,不然只怕要賠到連祖宗牌位都沒地方放。”

    柳綠笑了出來,被陸蔚英瞪了一眼,也不怕,笑說:“沒想到少夫人是這種性子。”

    她大了陸蔚英十歲,打小服侍,雖是丫頭,但也很親近,知道世子跟世子夫人分房,內心雖然覺得不好,偏也無法勸,此刻見世子夫人個性直接,說話乾脆,覺得世子會喜歡,心裡倒是十分高興。

    “宗和宗德都已經十五歲,差不多該開始說親,我們喬家無嫡,自是由弟弟中選出一個寄到母親名下,成為正室嫡子,只是要選誰,始終沒個定論,照說子嗣之事輪不到我一個出嫁的女兒說話,可今日既然因弟弟不爭氣把我叫了回來,我自然能說上一說。”

    段姨娘一急,“大姑娘,這事……可留著以後說。”如果現在說起,宗德肯定沒希望了。

    “爹爹,我才說她不懂規矩,她馬上示範了什麼叫做不懂規矩,我在跟爹說子嗣之事,也是她一個下人可以插嘴的?這樣您還放心?今日之事,有一不可有二,我已經成親,斷不能每次都來為弟弟收拾爛攤子。”

    段氏見丈夫似乎還有點猶豫,便假意道:“你這丫頭,怎麼這樣跟爹說話。”

    喬利農喜歡段姨娘,連帶著寵愛宗德,想要立他為嫡,但她煩死了在段家的嫡母,煩死了段姨娘,真的煩死了,被這兩母女拿她的親生母親秦姨娘威脅了一輩子,她才不想讓喬宗德成為自己的嫡子,她寧願墳前雜草叢生,也不想給這種人祭拜。

    喬翠喜自然懂母親的意思,這件事情她已經想了很久,但沒遇到好時機,宗德鬧事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不咬死了都對不起自己,“其實要擺平事情很簡單,建物金一萬兩,諸般事物一萬兩,姐兒們來不及帶出的金銀細軟約五千兩,合計兩萬五千兩,給他二十五萬兩,別討價還價,一次給足,另外包個一千兩給審事大人,只要碰上這案子都加倍打點,一來他收如此重金,二來知道我們賠了十倍,就算對方再不肯,審事大人有的是辦法讓對方肯。”

    喬利農皺眉,“我們家自然有,只不過——”

    “只不過以後捐官大概就只能捐三個,沒辦法給四個弟弟一人一個,那也簡單,宗德不給捐就行了,反正二十五萬兩,看他想做完牢出來捐個官,還是不蹲苦牢一輩子白身,都行,總不能惹事還當沒事,女兒醜話說在前頭,爹爹若是要偏心拿私房錢補,宗德哪日殺人越貨,可別讓女兒來救——這二十五萬,是給宗德買教訓,他放火,就是拿自己的捐官錢去平,以後想做什麼之前,至少會想一想。”

    段姨娘還是想說些什麼,但想起剛剛被訓斥,又不敢,只能眼巴巴望著喬老爺。

    喬老爺想了想,下定決心,“淩管家,去找帳房,照大小姐的意思去辦。”

    段姨娘一下癱坐在地上,想到兒子可以回來,略覺安心,但想起沒了捐官銀,又覺得心痛,一時茫然。

    “既然已經說到這分上,女兒再把嫡子之事順便說一說——宗德在外頭敢自稱喬家嫡子、侯府正經小舅子,敢毀樓放火,不都是仗著段姨娘?段姨娘如此會教孩子,不管立宗德還是宗禮誰為嫡,都會把喬家敗光,爹爹若不想晚年睡破廟,討殘粥,就得從宗和宗孝選,宗和十五,宗孝十三,女兒覺得宗和好些,祖母年紀大了,若能替嫡孫張羅婚事,肯定能高興。”

    湯姨娘眼睛亮了起來,若能立宗和,雖然兒子從此就算太太的,跟自己再無關係,但嫡子身分大大有好處,她這娘讓得心甘情願,就算把她趕到鄉下莊子,她也是願意的。

    “宗和敦厚,湯姨娘老實,嫡子個性固然重要,但生母個性可也得考慮,爹爹再好好想一想吧。”

    喬老爺見女兒如此,簡直沒辦法,果然是移居養氣嗎,以前在喬家時,明明就很乖順,怎麼才嫁到侯府一個多月,就變成如此。

    但不得不承認,這孩子說得都沒錯。

    他也不是沒考慮過,只是……唉。

    “段姨娘,你過去在府中以平妻自居,平日諸多無禮,甚至仗著生了兩個兒子,屢次越過我母親去,我再心疼母親,但也沒辦法,可現在不同了,我是侯府世子夫人,我告訴你,影衛真是太好用了,我讓他們監視誰就監視誰,我讓他們做什麼就做什麼,現在我當著爹娘的面告訴你,要怎麼為難秦姨娘是段家的事情,但是怎麼為難你,是我喬家的事情,你懂不懂?

    “不懂?往白的說,段大太太餓秦姨娘一頓,我就餓你十頓,段大太太給秦姨娘立一次規矩,我就立你十次規矩,要是秦姨娘不小心摔倒了,你就得不小心摔倒,要是秦姨娘自己病死了,你也得自己病死,懂了嗎?”

    陸蔚英覺得有趣得不行,這丫頭原來這樣生龍活虎。

    想起自己沒有陪她歸寧,想想,那就陪她演出戲。

    於是清咳一聲,大步跨入。

    若段姨娘剛剛還半信半疑,此刻見到世子本人,哪還有什麼疑問,但苦於平日善於保養,身體太好,竟是無法暈過去。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7-3-21 01:42:2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喬翠喜本來就打算今日把事情辦好,見到陸蔚英來雖然嚇了一跳,可見他沒戳穿自己,又見他神色頗佳,因此在兩邊見完禮後,大著膽子說悄悄話,“世子沒有陪我歸寧,肯定愧疚,不如今日就配合我演場戲,從此兩清如何?”

    陸蔚英覺得這女人真不象話,但想起她剛剛生龍活虎的活潑模樣,莫名想看她怎麼繼續教訓親爹寵妾,於是發出一個單音表示同意。

    “謝世子爺。”喬翠喜一福身。

    以這個時代的價值觀來說,陸蔚英真的可以打上九十分了,她只要每天早上如時出現在陸老夫人房中盡孝,盡到該盡的責任,其他的事情他都很隨便她。

    基本上來說,算自由。

    高門大戶,不找妻子麻煩的男人太珍稀了,所以即使沒有夫妻感情,她也還是很感謝的。

    得到他的允許,她轉身對喬利農說:“爹,女兒剛剛還沒說完,這就繼續。”

    喬利農苦著臉,實在不知道女兒何以變得如此霸氣。

    段氏卻是欣慰的,這些話,她們母女都不知道說過多少次,段姨娘跋扈,自己也哭了不少回,喬利農對自己雖然有敬意,但將來若真讓宗德為嫡,只怕自己晚景淒涼。

    “一來宗和為長,無嫡立長,有理有據,二來宗和膽小心軟,絕對不敢惹是生非,如此能保闔家平安,若是宗德宗禮將來分家後若心事,宗和看在兄弟情分上,總會伸手照顧,不會讓我喬家血脈流落街頭,第三嘛,女兒就是見湯姨娘老實,弟弟們都是跟著生母長大,即使立嫡,只怕也還是聽生母的話多,湯姨娘認分,肯定不會攛掇弟弟做不該做的事。

    “至於宗和的正妻,我也想好了,就是月兒——這兩三年,規矩習字都練起來了,女兒敢擔保,絕對能成為弟弟的賢妻,再者,如此婚配,祖母也會高興的。”

    喬利農說不出話來,湯姨娘緊張萬分,段氏卻是眼眶一紅——宗和老實仁厚,月兒也是好孩子,若是這兩人成為自己的嫡子嫡媳,就不用怕晚年了,她實在是……連出家都想過了。

    至於陸蔚英,突然想到一句話——人不可貌相。

    新婚之夜她跳上跳下搖床柱,說真的,他一直覺得她腦子不太好,又想不過商人之女,婚事又是自己求來,不願意太苛責,此刻聽她一番言論,竟是井井有條,連將來之事,都想到了。

    若無嫡子,立的就得不是最優秀的庶子,而是最心軟的庶子,這種人當上一家之主,親戚才能得到照應,否則只會顧著自己一脈,不會管到旁枝。

    “爹爹,今日世子在,您若同意,世子便是見證,一般商戶立嫡哪來這樣大的面子。”

    段姨娘眼見事情就要定下來,也不管剛剛被罵,急道:“老爺,大姑娘,立嫡如此大事,還是要等老太太醒來再說才是正禮。”老太太一向疼愛宗德,等她看到宗德,自然會改變心意。

    喬翠喜笑了出來,“爹爹你看,我為什麼要考慮嫡子生母的個性,說出去人家會嚇死,喬家的下人這麼威風,連世子夫人說話都能打斷,還能教我什麼是正禮?

    兒子在大牢都如此蠻橫無理,一旦立宗德為嫡,只怕要上天了——也罷,爹爹偏心他們母子也不是一兩日,放火燒樓又算得了什麼,喬家有錢,不怕賠。

    “母親放心,等喬家給敗光,女兒會另外買宅子接您安養,梅州那塊地一年三收,肥得很,我的鹽田雖小,一年也有幾千兩,湯姨娘跟熊姨娘到時候若無處可去,便帶著宗和宗孝過來吧,總歸是一家人。”

    喬利農尷尬無比,見到湯姨娘跟熊姨娘一臉歡欣的喊“謝謝大姑娘”,更是丟臉——他一直不知道,原來這兩姨娘也覺得喬家會因為自己偏心宗德而敗光。

    “二十五萬兩灑下去,宗德是一定能回來的,女兒就不留了,段姨娘,可別忘了我剛剛的話,秦姨娘若少一根頭髮,我便要拔你十根去抵,懂了嗎?”

    段姨娘呐呐的低頭,“是。”

    喬利農跟段氏送他們二人到馬車房,陸蔚英道他還有地方要去,讓她先回府,她也只說了句,“路上小心。”

    平海侯府跟喬家一來一回就耗去不少時間,回來還得去陸老夫人那裡稟告——

    老夫人這年紀了,自然瞞不過,她誠實說了是弟弟惹事,花了銀子擺平。

    陸老夫人聽到喬家是花錢,不是用侯府名義去壓,很滿意,安慰了幾句,讓她回去休息。

    洗了個熱水澡後,喬翠喜只覺得累得不行,趴在美人榻上讓蘇木按摩,外面丫頭突然喊一聲,“見過世子爺。”

    她一呆,他們婚後分房,他一直睡在書房,都一個多月沒踏入主屋了,怎麼突然來了?還有,他不是有事嗎?

    陸蔚英進來時,就看到她慌慌張張爬起來,丫頭一左一右給她穿鞋的樣子,聽樂暖說嫂子喜歡躺著看書,此刻看來不假,真是個懶骨頭。

    “你事情辦完啦?”

    “怎麼這樣懶散?”

    喬翠喜被念得莫名其妙,“不過就躺一會,你不喜歡看我躺著,下次過來前先說一聲,我自然在門口迎接。”

    他清清嗓子,“也、也不是不行,你喜歡躺就躺著吧。”

    她心想,這人什麼毛病呢,要不是他是男的,真要覺得他生理期來了,一下這樣一下那樣。

    男人撩起衣擺,坐在美人榻上,柳綠見狀,立刻放上小幾,蘇木也動作迅速的端上碧玉茶盞,又見他揮揮手,下人自然退得一乾二淨。

    雖然滿心問號,但喬翠喜還是跟著在另\\邊坐下。

    陸蔚英想找話講,但這輩子只有人找他,沒有他找人,因此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想想遂問:“什麼是影衛?”

    她恐嚇段姨娘時,他聽得清楚——影衛真是太好用了,我讓他們監視誰就監視誰,我讓他們做什麼就做什麼。

    她噗哧一聲,“你還記得啊,哈哈哈。”

    “還笑?那到底是什麼?”

    “戲裡說的啦。”喬翠喜跟他解釋,“有出戲叫做真假王爺,故事是這樣的,有個小王爺整天想出去玩,可是王爺跟王妃嚴厲,因此他只能每天讀書,一日,王爺王妃隨太后上山祈福,得一個月才回來,於是囑咐管家跟西席看著小王爺,別讓他出去鬧事,小王爺想著王爺王妃不在,如果這時候都不能出去,那豈不是太沒用。

    “有個伴讀獻計,找一個相像的人來冒充小王爺練字,他們偷偷出去兩三個時辰就回來,不會有人發現,小王爺一想,有理,拍著伴讀的肩膀說,這事就交給你辦了,伴讀連忙狗腿的說,是,交給小的。”

    說到這裡,喬翠喜還拍了空氣一下,表示,當時小王爺就是這樣拍的。

    “他們很快找到了跟小王爺十分相似的人,果然很順利,假小子每天早上跟著伴讀入府,下午時,假小子在書房寫字,小王爺便溜出去,等時間差不多再回來,假小子則隨著伴讀出王府,就這樣過了十幾天,有一天,小王爺玩夠了,跟著伴讀回府時,卻被擋在門外,守門的說,小王爺傳話,這伴讀不合他心意,以後不許他入府了。”

    “這假小子想當真王爺!”

    “沒錯,世子真聰明,一下就猜到了。”

    陸蔚英心想,這有什麼,是人都猜得到,但看著她比出拇指的樣子頗可愛,便也就含笑受了。

    “這下可糟了,守門婆子只見過伴讀,沒見過小王爺,因此不管怎麼說,就是不開門,後來煩了,一盆水潑了出去,伴讀眼見惹了大事,居然就跑了,可憐小王爺就這樣身無分文,有家歸不得,想去叫自己的丫頭婆子來認人,可沒銀子又哪裡使喚得動,於是不過十幾天,一個天之驕子居然淪為乞兒。王爺王妃回府那日,小王爺便在大門旁攔轎——

    兩人自然認得兒子聲音,聽到聲音,命人停轎,發現一個乞兒跪著喊爹娘,另一個錦衣玉冠的少年也從大門裡走出來喊爹娘,兩人相貌居然一模一樣。”

    “怎有如此荒唐之事?”

    “我還沒說完呢。”喬翠喜揮揮手,示意他別打岔,“這時,兩人都說自己是小王爺,也都能說出幼年之事,即使是包公也難評斷誰為真,誰為假。”

    “包公?”

    “那個……是另外一個故事。”雖然內心跳了一下,但這種事情兩年來已經歷經無數,故面不改色,“總之,是個明斷秋毫的人,當時王妃不知所措,倒是王爺十分鎮定,拍手兩下,喊了一聲影衛何在,於是咻咻咻的從屋頂、從樹梢、從人群中一下飛出二十來人,王爺又問了誰為真,二十來人齊道乞兒為真。

    “原來小王爺出生之時便有二十個影衛保護著,除非有性命危險,否則不會出現,二十人都說乞兒為真,於是王爺伸手指著那錦衣少年說,來人,把這廝給本王抓起來,本王要親自審問——這齣戲在民間很受歡迎的,我當時想不出來要怎麼恐嚇段姨娘,便順口說了影衛好用。”

    說實話,因為陸蔚英不知道她的過去,所以跟他單獨在一起時,她反而是最放鬆的,也就是神經不緊,才會繃出包公這詞。

    要說嫁到侯府最大的好處就是,心靈上的自由。

    房嬤嬤、蘇木、紫草、茜草都是很忠心的,真心覺得小姐就該活得霸氣點,不然沒辦法立足,幾個人總是勸她要拿出威嚴,於是乎,當她開始大聲說話,她們反而都很欣慰,覺得小姐總算立威了。

    至於其他人不知道她從前的樣子,自是無從比較。

    那日回喬家,除了早早喝了甯神湯睡去的祖母,只怕所有人都嚇一跳,陸蔚英想笑,“不過你又沒影衛,是要怎麼監視段家?”

    “我沒影衛,但我有銀子啊。”喬翠喜嘻嘻一笑,“秦姨娘怕我母親擔心,總是報喜不報憂,我現在把秦姨娘的兩個丫頭,加上府內幾個跟她交好的老姨娘都收買了,放心,她掉一根頭髮我都會知道。”

    以前段姨娘受寵,喬利農又想立宗德為嫡,她總怕母親晚年為難,是以不願貿然出手,可宗德今日既然惹出這等大事,即使父親再寵愛,也是說不過去,此時不拍扁段姨娘,更待何時。

    “你倒是……”陸蔚英笑著搖搖頭,“那個故事的後續呢?錦衣少年總不可能憑空變出。”

    “丞相想擴權,於是想出這方法,花了數年尋找與小王爺相似之人,再由自己擔任伴讀的孫子提起此計,原想在王爺王妃的歸途上狙擊兩夫妻,令其死亡,屆時再沒人能認真假,到時候把孫女嫁給假王爺,那自己不等於掌控了王府嗎,卻沒想到王爺身邊有影衛,所以毫髮無傷,當然也沒想過小王爺身邊有影衛,一直看著呢,真相大白後,王府廚娘笑著說,難怪廚房的菜每次點完都會少,雞鴨甚至整只不見,原來是這些影衛進來偷吃飯,眾人哈哈大笑,故事就到這邊結束。”

    “原來民間戲曲喜歡這類……”陸蔚英突然露出奇怪的笑意。

    喬翠喜很懵,自己剛剛有說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嗎?

    “世子,少夫人。”雪青隔著門問:“廚房要準備出菜了,請問哪裡擺飯?”

    “在廳裡吧。”陸蔚英接著跟她說:“今日跟我一起吃飯。”

    喬翠喜以為他是不好意思——自己剛剛聽了這麼久的故事,要吃飯就分開,好像有點過分,所以讓她一起。

    雖然是比較不自在,但她當然也沒白目到去問“我能不能自己吃”,只說:“是。”

    一起吃飯是很神奇的經驗,喬翠喜以為那只是偶發,可是沒想到卻是開始。

    上次試秋服試到一半被“家裡有事”耽擱了,想想要過冬了,連忙又讓蘇木去把絲湖莊的女掌櫃叫來——女掌櫃跟喬家做了幾年生意,原以為大小姐嫁入侯府,便不會再要他們的衣服,卻沒想到居然來喊,連忙把最好的收拾了兩箱子,讓粗使婆子抬了便上門。

    喬翠喜前生便愛打扮,轉了生性子也不會改,這件櫻草裙子好看,黛綠腰帶精緻,這石榴紅的披風真襯她的白皮膚,又不缺錢,當然買買買。

    蘇木帶人出去,順便結帳,她便看著整床新衣服,喜孜孜。

    “少夫人。”外頭突然傳來黃櫨的聲音,“世子請您去書房伺候。”

    喬翠喜傻眼,這哪招,他又不缺丫頭,跟她擺什麼世子架子?

    卻見房嬤嬤一臉欣喜,從玫瑰抽斗取了金珠子,連忙開門,把金珠子往黃櫨手上一放,“姑娘傳話辛苦。”

    “婢子謝少夫人賞賜。”

    房嬤嬤的臉簡直高興得不行,“世子總算讓小姐去伺候了,不瞞小姐,這大婚以後,老奴是日夜擔心,姑爺跟小姐如此生分,怕有賤蹄子鑽空先爬了姑爺的床,要是先生下孩子,小姐立場可就為難,現在可好了。”

    仔細想想,是這樣沒錯,在古代,讓你服侍是看得起你,得謝主隆恩的——混蛋,她就想被看不起不行嗎?

    都已經快冬天了,大黎朝的農曆十月已經非常寒冷,她只想在溫暖屋子裡看書吃果子,一點都不想去伺候啊。

    饒是如此,還是迅速收拾了一下,帶著不能午睡的傷痛,穿過廊下到書房。

    世子的守門丫頭自然長眼,看到她立刻清脆喊了一聲,“婢子見過少夫人。”

    多寶閣上的葫蘆飛鳥香熏球飄出淡香,陸蔚英在案後看書,黃櫨、柳綠都在下首站著,見她進來,行禮退下了。

    他如果在寫字,她還能磨墨,但他現在在看書,她要做什麼?

    想了想,便站在黃櫨剛剛站的位置,因為實在太無聊了,只好開始打量書房——大概三十坪左右,跨過門檻進來是個紫檀桌,可以擺飯。

    書房很簡單,一座書架子,沒幾本書,古董倒是一堆,拳頭大的紅碧璽雕刻、蓮枝花瓶、鏨花紙鎮……不管哪一樣都很厲害。

    媲美單人床大的桌案,底下一個小幾,放筆洗。

    蝙蝠桃子花窗邊,也是個美人榻,上頭小幾還有未散的棋局。

    來瞧瞧他看什麼書,嘿,居然是地方誌,而且他的地方誌好薄,一看版本就很舊,至少是二十年前寫的,晚點等她去整理自己的出來,嚇死他。

    不知道冥想了多久,終於外頭有人打破寂靜。

    她只見過一次的伍……伍光宗進來,表情寫著“我有事情要報告,但不知道能不能當著少夫人的面報告”。

    喬翠喜當然懂,行了禮便想出去。

    卻是沒想到陸蔚英說:“不用瞞她。”

    “是,根據線報,臨海府一帶有匪出沒。”

    他一凜,“多久的事情?”

    “不到半個月。”

    “皇上那邊可有打聽到什麼?”

    “有,據說長公主想讓蒼間郡王領兵,而且一開口就要十萬軍馬,太后也幫著要兵馬。”

    陸蔚英哼了一聲,“十萬。”

    大黎朝制,王爺的兒女才能封郡王郡主,但由於長公主權大,加之是太后唯一的孩子,因此公主的孩子居然也分封一樣的頭銜。

    長公主想把婉心郡主嫁給他,拉攏軍方體系,卻沒想到他藉口祖母之夢,娶了有淵源的商家女,於是長公主想出這方法,想要直接討走陸家手上的兵符。

    若無意外,那幾個海匪根本就是長公主的私養兵馬,否則無論如何,她不會讓蒼間郡王去冒這個險,皇上只怕也是心裡有數,但一來無憑無據,二來迫于太后威逼,只怕是會屈服。

    “讓我們的人多注意一點,小心別露出形跡。”

    “是,屬下已經提醒他們,還有,自從用了世子的方法,最近的確抓了數名宮衛。”

    陸蔚英用眼神朝喬翠喜的方向一瞥,“這事情是她提醒我的。”

    然後喬翠喜就看到很神奇的一幕,伍光宗對自己的表情變尊敬了。

    等到他出去,她立刻撲到桌子前,“什麼什麼什麼什麼,快點跟我說我立下了什麼功勞?”

    若是剛結婚那時,他一定覺得此舉粗俗,但此刻他只覺得甚是討喜,於是笑著說:“我並不是知道皇上心意,才感覺府中有宮衛,而是感覺到宮衛,才知道皇上心意——有人在監視陸家,但宮衛都是萬中選一的高手,又哪裡這麼好抓得到,你上回說的真假王爺的結局倒是讓我想起,這些宮衛自視甚高,絕對不願意扮成奴僕,肯定是暗中監視。

    “於是我吩咐廚房,晚上收菜後,所有吃食水缸都下蒙汗藥,他們未必會吃府中剩菜,但水肯定是從廚房取,喝了藥,注意力沒那麼好,身手也不俐落,要抓就容易了。”

    “你們抓了,皇上會更氣吧……不過你們不抓,他也是很生氣,所以沒差。”

    “正是,而且還能告訴皇上,我們陸家八十年基業,可不會坐以待斃。”

    陸蔚英大抵是因為抓到宮衛心情好,跟她說了不少話,大部分都是朝政的各種交錯,那些錯綜複雜的事件聽得她津津有味,欲罷不能。

    當然,也不乏陸家這幾年為了自保所做的一切。

    聽著聽著,喬翠喜都要同情起陸家來了,遇到這種小心眼的皇帝,也夠倒楣了,疑心重臣勾結,但又怕天下人恥笑他沒度量,故不准人家交還兵權,也不許人家固權,好麻煩的人。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去陸蔚英的書房伺候也變成喬翠喜的例行公事,雖然還是分房睡,但會一起吃晚飯。

    成親第一個月,兩人只見過一次面,而今,卻是每日下午要相處兩個時辰,然後直接擺飯。

    有一點讓她頗欣慰,既然叫她去書房,他也就沒防她,那種“我有事情要談,你先出去一下”的情況不曾有過,不管誰進來說了什麼,她都能繼續待著,於是,她莫名知道很多事情——陸家人口如此簡單,暗潮卻沒少過,狗屁倒灶的事情更族繁不及備載,難怪陸老夫人年紀一大把還不得閒。

    說來,也是自己想少了,爵位就只有一個,一樣都是陸家嫡媳,許氏是“大夫人”,姚氏是“二太太”,自己是“少夫人”,宋氏是“大奶奶”,丈夫有爵位的才能以夫人稱之,不然就是太太奶奶,赤裸裸的分級制度,哪裡會平靜。

    陸蔚驥看起來一副老實相,其實哪裡又老實了,說穿了他也是嫡子的嫡子,憑什麼不能襲爵?他是沒膽為非作歹,但暗地裡小動作倒是不少,很煩,例如一直想要把陸燕、陸鳳過到陸蔚英名下,說是將來比較好說親,簡直有病,不想準備嫁妝就說,比較好說親?誰會不知道這兩女孩子是二房的,自己傻還以為人家傻。

    除了知道陸蔚英防著皇上、長公主,還知道他在買地。

    陸家不知道該說老實,還是沒有憂患意識,一句“世襲罔替”相信到現在,直到前些年發現宮衛在監視,才覺得這俸祿不可能一直拿下去,開始想著要置產,也真的是……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說。

    兩人關係的轉變,下人自然看在眼底,侯府的下人對她的態度自然恭敬不少,至於她從喬家帶出來的房嬤嬤與丫頭們自是十分欣喜,蘇木、紫草、茜草的臉上永遠寫著“恭喜小姐”,房嬤嬤更直接,“小姐不如趁機跟姑爺服個軟,請世子別睡書房,到主屋安歇,早早懷上孩子,才能立穩腳跟。”

    她曾回過一次“世子要什麼樣的美人沒有,雪青跟黃櫨美得跟什麼似的,要我做什麼”,當時只是想找個理由打住話題而已,沒想到房嬤嬤以為她是沒自信,馬上安撫,回以“小姐若是擔心,用點春香粉倒是不妨,春香粉不過就是讓人盡興些,並非淫亂之物,陸老夫人就算知道,也不會說什麼”這樣的話。

    只要說到子嗣話題,古人永遠開放無極限。

    她自己的感覺是很微妙,再遲鈍她也知道,這古代人對自己上心——不是她滅自己威風,這喬翠喜真的就是順眼清秀,絕對稱不上美人,而且大喜之日他明明連碰都不碰她,可見對她也不滿意,怎麼又突然滿意了,真奇怪……可是,也不討厭就是了。

    上輩子沒被追過呢……也不是她哪裡不好,說來欠揍,但前生就是相貌太好,所有人都覺得,這麼漂亮一定有男朋友;這麼漂亮,條件要求一定很高,結果導致她在游泳池暈倒之前,都沒人跟她示好過,不管情人節還是七夕,她都是在家看DVD,然後看著電視上餐廳爆滿、玫瑰漲價等等新聞。

    曾經有那麼一次,她跟聊得來的網友見面,對方跟她喝完咖啡,說了句“我想起來報告還沒寫完”就跑了,過幾天她發現一個眼熟的ID在批踢踢上發表了一篇文章,標題叫做“差點遇上詐騙集團”。

    內容就是他懷著高興的心情跟網友見面,發現對方超美,於是心中警鈴響起,這麼漂亮沒男朋友,肯定是詐騙集團,等一下會帶他去黑心餐廳,幸好他機智,喝完飲料就閃人——

    “小姐在想什麼呢。”

    喬翠喜回過神。

    房嬤嬤一邊替她梳頭,一面笑說:“今日可是大好日子,等下出去別苦著臉。”

    “我知道。”

    今日大雪,所有人都要去滿福院,主要是商討過年采禮、主動送禮要送到什麼程度、要是別人送來要回到哪裡等等瑣事,都是學問。

    梳妝得當,這便坐著暄和院的馬車出發了。

    她顯然功課沒做好,除了許氏、姚氏等等一家子女人,就連陸蔚英跟陸蔚驥倆堂兄弟也在。

    全姨娘笑著說:“少夫人來得可真晚。”

    喬翠喜假裝沒聽到,直接跟陸老夫人福了福,“孫媳婦來晚了,祖母見諒。”

    陸老夫人笑眯眯的,“坐。”

    丫頭斟上茶,喬翠喜拿起青瓷杯喝了一口。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旁聽——雖說陸老夫人掌鑰匙,但她年紀這樣大,當然不可能由她來操持,採買是大肥缺,手段漂亮點,過手個一兩千兩不難,於是大房陸一鼎的正妻許氏,以及二房陸二榮的正妻姚氏兩人都搶著替婆婆分憂,陸蔚驥的妻子宋氏幾度想幫腔,卻是找不到好機會,而宋氏都沒能說上話,全姨娘、賀姨娘、雪姨娘等站在後頭伺候的,當然更不可能開口。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陸老夫人總算分好了,一人一半。

    只不過,好戲現在才開始,由於陸家要開始買地,因此陸老夫人現在核給的銀子約莫減少兩成,簡單來說,以往的過水油是沒得撈了,而且為了維持一品府第的面子,算算許氏跟姚氏大概都得貼上五百兩左右。

    兩人剛剛搶成那樣,現在當然不能馬上甩手,只能尷尬應下,許氏是三王爺府上的郡主,嫁妝不少,這些還補貼得起,可姚氏雖然出身國相府,卻只是孫女輩,嫁妝不算多,忍不住心疼起來。

    雪姨娘是陸蔚驥的侍妾,主母宋氏無子的情況下生有兒子,故膽子大了一些,見狀便笑說:“老夫人看似公平,一人一半,但婢子看來,卻是大大的不公了。”

    陸老夫人哦了一聲,“哪裡不公了,你倒是說說。”

    喬翠喜在內心哇的一聲,古代女人生了兒子,簡直就跟生了一把尚方寶劍一樣,宋氏都沒能說話,雪姨娘居然開口了,重點是陸老夫人還沒生氣。

    “這年節採買,大夫人負責一半,二太太負責一半,可是,大房有爵位,平日也有俸祿,二房卻只是從公帳走,兩房收支差距甚大,卻得補貼一樣,豈不是不公,二太太雖然住在侯府,但二老爺是白身,二太太就是民婦,既然是官方走禮,還是得由大夫人跟少夫人來負責,才是妥當。”

    喬翠喜簡直傻眼,髒水怎麼突然潑到自己身上了?她是不差那一點錢,但是對雪姨娘這種行為很不爽,陸蔚驥也沒阻止?

    旁邊,陸蔚英突然低聲跟她說:“你應下來,錢銀我來出。”

    見到陸老夫人詢問的神色投來,她擠出笑容,“孫媳婦都聽祖母安排。”

    “既然翠喜沒意見,那就這樣定了。”

    許氏對大房得全權支持多餘的開支不是很在意,反正就是把姚氏剛剛接走的移到喬翠喜手上,陸蔚英又不是她生的,她自然也不可能多心疼,至於逃過一劫的姚氏聞言卻是大喜過望,馬上對雪姨娘投以慈愛的眼神。

    “祖母,孫兒剛剛聽了這雪姨娘的話,倒是想起一件事情。”

    陸老夫人依舊笑眯眯,“說吧。”

    “的確,爹跟我能襲爵、為官,二叔跟堂哥為白身,大房負起較大的責任也是應當,可既然如此,府內事物便也做一下區分吧,總不能只有一房為官,卻是兩房都享有官儀。”

    天,這世子爺勇猛。

    他現在是當著二房的面直接說:你們不配。

    說實話,二房也真的挺白目,這種話也敢講。

    “爹跟我每日四更起床上朝,除非休沐,否則日日早起,早朝過後,就是兩個時辰的練兵,爹駐守臨海數年,導致嫡母年過二十才過門;我領兵打水匪,又為了躲賞修行兩年,十七歲才娶親,大房父子為了陸家盡心盡力,二房卻是在京中豪宅享受父兄庇蔭,不知道叔母跟堂哥覺得這樣可公平?”

    姚氏一臉噎到,陸蔚驥也十分尷尬。

    喬翠喜卻覺得——世子爺閃閃發亮。

    好想給他拍拍手喔,她最討厭什麼“能者多勞”、“吃虧就是佔便宜”,憑什麼能者要多勞,又沒給能者比較多薪水,至於吃虧就是吃虧啊,什麼叫做吃虧就是佔便宜?

    許氏跟姚氏的月銀一樣,她跟宋氏的月銀一樣,兩房不管吃食、四季服裝,都無區別,外出馬車也是雙頭四輪——二房不感謝大房帶給他們多年的富貴閒人生活,只不過要分攤一次採買錢就喊不公平?

    陸蔚英每句話都跟巴掌一樣,啪啪啪啪,聽得好爽快。

    她真是錯看他了,還以為他是禮教乖寶寶,沒想到他諷剌起來也挺有一手,哈哈哈,這古代人真是好樣的。

    “孫兒總想,一家人無須計較,卻是沒想到二房對大房長年感到不平,既然如此那便說清楚,該擔的責任大房會擔,但不該享的福,二房也不應該享。”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7-3-21 01:42:4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採買年節禮其實是很麻煩的,學問極多,喬翠喜沒經驗,乾脆直接去問許氏借個有經驗的嬤嬤,許氏正怕她出錯,到時候丟的可是陸家的臉,見她主動來借人倒是省了麻煩,把自己身邊跟了二十幾年的徐嬤嬤借出去。

    有人指點,她又不怕花錢,倒是很迅速的把自己手上那份禮單搞定,又包了個大紅包給徐嬤嬤,徐嬤嬤含笑收下。

    最後還有一道手續——祈福。

    要把禮單、包禮物的四合如意緞帶到寺廟去祈福,才能送出去。

    京城的臘月真冷得不行,許氏以前沒媳婦,只能自己走一趟,現在有媳婦,自然交下去。

    喬翠喜即使怕冷,但也沒推辭,反正不過出門一趟,過門這幾個月,許氏雖沒怎麼搭理她,不過也沒怎麼為難她,以婆媳之間是太生疏了沒錯,但如果想成鄰居,那就行了,許氏是個好鄰居。

    丫頭在外出紫檀馬車邊放好梯子,蘇木撩開錦繡帳子,喬翠喜正要提裙上車,卻沒想到陸蔚英人在裡面。

    他臉含笑意,“剛回來,看到幾個車夫在準備才知道今天要去過福,便想著跟你一起去。”

    幾個丫頭一看,自然識趣不會跟上,全部擠了載著四合如意緞的車子,至於伍光宗跟陸柏,剛好坐在一前一後的車夫身邊。

    外頭飄著大雪,但車帳厚,裡頭又放著幾顆暖石,倒也不冷,兩人說著家中瑣事,不至於冷場。

    自從那日看他出手打得二房無招架之力,她對他的欣賞度急速上升——大丈夫恩怨分明,照顧二房十幾年,卻換來一句不公平,那又何必。

    “家裡兩個堂姊姊,過年都會回來嗎?”

    “大堂姊夫家遠,應該是不會特意上京,二堂姊不過是個侍妾,只怕不好出門。”

    “二堂姊即使是庶女,也算是侯府所出,怎麼會讓她粉轎出門,賀姨娘這麼纏人,不煩死祖母跟二叔?”喬翠喜一直覺得奇怪,只不過她的身分不好多問,今日既然有機會,就問個清楚唄。

    “是祖母親自定的,她不肯也得肯,至於二堂姊委屈,只能多給她些嫁妝當作補貼。”

    “律部掌書雖大,但也沒大到可以強娶侯府之女為妾,難不成那時候已經發現皇帝忌憚陸家,所以只好讓二堂姊為妾?”

    “你倒是聰明。”

    “沒你聰明。”

    別人說她聰明,她肯定說謝謝,但陸蔚英?算了——她公公都襲爵幾年了,每天只會精忠報國,要是她公公腦袋精明一點,陸家早十幾年前就會開始學習低調,兵符只怕也早順利上繳,不用等到現在。

    要襲爵的准世子,十二歲跟著父親上朝——陸家開始發現不對勁,不就是陸蔚英開始上朝之後嗎。

    十二歲就能看出皇帝多疑,被這種人誇獎聰明,還真高興不起來,再聰明也沒他聰明。

    “今年初二,我會陪你回喬家一趟。”

    “初二不用了,你不如初六陪我回去吧。”喬翠喜也沒打算瞞他,“我祖母跟爹爹定了,初六立嫡,若你跟著我回去,那些宗親肯定閉嘴——段姨娘打點這麼多年,只怕還想做最後掙扎。”

    “不要緊,初二還是按照禮俗回去,初六再走一趟就行了,反正休朝到元宵,我有時間。”

    哎,這古代人真的在討好她呢。

    新婚之夜他看她的樣子像在看神經病,現在看她的樣子,簡直就是——四爺對若曦啊。

    十七歲的老成少年,又想示好,又要裝作不經意,真可愛。

    喬翠喜伸出兩手食指抵著他的左右臉頰,往兩側拉了拉,“說話老是面無表情,笑一個唄,世子爺長這麼俊俏,笑起來肯定好看。”

    “胡鬧。”

    正想繼續逗他,馬車卻突然停了下來,一時收勢不及,整個往他懷中撲過去。

    陸蔚英一把摟住她,揚聲道:“什麼事?”

    外頭傳來伍光宗的聲音,“世子爺,路上有枯木,我去移走,很快。”

    “不用,轉頭回府,快。”

    喬翠喜能感覺得到他散發出一種緊繃的氣息,正想跟他說“別迷信,天冷了有時從坡上滾落枯枝很正常,不是天示厄運”,卻沒想到馬車轉頭到一半,聽聞伍光宗大喊,“有落石。”

    馬匹受驚,嘶叫一聲,開始在狹小的山路竄了起來。

    馬鳴、車夫喊痛的聲音、伍光宗試圖駕馭馬匹的聲音,以及後頭車子傳來婆子跟丫頭的尖叫,似乎都暗示著什麼……

    她連忙推了推他,“你、你快出去。”

    她初一十五都會上昭然寺上香,這條路她經過好多次了,若說大雨後出現泥流還可能,兩個月都沒下過雨的山坡會滾下石頭?除非石頭是結在樹上,剛好今天成熟掉下來,否則不可能。

    不管是皇帝要他的命,還是政敵要他的命,總之人家都準備好了,他一個人或許還能憑著本事逃,帶著她這個大包袱,在積雪深厚的地方也跑不了多遠。

    簡單來說,他帶著她逃,兩個死,他不帶她逃,她一定會死,無論如何她都逃不過一樣的結局,那也沒必要多拖一個。

    “你若能活命,記得去幫我跟我娘說,這輩子當她女兒,很幸福。”雖然時間並不長,但真的很幸福,“下輩子,我還要當她的女兒。”

    陸蔚英沒說話,但也沒鬆手。

    “你快點走,啊——啊!”

    喬翠喜只覺得顛得不行,想推他出去,但他力氣大得很,不一會,覺得馬車又動了起來,只是瞬間無重力,很像在坐“大怒神”之類的感覺。

    馬車墜崖了?

    似乎在回應她的問號似的,高處傳來一聲大吼——

    “世子——”

    要說柯美杏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談過一次戀愛。

    每次加班,同事的男友老公紛紛送上晚餐,就她一個人叫外送,內心真是無比孤獨。

    有次在茶水間聽到兩男同事對話,甲對她有好感,乙說“那種女孩子沒開賓利追不上,你還是放棄吧”。

    當時柯美杏在內心狂吼:並不是啊,不要誤會我,我只是外型妖豔,我內心是很純樸的。

    至於讓她主動示好,她也曾試過一次,對方卻很委婉的說他已經結婚了,搞得她回到辦公室狂拍桌子,暗罵:結了婚就把婚戒戴上啊,混蛋。

    嗷,拍太用力,手好痛……

    柯美杏睜開眼睛——媽啊,這什麼鬼地方?

    破廟?

    是破廟吧,掉漆的柱子,長滿蜘蛛網的神像,被掀掉一部分的屋頂,但她怎麼會在破廟裡?

    幾點了這……咦……嗯……對了,她穿越了,柯美杏已經是前生,她現在是喬翠喜。

    她是喬家嫡長女,嫁給平海侯世子為妻……那陸蔚英人呢?

    對了,他們墜崖了……痛痛痛——

    她一邊嘶嘶吸氣,一邊想辦法爬了起來。他人呢?

    到底是有人救了她,還是他把她拖過來的?

    外頭還下著雪,幸好她沒有因為馬車上有暖石就把貂裘脫掉,不然現在只怕要凍成冰柱了。

    喬翠喜一拐一瘸的走到門邊,只見雪還是很大。

    這是……是在崖底吧,抬頭望上去,原來,她從那樣高的地方掉下來,半壁山蓋著厚雪,不遠處有一條河——

    然後她看到陸蔚英了,蹲在河邊不知道在幹什麼,其實也只是一個背影而已,但瞬間她覺得眼眶發熱。

    他們都還活著!

    馬車墜落時,他緊緊抱著她——說她不象話也好,但那個瞬間,內心真的很粉紅,只想著,若能活,肯定要回應這老成少年的心意。

    就算他是因為她身分低微求娶也沒關係,重點是他喜歡自己嘛,至於高門大院的將來事情,也不用想那麼遠,或許她能把他教育得接受她的價值觀,但也說不定她自己會得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接受了這時代的一切。

    她知道他喜歡自己,可一直以為他只是對自己有好感,沒想過在這麼危急的時候,他竟然沒拋下她。

    任何人在這種時候選擇獨自逃生,都是正常的。

    所以陸蔚英真的很不正常。

    但這個不正常的人,卻讓她覺得心很軟……而且好像……住到了自己心裡……

    她連忙張嘴想喊,但胸口卻是一陣疼,只能咳出幾聲。

    男人耳朵很靈,那麼遠的距離居然也聽到了,大喊了一聲,“別過來。”

    女人乖乖的等著。

    等他走近,她這才發現他袍子幾處有血,手上雖然洗過,但還是隱隱有血色,背上包袱似乎包著一個可疑的東西,濕答答。

    “你、你受傷了嗎?”沒道理啊,她都只有屁股痛跟腳疼而已,他不可能受傷的吧,而且看他走路的樣子也不像。

    “沒事。”他把可疑包袱往地上一摔,“你呢,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屁股痛這種事情實在不好意思說,於是她選擇性的報告傷勢,“腳疼,你把我拖進來的?”

    “當然是我。”他一臉奇怪,“馬車上就我們兩人,還是你醒來有看到誰?”

    “沒有沒有。”跟心門外的人講話很輕鬆,但跟心門裡的人講話會有點緊張,“你剛剛在做什麼?”

    “割了點馬肉做糧,這地方不能過夜,你醒了就好,得馬上走。”

    馬肉?馬摔死了,還是他把馬宰了?慢著,喬翠喜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車夫跟伍光宗呢?”

    拜託,千萬是在遠一點的地方割馬肉,別死。

    “不在,應該及時跳車了。”

    喬翠喜呼了一口氣,“那就好。”

    “你倒有心情關心別人?”

    見他神色不善,她連忙補充,“總是人命嘛,伍小娘子剛剛有孕,車夫也有妻兒,若是他們不在了,家人不知道多傷心。”

    男人似乎接受她這解釋,“過來。”

    女人乖乖過去。

    男人把馬肉包袱讓她提著,接著背對她,“上來吧。”

    她屁股痛得很,腳踝也是抽痛中,根本沒辦法走路,但又有些擔心,“你真不要緊吧,從那麼高的地方跌下來,胸口沒有悶?腳沒有痛?”

    見陸蔚英瞪了她一眼,她立刻不說話了,乖乖爬上他的背。

    寬寬的,雖然穿著冬衣,還是能感覺得到肌肉的結實,在他的背上很舒服,“這附近有村子嗎?”

    “不知道,但我記得附近有一處果林,那裡裡肯定有農忙時過夜的地方,此時隆冬,果樹皆枯,不會有人在。”

    “你真聰明。”

    男人一怔,“你怎麼……”

    “我們現在開始可是過命的感情了,世子爺。”喬翠喜調整好心情,語帶調戲的說:“你對我好,我知道的,我現在開始也想對你好了,你說好不好啊?”

    “胡鬧。”

    “好不好嘛。”用手輕敲他的肩膀,她突然間想到,哎,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撒嬌啊。

    她都沒撒過嬌,原來是這種感覺。

    哈哈哈,她從今天開始也是跟男人撒過嬌的人啦。

    摟著他的肩膀,她問道:“將來把虎符還回去之後,侯府也不能住了吧,我們到時要去哪裡?還是住在京城嗎?或者去別的地方?”

    今天之前,她沒想過“以後”。

    新婚時,她覺得陸家過幾年會休了她,後來雖然感到他對自己態度轉變了,但也沒想過要一直跟他當夫妻——

    官家成平民,或者平民因罪入獄,這種關係到生活階級的重大改變,按照大黎律法,是能提出和離的。

    原本打算陸家一旦交出虎符,她就打包回喬家繼續當大小姐,故對陸家的以後,完全不關心,但現在當然不同,不但得好好問清楚,還得提出意見修正修正。

    “沒想過去哪裡,有銀子,去哪裡都不是問題。”

    喬翠喜噗哧一笑,也是。“那二房呢,不可能不管他們吧,祖母會難過的。”

    “他們若是安分,跟著大房倒無所謂,只是那姚氏心比天高,宋氏也不安分,只怕到時候他們會想留京,甚至自請襲爵也未可知。”

    “不會吧,你甩了燙手山芋,他們還特地去皇帝跟前撿回來?傻子都知道別撿人家不要的東西。”

    “權貴迷人,京中想不開的又豈止是他們,看在同支血脈的分上,該提點的爺自會提點,但若是二房不聽,也沒辦法。”

    喬翠喜將下巴靠著他寬厚的肩,心想也是。

    每天早上去陸老夫人房中盡孝,丫頭端茶時,那一聲聲“夫人請用茶”、“少夫人請用茶”、“二太太請用茶”、“大奶奶請用茶”,真是赤裸裸的階級劃分,夫人活生生高了幾個檔次,以現實面來說,如果她不高興,還能讓姚氏這個長輩跟她下跪呢,因為她是官夫人,而姚氏只是民婦。

    一樣是陸家女人,一樣是嫡子正妻,姚氏跟宋氏要是能甘願,那才奇怪。

    “母親有沒有跟你提過許家表妹的事情?”

    “三王爺的兒女甚多,哪個許家表妹?”許氏出身雖是三王爺府上的嫡出郡主,但三王爺實在太好色了,侍妾一堆,兒子女兒加起來二十來個,幸好皇家賜田不是生越多領越多,而是固定頃數,不然孩子多成這樣,三王爺早被皇帝去勢。

    “說是雲初郡王的女兒,許詩冬。”

    “原來是詩冬表妹,怎麼了嗎?”

    聽到“詩冬表妹”這四個字,心裡有點不太爽,但聽到“怎麼了”,莫名又覺得他們兩人好像不太熟,“母親跟我說過,許詩冬年方十五,還沒說親,等夏天的時候,希望能讓她過門當平妻,一來給開枝散葉,二來也是給她做個伴。”

    男人笑了出來,“你是摔糊塗了,前幾日不是說過,怎麼又提了一次?”

    唉,那就是前幾日還沒墜入愛河,婆婆交代的事情傳達一下而已,但現在墜崖的同時也墜入愛河,她當然不願意了,也是自己性子急,當天聽到,當天傳達,早知道憋著,別讓他知道有人等著進門。

    妻妾制度好討厭,但又不能避免。

    是,說句不害臊的,等她懷孕,他一定會有平妻、貴妾,好負責給他暖床。

    但如果她不懷孕,能一直給他暖床,他也會有平妻、貴妾,好負責給他開枝散葉。

    不管她能不能生,一定會有姊姊妹妹,而且會越來越多。

    唉,不想了。

    天這麼冷,只怕再一兩個時辰就要日落,還是先想想今天晚上要怎麼過吧——

    果林的確會有農忙時的住處,但果林很大的呀,如果不是農夫,根本不知道小屋在哪個方向,只希望陸蔚英的直覺准一點。

    雪花飄得看路都不清楚,天氣太冷,風這樣大,即使是他檔在前頭,她都感到寒意透骨,得有屋子才能活命。

    不得不說,陸蔚英當年能以十四歲的稚齡剿了水匪,還真的不是幸運,他野獸般的直覺太厲害了。

    進了果林,他就是低頭走,她也不敢吵他,然後默默的,她就看到不遠處有個點點,隨著越走越近,那點點越來越大,真的是間小屋子啊啊啊啊——

    門只是用拴子拴住,因此一拉就開,屋子裡有張通鋪大床,桌子跟幾張椅子,還有灶,旁邊幾捆乾柴。

    他把她往床上放下,打開灶門,扔進一些乾柴,又找了一下,從灶旁摸出火石火種,三兩下灶口就出現火光,就看到男人輕輕的吹了氣,挪動乾柴位置,小心翼翼地用手掮著,火,終於慢慢大了。

    有火就不怕。

    女人忍不住拍手,“世子爺真厲害。”

    陸蔚英沒說話,但臉上就是很得意。

    就看到他拿起鍋子去外頭鏟了一些雪,燒起水來,灶旁的碗筷杯子,拿出去用雪刷一刷,便乾淨了,馬肉切一切扔進去,又添了些柴火,原本冷冰冰的屋子一下有了熱氣,還有香氣。

    別看他是侯府世子,卻不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那種,煮飯生火這麼俐落,行軍時肯定都是自己來。

    喬翠喜也很想幫忙,但她的腳踝真的好痛——感覺鞋子都緊了,要復原肯定有得忙。

    雖然是不能走,但在床上爬爬倒是可以。

    於是她把角落幾床被子抖開,把大床鋪好,那幾張椅子看著太冰屁股了,還是坐在床上吃比較舒服。

    沒多久,他就端了碗給她,“這裡沒鹽,將就些吧。”

    “你也別忙了,坐下來。”

    陸蔚英卻是沒聽,回去把湯鍋拿起,又放了兩塊柴火進灶,關上灶門才過來吃。

    喬翠喜自然是等著他拿起碗,這才動筷子,熱呼呼的湯一下肚,真覺得活過來了。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說的就是她吧。

    聽到“有落石”嚇得魂飛魄散,但現在卻一直處於開花狀態——她以前雖是有跟喜歡的男同事主動示好過,但現在想來,並沒有真的喜歡對方,而是覺得“他好像不錯”、“應該可以發展”,心裡沒有枰坪亂跳的感覺,被拒絕後,也只覺得自尊心受創,沒有傷心。

    但她從破廟醒來後,就一直處於少女心狀態,陸蔚英背著她走了那麼長的路,加分;在分不清方向的枯林中找到屋子,加分.,手腳俐落的做了晚飯,加分,如果能以動畫的方式呈現,她的背景就是一片柔焦花園,而且還有星星繞邊……

    “這種時候還笑得出來,你倒是心寬。”一般女子遇到這種情形,只怕要哭個沒完了,她居然邊吃邊笑,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她。

    不過,就是因為她不像一般女子,他才覺得跟她相處舒服,那些女子不是唯唯諾諾,就是求寵求愛,有什麼意思。

    “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都還活著,當然值得笑啦,等回到京裡,茶樓的說書先生肯定會編一段我們的段子,例如說我們前世是王母娘娘身邊的仙童,偷吃靈丹所以被眨下凡,要輪回三世才能回到天庭,雖然遭遇劫難,但畢竟是仙童元魂,所以歷劫不死,這時候大家就又會說,唉呀,平海侯府的世子十四歲就能打仗,原來是天庭之人下凡,仙童元魂,還吃過靈丹,難怪,難怪。”

    聽她這麼說,陸蔚英忍不住笑了,“胡說八道。”

    “朝中文武百官中,我祖父跟祖母特別愛說平海侯府的事情,每次招說書先生進府,都得聽上幾個平海侯爺的軍功段子,還有世子剿水匪的事情,我也聽過,什麼皇帝只給三千兵馬,可是羅溪沿岸高山的水匪卻有四千余人,明明是剿水匪,卻只給馬匹不給船,是以世子爺如何繞山奇襲。說書先生講得好像親眼所見一樣,我雖然知道那大部分是編纂出來,不過有件事情是肯定的。”喬翠喜頓了頓,“你當年領兵出征,肯定辛苦吧?”

    陸蔚英卻是沒想到會聽到這句,一笑,“世上哪有白享的富貴。”

    聽他這麼說,她就知道是真的辛苦,拉過他的手,“還好世襲府第的世子十二歲就能上朝,你也能勸得侯爺開始陸續裝老裝病,不然陸家現在只怕早就傾覆了……”

    “我爹畢生戎馬,他是真的沒想過皇帝對陸家忌憚至此。”

    高門宅院,再怎麼小心都是隔牆有耳,此刻在這深山小屋,倒是不用擔心,兩人說得也就直接了。

    “公公能裝舊傷,但你卻不行,我剛剛突然想到,反正我們都掉下來了……”

    兩人四目相對,他在笑?

    女人一把揪住他的領子,“慢著,那不是你設計的吧?”

    “當然不是。”男人拉下她的手,“想什麼呢,我怎麼可能拿命來賭這個可能性。”

    也是,弄不好兩人就都掛了。

    “我也是落下後才想起來,或許可以藉這個機會開始裝身體不好,我爹老了,我身體又不好,大房已經沒有其他兄弟,二房從不上戰場,自是不能接下如此重擔,那麼交還虎符就是理所當然,皇帝收下是體貼臣子,不會落人口實,而且父老子病,肯定另外有賞賜,到時候我們變成平民之身,對皇帝再無威脅,便不用再日夜擔心。”

    喬翠喜聽得眼睛一亮,“那你打算什麼時候開始身體不好?”

    陸家一直有種壓抑氣氛,許是知道宮衛在監視,所有人說話都是小心翼翼,園子雖然美,人卻歡快不起來,家裡真的無憂無慮的大概只有無腦的宋氏,加上陸蔚驥的三個孩子。

    “家裡大概三五天內便能找到這裡,等聽到找人的聲音,我便躺床不起。”

    “那我就裝哭,說你已經昏迷好幾天。”

    “到時候說是經過的流浪獵戶幫忙安置。昭然寺這裡山群綿延,流浪獵戶極多,不會有破綻。說來我陸家並不貪戀權位,只是遇到心胸如此狹隘的皇帝,也真令人頭痛。”陸蔚英露出一絲苦笑,“當年你太爺爺推辭爵位,不知道多少人笑他傻,現在想來他才是最聰明的,退一步,保子孫綿延。”

    喬翠喜唉歎一聲,“但我祖母跟我爹沒這麼聰明啊,尤其是祖母,曾經見識過官家的排場跟威風,念念不忘,跟我爹說得要多美好多美好,我爹也開始嚮往,拚命想讓我幾個弟弟捐官,好光耀門楣。他們要是知道有人這麼想把官位扔回皇帝那裡,肯定不信。”

    “不上朝的官倒是無妨,要上朝可就是拿人頭在搏……你呢,我若把兵符跟朝服還回,你就是一般人了。”

    “我本來就是一般人而已,對夫人的稱呼也從不希罕,有銀子就行了,銀子就是裡子,裡子充實了,人生就充實了。”

    陸蔚英被她逗笑,“你從小就這麼胡說八道?”

    兩人又是一陣說笑。

    眼見天色要暗,他連忙把碗筷收拾,也是拿雪擦乾淨。

    這種農忙時住的屋子自然不會有蠟燭跟油燈,只能把灶火當燈用——要維持一整夜有火是不可能的,但搭弄得好一點,讓火維持個兩三個時辰不是問題,有火,屋子就暖。

    正想跟她說趁著吃完熱湯身體熱著,快些睡,省得晚點太冷睡不著,一轉身,卻發現她躺好了。

    半張臉在被子裡,就眼睛露在外頭,直勾勾的看著他,雖然灶火不怎麼亮,但還是看到她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他心裡有貓爪撓過似的——大喜之日,她緊閉眼睛一臉等著受死的樣子,讓他十分不快,大爺什麼人,堂堂侯府世子,多少女人求著他,她不願意就算了,將來有得她後悔。

    可是現在……現在……

    這女人相貌不過清秀,可是他真喜歡她那生龍活虎的樣子,總覺得她不管站在哪裡,那裡就是晴天一樣。

    雖然說話老不正經……

    男人脫了鞋子,朝她被子裡鑽了進去。

    這一晚,喬翠喜沒有在床上繃跳,沒有跑上跑下的搖床柱,沒有死命丟枕頭,但她還是徹底體會到什麼叫做累得說不出話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7-3-21 01:43:0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平海侯府這個新年,過得非常安靜。

    京城的人都知道世子跟世子夫人落崖,世子重傷,侯爺只有這麼一個兒子,世子夫人也才過門數月,未有身孕,這萬一……那就……

    這種情形下,實在不適合親自上門,故各家有來往的都是派大管家前來送禮,陸家也由管家接待,省得尷尬。

    至於陸家自然是不主動走往了,世子的命都還吊著,誰有心情送禮啊。

    侯府嚴禁下人談論,但嘴巴長在人身上,哪裡又管得住了——聽說找了好幾天了,少夫人雖然只有輕傷,但畢竟是女流之輩,能做的不多,只能眼睜睜看著重傷的世子被野獸啃咬,就算以後恢復,那也是瘸子,陸老夫人這把年紀,還在抄經給世子祈福,當年以十四歲的稚齡一戰成名的武將,以後落得連路也走不好、馬也騎不得,可憐呦。

    牆外,傳得紛紛擾擾,牆內卻安安靜靜。

    陸蔚英與喬翠喜被救回來後,暄和院便設下重重關卡,陸老夫人下令,為了讓孫兒好好休息,眾人不用過去探視。

    許氏一聽,樂得輕鬆,身為嫡母本該疼惜嫡子,但這兒子又不是她生的,實在也疼不起來,此刻見婆婆發話,便順水推舟說:“母親就是疼蔚英,的確,人多口雜,不如讓他們好好休養才是正經。”

    於是從自己的庫房中挑了兩朵大靈芝出來,讓大丫頭送過去,就在暄和院門口等著,由周嬤嬤收了。

    姚氏親自去訪了兩次,都被拒絕,第三次也有點不高興,在門口就爭執起來,什麼“身為叔母,關心一下也是應該的,周嬤嬤雖是世子的奶娘,可也不能如此跋扈”云云。

    周嬤嬤能帶大世子,當然不是吃素的,直接去跟陸老夫人打小報告,陸老夫人當天就把姚氏扔到祠堂,罰跪一天一夜。

    姚氏可是國相爺的嫡孫女,入門後雖偶有錯事,但都罰抄女誡了事,罰跪祠堂可是第一次,一般人只看到陸老夫人之怒,但聰明一點的就知道,可見世子爺之糟。

    被野獸咬著,高燒後不治的可有不少,世子回來都兩個多月了也沒個好消息,只怕……

    暄和院外都是如此想的。

    暄和院內卻是——

    “這里弄個池塘吧,上面有曲橋的那種。”喬翠喜指著地圖上的一塊,“我想養魚。”

    “養了魚,就不能泛舟了。”

    “那我們在院子里弄個小點的魚塘,這大池還是留著建水榭跟泛舟吧。”

    陸蔚英點點頭,提起筆,在紙上粗略的畫上梗概——依照兩人跟陸老夫人商量的結果,他最好是“病”到夏天,然後再讓陸一鼎辭官,當然,身為每日都要上朝的侯爺,他並不知道兒子其實沒事,不然以他那種耿直的個性,絕對瞞不過皇上,為了一家子,只能讓他擔憂了。

    當然,皇帝的性子不會馬上准辭,只會准假,表示自己愛才惜才,過個一兩年再提一次,就差不多了,理由也很簡單,兵不能一日無將。

    反正在府中也無事,陸蔚英乾脆開始繪起以後要住的地方。

    陸家開始存銀買地不過這幾年,新宅子不可能太大,只能有個大塘,喬翠喜是不敢跟他說自己錢多得很,大男人嘛,他不會用她的銀子。

    兩人商量著,便把一張圖弄滿了一半,另一半……兩人互看一眼,都沒再說話——二房真的是腦子不好,而且對爵位放不下,帶著這家子一起生活,便還有得收拾,但若真的放生他們,又怕陸老夫人捨不得。

    陸蔚英把草圖收起,“以後再說吧。”

    他的打算是一樣建起來,只不過會多一道牆,兩戶隔開,中間不開門,至於正門,一個朝東開,一個朝西開,若有事,得繞半條街過來,得跟守門的說上名字,得被帶上正廳,得等他們出來,這一切的一切,自然會讓二房有所感受,是分家了,不再是一家人。

    大房跟二房是兄弟,但現在二房簡直把大房當爹娘,什麼東西都敢開口要,什麼都當作理所當然,對他們好,還真當大房欠了他們,應該補償,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爵位可是血汗換來的,二叔那樣子別說打仗,連馬都上不去,只看到賞賜,沒看到危險,以為打仗是下棋,說車馬炮就是車馬炮?

    二叔明知道叔母在搞鬼,卻因為能得到好處而裝作不知道,堂哥跟堂嫂也一樣,真是夫妻一脈相承的覺得凡事理所當然——他養這群不知道感恩的人幹麼,到時候兩房隔開,二房才好知道家裡的開銷從來不容易,出外交誼的面子也不是天上掉下來。

    只不過這事不好先言明,他打算等院子全部弄好,到最後幾天再把牆隔上去,不跟喬翠喜說也只是不想她不高興——二房頻頻打探他的傷勢,真把她惹得要死。

    “對了,你弟弟的婚事不是已經定下來?”

    說到娘家,她臉上出現笑意,“等立夏便要訂親,但月兒爹娘都不在,所以也就是自家人吃頓飯,再算算好日子而已。”

    “你要不要回去?我讓周嬤嬤跟你走一趟。”

    “不用,丈夫病重,我還回家看弟弟寫婚書,也太不象話了,反正都只是手續而已,成親還要一兩年,大喜那日我去看就好,宗和跟月兒的性子都敦厚,不會怪我。”

    母親信上說,那日她仗著世子之威定下的婚事,喬老太太醒來知道後雖然嘴上抱怨她不尊重長輩,但其實很高興——妹妹早死,外甥女命也不長,就這個一個血脈,不管嫁到誰家都會擔心,配給自己的孫子那再好不過,媳婦段氏是個心地敦厚的人,肯定不會是個壞婆婆,這樣她也就安心了。

    至於秦姨娘自然被喬翠喜弄出來了——段家大太太想留著她好拿捏段氏,但喬翠喜說得明白,喬宗德的捐官銀是沒了,但如果還是想走這條路,她能想辦法,只不過要段大太太作主讓秦姨娘與段大老爺和離。

    段大太太禁不起段姨娘的哭訴,只好作主和離了。

    秦姨娘現在住在段氏買來的宅子,幾個老僕人伺候,得空便上昭然寺上香、抄經,日子很清靜,段氏自己不好出門,常派嬤嬤過去看,喬翠喜也是如此。

    “少夫人。”周嬤嬤在外頭提醒,“時間差不多了。”

    因為世子病重,陸老夫人下令所有人不得打擾,讓他好好休息,於是輕傷的喬翠喜就多了一項工作——去滿福院跟陸老夫人報告陸蔚英的傷勢。

    說是報告,其實也就是傳話筒啦。

    兩祖孫要說什麼,全靠她這人肉話筒傳達。

    不得不說這兩祖孫還挺像的,陸蔚英喜歡她,所以信任她,陸老夫人喜歡陸蔚英,所以信任他的直覺,當然,以古代人的觀點,她都已經是陸家的媳婦了,自是心向著丈夫。

    所以這兩個多月來,她每天下午都要去滿福院一趟,雖然距離暄和院遠,但就當散步了。

    “去吧。”他說,“跟祖母說我很好,沒事。”

    面對門外的提醒,喬翠喜喊道:“嬤嬤等我,換件披風就來。”

    清明跟穀雨這波大雨已經過去幾日,地上幹了不少,所以這幾天她已經不坐院內的馬車,而是走路到滿福院。

    世子病重,除了雪姨娘這個白目還常常出來逛花園之外,根本沒人出來,喬翠喜把例行公事當成散步,挺舒服的。這件事情她已經做了幾日,卻沒想到今日走出暄和院、拐過桃花小徑的時候,意外來了——

    當時她正在跟房嬤嬤商量要送什麼給宗和跟月兒當訂儀,一個女人突然從桂花樹後撲出來,嚇得她當場僵住。

    周嬤嬤反應倒是很快,“梅姨娘又是在做什麼了?”

    喬翠喜不禁挑眉,梅姨娘?不就是她過門那天在滿福院門口鬧著要進來布菜的人嗎?當時陸老夫人怒罰她每天早上去滿福院布菜,怎麼了?就算不想布菜,也該去求老夫人,不是她啊。

    只見梅姨娘抬起頭,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婢妾住在襄閣,侯府下人知道婢妾不受寵,平日各種刻薄也就算了,但世子受傷也沒人告知,今日才知此事,求少夫人好心,讓婢妾去伺候世子。”

    喬翠喜聽了只想歎氣。

    梅姨娘抬起頭時,真是讓她覺得心軟,一講話就覺得算了——平日各種刻薄?

    梅姨娘頭有金釵,耳有珍珠,衣服是新裁的春服,跟雪姨娘相同的樣式,身段也還行,絕對不是沒飯吃,怎麼看都過得不差。

    一開口各種責怪抱怨與潑髒水,陸老夫人跟許氏也真冤枉。

    再者她也不懂為什麼世子受傷要告訴她,講直白點,如果自己是下人,也不會把這種事情告訴她啊,沒事傳主人家怎麼了,是嫌屁股肉太厚,想討打嗎?

    周嬤嬤怒道:“你做過什麼事情自己知道,留你在府中不過是老夫人好心,可不是世子對你有什麼舊情,你也別想著世子夫人進門不久,自己還能爭寵,乖乖在自己院子待著吧,別跑到少夫人面前丟人。”

    “周嬤嬤,以前是我做錯了,我也已經受到懲罰,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世子爺該消氣了吧,少夫人,求您讓婢妾見見世子爺,婢妾絕對不是來爭寵的,婢妾會好好侍奉您的。”

    喬翠喜只覺得滿頭問號,為什麼“事情過去這麼久”世子爺就應該要消氣?

    而且這女人說話的方式好令人不舒服,聽了好想揍她。

    跟這種人說話太降低格調了,她完全不想理她,攏攏絲繡披風就繼續往前走,卻沒想到她居然追上來跪在自己前面——

    “求少夫人答應,如果少夫人不答應,婢妾……婢妾就跪在這裡不起來。”

    喬翠喜皺眉,到底誰品味這麼糟糕,把這種人弄進來?

    是不是陸蔚英在外頭一時玩昏了,被清姑娘睡上,結果不得不帶回家?不答應就不起來?隨便,想跪就跪,等想上廁所了自然會走,鄙視這種人。

    她充耳不聞,繼續大步向前,周嬤嬤、房嬤嬤跟蘇木等幾個大丫頭連忙跟上。

    又過了一段花徑,她才慢下腳步,“周嬤嬤跟我說說梅姨娘的事吧。”

    照顧了陸蔚英十幾年,從剛剛出生拉拔到這麼大,要說府中誰最懂世子,不是陸老夫人,而是她。

    周嬤嬤見這次大難不死、兩夫妻日日同房,那便代表著世子願意讓她生下子嗣,管上暄和院的帳本也不會太久,總得讓她知道每月送去襄閣的錢是怎麼回事。

    “是。”周嬤嬤恭恭敬敬的說:“梅姨娘的爹是跟著侯爺打過仗的,因為軍功升上副將,不打仗的年節,陸家又請客的話,梅家便是一家老小過來,跟世子算青梅竹馬,梅家有那麼點意思,不過當時年紀都還小,自然是什麼都沒提,卻是沒想到過幾年梅副將在練習騎射時,那馬不知道怎麼發了癲,硬是把他顛下馬背,此後別說上戰場,連下床都做不到,只能辭官。”

    周嬤嫂說到這裡,歎息了一聲,“一個武將,平常也沒怎麼打算,突然沒了官位,生活自然維持不下去,他又愛面子,不肯跟人開口,這府中撤的撤、走的走,後來連他正妻跟幾房姨娘都跑了,家裡只剩下一個姨娘,以及那姨娘生的一女一子。梅副將過世之後,侯爺去上香,那小女兒拿出一封信,說是梅副將病危時在床上寫的。

    “內容嘛,前面當然先說起跟侯爺的袍澤之情,後來又講起幾次歷經生死,最後就是求侯爺代世子收了自己最小的女兒為妾吧——梅副將救過侯爺兩次,不過要求世子納女兒為妾,委實不過分,侯爺當天便把梅姑娘帶回來,指給了世子,府中稱為梅姨娘。”

    喬翠喜心想,這梅副將厲害啊,若是病重時相求,陸一鼎衝擊還不會這樣大,畢竟人還活著,有事都還能再商量,但逝後留信,這衝擊可大了。

    認識二十幾年的人從此不在,就這麼點心願,肯定要幫他完成。

    “世子即使錯愕,但一來敬重梅副將的為人,二來跟梅姨娘也是自小相識,剛開始對她還不錯,每日早飯都讓她布菜,梅姨娘若在小廚房燉了東西,或是做了披風什麼的,世子都會收下,沒幾個月,梅姨娘就懷孕了——

    世子不娶妻,是不願有嫡子,但如果是姨娘庶子,還是可以有的,陸家上上下下,都不知道多高興,連世子都讓王老闆抬箱進來,親自挑選了幾樣首飾過去。”

    嘖,原來他還送過東西給梅姨娘啊,還是讓掌櫃抬箱子進來親自挑選,他都沒送過東西給她……

    難不成是因為她沒懷孕?

    懷孕了有獎,沒懷孕就等著開獎?

    古人喔……

    女人摸摸肚子,心想,說不定她運氣好,現在已經有了。

    “梅姨娘自是小心翼翼,專心養胎,等到五個月分上,她開口要求世子把她母親跟哥哥接進府中,世子怎麼可能答應,梅姨娘不死心,又去滿福院外頭跪著,一樣的請求,服侍她的下人都嚇得不知道該怎麼辦,五個月了,太陽又這樣大,不吃不喝,只跪著,會出事的。

    “那天下午老夫人賞了一碗燕窩出來,她不肯喝,世子命黃櫨接她回院子休息,她裝作沒聽見,晚一點,我也去了,她還是跪著,那樣子就是明白表示,如果不讓她母親跟哥哥住進侯府,她就一直折磨孩子,這哪裡是懇求,根本就是威脅。”

    雖然事過境遷,但周嬤嬤說起來還是惱怒的,“少夫人您看,這像話嗎,一個姨娘而已,懷了孩子就想上天了,府裡是不差多養這兩個人,只是規矩一開,以後還得了,姨娘挺著肚子要田產要院子時如何善後,何況當時二房有小姐還沒成親,她哥哥已經成年,住進來哪裡合適,說句難聽的,這梅姨娘手段如此難看,他哥哥進來只怕也不會老實。”

    喬翠喜在心中哇的一聲,這梅姨娘做死到這樣也算厲害。

    陸家是軍功積累、實實在在的將門,這招若是在想孫子想瘋了的國公府,想後代想瘋了的親王府,可能還有一咪咪效果,但在陸家,沒門。

    如果陸家是可以被威脅的,那是要怎麼領兵打仗,對陣就直接降了。

    “陸家雖然想要孩子,卻不願受到威脅,老夫人跟世子都不再派人過去了,梅姨娘眼見無法,只好起來,世子不許她再踏進暄和院,夫人只能先把她安排到客院,卻沒想到跪得太久,又沒吃沒喝,早產了,世子原本休書都寫好,梅姨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去求侯爺,說起當年她父親救過侯爺兩次的事,這次就當可憐可憐故人之女。

    “侯爺跟梅副將多年征戰,跟梅副將相處的時間比跟自己親弟弟還多,眼見梅姨娘哭得可憐,又想起梅副將早逝,心裡一軟,許人留下來,但世子卻是不想見她,要她去別院,後來是老夫人作主,讓她住進襄閣——她自然是鬧過幾次,都是說自己錯了,以後不會再犯,可世子已經不想見她了,少夫人敬茶那日,也不知道她哪來的臉說想去布菜。”

    喬翠喜真不知道該怎麼說,她真不同情梅姨娘,一來太貪,二來殘忍,拿著孩子威脅,這是腦子有多不好?

    陸蔚英對她肯定不小氣,賞賜給她的東西拿出去給親娘跟哥哥,已經可以請幾個僕婦,有人伺候,衣食無憂,這樣還不滿意,還想要過侯府生活?

    周嬤嬤剛才說的有一點她很贊同——這梅姨娘手段如此難看,他哥哥進來只怕也不會老實,由梅姨娘想辦法打點,他再摸進陸家適齡小姐的房間,那麼,他這侯府女婿就當定了。

    最糟的是她爹還是侯爺的救命恩人,若是侯府趕她出去,就變成忘恩負義,為了不要落人口實,只好留著這不定期炸彈。

    而且這炸彈過得很爽,不管她惹了什麼事情,永遠可以拿她爹出來說事,侯爺就會要兒子再給她一次機會。

    倒楣的就是陸蔚英,現在再加上她。

    喬翠喜憋了兩日,終於還是忍不住了,“有件事情想問你。”

    “准。”

    “你對梅姨娘到底什麼感想?”

    陸蔚英沒想到她會問這個,表情有點奇怪,倒也沒有隱滿,“沒什麼特別感想,她既然不願意走,侯府也不差一個人吃飯,那就待著吧。”

    聽他回得這麼平淡,喬翠喜也不知道該接什麼才好,想想又問:“那你以前是真的喜歡她?”

    “怎麼了,我剛剛不是說過沒特別感想嗎?”

    “沒特別感想?你唬我,你不是讓王老闆抬箱進來挑首飾?”

    “那又怎麼了,不過幾樣物件而已。”

    啊?可是她連幾樣物件都沒收過啊,想想她入門也半年多了呢,雖然恩愛不過這兩三個月的事情,但他都沒想過要送她個小禮物嗎?

    陸蔚英看她一臉糾結,想了想,笑了,“吃醋?”

    “怎麼樣我也是正房太太啊……”

    “是我疏忽了,不過挑首飾這件事情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這是祖母傳下的話,要是有孕一律都是如此的。”

    嗷,原來——

    可是她感覺還是略不爽啊,姨娘真的是一種該消滅的制度。

    已經被放置處理的梅姨娘都讓她這樣心裡卡卡的,以後真人妹妹跟她敬茶,她應該會把茶盤直接拿起來扣在對方頭上。

    “你若有孕,自然也是如此。”

    有孕啊……喬翠喜摸摸肚子,其實她可能已經有了,小日子晚了好幾天,但有了就得張羅姨娘侍寢,所以她不想講,雖然穿越到喬家大小姐身上,已經非常幸福,但考慮到一輩子,真希望當初穿到公主身上,因為駙馬是不能納妾的,公主懷孕,駙馬就得憋著。

    憋著才對啊,女人懷孕這麼辛苦,男人還抱著小老婆,這像話嗎。

    “子嗣之事急不得,陸家這情況,緩點也不妨,你不用在意。”

    他以為她著急子嗣,在安慰她呢。

    平常很大男人,但就是這種小地方,讓她覺得窩心。

    讓她說起來,第一次大加分是他讓她去書房伺候的時候,大大方方的,不管誰進來說什麼,她都能聽,信任與喜歡是相輔相成的,如果她覺得一個人在防著自己,那無論他有多少優點,都與自己無關。

    “世子爺。”

    很少被她這麼稱呼的男人莞爾,“怎麼,有事求爺?”

    “嗯。”

    “說來聽聽。”

    “敬茶那日,我說過‘反正不管我做什麼,您也都不會喜歡,也都會休妻’,當時你沒否認,那現在呢,你還休不休我。”

    陸蔚英捏了捏她的鼻子,“當然不休。”

    她這麼好玩,休了她,他要玩誰?

    那些沒大沒小跟賴皮行為,看在他眼中都很有趣,又見她處理喬家之事,足見聰明,其他女人跟她一比,簡直跟木偶一樣,無聊至極。

    昭然寺的老和尚說得沒錯,這丫頭命格果然不同。

    想來,當年她去廟中求籤,給她解簽的偏偏是自己,這就是緣分。

    “我呢,知道陸家將來是要辭官的,根據大黎律法,社會階級降了,女子可提出和離,我原本是想到時就這麼做,回喬家當大小姐。”見男人神色不善,她連忙補上,“不過現在當然不會這樣想了。”

    陸蔚英哼了哼,“這還差不多。”

    “不過既然你不想休我,我也不想和離,那就出現另一件大事——梅姨娘。”

    “她算什麼事,不想走只是想著陸家還能給她預備從軍的弟弟當依靠,等皇上准辭,她只怕就會自行求去。”

    “不是梅姨娘啦,是梅姨娘提醒了我一件事情——現在陸家是侯府,將來即使成為平民,也不會是尋常人家,陸家呢,子嗣這樣單薄,祖母肯定希望多多開枝散葉……”

    其實她知道陸老夫人本來就有打算過年後辦此事,想把身邊的金花跟錦花給過來,只不過他現在對外說是受傷,得夏天才恢復,總不能還在生病卻收通房,所以才暫時沒動作,但延得了三五個月,延不了三五年啊,最晚秋天也會收房,可她真的不想啊,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跟他開口,看著他一臉不懂的樣子,更覺得來氣。

    大黎朝為什麼不出個醋皇后,下令律法改為一夫一妻,這樣她就不用如此煩惱了。

    她是現代人,接受的是兩性平等的教育,如果她不喜歡他,他也不碰她,她自然不介意暄和院中多少侍妾,他愛納幾個就納幾個,她有銀子,沒兒子,姨娘肯定巴結她。

    可現在不同了,她喜歡他,他也碰了她,她當然介意暄和院中將來可能會冒出的侍妾,三進院子,二十幾間房,他是想納幾個?不怕腎虧嗎?

    然後她還有別的問題,肚子裡的小人兒,不知道是男還是女?

    她的癸水很准,從來沒遲到過,幾乎肯定是有了,只是生在這時代,沒辦法單純高興。

    首先,她有了,為了肚子裡的小東西,肯定不能繼續滾床單,那麼身為身體健康的十八歲少年,身邊又有黃植、碧兒兩個準備好的大丫頭,少年會不會收了大丫頭,其實是很好猜的。

    她以前就有同事的老公在她懷孕時出軌,還理直氣壯的說些“你懷孕啊,我有什麼辦法”的話,同事已經氣得七竅生煙,但她老公真的覺得沒什麼,甚至還說“又不是要娶進門,有什麼好生氣”,在現代都如此,何況是大黎朝這個男尊女卑的地方,再看看陸家的府第,哪個男人身邊沒有姨娘通房,於是,她對陸蔚英的貞操實在也沒抱持著太大的期待。

    當然也不怪他,以他的生長環境來說,三妻四妾很正常,雖然房裡目前只有一個梅姨娘,但看這幾個月斷續送入府中的幾種香簽,花街肯定也沒少去過,要是沒幾分交情,哪家姐兒會這樣送香簽進來,柳綠處理起來熟門熟路,連問都不用問,甚至幾張疑似是官戶出來的,真不知哪位閨閣小姐如此大膽熱情。

    女人懷孕就得搬到偏廂,這實在是……

    所以她發現生理期晚了,只高興三秒,因為接下來她腦海中很快出現新畫面——丫頭把她的東西搬移到偏廂,陸蔚英就寢時,黃櫨或碧兒就悄悄爬上床,因為他名義上還在重病,所以開臉那些都不行,但是吹熄燭火後,丫頭爬床還是可以的,反正又沒外人知道。

    而她在偏廂還不能生氣,生氣就是不賢慧,生氣就是不大肚,這樣陸家會覺得很丟臉,怎麼會有這種端不上檯面的媳婦。

    她只能自己抱著棉被睡,同時,丈夫抱著別人睡。

    這樣還不算,十個月之後才是大戲,孩子的性別即將決定她在陸家的地位,機率決定她是個有用的女人,還是沒用的女人。

    以二房來說,姚氏是正房太太,又生有兒子陸蔚驥,所以無憂無慮的整天惹事,全姨娘、賀姨娘身分低微又都只有女兒,每次出現,都有一種愁苦感。

    再以陸蔚驥舉例,宋氏雖是正房,卻只生了女兒,對上太婆婆跟婆婆,說話都得小心翼翼,雪姨娘不過是丫頭提上,因為有兒子的關係底氣十足,承襲姚氏那種白目作風,在陸老夫人面前都敢開口,而陸老夫人也容許她這樣,這要是全姨娘跟賀姨娘敢如此,大概早就拉出去打板子了。

    在陸家,有兒子的女人真的就是高人一等。

    陸家在古代已經算是高知識份子了,但即使如此,他們也沒受過健康教育,所以他們無法理解,女人盡生女兒,不是肚皮不爭氣,那是男人的問題,女人萬一不懷孕,那說不定雙方都有問題。

    大黎朝就跟中國古代所有朝代一樣,生不出兒子,女人錯,無法懷孕,女人錯。

    她自己也是腦子進水,熱戀太幸福而忘了避孕吧,早知道就喝避子湯,等她可以承受姨娘通房,以及懷孕後老公跟別人睡這種狗屁倒灶的問題再來說,唉,煩。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7-3-21 01:43:1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只能說,她的直覺還真的很准。

    百卉院的嬤嬤之前收了她一個金元寶的打賞,昨天晚上讓媳婦來傳話——大夫人許氏打算讓娘家侄女許詩冬過來伺候世子爺。

    喬翠喜正在喝燕窩,聽完也喝不下了,直接倒床翻來翻去,心想,古代的長輩好煩,好像見不得晚輩感情和睦,非得塞個人進來搞得大家雞飛狗跳一樣,許氏自己都容不下姨娘了,還要把侄女塞給她,據陸樂暖的說法,許詩冬是天仙下凡,一旦過門,陸蔚英肯定沒節操。

    兩女共事一夫,太不衛生,不能忍。

    陸蔚英入房時,就看到她摟著被子在床上卷個沒完,嘴裡還嘖嘖嘖的,不知道在嘟囔些什麼。

    伺候的丫頭正想行禮,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悄悄走到床邊。

    “你們幾個可聽好了,以後別嫁,嫁人太吃虧了,招贅划算些,如果上門女婿敢納姨娘,還能打他一頓呢,若是嫁出去,只能含笑收姊姊妹妹了,唉,當女人真難,早知道當男人,好色還能美其名為傳宗接代。”

    蘇木大急,“小姐怎麼這樣說呢,姑爺什麼身分,三妻四妾天經地義,小姐今日怕是累了,不如早點睡吧。”

    茜草也說:“是啊,婢子去燃香,小姐早些睡。”

    “哼,睡什麼,我都火大死了,你們說那許氏有什麼毛病,‘詩冬溫柔嫺熟,肯定能跟你好好相處’,所以不好好相處就是我不溫柔嫺熟?我就野蠻怎麼樣?當初可是陸家求親的。”說到這裡,喬翠喜還連拍了幾下床板表示忿怒,“我如果過門兩年毈不出蛋再說啊,我過門才幾個月呢,就要放個姨娘讓我吃不下飯嗎?而且就算我生不出兒子,我也不容許姨娘這種東西的存在,告訴你們,姨娘有種進門,就把脖子洗乾淨等我提刀砍,來一個我殺一個,來兩個我殺一雙。”

    蘇木的汗已經流下來了,小姐平日這樣說話倒是無妨,可現在世子就在旁邊,聽去了多不好啊。

    就算被夫人氣的,也是不應該這樣說的。

    她都不敢看世子的臉了,只能用眼神暗示茜草去點安寧香,看看小姐能不能想睡。

    “明天記得提醒我寫信告訴我娘,別給蕊兒講親,就招贅,在喬家住著,我看她的丈夫敢收姨娘,我喬家四個兒子絕對打死他。”喬翠喜抱著被子扭了扭,“我想到了,許家表妹如果進門,我天天給她立規矩,我都吃不下飯,她也別想好好吃飯。”

    “小姐,許家姑娘進來可是喜事呢,這……侯府人少,自然得多添喜氣,親、親上加親,正是……”

    “狗屁不通,如果她在許家待著,過來百卉院住上幾日,那叫親戚,如果她要住進暄和院,那就是仇人,面對仇人,不能心軟,要消、滅、殆、盡。”說到最後,喬翠喜舉起手,在空中點了四下,放下後,安靜下來。

    蘇木跟茜草松了一口氣,以為她睡了,卻沒想到她又抽起鼻子來——

    “唉,講這麼多也只是關上門講出氣而已,等那天到來,我也一定會盛裝出席,拉起她的手說‘哎呦,妹妹別行禮,都是自己人,以後喊我一聲姊姊就是’,光想就覺得噁心,有沒有什麼湯藥是能事先止吐的,我怕我會吐出來,你們倒是說說,如果我現在去買幾個貌美丫頭給侯爺當姨娘,那許氏會怎麼樣?”

    “唉,小姐,您別胡說八道了。”

    “怎麼不行了,她給我丈夫塞姨娘就可以,我給她丈夫塞姨娘就不行,行,都行,她是慈愛,我是孝順嘛,嘿,我一次塞十個俏姑娘,看她開不開心,她要有本事跟那些女人好好相處,我喬翠喜以後就倒著走。”

    男人想笑,倒著走?是倒著寫吧。

    走到床榻邊,卻見她真的閉眼了,眉頭還鎖得好緊。

    看她平常粗枝大葉,原來這麼計較這種事情,他突然想起上喬家求親那日,她當著自己面說“民女天生小肚雞腸,容不得平妻美妾”的事。

    喬翠喜雖然想瞞著肚子的事,然事實上卻不可能,用小日子避床事,但小日子又不可能不結束。

    當然可以用身體不舒服拖上幾日,但她可是侯府少夫人,身體有恙,意味著下人伺候不周到,從管事的伍娘子到伺候的大丫頭都得罰月銀,再者也得去請大夫,人夫一診就知道是喜脈,那還拖什麼。

    房嬤嬤在旁邊看得乾著急,小姐的貼身衣物不送洗衣房,向來都是幾個大丫頭清洗,癸水若是來了,大丫頭會說,飲食就得注意,但小姐這次卻遲遲未有消息,這八成是有了,不想小姐卻愁眉深鎖。

    在喬家,她曾經聽過小姐想招贅之事,大太太是很贊成的,大太太沒兒子,若是女兒能在自己跟前盡孝,倒是安慰,卻沒想到後來侯府跟老太太約定好,小姐在入秋後就過門,侯府家宅大,規矩也多,小姐被冷落她們都看在眼底,卻也沒辦法,商人身分低微,世子看不上是意料之中。

    卻沒想到一次遇難回來,兩夫妻居然變得如膠似漆,果不其然,紫草來說,小姐的癸水沒來了。

    新婦癸水未來,本是喜事,小姐卻不怎麼開心,身為奶娘嬤嬤,她當然知道原由,但也只能儘量勸。

    此刻見小姐拿著筆一下一下的在硯臺上沾來沾去,也不敢勸,只是靜靜陪著。

    “房嬤嬤,我娘當初給湯姨娘跟熊姨娘開臉,是自願,還是被祖母所逼?”

    “太太當然是自願的。”

    “但當時段姨娘才進府不久,不是正煩著?”

    “就是這樣才要納姨娘分寵呢。”房嬤嬤笑說:“段姨娘合了老爺的緣就趾高氣揚,林嬤嬤看著討厭,才對太太說不如再收兩個漂亮姨娘去分寵,這不,湯姨娘爭氣著呢,先生出喬家的長孫,段姨娘再受寵,這口氣也得憋著。”

    喬翠喜一聽,好像有點道理。

    不管她生不生,姨娘都肯定會有,陸蔚英年少有名,外型又高冷俊俏,光是她記得的就有雲初郡王的女兒許詩冬,還有長公主的女兒婉心郡主,至於她不認識的名門千金不知道有多少,那個蓋著張家府印的香簽,送得可勤快了。

    許詩冬是一定會進門的,到時候如果她受寵,自己再買兩個漂亮妹子來煩她就行了……嗯,還是不行。

    如果陸蔚英沒把她看成最重要的,那就算了,別當夫妻,當孩子爸媽,等陸家繳回爵位,她自請和離就好了啊。

    想想,她在字條上寫下“你要當爹了”,折起,“房嬤嬤,幫我拿去書房給他。”

    男方社會地位降級,女子是可以就孩子爭上一爭,講直白點,就是看誰錢多啦,喬家八十年積富,陸家肯定沒辦法比,再者等到了那時候,他一定有別的孩子了,對她的自然沒這麼希罕。

    沒錯沒錯,就是這樣。

    如果陸蔚英把她看成最重要的人,不管將來他有幾個姨娘,她都會繼續跟他過下去。

    但如果將來他心思有變,自己也有後路,那便不用怕。

    就算是現代的一夫一妻制,還是有人會外遇,所以愛情能多長遠跟法律無關,只跟人性有關。

    以後的事情誰會知道,珍惜當下就是了。

    對啊,想這麼多做什麼,若真有事情發生,她也會想出最適合自己生存的方法,多思無益。

    急匆匆的腳步聲接近二進,書房門一下被推開,陸蔚英以極快的速度沖到美人榻前,捏著手上的字條,一臉高興,“你說的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怎麼可能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你、你真有了?”

    “哼。”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這是我的身體。”喬翠喜看他一臉恍如夢中的樣子,突然覺得自己剛剛好傻,想那麼多幹麼,幾乎都是自己嚇自己。

    他的眼神好閃,笑意藏不住,從來沒見過他這樣開心的模樣。

    女人的心裡放晴了,忍不住伸手捏捏他的下巴,“是不是很開心啊?”

    男人笑著抓下她的手,“要當娘了,還不正經。”

    “你不是就愛我不正經。”

    看著她平坦的肚子,似乎還不太敢相信,他伸手摸了摸,笑,“還是得請大夫來診診脈,醫娘跟穩婆也得準備了。”

    “萬一是女娃,你可不准嫌。”

    “女娃就女娃,我會把她教得比男娃還強。”

    哇,世子好氣魄——陸蔚英說這句話的時候那表情……她知道,他是在說真的。

    原本她最大的期待值也只有“就算是女娃,那也是我的嫡女”,能講出個“嫡”字,確認孩子的地位,即使會有兒子,女兒也是家裡的小公主,這樣就行了,可沒想到他會迸出那麼一句。

    夫君威武。

    好,光是憑他這句話,她會努力入境隨俗的,不管是姨娘還是通房,她都會努力消化。

    既然這個時代是如此,她只能讓自己去適應,畢竟觀念上的差異不是誰的錯,他們本來就是差距千年的人。

    珍惜當下,加油!

    慢著,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她懷孕了,他應該賞她啊,怎麼沒叫王老闆抬箱進來挑挑?不是說陸家規矩一向如此,根據她後來打聽的結果,正妻得賞會比姨娘豐富上許多,為何他現在只是笑,沒有賞,難不成她還比不過那個阿達梅姨娘?

    喬翠喜有孕的消息自然馬上傳開——不過因為月分對不太上,於是大夫在收了銀子後很識趣的說三個多月。

    這樣才對,如果是兩個多月,就是世子重傷後有的,世子重傷不能動彈,妻子卻懷了孕,怎麼樣都說不過去。

    怎麼這麼遲才發現?世子夫人擔心丈夫傷勢,所以沒注意到自己身體,直到世子好些了,才感覺到身體不太利爽,一診,哎呀,喜脈。

    許氏身為婆母,她的獎賞也是非常直接,身為三王爺府上的郡主,又當了一輩子侯爺夫人,要幫喬家買個官位實在太容易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喬宗和已經去糧部九司當差,二十五萬兩的官銀,加上她的面子,職位相當不錯。

    喬家大喜,在喬翠喜的暗示下,又花了不少銀子買昂貴禮物打點關係,上司同僚都受了喬家的厚禮,故喬宗和雖然年輕又沒經驗,但眾人依舊對他十分親切,他有什麼不懂的都願意指點。

    據說,湯姨娘高興得都快翻過去,這陣子全心全力伺候段氏,根本不太搭理喬老爺——在湯姨娘眼裡,老爺實在太不可靠了,還是大小姐可靠些,大小姐幫自己兒子捐了官,自己這個生母也不知道該怎麼報答,想來想去還是好好伺候太太,讓大小姐放心。

    許氏出手如此大方,喬翠喜當然很感謝,一方也心裡有數,許氏不會無緣無故對她這麼好。

    果不其然,隨著陸蔚英“勉強可以行走,不需躺床養病”的事傳開,暄和院不再禁止進入時,許氏來看她了。

    挑的時間也巧,陸蔚英正好去了書房。

    “婆婆怎麼來了,有事情讓人傳話就行,雖然是初夏,只怕還是有些暑氣。”

    “不怕。”許氏坐下,見奉茶的是柳綠,笑道:“怎麼是你在當職?”

    “少夫人有孕,衣服鞋襪都得新作,從喬家來的妹妹們比較知道少夫人喜好,在繡房選衣料,婢子便過來伺候。”

    許氏點點頭,指著一起過來的女兒說:“樂暖一直嚷著想過來看書呢。”

    “既然世子已經不用靜養,妹妹自是不用客氣,蘇木,帶小姐去書房。”

    樂暖說了幾句客氣話,便高高興興跟著蘇木去了。

    喬翠喜有孕,暄和院不再點香,柳綠怕許氏覺得悶,於是打開窗子,院子裡有一兩株百合已經開花,風吹徐徐,淡淡花香,靜下心來倒還有一點舒爽。

    “照理,兒子房中的事情母親不該插手,可見你現在已經是五個月的身孕,暄和院又沒添新人,我們陸家子嗣單薄,有些事情我還是得說上一說。”

    喬翠喜在許氏出手幫忙捐官之事時,心中已經有底,許氏又不是陸蔚英的親生母親,何必送如此大禮,故聽到這番言論,也不會太驚愕,“婆婆請講。”

    “你有孕之時,蔚英還在養病,自然沒什麼好考慮,但現在蔚英已經逐漸恢復,需得有人伺候,我原以為媳婦會選上幾個丫頭開臉,可每日早上去老夫人房中盡孝時,卻也沒聽你提起,只能把伍娘子叫來一問,這才知道你沒提新人,身為正房妻子,此舉實在不妥。”

    “是媳婦欠考慮了,這一兩天便讓伍娘子去喊人牙,一定會挑幾個乖巧又貌美的丫頭上來。”

    “那倒也不用,買來的丫頭沒幾個月也訓練不起來,蔚英是世子,從小便是精心照顧,不喜歡粗丫頭,我這裡有個想法,你聽聽吧。”

    “是,媳婦謹聽。”

    許氏見她神色恭敬,倒是有幾分滿意,“我也不瞞你,當年我是想讓蔚英定下我哥哥雲華郡王的嫡女許詩秋當正妻,可沒想到剿了水匪,他又跑去修行了兩年,男孩子晚幾年無妨,可詩秋卻耽誤不起,只好另行婚配了,後來老夫人想著先給蔚英納個姨娘開枝散葉,我庶兄有幾個庶女,倒是合適,結果又冒出個梅姨娘,侯爺想起跟梅副將的舊情,讓我緩緩,讓梅姨娘先懷了孩子,再接我哥哥的庶女入府,說是商量,但人都帶回來了,我哪有什麼辦法。”

    “這事情媳婦有聽說,公公在外頭征戰久了,不知道後宅事情不可如此分配,婆婆辛苦。”

    哪有人領著一個熱孝女子回家就說要給兒子當姨娘的,這對許氏威嚴是很大的損害,下人碎嘴不說,遲早傳到牆外,在官太太聚會時難免變成他人談資,堂堂一個侯府夫人就這樣被越過去,顏面何存。

    退一步說,梅姨娘如此進門,對她也不會太恭敬,證據就是梅姨娘直接跟陸老夫人求事,這代表梅姨娘完全無視許氏這個大夫人。

    “就是。”講起來許氏還是很窩火,“後來梅姨娘便出了那事,老夫人氣頭上,我又不好多說,事情只能拖了下來,沒想到去年五月,老夫人跟蔚英出一趟門,就把親事定了,我又能說什麼,只能操辦起來,我也不是怪你,只能說老夫人怎麼突然夢到太公太婆,你祖母也是一般夢,兩家都如此,可見真是祖宗心意,即使我有心讓蔚英娶我許家女兒,都沒辦法。”

    喬翠喜突然覺得許氏肯定悶很久了,所以才會一下子說這麼多。

    她有身孕卻沒納妾室,是她失職,許氏直接指人給她,或者把決定告訴她都行,居然還跟她說起話來。

    許氏的想法她也很能理解,陸樂暖總要嫁人,陸蔚英又不是她親兒子,如果讓他娶自家侄女,好歹是自己人,將來生了孩子,既是孫子又是甥孫,抱起來好歹親熱許多。

    “婆婆是想世子納哪位許家小姐?”她明知故問。

    許氏動了動嘴巴,似乎有些為難。

    旁邊王嬤嬤見狀,笑說:“郡主也渴了,喝點茶順順喉嚨。”

    她就奇了,許氏雖然不是壞婆婆,但也不是這種扭捏個性,看陸一鼎只有一個姨娘就知道,許氏不怎麼能商量,怎麼會出現難以啟齒的樣子?

    “我剛剛說了,原本是想給蔚英定下我哥哥雲華郡王的嫡女許詩秋,不過女子與男子不同,年齡擺在那裡,耽擱不起,所以後來詩秋許給了張大人的嫡孫,但那張家少爺品行實在太糟,過年前郡王妃出面,出了一萬兩銀子換了和離書,我呢,想讓詩秋以貴妾的身分過門。”

    喬翠喜真是大驚,她一直以為許氏想塞雲初郡王的女兒許詩冬當平妻,可沒想到是想塞雲華郡王的女兒許詩秋當貴妾。

    難怪她會支支吾吾,塞娘家侄女沒什麼,塞個娘家和離婦,這就很有什麼了。

    “婆婆,讓詩秋表姊進門沒問題,只不過……即使是郡王之女,但畢竟是和離婦,我們陸家好歹一等門第,怎麼能讓個和離婦當貴妾,若是當姨娘,媳婦還能去勸,但若為貴妾,就算媳婦肯,世子也不會肯的。”

    其實根據她對陸蔚英的瞭解,他真不會介意這種小事,貴妾、姨娘,看在男人眼裡都一樣,但她不想抬舉許詩秋,原因也很簡單,怕麻煩。

    既然已經決定入境隨俗,姨娘之事自然也想得開,只要乖巧些,不惹事,那都好說,可許詩秋能夠和離,和離後才幾個月又想再嫁,那絕對不是吃素的,加之有許氏這個當家姑母在,與其後來想辦法壓,不如一開頭就壓下去。

    到時候她再把梅姨娘叫過來,兩人在三進住對門,許詩秋每天開門就看到梅姨娘,想到自己跟她就一個等級,就算想爭想鬧,也會氣短。

    “婆婆怎麼幫著媳婦娘家,媳婦都記得,詩秋表姊不過在名分上有些委屈,但暄和院人少,日子絕對不會委屈的,婆婆覺得呢?”

    許氏聞言點頭,“那好。”

    其實她也知道貴妾不成,說貴妾只不過想拉鋸一下,如果一開始她說姨娘,喬翠喜不肯,那就無法說下去,但如果她提貴妾,喬翠喜不願,她還能再提姨娘,身為媳婦,總不能兩次不給臉,不過既然她都直接說了,那也很好,不枉詩秋對蔚英一番相思。

    詩秋又聰明,又貌美,能歌善舞,跟蔚英還有青梅竹馬的情分,有了男人的寵愛,想扶為平妻不過一句話的事情,只要她肚子爭氣能生下兒子,也是嫡子。

    “等我看好日子會讓嬤艘過來,你就讓伍娘子先把房間準備準備,要什麼就開庫房拿。”

    “是。”喬翠喜見許氏似乎要走,連忙道:“婆婆且慢,聽說家裡正準備春宴,要給樂暖相對象了?”

    說起女兒,許氏心情好,於是又坐了下來,“樂暖已經十三歲,差不多該說親,等定下來,準備個兩年也差不多。”

    “不知道婆婆中意哪幾家少爺?”

    “要說中意,還真沒中意的。”在她眼裡,誰也配不上樂暖,只是女兒總得嫁人,該張羅的還是得張羅,於是說了哪幾戶的少爺,品行如何,家裡背景又如何云云。

    “樂暖這些年來也跟婆婆去過不少春宴、秋宴的,可有跟哪戶人家的小姐比較合得來?”

    許氏想了想,“這麼說來,倒是沒有,若是她有跟哪戶小姐往來,而那戶又有年紀差不多的少爺,即使門戶比較低,我也是許了。”

    “是啊,小姐是家裡嬌養出來的,如果能跟樂暖合緣,公婆丈夫就不會太難相處,只是成親真靠運氣,就拿詩秋表姊來說好了,那般品貌,那般門第,丈夫都還能下手折磨。”

    許氏不語。

    說張少爺品行不好真是太含蓄,吃喝嫖賭樣樣來,整個張家都拿他沒辦法。

    喬翠喜見狀,知道自己說到點上了——陸蔚英一直擔心樂暖的婚事,現在談親事,說的自然都是高門大戶,一品門第即使是訂親也得招搖得眾人皆知。

    但過兩年,陸家繳了爵位,就是平民,對方卻仍是一品門第,身分差距太大,偏偏親事已定,婚事還是得進行,這時候樂暖就有得苦了。

    婚姻,就是朝堂勢力的合縱連橫,誰要一個沒有娘家幫忙的媳婦?

    奇怪的是許氏明明也知道,但就是不太願意接受,偶而還會說起如果陸蔚英襲爵,那多久以後可以再立世子——那時候陸家肯定是平民了好嗎。

    “母親就樂暖這心肝寶貝,何必把她嫁遠,一年一見不說,丈夫萬一對她不好,也只能忍著,想著都心疼,聽說李家四小姐就是招贅,我瞧著也挺好。”

    許氏一臉驚訝,似乎她剛剛提的是謀逆那樣的大事,“樂暖怎能招贅,那豈不給人笑話。”

    “笑話又怎麼了,難不成會傳入宅子嗎?婆婆,現在人家是看著侯府面上來跟樂暖求親,可是,府上什麼狀況,您也清楚,到時候樂暖在夫家,如何自處?”

    許氏不語。

    喬翠喜想起陸蔚英的擔憂,繼續加碼,“若是三王爺兒女少,樂暖還能以王爺外孫女的身分在夫家有個保障,可三王爺兒女眾多,孫子孫女至今超過六十人,不要說外人,恐怕連王爺自己都不認得,這種情況下,要別人如何看在三王爺的面子上,只怕到時候平妻貴妾都能騎到頭上來。”

    許氏被她說得有點心動,但內心又覺得招贅實在丟臉,矛盾之下也不太高興,“若是招贅好,你怎麼會八人大轎進了我陸家大門?”

    “我自是想過招個老實人,在爹娘身邊當一輩子的大小姐,只是當時娘家祖母連續幾日幾夜夢到太祖父太祖母,滿福院的祖母也是如此——婆婆,我是真心疼愛樂暖才如此說的,我家裡還有個七歲的庶妹,我已經交代娘家母親別給她許人家,招贅就好,跟著幾個哥哥住,這輩子都不用擔心,也不用受氣。

    “生下庶妹的姨娘知道後,替我抄了百遍祈福經,外人或許會覺得,不過是個姨娘,沒見識才會如此,不過我倒是欽佩她的,只要女兒好,不怕別人說,高門裡的眼淚跟委屈,媳婦聽得多了,不想親妹妹去受,也不想樂暖去受。”

    頓了頓,又道:“婆婆,夫君雖是公務繁忙,但他是真心疼愛樂暖的,樂暖跟著哥哥,不用怕被欺負……當年,婆婆如何對平夫人,世子一直記得……”

    他們在那個農忙時宿的屋子待了三天,不知道是不是吊橋效應的關係,兩人完全可以敞開心房,什麼都說。

    陸蔚英跟許氏不親是真的,但他感謝許氏也是真的。

    平夫人就是顏姨娘,陸蔚英的生母,許氏在覺得生子無望之後,把六歲的陸蔚英寄到名下,孩子自然也搬到了百井院的一進。

    但許氏不是那種偏執的主母,不會因為抱了孩子就不准母子相見,顏姨娘該伺候她的還是得伺候,布菜、侍香、替她松松腿,每日都會進百卉院前頭的廂房,故母子還是能見得上,他很乖,顏姨娘也一直規矩,所以母子偶而悄悄說幾句話,許氏也都算了。

    他十歲時,顏姨娘因為傷風,沒想到一病不起,許氏很開恩的開了庫房拿了各種補品,但就是好不起來,陸家怕她過了病氣,故不准陸蔚英過去探視,但許氏准他寫信過去,只不過顏姨娘那裡的東西不能拿過來。

    顏姨娘拖了三個多月,眼見不行,當時陸一鼎在外征戰,許氏跟陸老夫人商量後,抬了顏姨娘做平妻,是為平夫人,名分抬上後,當晚平夫人含笑而逝——平妻,棺木可以入祖陵,牌位也能上祠堂,每月有人祭拜,不是無處可去的孤魂。

    “婆婆,樂暖還小,親事不急,您要說我沒見識也好,但我真覺得女子如果娘家有辦法,就不用出嫁……婆婆當年的恩惠,世子都記得,他會一直一直照顧樂暖的。”

    見許氏表情,喬翠喜知道已經有了一點效果,只是根深蒂固的想法不會馬上就改,故只能先說到這裡。

    許氏只生了一個女兒,後宅地位卻無可撼動,可見還是有手段的,有手段,就有腦子,讓她回去好好想一想,如果她失心瘋為了面子要在這一兩年給樂暖許人,那再想想其他辦法。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7-3-21 01:43:3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許氏動作真的是很快,不過才兩三天,就把日子定下來了,中秋過門。

    喬翠喜也沒什麼意見,反正現在陸蔚英每天晚上摸她肚子已經摸得走火入魔,有時候一摸就半個時辰,黃壚跟碧兒那麼美他都沒叫上,花簽那麼香,他也沒回,所以她倒是有一點把握,就算許詩秋進來,狀況也不會有太大改變。

    至於他聽到自己要納許詩秋當姨娘,就跟她想的一樣,沒太大感想——大黎朝就跟所有的古時朝代相同,重男輕女,名節至上,沒哪個男人會喜歡和離婦過門,即使身分是公主也一樣,他的沒感想已經是看在親娘在最後能入祠堂的分上,如果許氏是把許詩秋說給陸蔚驥,姚氏只怕當天就要衝進陸老夫人院子表演捶胸頓足外加撞牆。

    她孕事說開後,陸蔚英的表現讓她很欣慰,這男人充分表現出對孩子的期待,而且第一次摸到胎動,他整個人好像被點穴一樣,僵了很久,她都要覺得不對勁了,他才問:“這是什麼?”

    女人超想笑,又想,侯府世子怎麼會上過健康教育,上次梅姨娘才幾個月就亂搞一通流產了,他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於是笑說:“是娃兒在踢。”

    “才幾個月就踢了?”

    “知道爹娘在講話,開心嘛。”

    “胡說八道。”

    後來兩人說話時,他就明顯分心,有一半時間在看肚子,似乎覺得肚子會動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喬翠喜覺得很好笑,但也有點窩心,肚子越大,胎動越明顯,等到八九個月肉眼清楚可見,會嚇死他,哈哈——

    至於許詩秋的住處,自然是要準備的。

    她肚子漸大,已經不方便,於是佈置之事都交給伍娘子,只交代要選在三進,跟梅姨娘對門,兩間房間的佈置要一模一樣,所有用物也都一模一樣,不是“同等”,是要“一樣”。

    伍娘子是女人,一聽就知道這少夫人打的什麼主意,她對於夫人把娘家的和離侄女塞進暄和院也略有不滿,聽到這“對門且都相同”的主意,忍不住一笑,“奴婢一定辦得穩妥,少夫人放心。”

    當然,隨著天氣越來越熱,陸蔚英的腿慢慢“好”了,但由於尚未痊癒,故無法上朝,陸一鼎算算時間差不多了,上了書,辭官。

    原因很簡單,母親老了,獨子又差點掛了,搞得他心力交瘁,再者獨子墜崖,躺床三個多月才能走,以後只怕也只能當個富貴閒人,若襲了爵位卻又無法征戰,有愧朝廷,故辭官,請皇上另擇賢能擔任海將之職。

    皇帝沒有馬上准,隔日把陸一鼎叫到禦書房,安慰了幾句,又賜下一些進貢的補藥——這般作態當然也在陸家意料之中。

    幾個已經被陸家招呼過的老臣在皇帝問起時,都紛紛說“陸侯爺真是可憐,家裡就一個獨子,這幾個月都瘦了一大圈了”云云。

    半個月後的黃道吉日,聖旨到了平海侯府,准平海侯爺休假一年,虎符繳回,朝服暫留,俸祿等同過往。

    二房一直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情,見聖旨讓大房如此,以為大房得罪皇家,接完聖旨後便各種裝不舒服的回自己院落,倒是大房都松了一口氣。

    陸老夫人當天就開祠堂,跟祖宗報告這事,陸一鼎、陸蔚英、喬翠喜自然是一起,上完香,幾人相視而笑。

    而陸一鼎直到此時才知道兒子腿根本沒斷,都是裝的。

    “是我的主意。”陸老夫人看兒子一臉等著教訓孫子的樣子,道:“你生性耿直,若知道蔚英無恙,肯定照樣吃睡,絕對不像獨子受傷的樣子,為了取信皇上,只能連你一起騙了,這不,要不是你這幾個月瘦了這麼多,皇帝只怕不會信你。”

    陸一鼎雖知有理,還是覺得頗生氣,“連媳婦都知道,我這當爹的卻不知道。”

    他這幾個月沒睡過一天好覺,有時候還會自己來祠堂跟祖先反省,是不是自己戰場上殺戮過盛,所以害了孩子。

    “這翠喜跟蔚英一起墜崖的,能不知道嗎,成親前昭然寺的主持就說她八字好,我瞧著也真的挺好,連媳婦要把娘家侄女給蔚英做妾,她也二話不說就開始操辦,總之,她現在大著肚子,不准你找她麻煩。”

    聖心難測,一道聖旨讓平海侯繳回兵符,休息一年,除了幾位心腹重臣,沒人猜得到皇上是什麼意思。

    據報沿海有海匪出沒,皇上拗不過太後跟長公主,命蒼間郡王領兵五萬出征。

    坊間都在說,長公主這是要上天了,朝事一把抓,現在連水軍都拿下五萬,不過幾千人的海匪哪用得著五萬兵馬,只怕蒼間郡王屆時直接把兵馬駐紮當地,跟朝廷要糧要錢,據地為王了。

    這種話說著說著,當然就會扯到陸家。

    四代的平海侯多英明神武,若是侯爺領兵,一萬兵馬足以,蒼間郡王一要就是五萬,簡直是坑朝廷。

    陸老夫人知道流言要緊,於是下令這一年不赴宴,家中也不開席——除了許詩秋進門這事。

    既然是早先說好,陸家自然還是操辦著,反正本來就是姨娘,府裡擺桌認認就好,也不用多鋪張。

    很快的,中秋之日到來。

    喬翠喜在周嬤嬤攙扶下進入滿福院時,不得不感歎一聲,這赤/裸/裸的階級劃分啊……

    當初她是新嫁娘,大房二房都坐得好好的,等她敬茶。

    許詩秋是姨娘,必須早早在垂花門邊站好,等著大房二房的人到齊,這才能走進大廳。

    陸一鼎、許氏、陸樂暖早就在廳裡左側等待。

    對邊坐著陸二榮、姚氏、陸蔚驥跟宋氏,三個孩子由奶娘們抱著,全姨娘、賀姨娘、雪姨娘站在後頭伺候。

    陸蔚英看著大腹便便的妻子入了座,這才在許氏下首落坐。

    田嬤嬤見眾人到齊,去裡頭請了陸老夫人。

    等陸老夫人在上首坐下,祝嬤嬤去外頭傳話,“許姨娘進來敬茶。”

    姨娘就是一席粉色衣衫,沒有蓋頭,一個丫頭跟著進來,一個一個跪下,一個一個喊人,老夫人、侯爺、夫人、世子、少夫人,這邊都還算好,對陸樂暖這個表妹,得喊“三小姐”。

    到了二房,先喊——二老爺、二太太、大爺、大奶奶。

    對陸燕、陸鳳、陸盛林這三個孩子,是“大孫小姐、二孫小姐、孫少爺”,最尷尬的是,這幾個小孩子也會賞她。

    陸燕五歲,已經會記事,但又不是很懂事,看到許詩秋便喊了起來,“許家姊姊怎麼跟我下跪呢?”

    廳上一片靜默。

    喬翠喜也不同情她,丈夫的姨娘,還是強迫中獎,腦子進水了才同情她,想想,自己把梅姨娘帶來真是太睿智了,就讓許詩秋看看,這暄和院可不只你一個姨娘,梅姨娘也是沉魚落雁呢,現在還不是站在後頭伺候。

    娶新婦,這才全家一起吃飯,姨娘就只喝喝茶,大家認認就行。

    “好了,都已經認得許姨娘了,都散了吧。”陸老夫人揮揮手,“今日中秋,晚上要吃飯,到時候再熱鬧熱鬧。”

    陸蔚英牽著喬翠喜的手,先出了大廳。

    入秋後天氣變得爽朗,她便不怎麼搭乘院內馬車了,不用大夫交代她也知道,多散散步,到時候比較好生。

    秋花開得漂亮,陸蔚英又牽著她的手,當然是慢慢走回去。

    周嬤嬤跟房嬤嬤都已經知道他們習慣,刻意落後了十步左右的距離,梅姨娘跟許詩秋則是跟在兩嬤嬤後面,最後才是蘇木、柳綠等幾個大丫頭。

    “你一向早睡,秋宴就不用去了,祖母會明白的。”

    “也好。”

    想到他今天晚上肯定要去許詩秋那邊,她就覺得變悶,她才不想聽到那種“讓許姨娘準備一下”這種暗示性十足的話,早點睡就可以避掉了。

    摸摸肚子又想,理性的知道跟感情的知道真是兩回事,她做了幾個月心理建設,到昨天為止,她都覺得行,可剛剛看到許詩秋一身粉色衣裳進來敬茶,真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難怪古代很多女人生了兒子就不管丈夫,她現在有一點懂那種感覺……

    感覺男人捏了捏她的掌心,又回過神。

    “學士閣有個理書司,顧名思義,就是整理學士閣數十萬本書,負責檢查、紀錄、抄騰、收書等等,分成十部,各設正書司一人,隨書司十人,另有寫生若干,是個沒什麼實權的官院,勝在安穩清靜,不會有人想去那邊結黨營私。”

    喬翠喜雖然點頭,卻是不太懂,跟她說這做啥呢?她肚子才幾個月大,難不成他想現在就幫孩子鋪路?

    男人繼續說道:“隨書司若是解職,為了方便上手,一律由寫生遞補。”

    這倒是可以理解,跟老師有了缺額,由代課老師補上的意思一樣,業務無縫接軌,對上司來說最方便。

    “我已經打點好,立冬後宗孝便過去天象部擔任寫生,裡面有兩位隨書司都已經超過四十歲,不用十年就會解職,到時他年紀也差不多,便能補上隨書司的職位,雖然職稱不大,但也是官職。”

    喬翠喜張大嘴巴,半晌都闔不上——陸蔚英簡直太滿意了,他就是想看她這種驚訝的樣子。

    新婚之時,他覺得她高攀,但喜歡上後,終於知道她委屈。

    原本想招贅過好日子,卻因為陸家想避難,硬娶她過門,打的主意也是過幾年就休掉,而且還讓她知道了。

    好不容易確認心意,嫡母又想讓詩秋過門,他不關心院子裡有幾個姨娘,要不是那日聽她自言自語,他還真不知道她氣成這樣。

    她懷孕他當然高興,但冷靜下來想想,她早就知道了,卻不肯說,想必是有多番顧慮——她是沒說過委屈,但一個女人懷了身孕卻不說,肯定是夫家的環境讓她覺得委屈了,當時他就想,不能只叫王老闆抬箱,要給她好一些的東西。

    宗孝才十五,但寫生一般來說也都是十幾二十歲,並不會太突兀,過個十年左右轉上隨書司,年紀就差不多了。

    喬翠喜回過神,終於闔上嘴巴,喜上眉梢,“你怎知宗孝一定能補上?天象部正書司是你什麼人?”

    所以他才喜歡她,聰明,“正書司是平夫人的親戚。”

    原來是母親那邊的親戚。

    古人也真是,明明是親生母親,卻得喊上顏姨娘為平夫人,且律法上,平夫人的親戚只是她自己的親戚,跟他無關,他是許氏的兒子。

    “當時他閉門苦讀,平夫人接濟了他們夫妻好多年,後來終於考上拔萃科,又過了書俊科,以科士身分擔任了天象正書司,他今年還不到三十歲,宗孝的前程不用擔憂。”

    喬翠喜開心道:“謝謝你啦。”

    其實她跟宗孝不過兩年姊弟緣分,但她既然承接了原主記憶,似乎也就承接了原主感情,她剛剛是真心為了這個弟弟的前程高興得快要跳起來。

    陸蔚英莞爾,“高興了?”

    “當然高興。”

    饒是她這樣高興,當天晚上也還是睡不著,但為了孩子,她也不想喝藥,只是閉著眼睛休息。

    房嬤嬤當然是不會去睡,而是像以前一樣給她揉揉手,揉揉頭。

    人的生理還是有極限的,到很晚很晚很晚的時候,她終於睡了。

    此後暄和院的三餐,從大丫頭布菜變成許姨娘跟梅姨娘布菜——梅姨娘已經被她狠狠警告過了,再惹一次事情就把她扔到尼姑庵,現在乖得很。

    姨娘乖,她不會主動去折磨人,陸蔚英在暄和院的時候才會叫她們出來布菜,他若不在,她就自己吃,例銀、衣料、水粉、丫頭等等,她不會少給。

    至於陸蔚英的表現她還算可接受——他最大的興趣還是她的肚子,雖然不能滾床單,十天倒有九天還是睡在她這邊。

    也不能怪他,他一點錯都沒有,只是很一言難盡……

    許氏來暄和院一兩次,不斷暗示她“好歹是親戚”、“好歹是自己人”、“詩秋是真心想跟媳婦你當好姊妹”,大概就是希望她能讓許詩秋上桌吃飯。

    呵呵呵呵,讓姨娘上桌吃飯,那她的臉往哪裡擺?真想問許氏:你當初給顏姨娘這待遇了嗎,顏姨娘還生了兒子有立功呢。

    姨娘要享平妻待遇?想得美,連貴妾都不給你了,還上桌吃飯?

    許氏見她裝傻,也無可奈何。

    許詩秋自然是氣在心裡——堂堂一個郡王的嫡女居然得伺候一個商人女兒吃飯?

    她是和離婦,為了面子只能給姨娘名分,這她接受,但入了府、關了門,就該給她平妻的待遇,這個喬翠喜怎麼可以真的把她當姨娘看,蔚英也不說她一聲。

    以前,他明明對自己很好的……

    小雪前一天,喬翠喜的肚子疼了起來。

    趁著還能走,連忙挪到二進佈置好的待產房間,剛開始還能在房間自由行動,陸蔚英也陪她下了幾盤棋,到下午走不動了,躺床開始哼哼,他就被請了出去。

    到天色漸暗,真覺得有人在打她肚子,忍不住哀嚎起來。

    這……臥槽……好痛啊……

    紫草聽得膽戰心驚,“金婆子,你倒是看看。”

    金婆子便是頭幾個月就已經在陸家住下的穩婆,雖然不是醫女出身,但勝在經驗豐富,時間看得准,產婦可以省不少力氣,若是雙生兒,她也有辦法讓產婦支撐到生完第二個。

    “唉唉,不急不急,少夫人放輕鬆。”金婆子一邊揉著她的肚子一邊說:“該用力的時候婆子會說。”

    沒辦法放輕鬆啊,現在除了亂吼什麼都做不到。

    子宮收縮是什麼酷刑,真的太痛了……她知道女人生產很穢氣,男人不能在屋內,但陸蔚英至少要在門口,如果等她生完知道他是回到書房,她一定……嘶啊……臥槽,這一波太可怕了。

    如果一分疼痛可以換到一個金元寶,現在暄和院已經被元寶所淹沒。

    “唉唉,差不多了,熱水可以準備送進來,燭火來,少夫人憋著,等我喊再用力。”金婆子囉囉嗦嗦,終於喊了,“一,二,三。”

    嗚嗚嗚,真希望孩子一次拉出,不是,是生出來。

    但沒有這麼好的事情。

    “唉唉,少夫人,用力。”

    喬翠喜在內心大喊:我在用力了,還有,不要一直唉唉了,聽多了她都要唉起來。

    “再用點力呢。”

    已經使出洪荒之力啦。

    “唉唉,看到了看到了,少夫人,聽我的,”金婆子卷起袖子一副準備大幹一場的樣子,“來,一二三。”

    三不出來啦,吼,孩子,你快點出來啊。

    喬翠喜已經哭出來了。

    一邊哭還一邊要聽著金婆子的話,一二三、一二三的,好痛。

    都不知道“三”了第幾次,終於——

    “哇——”

    “唉唉,生啦生啦。”金婆子喜孜孜的,快手快腳處理完,用乾淨的布巾抱過來給她看。

    喬翠喜一臉鼻涕眼淚,想看看孩子長相,卻沒想到金婆子不是給她看嬰兒的臉,而是把包巾一掀——

    “恭喜少夫人,是小少爺。”

    還哭個不停的孩子馬上被抱去洗澡。

    女人覺得又累又懵,她痛了一天,連兒子的臉都沒看到,只看到兒子的下身……聽到外頭“是小少爺”、“是小少爺”的報喜聲,真有種想翻白眼的感覺。

    兩個有經驗的醫娘馬上上來,給她擦身一換衣服,又把床單整理乾淨,接著端了燉雞湯過來。

    喬翠喜又渴又累,就著醫娘的手喝完,倒頭便睡。

    一夜無夢。

    世子有後,是大事,但因為陸家現在奉旨休息,故沒有鋪張,正合喬翠喜心意——陸家若是請客,一定會有官太太進來看她,家裡開宴,她可以不出去,但人家到了暄和院她不能不見,想到要跟一堆不熟的人寒暄就覺得煩,這樣很好。

    孩子由陸一鼎取名,陸盛宇,取天地四方之意,希望男兒志向遠大。

    照理,她應該要在二進的房間待到滿月,但由於恢復得很好,不到十五天她就回正房了,盛宇跟嬤嬤們住在耳房,奶娘這種大戶人家的標準配備,她自然是不請的,她胸大得很,何必請奶娘,孩子當然是自己喂才親近。

    此舉當然讓許氏、姚氏、宋氏這幾個千金出身的女人很不以為然,臉上就寫著“商人之女果然不懂規矩”,她也實在不懂大黎朝的女人,把孩子給奶娘喂,表示自己身分高,傻子,其實很想跟她們說:這就是為什麼你們的孩子跟你們都不親的原因,孩子從小到大在奶娘懷裡,怎麼會跟親娘親。

    小孩子長得很快,才兩個月,馬上從皺巴巴變得白白胖胖,只會吐口水泡泡的小嬰兒,在家裡可受寵了,陸老夫人每天跑來看不說,陸一鼎也每天跑來看,加上個陸蔚英,這三代祖孫每天哄著小娃娃,怎麼樣也看不厭。

    喬翠喜最大的樂趣除了看兒子,就是看兒子的爹、祖父、太祖母三個人湊在一起逗小嬰兒,小娃一個無意義的單音,都能引起一連串的讚美,還要搶功小娃到底是讓誰逗樂的,畫面簡直好笑——就像現在,三人圍著錦繡床上的小嬰兒各種逗弄,她一個人在看他們祖孫三代比賽看誰能先讓小娃笑。

    蘇木端過補湯,“小姐,這湯好了。”

    喬翠喜接過,拿起青花瓷調羹一口一口吃著,已經兩個月了,她還天天喝十全大補雞,她其實已經喝膩了,但這是陸老夫人的心意,如果喝這碗濃雞湯能讓老人家高興,她倒是不介意每天喝上一次。

    蘇木笑說:“小姐真是好福氣,聽說二房太太過門兩年多才懷上大少爺呢,二房奶奶又只生女兒,還是小姐肚子爭氣,一下生下小世子,總算在侯府立穩腳跟了。”

    “可不是。”茜草跟著說:“以前百卉院的嬤嬤丫頭總看不起我們,自從小姐生了小世子,倒是客氣多了。”

    喬翠喜其實比較喜歡女兒,但以現實層面來說,有兒子的確比較妥當,別的不說,許氏對她都和氣幾分,更別說陸老夫人得知她生男孩後那個賞賜喔……如果她生的是女孩,可能連十分之一都不給。

    “小姐。”房嬤嬤走過來,打開手上的小布包,“梅姨娘讓白嬤嬤把這些東西帶出去給她母親。”

    她看了一眼,點點頭。

    房嬤嬤又把布包收起來,退到門外,把布包交給了在廊下等待的白嬤嬤,當然沒忘了塞顆金珠子,白嬤嬤領了賞,自然還會來透消息。

    喬翠喜始終記得那天——下午時分,飄起了冬天的第一場雨雪。

    京城的雨雪一向十分淩厲,雪花夾著雨水落了下來,又濕又冷,地上有水,還有凝結的碎冰。

    隨著雨雪到來的,還有聖旨。

    海匪作亂,蒼間郡王連敗三場,皇上命平海侯即刻點兵救援,收到聖旨後半個時辰內到點兵場,點完兵立刻出發。

    陸老夫人命田嬤嬤給傳旨的太監一大包銀子。

    太監笑著接下,小聲說:“其實皇上不是很急,是長公主在急,侯爺跟世子慢慢來即可。”

    陸家顯然已經十分習慣收到這種聖旨了,沒有人大驚小怪,該取鎧甲的取鎧甲,該去牽戰馬的去牽戰馬,又命人快馬到幾個副降前鋒家裡傳話,點兵場集合。

    伍光宗很快捧了戰服戰靴進來,那是喬翠喜第一次看到陸蔚英穿起他的鎧甲,鎧甲擦得很亮,亮得她想哭——

    海匪剽焊,但皇帝只給平海侯一萬兵馬,身為兒子,他怎麼可能讓父親一人前往。

    陸蔚英的神色倒是看不出情緒,“替我好好照顧祖母。”

    喬翠喜點頭。

    “還有,盛宇。”

    還是只能點頭。

    感覺有好多話想講,但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完全不真實,她甚至懷疑是不是在作夢,早上明明還那麼日常,那樣平淡的過著,轉眼就得送他征戰去,這中間是不是弄錯了什麼……

    他拍拍她的頭,溫聲道:“放心,我一定回來。”

    話才剛說完,院子外頭便催了起來,“世子可準備好了?侯爺已經上馬。”

    男人沒再說話,轉身就走。

    喬翠喜呆呆地站著——太奇怪了,怎麼這樣突然,明明陸老夫人、公公跟陸蔚英還在比賽誰能逗娃兒笑呢,都還沒分出勝負,聖旨就來了。

    蒼間郡王之前要了五萬兵馬,五萬都被海匪追著逃,皇帝居然只給他們一萬兵馬?!

    長公主就蒼間郡王這個兒子,看來,皇帝想要一次拔除兩根刺……不,他說他會回來,他們才剛剛有了孩子,他雖然平日不愛說話,可她知道他一直在忙著辭官後的住處跟生活。

    沒錯,他們從那麼高的懸崖落下都沒事,這次也一定會吉人天相。

    “少夫人,少、少夫人。”

    梅姨娘跟許詩秋許是剛剛才聽到風聲,兩人一前一後撲進來,“聽得嬤嬤們說,世子要去打仗?”

    女人轉身,“不是要去,是已經去了。”

    梅姨娘捂著胸口,許詩秋哇的一聲哭出來,居然就往暄和院外跑了。

    喬翠喜想她大概想跟許氏哭一哭,也不想管她,看到梅姨娘一臉茫然,道:“回房去吧,快過年了,不是還想替你娘繡個披風嗎。”

    “是,婢子這就回房。”梅姨娘搖搖晃晃的,跌了一下,旁邊丫頭連忙伸手把人扶起。

    喬翠喜揮揮手,那丫頭連忙扶著去了。

    “周嬤嬤,替我顧著小世子,蘇木、茜草,跟我去祠堂。”

    蘇木聽了連忙取來披風以及油紙傘,主僕三人在雪雨中朝祠堂過去。

    跟她想的一樣,陸老夫人在祠堂中央念念有詞——陸老夫人在正院接完聖旨後就不見人了,想來想去,除了這裡大概也不會有別處。

    她走過去,溫言道:“祖母,天快黑了,這就回滿福院吧。”

    陸老夫人緩緩睜開眼睛,“你倒是冷靜。”

    “世子說了他會回來,孫媳婦信他。”

    “好好好。”陸老夫人一臉欣慰,“這才是我平海侯府的媳婦,幾個海匪算什麼,我們陸家軍旗一揚,多少都打得下來。”

    那天,她陪著陸老夫人回到滿福院,這才又回到暄和院。

    盛宇已經餓得大哭,她連忙抱到內間餵奶。

    看到兒子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女人心想:不怕啊,你爹肯定回來,十四歲時那點兵馬都沒能難得倒他,這次也難不倒。

    陸蔚英不在,梅姨娘很安分,不是繡花,就是研究吃食,喬翠喜對於她沒給自己添亂,很滿意的給了她五十兩,讓她拿回去給母親跟哥哥過年,梅姨娘大喜,等了放晴的好日子,便回家一趟。

    至於許詩秋,整天往百卉院跑,喬翠喜也懶得說她,反正只要不鬧事就好。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5 07:39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