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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于晴 -【家佛請進門 上(七月鬼當家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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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5 00:19:07 |顯示全部樓層
家佛請進門〈上〉(七月鬼當家01) 作者:于晴

是是是,他是一介文弱書生,   
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可--可他也非百無一用啊!   
瞧他眼界就特好,打十歲就明白要為自己拐--   
呃,不,不是拐,是聰明地為自己訂門親事。瞧瞧他那個能幹的愛妻啊--   
她喜歡與人歃血為盟起誓,手指全紮滿了傷,九指都拿去義結金蘭了,   
唯獨他的那指--嘿嘿!是共結白頭盟用的!   
說起他的那個妻,能“斬妖除怪”,又--又多以夫為尊啊!   
這也難怪啦,誰叫他這麼有男子氣概呢--他就是喜歡在上面嘛!   
所以,那個狐媚強要“上”他,也是可以理解的啦!之時,拖著這幅異軀,他早晚都得--   
他的妻、他的兒啊--他能保他們一世平安康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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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5 00:19:31 |顯示全部樓層


每次一寫套書,就一定要在序裏聊聊前因後果,表達我對套書的崇敬之意。

在我接過項姐手裏的「七月鬼當家」後,其實我心裏是閃閃發光的。

當時的我,心想:終於來了個我超級喜歡的題材了。「七月鬼當家」意同東方聊齋,剎那間我腦中飛過蒲松齡的聊齋、周令剛的聊齋、周星馳的「東、西遊記」、「濟公傳」,「戲說臺灣」、「周公鬥桃花女」(咦,年代好象太久遠了點),總之,就是東方鬼怪故事。

那時我心裏樂得很,滿口答應下來,開始幻想來個輕鬆可愛的聊齋,還在暗喜還好項姐不是提議西方魔法妖精之類的,不然我可能頭暈腦脹,一臉呆呆(相信我,我對四個字以上的人名充滿畏懼,希望明年暑假不是這個主題,哈)!

因為敝人對輕鬆作品情有獨鍾,充滿熱愛(我是閱讀者啦),想當然耳,年年套書都要朝向輕鬆邁進——

不過寫到中途,發現設定不對勁了……我的設定是主瘟鬼,基本上瘟鬼好象沒有什麼輕鬆型。

早知如此,在統一交設定時,我絕不會抬眼看到倪匡先生的瘟神後,突然閃過「七月鬼當家」的×鬼——瘟鬼。

那一天,我真的不該抬頭看上那一眼的……真的真的不應該……就算我再怎麼愛衛斯理系列,也不該抬頭的。

在查過相關瘟鬼資料後,才發現不管劇情怎麼走,要輕鬆,可以,換主角走走看,那時我打起書中配角媚鬼的主意,心想:改寫媚鬼吧!先問看看項姐,有沒有眼人撞到設定,媚鬼一定能創造出輕鬆可愛的聊齋,於是先來寫媚鬼的大綱——

阿謂媚鬼?為了要符合「媚」+「鬼」,所以——

第一章上床,第二章上床,第三章上床,第四章……嗯,寫到第十章都在上床,我想,如果我真的寫了這一本很符合媚鬼的可愛聊齋,書名可以取:《媚鬼吸陽記》(要叫《媚鬼吸佛記》也行啦),然後出版社可能直接踢我出門,順便在我稿件上注明:十場床戲一模一樣,退(看過我《追月》番外&《花呆》番外的,大概能抓得出我寫婚後床戲的特色,唉,我的弱點)。

於是,我只好乖乖回到我的瘟鬼之路。

瘟鬼路易行,但由於不太輕鬆,所以那一陣子,每天寫著鬼當家套書,每天都在日記上注明:下一本下一本……我一定要為所欲為……我要盡情地歡樂……

雖然願望不可能達成啦,但寫作者的通病是,當寫著很輕鬆的劇情時,會懷念用力的寫法;當太用力寫劇情時,又開始想念輕鬆的寫法。

我朋友常跟我說,我本人跟這個筆名下所寫的故事簡直天差地遠,為什麼不把本人的幽默放在小說裏,就不用這麼嚴肅了……我,只是一個每次遇見套書,就會嚴陣以待,不小心用力就板著臉的人礙…這樣的我,其實心裏是很希望有一天能在套書的行列裏,很愉快地領下「最佳輕鬆獎」的獎牌啊(下一次出版社可以試看看騙我說這不是套書,讓我不要這麼嚴陣以待)。

言歸正傳,我有習慣在套書裏貫徹始終,一定堅持序裏只能提套書相關話題。

因為這一次「七月鬼當家」是意同東方聊齋的型式,所以寫起來一定要有鬼神……我記得《挽淚》、《宿命》裏有神佛,《閻王且留人》提到惡靈(我的書裏怎麼都出現鬼神啊),為了跟「七月鬼當家」做一個區分,特地交給項姐的設定是——

《家佛請進門》是屬於一個聊齋式、妖魔鬼怪與人共存的亂世,而《閻王且留人》等書則是處在一個人民崇拜神,把神佛當心靈寄託,但百姓絕對多於神佛的時代裏。兩者之間,也許朝代是同一個朝代,但因為書寫的角度不同,所看到的、體會到的自然不同。

至於男主角設定嘛,就是個書生。

我的書生,靈感取自於聊齋筆下的書生。聊齋中,我最鮮明的印象就是書生了,蒼白充滿人性軟弱的男性書生,隨時需要妖、人仗義相救……時代不同,作者性別不同,所以我寫了屬於我筆下的書生。

最後,聽說「七月鬼當家」是真的會在農曆七月出版(阿彌陀佛),我七月絕不會翻開這本書,以免自己嚇自己。

我還記得,當項姐提前告知要先交四到五個字的書名時,我曾想過《掉魂記》、《我掉了半個魂》等等,都讓我自行否決,也曾想過《屍體談戀愛》,但立刻抹掉,我絕不會在書櫃裏擺上這種書名的書,所以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才有幸得知其它套書的書名時……鬼××××,我只能說,好!有勇氣!我雖然敢寫鬼故事,但絕不敢在書名上放這個字!我佩服!

至於我的書名——《家佛請進門》。其實靈感是出自「請喝茶」三個字,至於,有多少人被這個看起來超級喜氣洋洋的書名所騙,呃……這個嘛,就不是我能控制的。

請認真地看著我的圓臉,我也很誠懇地說:其實我真的很想寫喜氣洋洋的故事……好比有個女主角手臂過度有肉不小心卡在床頭,一臉驚恐的求救(就是我啦);好比絕對不能說出口的脫線糗事(還是我啦)……

雖然不能達到每頁都喜氣洋洋,不過除非是套書規定,否則這個筆名下的言情作品,絕不會有任何悲劇產生(純屬個人喜好,絕非惡意排擠悲劇》。

而接下來的單元,請讓我們先跳進,咳,《家佛請進門》上下集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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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5 00:20:07 |顯示全部樓層
楔子

某廟內。

「我,萬家佛。」

「我,馬畢青。」綁著辮子的小女娃接著說:「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為萬家哥哥兩肋插刀死也無怨。」

「不不,不是這樣說的,畢青妹妹,那是義結金蘭用的,妳是打哪兒學來的?」男孩的聲音帶點好笑,也有點柔氣。

「我、我……我是聽人家說的。」小臉紅紅的,像顆小桃子似的。

「原來如此。喏,我念一句,妳念一句……我,萬家佛,於今日今時今地起誓,今生願與馬畢青同結連理、禍福相依、白頭偕老……嗯,再加個子孫滿堂好了。」萬家開枝散葉子孫滿堂,他臨老也有天倫之樂可享,多美好的遠景。

「我,馬畢青,于今天今時今地起誓,今生願與萬家佛成親,我有一碗飯,他就有一碗飯;我有十文錢,他也會有十個響噹噹的銅板,然後,然後……他頭髮白白,我也白白;如果他有一個小娃娃,我也會有一個小娃娃;他有十個小娃娃,我還是跟他一樣,都十個,一定要很公平很公平的。」語畢,學他一樣,向廟裏的神明磕了三個小響頭。

男孩聞言,忍住笑,摸摸她的頭,很想問她是不是常去玩義結金蘭的遊戲,才會出口都是這種話。

「萬家哥哥,我可不可以起來了?」

萬家佛知她年紀小,挨不得久跪,連忙扶她一塊起來。

起身的剎那間,兩人同時天旋地轉,兩顆小頭顱不小心撞在一塊,萬家佛暗暗吃痛,眼前頓時起了一陣白霧,隨即好象有什麼東西從身子裏活生生地抽了出來,馬畢青見他整個人搖搖晃晃,立刻撐住他。

「萬家哥哥!萬家哥哥,你是不是很痛啊?」

萬家佛用力眨了眨眼,看見自己賴在她小小的身子上,差點要親到她像桃子的頰面,他微帶稚氣的俊臉驀地通紅,趕緊退開,說道:

「我沒事。妳痛不痛?」

「不痛,我是鐵頭功。」她搖著頭,小臉卻皺成一團。

他都痛得要命,她會不痛?他是不是替自己先預定了一個說謊也不懂掩飾的小小娘子?輕輕揉著她腫起的小包包,直到她的神情稍微好看了點,他才牽起她的手,拉著她離開這座廟宇。

「畢青妹妹,我送妳回家,妳家在哪兒?」

「我家在馬車裏。」

他愣了下。馬車?「我是問,妳住在哪兒?」

「馬車裏啊,很多很多馬車喔。」

他天性聰明,立刻聯想到什麼樣的馬車。原來她爹是雜耍藝人嗎?難怪方才她在野狼嘴下救他時,好象懂點拳腳功夫。雜耍藝人礙…那真是居無定所了。

「我送妳回去後,拜見妳爹娘,好不好?」

「我爹娘死了。萬家哥哥,我改牽著你吧,你的手心真軟,好象軟豆腐,弄得我癢癢的。」她細聲道,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白嫩嫩的手。

他又臉紅了。知道他向來養尊處優慣了,雙手才會柔軟無繭,只好任她改拉自己有點硬的手指。她爹娘死了,那她就是孤兒了,這個也不算麻煩,重要的是——

「畢青妹妹,妳可別忘了,雖然咱倆是隨便找到一間廟拜的,但承諾是要守的,妳跟我,有婚約了哦。」

「好,有婚約。」她點頭,黑黑的辮子滑到平平的小胸前。

他今年十二,明明她只小他兩歲的,他卻覺得自己好象在騙小孩。

從小看大人樣,長大後她一定是桃子臉的清秀佳人;性子也很好,將來算是個賢妻吧。唔……經過他調教後,相敬如賓絕不是問題,運氣好點,他吟詩作對,她舞劍練武,光幻想就覺得這是非常完美的神仙眷侶。萬家的家境極好,他倆可以悠閒安穩地過下半輩子,接著子孫滿堂,等他七老八十,眾多小孫小輩來送終,多好。他年紀雖小,已經懂得開始盤算他美麗的未來人生——

酆都城,小鬼出……奈河橋上黃泉路……

細微陰冷的歌聲鑽進耳裏,他微愣了下,垂下頭看她:「畢青妹妹,妳在唱歌?」歌聲有點可怕,他得考慮一下了。

她用力搖搖頭。「我沒唱。」

沒唱?那可能是他把風吹樹葉的聲音聽成有人在唱歌了吧?

「萬家哥哥,我沒看過神明,神明是不是長得都很恐怖?」她好奇問。

「這個嘛,應該吧,都是一個樣子。」剛才他是沒怎麼看仔細啦。雖然他被取名家佛,被府裏的人喻為「家有一尊佛,平安康泰,萬年無事」,但萬府聘請的夫子教他「子不語怪力亂神」,世上無神無鬼,亂世蓋廟求心安而已。在這樣的耳濡目染下,他的確也不怎麼信鬼神,這種廟宇最多騙騙畢青妹妹這種實心眼的娃兒

「畢青妹妹,我想想還是不妥,我送妳回家後——不,馬車後。征得妳……妳有長輩吧?征得他同意,妳跟我來客棧,我請妳吃頓飯,順道交換信物。」

「交換信物?萬家哥哥,是不是要歃血為盟?」她仰頭問。她九根手指頭都差不多流過血,還有一隻可以留給他。

「不不,那是義結金蘭那一套,我只要交換信物就好了……奇了,這裏的風聲像唱歌,還真令人毛骨悚然,我來的時候怎麼沒聽見呢?畢青妹妹,咱們走快一點——」

即使沒有感覺到有風,她還是乖乖地牽著他快步離開。兩人愈走愈遠,終於消失在廟宇的範圍之內。

廟宇四周,自始至終飄散著——

豐都城,迎鬼神,

電門開,斷陰陽,

奈河橋上渡亡魂,

過奈河,過奈河,請進來,請進來……

男人的、女人的;小孩的、老人的,淒涼歌聲從廟裏若有似無傳了出來,一年四季從不歇止。

一名青年藏身在廟旁的老樹上。他穿著先朝的服飾,胸前懸掛著銀牙鏈子,默不作聲地看向路的盡頭,再回頭看看那座陰森森的廟——

「隨便找間廟?」他低喃:「這兩個小孩……找錯廟也找得太錯了點吧?」要互許終生,來到這種會下地府的鬼廟做什麼?

這間鬼廟正值鬼門方向,直通陰曹地府。每年七月十五,鬼門大開,百鬼夜行,今天還不到七月十五,但位於酆都城的鬼廟陰氣實在過重,一般妖魔精怪也不敢隨便靠近這種鬼地方,命輕的人類經過此處,才會聽見奈河橋下的哀歌,而他只是路過此處,在這裏休憩片刻,就看見了兩個小娃娃在廟前起誓的過程裏,一個掉出了半個靈魂,另一個娃兒則吃掉了對方那半個魂。

「萬家佛跟馬畢青礙…」他重複喃著,終於想起自身來到人世間的目的了。



十四年後——

萬府。

「夫人呢?哎,不用說,一定在小四那兒,是不?」相貌極為出眾的年輕男子唉聲歎氣,揮退掩嘴偷笑的婢女,往兒子房裏走去。

「現在快過子時,就要初八了埃」他自言自語:「要過年了,可要趕在那之前,把新年禮物買到手……」微咳一聲,看見妻子從廊腰走來,他怔了怔,連忙取下自身的披風,喊道:「青青,妳穿這麼單薄,小心著涼哪!」

「佛哥哥,我不冷不冷啦,披風你披著就好。」

萬家佛瞪她一眼,不理她的抗議,替她披上。「都什麼時節了,妳還這麼不會照顧自己,是存心要讓我跟小四擔心嗎?」

馬畢青忍笑,道:「是,相公。以後我會多注意的。」夫妻兩人裏,明明是他身子較差,偏他老是把她看得比較重要。

「我以為妳會在小四房裏。」害他以為今晚得一人獨眠。

「沒有。小四今晚早早上床,我乘機到廚房燉了人參雞湯。佛哥哥,我知道你這兩天在外頭一定吃不好,所以親手燉雞湯,你那什麼表情,不准拒絕。」她笑著哄道:「你放心,我將雞腿肉剁成碎絲,你好入口。」

萬家佛神色雖然滿足,但還是故意歎了口氣,端過她手裏熱騰騰的人參雞湯,拉著她的手,走回房裏。

「青青,明兒個我一早還得出門,大約過子時之後才會回來。」

「嗯,我知道。」每年過年,他總是在外頭東奔西走,不到半夜不回家。

他看她一眼,柔聲道:「這幾天,妳自己要多多保重,聽說蘇城瘟疫橫行,雖然離咱們平康縣有千里遠,但是小心點總是好的。要哪兒不舒服,趕緊請大夫過來瞧瞧,明白嗎?」

「我知道。佛哥哥,你出門在外,也要小心為上,現在世道這麼差,你又不懂功夫……」

「是是是,為夫一定小心,看見有人要害我,我一定轉身就跑;要有疾病想纏上我,我一定也跑得比誰都快。」語畢,咳了一聲,看她瞪著自己,連忙無辜地撇開臉。他也不過是咳個一聲而已,又不是生病了。真是,有必要這麼擔心嗎?

自從他依約娶了青青後,就覺得家裏好象多了只娘……唔,不能這樣說她,會被罰 跪算盤的。只要想到青青,他心裏就充滿難以言喻的滿足與快樂,即使世道不好、即使戰火連連,他還是很慶倖出生在這世間,能與她相遇與她相愛——

等等,他是不是還沒跟他的青青說過這種話?

「青青,咱們成親幾年了?」

「八年了,小四都七歲了。」她笑道。

「喔……才八年,真短埃」

「跟一生一世比起來當然短。佛哥哥,咱們說好的,頭髮白白還在一塊,八年,連一半都差遠了呢。」

「這倒也是。」反正才八年,再過兩年跟她說好了。要他這麼個大男人說這麼肉麻的話,還真有點尷尬,反正就算他不說,青青應該也是明白他心意的。

先拉著她走進睡房,要關門之際,突然聽見——

咭咭……真稀奇,世間竟然有人魂魄只剩一半,真不像人,又不成鬼,太可惜了……咭咭……

萬家佛聞言,直覺抬頭看向庭院。

「佛哥哥?」她奇怪地看著他擋在門口的背影。

咭,蘇城瘟疫已布,我路過平康縣,觀察這人好幾日,既聰明又懂世道,實在太適合當鬼……太好了,終於可以實踐我的願望了……讓他變鬼讓他永遠孤獨讓他成鬼吧……

萬家佛耳邊嗡嗡嗡的,直到妻子再低喊一聲,他驀然回神,看見天空竟然飄下雪。「真是,原來是下雪,我還以為……」抹去一臉的汗,真是自己嚇自己。

「佛哥哥,怎麼啦?」

門被掩上,傳出他清朗的笑聲:

「沒事,我聽見風聲,最近的風聲真像人在說話,怪可怕的呢。」他一向認定世間無鬼神,一切雜音都會被合理化。

「佛哥哥,那是你太累了。喏,我坐在這兒,盯著你把雞湯喝光才准上床。」

「喝光?青青,我胃口不大的……」他有點委屈。

「不成,一定得喝光,裏頭還有很多中藥材。佛哥哥,你別上床,喂,佛哥哥,你別拉我衣服,你不是一大早就要起床嗎?」她忍笑。

「青青,這一個月我天天外出,已經很久沒跟妳行房了……」俊臉微熱地暗示。即使有些疲累,也想跟心愛的妻子溫存一番。

「……那是因為你,脫了衣就倒在我身上睡著了。」

「二次絕對不會,我精神奕奕,保證這一次一定讓妳懷個胖小子。」

「先把湯喝完!佛哥哥,別拖我上床,你忙著脫衣服也沒有用……哎,瞧,不是睡著了嗎?」她咕噥:「趴在我身上這麼好睡嗎?明明你身子也不好的,怎麼不就多多照顧自己呢?你知道我多擔心你嗎?蘇城有瘟疫,你成天在外走動,萬一……」小心地替他拉上棉被,充滿憐惜地環住他修長纖弱的身子。真的好纖細啊,想給他補補也補不出半兩肉來,如果她的好體力能分他一半,那該有多好。她真的很心疼她的佛哥哥啊!

「青青……」他喃喃著。

「嗯?」她神色好柔。

「咱們是要一塊活很老很老的……」

明知他在說夢話,她還是輕聲回答他:「這是咱們起過誓的,你不爽約,我也不會,咱們一塊頭髮白白,一塊走。」

隨即,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傳染,她這個萬年難得病一次的身體,感覺有點冷,跟著咳了一聲。

她也沒在意,心滿意足地跟他相擁而眠。



翌日。

人影幢幢,雜亂的腳步聲充滿不安,穿梭在廊院內。

「死了!死了,不得了了,斷氣了——」

「胡說!誰說死了!大夫呢?大夫!你快過來看!只是場小病而已,怎麼會——不對,沒病沒病!她嫁給我之後,哪有過病痛了?大夫,她是不是睡著了?我要怎麼叫醒她?你快說啊!」他嘶啞地喊道。

「這是急病啊!老夫無能起死回生。你瞧,連呼吸也沒有了,請節哀順變吧……其實這種鬼神作祟的疾病,老夫也不是沒有遇過,沒得救的……」

「胡說八道!哪來的鬼神!你這個老庸醫……你們愣在門口幹什麼?再去給我請大夫!快去啊!」不停地抓起床榻上的手,那手又軟綿綿地垂下,怎麼搖也搖不醒。怎麼可能?怎麼會?一點徵兆也沒有藹—

今天一早還一塊起床的,她笑著送他出門,他怎麼會沒有察覺?怎麼會?那時候她看起來多有精神,他還抽空買了她的新年禮物啊!

「真的是死了。」有個家奴小心翼翼道:「我親眼看見的……突然咳了兩聲,就倒地了。其實,去請大夫的時候,就已經斷氣了……」

「沒死!沒死!你們全在說謊!給我滾出去!全滾出去!」氣血攻心,一口血噴了出來,濺濕了床榻上的屍體。

她還是連動也沒動的……死了!真的死了嗎?

「青青,青青,妳醒醒,我是妳的佛哥哥啊,妳快點醒來,我還有很多事沒跟妳做,還有很多話沒跟妳說,咱們不是約好了要生四個胖娃娃嗎?妳答應過我的啊!」氣血不停地翻湧,竄上喉口,他嘴一張,暗色的血像不要錢的水一樣,一直嘔了出來,身後家仆的驚呼好象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他不想聽也聽不清楚。

明明他們夫妻倆還有好多好多的未來啊!那年在廟前起誓的,說好一塊白髮一塊走的,如今卻在眨眼間陰陽相隔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

如今他一個人留在這種民不聊生的亂世裏,又有什麼意義?又有什麼意義?

「青青,妳活過來,活過來……」緊緊抓著她沒有生氣的小手,不肯放,即使失去意識也不放手。「青青……青青……」

他答應過她的,永遠不放手。今生今世他不放手不放手,絕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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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半年後——

藍中帶黑的薄霧在無人的暗街上彌漫著,清冷的空氣完全不同于白天,涼涼的,拂過頰面時帶絲陰氣。

街底的盡頭有些微光,隨著「躂躂躂」的馬蹄聲,微光愈來愈明亮,最後,一輛馬車從黑暗裏脫身,緩慢而穩定地走在夜街上。

駕駛馬車的是一名年輕的書生,看上去約莫二十五、六歲,相貌俊美出塵,帶絲病容,一身雪白長衫罩在他飄逸優美的身骨上,顯得有些仙風道骨、弱不禁風,近看之下,他的神色悠閒而愉快,似乎是一個很懂自得其樂的男人。

馬車行至近客棧的地方,書生小小喝了一聲,拉住韁繩,半掀車幔,對著馬車內的小孩低聲道:「小四,餓不餓?」

車內的小男孩搖搖頭。

書生聞言,露出狡黠的淺笑,道:「可是你娘睡醒了,一定餓。你去跟客棧的大叔買幾個饅頭,一斤鹵牛肉,記得,牛肉切細片點,再討壺熱水,你爹我想喝熱騰騰的茶。」

那叫小四的小男孩扁了扁嘴,爬出馬車,接過碎銀,便去敲客棧的大門。

書生微微一笑,看到車內熟睡的妻子,小心地拉下車幔,防止冷風吹進去。然後,他嫌著無聊,就著車燈看起《搜神記》來。

未久,客棧的門開了,店小二揉了揉眼睛,罵道:

「三更半夜的,敲門跟催魂似的,你當趕著去投胎……」低頭一看,是名七歲大約小男娃,一時愣住說不出話來。

「大叔,我要買五個饅頭,一斤切細片的鹵牛肉,可不可以再給我壺熱水?我爹要泡茶喝!對了,如果廚房還有軟軟易嚼的糕點,也順道幫我打包,冷掉的也沒有關係。」童稚的咬音十分清晰流暢。雖然爹爹說家產已經變賣光了,得省吃儉用,但他早就發現爹爹把大半的家財存在錢莊裏,還背著他跟娘偷吃好料的,他偶一為之應該不算不孝吧。

「小娃兒,你爹呢?」店小二瞄到不遠處的那輛馬車,不管是眼前這小孩或者坐在車上的美書生,看起來都像是一對養尊處優的優雅父子。他連忙改口:「小公子,你們是外地人吧?既然又餓又累,不如在客棧裏住一宿,明兒個再離開也不遲阿。」

「不成不成,咱們是要趕天亮離開這城鎮的。大叔,我爹說,你要不賣,我們就再另外找間客棧好了。」小四連眼皮也不眨地說。

「好好好,小公子你在這裏等等吧,我去把水燒熱,順便溫一下牛肉跟饅頭,很決就好。」

「謝謝大叔!」他中氣十足喊道,乖乖站在門口等著。

黑夜裏,空氣冷冷地,凍到他的鼻子。他掩嘴打了個噴嚏,輕微的氣體從指縫裏鑽了出去,噴散了四周詭異的藍霧。

神似親爹的眸瞳骨碌碌地轉著,他偷偷吹了一小口氣,好奇地看著夜霧四散……倏地,他張大眼,瞪著破霧而出的大鬍子!

那大鬍子也沒有料到眼前會有個小孩,及時煞住腳步,再定睛一看,發現這童稚小孩生得十分討喜,英眉大眼配上白裏透紅的小臉蛋,身骨偏細,不宜練武……

這小娃簡直是某人返老還童了——

「萬家佛?」鬍子不由自主地脫口。

「你認識我爹?」

那大鬍子一怔,直覺順著小男孩的目光轉身看去,瞧見一輛馬車停在不遠處,馬車上的白衣青年!他驚喜地咧嘴大笑,激動上前,聲若洪鐘地嚷道:

「萬家佛!家佛賢弟!」那聲量,幾乎一條街都清楚可聞了。

萬家佛被迫抬頭,俊美的臉皮雖然一貫的優雅,但黑眸流露極短的錯愕,隨即展開迷人的笑顏:「原來是嚴大哥。你住這兒?」

「是啊!」嚴仲秋一臉喜色,大鬍子下的大臉充滿久逢故人的興奮。「你這小子,自從喝你一杯喜酒後,就再也沒見過面了。那小娃子是你小兒?」

萬家佛含笑睇向還在客棧前的兒子,點頭道:

「正是我的小孩,取名佛賜,乳名小四,七歲了。」

「七歲?是是,他那模樣正是你七歲時的樣子,你小時要站在他身邊,那簡直是一對出色的雙生子!你來應城作客?」

「……不,我只是路過。」

「路過?哼!你要是沒讓我瞧見也就算了,今天讓我看見,非得要跟我回去住個三兩個月不可!」嚴仲秋天生的豪邁性子,說起話來直來直往,加上他一向大聲大氣,老讓人以為他是在威嚇人似的。

是自幼相處的好兄弟,萬家佛當然明白他毫不修飾的個性,當下遂笑道:

「不行不行,我的行程裏沒要打算留下。這樣吧,改天我專程登門拜訪,要不,一定親自寫信給你。」

「寫信?這半年來,我寫信給你不知道幾次,次次石沉大海,沒有一次回信。怎麼?是你的日子過得太悠哉,還是弟妹不准你回信給我這個老粗漢子?」

談到他的妻子,萬家佛俊秀的臉龐染上溫柔,溫聲道:

「青青不是這種人。」

「那弟妹呢?你帶著兒子出來,她沒吭聲嗎?還是她在府裏照顧其它小孩?這小孩叫小四,家佛,你家裏真是好福氣,上頭還有三個呢。」

「不,萬家單傳,就小四一人而已。」萬家佛想起了車內妻子還在熟睡,他放下書,下了馬車,低笑道:「青青這回跟我一塊出門,她正在車內睡著呢。」

嚴仲秋連忙跟他走離幾步,也跟著降下聲量:「連弟妹都一塊出門?那你們一定要來我家作客啊!何況在馬車裏睡多難受,小四這孩子一定受不了這樣的顛簸吧?」奇怪,之前他嗓門奇大,怎麼馬車內一點動靜也沒有?

「小四他習慣了。嚴大哥,你一向是鐵錚錚的漢子,平常舞刀弄劍對你是小事,但要你提筆寫信比登天還難,你說你半年內就寫了好幾封信給我,是你有喜事?」他故意將重心從自身拉到嚴仲秋身上,不料卻看見眼前的豪邁兄長一臉煩惱。

他所知道的嚴仲秋,脾氣雖粗,但頂天立地,就算挨了刀,去了半條命也絕不會吭上一聲的。

他輕蹙眉心,回頭看了馬車一眼,輕聲問道:

「嚴大哥,你心裏有事?」

「這……也沒有什麼事……小事一樁,說了你也不信的……」

「難得看你吞吞吐吐的。這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你說我聽聽就是。」

「唉,我說了,依你性子肯定撇頭就走——」嚴仲秋忽地瞄到擱在車上的書,借著車燈隱隱看見書名。他脫口:「家佛,你看《搜神記》?你不是不信鬼神的嗎?」

「我閑著無聊打發時間看的。」萬家佛答得很順。

閑著無聊也絕不會看這種談論鬼神的書,那才是他認識的萬家佛啊!嚴仲秋應了一聲,遲疑一會兒,才道:

「其實,我之所以頻頻寫信給你,是想你滿腹經綸,一定能改變我的想法,讓我不再迷惑。這半年來,我家小妹淑媛不太對勁,我以為是她鬧病,才會三天兩頭變性子,後來有一回家仆經過她閨房,聽見不堪入耳的聲音,私下來稟告我,我心想哪個采花大盜膽敢來我嚴仲秋家裏毀我小妹名節,立即配刀闖進去,結果瞧見……瞧見一抹黑影從窗口竄去。」

「不是采花大盜?」俊臉略帶凝重。

「不,應該不是。你知道我眼力好,不會看錯,那黑影根本不及人的身高,反而像頭畜牲……」大鬍子下的牙齒咬得鏘鏘作響:「我知道其中一定有問題,接連幾天守在她閨房外,本以為沒事了,哪知她突然發瘋了,不准我靠近她的房間,否則她就要自盡給我看,明知一入夜那畜牲就會來,我卻無能為力!家佛,會不會是我的錯覺?也許是小妹她有什麼意中人,打通了地道夜夜私會?」

「小妹她房間離嚴府外牆有多遠?」

雙肩微軟,鬍子下的聲音很無力:「難道真是鬼魅作祟?為什麼挑上她?這世上真有鬼魅?」

「我看書上說,亂世一起,妖孽必出。嚴大哥,這年頭挑上誰不稀奇,稀奇的是沒被挑上的人。」萬家佛斂笑,沉思良久,直到馬車突然有了動靜,他回過神,走到馬車前。「青青,妳醒了?」

「嗯。」馬車內傳來低啞的應聲。

萬家佛沒掀開車幔,柔聲道:

「妳剛醒,容易受涼,別出來。我……我有個好兄弟住在應城裏,他家裏有事,咱們叨擾一個晚上,妳說好不好?」

車內,沉默一陣後,才有女聲傳出來:「相公,你要上哪兒我全聽你的。」

萬家佛聞言,轉身面對嚴仲秋,薄薄的俊臉充滿得意,甚至帶點炫耀。

「我家青青一向以夫為尊。大哥你羡慕嗎?要羡慕,你可得早點成親埃」

嚴仲秋見他一跟妻子說過話,態度就變得有點輕佻,他內心雖然煩憂卻也感到好笑。「豈止一晚上?就算不為小妹的事,也要你們住上好一陣子我才肯放人。」

「我怕到時候,你會求我趕緊走。」萬家隨口笑道,向買好食物的兒子招手。「小四,來見過嚴大伯。今晚咱們一家子要打擾嚴大伯了。」

小四明顯一愣,一時之間有點不知所措,只能呆呆地看著親爹。

嚴仲秋以為小四怕生,頓時哈哈大笑,抱起小四軟軟的小身體,朗聲道:

「小四,你爹啊,叫萬家佛,你爺爺他是要『家有一尊佛,平安康泰,萬年無事氣現在,我不止請了一尊大佛回家,連你這尊小佛也一塊帶回家,我嚴府從此萬事順遂!當然,弟妹也一樣。她叫菁菁——」

「馬畢青。嚴大哥,她叫馬畢青,是我的結髮妻子,你可別喊錯,就算她以夫為尊,我也會被罰 跪算盤的。」萬家佛打趣說完,身手俐落地坐上馬車。

小四也迅速鑽進車幔之內,連讓人看見馬畢青一眼的機會都沒有,嚴仲秋跟著坐到萬家佛身邊,聽見車內小四小聲地問:

「娘,咱們真的要去嚴大伯的家嗎?」

沒有聽見馬畢青的聲音,小四也沒有再問了,嚴仲秋也不以為意,說道:

「我來駕馬車吧。」他心裏高興,因此沒有注意到藍黑色的霧氣迎面飄散開時,在萬家佛沒有血色的臉皮上勾勒出幾許陰森之氣。

不過,他倒是察覺到,在往嚴府的路上,馬車內除了偶爾有小四的聲音外,馬畢青真是一點聲音都沒有了。

他明明記得,家佛的妻子年少曾走遍天下,照理說應是個很直爽的姑娘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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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仲秋搬到應城已有十多年之久,一開始只有十餘人口,後來落地生根,以教城裏青年刀術為業,宅院逐漸改建擴充,如今的嚴府包括家仆家婢、寄住的學藝青年,共計七十上下人口。

東邊的樓院是給客人住的,這兩天無人,萬家佛一家子正好住了進來。

輕巧地開門又關上,萬家佛脫了白色的外衫後,忽然像想到什麼,呆呆地看著乾淨舒服的床鋪好一會兒,嘴角泛起興奮,連忙熄了油燈,賊溜溜地爬上床。

「娘子……」那聲音有點賴皮,完全不像平常正經八百的萬家佛。

「嗯?」黑暗裏有一雙亮晶晶的大眸。

「那個……」他吞了吞口水,很熱切地說:「我們有好久好久沒有……唔,車上有小四那小子壞事,車內又擠,讓我數數,半年內才三次,我這個相公,一點也不威猛對不對?」

「相公,你在我心目中是很威猛的男人。」黑暗裏,女人的聲音帶點甜帶點笑,令人想到多汁甜美的桃子。

萬家佛一想到她渾身的桃子氣味,不由得心醉神迷,索性不規矩地撫摸她的身子,嘴裏說道:

「青青,我好想要妳好想要妳……」吻上她尚帶點涼的小嘴,他情欲微動,見她沒有拒絕,心裏暗喜,更加放肆,乾脆將整個身子的重量壓在她的上頭。真樂真樂,要早知今天晚上能有一番溫存,他晚上一定先吃三個大饅頭,讓自己有體力迎接接下來的驚濤駭浪,他真的不願再去想起,每次溫存後,活下來的是誰。

「相公,你來你兄弟這裏住,就是為了要這樣礙…」她呼吸微微紊亂,卻還是帶著甜笑說。

「是啊,我正是這個目的——不,我的意思是,咱們夫妻老帶著一個小四,很麻煩,要他滾邊去,他還看得津津有味——」想到就氣,氣到順道偷偷拉松了她的肚兜——哎啊,成功!

「小四呢?」她暗暗深吸口氣,極力克制他挑逗下的反應。

「我讓小四跟他嚴大伯一塊睡。」雙手繼續不規矩,很積極地幫妻子拉下衣物。「娘子,娘子,我有沒有跟妳說過,我很愛很愛妳?」

「相公,你愛我哪兒?」

脫光了,脫光了!他心裏高興,小心地不流露出猴急,吻著她桃子般的臉,嘴裏應付道:「我當然愛妳的身……愛妳的全部。青青,是不是我的錯覺?這段對話,好象每次都要說上一遍是不是?」

他身下的女人噗哧笑了出來。

有什麼好笑的?食色性也,人之天性,何況他是個男人,又不是個太監,有個親愛的妻子隨時在身旁,還能毫無反應才有問題。

「可是,佛哥哥,我不想動耶。」

「妳不動也無所謂,我來就好。」錯此機會,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他只能依賴上一次的回憶,每天回味一點點;再回味,他怕回憶都要風乾了。

「我是說,我剛睡醒,骨頭還有點懶散的,沒什麼精神……」

他黑眸微瞇,瞪著那雙在黑暗裏發亮的星子。「青青,妳睡了一整天,現在應該很有力氣要發洩才對!妳儘管對我發洩,來啊來啊!」

「我想去練個武也許會好點。」

「馬畢青,妳明不明白,為什麼夫妻夫妻,夫要排在妻前頭?」

「……明白。」

「那妳願不願意讓證實我是個很威猛的丈夫?」

「……相公,如果這是你的命令的話,我一定配合。」

他咬咬牙,考慮了半天,終究屈服在他男人的需求——不,是屈服在妻子莫大的吸引力下。「好,命令就命令。娘子,妳等著吧,我讓妳回味回味再回味,下回求我,我都要考慮!」

剎那頓了一下,像想到什麼,他扯下床幃,確認青青的春色不會外泄後,隨即像頭餓了三天三夜的野獸一口吃掉她。不,不,要小口小口吃掉她,要反復地吃,吃得連骨頭都不剩,每一小口都要小心收藏到心裏他才甘願!

因為,下一次真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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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可愛的娘子礙…這娘子真像顆桃子,令人垂涎欲滴,尤其她的聲音銷魂到連我骨頭都酥了。小老弟,我就讓你看看,要吸食精氣,得像我這般。這種書生,蒼白無力,能戰一回就了不起了,不像我,待會讓桃子娘子欲仙欲死……

你口水都流了滿地啦,這小娘子就你碰吧,再半個月,那嚴家小女人也差不多了,咱們可要換地方修練了……

嬉笑淫語若有似無地飄進床幃,驚動了萬家佛的意識。他心裏惱怒萬分,張開眸子,瞧見趴在自己身上、精力還十分充沛的妻子。頓時,惱怒化為無比哀怨:

「娘子,我睡了多久?」

「不久,才半個時辰而已。」她柔聲笑道。

「妳精神真好埃」他有點不是滋味。

「是啊,我睡了大半天,當然好,是相公你駕一天的馬車累了,瞇個眼而已。」她很給他面子的。

「妳……下次可不可以稍微委屈點,由我在上妳在下?」雖然很快活,但畢竟稍稍損了他的男子氣概。

「好啊,相公說什麼我就做什麼。」她一向以夫為尊的。

是啊,她每次都這樣說,但往往結果都一樣,他這頭野獸到最後後繼無力,變成一隻虛弱的小白兔。所幸,青青對男女情事並不熟悉,全由他教導,她才沒有發現其實她的相公是一個不算很威猛,甚至有點虛弱的男人。

他滿心憐惜地摸著她又軟又長的青絲,想起之前令他火大的對話。

「青青……剛才是妳在說話?」剛才真吵,吵得連他想再瞇一下都不能。

她眨了眨眼,注視他一會兒才搖頭。「我知道你睡著,不會無故吵醒你。」

「是嗎?」他淺笑。真的很不想承認妻子柔軟又結實的嬌軀很誘惑他的心靈,但他——

還沒有那體力可以配合心動下的心癢難耐。

他暗暗埋怨自己,輕輕將她推向床的內側,翻身坐起。

「佛哥哥,你一向睡到天明的。」她有點驚訝。

她是想說,行房之後他通常很沒用的一覺到天亮吧?基於保住丈夫最基本的尊嚴,他轉身對她眨眼賊笑:

「青青,妳想不想再戰一回?」俊目一眨一眨地,語氣很邪惡,卻不敢把視線往下移,趁她微愣的同時,趕緊聳著他白皙纖弱的肩,道:「好吧,我體貼妳,放妳一馬。」下床、穿衣,一氣呵成,然後暗喜自己保住自尊。見她的衣物散落在地,他順手交給她,命令:「妳穿上吧,畢竟這裏不是自己家,要有人闖進來可麻煩了。」

馬畢青見他小心翼翼將床幃拉好,他自個兒守在外頭,好象真的在防人偷窺似的。心裏雖然疑惑,但還是很「以夫為尊」地穿上衣物。

「佛哥哥,你肚子餓了嗎?」她問。

「妳怎麼知道?」

「因為你肚子叫得很大聲。我去廚房幫你找點東西來吧。」

「不了。」俊臉微微發紅。真是困窘,下回他一定要積極奮力向上,為自己搏回顏面。「半夜妳不方便行動,我去找吧。」

她聞言,點頭。「我也餓了,佛哥哥,你吃什麼順便也幫我帶上一份吧。」

他的妻子真是體貼人心,明明不餓也要為他的薄臉皮著想。他笑道:「我去去就回。」回頭正要給她暗示,見她正在紮起烏溜溜的長髮,露出了整個細頸,衣衫有點不整,嬌軀的曲線一覽無遺,這樣的風情是她成親那一晚後才產生的,看了八年,怎麼也看不膩。他黑眸閃過一抹柔情,啞聲說:「青青,妳身子只有我能看光,妳領口拉好,記得,只有我能碰妳。」跟她眨了眨右眼,親自監督她把領口扣好,才慢吞吞地走出門。

夜涼如水,嚴家的風燈共有十盞,點在主要的道路上。今天為了他們夫妻,特地在院內點上一盞。

萬家佛頭也不回走出微亮的庭院,隨即院牆上的狐影立刻化為白衣俊朗的青年,他哼笑一聲,變出一盤食物,然後推開門,笑道:

「娘子,我回來了!」桃子娘子,我來啦!馬上讓妳忘掉那個很無力的相公!

馬畢青一愣,掀開床幃,訝道:

「佛哥哥,你這麼快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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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裏的冷飯冷菜還真不少。萬家佛挑挑揀揀了一些,確定兩人份夠吃——唔,再多加一人份好了,今天真的太難得那個殺風景的小四不在。也許他稍晚恢復點精力,可以再戰江湖,至少也要讓青青偶爾覺得他沒那麼無力才成。

想著想著,對下半夜又充滿無限希望,他順手拿過廚房的小燈,很悠閒地返回客院。

一到客院外,就發現裏頭人聲鼎沸,燈影交錯。好幾名僕役奔過他身邊時,他刻意保持距離。他走進院內,瞧見院中央刀光劍影好不精采。

「爹!」縮小販的萬家佛,奔到他面前,嚷道:「娘在跟人打架!」

「喔……」萬家佛神色自然,拉著兒子到柱旁躲起來。「你娘跟人打架,咱們不能被她發現。」

「爹!娘打的那個人,跟你長得一模一樣!剛才嚴大伯要去阻止,娘卻喝住了他!」

「哦哦,那小四,你阻止了沒?」

小四搖搖頭。「娘從來不打爹的。」

萬家佛聞言,綻開一抹淺笑:「那當然!你娘向來以夫為尊,連我走過的路,她都要膜拜一番,小四,這世上大概再也找不到像你娘這樣崇敬你爹的女人了。當然,主要還是因為你爹是世上難得一見很有男子氣概的大丈夫。」那語氣明顯地跩了起來。

「那是爹太弱了,娘不敢打吧。就算娘想打了,爹也自動拿算盤過來了……唔唔……」小四咕噥,隨即小嘴唔唔晤地發不出聲音,因為被狠心的親爹塞了一堆肉絲。

「小四,你多學著點。這世上,有很多事不能光看表面的。要不是你娘跟我向來心有靈犀,這下可要被妖怪騙了,那多冤枉埃」

「妖怪?」連忙狼狽吞下,小四小臉充滿緊張。「爹,那娘不是有危險嗎?」

「就因為有危險,我才不能現身埃」病態的俊顏染上美麗的回憶,他幽幽歎息:「想當年,你娘還沒嫁過門的時候,每年咱們都會相聚一個月。唉,你不知道你娘對付壞蛋時像只黑熊似的多神勇,但一看見我,她就成了羞怯的小兔子,每回我撫琴,她就提議舞劍。小四,你不知道當年你爹憋得快要內傷了,你娘在我面前舞劍緊張得像是木頭在跳舞……說起來,這也全怪我讓你娘這麼迷戀……」唉,光是回想,他就忍俊不禁了。

小四看看正在冒死激鬥的娘親,再抬頭看看親爹。爹爹看起來的確又在得意洋洋,遙想當年美事,但目光卻是盯著娘不放。

院裏遽生變化——

「是妖怪!」

「是頭狐狸啊!」嚴府的家仆傳出驚呼。

白衣俊美的青年在中了馬畢青一劍後,渾身的毛髮迅速激生,整個活生生的人變得毛絨絨的,她連驚訝也沒有,眼明手快,腕間一轉,趁他轉身要逃離時,劍尖準確無誤地送進他的心窩裏。頓時,毛絨絨的人體急速縮小,化為斷氣的狐屍。

在旁目瞪整個經過的嚴仲秋一臉錯愕,瞪著一眨眼前還是萬家佛的妖屍,好一會兒,才遲疑喚道:

「弟妹……」是弟妹吧?

「別過來!」馬畢青冷聲喝道,挽了個劍花,直指牆上若隱若現的斑點。「還有一隻呢!是你自個兒出來,還是要我逼你現原形?」

嚴府院牆上斑剝的痕跡開始凝聚成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竄出,連馬畢青都來不及鎖住牠的身形,就見牠看中了柱子旁的小孩兒,直往那兒疾竄而去。

「小四,快跑!」她大驚叫道。

那頭狐妖原本打算拿小娃兒當要脅,忽見小娃的身後站著大號的娃兒,正是方才同伴幻化的萬家佛。牠暗叫聲好,一併要拿下這兩人的同時,卻見到萬家佛含笑注視著牠。

明明當定牠爪下人質了,他為什麼笑?

那脫塵病態的俊顏連點錯愕恐懼都沒有,自在的笑顏愈擴愈大,傳達到那雙閃著異采的黑眸裏。驀地,眸中瞳仁化為點點青光,微勾的嘴角在半暗的柱影下,噙著若隱若現的陰森笑意。

那笑,簡直是在說——來得好!就等你自找死路!

畜牲的本能極強,明白什麼東西對自己最有害。剎那間,牠捨棄抓人質的念頭,硬生生地從萬家佛身邊打擦過去,好象沾到了什麼,牠不及細察,隨即躍出嚴府高牆,消失不見。

「小四!」馬畢青原要衝上前抱住兒子,後而像想到什麼,踢起腳邊的長布,迅速包住她那把長劍後,才奔前用力抱住軟綿綿的小身子。「小四,你有沒有事?有沒有哪兒被擦到了?疼不疼?怕不怕?」

「沒有,娘,我很好啦!」在眾目睽睽之下,小四的小臉染暈。

「真的沒有?」她摸著他小小軟軟的身體,確認他真的沒有事,才松了口氣,親親他帶著乳香的額面,笑道:「我的小四沒事就好。」

槽了,感覺一道惱怒的視線送到他頭頂了,小四悄悄回抱了娘親一下,確定她暖呼呼的,才說道:「娘,爹也沒事。」臉紅紅的,再偷抱一下好了。他愈長愈大,以後要這樣抱娘的機會會愈來愈少的。

「我知道他沒事的。」

「哼。」頭頂傳來不悅。

馬畢青跟兒子眨眨眼,抿嘴笑道:「因為你爹天下無敵嘛,小小的狐狸精當然傷不了他,你不一樣,你只是個小娃兒,沒你爹強,是不?」

「哼。」頭頂傳來的下悅聲,稍微降低了點。

馬畢青又偷親了兒子一口,然後起身,看見嚴仲秋有點閃神地走過來。

「相公,這就是你常說的好兄弟嗎?」她輕聲問。

「是埃」

「……我不喜歡。」那聲音幾乎是含在嘴裏的。

萬家佛聞言,唇畔淺笑,並不答話。

「家佛,方才……方才弟妹……」

「嚴大哥,先前下馬車你可能沒看清楚,她就是我娘子,青青。」萬家佛十分炫耀與得意。

嚴仲夥見她拱手,他連忙還禮。「果然是弟妹,剛才小四喊是他娘,我著實嚇了一跳——」下馬車時,他忙著吩咐僕役清理客房,小四跟他睡,僕役則帶著這對夫妻去客房,所以當他一轉身時,只看見萬家佛小心扶著一身披風的女子離去。

眼前這少婦,約莫二十三、四歲,個頭兒只到萬家佛的肩頭,穿著粉紅桃色的夏衫,右腕緊緊系著老舊的紅絲繩;她的貌色遠不如自家相公來得出色,但久看之後,發現她有張別有韻味的桃子臉,眸色分明,即使在黑夜裏,依舊感覺得出她炯炯有神的雙眸,只是看起來不像是成過親的婦人,反倒像是小四的姊姊。

是了,他終於看出眼前的馬畢青與之前他所感覺的馬畢青有何不同了。

之前的馬畢青在馬車內一聲不吭,下了馬車穿著披風像在禦寒似的弱不禁風;而現在的馬畢青則確實是萬家佛跟他提過的那位走遍大江南北的馬畢青。

「嚴大哥,方才的妖怪已死,你可以放心了。」萬家佛展笑道。

嚴仲秋疑惑地喃道:「真有妖怪?真有妖怪?」懷疑是一回事,親眼目睹又是一回事啊!

「眼見為憑。再者,小弟不是說過,這種亂世,連積善之家都有妖孽存在,要有人遇不上妖怪,那可真要謝天謝地了。」原是帶點譏誚的語氣,在看向妻子時,又皮了起來:「就我家青青跟我心有靈犀,我暗示她可能有妖怪,那頭狐狸精化身成我,她都認得出來。你瞧,我跟青青多麼情深意重、恩愛無比了,是不?」

「……相公。」在他面前,馬畢青一向不會按捺住疑惑。「你,暗示過我?」

萬家佛一愣。「我朝妳眨眼了,不是嗎?要不,妳怎麼認得出來那不是我?」

「相公,他走進來時端著食物,你一向挑食,那盤食物裏至少有三樣是你不愛吃的。」

「……」他微微瞇眸。「青青,妳再說一次。」

「相公,他走進來時端著食物,我一向挑食,那盤食物至少有三樣是我不愛吃的,再加上你的暗示,我自然明白那不是你。」她一向很「以夫為尊」的。

萬家佛滿意地笑了,轉向嚴仲秋,得意地聳肩,態度好象在說,世上還有哪個妻子能像他萬某人的妻子一樣那麼地聽話?

嚴仲秋暗自失笑,對著罵畢青問道:

「弟妹,妳的功夫看起來並非高手,為什麼能一劍斬了妖怪?」

「那是我千方百計找來的斬妖劍。」萬家佛代她回答,綻開笑道:「不然青青哪有這份能耐去滅個妖怪。小四,你去收好那把劍。」

小四聞言,立刻跑去抱起那把被長布包得密實的利劍。

「嚴大哥,晚點你將那頭狐屍給火化,切莫埋了了事。小妹明早應該就能恢復正常……正好,明天一早我們一家就要離開。」

「什麼離開?現在你可是咱們嚴府的大恩人!好歹也要住個幾天才能走,何況,方才還逃了一頭狐妖……」

「嚴大哥,你放心,那頭狐狸就算逃了也不敢再回來。下等妖怪跟人不同,多半沒有什麼代人報仇講義氣的事。」

「你怎麼知道?」

「古書上都這麼說的。」萬家佛掩了個呵欠,拉過妻子,笑道:「嚴大哥,折騰了半夜,我可累了。小四,你賴在你娘身邊做什麼?你去跟嚴大伯睡。」

下半夜他還要努力呢。不知道剛才一番打鬥有沒有消耗青青的體力?最好是有。好歹也要有一次讓他在體力上勝過青青,讓他能徹底地壓住青青吧!

小四遲遲不肯離開娘親的腿邊,最後索性抱住她的大腿。

「小四,你想跟娘睡嗎?」馬畢青柔聲問道。

小四看著化身為兇神惡煞的親爹,然後鼓起勇氣點點頭,細聲道:

「嚴大伯的鬍子好刺人,娘……我跟妳睡,好不好?」雖然他年紀不小了,可是,還是很想撒嬌。

「好啊!」她開心地抱起兒子,在他的忍耐下親了他小嘴一口。「娘也好想跟小四一塊睡呢,小四的身體軟軟的,跟你爹一樣,可你比你爹好抱許多,小四,你的嘴甜甜香香的呢。」

「喂!」見母子倆真的很樂的回房,萬家佛一愣,趕緊追過去。「青青,等一下,我呢?我呢?」有了兒子就忘了丈夫,算什麼啊?

「家佛,既然如此,不如你到我那兒,咱倆好久沒有聊個過癮——」嚴仲秋原要抓住他的手臂,哪知才一碰到他的衣袖,萬家佛立刻翻臉拂袖。

「別碰我!」他疾言厲色道。立刻察覺自己不當的反應,俊美的臉皮像翻書一樣,馬上噙著迷人的笑。「嚴大哥,真是對不起,我受了點風寒,怕傳染給你。」

「風寒?難怪你臉色蒼白……」簡直是毫無血色的病容。

「是啊,既然青青疼兒子,不肯照顧我這個文弱的丈夫,嚴大哥,今晚我睡在青青隔壁那間空房就行了。」他哀怨道。

「這怎麼行?一定得請個大夫過來看看!」

萬家佛搖頭苦笑。「還沒那麼嚴重,睡個覺就好了。嚴大哥,夜深了,你別待在這裏過久,小心受了風寒;風寒也就算了,要是莫名其妙加重病情,我可會內疚一生的。」語畢,他拱手作揖,逕自往隔壁的空房走去,嘴裏還在嘀嘀咕咕的:「青青,妳一向以夫為尊的,為了那小傢伙,拋棄我像話嗎?明天不好好念念妳,我真不甘心真不甘心……一張床,多了個小傢伙,怎麼擠?可惡!」

門關上,掩去了他不肯停止的抱怨。

直到冷風吹過,嚴仲秋才從他碎碎念裏回過神。就算他再老粗,也察覺了這一家子好象有些不對勁,大的、小的、男的、女的,全不對勁,只是,他還沒有足夠的細膩心思看穿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大老爺……」僕役俏聲來報:「廚房的老張急病死了。」

「什麼?」

「方才咱們經過廚房時,發現老張斷氣了,可爺兒當時正在處理妖怪的事,所以沒敢馬上來報。」

「老張白天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會突然得急病死了?你帶我過去看看。對了,先別張揚出去,免得府裏人心慌慌。」剛收了個妖怪,現在又死了個人,老張年歲大子,遲早會走,卻沒有料到會走得這麼突然。

嚴仲秋臨走之前,回頭看了一眼客房。

今晚沒有月光,只靠著一盞風燈照亮客房。此時此刻,他竟有種錯覺,這客房外的光……帶點詭綠,一閃一閃的,陰冷又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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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5 00:20:5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其實獨自一個人睡,也不是不習慣,只是有點寂寞。

尤其這半年來都是在馬車上度過,難得有一夜床楊可以盡情打滾,他那個沒良心的妻子卻選擇了兒子……他輾轉難眠,半睡半醒,到最後決定起床讀書修身養性算了。

一張眸,發現窗外天色已經微亮。

「這麼快就天亮?」萬家佛起身下床。青青未免太狠了吧?連過來露個臉都不肯,害他一直等著時機完成他下半夜的願望……

正在暗怨的當口,輕巧的推門聲忽然響起。俊面露出喜色,連外衣都來不及脫又爬上床,蓋上被子裝睡。

細碎的腳步聲走進內室。嗯,是女人的沒錯,那就是青青了,果然夫妻情深,心有靈犀。

來人停在床前,然後輕輕坐在床緣上。

裝睡的俊臉幾乎要開心得笑了。他十分敏感地察覺到女子柔軟無骨的嬌軀輕輕壓在他的身上。小四小四,你爹也有比你強的一天礙…

呼吸彼此交錯,他內心突然微疑。青青的呼吸向來輕柔又帶點甜香,今天卻不大一樣……正這麼想的當口,柔軟的唇瓣就已經覆上他微啟的嘴。

「……」青青這麼具有攻擊性嗎?氣味也……根本不對!他猛然張開俊目,看見壓在他身上的是一名陌生的女子,正垂涎地吻著他親著他,猴急地扯開他的上衣,只差沒有撕裂他的長褲。

「等等!」他嚇得一把推開她。「妳是誰啊?」趕緊拉妥衣服。

「公子,你是家兄昨晚帶回來的書生貴客吧?小女子嚴淑德,昨晚沒出面招呼公子,真是失禮了。」那聲音明明不算柔媚,但經由她嘴裏吐出的媚語,卻足夠讓男人骨酥肉軟了。

失禮?現在才是真的失禮了吧?

萬家佛見她饑不擇食地爬向自己,連忙後退抵住床牆。

「嚴小姐,妳幹什麼妳?」嚴仲秋的妹子不是應該擺脫狐狸精了嗎?怎麼還像是被妖怪附身似的。

「公子是怕牆太薄嗎?你大可放心,你妻子剛去廚房,沒人會發現的。」

「嚴小姐,請妳自重。」俊秀的臉龐開始黑了。

「公子,你不喜歡我嗎?我等你等很久了呢……」

他瞇眼。「等我?」

「我成天關在這間大宅子裏,好寂寞好寂寞……」十指不著痕跡地爬上他的胸前,撩開他的衣襟,來回撫摸他光滑的胸膛,低喃:「看看這書生般吹彈可破的肌膚,看看這書生般的柔軟,看看這書生般纖細的鎖骨,看看這書生……」說到最後,已經是猛吞口水,只差沒餓狼撲羊了。

羊,當然是指書生的萬家佛。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書生的身分,會帶來這麼大的「豔遇」。

百無一用是書生,在這種亂世裏,縱然他相貌絕品,但既不是高官也不是家財萬貫的金主,女子想找一生可以依賴的良人絕對自動跳過他。唯有青青,十六歲就被他騙回家,哪來的女人自動送上門過?

他低頭看著她微顫的指腹撫過他光滑柔軟的胸跡眼前的女子明明看起來就像是良家婦女,但在神情舉止之間卻異乎常情的媚態,還有那種強烈的饑渴實在令他很懷疑她是……

「書上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公子,我知道你是文弱書生,什麼都不行,所以由我來教你最是恰當的了……」能迷惑男人的媚唇滑過他赤裸潔白的胸膛,柔細的青蔥環到他身後開始拉扯他的褲腰。

他什麼都不行?他心裏惱怒,瞇眸瞪她,試探地問:

「姑娘,妳都是從書上看來的?」

「是啊,書上都這麼說的。我偷瞧過你妻子了,她看起來比文弱的公子還健康,聽說府裏的妖怪是她親手斬死的。 公子,你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自然沒有辦法滿足你的妻子,我可以親授你幾招哦。」

已經不是惱怒可以形容他的火大了。他哪里無能了?青青可從沒有嫌過他!

他難以壓抑的怒氣必定流露在臉上,她笑道:

「公子,家仆們都在笑你沒有用呢,昨晚你娘子降妖伏魔後,不就不顧你的抗議,讓你獨守空閨?來吧,你也一定忍得非常辛苦吧,趁這個機會,你也可以比較看看,是你家的娘子行還是我厲害!」

萬家佛正欲開口,忽見她猶如猛虎出閘,銳不可當,沒有預警地撲到他纖瘦的身上。他鼻間好象飄過什麼異香,不及細聞,外衫就遭撕裂,整個纖細的身子被強壓到床板上,然後狠狠地被吻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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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天還沒有亮,馬畢青問了家婢嚴府路線後,就進廚房熬著早粥。

她相公跟小四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不只長相一模一樣,連喜好胃口都差不多。在老家裏每頓飯菜要沒弄得爛碎易嚼,他父子倆是會耍賴不肯吃的,有時候連她都覺得在萬府裏養的不是一對父子,而是一對大小老頭兒。

直到這半年在外頭流浪,父子倆才勉強改變喜好,就算啃著饅頭包子也不曾有過抱怨。

因為不曾抱怨,她才心疼埃佛哥哥可以忍,小四年紀小還能忍真是了不起,所以,難得有地方可以住上一夜,特地借了廚房熬鍋肉粥。

「平常這對爺倆喝粥只喝稀粥……簡直跟喝水沒兩樣,不成,還是熬稠點才好,只是要哄他們吃下,很難吧。」她苦惱地歎息。

天開始大亮了,嚴府的廚房外走動的人多了。她聽見有兩名婢女在交談——

「話可不能亂說,妳真的看見了?」

「我哪亂話說了?我親眼看見大小姐走進客院的。瞧她樣子,還偷偷摸摸的像怕被誰發現似的呢。」

「可是現在客院裏不就是萬相公那一家子嗎?大小姐認識他們?」

「不認識也能進去埃」第三名婢女加快腳步,加入她們的談話,低聲說:「昨晚大小姐找我去問話,直繞著萬相公打轉,一會兒問我萬相公是怎麼除妖的,一會兒又問我萬相公生得如何、是不是書生身分、身子是不是弱不禁風的……總之,就繞著萬相公打轉。說實話,妳們有沒有發現每回一接近大小姐,就有股好香好香的味道呢。」

「我有聞過,那香味讓我心跳好快,當時大小姐看了我一眼,叫我馬上滾出去。這樣說來,上回大老爺的朋友來,經過大小姐閨房,突然闖了進去,結果被大小姐一腳踢出來,還罵他不是書生就滾出去,事後那人好象不記得曾闖進大小姐的閨房,現在想來……是不是大小姐身上的異香在作祟?」

「大小姐喜歡書生,那她去客房不就是去找萬相公?」

「噓,別大聲,要讓大老爺知道,大小姐肯定受罰。大小姐平常都把好吃好用的全送給咱們,要保密埃」

「是是,男人都是受不住的,說不定等萬相公離開嚴府,會多帶一個人呢。」三名婢女掩嘴嬉笑地走進廚房,一看廚房多了一個姑娘,紛紛住口。

「啊,是萬夫人!」一名婢女小聲驚呼。昨晚她是親眼看見萬夫人的,萬夫人生得眉清目秀,可惜站在相貌絕品的萬相公身邊很容易被忽視。

三名婢女連忙檢衽行禮,馬畢青神色冷淡地點頭,隨即繼續熬著她的粥。

婢女彼此互看一眼,暗想萬夫人應該沒有聽見她們的竊竊私語,要不早就趕回客房弄個清楚了。

三人同時暗鬆口氣,各自忙著做自己的事。

過了一會兒,馬畢青見粥熬得稠了,肉香混著粥香,算算時辰,小四也該醒來了。她端起這鍋粥,要走出廚房,瞄到婢女們正在忙著切菜煮飯煮水樣樣來,在萬府裏有專門的廚娘,她從沒有見過這麼手忙腳亂的景象。

忽地,她怔了怔,身手極快地上前,腳尖擋住跌落的湯盅,婢女雙手搗住嘴,連失聲尖叫的機會都沒有,湯盅已經完好無缺地擺回爐灶上。

「小馨小馨,妳沒事吧?」婢女們趕緊圍過來。

「沒……沒有。」小馨聲音已然變調:「差點就潑到我了!是萬夫人一腳踢回的。咱們要不要趕去警告大小姐,萬夫人回客房去了?」一旦被發現,死的是大小姐,還是萬相公啊?

已經走出廚房的馬畢青聞言,冷淡的桃子臉忍不住抹上淺笑。

她的佛哥哥絕對不是一個三心二意的男人。夫妻八年,他要是受不住女色誘惑,家裏早就三妻四妾,也不會只有她一個娘子了。

只是,那個嚴大小姐一大早找佛哥哥,到底有什麼事?依佛哥哥的性子,照說是不會讓她接近的——

快步走進客院,要叫他們爺倆趁粥熱時喝光,走到隔壁的睡房時,窗子半掩,她往內一瞧,要笑著叫相公起床,突地,她渾身僵祝

薄薄的床帳掩住床鋪上的任何春光,但可以看見床帳不住地被床內的人扯動,看得出床上很激烈……她呆呆地看著兩具隱約交纏的身影,緩緩往地上一看,去年她親手幫佛哥哥做的衣服被撕個七零八落丟棄在地,女子衣物也覆在上頭,怎麼看都很像是——

「娘!」小四剛走出客房,看見娘親就站在隔壁的窗口。「娘,好香喔,妳煮粥給小四吃嗎?」

「咳。」她忽然咳了一聲,小四立刻臉露驚嚇,連忙奔前,叫道:「娘,別激動別激動,妳會難受的!」

床上的人聽見有人在咳,硬是從床上狼狽地跌出來。萬家佛看向窗口,暗叫不妙,脫口:「青青!」他死定了!

「萬相公,萬相公,快上床來啊!」

「娘,那是誰的聲音?」小四個頭不夠高,根本看不見窗口內的景象。

萬家佛見她一臉呆呆,接著看她咳了好幾聲,他暗驚,叫道:

「青青,別激動,妳要氣就氣我好了,別跟自個兒身子過不去——小心啊!」用力扯開抱住他纖腰的藕臂,沖過去及時隔窗捧住那鍋差點翻倒的肉粥。

好燙!差點鬆手,但不能鬆手。

「青青,妳聽我說……」他忍著雙手疼燙,試著用他最深情的聲音來解釋.

「爹!」小四用力眨著眼,抬頭看著他,訝問:「爹,你怎麼光著身啊?咦,爹,你嘴巴好紅,好象娘每次親你的樣子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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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弟妹跟小四到城裏的市集走走,是不?」

「嗯。」臉色微黑。

「你怎麼沒一塊去呢?咱們應城雖然算不上數一數二的大城市,但還算熱鬧,你難得路過此地,要不要我陪你去找弟妹?」

「不必。她只是去買個布料而已,替我跟小四換新衣而已。」他現在去,必死無疑。

嚴仲秋回頭看了他一眼,道:

「家佛,你心情不好?」

「沒埃」萬家佛綻開如沐春風的笑顏:「我很好埃」最多被你妹子害慘而已。他跟青青一向情深似海,從來不曾遇過這種惱人的誤會。

「跟弟妹吵架了?」他試探地問。

「哈哈,嚴大哥,你說笑了。我家青青,一向很以夫為尊的,我要她往東,她就往東,怎麼敢跟我吵架呢?我也不瞞你說,今早有點事讓她不快活,我罵她幾句,她立刻後悔得跟什麼似的,所以我這個相公也得稍微體貼她一下,讓她出去走走逛逛街。」他微笑,俊朗的臉龐充滿大丈夫的威風,只是心裏怨個半死而已。

「那就好了。早上我聽下頭的人說,弟妹出門時臉色不佳,好象受了點風寒直在咳著,我還在想回頭請個大夫過門——」

萬家佛聞言,俊臉微流疼痛,仿佛感同身受,他柔聲道:

「不,不用了。那是她的老毛玻她一激動,就容易咳著。」語氣裏有著難掩的憐惜,隨即他振作起來,跟著嚴仲秋一塊走向嚴小妹的樓閣。

他暗自打量著四周,注意到嚴府在此落地生根後,宅院占地雖廣,建築方面卻十分樸實;人口雖多,但除去前來學藝的青年,其它奴僕算是各司其職,並沒有多餘的人手。

他所知的嚴仲秋自幼就肯吃苦耐勞,能仗著一股義氣去助人,即使現在還談不上什麼積善之家,但將來嚴家在應城若有善名,必始于嚴仲秋。

這樣正派的人,在這種亂世裏,一定能平安無事吧。思及此,萬家佛勉強心安,與嚴仲秋行至樓閣的外面,便不再前進。

從側面可以看見半掩的窗內,有個年輕姑娘正在吃藥,神態自然而有病氣,為了預防萬一,萬家佛退了幾步,見嚴仲秋轉頭看他,他綻開安撫的笑容,道:

「終究男女有別,我在這裏就成了。嚴大哥,這是你妹子?」

「是啊,你瞧她現在可正常嗎?」

「嗯,我想應該是沒有事了吧。嚴大哥,你家裏就這一個小妹?」他狀似無心

「不止。大妹淑德,小妹淑媛,小弟小夏。大妹不常出閨房,女孩子年紀大了,連兄長想要看她一面她都不願意,要談婚事她也不理。」嚴仲秋搖頭歎息:「她要有個意中人也好辦事,現在這種世道要找個讓我安心的人不容易。你要沒成親,我一定要你當嚴家妹婿。」

萬家佛眸瞳雖惱,但依舊含笑,道:

「是啊,我有青青了。嚴大哥,你家小弟呢?」真是奇事,明明嚴仲秋看來正氣無比,下頭兩個妹子都被妖怪纏上,不會連小弟都淪陷吧?

「小夏他自出生就病弱,不曾出過房門,對了,我帶你去見見他吧——」

「不不不!我風寒還沒好,不能去見他。」他連忙推辭。

「這倒是。書房往這兒走。家佛,你肯留下,大哥我是最高興了,咱們兄弟太久沒見,真要聊起來怕是三五天都說不完。對了,你跟弟妹提過你們要留下吧?」

「……提過,她一點也不介意。」萬家佛暗自苦笑。正因為提了,青青才會難以置信地瞪著他,才會情緒激動地猛咳著,才會帶著小四到外頭走動去。

她這個傻瓜,夫妻多年還不明白他嗎?她一激動,身子就難受得緊,是存心讓他心疼的吧?

「看來你真是娶了個好妻子。」

萬家佛臉色轉柔,應聲:「是埃」

「家佛,你是什麼時候學會道士那種術法?我以為是弟妹才懂的。」

「哎,她那一套是我教的,她才是什麼也不懂的那個。」走近書房,萬家佛忽然說道:「嚴大哥,這幾天我家青青若是沒給你個好臉色,你也千萬別在意,她自幼就在外面拋頭露面,看多了世間的險惡,見了許多不快活的事,所以她防心重,性子也孤僻,除了對我好之外,她一向不太理人的。」

「我怎麼會在意!」嚴仲秋壓根不放在心上:「我只是沒有料到你會娶像弟妹這樣的姑娘,萬家一向書香門第,你也是個溫文儒雅的書生,我一直以為跟你私訂終身的小姑娘是個直爽的性子,哎,我可不是說弟妹的不好。」

「沒辦法啊,我跟她立過誓的,不娶也不成的,還好,她啊,什麼都做不好,就是以夫為尊最好,我也不算虧本。」萬家佛毫不掩飾語氣裏的驕傲。

嚴仲秋笑看了他一眼,忽然注意到他袖間的腕上系著跟馬畢青一模一樣的舊紅繩。

萬家佛順著他的視線低頭一看,露出白皙纖細的手腕。

「嚴大哥,你對這條舊繩有興趣?」

「不,我只是想到弟妹好象也有一條……」

萬家佛面不改色地笑道:

「這是平康縣流行的玩意。一模一樣的紅繩可以系住對方的魂魄,我拉住青青的,讓她可別跑了。唔……我們戴了半年了,一時之間也不想拿下來。」

嚴仲秋聽他聲音帶著濃濃的溫柔,推開書房房門的同時,不由得說道:

「家佛,你這一家子一定過得幸福無比。」

「是啊,咱們一家一向如此的。」萬家佛柔聲道,正要跟著他走進書房內,忽地一陣麻感從臉上開始竄起,好象有人自暗處陰狠地窺視他一樣。

他一怔,目不轉睛地瞪著書房牆上陰暗處掛著一幅畫。視線……像是從這畫上來的。

「家佛,還記得這幅畫嗎?」嚴仲秋哈哈大笑。

「……記得,我當然記得。」萬家佛呼吸微微不順,勉強笑道:「我記得,這是仿吳道子的畫作,好幾年沒看見了。我送你的,怎會不記得呢?」

他開始冒汗了,直覺退出一步,讓日頭完全罩住他的身形。青青呢?小四呢?幾乎想要拉著他們拔腿就跑了。

「鍾馗食鬼圖。」嚴仲秋讚歎道:「當年我離鄉時,你笑說你不信鬼神,但這幅圖夠氣勢,像極我的身姿,於是就送了我。這幾年雖然少有聯絡,但我時時刻刻惦著你,每回看見這幅畫就想到故鄉有個好兄弟。」

這幅鍾馗食鬼,左手捉鬼右手抉其鬼目,目光炯炯而極具駭人的氣勢,怎麼看都覺得令人背脊發毛,當年他到底哪來的靈感送嚴仲秋這種丹青畫的?

嚴仲秋取了算盤,走出書房外,正要說話,看見萬家佛充滿敵意地瞪著自己,他心裏暗訝,再一定睛,那樣的敵意已不復見。是他錯看了吧?

「嚴大哥,我一向貪靜,如果沒有其它事,就不要來客房。對了,府裏除了小夏外,還有其它老弱病人嗎?」

嚴仲秋雖不解其意,但還是依言答道:

「嚴府上下七十人口,老弱婦孺不多,都住在府裏另一頭。啊,倒是昨晚廚房的老張年歲到了就死了。」

萬家佛一怔,脫口:

「死了?這麼快?」

「對外說是年歲到了,但今早在廚房的後院裏發現死去的狐屍,我猜是昨晚逃掉的狐狸。兄弟,你說的沒錯,牠果然逃不遠,我在想……說不定是狐狸死前對老張出手……」

「他有親人嗎?」

「我記得沒有。」

「那就立刻火化吧。」萬家佛立即道:「狐狸跟人一塊火化,不要晚,就現在。大哥,書上說,妖怪身上有百病,要是傳開了,那可不得了了。」他面不紅氣不喘地解釋。

嚴仲秋聞言,感到事態嚴重,道:「我馬上去……家佛,你要算盤做什麼?」這節骨眼兒,總不會拿去算帳吧?

萬家佛還是臉不紅氣不喘地笑道:「這算盤是給小四用的。」等嚴仲秋趕著去處理一切後,他低頭看看算盤,歎了口氣。

這算盤是給他自己用的……今天晚上,他要下跪不知道青青願不願意原諒他?背脊始終發毛,他回頭看一眼那書房,想到裏頭的鍾馗食鬼圖,內心一凜,趕緊依著腦中嚴府的路線,專走不容易碰上人的冷門單徑。

能少害死一個人就少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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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應城街上。

「娘!娘!妳等等我,等等小四,小四跑不快啦!」

馬畢青聞言,停下腳步,轉身朝氣喘吁吁跑來的兒子伸出手,抹笑道:

「小四,娘差點忘了你呢。」

小四趕緊牽住她的手,跟她一塊走在街上。

「娘,爹他也不是故意的啦……」

「嗯。」她又咳了一聲。

小四暗罵爹一聲,又抬頭看娘的側面。「娘,妳放心,爹雖然脫光光,但是他說過,就小四這麼一個兒子,不會找其它二娘三娘來生胖娃娃。」

「嗯。」她微笑。

「那妳別氣了好不好?咱們回去,等爹認錯——不不,爹已經跟小四認錯了,他要小四轉告娘,雖然不小心跟不是娘的人在床上打滾,但這種事絕不會再犯第二次的。」

馬畢青停步看他,笑道:

「你爹要你這麼說的?」

小四用力點頭。

她失笑,牽著他走進布料店。

「小四,你一說謊,跟你爹簡直一個模樣。」

「我、我沒說謊啦,娘,妳……」注意到娘親挑選著布料,他轉了轉靈活的眼珠,小聲說:「爹最近在說他想換新衣了呢。」

「嗯哼。小四,你喜歡什麼顏色?」

「耶?我、我喜歡樹木色,爹喜歡白色哦。娘,爹真的很喜歡妳幫他做的衣服——」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娘結了帳,抱著土黃色的布料定出店。

小四趕緊再追上去,小臉苦苦,吶吶問:「娘,妳是不是真的在氣爹?」

「我沒有埃」

「那、那妳怎麼不幫爹做衣服?以前都是小四跟爹的衣服一塊做的。」

「因為小四一直在長大,需要新衣服,你爹嘛……有剩下的再幫他做好了。」她又咳了一聲。

小四皺起眉,不敢再吭聲,跟著娘親手牽手走在街上。

忽然間,他看見前方有喪家,低叫:「娘,娘,快撐傘,有喪家!爹說見到喪家,要快點避開的!」趕緊拉著馬畢青鑽進小巷子裏,避開穢氣。

馬畢青嚇了一跳,直覺抱起小四,將傘擋在她跟喪家之間的方向。

「娘,妳沒事吧?」小四緊張兮兮地問。

她搖搖頭,小心地退到巷口,走進另一條街上,直到遠離喪家的範圍,她才暗籲了口氣,親了小四一口。

「小四真貼心。」她柔聲笑道。

小四小臉暈紅。「這都是爹教我的。他說娘不能見喪家、不能咳,身子容易會不好;也不能讓人大叫娘的閨名,他不能時刻顧著娘,就叫小四看著娘,所以,娘,爹真的很好,他今天脫光光,一定是一時被狐狸精迷惑,以前我在家裏聽掃地的叔叔說,偶爾枕邊換入睡一下,也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事,爹才一次應該不打緊的,對不對?」

馬畢青默不作聲地看著一臉無辜的兒子,不知道他是真心為他爹說話,還是故意一直害他爹?

「娘,咱們要回去了嗎?爹還在等著呢,今天早上爹把那女人趕走之後,我們很努力地吃完娘煮的粥,爹讚不絕口哦。」雖然粥很稠,父子倆還是苦著臉埋頭吃完。他最冤了,明明是爹爬牆摘花,卻有一半的粥要他負責,以前起碼娘會邊哄他邊親他,他才肯吃的。

她笑著把他放下地,拉著他的小手,說道:

「娘還要買把刀,小四想不想吃點甜點?咱們一塊買。」

「爹也很喜歡吃甜點,酥酥軟軟的,比飯還好吃……」

「買你的就夠了。」她打斷他的話。

「那、那娘買刀……」不是要砍爹的吧?他不想失去爹埃

馬畢青終於忍俊不住,把布料交給兒子抱著,收了傘,從荷袋裏掏出一個小佛像。「小四,你瞧,這像不像你爹?」

小四驚訝地看著這尊笑臉木娃娃,脫口:

「好象喔,好象喔,娘,真的好象爹喔,妳哪兒買來的?」

「我雕刻的。」見兒子一臉吃驚,她牽著他走到靠近街尾的某戶破舊人家。「以前娘還沒嫁給你爹時,都在外頭跟人四處流浪,每次娘看見不快樂的事,總是會躲在一旁想著你爹的模樣,然後雕出這個小佛像。」她蹲下,然後在人家門口旁挖了一個小小的洞,把佛像埋在裏頭,然後雙手合十,誠心地祈禱:「家有一尊佛,平安康泰,萬年無事。願天上菩薩保佑這戶人家,願佛哥哥保佑這戶人家。」她默念了十遍後,看向小四,展笑。「以前娘一不開心,就是這樣做的。所以,娘嫁給你爹前,只要娘走過的地方,那裏一定有你爹的佛像埋在人家家門口,也可以說你爹雖身處平康縣萬府,卻在年少時跟娘走了好多好多的地方呢。」

「可是,爹不愛咱們說他是佛了。」小四低聲說。

「是啊,他不喜歡咱們說他是佛,可是在娘心裏,你爹跟你都一樣,都是一尊佛。」她低喃:「家有一尊佛,平安康泰,萬年無事啊,咱們都會平安無事的,不會再出事的……」

小四默默地看著她,然後鼓起勇氣說道:

「娘,小四叫佛賜,是天上神佛賜的,那佛賜一定會活很老很老……所以,妳跟爹也會陪我一塊很老很老……陪我一塊長大一塊老好不好?」眼眶頓紅,立刻垂下小臉,不敢讓娘親看見他丟臉的樣子。

馬畢青注視著他,眸瞳內抹過濃濃的遺憾,而後綻出快樂的笑顏。

「那是一定的。」她道。見他開心地猛然抬頭,她又說:「你爹跟我,本來就是打算要賴定小四的。當年你出生時,你爹快活得每天都抱你玩你,咱們為你取了乳名小四,就是要打定主意,怎麼樣都得生四個孩子。小四、小三,小二,小一,就這樣倒回來,現下雖然只有小四,但小四足夠抵上所有孩子了。將來咱們不靠你養老,難道你要讓你爹跟我露宿街頭嗎?」

「娘,妳別騙我啊!」他的聲音有些發顫。

「你爹會騙人,你娘何時騙過你了?」

說得也對!爹偶爾會說謊吹捧自己,娘卻是從不騙人。小四激動地抱住娘親的身子,叫道:「娘,妳跟爹一定要等小四!小四會長得很快!等小四長大了,小四來保護你們!小四生一堆小孫子完成爹的願望!娘睡醒了會冷,小四會蓋個大房子,一年四季生火爐,娘,妳跟爹還有小四永遠也不分開!」

馬畢青聞言,圈住他軟軟的小身子,很滿足地笑道:

「娘小時候有你爹陪著,現在有小四,娘這一輩子能有你們兩尊佛,真的好快樂。」

「娘,妳一輩子還沒過完呢。」他有點不高興。

「是是,小四說的對。娘有點累了,可是還要去買雕刀,這樣好不好,你自個兒去買甜糕,娘在這裏等你,你也好久沒有逛大街了,是不?」

他遲疑一下。「可以買爹的份嗎?」

她眨眨眼,從荷袋裏取出錢給他。「娘不知道這裏的價錢如何,你自個兒看著辦吧。」

小四看向手裏的錢,暗喜夠買爹的了,順便他要好好看市集有多熱鬧,爹已經沒有辦法走進人群了,他有責任把這裏的熱鬧跟爹說。他用力點頭,說道:

「娘,妳別亂胞,我馬上就回來。」

「好,娘就在這兒等你。」

小四一轉眼,就溜進人群裏。馬畢青立刻扶著老樹,掩嘴猛咳著。

情緒一激動,就容易生咳,一咳渾身好難受。這種身子、這種身子與她之前萬年無病的身子比起來,真是天差地遠……

能活下來,就是件好事了,她暗想,不由得又想起方才小四的話。這一生,她跟佛哥哥,也只能有一個小四了,之前明明說好要生四個胖娃娃的……

「咳咳——」不能再想了,一想又要激動了。

「桃子妹妹?」

她恍若未聞。

「不對,是畢青,小青?」

馬畢青聞言,抬起臉看到一名年輕高壯的漢子走到自己身邊。

他一看清她的長相,驚喜叫道:「果然是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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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皺眉。誰啊?

「妳忘記我了嗎?我是跟妳義結金蘭的馮二哥埃」那男子笑得開心,走近幾步,見她神情冷漠地退了一步,他愣了下,搔搔頭。「妳真忘了我?咱們曾歃血為盟的,在妳很小很小的時候埃」神色有點哀怨。

馬畢青想了想,默念馮二哥好幾次,隱約有個印象,卻不太記得了。

「妳以前在溫爺那團雜耍藝人的手下打雜,記不記得?妳那時差不多九歲左右,個兒好小,桃子臉跟現在沒兩樣,大眼大大的,白裏透紅,好象顆好吃的小桃子;妳手腳靈活又勤快,那年你們到我那鎮上表演,我不小心扭傷了腿,妳拖著我回家,待在那裏的一個月妳常常來看我,事後我想跟妳討個承諾……呃,是義結金蘭,妳告訴我,妳剩下三根手指還沒流血,可以分我一根,妳記不記得?」一想起她的童言童語,馮二哥就很想笑。

她皺眉,想了下,答道:

「好象有個印象。」她九根手指頭上的確有小小的傷痕在。

「不怪妳,那時我都十五歲了,記得十分清楚,妳才九歲左右,記不清是應該的。」

「不,是因為半年前我生了場大病,太久遠的事有些模糊了。」

「原來是生病了埃小青,妳現在住在應城裏嗎?還是跟溫爺他們路過這兒?」他很積極地問,雙眼亮晶晶的,充滿期待。

「我不住在這兒,也沒跟溫爺爺在一塊……」對溫爺爺的記憶也很模糊了,她又咳了一聲,淡聲道:「我以前住在平康縣。」

「平康縣?」馮二哥訝道:「半年前我才在那兒住上半個月呢。」

這裏離平康縣至少有好幾個月的路程,正要問她為什麼獨身出現在這裏,有個聲音忽然插進來,叫道:

「娘,我買了兩盒。」小四古怪地朝他看了一眼。

「小四,來,喊馮二叔,他跟娘認識。」

「馮二叔!」

「……這小娃兒,是妳的兒子?」馮二哥有點不可思議地瞪著小四,見馬畢青點頭,他難掩一臉濃濃失意。

早知如此,小時候就不要那麼憋了,她不懂什麼叫私訂終身,硬生生地被轉成義結金蘭,那也就算了,現在見到她,覺得她跟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還是一樣的甜甜桃臉,偏偏已嫁人婦……好想哭哪!

「是我兒子埃」她朝小四抹開溫柔的笑:「小四,都買好了,娘有點累,幫娘抱著布,咱們一塊去刀鋪買雕刀,好不好?」

「好,小四拿著!」小四趕緊接過這匹上黃色的布料。

「小青,妳要買刀正好,我在應城開了間刀鋪子……雕刀啊,我想想,鋪裏頭現在的貨色都不算上等,這樣吧,妳現在住哪兒?我晚點拿給妳。」

馬畢青遲疑了下,道:

「我現在暫住在嚴府,是嚴仲秋那間。你知道在哪兒嗎?」

「知道知道!原來妳暫住在嚴府,那可方便了。嚴爺是教刀術的,他府裏的刀也是我刀鋪子送過去的,明兒個我正要過去磨刀,妳明天……還在吧?何時回平康縣呢?」嗚,真有點依依不捨。

「我不回平康縣了。」見他一怔,她道:「我跟我相公,還有兒子都在一塊,想找個安全的地方住下。」

「妳相公啊,他也是平康縣人?」

馬畢青點點頭。

馮二哥看向小四,覺得這小孩一點也不像小青,多半是像她相公,看得出她相公應該是相貌出眾的男子。不過,他記得小青根本不太介意男人的長相啊,太過份了吧,到底是哪個好運的小子沒有被她硬轉成義結金蘭?

「你們離開也好。」他歎道:「我離開平康縣之後,聽說那裏有些混亂,好象有暴民把縣官給殺了。說起來,應城算是和平許多,對了,妳在平康縣時,有沒有聽過一戶萬姓人家?」

馬畢青愣了愣,握著她的小手緊張得有些發抖,她輕輕壓了下小四的手心,搖頭。「我不常出門,沒有聽過。」

「這倒是,妳嫁人了,妳相公也不會准妳常出門的。」馮二哥柔聲說:「現在世道多亂,即使嫁了人,也得看看嫁的丈夫有沒有能力保護妳。我在平康縣時,聽說萬家少爺出生書香世家,他也是名書生,卻成天跟些狗官廝混在一塊……」見她臉色不悅,他連忙解釋:「小青,妳別誤會,我挺佩服他的,在這種世道裏,風骨正直的人是活不下去的,他幫貪官污吏出主意,周旋在州官知縣之間,迎合喜好,卻也保住平康縣不受戰火波及,那些官員都很倚重他的才智。在那一帶的縣城裏,大概也只有萬府完整無缺地保全下來,其它富貴人家早就被貪官看中,挑了個名目封了屋子。當男人的,就是要這樣能保護家裏的人……小青,妳相公能保護妳嗎?」

「嗯。」

「那,那他對妳也很好吧?」

「嗯。」

馮二哥歎氣。「若有空,我真想見見他。」

「他身子不好,不太能見風。」馬畢青朝他點點頭,難得露出淡笑:「馮二哥,謝謝你說了些我家鄉里的事,平常我都沒法知道的。」低頭看向一頭霧水的小四。「小四,回去了。」

「好,馮二叔再見。娘,娘,別再走回去,那兒有喪家穢氣,小四剛跑到另一頭看過,也能走回嚴大伯家的。」

「小四真貼心。」她眉開眼笑,牽著他的小手慢慢走回去。

「唔……都是爹教我的。 功勞都歸給爹好了。」他忍痛割捨自己的功勞。

「小四,你又說謊了喔。」她噗哧笑出來。

馮二哥目送她溫婉的背影,不由得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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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

門輕悄悄地被打開了,俊美白皙的年輕男子穿著黑色的長衫,一頭又黑又亮的長髮披散在身後,默默地走到床邊。

在娘親懷裏的小四張大眼,看著爹一臉哀怨。他想張口跟娘說,但娘閉著眼睛……不對啊,娘要睡著的話,身子一定會又冷又硬,現在還很暖和,根本是不想理爹吧。

萬家佛看兒子根本沒有用處,索性低聲喊道:

「青青……青青……」見她不理,他厚顏地擠上床,硬是擠擠擠,在她身邊擠了個床位出來。

「爹,別這樣,小四擠到邊邊了啦。」床睡三個真的很擠耶。

「你閉嘴。」萬家佛咬牙罵道。然後吞了吞口水,側身小心翼翼從妻子的背後環住她。「青青,今兒個早上妳熬的粥真好吃,我一個人就全吃個精光,真巴不得再繼續吃呢。」吃得他胃好痛埃

「爹爹,有一半是我吃的啦。」娘擋在中間,他看不見爹的身子,小四只好稍微大聲點。

「你閉嘴!」哪兒來的賣爹賊!萬家佛又擠出討好的笑,手掌不規矩地移向她平坦的小腹。「青青,別不理我,我發誓,絕對沒做對不起妳的事。今天早上,我被她壓住,我想逃啊,但我沒想到她力氣這麼大……」聽見她咳了一聲,他立時閉嘴,怕她情緒又激動了。

「娘……妳也知道爹是書生,別人給他一拳,他就飛到千里外頭去了。」小四摸著娘的桃臉,小聲說道:「會被人壓住不能動彈,也不意外,雖然小四也不懂為什麼爹會脫光光……」

「你不會說話就不要給我亂說!」萬家佛恨聲罵道:「什麼叫脫光光?你爹我只是上衣被她給撕了而已,好不好?」

「小四,娘跟你換位子好不好?」馬畢青忽然說道。

小四一臉為難,吶吶道:「娘……現在這樣也不錯埃」

「娘不喜歡背後有人貼著我,不舒服。」

小四聞言,只好小心翼翼地爬過娘的身體,當著爹哀怨無比的臉龐,擠到兩人中間,趁著娘背過他之前,連忙拉住娘的手臂壓到自己身上,小聲說道:「娘,妳抱著我睡,我才睡得著啦。」

馬畢青聞言,只好轉身面對兒子跟萬家佛,她當作沒有看見床邊快掉下去的那個無比哀怨的人,對著小四柔聲道:

「娘要睡著了,小四就叫醒娘,要不然你會凍著的。」

小四點點頭,正要跟娘說話,就見她閉上眼。

萬家佛默默地伸出長臂,硬是把小四夾在中間,抱住妻子的腰身。

「爹,這一次沒有你的衣服,娘說只有我的哦。」小四小聲地說。

俊目狠狠地瞪他一眼,罵道:

「你在你娘耳邊灌了什麼奸言奸語?」

「哪有!」小四抗議:「爹,我是幫你說話,我跟娘說,以後你絕對不會再爬牆摘花了……」

「爬什麼牆?」差點失控掐死自己唯一的兒子。「我哪要爬牆了?誰要爬牆?萬佛賜!你是專扯我後腿的,是不?」

「爹,你安心啦,我跟娘分析過了,男人喜歡跟不同的女人睡,這是司空見慣的,爹才這麼一次,很了不起了,簡直是絕無僅有的,娘一定原諒你。」

「……」萬家佛深深吸了口氣,閉上俊目,再張開時,瞪著小四,瞪到他害怕地緊緊縮進娘親的懷裏。

「萬佛賜,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原因啊!就是有你這個吃裏扒外的小傢伙,青青才連晚飯也不搭理我!」眼角忽地瞄到青青嘴角有點上揚,他心喜,故意再對著小四說道:「你爹才無辜呢!我原以為你娘疼我憐我,來屋子裏看我有沒有睡好,哪知冒出個連看都沒有看過的女人!她餓虎撲羊,你爹差點暈死在她的手下,你娘卻誤會我跟她有染,你爹一向不好色,唯一的色字只給你娘,偏你娘連頓晚飯都要避著我——」說到最後,已有埋怨,俊目直瞅著那張緊閉大眸的桃子臉。

「爹,娘晚上不跟你吃飯,是因為你身上還有那姐姐的味道。」

萬家佛聞言,微愕,問道:「味道?哪來的味道?」

「不好聞的味道。」小四坦白道:「我跟娘一靠近你,就不舒服。小四心跳得好快,頭暈暈的;娘離開飯桌跟小四回來時,頭昏腦脹得差點撞到牆呢。」

萬家佛沉吟不語,想起嚴淑德撲向自己時,鼻間的確有抹極淡的異香,但那味道一晃即過,後來就再也沒聞過,是他嗅覺出了問題,還是——

那女人果真有問題。他聞不到,而青青他們聞得到,多半表示那女人是妖怪沒有錯了。

嚴府裏的妖怪,多得令人感到可怕啊!

他慢慢收緊臂上力道,見青青沒有抗拒,他暗籲口氣,環住他的妻小,低聲揚笑道:

「你爹啊,就這麼一個兒子、一個妻子。」瞪了小四張大的小嘴,罵道:「小四閉嘴閉眼,不准再多話!你爹是劫後餘生,你不同情也就算,少在那裏加油添醋的。」

小四乖乖閉上眼,內心偷偷在高興,一手握著娘香香的手臂,一手碰著爹,左右都有人,他心裏樂得很,很快地就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打了個哆嗦,冷得清醒過來。

萬家佛立刻張眸,一看他受寒發凍的表情,再看青青的睡顏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噓,別吵醒你娘,你睡到我身後來。」

「不要。」

他瞪眼。「你會受寒的。」

「小四不怕,我要讓娘暖暖地睡。」

萬家佛歎了口氣,摸摸他的臉,低聲說:「去睡到你娘另一頭,要真是冷得受不了,別硬撐,你娘醒來她會內疚的。」

小四再度爬過馬畢青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從她身後貼著她睡。好冷,娘的身子真的好冷喔。

萬家佛輕輕圈過她冰冷無比的身子,內心又是心疼又是微惱。小心地吻了吻她凍得有些發硬的唇瓣。

他曾在她睡著後試過,不管怎麼吻她,想讓她的唇有些柔軟有些血色都沒有用。不等她醒來,她是絕不會回溫的。

「爹,娘的咳咳真的沒有辦法治嗎?她一激動,就一直咳,身子很難受耶。」

「嗯,沒有辦法治的。」

「以前娘不是這樣的。」小四低聲說,臉頰貼著娘的背。「娘以前,就算幾天不睡覺,她還是精神奕奕,只要小四張開眼,她隨時都能陪我玩,陪我念書。」

「小四,爹跟你說過,任何事都是有代價的。」萬家佛柔聲道,輕輕撫著她的臉頰。「你娘能活著,就是件天大的好事,是不?」

「嗯。那,爹,咱們要在這裏待多久?你不能在同一個地方待太久的。」

「我知道。」

「爹……」小四吞了吞口水,假裝無事地問:「你是不是為了那個想當二娘的姐姐才留下的啊?」

「二娘?」

「要不,這半年來,爹從來不停在同一個地方超過一天以上的,這次留下……其實爹是想幫小四添個二娘吧?我不要,我只要娘一個就好了。」用力抱住娘。「二娘給你,娘給我!」

萬家佛的青筋在抽動,嘴裏柔聲道:

「小四,這些話你也跟你娘原封不動說過嗎?」

「爹,小四是幫你說話哦。我跟娘說,爹留下,有可能是想給小四添二娘幫忙照顧小四,可是爹最喜歡的還是娘啦。」

「……」為什麼他會教出這種兒子?為什麼8萬佛賜,我警告你,從今天開始,少在你娘耳邊進讒言,什麼二娘!你爹現在已經跟半年前不一樣了……怎會去碰其它女人?」

「原來如此。爹,你放心,明兒個我告訴娘,爹不想去蹧蹋其它姐姐,所以不會有二娘,娘一定很高興的。」

如果不是青青擋在中間,他一定會爬過去狠狠地掐死他這個唯一的兒子!萬家佛略感挫敗,用力地深吸口氣,輕聲說:

「好吧,小四,爹跟你說實話,可你要保證先別跟你娘說。」聽見小四應了聲,他才壓低聲音道:「你嚴大伯的家裏還有妖怪,如果爹不替你嚴大伯除掉牠,難保將來你嚴大伯不會受牠所害。」

小四聞言驚訝。「爹,你說的妖怪,該不會是想當小四二娘的那個姐姐吧?」

「沒有二娘!你到底要我說幾次?」要不是小四跟他長得一模一樣,他真的懷疑這小孩是他半夜睡著時撿回來的!怎麼專門吃裏扒外?

小四緊緊抱住娘親,咕噥:「這麼凶,還是娘好。爹,為什麼不跟娘說?你不能用劍,娘可以埃」

「斬妖劍能殺妖也能砍人,你是打算連人也一塊砍了,是不?」萬家佛歎了口氣:「爹這半年才知道世間有妖魔鬼怪,所知還有限,爹正在查古籍,瞧瞧附在她身上的妖怪到底是什麼東西,爹才好對症下藥,別讓你娘知道,她會擔心的。你也知道你娘的身子大不如以往,很多時候還需要小四照顧呢。」

「是,娘需要小四照顧的!」小四得意洋洋:「今天經過喪家,小四有拉著娘避開哦。」

萬家佛唇上抹笑:「你真聰明,快睡吧。」

「……爹,今兒個,有個人在跟娘聊天耶,好象認識娘,他長得高頭大馬,跟爹完全不一樣呢。」

萬家佛先是怔了怔,後而失笑:

「小傢伙快閉眼,你娘什麼性子我還不知道嗎?」青青的眼光與眾不同,就愛他這種柔軟的書生身體,他還知道青青愛拉著他的手,因為他的雙手一向保養得宜,握起來像是軟豆腐一樣。高頭大馬?哼,完全不必擔心。

青青礙…他充滿愛憐地注視妻子的睡顏.她睡著時嘴角隱約含著笑,像在作著美夢,他掌心輕輕抵著她的左胸口,感覺到她心跳如常。

他小心翼翼地吻著她的額、她的鼻、她的唇,雖然十分冰寒又僵硬,他卻嘗到淡淡的桃子味。

不知道是不是青青的臉太像桃子,每回吻她親她,老覺得自己在吃鮮嫩多汁的大桃子,害得他習慣了她的身子跟氣味,一有其它女子強壓住他,他全身還會發毛呢。

他吞了吞口水,沒料到短短幾個對妻子的吻,就開始心猿意馬起來。

「爹,娘還在生氣耶,你欺負娘不到時間不會醒來,一直把口水留在她臉上,這樣子娘很委屈耶。」他也想親娘。

「……你給我睡覺。」他咬牙切齒道。不顧她身子冰冷,以額輕觸她的額面,閉上俊目養神,不理會專門背叛他的兒子。

小四扁了扁嘴,將軟軟的臉頰窩進娘親的背乖乖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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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5 00:21:45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微弱的光線從窗外照進來,馬畢青一陣發冷,意識逐漸清明之後,她才掀開眼皮,赫然瞧見近在眼前絕塵脫俗的俊臉。

她怔了一下,立刻想起昨晚明明睡在小四身邊的,怎麼會……背後有個小小身體緊緊賴著。

這對父子該不會一個晚上都躺在她的兩側吧?

「青青……」他喃喃。

她見他美眸緊閉,像在夢囈,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跟著閉眼裝睡,又聽他低喊著她的名字,然後他吻上她的鼻樑,她連動也不敢動。

「青青……青青……」直吻著她的眼皮、她的頰面,最後落在她的唇瓣間。

體溫漸漸回暖,雙頰暈酡,她既惱又羞地看著他熟睡的臉龐。哪有人邊睡邊毛手毛腳的?他根本在裝睡吧?緊緊閉著朱唇,不敢讓他逮著機會入侵。

「青青,我從頭到尾就妳這麼一個女人……」他喃著:「妳別氣了,從小到大,我就只碰過妳一個身子而已,我懂的,都只用在妳身上……」

她聞言,眨了眨眼,終於確定她這個一向很顧自己男子氣概的相公是在夢囈,才會這麼赤裸裸地揭露他從來沒有說過的秘密。

「青青……我守身如玉……就對妳有感覺而已,就算有人剝了我的褲子,我還是沒有感覺礙…」

她愈聽臉愈紅,他作夢似的不停吻著她的臉,移到她的嘴時,她心軟了,微啟唇瓣,任著他吻著……他愈吻愈火熱,雙手開始移向她短衫下的酥胸,她有點抗拒,心裏生疑起來。

「青青……我真的很迷戀妳的身子,不……青青,我是說,我非常非常喜歡妳,打從妳十歲那年起,我就一直等妳長大……」

她聞言,雖然動容,但一個熟睡的人能把夢話說得這麼有條有理,實在不簡單,尤其他雙手不規矩到神准的地步——她瞇眼,見他試著想壓到她的上頭,她柔聲道:「佛哥哥,小四在我身後,我會壓著他的的。」

「那咱們到隔壁去——」忽地住口了。原帶著些微情欲的神色開始化為無比哀怨,萬家佛緩緩張開俊眸,吶吶道:「青青,好巧,我作夢作到一半……忽然醒了……」試著展露他畢生最能令人心醉神迷的笑顏。

馬畢青默默看著他。

「爹……別再偷親娘,都是口水啦……」後面那只小的也在說夢話。

「青青……咱們別吵小四了,隔壁空著,可以去——」話還沒有說完,就見他畢生摯愛的妻子微拱膝蓋,一腳踢他下床。

小四被驚動,睡眼惺忪地張開眼。「娘,那是什麼聲音?」

馬畢青立刻轉身,摟住兒子小小的身子,笑道:「你爹不小心掉下床了。」

「咦……爹比小四還笨埃」

「小四,咱們讓一條被子給你爹蓋,免得他著涼,咱們母子一塊蓋一條被被。」她拼命忍笑,當作沒有聽見背後一聲聲求饒的輕喚。

小四雖昏昏欲睡,但還是很高興地抱住娘,開心笑道:「一塊蓋被被。」

「青青……」萬家佛瞪著丟到他身上的被子,喃道:「我是一家之主……我是一家之主……」這麼無情!這麼無情!

「相公,你也可以回隔壁那間曾經春光無限好的床上睡啊,在地板上睡會受涼的。」她頭也沒回地說。

「……春光無限好是這樣用的嗎?」女人妒恨的心太可怕了。萬家佛一向就很識時務,就地蓋起暖被,躺在涼涼的地面上。「我睡在這兒就好……睡在這兒就好……一家之主嘛,本來就該守護自己的妻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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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四踩在矮凳上,勺著澡盆裏的水,嘩啦啦地淋在親爹光裸優美的背上。

「爹,你身上好象沒有昨天那姐姐的味道了耶。」

「嗯嗯,小四乖。」萬家佛心不在焉地翻著古籍研究,隨口道:「去把你娘找來幫爹洗背。」

「爹,我已經幫你洗過了,很乾淨的。」小四碰碰水面,說道:「而且水快涼了耶。」

「我叫你去就去,你不聽爹的話了嗎?」

小四應了聲,跳下矮凳,走到櫃前傻笑地看著土黃色布料,回頭看爹一眼,爹正瞪著他,他趕緊張開手臂,叫道:「這是娘要給我做衣服用的,爹你不能搶。」

萬家佛深吸口氣,咬牙道:

「誰要跟你搶?哼,我命令你娘做幾件就幾件,她敢不依嗎?去把你娘叫來給爹洗背!」

再不走,爹就要發火了,小四趕緊跑出客房找娘。

「這小孩……真的是青青跟我生的嗎?」他恨聲道。繼續坐在澡盆裏翻閱著古籍。

古人寫書,還真夠隱約。在這半年來,他散盡千金,在各地搜購稀奇古怪的神怪古籍,加以研究重複閱讀,讀得他好頭大。

以前他從來不把這些書當回事,了不起說句「妖言惑眾」,撇身就走。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得必須接受這些未知的世界。

先朝古人所受思想教育,與現今沒什麼兩樣,甚至更為僵化,能在這種情況下,寫出天馬行空的冥界鬼府、妖魔鬼怪,多半是曾有所見、曾有所聞,說出去被人當作瘋子看待,索性下筆成書,似真似幻——這就讓他頭大了,到底哪部份是真,哪部份是假?

「爹……」

「嗯,青青,幫我洗背吧。」他嘴裏應著,本想以他的身體誘惑青青,化解她心裏的惱火,他可不要再睡在地板上了。突然間,他看見古籍上一段文字,立時專注起來。

「爹,既然有二娘,應該也會有二爹吧?」

萬家佛恍若未聞,低聲念著:

「媚鬼,可男可女,無形體,以附有生命之人體為樂,吸男體之精氣、采女子之陰,故無法成仙;出沒之地以城鎮居多,媚鬼擅搶地盤,以方圓百里為限,僅有一隻,其身散發陣陣香氣,香氣撩動情欲……青青,妳說妳在我身上聞到了股味道,那味道是什麼樣兒?」

「……小四也聞到了,小四心跳好快好快,有點口乾舌燥的。」小四照實說:「爹,水真的涼了,你再不起來會受寒的。」

萬家佛聞言,緩緩轉頭看向親兒,再看向門口,問道:

「你娘呢?」

「她……唔……現在好象有點忙。」

「忙?快中午了。她忙著做飯?」也對,說不得她細心做飯,要來哄他這個相公,順道賠罪。

「……也不是。爹,小四會不會有二爹啊?」

萬家佛瞪他一眼。「你胡說什麼?你娘到底在幹什麼?」

「她在前頭跟馮二叔說話。」

「馮二叔?」誰啊?

「就是小四昨晚跟你說的,娘在街上遇見的人埃他說他是平康縣的人,還跟娘說了平康縣一些事,而且好象認識娘,是什麼金蘭義俠,就是爹跟我說的那個故事,有個義俠專門劫富濟貧,臨走前一定擺朵金蘭花的……」

「……小四,我隨便編個故事你也信,你要說的是義結金蘭吧?」

小四用力點頭。「對對,是義結金蘭!爹,馮二叔今天送娘買的刀子過來,還順道幫嚴大伯磨刀,所以會待在府裏一整天,娘在跟他說著話呢。」

「你沒跟你娘講,我命令她過來洗背?」

「有,可娘說,小四幫忙洗就好了,她還有事。」

「還有事?這個青青,愈來愈不以夫為尊了!」萬家佛起身跨出澡盆,虧他還地在冷水裏一直等!他換上黑色的外衫,任著微濕的長髮披在肩後。他收起古籍,壓根不擔心什麼二的。青青喜歡他柔軟的身體,那叫什麼二的,高頭大馬,青青一看就討厭!

拜亂世之賜,青青總以為像他這麼纖細的書生,是不會有什麼壞心眼的,就算有心要殺人,他也沒那力氣拿起刀來。

「二什麼?就算他叫馮二爹,你也不必這麼笨叫他二爹吧!」他沒好氣地說。

小四支支吾吾地說:

「他叫馮二叔啦。爹,以前娘都待在府裏,就算要出門,也是爹跟小四陪她出門的。娘只對爹跟小四笑,對不對?」

萬家佛俊臉頓時沉下,指著兒子,沉聲說道:「你,萬佛賜,是說你娘對著那個馮二爹在笑?」

「是馮二叔啦!」

萬家佛立即要走出客房,去看看那個馮二爹長什麼樣子,後來想起他能不出客房就不出,免得無辜害死人……他臉色更是難看。

「去把你娘叫回來!去啊!」見小四趕緊跑去叫人,他惱怒地走來走去。「氣死我了,青青,妳是故意氣我的,是不?」青青向來只對他笑的,她性子孤僻,不大能信任人,在小四未出生前,她只信賴他這個佛哥哥;小四出生後,她對他們父子一心一意的,可從來沒有見異思遷過……是他妒火太深了吧?

「我應該信任青青的。」他努力掩飾俊臉的醜陋妒忌,深吸口氣展顏歡笑,等著青青過來,他得哄哄她。

「爹!」小四氣喘吁吁地跑回來。

「你娘呢?」跑得太慢,落在後頭?

「娘……說馮二叔在教她雕刀如何保存久些,還跟她說起咱們家鄉里的事,所以她會晚點過來,要是咱們餓了,叫小四請婢女姐姐煮個飯……」聲音愈來愈小,因為爹的臉黑得很難看。

「哼,要聽家鄉事,聽我說不就夠了?要去聽一個什麼義結金蘭的人……等等,我記得當年跟青青起誓在廟前,她直以為我們要義結金蘭……」事情不可小覷。

自廟前起誓那年後,每一年青青跟著雜耍藝人行遍大江南北,必有一個月的時間會留在平康縣裏,那時他會抽空在萬府教她讀書識字,順道偷偷培養感情,好象曾看過她九根手指上有傷疤,她說是義結金蘭,一根一個人,他差點成了第十根手指下的好兄弟。她還告訴他,多虧他教她識字,才看得懂別人寄給她的信。

一直到後來,戰火愈來愈盛,她才沒有再收到信。那時他不太注意,只想是她哪兒認識的朋友,現在想來,該不會是——

「青青自幼生得一張桃子臉,算得上可愛甜顏,性子又伶俐,我隨便騙騙她,她就跟我訂下婚約,說不定當初跟青青義結金蘭的人都打著跟我一樣的主意……不成,小四,去告訴你娘,你爹早上因為睡地板,所以受凍了,現在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快!」

小四小嘴微張。

「快去啊!」

小四應了聲,再度當傳信鴿跑了出去。

萬家佛內心愈來愈惱火。他要是跟半年前一樣,要去哪兒都方便!何必待在這小小客房內!不由自主把氣都出在那個媚鬼身上。

要不是她,一向以夫為尊的青青會這樣待他嗎?要不是她,他們一家早就坐上馬車遠離應城,哪會再遇上什麼馮二爹?二爹?哼,也要看他這個正統的一號爹死了沒有!

「爹……」小四喘得快趴下了。

萬家佛默默地看著他背後空無一人,冷聲問道:「你娘寧願看你爹奄奄一息,也要執意管她的刀能不能保存久一點是不是?」

「不,爹,我跑去時,娘已經走遠了……我問馮二叔,他說是嚴府大小姐剛把娘請過去。爹,她是不是你說的那個妖怪?咱們該怎麼辦?」

萬家佛一怔,立即咬牙,對著小四說道:

「小四,你待在這裏別亂跑,把斬妖劍 抱好,要有人靠近你,你就告訴他,我跟你娘在嚴大小姐那裏;要是他非要接近你,那他一定有問題。你把布拉掉,讓他看看這把斬妖劍,懂不懂?」現在妖魔鬼怪隨處可見,難保這個嚴府內不會藏有其它妖怪。

「爹,你要去救娘嗎?可是……」

萬家佛俊眸透著堅決,沉穩笑道:

「不礙事的。我挑沒人走的小路過去瞧瞧,再說,你嚴大伯是個好人,好人在的地方,鬼怪會繞行,疾病不會傳染,爹身上的病,不會隨便傳染出去的。」

小四點點頭,緊緊抱著斬妖劍,看著萬家佛毫不猶豫地走出客房。

「娘說過,爹的病要是加重了,就會失去人性……」手心在發汗,小四抱著劍坐在床邊,自言自語:「爹說世間沒有神佛,可是娘說有……天上神佛爺爺奶奶,如果你們不小心發現爹,請不要抓他,他真的不是故意要把病傳染給別人的……」不知不覺掉下眼淚,他用力抹去,然後張大眼睛聽爹的話瞪著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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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婢女走進嚴淑德的閨樓,一股極淡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之間,跟她相公身上的氣味十分相近,馬畢青轉頭一看,看見領路的婢女雙頰已然嫣紅,停在門口不再前進。

「萬夫人,大小姐一向不太喜歡咱們走進來,所以請夫人自個兒進去吧。」她福身後快步離去。

馬畢青暗自運氣,維持淺淺的呼吸,走進院內,瞧見嚴大小姐邊喂魚邊打量著她。

「萬夫人,妳好象沒什麼道行嘛。」嚴淑德咧嘴笑道。

「道行?」

「是啊,我聽下頭的人說是妳除妖的,可是今天我仔細看妳,妳跟一個普通人沒什麼兩樣,沒有斬妖劍妳大概什麼都不成吧?」

馬畢青聞言心底起疑,冷聲道:「大小姐找我,就為了這事?」

「當然不。」一眨眼,嚴淑德已經跳到她的面前。「我是想看看書生喜歡什麼樣兒的姑娘……唔,萬夫人,你們成親幾年了?」

「……八年。」

「八年?萬相公尋歡過幾回?」

「大小姐,我家相公與妳無關吧?」

「怎麼會沒有關係呢?我是喜歡書生的……哎,妳別誤會,萬夫人,我對妳家相公的人品、個性、才氣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喜歡的是書生的身子,既然你們成親八年,妳跟他睡過上百回,自然知道書生的身子柔軟纖細,連一點硬肉也沒有,摸起來有多舒服礙…」

馬畢青瞇眼注視眼前說話不經修飾,口水快流出來的嚴大小姐,心知有地方不對勁了。嚴仲秋雖是一介武夫,但無論如何,妹子絕不至於比鄉村農婦還不如……不對,嚴大小姐根本不懂含蓄為何物,不知人間規範道德。

嚴淑德又靠近她了點,繼續說道:

「我看書上說啊,書生都是最好上的了,只要有點姿色,沒有一個不願意接受這種一夜情緣的……唔,萬夫人,妳是不是母老虎啊,為什麼那天我強要上萬相公,他還死命掙扎?妳會打他,還是殺他?」她好奇問。

馬畢青看著她一會兒,牛頭不對馬嘴地問道:

「大小姐看的是什麼書?」

「當然就是神怪小說啦。裏頭的書生,真是令人垂涎三尺,妳上他,他絕不反抗,只當天外飛來豔福。這樣吧,萬夫人,我也不想傷人,妳去跟萬相公說一說,妳讓一個晚上給我,我嘗嘗他美妙的滋味之後,一定奉還給妳。」

神怪小說礙…正巧,她相公這半年來也專心在神怪小說上。馬畢青見彼此距離過近,她不著痕跡地退了一步,冷聲道:

「應城書生多,大小姐隨便找一個就好了,何必找我家相公呢?」

「廢話!我當然知道應城裏有多少書生,偏偏走進嚴府裏的沒半個書生,我好不容易才苦等到一個,我好聲好氣,求妳讓我嘗嘗他的滋味,這妳都不肯?」她有點發怒了。

原來,相公不走,真是為了這個女人埃斬妖劍不在手裏,馬畢青暗惱,又不知道這女人是打哪兒來的妖怪,她搖頭淡聲道:

「妳去問我相公,我沒法為他作主。」

嚴淑德雙目暴睜,怒聲罵道:

「妳相公視我如蛇蠍,那天我不過要拉他的褲子,他就摑了我兩掌,我也是會疼的,好不好?萬夫人,我這叫……這叫……先給妳甜頭嘗後給妳辣椒吃,妳不要不識好歹!」

是先禮後兵吧?馬畢青更加確定眼前的女子絕對是沒有讀過書的妖怪,她正要再度不著痕跡地退出院子,忽然那股異香味變得好濃郁。

「萬夫人……」嚴淑德笑瞇瞇地:「很香吧?妳現在是不是頭暈暈、心跳跳,心猿意馬,渾身燥熱起來?妳放心,我只對書生的身子情有獨鍾,對妳這種……嗯,跟我這副身軀一模一樣的,我一點興趣也沒有,妳臉在紅了呢,紅得好迷人,這樣方便我附身,妳也不必生氣,只要一次就好,我附在妳身上,跟書生親熱,他也不算背叛妳吧?」

不知道是不是被媚香影響,嚴淑德的聲音像從遠方傳來,聽不真切,馬畢青暗自惱怒,恨聲咬牙道:「妳這妖怪要敢碰我相公,我絕不放過妳!」這到底是什麼味兒?令她噁心想吐又難以拒絕。

「不就跟妳說了,我附在妳身上,妳也不算吃虧,萬夫人,我來啦!」

「妳做什麼妳?」萬家佛出現門口,及時從身後抱住馬畢青,以臂擋在她的面前。

「大妹,妳在做什麼啊?」嚴仲秋跟在萬家佛之後,看見自家大妹正做出令人羞愧的飛天姿勢。他聞了聞空氣中的異香,皺眉喃道:「哪兒來的臭味?這附近有人在燒東西嗎?這麼臭!」再看往嚴淑德那兒,只見該地已空無一人,他又呆了一下,叫道:「大妹!大妹?」

「大哥……我在房裏呢。」嚴淑德聲如蚊,從緊閉的房門內傳出來。「大哥,你有事找我?」嚇死她了。

「妳跑得真快……」他面目很猙獰嗎?為什麼大妹這幾個月來一直躲著他?「我跟家佛一塊過來……家佛,弟妹怎麼了?」

「她不舒服吧,我抱她回去就是。」萬家佛瞇眼瞪著那扇門,故意將嘲諷的聲音揚得極高:「也許,大小姐是哪兒不舒服,嚴大哥,無論如何你得看看大小姐怎麼了,就算踢破了門,也得看個詳細,否則要哪天鬼神作祟,讓大小姐得了急病又不肯看大夫,那就麻煩了。」果不其然,聽見房內尖銳的抽氣聲,讓他得到短暫的報復快感。

他附在青青耳邊低語:

「青青,是我,佛哥哥。沒事了,妳別緊張,妳要想抱著我就抱,我抱妳回房。」

「佛……是妖怪……」馬畢青意識有些不清。

他臉色放柔,應聲:「我知道,我都知道,妳別擔心。」

「把打橫抱起青青,她立刻緊緊勾住他的脖子,頰面直往他胸口蹭去。他見狀,心裏又憐惜又暗惱,狠狠地再瞪那扇門一眼,才走出院外,正好跟一名陌生男子打個照面。

「小青沒事吧?」馮二哥問道。

萬家佛看他一眼,冷淡道:「我夫人沒事,我帶她回房了。」語畢不再看他,逕自走了。

馮二哥呆了呆,看著他的背影,哺道:

「原來是小青的相公……」人品外貌果然出眾,只是沒想到她喜歡的是這種書生氣質的男人。這麼弱不禁風的男人能保護妻子嗎?

空氣裏彌漫著一股香氣,讓馮二哥有點頭暈,他正要退開時,聽見嚴仲秋猛敲著門板,大聲道:

「大妹妳還好吧?家佛說得沒錯,妳是不是病了?要病了要說話藹—」

家佛……家佛?馮二搜尋腦裏記憶,脫口:

「咦,不就是平康縣的萬家佛嗎?難怪今天小青直問著萬家佛在平康縣的所作所為……等等,萬家佛之妻不是在半年前已經走了……難怪那小孩不像小青,原來小青是續弦……」想到這裏,更為懊惱。

才差半年啊!要早半年,說不定他就是馬畢青的相公了,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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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3-25 00:22:09
第五章

萬家佛一抱著青青定進客房,小四就忙著追過來。

「爹爹!娘怎樣?」

「噓噓,你娘有點不舒服……你娘沒事。小四,你回房待著,等爹去找你好不好?」萬家佛放下青青,見她還抱著自己不肯放,心裏又開始惱了。

小四來回打量著他們,小聲問道:

「爹,你是要跟娘生胖娃娃了嗎?」

萬家佛聞言,瞪他一眼。「小孩子問什麼?回去隔壁,要真有事,大聲叫爹就是。」

小四乖乖地走出去,回頭又看了他們一眼,咕噥:

「明明說只有小四一個兒子,爹又想生胖娃娃,反正也不會太久,爹的動作都很快的。」

門悄悄地掩上了。

萬家佛俊臉微酡,瞪著還纏著自己不放的青青。「妳教出來的好兒子!是妳告訴小四我動作很快嗎?」

「佛哥哥……」她臉紅咚咚的,緊拉著他的衣襟不放。

「那媚香到底是什麼味道?下了多重在青青身上?那女人我絕不放過!」他惱怒暗罵,隨即對她柔聲道:「青青,青青,妳聽見我說話了嗎?妳要是忍不了,沒關係,我就在這裏。咱們是夫妻,男歡女愛本就正常,妳就不必那麼難受了……」雖然有點不太高興,畢竟青青是受媚香所惑,而非出自她對他的情欲,但說不定也算是個轉機,青青這兩天對他沒個好臉色,也許一番火熱的溫存,讓她又會變成那個以夫為尊的青青,反正他一向是很把握機會的,不用白不用。

思及此,他俊臉含笑,正要吻上她的唇瓣,釋放她體內的燥熱,突地,一陣天旋地轉,他整個人已經攤平在床鋪上頭,青青正爬上他的身體。

「……青青,那個……我上妳下,好不好?」他很溫柔地問,釋出他生平最大的善意。

善意被駁回,他徹底地被吻祝俊目瞪大,難以置信他的青青這麼的野蠻,以往行房多半是他主動,她一開始什麼也不懂,全由他教導的,媚香真這麼可怕?

忽地,她跨坐在他的腰上,他有些傻眼,心跳不由得加快,懷疑自己是不是也被妖怪的媚香影響。青青她一向含蓄,若有溫存,必是由他主動,成親八年,她總是帶點羞意跟笑顏承受他的溫柔,從來不曾看過她想……駕馭他啊!

趁著令人心動的吻滑到他的喉結時,他擠出迷人的笑,柔聲道:

「青青,青青,慢點,我是妳相公……理當讓我動手,妳躺在我下頭的,妳這樣很損我男子氣概的……」

「佛哥哥……」她眸內佈滿情欲,雙頰異樣暈媚,衣衫已經半脫,她迷蒙地注視他,啞聲問:「你喜歡有人爬在你身上?」

「當然不!」他連忙道,不知道該不該任她為所欲為。這真的讓他一個大男人很沒面子埃

「那你讓人這樣壓你?」

「沒沒,青青,我說過了,那絕對是誤會……」他頓時閉嘴不語,跟她同時瞪著她手裏撕下的黑色衣袍。

她皺眉看了半天,腦筋有點混亂,訝問:

「我是不是太大力了?」

「我從不知道妳的力氣這麼大……」他輕聲喃道:「真的。」

她朝他露出甜甜的笑,道:「佛哥哥,我以前,從來不敢抓傷你身子的。」呼吸有些急促,坐在他身上想了半天,好象不知道該從哪里下手。

「……青青,妳想抓就抓,不過,咱們還是要打個商量,為了保有妳佛哥哥的男子氣概,我在妳上頭,好不好?」他很柔地說。她不知打哪兒下手,他知道,而且經驗保證豐富,他很自動自發地扯下自身的腰帶,然後雙手輕輕扣住她的細腰,隨時準備把她「扳倒」。

他是個大男人,絕對很講究誰在上頭,不,是死也要在上頭。

她注視他的俊臉半晌,慢慢傾向他的胸前,帶著溢滿的情欲笑說:

「佛哥哥,我知道你很怕疼的,連點擦傷你都滿頭大汗,痛得咬牙切齒。八年來,我好怕弄傷你,不喜歡看你身子有傷痕,所以從來不對你動手動腳,可現在你胸口有了女人的抓痕呢。」

「原來……妳不是不信我,也不是在氣我,是在妒忌礙…」女人的護忌是不是太可怕了點?

她微笑,食指慢慢地滑過他微啟的唇瓣,低聲說:

「我永遠也不會氣佛哥哥……到頭髮白白也不氣你……你把我看得比你的命還重要……」

「青青!」萬家佛怕她突然落淚,中斷一切,他只好拉下面子,柔聲哄道:

「青青,這樣吧,這次妳愛怎麼抓就抓,這麼一點點的疼痛,妳佛哥哥可以忍的。」一點小疼真的可以忍,只要青青別故意中斷,他會受不住的。

「真的?」她偏著頭無辜地問。

他含著醉人的笑,啞聲道:「當然。來,我們換個位子,妳愛怎麼抓就抓,這也算是夫妻情趣的一種,以後可以供咱們回味,是不?」順道再拉下她的腰帶,讓她的衣衫微開,露出些許春光,方便待會兒辦事。

「佛哥哥,你是說,我可以這樣抓嗎?」

嘰——刺耳的刨木聲從左側響起,萬家佛臉色遽變,緩緩地往左邊看去,她的五指陷進床鋪的木板裏,木屑紛飛,立時拉出五道又長又深的深溝。

眼珠子再緩慢地拉回到她酡紅的桃顏,確定她並不是要殺夫也不是要報仇,他慢慢地浮起無力的笑,妥協道:

「青青,妳忘了妳佛哥哥很怕疼的嗎?這樣吧,就這麼一次,下不為例,妳在我上頭,不過等完事之後,妳得忘記這一切。以後照樣以夫為尊,還有,妳的指頭痛不痛?千萬別再抓了,連我胸口也別抓,我怕妳的手很疼。」

「我不怕疼的。」她低聲。

「佛哥哥很怕的。」他力持鎮定地說。

她噗哧地笑了出來,萬家佛原以為她恢復正常,暗松了口氣,不料她又吻住他,不停地來回吻著,唇間舌間沾滿了她的氣息,他身子難以抑制地起了反應。他的青青,他的青青啊,若真有能成老夫老妻的一天,哪該有多好?

「佛哥哥,你好配合礙…」她輕壓在他身上,舔著他的嘴角,笑道。

「唔,也不算配合,因為是青青嘛,所以只要是妳碰我,我就會不由自主地配合妳。」他微笑道,把平常拍馬屁的功夫用上,見她忍俊不住,他心裏發軟,柔聲道:「青青,妳答應我,誰叫妳,妳也不准走;誰要拖妳走,也別理他,好不好?」

她的神智部份還被媚香所惑,迷蒙地笑道:

「我不走。只要你在,小四也在,我不離開;你們不在,我也不留下。咱們一家子,一直在一塊。」

他聞言,眸光放柔,整個攤平在床上。「好吧,那妳下手吧。記得,妳相公是一個很有男子氣概的男人,所以,這一次是我讓妳,絕對不是妳脅迫而來的。」

馬畢青笑倒在他身上。

「喂!快點,我在等著!」別以為他像木頭沒反應好不好?

「佛哥哥,我好喜歡你的身子,好軟好舒服……」她吻著他的胸口,五指輕輕滑過他輕顫的腰問,落在他的褲腰上。「可是,最近你比小四還結實,摸起來,我不太喜歡……」她有點抱怨。

他聞言,瞪著埋在自己胸前的頭顱,咬牙:

「算了,良夫不與惡妻鬥。青青,妳專心點,別管我身子結不結實了,妳快一點,我等著呢——」

她忽地眨了眨眼,咬住唇,坐起來看著四周。

「青青?」他頓覺有異。

「佛哥哥,她身上的味道讓我意亂情迷,可我不喜歡被它控制……好象變濃了……」她的暈眩加重,總覺得這股香味再濃下去,她連眼前是不是佛哥哥都會記不得了。

萬家佛一聽她說味道變濃,立刻拉過青青,大喊:「小四!小四過來!」轉頭看著青青,附在她耳邊,沉聲說道:「青青,嚴家大小姐是個媚鬼,妳定下心,她來了!小四還要靠妳保護!」

小四抱著劍跑進來,叫道:「爹,好快喔,胖娃娃在哪兒?」

他見連兒子臉也紅紅,東搖西晃地跑進來,拉住兒子的腰帶,往上一提,讓妻小都窩在床上。

「小四,把劍交給你娘!清醒點,有妖怪來了,你娘還要你顧著呢!」隨即,他拉下床幃,瞪著門外半晌,才徐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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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生礙…」嚴淑德笑著走進客院。「你好象有點小聰明,跟書上描述的書生大不相同,你找大鬍子來堵我,可你失算了,現在他忙著去跟城裏的人燒船呢。」

燒船?燒什麼船?萬家佛心知各城風俗民情不同,八成應城有什麼習俗是燒船,他不理,開門見山地問道:

「妳不是人,是媚鬼吧?」

她愣了下,脫口:「你怎麼知道?」

萬家佛展開惑人的笑顏。「這很好猜埃我唯一猜不到的就是,妳明知嚴仲秋身屬陽剛,內含正氣,外貌又似鍾馗,明明妳怕得要命,為什麼還挑中嚴府寄附在嚴小姐的身上?」

「書生,你是人,當然不知道大鬍子對我有多好用!咱們這種小妖小怪,依附在他下頭,誰敢來跟我搶地盤?何況,他的弟弟妹妹們,正逢時運低下,就算我不來附身,也有其它妖魔鬼怪來搶嚴府這塊地盤。只要我不跟大鬍子正面對上,我要他去對付什麼妖怪,他會不聽妹子的話嗎?」嚴淑德笑嘻嘻地接近他:「可惜,現在他不在府裏,你要逃開我的魔掌是不可能的呢。」

「是嗎?」

嚴淑德察覺有異。「你笑什麼啊你?」

「我在笑,我遇見的妖魔鬼怪大部份都是沒讀過書的,心思真的挺簡單的。」

「……你不怕我?你是人,我是妖怪哦!會吸食你精氣的妖怪哦!」

萬家佛微微一笑:「我有說過,我是人嗎?」

嚴淑德聞言,立刻倒彈三尺,瞪著他好一會兒,才撫著胸口,失笑:

「書生,你差點嚇到我了。你要是妖怪,怎麼會有妻小?你要是妖怪,怎麼會差點被我上了呢?再說,你跟大鬍子是好兄弟,你怎麼可能是妖怪呢?」

他聳肩。「好吧,那妳到底要如何,才肯離開這副身子?」

「除非我附在你妻子身上。」

他瞇眼。「妳敢!」

「我怎麼不敢?連寄住在大鬍子下頭我都敢了,附在你妻子身上有什麼不敢?到時候看你到底還要不要你妻子?你若不肯要,我就帶你妻子去上其它書生!」

萬家佛默不作聲地注視她,看得她心底有些發毛。

「媚鬼,我家佛賜體內有我血脈,我家青青體內有我半個靈魂,而我呢,身上有病,他們不會受我連累,我可不敢保證妳要附到我妻子身上,會不會有影響?」他柔聲說道。

嚴淑德眨了眨眼,一臉茫然。

「書生,你在唬我?什麼有病,什麼半個靈魂?你當我是笨蛋在耍嗎?」

萬家佛閉眼歎息,喃道:

「至今,除了頭一個,我所遇所見所聞,全是蠢如豬的妖怪。」

「書生,你在罵我?看來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是不會怕我了!」語畢,她忽地沖上前,臉上有隱約的血盆大口朝他咬下。

他不避不動,只是含笑以對,突地,他眸內閃過青光,成拳的右手朝她攤開,柔軟的掌心裏有微微的青色光芒跳躍著,嚴淑德臉色一駭,立刻退後,萬家佛同時握緊拳頭,小心地不讓青光外泄。

「你是什麼鬼?」她好象沒見過這種妖魔鬼怪。

「我身上帶病,隨時傳染給人,妳說我是什麼鬼呢,媚鬼?妳敢不敢附在我身上?」他道。

身上帶病?那是什麼鬼東西?她一頭霧水,哼道:

「我附在你身上做什麼?哼,我管你是什麼妖怪,我把你妻子魂魄擠出,霸佔你妻子的身子,讓她永遠沒法回來,看你怎麼對付我!」語畢,嚴淑德的身子頓時倒地。

萬家佛大驚,心知媚鬼的魂魄已經離開嚴小姐的身軀,他連忙奔進屋內,喊道:「青青,動劍!小四躲開!」

馬畢青拉開長布,劍身還來不及出鞘,身子就被一股力道撞上牆壁。

「青青!」

「娘!」

「別過來!」她喝道。長劍出鞘,劍 光幾乎灼傷了萬家佛的雙眸,他舉臂遮目,覷見青青朝四周揮劍的同時,她身子極度不穩,好象不停 被人撞擊。

萬家佛一向只能聽見妖怪說的話,卻看不見半縷魂魄,他穩下心,聽著那媚鬼驚訝地自問自答,未久,他出聲阻止:

「青青,妳砍中她,她受傷走了。」

馬畢青張開眼眸,暗自深吸口氣,果然先前的異香徹底消失。她把小四抱下床,先收好斬妖劍,才拉著兒子走向自家相公。

「娘,妳沒事嗎?」

「沒,娘沒事。我以為我會被推出來……好象有東西一直在撞我,撞了好幾次,可我神智還很清楚。」身子並無不適,只是被撞得有點反胃。

萬家佛聞言,內心暗喜,拉著青青的手,說道:

「我聽見她直喊奇怪,為什麼附不了妳的身子?看來當年在廟前起誓,我體內的魂魄少了一半,那一半真的全到妳身上去了,加上妳自個兒的三魂七魄,她要擠出妳體內所有的靈體,根本不可能。」換句話說,他可以略為安心了。青青體內魂魄過重,誰要拖走她,不可能,真的不可能!

馬畢青古怪地看他一眼。「佛哥哥,你從來沒告訴我,你能聽見妖魔鬼怪的聲音。」

「呃……」萬家佛避開這話題,低頭對小四說:「快去把包袱拿過來,該帶的全都帶了,咱們立刻離開吧。我聽見那媚鬼自一言自語,說受了傷再也回不到嚴家小姐身上,既然嚴府無事,我們愈早離開,對這座城裏的人只有好處。」順便離開那個什麼馮二爹的!看起來就是高頭大馬的人物,他很清楚青青的心只在他身上,但心裏就是不太高興。

小四用力點頭,正要去隔壁房把布料跟包袱一塊帶過來,忽然聽見城裏的大鍾擊響。

天空黃黃黑黑的,差不多是黃昏時刻,只是今天橘光沖天,有點不一樣。

「咦,爹,嚴大伯府外好象有火光耶!」小四叫道,一轉過身,看見萬家佛毫無預警地倒下。

「佛哥哥!」馬畢青連忙松劍,抱住他的身子。

小四奔進來,也要跟著扶住爹,從下往上看,他嚇了一跳,驚聲嚇道:

「娘!娘,爹的臉變成青色了,變成青色了!他是不是要變成瘟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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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走了,要走了,時候到了,人家都驅船趕咱們了,再不走,留在地面上,遲早會被滅的……你看,世間百姓在歡呼呢,他們多高興我們離開,等明年兒再隨瘟使者下來布災吧……

黑暗裏,出現一艘艘正在燃燒的船隻,順著河流逐漸離開這座城鎮,無數的百姓在岸邊歡呼。

「等等……等等,我還不能走……」他咬牙。他還有青青,還有小四,時候還不到!他不能隨著船一塊走!

「佛哥哥!」

「青青……小四去隔壁房收拾包袱了?」他忍著渾身燒灼的痛苦,用盡全力吐出這句話。

馬畢青看向身邊的兒子,附在萬家佛耳畔低語:

「他正忙著收拾,沒過來呢。」

「暫時……別叫他過來看見……看見我這副模樣……」

「我知道,你很在乎當爹的尊嚴的。」她哽咽道。

小四眼眶早已泛紅,閉著嘴巴不敢吭聲。

「青青,我好痛……有人在拉著我走……」

她嚇了一跳,緊緊握住他的雙手,見他痛到青筋都爆凸了,她顫聲道:

「佛哥哥,沒人拉你沒人拉你的!你在房裏,我把你拖到床上了,沒人會帶你走的!要有人帶你走,我也不准的!」

她的聲音像在遙遠的天際,模模糊糊的,他整個神魂一直在脫離rou體,他跟青青不一樣,青青的魂魄過重,他卻只剩一半在體內,他必須耗盡全副的精力才能迫使自己強留下來。

當半年前他變成半人半鬼後,他就知道不管一家子走到哪里,遲早有一天,會有人來收他。

「佛哥哥,咱們說好的,你走我也走的!」她猛咳幾聲,低頭看著直拉著自己裙襬的小四。

「有船……」他啞聲道。

「沒有船!這裏沒有船!是你看錯了!」

那是什麼船?為什麼會出現在他腦海裏?好多百姓在歡呼,好象視為理所當然……等等,他馬上就要走了,他馬上就要帶青青跟小四離開這座城了,這艘船別強拉他走啊!

「爹!爹!娘已經答應小四,你跟娘會陪小四活很老很老的!你別走!小四是佛賜的!能保護你的!」

「青青……叫小四回去……」他咬牙切齒,費盡力氣才說出口的。

「我不要!」小四爬上床,用力抱住他的大腿。「爹,我不走!我跟娘保護你!」

「……你連爹的話都不聽了……」隱約感到有副柔軟的身軀緊緊壓住他的身子,好象這樣子壓,他就走不掉似的。這個傻青青……那個笨小四,怎麼他的家人都沒他聰明?

「佛哥哥,你說過陰差是掌人的生死簿,絕對沒有辦法抓你,沒人能抓走你的!你可以活很久很久,活得比我跟小四還久!沒人能抓你的!」馬畢青邊咳邊在他耳邊反復說著。

他的汗流不止,灰白的臉色痛苦得像是隨時會斷氣,從來沒有看見他這麼痛苦過,好象在跟一種莫名的力量在拔河似的,拔輸了就得走人一樣。

「爹是好人!沒人能抓他的!」小四哭道,緊緊抱著他的大腿不放。

他是好人?因他而死的人有多少啊!他也叫好人?萬家佛渾身抽搐,不由得用力抓住青青的身子,咬牙道:

「青青……有人在唱歌……」

「唱歌?」

「有船硬招我去……百姓在岸邊唱歌逼我上天……我受不了了……」唇色發白,只能強迫自己用力抓住青青,才能不被招去。

馬畢青與小四淚眼互看一會兒,小四連忙抹淚叫道:

「爹,小四唱給你聽,好不好?我、我唱,唱以前在家裏常唱的那首……人之初,性本善,我家有個小佛賜,天上神佛來送子……性相近,習相遠,我家有個大桃子,當妻當娘母老虎……苟不教,性乃遷……」

小四的歌聲細細地,發顫地勉強傳進他的聽覺裏,與催促他快快離去的合唱雜混在一塊,讓他像是被兩股力量活生生地扯動著。

他咬著牙,死命抱著壓在他身上的青青,極力靜心聽著小四唱的歌。

小四剛出生,他高興得要命,以為這是美滿生活的開端,生活會一步一步走向他預期的美景。

他一向不算嚴父,等小四長大了點,雖然定時教他讀書識字,但從不拿板子打人;他總是讓青青做點小菜,陪著他們父子一塊讀書,興來時就編個曲兒讓小四背,一家子和樂融融,即使他走出萬府必須陽奉陰違,必須去跟貪宮汙吏打交道,但只要能保住一家平安,讓妻小能快樂生活,他心甘情願。

他以為這樣的生活,能到他跟青青咽氣的那一刻,萬家不是積善之家嗎?積善之家必有餘慶,他不想當官、不要多餘的福份,縱然半年前被一隻瘟鬼害到妻下黃泉路,他也成半人半鬼,但他還是只求能守護他的妻小就心滿意足了。

他這樣也不行嗎?

也不行嗎?

青光頓時從他蒼白痛苦的臉龐蔓延開來,俊臉扭曲充滿仇恨,馬畢青見狀緊緊抱著他不放,叫道:

「佛哥哥!佛哥哥!你別嚇我!你還是個人,不是鬼!你會陪著我跟小四,你會陪著我跟小四……」

濕答答的淚水一直流到他的頰面,淹濕了他的頸子。他的青青很少哭的……很少哭的……萬家佛咬住牙根,聽見她不停在他耳畔低喃:

「不管別人怎麼說,在我心裏,我的佛哥哥一直是我生命裏最美好的一尊佛,不是鬼,不是鬼,絕對不是鬼……」

一尊佛,一尊佛!光聽這句話他就要笑出來了!一尊佛!一尊佛!家有一尊佛,平安康泰,萬年無事,一尊佛!他是什麼東西,不過是半人半鬼而已啊!

他拼命吸氣,盡力排除那招著他走的歌聲,不知過了多久,四周漸漸靜了下來,他眼前的船隻愈離愈遠,只剩下小四的歌聲一直在重複、重複——

「父子親,夫婦順……我家有尊大神佛,鎮宅保人樣樣來,家裏他最大,妻尊夫命,兒聽父話……」

聽著聽著,他與青青在平康縣的夫妻生活歷歷在目,他微微失了神,然後就失去意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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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大伯,你要找爹嗎?」

小四的聲音讓馬畢青迅速張開眼,發現自己趴在萬家佛身上。

她睡著了?

她暗叫聲糟,直覺要起身,卻無法控制冷到僵硬的四肢,一時之間她咬牙吞下疼痛的低喊,狼狽跌坐在地上。

「大伯,大伯,別進來啦!我娘被我爹傳染風寒,我爹正在照顧她,沒法出來。這樣好不好?我等爹一有空就叫他去找你!」

沒過多久,小四跑進房裏,看見娘親在地上動彈不得,他趕緊上前,低喊:

「娘,妳疼不疼?」用力揉著娘親的四肢,讓她能早點恢復體溫。

「你爹呢,他還好吧?」

「小四一直盯著看,爹好象睡著了,沒事的。」

馬畢青松了口氣,用力眨掉眸內殘餘的淚,瞧見兒子兩眼紅腫,她吃力地抱了抱他,然後立刻放開,怕冷著他。

「小四,你辛苦了。」

小四用力搖著頭,小聲地說:

「娘,剛才我跟嚴大伯說是妳病了,他就不敢貿然進屋,要說是爹病得沒法起身,他一定二話不說進來看爹。」

「你真聰明。」

「那個……娘……」聲音變得更低了:「一早我出去瞄瞄,才知道昨天傍晚應城裏的人去燒船。」

「船?」佛哥哥嘴裏也說有船要載他走的。

「那是城裏的習俗,每年五月初,放燒船沿著河道流,驅瘟鬼……」小四吞吞吐吐:「瘟鬼趕上天了,城裏就不會有莫名的疾病傳染作祟,可是今天早上他們回來的時候,城裏還是無故死了四、五個人……是、是咱們馬車經過的地方。」

馬畢青臉色微白,低聲說:

「別讓你爹知道。你去把包袱拿來,還有那把劍拿長布包好,等你爹一醒,咱們就走。」

小四用力點頭,趕緊回隔壁房裏去收拾。

她扶著牆慢慢地站起來,暗暗運氣讓四肢活絡起來,抬頭往床上望去,不知何時他已經清醒,正看著她。

他臉色雖然慘白,卻無鬼魅青光,只是神色十分疲 憊。

「佛哥哥……」

「原來是應城習俗礙…」他慢吞吞地起身下床,然後說道:「我就說,到底是哪兒來的大羅金仙逮著我了。」取過房內唯一的披風,披在她單薄的身子上。俊目凝視她,嘴角抹上溫柔的笑:「青青,妳冷醒我了,剛才有一瞬間,我想起有一年,咱們在北方過冬,兩人抱在一塊取暖呢。」

本來她已經將淚眨掉了,聽他一說,新淚沿腮落下。

他淺笑:「要是咱們平康縣也有這種習俗,說不得咱們就不會落得這種地步,人不人鬼不鬼的,不過這也不打緊,一家子在一塊最重要,是不?咱們快走吧。」

「佛哥哥,你能走嗎?我背你好不好?」

「不好!」他哼聲,抹去她冰冷冷的淚珠。「我是堂堂男子漢,又是妳丈夫,豈有讓妻子背丈夫的道理?這條路我還走得了。」

「那……」她伸出手。「佛哥哥,我走不太動,你扶我總成了吧?」

他盯了半晌,不知該不該說她變聰明了。緊緊握住她冷冷的小手,清楚地感覺到她將他疲累的重量分了大半過去。

「不去告別了,省得麻煩。」他歎道:「既然船驅走了這城裏的瘟鬼,還會有人莫名得病,不趕快離開,遲早會驚動其它界的鬼神。」

「嗯。」

小四拎著包袱抱著劍跑進來,看見萬家佛已經清醒,高興地叫道:

「爹!」

萬家佛泛白的唇微揚:「小四啊,你的歌聲還不錯,就老是抖著音,爹聽了一晚上,差點被你逼得跳起來罵人。」

小四臉一紅,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哽咽:「爹怎麼教的,小四就怎麼唱的!」

「嗯……等過幾天,爹再換道詞兒讓你唱好了,保證就算你抖著音照樣唱得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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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5 00:22:2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信役一直在等我?會有什麼要緊事?」嚴仲秋一路走向大門,問道。他平常不寫信的,跟民信局也沒有什麼特別的關係,哪有事能找上他的?

「說是有事跟大老爺說,好象是有點穢氣的事。對了,大老爺,小少爺今兒個早上有點不對勁,平常他躺在床上病懨懨的,今天一早就聽見他在房裏大叫,不准任何人進去。」家仆在旁報告著。

「小夏?」怎麼一個接著一個都出事了?明明剛燒船去瘟回來,卻發現弟妹生了病,淑德也不知是怎麼了,竟然一反常態出來跟他問安,完全不像過去幾個月躲在房裏不肯出來見人的妹子。

嚴仲秋走到門口,看見門外的信役,以及剛走過來的馮二哥,他微訝:

「馮二,你今天有事?」

馮二哥笑道:「我是來見小青,呃,萬夫人的。昨天傍晚我跟嚴爺燒船回家後,想到她老問我萬相公在平康縣的作為,也許是續弦的關係,她對自家相公想知道得更多,我想了想,應該再跟她說個明白,她嫁對人了,萬相公絕對是一個能在這種世局裏保護妻小的人,順道……我帶了把好劍送給她,萬相公是讀書人,要遇上山賊什麼的,萬夫人有劍在身也能保護自己。」語畢,歎了口氣。

續弦?嚴仲秋一頭霧水,但看信役在旁等著,只好先跟馮二哥做個手勢,要他等會再談。

「小兄弟,你專程找我有事?」

那信役連忙掏出三封信,說道:「嚴大爺,這是您寄到平康縣萬大爺那兒的信,那兒早是空宅子了,以後您不必再寄了。」

嚴仲秋聞言,愣了下,接過信。

「空宅子?家佛倒沒跟我提過他賣了宅子……小兄弟,謝了。」見那信役遲遲不肯離開,嚴仲秋回頭對家仆喊道:「去取串銅錢打賞這兄弟。」他的聲音本就如破曉洪鐘,乍聽之下簡直像是在發火。

那信役連忙搖頭,解釋:「嚴大爺,我不是要討賞。我是想,您要不要知道萬大爺的去處?我特地幫您問了。」

「這倒不必。要說他的去處,問我最是清楚,萬大爺一家現在就住在我府裏呢。」

信役瞪大眼。「一家?」

「怎麼?萬大爺,加上他妻子小兒,不就是一家嗎?」

信役聞言,臉色微變,勉強擠出笑來。「嚴大爺,您要不是說笑話,就是萬大爺在半年內又娶新妻吧?也對,難怪他會變賣家產,搬離傷心地,這樣一來,重新振作娶新妻,也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在旁的馮二哥同意地點頭。

「你在胡扯什麼?」嚴仲秋莫名其妙,吼道:「他妻子就一個,沒變過啊!」

「不可能!」信役叫道:「他妻子早就死了!」

「嚴爺,小青是續弦沒錯!」馮二哥也跟著插話了。

嚴仲秋看著他們兩個,斥道:「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要胡說八道!」

信役雙拳緊握,大聲說道:

「嚴大爺,我說的句句實話!我問過平康縣大半人,萬府半年前死了夫人,是得急病死的,當時萬大爺還痛不欲生,跟著吐血傷身,不肯離開屍體。七日回魂日那晚還守在靈柩前……」說到這裏吞了吞口水,才有膽再說:「聽說,第八天,他帶著七歲大的兒子跟棺木走了,從此就沒有再回來了,連家產也是他不知打哪雇來的人來縣內變賣的,他一走,平康縣沒多久就遭戰火波及,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馮二哥點頭,沉聲道:

「跟我聽說的一模一樣。他一走,平康縣縣官吏員也不以為意,只當少了個交好的書生,後來平康縣捲入戰火,百姓才知道之前全仗萬相公在縣官知府之間周旋建言,上呈主意,避開戰火。萬相公一走,縣官就被暴民給殺了。」

嚴仲秋聽這二人愈說愈誇張,明明家佛的妻子就在府內,看起來就是活生生的一個人,但見這信役臉上的恐懼又不是在做假,而馮二剛才說到續弦——根本不對,他當初去喝家佛喜酒,其妻確實就是叫馬畢青埃

「你說這萬大爺叫什麼?」他問信役。

「萬家佛!這我都問得清楚了!兒子取名佛賜!」

「……妻子呢?」嚴仲秋臉色凝重。

「馬畢青!」信役大聲地說:「臉似桃子,大眼清秀,約莫二十三、四歲,懂得武藝,死於半年前,萬大爺最後帶走的棺裏躺的就是她!」

馮二哥聞言,錯愕萬分。

嚴仲秋聽他信誓旦旦,心中惱怒不已,也跟著大聲喝道:

「胡說八道!平康縣萬家佛的妻子馬畢青,明明現在就在嚴府裏!怎會死於半年前的急病?」

平日他的聲量已經是很大了,如今他一火大起來,其聲猶如平地大雷,直破雲霄,不止站在身邊的家仆跟信役震得耳內發疼,連嚴府外路過的人也不由自主搗住耳朵。

未久,信役莫名其妙地離去了,嚴仲秋也怒氣衝衝走回府,馮二哥站在門口,捧著打算送給小青的好劍,不住地發抖。

「怎麼可能……明明小青就活生生在我面前,她怎麼可能已經死了半年……萬相公怎麼能夠教死人還陽呢……」在嚴府裏跟萬家佛打個照面時,見他抱著小青,神色雖然冷淡,但一個不疼妻愛子的人絕不會費盡心思保住萬家,保住平康縣的安和樂利的……

平康縣萬家佛之妻馬畢青在此?

「是啊,小青是在這……」馮二哥立刻抬頭,看著帶些陰風卻無人的四周,不由得瞪大眼,脫口:「老天!剛才是誰在說話?不會是鬼……」

立刻搗嘴不敢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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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可能?

明明活生生的一個人怎麼會被說得像死了一樣……死人?嚴仲秋怒氣衝衝,行至中途,突然停步。

「等等——」他雖不及萬家佛聰明,但不至於蠢如笨豬。「那日我記得弟妹在馬車內一點聲響也沒有,下了馬車還在半熱的夜裏穿著披風,在白天倒是正常得緊,馮二跟信役也沒理由編故事來騙我……這幾日城裏一直有人莫名死去,這其問難道真有問題?」馬畢青若真死過一回,那現在在客房內的是誰?是妖怪?莫非家佛跟小四也被妖怪蒙了眼?

「來,小四,娘抱你上馬車。」馬畢青的聲音驀地響起。

嚴仲秋頓時警覺,循聲走去,瞧見他們一家偷偷摸摸地在後門牽出馬車,馬畢青系著披風,正抱著小四上馬車。

「娘,我再高點就不用妳抱了。」

她笑道:「是啊,你要再高點,就輪到你抱娘了呢。」

「哼!」萬家佛說道:「青青啊,我要抱妳妳還嫌棄呢,小傢伙要抱妳,妳倒是樂得很。」

嚴仲秋看他的好兄弟坐在車夫的位子上,看起來神色極為慘白,像是剛大病一場,說起話來雖然有氣無力,但唇畔抹著淡淡滿足的笑意。

「爹,以後我長大也可以抱你的。」

「哼,幾年後再說吧。」

「相公,我來駕馬車吧。」

「不,小四說街上有喪家,妳還是少拋頭露面,省得教陰差發現了妳,出了城再說。」

「爹,小四再大一點也可以駕車了。」

「是是是,等你長大等你長大,爹跟娘都等你長大。」

陰差!馬畢青果然有問題!

嚴仲秋正要出面,卻又及時停步。此時要貿然出去,馬畢青要真是鬼怪,會不會傷及無辜的家佛跟小四?

再細看一眼萬家佛的神色。以前不覺得,那信役跟馮二說了他才發現,家佛的臉色壓根沒有血色,甚至白裏透著青光……這也是馬畢青害的?

嚴仲秋幾經思量,再想下去,人都要走了,一走要再見,只怕到時會是家佛的屍骨。思及此,他不再猶豫,反身快步走回書房,取過長劍。

「家佛不知打哪里弄來的斬妖劍,雖然我的劍只是普通的長劍,可也要跟馬畢青那女妖力拼,救下家佛跟小四才是!」

舉步要離開書房,牆上的掛畫忽然無故飄落到地面上。

「是家佛送的鍾馗食鬼圖。難道連這張圖也在暗示我,馬畢青真有問題?」原本他不迷信,但經歷了小妹被狐狸精纏上,城裏又無故死人,真的不得不懷疑馬畢青不是人。既然不是人,就不該留在這世上!

他撿起那幅畫,本來要先擺上書桌,正巧對上書中鍾馗的厲目,大鬍子之下的臉色有些恍惚,書房內頓時一陣寂靜。

過了一會兒——

書房的門開了,魁偉陽剛的八尺身軀步出房門,一步一步猶如腳踩小鬼一般,他所經之處,地面發出淒厲的哀號聲。

躲在轉角的少年,全身縮成一團,搗住耳朵瑟瑟發抖。

「我的老天爺……有沒有搞錯……」那少年連自言自語都打著劇烈的戰慄,上唇幾乎對不住下唇。「書生,你到底是什麼妖怪?還是你妻子才是真正的大妖怪?連食鬼的大人物都出來了……」

完了完了!他躲在嚴府裏,只是想仗著嚴仲秋的正氣,占住地盤而已,偶爾能夠嘗嘗男人的美味就夠了,哪知這書生一進嚴府,就引出這樣的大人物,要是他再待下去,等鍾老爺解決了書生一家子,說不得就輪到他了……他不要活生生地被鍾老爺吃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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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包袱放進車內,馬畢青先去將後門打開,對著萬家佛微微甜笑,讓他先駕著馬車出後門,她看見馬車後面的小四,連忙道:

「小四,你坐進去點,老坐在車邊,小心掉下來。」

小四立刻乖乖縮回去,看著娘親要走出後門,突然之間,他看見院內的樹葉在飄動,明明沒有風的埃

他沒有多想,用一個很大的笑顏回報娘親的微笑。一輩子住在馬車上也沒有關係,只要爹娘都在,就這麼流浪著,他也心甘情願,很快樂很滿足了。

萬家佛駕著馬車,回過頭,說道:

「青青,妳跟小四上了車可以瞇下眼,唔,我瞧過那土黃色布料,其實正適合我的身高,小四的衣服可以緩做,不如……」瞪著樹葉不尋常的飄動,今日無雲無風,唯獨靠著青青的地方,開始起了旋風。

平康縣萬家佛之妻馬畢青,享年二十四,於十二月初八死於家宅之中,陽壽已盡,為何還賴在此處不肯隨陰差下地府?馬畢青,跟我走!

細微淒厲的聲音再耳熟不過,萬家佛臉色遽變,大喊:「青青!快上車!」

馬畢青雖是一臉疑惑,但也知道有不尋常的事發生,她立刻奔前要跳上馬車,哪知後門「啪」地一聲,被疾風用力關上,徹底隔開他們一家子。

萬家佛迅速跳車,用力撞擊後門,怒叫:

「青青!」

小四回過神,跟著爬下車,用小小的身體一塊撞門。

「爹,爹!怎麼了?誰關的門?娘呢!為什麼不讓娘出來?」

「地府有人來抓你娘了!」他一介書生,再怎麼撞也撞不開這堅固的嚴府後門,他轉身對著小四叫道:「去把你娘的劍拿來!」

小四心一跳,用力搖頭:「爹,你不能碰劍的!」

「去拿劍!」他怒吼,不再理會兒子,拼命撞門。

小四嚇得趕緊上車取劍。長劍又沉又重,平常他了不起只能抱著劍,卻沒有辦法抽劍砍東西!如果他再長大一點就好了,只要再大一點點就好了啊!

「青青!青青!誰叫妳,妳都不要回話!誰要帶妳走,妳都別走!妳魂魄裏多了半個我,他們拖不動妳的!只要妳別心甘情願跟他們走!青青,妳聽見了沒?」

「爹……」

萬家佛低頭看見兒子取劍 過來,立刻接手,抽掉長布,緊握住斬妖劍的劍 柄,掌心像在燒灼一樣,霹哩啪啦,一層皮一層皮地燒著!

「爹!」

「走開!」

他抽出長劍,僅僅劍面閃過的白光就令他神魂欲裂,他咬牙忍著,高舉長劍,用力砍向堅固的後門,連砍了三次,才將後門劈開,他立刻用肩頂向那扇門,隨即門被撞開了。

「青青!」

「娘!」

萬家佛父子沖進後院,看見她緊靠在樹前,神色極為難受,身側拳頭緊握,身子不時被用力扯動,那模樣,分明有人在勾她的魂魄離體。

「娘!」

「小四別過去,會讓你娘分心的!」萬家佛咬牙,對著她四周喊道:「你們帶不走她的,青青無故被瘟鬼害死,她是枉死的!為什麼你們還要窮追不捨?」

平康縣萬家佛之妻馬畢青,享年二十四歲,陽壽已盡,生死簿上確實這樣寫著。萬家佛,你拖住你的妻子,賴在這副身軀上,終究不能像常人一樣,還累她錯過投胎轉世,你所犯的過,地府一清二楚。

「我要犯了錯,就來找我啊!什麼生死簿!什麼投胎轉世!她是馬畢青,今生今世都是我的妻子,她是無故枉死,你們要真帶她走,我非要上告天庭不可!」斬妖劍只斬妖,對地府的鬼官應是無效,但他不甘心,緊握著那把劍,隨時要抓機會拉回青青。

「上告什麼天庭?萬家佛,你半人半鬼,禍及無辜百姓,理當消失在這世間,還能上告什麼天庭?」來人聲似大雷,說話帶著異樣的腔調,同時咬文嚼字像個讀書人,只是身材太過魁梧驚人,炯亮雙眸帶著濃濃殺氣。

此人每走一步,腳下小鬼的淒叫不斷。萬家佛緩緩轉頭瞧去,看見廊腰走出一名再眼熟不過的大漢,然後,他閉上眸,哼笑一聲,再張開時已是一片平靜。

「從我看見那幅鍾馗食鬼圖時,我就料想,世間事絕對沒有巧合這種東西,當日青青死於急病,不是巧合;在馬車上遇上嚴仲秋,不是巧合;嚴家人被妖怪纏上,更不是巧合,這一切從一開始,就布好了線,等著收網,老天爺早在我跟青青相遇之前就註定了嗎?註定我跟她,無法白頭到老。」

「爹!」小四遲疑地看了一眼嚴仲秋,顫聲道:「嚴大伯他……」可以幫他們的吧?爹還幫嚴大伯除妖啊!

「小四,那不是你嚴大伯。現在站在你面前的嚴大伯,已經被附身了。」自始至終,萬家佛都很平靜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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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當年嚴仲秋離開平康縣時,我一時福靈心至,想贈他一幅鍾馗像。鍾馗之中又有不同畫像,我偏偏選了食鬼圖,還是我親手所繪!到頭來,我成了自己的催命閻王了嗎?」他咬牙切齒,俊目充滿血絲,幾乎因為滿腔的恨意而爆裂開來。

「那是你的報應,萬家佛!」

「我的報應?」俊美蒼白的臉龐溢滿從未見過的冷笑:「現在世道這麼亂,該報應的你不去報,要來殺了我?你有沒有想過,你藉我好兄弟的手來斬妖除魔,他若清醒了,豈不是會痛不欲生?」

「你這個妖孽只會作惡多端!他能大義滅親,自然不會內疚!你萬家佛由人身成半瘟鬼,天上春夏秋冬四瘟神各在任內時節領二十五萬瘟鬼下凡布災,所屬時節一過就該返回天上,你既然已成半瘟鬼,地上已無你容身之處,你偏要執意留下,你可知這半年來有多少人因你而死?」

萬家際冷聲冷語道:

「我只知道我為了保住我的家人,就算是變成瘟鬼,就算是害死了其它無辜的性命,我也絕不後悔!」

「萬家佛,你全無悔意?」

「我要有悔意,你就會放過我了嗎?我跟青青,自幼青梅竹馬,立誓廝守,我自認萬家數代從未做過任何違背天綱的事,青青她也不曾傷過人,既然你們自許正氣,為何不把世間的妖魔鬼怪全部抓走?為什麼要讓一隻瘟鬼害死青青?我跟她,在半年前,只是平康縣一對普通夫妻,原本到老都是尋常人。現在呢?那只瘟鬼先害青青急病而死,再害我成半人半瘟鬼,你們這麼愛抓鬼,為什麼不在半年前就抓走那只瘟鬼?」他愈說愈恨。明明可以當白首夫妻,到頭卻落得這種下場!

「那只瘟鬼,不是教你給殺了嗎?」

「是啊,他先害青青,再讓我成半鬼下地府救青青,然後,我就殺了他替我一家報仇。」緊緊握著那把劍,他頭也不回地說:「小四,回車上去。」

「不要!爹,你跟娘說好要等我長大的!」

「回車上去!」

「爹!」小四撲上去抱住他。爹沒有回頭,卻隱隱看見他的臉龐泛著青光了,娘曾經說過現在爹只是半人半鬼,總有一天會變成沒有人性的瘟鬼!他不要!他對著嚴仲秋叫道:「我爹不是壞人!我爹不是壞人!我爹跟我娘都是好人!都是好人啊!為什麼你們不去抓壞人,卻要來抓我爹娘?」

萬家佛狠心地一腳踹開他,怒道:

「我叫你回車上去,你是連爹的話都不聽了?」青光罩住他向來俊朗樂觀的臉龐,充滿仇恨的神情讓他的臉開始扭曲,他看見被附身的嚴仲秋舉起那把劍,不由得冷笑在心裏。

當日繪了鍾馗食鬼圖,他畫得惟妙惟肖,畫得沾沾自喜,卻不料有朝一日他自食惡果了!

他咬牙切齒,不覺鮮血滿口。今日就算保不住自己,也要跟鬼搶下青青。

當被附身的嚴仲秋持劍砍來時,萬家佛突地旋身,不理那把長劍直逼他而來,反而要趁著陰差猝不及防時,試著救下青青;哪知他才轉過身,手裏的斬妖劍硬是被人接手過去,及時擋住差點穿透萬家佛背心的劍鋒。

「鍾大師,我相公,是為我!」馬畢青咬牙,瞪著眼前的嚴仲秋,一字一語地說道:「我跟我相公,曾經約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跟我兒子約好,陪他長大,難道就不能放過我們?」前臂撐住斬妖劍,才能抵住來劍的力道。血絲微微滲出她的臂肉,她卻連眼也不眨。

「青青!」萬家佛見陰風隨她而來,知道陰差還沒有要放過她。即使看不見陰差在哪兒,他仍緊緊靠在青青的背後。

可惡!如果他不是半人半鬼,如果他願意成為一個真正的瘟鬼,他就能見鬼了!如果他成了一個瘟鬼……

「嚴大伯,我娘不是壞人,我爹也不是壞人!」小四爬過去,抱住嚴仲秋的小腿,顫聲道:「我爹不是故意的!我們一直走一直走!爹說等找到我們的容身之處,我們就不用再走了!爹不想害死人,所以我們一直走!嚴大伯,你當沒看見爹跟娘還有我,我們馬上就走,走得遠遠的好不好?」

被附身的嚴仲秋低頭看著小四,沉聲說道:

「天下雖大,卻無你爹容身之處。你爹主瘟,他所至之處,必有無辜枉死者,即使躲到山裏,山間生靈也會盡數消失!你爹代表死亡,他若不消失,這世間還會有生命因他而死。」

「我相公,全是為了救我才成半人半鬼。如果真要說,我才是罪魁禍首,鍾大師,我想問,現在世道亂,妖孽盡出,這是老天爺早就安排好的嗎?」馬畢青啞聲問道。

「這是世間的劫數。」

「世間的劫數?那就是早安排好了?我跟我相公也是如此嗎?」

「萬夫人,妳若肯下地府投胎轉世,來世必有善報。」

馬畢青唇角微泛苦笑:

「敢問我做了什麼好事,來世必有善報?」

「妳誠心刻佛。」

「刻佛?」

「妳還記得妳每到一處,必雕刻一尊小佛,妳全心全意雕,至妳十六歲足,共雕了七百八十一尊,妳還記得嗎?」

她微訝,脫口:「我雕的是我家相公。」

「妳心中有佛,那便是佛了,妳每雕一尊,全心全意禱念家有一尊佛,平安康泰,萬年無事。妳可知妳的心意,讓妖孽無法親近那些人家?這就是妳的功德。」

她愣了愣,眼淚突然滑落腮面,沒持劍的左手緊緊扣住身後男子的手。她難以置信地低喃:

「我雕的是我家相公……我一心一意祈求他們平安康泰,就因為我不曾在萬府裏埋進我家相公的佛像,所以我跟我相公落得如此田地?我不要什麼來世報,我只要這一生跟我相公兒子一塊就夠了啊!」

「妳命已絕了,陽壽盡了!」

「無所謂,我跟我相公說好了,地府陰間他往哪兒走,我就跟著走!他要煙消雲散、形神具滅,我都陪著他!」低頭對上小四哭得不成人樣的小臉,她聲音微微放柔:「小四,你回車上去。」

「我不要,娘,我不要……」

馬畢青皺眉,聲音已有不悅。「小四!」

小四淚眼看著她,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小四遲疑了下,張嘴想要說什麼,後而見她微微一笑,他點點頭,用力抹掉眼淚,爬上車時頻頻回頭看爹娘。小小的身子一直在發抖,他咬著唇,深吸口氣,爬上平常爹娘坐著的車夫位子。

淡淡的霧氣從小四身邊飄過,他用力眨著眼,看清路況,拉起韁繩,努力回想平常爹娘是怎麼駕馬車的。

他有點害怕地回過頭,看見院內的爹娘還在僵持,娘不會騙他的吧?娘從不騙人!不騙小四的!

馬畢青牢牢注視著眼前被附身的嚴仲秋,無視利刃陷進臂肉間,她握緊丈夫的手,說道:

「佛哥哥,咱們不做下輩子的夫妻。」

萬家佛垂下俊眸,沒有血色的俊顏微微柔和了。他應聲:

「嗯。」

「還有小四,咱們一家子也不求下輩子在一塊!」

「好。」他笑了,青光籠住了他俊美又帶病的臉龐。

馬畢青忍著回頭再看小四一眼,握緊劍 柄,整個劍刀迅速反抽回去,彈開對方的劍鋒。

她拉過自家相公,避開緊跟不舍的淩厲攻勢,明知身邊的相公正在化為瘟鬼,即使心痛無比,她也無法出言阻止。

「萬夫人,妳只是個陽壽已盡的鬼魂,即使閻王判罪,也不過是冠個逃離地府的罪名而已,妳生前積有功德,兩相抵消,來世又有善報,何苦隨他煙消雲散?」被附身的嚴仲秋其聲似雷,震得嚴府小小後院微微動遙

「來世我不叫馬畢青,來世也再沒有萬家佛了!」

「馬畢青,妳可知萬家佛現在正化為瘟鬼,他要真成瘟鬼而留世間,所害之人絕不是半人半鬼的萬家佛可以相比的!」

她怎會不知道?就算沒有回頭看,她也知道她的佛哥哥在做什麼!交握的兩手間,傳來他忽冷忽熱的溫度,她眸內雖然不住湧淚,嘴角卻漾起美麗的笑花:

「我知道!他是我相公,我當然知道他在做什麼!他成了瘟鬼,我陪他一塊,他要害死人,自然也少不了我一份!鍾大師,馬畢青跟萬家佛,是一塊的!」

「那就是馬畢青妳自找的了!應城瘟鬼還不速速消失!」

長嘯聲幾乎震破她的耳膜,剎那間她眼前出了錯覺,被附身的嚴仲秋張牙舞爪,血盆大口,所持長劍猶如巨劍,向她整個罩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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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人跟鬼神自然鬥不了,馬畢青早有心理準備,雖然動彈不得,也不懼不怕不鬆手。半年前她的佛哥哥死也不鬆手,今日她也絕不讓任何鬼神拆散他倆。

眼前鍾馗手持巨劍,即將要把她與佛哥哥劈成兩半,劈得形神具滅,她也不肯拉開視線,不甘心地喊道:

「這世間,戰火連連,民不聊生,我馬畢青若刻佛有功,我相公護平康縣百姓免受戰火長達數年,為何無功?為何無功?就因為佛為正道,人命可賤嗎?就因為他不信佛嗎?鍾大師,你能給我答案嗎?」

一連串的「為何無功」,讓巨劍中途頓了下,也出現了短暫的可乘之機。

一抹白霧竄進馬畢青的視線,她一怔,白霧在眨眼間擴及她整個視線範圍,她這才發現不知何時整個後院彌漫著濃霧,簡直是伸手不見五指了。

「還不快走!」少年的聲音細細地響起。

馬畢青畢竟曾走過大江南北,她的反應極快,拉著萬家佛衝破霧氣,直奔門外馬車。

「萬家佛哪里走!」

「左邊出牆!」萬家佛忽然低語,改抱住她的腰身。

她毫不考慮,借斬妖劍之力,托著萬家佛躍出右邊高牆,隨即踩上鄰近樹幹,跳到馬車頂上。

「小四,走!」

馬車劇烈震動,往前直奔,她動作極快,先將萬家佛護下馬車內,然後跟著爬進車內的同時,馬車突然一震,她低呼一聲,整個身子滑了出去。

「青青!」身在霧裏,伸手不見五指,萬家佛向前用力一抓,擦過她的手臂,他心知自己就坐在靠車門的地方,要抓不到青青,青青必會掉出車外,他奮力一撲,拉住了她的衣袖,隨即緊緊拖住她的手臂。

「青青,妳怎麼不抓著我?」

「可是,斬妖劍……」

「不要管它了!」他吼道。聽見長劍落地的聲音,他讓青青抓著自己,硬是使盡力氣將她拖上馬車。

遠處傳來聲音——

「哎啊,糟了,這可怎麼得了?」馮二哥吃驚地叫道:「我潑錯人了!嚴大爺,嚴大爺你沒事吧?我原要將黑狗血潑向馬畢青的,怎麼潑到你了……全怪霧氣濃全怪霧氣濃,你可別怪我啊!我無辜的我無辜的——」

「這怎麼回事?搞什麼?哪來的霧氣……家佛呢?馮二,你搞什麼鬼?」嚴仲秋惱道。

「鍾老爺離身了?那可好,大家可以安心跑路了!」馬車內,少年松了好大一口氣。

萬家佛瞇眼,透不過白霧看見對方,腦中紛轉,小心翼翼道:

「恩公,你……」

「恩公?豈止是你們的恩公,書生,就算你把整個人賠給我,都還抵不了我的救命之情呢!」那少年的聲音好跩。

書生?萬家佛確定自己與這少年並不熟識,先將青青拉到自己身邊,問道:「兄台是打哪兒來的?」是人還是妖?小四在前頭駕車,應該無事吧?

「書生,你這麼快就忘了我嗎?昨天我被你妻子傷得好重,又臨時找不著人附體,差點魂飛魄散,還好這副少年身軀的主子剛走,我勉強附身於此。」

「你是媚鬼?」

「書生,虧你還有點良心記得我。哼,原來鍾老爺也不過爾爾嘛,我還當他老人家是什麼三頭六臂,瞧我一陣白煙就嚇跑了他,下回我呢,隨便出個幾招不就可以稱霸三界了?」嘿笑了兩聲。

此時霧氣漸散,萬家佛先看向小四的背影,確定安全無虞之後,才移向坐在小四背後的少年。

這少年生得奇醜無比,看起來約莫十四左右,東起的黑髮帶點蠟黃,整個人算是枯瘦如柴,令他注意的是這少年滿臉全是冷汗,雖然說起話來得意洋洋,但嘴唇抖個不停,連雙手都像是得了病直打著顫,看得出十分害怕。

萬家佛驀地想起古籍上說媚鬼可男可女,但這副長相未免也太……

「這是誰的身體?」他突然問道。

「書生,你忘了大鬍子還有個小弟嗎?」少年指指自己。

「你殺了他?」

「誰殺了他,這個嚴小夏突然病死,我就佔有他的身體,這有什麼不對?」

病死?是他這個半人半鬼害死嚴仲秋的小弟嗎?他想救一個,卻死了另一個,人終究還是違背不了天命嗎?

「相公!」馬畢青緊握住他的手。

他看向妻子,黑眸透著安撫,輕聲笑道:

「我沒事。要不是媚鬼及時救了咱們,再差一點,我就是徹底的瘟鬼了。」

「是啊,書生,你要是感恩,今天晚上就把你自己送給我好了……」頓時兩道淩厲的目光看向自己。嚴小夏吞了吞口水,不知為何,自從被書生妻子砍傷之後,就開始有點怕她了。「我是說……我在外頭偷偷瞧得很清楚,書生,你明明說左邊出牆,鍾老爺一劍砍向左牆,你妻子卻從右邊躍出來,這難道就是書上說的心有靈犀?」

萬家佛聞言,俊俏的臉龐抹上笑意,道:

「我家青青向來最以夫為尊了,我要她往左走她必往左走。」看了青青冷漠的神情一眼,笑意漸濃:「我家青青什麼都好,就是左右分不清,所以打小四能讓咱們牽著走路後,要出門我一定站在她的右邊,小四在她的左邊。今天我站在她的左邊,她必會直覺以為我站在右邊,於是往另一邊走。」

在外人面前,馬畢青的神色雖然還是較為冷淡,略紅的眸瞳卻流露出懊惱來。

嚴小夏擊掌,道:「我明白了,原來你是故意設陷阱給鍾老爺跳進來的埃書生,你雖然是半人半瘟鬼,可也挺聰明的,真是好可惜,你要是個人,說不定可以世間留名。」

萬家佛對這種馬屁早已習慣,反倒問道:

「倒是你,為什麼要救我一家?」

「嗯……理由很簡單,我瞧你們情深意重,一時感動,所以就救嘍……」「咚」地一聲,頭撞上車頂,馬車微斜,他嚇得連忙轉身罵道:「小鬼,你是不會駕車是不是?我已經受了一次驚嚇,你還來一次……等等,有沒有搞錯,你不懂轉彎?老天,剛才是你在駕馬車,我只剩這個身體啊,你害死我,我就玩完了!」嚇得趕緊擠掉小四,自己坐在車夫的位子上。

「佛哥哥……」

萬家佛連忙示意她別說話,低聲叮嚀:

「別讓那個媚鬼知道我不舒服。」等到她點頭後,他再沉吟道:「既然鍾馗出現在嚴府裏,難保不會將嚴府妖魔鬼怪清個一乾二淨,我若被殺了,下一個就輪到他,他當然要逃!聽他口氣,是受了傷,要擺脫這少年身體不太容易,有可能藉咱們行他的詭計,青青,妳聞到他身上有當天的異香嗎?」

「沒有。」她輕聲說。

「果然。只怕他雖有媚鬼之名,但已沒有能力變鬼了……青青,妳這樣看著我做什麼?」

她微笑,搖頭。

萬家佛臉色有點古怪,想要說話,看見小四過來,他立刻看了青青一眼,她取過車內長毯,半掩二人沾著血跡的衣裳。

萬家佛綻開輕鬆的笑靨,要抱住有點傻瓜但很寶貝的兒子,兒子卻撲進青青的懷裏,他的臉色頓時凝結。

「娘!娘!妳跟爹都沒事吧?都還好吧!」

「小四,你瞧爹娘會有什麼事。」她笑著在他額面香了一口,用力摟住他軟軟的小身體,柔聲道:「我跟你約定了嘛,娘陪著小四一塊老,小四你好聰明,娘一個眼神,你就知道要怎麼做了。」

「喂喂!」

「娘,妳的眼睛又大又好看,小四看得懂,爹就……」

「我怎樣?」萬家佛硬是插入中間。

馬畢青跟小四眨眨眼。小四淚眼汪汪轉向親爹,小聲道:「爹,你的眼睛沒娘大,也不肯使眼色給我,還叫我滾,小四差點以為爹不要小四了!」

萬家佛輕笑出聲:

「你這小傻瓜,你娘只給我你這麼一個兒子,我不要你,我上哪兒才能再找一個?」

小四小心翼翼投進他的懷抱,不敢重重壓著他爹,抬頭看了娘一眼,娘也在微笑,好象天塌下來了他們都不會有事一樣。他向娘伸手,她立刻笑著握祝

「娘……以後還會不會有人追來?」

「小四啊,這麼艱深的問題應該問我吧?」萬家佛輕輕敲了下他的小頭顱,抱著他,充滿信心地說道:「就算追來了又如何?你爹也不是好惹的人物;你娘呢,天生就是個母老虎;我家小四,更是佛賜的小孩,咱們萬家人一向都能逢凶化吉的,絕不例外。」

小四抓緊兩人的手。「爹、娘,咱們逃久一點,別讓嚴大伯他們發現,等再幾年,小四長大了,就可以幫娘,娘就不用老帶著爹逃命了……」

「喂喂,什麼叫你娘帶你爹?」萬家佛有點不高興了,瞪向青青。「青青,妳說,萬家一家之主是誰?」

她含笑道:「當然是相公。」

「誰帶誰逃命?」

「當然是相公帶我跟小四逃命。」

「兒子,聽見了沒?男人保護妻小是天經地義的事,要是讓妻子保護相公,那是絕對不可能在萬家發生的事,跟爹覆誦一逼……」

有沒有搞錯啊?

嚴小夏難以置信,緩緩地把已經呆掉的視線從一家和樂的景象,移到前頭的路況。

他是沒有搞錯啊!他可以確定他們是在逃命,可以確定馬畢青是陰差要抓的逃命鬼魂,書生是鍾老爺要殺的半人半鬼,他們一家子是不是要稍微緊張一點,才合乎常理?

直到現在,只要一想到他從鍾老爺手下死裏逃生,渾身還會打顫不止呢。

這一家子……其實是根本沒有逃過命的經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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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搞錯啊!

不是他膽小吧?嚴小夏確定自身跟一般妖魔鬼怪一樣,鍾老爺可以一口吞了他,道行高的妖怪可以吸食他好增加功力,所以一直以來,他必須仰仗十二萬分的小心、仰仗大鬍子的正氣,才能存活下來,可以說他是一個活得非常辛苦的妖怪啊!

書生這一家是不是……不太瞭解什麼叫「辛苦的逃命」?

嚴小夏茫然地站在湖畔,記得他們好象才逃了一天一夜而已。

現在天色已暗,馬車停在老樹旁,書生的妻子生了營火,趁書生跟他兒子去捉魚時,悶不吭聲挑了根足以做木劍的木頭,開始用雕刀俐落地削了起來,直到他們回來,她又接手烤魚,忙得不亦樂乎。

「小哥哥,爹要我問你,你需不需要吃東西?」小四捧著烤熟的小魚過來。

「廢話!」嚴小夏粗魯地搶過來。「我不吃,照樣餓死!」

小四用力點點頭,默記他的話,然後跑回營地邊,附在爹耳畔低語。

「你做得真好,小四。」萬家佛露出微笑。

「爹,那小哥哥……是嚴大伯的人嗎?」

「不,小四,他現在是個廢物了,你不要怕他。唔……你要欺負他,我也不反對,反正他跟你一樣了,都是會生會死的人了。」見小四似懂非懂,一臉單純,萬家佛不由得歎了口氣。他的兒子被青青教得真好,連落阱下石都不肯去做。

馬畢青看他陷入沉思,知道他在動腦,她也沒有打岔,逕自幫他手邊的魚挑了刺,切了一口魚肉喂他;他自動張嘴,理所當然地享受妻子服務,儼然是大男人姿態。喂他幾口之後,鮮美的魚肉再次遞到他嘴邊時,馬畢青瞧見小四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倆,她朝小四展笑,然後將萬家佛到嘴的肉移到小四嘴前。

「呀——」她叫小四張嘴後餵食,笑道:「好不好吃?」

「……」萬家佛嘴巴半開。

「娘,爹的魚比較好吃耶。」小四訝道。

「真的嗎?」連魚帶盤移到小四面前,馬畢青笑道:「那爹跟小四換好了。還要不要娘喂?」

小四小臉紅紅,點點頭。

「……」身為一家之主的男人瞪著這對母子。「青青……」

「嗯?」

「……我飽了。」他有點賭氣。

「相公,你今天吃好少埃」她驚訝。

對對!他是吃很少!萬家佛撇頭哼聲:「沒心情!」眼角偷覷妻子。

她皺了皺眉,對著小四柔聲道:

「小四,你別學你爹,要吃飽飽,長高高哦。」

「……」俊臉微沉。

「小四,要不要洗洗?洗乾淨點,晚上睡覺才舒服。」

「娘,我可以自己洗啦。」稚臉紅咚咚的。

「天這麼黑,娘不放心,娘可以幫小四洗背背哦。」馬畢青從車上取出兒子的衣褲,牽起他的小手,往另一頭走去。

「……」沉下的俊臉已經充滿不快了。

直到妻子跟兒子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不可能看見他抱怨的臉色,他才微惱地斂起表情,起身走到馬車取書出來。

「書生,你放心讓你妻子離開你的視線啊?」嚴小夏一見馬畢青離開他身邊,立刻靠過來。

萬家佛頭也沒回的,哼笑:

「怎麼不放心?我家青青功夫好,對付小賊子是綽綽有餘,何況……之前已經證實我心裏的懷疑,青青一個人,我很放心。」

嚴小夏一頭霧水,索性繞到他的面前,借著車上風燈,看見他正在翻書。

「書生,我書讀得可沒你多,你就別拐彎抹角說,直接挑明瞭吧。」

萬家佛嘴角輕輕上揚。

「我家青青體內魂魄較常人多出一半,之前那害死青青的瘟鬼曾說,陰差要帶走青青,除非她心甘情願,否則誰也沒法拖動她,誰也喚不出她的魂魄,我本來懷疑他騙我,如今你無法上青青的身,陰差也勾不動她的魂魄,我安心了。」

言下之意,像是心滿意足了。

嚴小夏看著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接什麼話才好.

從一開始,他就注意到了。這個書生嘴裏老是「我家青青」、「我家青青」的,我家我家,怎麼聽都覺得很刺耳,差點以為他妻子姓我家名青青!

可從來沒人叫他什麼我家小夏呢!

嘖,他用力打了下黃色的臉頰,他這個笨蛋,管她叫什麼!那個我家青青不在,現在可是好機會,一想起書生纖細柔軟的男體,口水就氾濫開來。

他正要使出媚態勾引萬家佛,見他正專注看著古籍……嚴小夏隨便瞄一眼,隨口說道:

「我以為書生看的都是四書五經,原來也看神怪傳奇埃」在逃難的日子裏,還抱著書不放,果然是書生。

「說是神怪傳奇,不如說是古人經歷。若是沒有經歷,依前人所受的教育,絕不會有這種如真似幻的幻想,多半是不敢實話實說,怕被人當作瘋子,才化為筆下故事。」

「好象有點道理……」嚴小夏假裝很熱中地傾上前,打算抱住這個書生霸王硬上弓,等我家青青回來了,他也吃幹抹淨了,就可以逃之夭夭。正要付諸行動時,忽然又聽見萬家佛舉了一個例子:

「好比這一段就是假的。山不是山,有妖占此為王……」

「嘿,書生,你才剛成妖怪,不知道妖魔鬼怪的世界吧?占山為王的比比皆是。」說那些神怪故事,不如跟他打滾一番還有點樂趣。

萬家佛不理,繼續念道:

「此妖占此山長達千年,後來,不知道何故,山明明消失了,可是山就是存在著,山內的妖魔鬼怪也還活著,卻出不了山;外頭的妖魔鬼怪也進不去,甚至連大羅金仙、地府鬼差也無法走進這座山……而且,書上寫著這座山,是妖魔鬼怪的仙境,無論如何鬼怪在山裏都能共存。小夏,這種呢,就是假的,世上縱有妖魔鬼怪,也沒有這種說要消失就消失的山。」

「怎麼沒有?它說的是駝羅山啊!」嚴小夏得意洋洋地說。

萬家佛內心輕震,不動聲色笑道:

「不可能的!你在說笑了,沒想到一個媚鬼也懂說笑話啊!」

就算蠢如豬,嚴小夏也聽出他語氣裏的鄙夷,立時暴跳如雷,怒道:

「誰說笑話了?好歹我也是個比你混得久的妖怪,好不好?書生,你仗著你人間知識多,就以為世上什麼事都逃不過你眼下!哼,偏有你不知道的事,這座山就是駝羅山,在人間,只是消失了而已!外人看不見,裏頭的人也走不出來!」

在人間!果然在人間!他心裏默念了幾次駝羅山,嘴裏哼笑:

「不可能,人間沒有駝羅山這個山名,我很清楚。再者,若外人看不見,世上又怎麼會流傳這座山呢?」

「我怎麼知道?我只知道這座山消失了上百年之久,其問說不定有緣者走了一遭又出來,將它記載下來。世上無奇不有,我只知道駝羅山的主人死了,有妖怪想霸駝羅山,於是駝羅山就被封了。」

「被封了?」萬家佛重複喃道。

嚴小夏聳肩。「就是封山,也就是你說的消失了,它是在人間,可也被封住了,你就算走過它,你也看不見。書生啊,說這種事多無趣,不如想想有趣點的事,這樣吧,就看在我是你救命恩人的面上,讓我碰一碰……喂,有沒有必要一直默念封山啊?」

萬家佛忽地將馬車上一堆古籍推下地,一本接著一本找,找到某本泛黃的書籍時,連翻了數頁,念道:

「……路過山間遇虎,幸而青年搭救。當晚,我住在山中木屋,觀察此青年不食不睡,穿著新衣,胸前懸著一條銀牙鏈子,似是動物的牙齒,此青年忽地看向我,笑道:『老先生,你對我鏈子有興趣?這是我主子的牙,也是我最後的保命符。』,我滿面錯愕,他又笑:『我住在對面的山裏,老先生,你可知那座山叫什麼?』,我常年經商,必過此路,從來不知對面有山,也從不知山上有此屋,難道……」接下來的字因為年代太過久遠,教書蠹給蛀蝕了。

嚴小夏呆呆地聽著他念,有點疑惑,也有點緊張了。

萬家佛不再看書頁,直接看向嚴小夏,繼續背道:

「這青年笑說:『山被封了,所以有事托先生。』,小夏,你知道這青年托了他什麼事嗎?」見小夏呆呆搖頭,他黑眸閃著異樣的神采,點亮了他絕世的相貌,笑道:「這青年說:『我知先生平日閒暇以看閒書寫閑文章為樂,若是想要報答我的救命之恩,請你寫下這段奇遇,在文章卷末寫著:狼的左邊,偏她左右分不清,鍾老爺回地府查究竟……七月初一鬼門大開斷魂日,奈河橋下蓮花若生,十五日,山現形,有緣者速來。』,小夏,你想不想去駝羅山?」

「書生,你、你傻了礙…這、這是真的嗎?是假的吧?你不也說,故事真真假假?」

「是埃小夏,可你不覺得挺巧的嗎?書裏的老先生以為自己就是有緣者,這青年才會故意漏口風,所以他剩下的三年,全在找這座山。這則故事出自先朝末年,現在快六月了,你要不要賭一賭?」

嚴小夏吞了吞口水,結巴道:「書上就寫這麼多?」

「當然不。」萬家佛歎道:「中間好幾頁不是被蛀了就是糊了,這是我散盡千金買來的手抄書,字跡難以辨認的也有。文章卷末其實寫得不止這些話,好比鍾老爺回地府查究竟之後,就足漏了五、六句。小夏,若不是你說駝羅山被封了,若不是遇過鍾馗,我怎麼也不會想到這裏來。」

「……書生,這些書你都背起來了?」

「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小夏,它日若到駝羅山,你想學讀書寫字,我也可以默寫四書五經讓你學埃狼的左邊,你可知道是什麼意思?」

「狼?那一定就是天狼山了。打我成媚鬼以來,天狼山的狼主已有幹年修行,左邊是一望無際的荒地……」嚴小夏有點恍神,不由自主地問:「書生,書生,我就算是笨蛋,也知道你在人間絕非庸才,為什麼你要自甘墮落變成半人半鬼?你在人間,應該可以留名的。」

萬家佛看他一眼,眼神極為複雜,然後笑了:

「小夏,小夏,嚴小夏。」

「幹嘛?」

「你想想,等你死了七八十年後,還有人這樣叫你,順便流下兩滴感慨的眼淚,你作何感想?」

「我、我感想什麼?我都死了,他叫我,我也聽不見啊!」

「這不就是了嗎?我要留名做什麼?」萬家佛眸神放柔,低喃:「我一心一意,只為了一件事。我要做不到,留在這世間對我又有什麼意義?」

嚴小夏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脫口:

「你已經是妖怪了,我家青青也只是魂魄強附在身體裏,不算是人了,書生,你有沒有想過你兒子呢?他是人,以後他死了,投胎了,你跟我家青青還留在這世間,他再怎麼轉世也不再是你兒子了……」

萬家佛聞言,臉色突變,怒喝:「住口!」

嚴小夏嚇得幾乎彈跳起來。

「爹!」小四遠遠看見親爹惱火,連忙掙脫娘的手,奔過來。「爹!小四洗好了!」投進他的懷裏用力抱住他。

萬家佛閉上眼眸,抱住自己的兒子,抱怨道:「小四,你可好,還有你娘幫你洗背呢。」語氣與之前的怒火沖天大不相同。

「娘還不止幫我洗背,娘還陪我洗呢。」

「……娘陪你洗?」

「是啊,娘幫我洗,弄濕了她的衣裙,索性就一塊洗了。」

「……真好埃」那聲音有點泛酸。

「爹,換你洗了。」小四連忙幫爹翻出衣物,嘴裏說道:「娘也可以幫爹洗背埃」

萬家佛立刻抬眼看向徐步走來的妻子,眼神充滿貪婪。

「好啊,小四說的,娘當然會做。」馬畢青笑著接過小四遞過來的衣物。「小四,要睡了,你要睡在車上還是樹旁?」

「今兒個挺涼的,我想睡到樹邊。」

母子先合力鋪好長毯,等小四睡在上頭後再蓋上披風。她親了他小嘴一口,低聲說:「小四真懂事。」

小四輕輕摟了她的脖子,附在她耳際說:「娘,妳今天不用陪我睡,妳陪爹就好了。」

馬畢青摸摸他柔軟的臉頰,等他乖乖閉上眼後,她趄身向萬家佛伸手,揚眉忍笑:「相公?」

「我可沒要求,是青青妳自個兒……主動的哦。」萬家佛有點跩。

「是。是我好想幫佛哥哥洗背的。」在外人跟小四面前,她一向很給自家相公面子的。

「既然是妳求我的,我就勉為其難讓妳服侍一下好了。」他真的露出勉強的表隋,任她拉著手,兩人若無旁人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嚴小夏呆呆地站在原地。

突然之間,看見樹旁有個東西在蠕動,他嚇了一跳,定睛一看,看見小四努力地撐直身體,很像是一條硬挺挺的毛毛蟲。

「……你在做什麼啊你?」

「小哥哥,我在努力長大!」

「啊?」這一家子是不是有點病?書生一眨眼就能笑顏迎人,兒子以為裝得很像毛毛蟲就能長大?

「我努力地伸直,明天就可以長高一點,每天都長高一點,很快就可以長大了。」

「長高……」如果這樣子就可以長高,天底下就不會有矮人一族了。

見小四還在努力地伸展,他聳聳肩,正要隨處躺下來睡覺,聽見小四說:

「小哥哥,你要不要一塊睡,我這兒有披風,很暖和呢。」

「唔……也好。」嚴小夏立刻滾進披風裏。「小鬼,你一個人睡很寂寞吧。」

「沒關係。」小四笑道:「今天娘要哄爹,我一個人睡也沒有關係。」

「哄書生?」書生要能隨便被哄哄,今天他早就爬上他的床去翻雲覆雲了。「小鬼頭,你們家真奇怪,明明在逃命,為什麼不害怕?還成天黏來黏去的,很不合常理耶。」

小四眨了眨眼,看著嚴小夏,說道:

「我好害怕啊,好怕爹娘會不在。可是,爹從地府裏救了娘之後,跟我說,咱們討回娘,不是要讓娘擔心受怕的;咱們討回娘,是讓咱們能回到以前一家子快樂地生活。小四現在很快樂,有娘在、有爹在,雖然還是很害怕,可是,能看見娘會說話會動,小四就很高興了……討厭,小哥哥,爹跟我說,堂堂男子漢不能哭的。」拼命眨回淚。

嚴小夏吞了吞口水,看他眼眶含淚。「小鬼,我不哄人的我不哄人的。」別纏他,拜託!

小四用力抹去眼淚,咧嘴笑:

「爹說,咱們在找個地方,找到了,以後就沒有人追我們了!爹娘我都能在一塊了,小哥哥也一起來嘛。」

「……你眼淚沒有必要這麼快縮回去吧?」是不是小孩啊!這樣會沒人疼的吧!

「小哥哥,明兒個早上起來你要幫我看,我有沒有變高哦?娘每次都說有,可是,我怎麼仰高頭,爹一個手掌就把我壓下來了。我懷疑娘的眼睛有問題。」

「……」書生,你的兒子好象有點像小笨蛋耶。

「爹現在還在生氣吧,不過沒關係,娘在他身邊,爹可以把不快樂的事分一半給娘,爹就能開心點了。」

「聽不懂。」真的聽不懂。書生的快樂不就是他一人的,怎麼分?

「娘說人人都是這樣的。小哥哥,你一定也有的,對不對?小四得長大了才會有。」

「我沒有!我就沒有啦,怎樣!」心底無端火了,嚴小夏索性翻身背對小四,埋頭就睡。

小四無辜地看著他的背,雖然不明白今晚為何爹跟小哥哥都要生氣,但還是乖乖地躺好……稍微移動一下小身體,跟小哥哥背靠背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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