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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黃苓 -【用鏡心機(七月鬼當家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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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5 00:34:06 |顯示全部樓層
用鏡心機(七月鬼當家02) 作者:黃苓

一面鏡子!一面關於她生死的鏡子!   
哼!無稽之談,她可不信。   
但她爹爹可是深信不疑,還因此好好的夫子不做改行當起道士。   
這下可好,不管傳言是不是真,至少她度過十九歲生辰之前--   
找鏡子會是她最重要的人生目標,讓她得在各富貴人家裏當丫頭,努力挖「寶」!   
哇!這荊府的主子爺可真是虎背熊腰,令人望之敬畏!     
怪的是,她這貌不驚人又老在他面前出醜的丫頭,為何獨得他青睞?   
嚇!這……這對她嘰哩咕嚕、擾得她不得安眠的鬼鏡子!   
原來……原來真有詛咒一事!     
嗄?要解咒就得由她去勾引爺、要爺娶她為妻?  
憑她?唉唉唉!下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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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5 00:34:34 |顯示全部樓層
又是——鬼……

上本書剛好完稿時,咱們家項姐緊接著丟了個套書系列過來——我一直懷疑項姐有掐指神算的功力——就是各位看倌大人現在手上的這系列啦!

七月鬼當家!

哇哈!實在巧到不行!剛聽項姐說要寫「鬼」這主題時,我很想跳起來大叫——奈擱來啊!

別怪我會想叫,因為上上本書寫的就跟個鬼有關的女主角,那個第幾期的拔辣鮮報上,我才曝光咱家很愛看恐怖片的癖好——有上網逛到拔辣鮮報的讀者們應該看過——還有不久前才幫同學搞定一篇關於聊齋的報告……

所以我最近好象跟「說鬼」變得難分難舍了起來。

也因為這次寫的是關於鏡中的鬼,所以我對古代人的鏡子稍微研究了一下,這才發現古代人的鏡子花樣還真是不比我們現代人的鏡子遜色啊!其中讓我最感興趣的就是書裏寫的這一款。老實說,我原來對古代人用的鏡子,只知道一個詞——銅鏡;寫這故事時,有機會描述鏡子後,才發覺自己對古代老祖先的生活用品還真是認知貧乏。不過從今以後,我可一點也不敢小看老祖先們的創意和智能!

說「鬼」真是說得累,但是收穫頗多,我愈來愈有興趣研究古物了。但是大家請不要當我是「老古董」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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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5 00:34:45 |顯示全部樓層
序曲

夜深,淡淡的月光映照進房,也映照在一抹如鬼魅般無聲無息坐在梳粧檯前的影子身上。

幽暗的房間裏,紗帳內隱約可見床上躺著一個熟睡的男人,鼾聲微微。而睡得極熟的男人,完全沒發覺原本躺在身邊的妻子,不知何時竟下了床,並且就這麼靜靜地坐在梳粧檯前,對著銅鏡不斷梳理她的發。

美麗的少婦,執著玉梳從容地、優雅地一遍遍滑過她那一頭青絲秀髮。少婦的視線一直停駐在眼前的銅鏡上,時而嫵媚微笑、時而面露怒恨。到最後,少婦甚至放下了玉梳,將架上的銅鏡捧在手裏。

玄銀色的八瓣菱花鏡,在瞬間被月光照射過時,牆上除了映透出鏡背似文字似符咒、神秘難解的優美紋飾外,仿佛還平空多了一抹宛如翦影的妖豔黑像。

詭異的魅影一閃而逝。

至於少婦,則完全未察覺地將銅鏡湊近自己的面前。銅鏡中,自己的容顏清清楚楚地映出,而她,便像著了魔似地伸指輕撫著鏡中的自己,接著充滿愛戀地笑著,喃喃的低語在暗夜中回蕩。

「……我是世間最美的人,沒有人可以比得上我!沒有人……沒有人……呵呵呵……」

數年後,幾乎如出一轍的情景出現在一名閨女身上——

半夜,少女如癡如醉地在菱花銅鏡前梳妝打扮,口中還呢喃自語:「全天下沒有一個男人可以不愛上我,因為我是這麼地美麗……妳說對嗎?」

鏡中,少女圓胖歪醜的面孔上,若隱若現、似有還無地疊映著另一張色豔天仙的女人容貌。

無數歲月流逝,神秘的古鏡也不斷在得到它的人們手中流轉著——因為它的精緻美麗,並且仿佛由鏡中散發出某種無形魔力,使得人們往往在第一眼見到它便被它吸引,進而受到蠱惑般地用盡一切手段得到它;不過也由於它而引發種種吊詭、不平靜的異象,所以到最後,它的下場往往是被遺棄或變賣,直到它再落到下個主人手中。

到最後,古鏡終於不知流落到何處。

一直到許多年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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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5 00:35:4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抬起一隻手遮擋住上頭刺目的正午陽光,一身布衣布裙、背著簡單包袱的少女,這才能夠仔細看清楚前方這大宅子的大門上方,端端正正寫的就是「荊府」。

沒錯!是這裏!

大手大腳,看來還有些呆,不怎麼機伶的少女,一確定自己已經找對了地方便放下手。不過太過燦爛的日光還是讓她瞇了瞇眼,同時,另一種沒來由、突如其來的暈眩感直沖她的腦門,一時沒防備的她差點一頭往前栽。

幸好她才顛了一下,便很有警覺心地趕忙一腳跨前一步穩住自己,並且一邊用力甩了下腦袋,這才沒難看地向前跌。

呼!

一瞬間回復頭暈目眩前的清醒,少女眨了一下眼,鬆口氣,卻忍不住對自己這莫名其妙的昏茫狀態感到不解。不過她這直接的腦袋沒想到古怪的事上去,很快就為此找到一個合理的答案——

對喔!為了趕路,她連早飯都只匆匆喝了碗米粥,現在都快過午了,難怪她會餓到暈。

摸摸自己的肚子,果然立刻響應地咕嚕咕嚕叫起來。

而這時,一直在大門後觀察這杵在門口的陌生少女的守門人,早被她奇怪又引人發噱的舉動引到了門外。

一抬頭,少女也發現到荊府的守門大叔出來了。她立刻放下手,上前有禮地開口:「這位大叔,我是新來做事的丫頭,請問胡大嬸在嗎?」

低慢,卻意外好聽、騷人心癢的聲音。

就連劉安也不禁被她這直嵌進心坎似的聲音弄怔了好一下,直到他終於察覺到自己竟在發呆,這才老臉一紅。要掩飾尷尬似的,他趕緊清了清喉嚨,對著眼前這除了一雙眼睛意外清亮剔透外,餘下外貌只能勉強及得上普通清秀的新來丫頭板了板臉一點頭。

「要找胡嬸是吧?」他轉身召來了剛好路過的一名小夥子:「阿哲,你帶這丫頭去找胡嬸!」

就這樣,靠著前任雇主家總管的介縉幫忙,少女順利地進了荊家當起丫頭。雖然比起其它年輕丫頭的青春活潑,少女顯得寡言木訥了點,不過由於她做事勤快俐落又認真仔細,所以甚得管理荊宅所有僕役工作的胡大嬸的歡心。同時,也因為她是新進來的下人,其它會偷懶的丫頭往往故意把自己的工作丟給她做,沒想到她竟也悶不吭聲地接下來做,而且做得比她們還好。她這耐性十足又任勞任怨的工作態度,久而久之,就連這些原本想欺負她的丫頭也不禁對她另眼相看了起來。

不過使得那些想欺負她的丫頭真正收斂的卻是另一個原因——因為就在偶然間,有人發現,這叫「展歡」,她們「小歡、小歡」隨口使喚的不起眼丫頭,竟然力大無窮。

自從有兩個下人親眼見到展歡一手一個,把兩隻正在發牛脾氣的牛硬掰開的畫面傳開後,從此荊府的下人對這新來的丫頭可一點也不敢再小看,就怕她姑娘一個不高興,輕輕一拳就可以把她們打飛到天邊去。

至於展歡她自己怎麼看周遭人對於發現她力氣大於常人所表現出來的敬畏神態呢?

她習慣了!

反正這是天生下來的,她也沒辦法。況且也好啦!這樣她們就不敢太懶惰而把自己該做的工作全丟給她。她不是不知道她們做的事——輾轉在各式形色的大宅子,甚至王宮貴族家工作過,她早就看過下人之間千奇百怪勾心鬥角的場面,所以現在在她看來,這新主人家裏的下人們還算得上良善哩!

不過最主要的原因,應該是胡大嬸的賞罰分明和公正心,將所有下人治理得妥妥當當吧?難怪鄧員外家的老總管要她放心來荊家做事。

小歡把最後一件衣物掛上架子曬日,這才稍歇下來喘口氣。而她的視線也不由得穿過這下人的雜役區,望向前方的雕樑畫棟。

果然是這縣城最富豪的一戶人家!

在鄧員外家做了一個月的事還是沒發現她要找的東西,所以她才決定再到下一個地方。而和鄧員外家略有生意往來的荊家似乎便符合她心目中理想的地點——財大氣粗,絕對收藏得起奇珍異寶。

所以她來了!

荊家,她現在的主人家叫荊天衣,聽說他是由小商人做起,白手起家直到今日已經成為江南一帶最大的藥材供貨商,就連官府也對他禮敬三分。因為就連皇宮的藥材也是由他所供進,官府的人自然一點也不敢找他麻煩。更何況荊大爺為人豪爽,他喜歡賺錢,也不吝嗇花錢,所以包括縣太爺都曾得過他的好處,當然更樂於給與他許多別人沒有的方便。

這些,都是她來荊家前便聽過的關於這位荊大爺的事蹟。至於她進來後的這些天呢,知道的事自然就更多了。包括——荊爺幾年前喪妻、荊爺連子嗣都沒有、荊爺的紅粉知己不計其數、荊爺有個已經遠嫁它鄉的妹妹、荊爺不喜歡吃什麼、荊爺愛喝什麼茶、荊爺極愛乾淨、荊爺一年總有好幾個月不在家、荊爺……等等等等!

總之,家裏的主子不例外地是下人們最佳閑嗑牙的對象,荊家大爺又怎麼能逃得過眾人說長道短之舌?

所以,來到荊宅近十天,展歡大約就差沒聽到下人們討論主人解手的次數外,其它關於主人所有稀奇古怪的習慣、傳聞都聽得差不多了。

反正愛閒話論是非的人性嘛,好象到哪里都一樣。

不過這些都不是她想知道的。

主人的事她姑且聽聽、參考參考就算了,更何況她這做雜役的下人身分,也沒啥機會有幸與日理萬機、高高在上的主人碰到面;再說只要她發現這地方沒她要找的東西很快就會離開,所以她更不會去在意這家的主人是好是壞,她在意的是——

這裏有沒有她要找的那樣東西!

不過依據她這些天技巧性地打聽,和她在荊府裏觀察的現象顯示,荊家主子並沒有一般富貴人家有收藏珍奇古玩來炫耀的嗜好,他似乎還真的比較熱中賺錢,所以看起來,她想在這裏找到那東西應該是沒希望了……

那麼也許,她很快就又得找下一個目標了!

老實說,要不是為了她爹,她根本不必流浪四方,只為了那樣不知道在這世間上還存不存在的東西……

一面鏡子!

一面關於她生死的鏡子!

其實,她根本打從心底不相信有一面鏡子可以左右她的生死,可是她不相信的無稽之談,她爹卻是信到十二萬分,並且還因此好好的夫子不做,半路出家改行去當道士……

唉!

「小歡!妳還有空在這裏閑坐?廚房那邊忙得很,妳不快過去幫忙!」正要去前面、路過這裏的采月,一看到展歡竟坐著發呆,立刻不高興地對她教訓了起來。

展歡回過了神。自己的不專心是事實,所以她沒多說什麼。

「知道了。」應了這府裏年曆最長也把自己當頭頭的采月一聲,展歡便彎身收拾起竹籃於大步往裏面走。

「喂、喂!妳給我站住!」

身後的采月卻叫住了她。

展歡隨即停步,轉過身。她只是直看著她。

采月被她這清明亮澈的眼睛一盯著,竟不自主有種心虛的感覺。不過她很快將這莫名其妙的感覺甩開,對這似乎不知道規矩的呆丫頭無名惱火。

「是誰教妳這麼沒禮貌的?見到人不會打招呼,還說走就走也不說一聲,妳這丫頭是怎麼樣,沒把我看在眼裏嗎?」氣勢壓頂。

展歡愣了愣。不過瞧采月大姐說得如此慷慨激昂,實在怕被她的口水不小心噴到,所以她悄悄退了一步。

「對不起,采月姐!請原諒我年紀小不懂事。」以和為貴。展歡朝她鞠躬欠身當作運動,反正又不會掉塊肉。「我會記住采月姐的教訓,下次一定會好好注意到。」她站直身,沒脾氣似地軟問:「那我現在可以把籃子放回裏面,再去廚房幫忙了嗎?」

她這又是彎腰又是陪笑臉的舉動,采月就算有再大的火氣也受用地消去大半了。再說……

這丫頭說是呆,卻又好象滿聰明的嘛!

采月到最後只好不耐地一揮手:「去去去!快去做事別偷懶!」放她一馬。

展歡立刻大步跑進屋裏放好東西,再從另外一個門往廚房去。

廚房果真快忙翻了。

其實今天不僅廚房很忙,整個府裏上上下下、裏裏外外,沒有一個人、沒有一處角落不是在忙著的,而所有人忙碌的原因只有一樣——

荊家的主子要回來了!

親自到關外去採買藥材、離家四個月的荊家主子,終於確定在今天就會回到家的消息,已經讓府裏所有人為了迎接他而忙足了兩日。打掃裏外、準備他愛吃愛喝的每一樣食物,就只差沒張燈結綵來表達對他歸來的喜慶愉悅。

雖然荊府裏沒有主子坐鎮,胡大嬸仍然能夠將宅子管理得有條不紊,而下人們也可以因為主子不在輕鬆些,不過畢竟主子對待眾人還算不錯,並且家裏有個正主兒在總是令人比較心安,所以這會兒主子要回來,眾人才會忙翻了天。

新來的展歡雖然不是挺在意主人家的歸來與否,不過這兩天感染到了四周人不時掛在嘴裏、忙在手上的主子的事,讓她漸漸地也被挑起了好奇心。她想看看這能夠攬起整個南方藥材市場的大霸子、擁有不少傳奇事蹟的新主子,到底是長啥模樣?真正是個怎麼樣的人?

鄧員外家的總管爺曾說,荊天衣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而荊府裏的下人們形容他則有威嚴、和氣、豪爽、令人信賴……不離這類的表達言詞。總而言之,荊家的主子絕對是個可以讓人心生嚮往的男人。

不過可惜的是,當夜裏荊家主子抵達家門,前頭熱熱烈烈地迎接主子進門、為主子接風洗塵之際,展歡卻還得在後頭和一個丫頭燒著一桶又一桶要讓主子稍後沐浴的熱水,而等她們燒完足夠的熱水,時間也差不多,所以她大概無緣和其它人一樣在第一時間看到她這新主子了。

展歡忍不住轉頭向四周看了看,發現這後頭冷冷清清,除了留她和秋眉顧守著外,其它人已經全擠到前面大廳去了。

嗯,聽說主子爺慷慨大方,每回由外地回來總不忘帶點小禮物給府裏的每個人。難怪大家都要爭先恐後地去「迎接」主子!

「小歡,前面好象很熱鬧……妳想不想去看看?」年紀比她大一歲、愛湊熱鬧的秋眉,早已經心不在焉。把工作放到一邊,她站在廚房門口,專心地傾聽著由前頭傳來的喧鬧聲浪,一臉的渴望。

可惡!誰教她今天被安排到這裏,要不她也可以跟大家一樣到前面去。

展歡獨自把燒好的熱水倒進木桶裏,再在大盆內倒進另一桶要燒熱的水。

「秋眉姐,我看這樣好了,反正燒熱水、提熱水這工作我一個人也應付得來,要不乾脆妳去前面看看,等會兒妳再回來幫我忙就可以了。」唉!反正從剛才到現在都是她一個人在做,她在不在都沒差啦!而且老聽她不斷在這邊長籲短歎摧殘她的耳朵,她倒不如放她走好讓自己的耳根子可以清靜一點。

秋眉立刻旋風一樣地轉過身來,驚喜交集地瞪大眼睛看著她:「妳……妳真的要讓我去?妳不用我在這裏一起幫忙?」她問得又快又急,其實是怕展歡反悔的成份居多。

展歡彎身放了些柴進灶裏,這才單手輕而易舉地提起這桶熱滾滾的水。

「秋眉姐,妳快去吧!」她沒說,她在這裏其實也沒「一起幫忙」到。

秋眉也不客氣了。眉開眼笑對她道謝一聲,立刻轉身往外面跑。

展歡倒是舒了口氣。搖了搖頭,她決定繼續幹自己的活兒要緊。反正再怎麼累,她也是得忙完這個才能休息。

手上提著熱水桶,她熟悉、大步地往主子住的「松濤樓」走。

聽說主子極愛乾淨,等會兒喝過水後就會直接回房裏沐浴再用膳,原本這燒水提水該是其它人的工作,不過是不是她給大家太好商量的印象了?沒想到到最後這工作竟全落在她一個人的頭上!

咳!就算看准她有刻苦耐勞的本錢,也該給她喘口氣的空檔吧?

不過心裏啐念是啐念,她還是一口氣將熱水提進了主子的房,再倒進擺放在房間中央、已快半滿的大澡盆裏。

滿意地看著她辛勞的成果,她抬起袖子擦了擦額際的汗,再一刻也沒休息地提著空桶走出主子的房。

夜晚的一陣涼風吹來,展歡忽然感到莫名有一種鑽到骨子裏的冷。她不由得打了下寒顫。

哎呀!好冷!

她縮了縮肩,忍不住張望了四周一眼,可除了身後靜靜矗立的屋樓和兩旁的樹影隨風輕擺外,她沒發現什麼異樣……

是她想太多了?

搖搖頭,展歡可不想胡思亂猜下去。她馬上大步往廚房的方向走。

而等到一天的工作總算結束,她可以躺上床休息時,已經又是夜深了。

同房的四個丫頭仍在興奮地討論著今晚主子爺回來的事、每個人收到了什麼禮物等等——當然,展歡沒去前面也同樣有一份,她得到了一支玉簪——看樣子,她們非到半夜才肯睡。

幸好展歡「天塌下來照睡不誤」的本事練得不錯,再加上勞動了一天早已疲 憊旭倦,所以即使耳邊一直有四隻麻雀吱吱喳喳擾人清夢,她還是很快就去找周公下移……


月,皎潔明兮。

展歡突然自夢魘中驚醒過來。

一下子從床上彈坐起來,她的意識還殘留著剛才的黑暗影像。睜開眼睛,瞪著月色淡淡映照進來,反映著屋裏模糊的傢具輪廓,她一時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一直到身邊傳來的打呼聲讓她回過神來,她才一甩頭,低眼看了看旁邊睡成一排的人。

她剛才好象是作了什麼噩夢?

展歡雖然不記得自己夢到了什麼,不過這時卻有一種似乎是自夢境延續出來的強烈窒息感,使她很想出去透口氣。

想到就做——她馬上穿上外衣下床鋪,再輕手輕腳地帶上門,走到外面。

一直到離開下人房一段距離的小園子裏,她才停下來,深深吸了口氣,莫名躁動的心才慢慢平定下來。

總算好多了!

展歡向來好吃好睡、一覺到天亮,連她也很稀奇自己竟然會睡到半夜爬起來,還半點睡意也沒有的跑到外面這裏來吹風?

她摸摸自己的頭。對於想不透的事,她一向不會讓自己太傷腦筋,所以很快地,她也乾脆不再管她這行徑有多違反自己習性的問題。反正睡不著嘛,她就等到想睡了再回房去——她只希望她明天不會一邊做事一邊打瞌睡就好!

夜裏除了蟲鳴風吹,人聲俱寂,跟白日的熱鬧活力有著明顯的差距。

展歡看了看在月光下清晰的園子,夏夜的風吹來微帶涼意,就在這時,她忽然聽到了低低的、模糊的說話聲。

她原本伸著懶腰的雙臂很快放下,奇怪地凝神傾聽。

這麼晚了,還有人跟她一樣睡下著嗎?她沒聽錯吧?

專注地側耳再細聽,想找出剛才那說話聲是從哪里來的,可沒想到她等了一會兒,那分辨下出是男是女的聲音卻一直沒再出現。

展歡忍不住掏掏自己的耳朵,再聽,依然沒發現,她終於放棄了。

好吧!也許剛才只是她的幻聽,其實沒有人在說……話……咦?

呢喃的、輕細的低語,猛地在此時隨著風似的再次傳來,她立刻跳了起來。

她沒聽錯,真的有人在說話。而且她依稀分辨出來了,是……女人的聲音。

展歡自然地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不過那地方除了樹影,卻是什麼人也沒有。可是,那若有似無的說話聲還是斷斷續續飄進她的耳朵裏。

她張大眼睛直看著那方向,還是沒發現。最後好奇心戰勝了一切,她小步小步地追著聲音的來源找去。

不知道到底是誰,竟然這麼晚了還在外面聊天。

沒想太多,她只有想瞧瞧究竟是什麼人跟她一樣半夜不睡起來亂晃的念頭。可沒料到她都已經穿過一座園子、兩排廂房,直到後頭的另一座園子前了,她還是沒找到那簡直像在和她躲迷藏一樣的聲音。而且這聲音原本還時隱時現、依稀在前方引誘似地讓她追著,可到了她終於忍不住停下來喘口氣、回過神來感到怪異時,她就發覺那讓她追著跑的聲音忽然靜寂沉默,然後,她也立刻驚訝她這時竟不知不覺來到哪兒了——

主子爺住的松濤樓外!

不會吧?下人房到松濤樓!她怎麼會走了這麼遠的一段路來了?

那個聲音……

展歡突然一陣不自主的頭皮發麻。

雖然有個當道士的爹,她卻也不大相信怪力亂神之說,可是現在回想方才那聲音出現的莫名其妙又忽然不見的詭異,她還是有些發毛。

於是她就這樣在原地靜立了半晌。不知道接下來她應該轉頭就回去睡一覺把這事忘掉,還是繼續往前找到那出聲的女人?

雖然「見鬼了」可能是最合理的解釋,不過她依然打心底不願相信她碰到的不是人……

她皺皺眉。就在這時,她發現就在前面,有一道暗銀色的光采一閃而逝。

她一愣,以為自己眼花。可很自然地,她細眼瞧向了那幻像似的光產生的地方——

是主子爺住的松濤樓裏,其中一扇窗。

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再看了那整棟陷入沉寂、鳥漆抹黑的松濤樓一眼,沒看到什麼閃光,她懷疑是不是自己終於困了想睡,以致眼前產生了幻覺?

她忍住敲自己腦袋的衝動。今晚好象打從她作噩夢醒來到現在,她就老聽到她不該聽的、看到她不該看的,怎麼什麼怪事都發生在這一晚,那接下來,不會真有啥東西從她眼前冒出來吧?

愈想愈覺得四周似乎愈冷森森,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決定還是回去睡她的覺好。

就在她要轉身撤退的這時,安靜的周遭卻忽然響起「叩」地一聲輕響。

如驚弓之鳥的她立刻僵呆在當常

她沒聽錯,不是風聲、蟲鳴聲,而是清清楚楚的「叩」聲。很像是什麼東西碰到桌面的敲聲……

展歡很快地恢復理性。因為她對於這是什麼物品製造出來的聲響並不陌生,所以她馬上悄悄往旁移了兩步,看向松濤樓前的園子裏偏角落的那座涼亭。而當她一見到不知道已經坐在那裏多久的一抹人影時,雖然她早有心理準備,不過她仍是驚訝得趕緊搗住嘴巴以防自己叫出聲音來。

一個虎背熊腰、魁偉得驚人的男人,正坐在亭子裏就著月光,獨自喝著酒。

她只見到他的背影。不過光從他的背影看來,她就知道她從未在荊府裏見過其它擁有如此昂藏體魄與可敬氣勢的人。

她的心莫名安定下來。

她大概可以猜想得到這男人是誰——

荊家主子荊天衣!

綜觀這幾天府裏人對他的描述和她能想得出來唯一有資格半夜悠哉地在這裏喝酒賞月的人,除了他也好象沒有別人了。

她總算見到她的新主子了。

雖然見到他的時間和過程有些不對,不過也算是見到了嘛!

展歡是不明白主子爺怎麼不在房裏睡覺、半夜自己一個人在這裏喝酒的古怪舉動,就像她不明白她怎麼也會不好好睡覺,而站在這裏看著主子的背影發呆一樣!

一下子驚醒地搖搖頭,她覺得現在可不是和主子碰面的時機——一個好下人可不會隨便壞了主子的興致。

快走!

等到展歡終於躡手躡腳回到房間、再重新躺上床時,她才發現她已經滿身冷汗。

心還在怦怦猛跳。

遇上怪聲怪影,都比不上剛才差點被主子爺驚覺她的行蹤來得震撼——雖然她又不是闖進府的偷兒,沒啥好心虛的,可是要真被他發現她半夜不睡出現在那裏,這要解釋起來很麻煩,所以她只好死命地跑了。

幸好她及時躲進樹叢閃過主子爺搜尋過來的視線,再一路鑽快捷方式爬回來,要不然她現在說不定得罰 跪在他面前努力懺悔著……

希望主子爺別以為是偷兒闖進門的好!

展歡心有餘悸之下,不由得把蒙住頭的被子拉下,側耳傾聽起外頭的動靜。不過在聽了好一會兒,聽到的也只有一屋子此起彼落的打鼾聲後,她這才慢慢放下心、鬆口氣。

看起來他沒喊人起來捉賊……也許他以為他發現的只是一隻貓。

總而言之,她應該可以不必再提心吊膽了。

展歡心安地閉上眼睛,而在入睡前,她還像是在提醒自己般地囈語:「我從沒見過主子爺、沒見過……還有……晚上除了乖乖睡覺……什麼事也別做……記住了……」

就在這個同時,之前展歡在松濤樓看到那異光一閃的窗,月色照透過去,一抹仿若女人曲線玲瓏的微弱黑影也在窗內很快飄過。

不過松濤樓的主人卻完全沒有發覺這個異象……


展歡萬萬沒想到,她第二天起床的第一件工作,就是被大嬸派去送洗臉水、早膳給荊天衣,兼打掃主子爺的房。

昨夜發生的事,她當然不會當作是在作夢。不過她也只愣了一下,便依照大嬸的安排和另一個丫頭如玉,端了爺的早膳往後頭的松濤樓去。

「欸,小歡!昨天妳在後頭,所以還沒見過爺哦?」早展歡兩個月來荊家,跟她很不錯的如玉,邊走邊和她閑嗑牙。

「嗯。」展歡的心只跳快了一下便恢復正常,而她往松濤樓前進的步伐依然平穩不紊。

沒見過!她沒見過!她這麼催眠自己。

如玉很快偏頭瞥了展歡這總是不見多大情緒起伏的臉一眼,有點兒洩氣——這傢伙!從她進來到現在,她還沒見過她對什麼事表現出極大的興趣的表情。人家正常的都嘛什麼好事都搶第一、爭破頭,她姑娘咧?不是任大家去,她在旁邊做自己的事,就是慢吞吞地跟在人家後面,有好處也早被人瓜分光了!

如玉真的沒見過像她這樣笨的人,偏偏她旺盛的正義感作祟,也看不慣這笨傢伙老是悶不吭聲地多做前頭那些資歷較深的丫頭丟給她的工作,所以她才不時暗地裏到公正的胡大嬸面前去告她們的狀——雖然正面鬥不過那些人,不過聰明的她總也想得到辦法!

反正,有她罩著這笨傢伙就對了!

「我以前也沒見過爺,昨晚他回府我才第一次見到……說真的,要是妳第一次見到那麼高壯魁梧的主子,妳一定也會嚇一跳!」

如玉重新振作,眉飛色舞地說起昨天晚上主子抵達家門前的盛大陣仗和主子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滔滔不絕地描述給她聽。

即使展歡已經在昨夜就聽同房的小雁她們將主子的事說過不下十遍,可她也不介意再當一次好聽眾。

一直到主子住的松濤樓前,如玉才總算住了嘴。

松濤樓,位在整個府邸偏後僻靜的地方,一座被下人照顧得十分美麗的園林,而主子住的深長屋樓則軒昂地屹立在其中。

連同昨天提熱水和不小心被莫名引導來,展歡其實被派來打掃主子住的這屋也有一、兩次,所以對這裏並不算陌生。只不同的是主子不在而已。

展歡這時可一點也不敢多想,專注地捧著一盆溫熱適中的水,穩穩地來到主子的房門前。

而端著早膳的如玉配合地分出一手,伸指在門扉上輕敲了兩下,向裏面揚聲道:「爺!小婢們送您的早膳和洗臉水來了!」

「進來!」

簡潔乾脆的聲音立刻由裏面響應出來。

如玉看了展歡一眼,俏皮地吐吐舌,然後推開了門。

展歡跟在她身俊進門。

而一進去,端坐在廳子椅上、低頭專注審視攤在桌上藥材的男人,立刻奪去展歡的目光——

用刀刻鑿出來似的臉部剛硬線條,全身上下進散出來一股令人忽視不了的強大精神力量!原來這就是荊天衣,她的新主子。

昨夜在外面亭子喝酒的男人,果然就是眼前的主子爺。她確定了。

「爺,早!您的早膳小婢替您放在這邊桌上。」如玉在主子爺面前也不禁收起了平曰的俏皮,一點也不敢造次地正經起來。

荊天衣只微微頷首,視線和心神仍貫注在細辨滿桌的藥材上。

展歡在問候了聲之後,也隨之將水放好在一旁的洗臉架上。

只這短短的時間,兩人完成工作便靜靜退出了屋子。

到了屋外,憋了口大氣的如玉,這下總算可以吐出來了。

「喂!小歡!妳覺得爺怎麼樣?妳先別說,我倒是被爺又嚇了一跳!原本昨夜他看起來還滿親切、笑容可掬,所以那感覺就沒那麼明顯嚇人;可是今天他什麼話也沒說,不笑的樣子突然讓人覺得好恐怖喔!」把展歡拉到一旁,如玉忍不住小聲地嘀嘀咕咕起來,還一邊拍拍心口以示餘悸猶存。

展歡同樣也是松了口氣。當然,她的鬆口氣是因為昨夜的事一點也沒被發現的緣故。這下她真正放心了。

至於對主子爺的感想嘛……

她點點頭,老實說:「是很恐怖。」不過……她應該也不會和他有太多的接觸。而且她既安份守己又不起眼,想必主子再有恐怖的脾氣也發不到她頭上吧?

可是依照眾人對他的評語,壞脾氣、虐待下人,從來就不曾在有關他的事蹟中出現過,所以她更大可不必擔心。

如玉倒是很快回復活潑樂觀的本性,對她露齒笑了笑。「不怕不怕!其實爺只是不笑時看起來嚇人,聽大家說爺對咱們下人都很好,從昨天他不忘要大嬸發給我們每個人小禮物就可以證明這一點。」她也很好收買的啦!

爺嚇人不嚇人好象都是她在說的嘛!

展歡不由想笑的回看了如玉一眼。

現在主子還在裏面,她們最快也得等他洗完臉、用完早膳,再覷準時機才能進去做打掃的工作,所以她們這時當然是先整理屋子外的環境。

兩人分頭工作。如玉選了屋子的前庭,展歡則去掃屋子前的回廊。

一一將地上的落葉掃成堆,展歡駕輕就熟地做著她該做的工作,不過,就當她心無旁騖地打掃到主屋最後面、一道緊閉的房門前時,她卻突然沒來由地一陣暈眩,眼前也一黑——

完全沒防備的她,立刻「咚」地一聲向前栽倒在地。

而她這下用力撞到門板的聲音也傳到了前面的如玉那邊、引起她的注意。聽到這不算小的奇怪聲響,她一愣,抬頭恰好看到不遠處正一頭滑軟下去的展歡。她大吃一驚,駭叫一聲馬上丟開竹帚沖過去。

「啊!小歡!妳怎麼了?」一邊叫著一邊已經三兩步跑到展歡身邊。

這時,展歡被自己這突如其來的暈眩弄得短暫的失去意識撞到頭,而等到她又重新睜開眼睛清醒,她就發現自己已經整個人躺在地上,一臉焦急的如玉正好蹲下來要扶起她。

展歡先伸出手碰了下自己被撞痛的額頭——「嘶!」倒吸一口氣,她的眼淚差點飆下來。

「小歡!妳沒事吧?」如玉先將她扶坐起來,又是奇怪又是關心地直盯著她,和她頭上那處已經紅腫起來的地方。「怎麼了?妳不會是不小心被絆倒吧?」

展歡還來不及回答,她們身後已經傳來一陣穩重卻略促的腳步聲。

她一怔,回過頭去的同時,一個沉厚有力的嗓音已經響起:

「發生了什麼事?有人受傷嗎?」

然後,她們都以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迎接著她們的主子,宛如天神一樣地大步來到她們的面前。

展歡不自覺地將頭以仰高到快抽筋的角度,看著走到她旁邊來的主子爺。

「爺……爺!」如玉首先回過神來。而要不是她還一手扶著展歡,她早就驚得跳起來了。「嗯……是小歡她……」陡地住口。因為她們的主子竟跟著蹲下他高大的身,充滿壓迫氣勢,但也予人另一種可靠安全感的人影就近在她們眼前。

荊天衣微皺眉,兩道銳利卻不見不悅的視線立刻就盯上了坐在地上的丫頭額頭上那腫脹起來的包。

「撞到的?」他問。那碰撞聲連他在屋裏都聽得很清楚,他還以為是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沒想到竟是個丫頭撞到頭。

被主子爺這麼靠近、又這麼直視著,這時展歡總算徹底醒過來了。她不好意思地紅了臉,馬上要站起來。「爺,我沒事……」

荊天衣毫不遲疑地伸出健臂,輕而易舉把她從地上扶起來。

至於完全沒料到他會這麼降貴紆尊的展歡在楞呆著的時間,已經錯過了拒絕的機會。好不容易等她反應過來,她早已被他扶了起來,重新站好。

她有些手忙腳亂地抬頭看向一站在她身邊更顯得高大精壯的主子。「爺,我……」

「妳先進來我幫妳敷上藥膏。可以走嗎?」荊天衣打量這丫頭額上的紅腫。

展歡深呼吸了一口、再一口,總算沒那麼慌了。

「爺,我沒事!等會兒我做完事再下去自己敷藥就行了。」她一點也不想勞動主於大駕,再說……這真的只是小撞傷,沒什麼啦!

她趕忙連退好幾步,再不忘對主子爺展現沒事的表情。

荊天衣直看著她,突然注意到了眼前的丫頭雖然平凡無奇,卻擁有一雙清亮透澈的眸,和奇異安撫人情緒的低潤聲音——不過這只是在他眼底掀起一絲波動而已。

而她的堅持倒令他揚高了雙眉。

「我都不知道我的屋裏有這麼個拼命的手下,非常令我欣慰!不過我也不喜歡看到一個不會愛惜自己的人在我面前出現。」明顯的責備。

展歡當然聽出來了——卻是很感動。沒想到她這新主子不是斥責她的受傷耽誤工作,竟是以下人的身體狀況為優先,這讓從未碰過這種主人家的她大開眼界了。

可她只怔想了這一下,身旁的如玉已經立刻替她出聲:

「爺,您放心好了!小婢會馬上帶她下去敷藥,絕不會令您擔心的!」識相地對著主子一笑,如玉拉住了展歡的手就要快走,不過臨時她又想到了的趕緊補充道:「對了!小婢是如玉,這笨傢伙是小歡!我們先告退,馬上就回來。」

拖著展歡,兩人很快消失在主子爺面前。

一直快到前面下人房了,如玉這才放慢腳步,邊喘著大氣。

「呼!呼……天哪!妳……我差點被妳嚇死了!」好不容易氣順了,她忍不住轉身數落起展歡的不知好歹。「爺大發慈悲要幫妳敷藥妳就去呀!妳竟然還呆呆地拒絕?這樣也就算了,爺都已經不高興了,妳還不懂得看他的臉色順他的意,妳是嫌自己在這裏日子過得太平順安穩了是不是?」依她這木訥的個性,不會把握機會給主子留下個好印象還說得過去,但至少也別讓主子以後要找麻煩的對象時,第一個就想到她吧?

想到展歡剛才的表現,如玉此刻只想翻白眼兼掐她的脖子。

展歡的心臟也還在急促直跳,只不過她想的不是主子爺,她想的是另一件事——

她莫名其妙頭暈栽倒的那個地點,不就是昨天夜裏她追那怪聲到那裏,有一道奇光閃了一下的地方?

展歡確定她的身體健康,向來沒病沒痛,可是她竟會毫無徵兆的發暈,而且正巧還就在昨夜她看見怪異象的屋前……

太古怪了!實在是太古怪了!

不由得不解地搔著頭,可沒想到她這一碰剛好碰到她才撞傷的地方,她馬上痛得倒抽一口氣,悶哼出聲。

至於念了她長長一串才終於注意到她心不在焉的如玉,眼睛一瞪正要付諸行動掐著她的脖子狠狠搖她幾下時,她這不小心碰到自己傷口先痛到皺眉的模樣,倒令如玉立刻忘了之前的事,抓了她的手又往前面繼續沖。

「快快!快找藥來擦!要不然等一下一定會腫得更難看……」急驚風的性子。不過她倒不忘感到奇怪地啐念:「怪了?明明就是拿個竹帚掃地而已,也會掃到自己摔倒去撞出個包?妳到底是怎麼掃的?等一下我得要看妳示範一下才行!我真是不敢相信在妳身上會發生這種荒謬的事……喂!我說妳該不會是昨晚沒睡好,精神不濟偷偷打瞌睡吧?」

層歡怎麼能告訴她事實的真相是——她什麼也不知道?

因為實在是下知道從何說起、怎麼解釋,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閉上嘴巴,任由如玉取笑了。

稍後,等她擦好了藥,兩人再趕回松濤樓時,她們發現主子爺已經離開出門去了。

展歡不由得松了口氣。她可不會否認,這位主子爺即使和顏悅色,依然給人極大的壓迫感,所以這下不用和他碰面,她倒感覺自在了起來。

至於那問讓她看到異光又湊巧令她無故暈昏的房……

她決定找機會再來一探究竟。不過暫時,她先離那兒遠一點。雖然她可以解釋昨夜的異光只是月光的反射、她的頭暈只是她的睡眠不足所引起,可她想想還是小心點兒為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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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5 00:36:16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夜,三更。

同樣的狀況再一次發生在她身上!

無名的噩夢又讓展歡由深睡中驚醒。她掙扎著睜開眼睛醒來,大口喘著氣瞪著一屋子的黑暗,等到她慢慢恢復意識了,這才想到昨夜自己好象也是作噩夢作到驚起……

怎麼又來了?!

在黑暗中躺著動也不動,她的腦於裏似乎還殘存著剛才夢境的某個畫面,似乎……跟一面鏡子有關……

鏡子?

她的心一動。

她在床上坐了起來,努力回想夢中的景象,可是除了一個模糊的銅鏡影像,其餘完全一片空白。

視線不由投向窗外,突然地,一股渴望去觸碰某樣東西的念頭又躍上來,而且外面的月色似乎正不斷誘惑著她……

展歡不由自主地掀開被子,接著滑下床。她宛如夢遊般地走出了門外。直到一微帶冷意的夜風吹來,她才猛地一醒。而接著,她大驚失色地看著眼前的場景差點跳起來——

松濤樓?!

她……她什麼時候又跑到這裏來了?

展歡簡直不敢相信地倒退了一步,見鬼了一樣地瞪著靜靜佇立在夜色中的松濤樓。

怎麼……怎麼會這樣?明明她記得自己還待在房裏,怎麼她才一抬眼,看到的就是這裏?她不是在作夢吧?

展歡立刻抬手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臉頰。

痛!

這下她有整個人徹底清醒過來的感覺了。接著她該怎麼辦?

昨夜發生的事躍上腦際,讓她開始背脊泛涼起來。不過她也看到松濤樓主子爺房的窗仍亮著的光了。

知道主子爺還醒著、就在那裏面,奇異地,她陡然感到莫名的心安。

這麼晚了,不知道主子爺還在忙什麼?

更詭異的是,她還站在這裏做什麼?

突然驚覺眼前的問題,展歡打了一個冷顫,一刻不敢再逗留,正要轉身趕忙回房,可就在這時,她的眼皮一跳,眼角正巧瞄到昨夜出現異光的那面窗,驀地又是一下亮光閃過,而她的耳邊也同時聽到低低的說話聲。

又來了!

展歡咬緊牙根才沒讓自己拔腿就跑。

不行!她決定了!就算真的是鬼魅作祟,她也非查個究竟不可!而且她偏偏就不相信她遇上的是鬼魅。

因為來到荊家快半個月,她從來就不曾聽其它人說過府裏有怪事發生,也許是有人在這裏搞鬼恰巧被她遇上了……

說不定是外面溜進來的賊一直躲在那屋裏伺機要偷東西,而她看到的光正是他們弄出來的,至於這說話聲不就是他們剛好洩漏行蹤發出來的?

想到這裏,展歡突地神色一凝,並且馬上想到主子爺的安危。

糟了!如果真的是賊,那主子爺不就很危險?

飄在耳邊的呢喃聲不知何時悄然消失,而這時的展歡已經將身形藏在可以看見整個松濤樓的樹叢後。握緊拳頭,她的一雙眼睛直盯著前面的屋子,心裏迅速細思著接下來該怎麼辦?

視線移到和那有問題的房緊鄰的主子爺仍亮燈的屋——主子爺難道一直沒發現鄰房有任何異狀嗎?

她知道那一向鎖著的房,是昔日主子爺的妻子放雜瑣東西的小房間,不過自從夫人亡故後,那小房間就一直被鎖著,更沒有人再進去打掃過——她不知道是不是主子爺怕睹物思情還是其它原因,總之,那小房間算是荒廢了。

所以,也有可能,它成了外面賊人偷進來躲藏的地方!雖然它的門鎖仍在,可是說不定他們是從窗子溜進去的……反正,任何可能都有可能!

展歡認真地計畫上前去探查那小房間的主意。既然這事讓她遇上了,她當然不能當作沒看到,更何況,她早該在昨晚就該想到了才對,可她竟胡思亂想了去……

用力一搖頭,拋開其它心思,她專注在眼前「捉賊」的事上。

現在她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找主子爺或其它人一起來捉賊,一是她自己來——不過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後者。

因為現時只是她的猜測有賊人躲藏在這裏,在她還沒見到人的情況下,她莽莽撞撞地就把大家找來,結果那裏面卻什麼也沒有呢?

所以最好的辦法還是她先去探探再說!

她是沒捉過賊啦!不過憑她的「蠻力」,她多少還有些信心。

爺的房,燭光仍未滅。

展歡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小心翼翼地朝松濤樓走近。

即使她已經儘量放輕、放慢了腳步,可在這寂靜的夜裏,她仍敏感地聽到自己踩過地面的細微步音仿佛大到可以驚動裏面的人,她感到她的一顆心幾乎要躍出胸口。

好不容易,她總算由園外輕手輕腳來到了松濤樓,再像偷兒一樣地小心閃過主子爺的房。她接近了那有問題的小房間。

這時,她已經冒出了一身冷汗了。不過她也只稍頓了一下,接著她再度鼓足了勇氣,慢慢、慢慢地將腳步移到那小房間的門上,然後將耳朵儘量貼在門側,想聽聽可能由裏面傳出來的任何一絲聲響。

一會兒,什麼聲音也沒有。再一會兒,依然死寂悄然。

展歡等到頸子都發酸了,裏面還是完全沒動靜。

皺皺眉,她揉揉頸子站直了身子,瞪著眼前的門,她不禁開始懷疑起自己的猜測。

會不會真的虐她想太多了?裏面根本沒有她所想的藏了賊?

就在展歡的信心忍不住產生動搖時,突然——

被月光照射貯窗上玄銀的異光又一閃,同時一抹女人似的身影也跟著映在窗上,但一瞬無蹤。

展歡看得清清楚楚,她差點失聲大叫起來。

真的有人在裏面!

她捉到了!

「妳在這裏做什麼?」毫無預兆地,她的身後突然響起熟悉低緩的聲音。

展歡一驚。幾乎是立刻就轉過身,荊天衣那背對著光、更顯高大如一尊天神般的身影映入她的服中。她差點慌了手腳,不過在她的思慮還未完全成形時,她已經直覺有了動作——

她陡地大步跑到他身前,想也沒想抬高一手覆住他的嘴,而且她還同時用另一手想將他拉離到遠一點的地方去。

荊天衣如山不動。

「妳?!」借著月色,他認出了這半夜闖到這兒的「暗夜訪客」是誰了——她額頭上仍腫青的傷更證實了他的記憶無誤。

被主子爺的襯眸一盯,展歡總算察覺了她的舉動有多麼地失敬。心猛地一跳,她趕忙放下雙手口

「啊!爺!」一時忘了捉賊的事開口喊,可馬上地,她機伶地趕緊閉嘴,還緊張地回頭朝那已經被她證實有人在裏面的小房間看了看,再轉回來,幾乎是以聽不見的低聲對荊天衣又快又急地說:「有人躲在那裏面!真的!爺!我看到了!」她還猛比著那個小房間。

荊天衣暫時撩下質問這叫「小歡」的丫頭可疑地在半夜出現在他房外的事,她急切的神色和她所透露出來的訊息讓他不得不凝肅了起來。

看了她一眼,他隨即把視線投向她說的房間。接著,他二話不說便大步走向它。

展歡只一愣,立刻跟在他身邊。

而荊天衣也並不魯莽。他突地橫出一臂阻攔住,低頭瞥了她一眼,眼中的含意明瞭易懂!他要她待在原地別動。

展歡眨了下眼,決定還是聽主子的意思。於是她乖乖站在那裏沒再跟。

荊天衣贊許地對她一頷首,然後繼續往小房間走過去。

展歡看著他完全沒發出一點聲音的靠近門邊,低頭似乎正仔細查看門上的鎖,一會兒之後,他離開了門前往旁邊的窗子去。他用同樣的細心查看著任何一絲有人入侵的跡象。

展歡只看得到他偉岸的背影,並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找到了什麼,可這時,他用一樣悄無聲息的腳步轉到了屋後去。

展歡知道他是去檢查後面的窗。她焦急地等著,當然,她的視線也不時往方才那光與女人身影出現的窗監看著——她相信人一定還躲在裏面。

同時,她也高興主子爺肯相信她說的話去查看,她只希望主子爺真的可以找出點什麼來。

沒多久,荊天衣魁偉的身影無聲無息地由後面轉了出來,他直接走到展歡等待的眼前。

展歡迫不及待想從他的臉上知道答案。

荊天衣看出來了。而他對她一搖頭。

展歡得到答案,卻不死心。

「爺,請您容許我打開這房,我可以證明我並沒有看錯。」她小聲地請求他。

荊天衣原本到此就可以結束這場夜半的鬧劇,將這丫頭遣回去,不過由於她堅定的神情和她在他面前毫不畏縮的精神,令他不由得心生讚賞地對她寬待了起來。

他微微一笑,突地將原本一直放在後面的手伸向前,亮出了他剛才順便到後面工具間找到的一根木棍。

「看來我們還是得小心一點比較妥當。」對著她驚訝的表情,他從容回道。

可以在事前作好萬全準備的,他就不會倉促而毫無把握地應戰。

展歡立刻發現她對這包容力十足的主子爺的好感又大邁進一步。響應他燦爛、短暫的一笑,她隨即認真下臉色,一個閃身貼到了那房門旁,準備等一下他打開門就跟著沖進去。

荊天衣也察覺她一副專注凝神、不過完全跟害怕無關的神色了,他的眼裏精光一閃,可他什麼也沒說,一步上前,靈巧快手地迅速將只用複雜手法圈起的鐵鏈解開——而在這期間,鏈子被扯動的「錚錚」聲在安靜的夜裏顯得極為突兀、刺耳。想來就算真有賊人躲在裏面也知道有人要進去,知道他們的行藏被發現了。

展歡也不無緊張地在旁邊看著被他快速解開的鐵鏈,就怕裏面的人突然不顧一切沖出來。不過,她顯然是多慮了——

直到荊天衣解下鏈子、一把拍開已塵封多年的門,裏面一直沒傳出任何聲音,更別說會有人沖出來了。

將兩片門完全敞開,明亮的月光立刻毫無遮蔽地照進去,站在門口的兩人的影子也映進屋裏。

荊天衣微瞇了瞇眼,一下子便適應了小房間內的黑暗,並且也很快往裏面目視過一遍。大致看來,屋裏根本沒有可供藏身隱匿的地方,除了幾件傢具、一些小箱子,和細碎對象,裏面就連一隻耗子也沒有。

確定裏面沒有危險,他才放手讓早在他身後踮著腳尖急得想一探究竟的丫頭進去。

而展歡一被允許踏進裏面,再看到房裏幾乎空蕩蕩,根本什麼賊人也沒有的景象,她還不敢相信地呆了一下,再走到房子中央,環視著四周,她真的傻眼了。

怎麼……會這樣?明明她就看到窗上有個女人的影子……

不由偏頭看向那曾映出影子的窗,她還是想不透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她真的是眼花了?或者她在作夢?

「好了,丫頭!照妳的請求,我們裏面也看過了,而如我們所見,這裏什麼人也沒有,現在妳可以安心回去睡覺了吧?」荊天衣出聲了。

陪她玩到這裏已經是他的極限了,至於有關她會半夜來這裏、還宣稱見到賊的疑惑,他會要她解釋個一清一一楚,不過不是現在。

事實擺在眼前,此刻的展歡也不得不承認——沒有賊、沒有女人,她被自己的幻覺矇騙了!

然後,最大的問題來了——她把主子爺也一併拖下水,這下她該怎麼對他交代?

「爺,對不起!我……是我看錯了!」她立刻面向主子爺,誠心誠意地低頭認錯。「我真的以為我看到了……對不起!請爺懲罰小婢的粗心大意和對爺的無禮。」

荊天衣看了她頭也不敢抬的模樣一眼,什麼話也沒說便舉步向外走。

展歡一愣,立刻跟著他身後出去。

而他在她出來後,也只隨意將門拉上,並沒有再扣上鎖。

「爺!這鎖……」她發現了。

荊天衣一直走到了他的房門外才停步,他頭也不回地朝身後的丫頭一揮手後,進門。

「那門沒什麼好鎖的。時間很晚了,快回去睡!」

門板就在她面前合上。

展歡還楞楞地在主子爺的門前站了好一會兒,這才終於回過神來的轉身離開。可就在她即將要踏出松濤樓的園子前,她不禁又回頭看了那小房間一眼。

小房間靜靜沐浴在月光下,仿佛沉睡了般。

歎了口氣,展歡頹喪地轉開視線,走了。

經過這一夜,看來她得儘量閃著這裏……還有主子爺遠一點。因為根據這兩回的經歷,她發現只要踏近這屋子她就有事,只要遇上主子爺她就出糗。所以她決定了,除非萬不得已,她能有多遠就離他們多遠!

但是,身為人家的下人,有很多事可不是她說這樣就能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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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就在展歡和其它人正打掃大院時,胡大嬸一臉嚴肅地走過來,當場交給她另一個工作。

「妳現在就去打掃爺的住處,包括……旁邊那間雜物室。這是爺剛才出門前親自交代的,快去!」即使胡大嬸稍早前由爺那裏得到指示時驚愕不已,沒想到被爺一直鎖著的小房——他們私底下稱之為禁室的房間——竟不知何時、何故被他重新打開。雖然爺是個還算平易近人、難得的好主子,她仍因著下人的本份並不敢當場向他探問太多,不過當他再特別提到要叫小歡來做這件事,她的詫異和不安加深。當然她的腦袋再怎麼多慮也絕對想不到小歡會與主子有其它意外的交集,她唯一跳出來的念頭只有一樣:這丫頭不會是昨天去打掃時闖了什麼禍,讓主子對她注意了起來?

雖然她並不相信這安靜又勤快,且甚得她心的小丫頭會闖出什麼禍事,不過她應該還是問一下有個底才對。 畢竟這些丫頭都由她所管,她可不能讓她們在府裏和主子面前出什麼差錯。

而展歡接到了這工作,心裏立刻有不怎麼妙的預感出現。不過,不妙歸不妙,上頭說了,再硬著頭皮她還是得做。

因為,主子的話就是聖旨。

所以她也只稍稍怔愣了一下,就將手上的抹布和桶子先交給一旁的另一個丫頭。「好!大嬸!」對胡大嬸點頭表示知道了,她踩著快步就要往後頭走。

不過胡大嬸倒是追上了她。「小歡,昨天我派妳和如玉去爺那兒,妳們沒做出什麼事吧?」胡大嬸問了。

展歡沒想到大嬸會這麼問。她停下,不知道該不該把她無故撞昏自己、在爺面前出醜的事全盤托出?嗯……這算不算有事?

「我……不小心撞傷,爺看到好心地立刻要替我上藥……」到最後她決定揀重點說。

胡大嬸終於有些明白了,不由放下心。可她仍不免又驚訝又好笑,總算知道這丫頭額上的紅腫瘀青是怎麼來的。

「好吧、好吧!妳這丫頭原來也有這麼不小心的時候,我還以為妳在爺面前出了什麼狀況。」她笑著一揮手:「行了!妳快過去吧……對了!」她忽地想到的趕忙又叫住展歡,肅靜著表情慎重交代:「爺房的旁邊那間禁……雜物室,妳儘量什麼東西都別去動到,大致掃過就好,明白嗎?」

也因此,在經過昨天白日,和夜裏的意外事件後,雖然很想避開松濤樓遠一點的展歡,還是只得認命地又踏進這裏了。

幸好主子爺不在!

展歡想到自己昨天夜裏給他帶來的麻煩仍感到不好意思,所以他不在松濤樓,她也剛好省去面對他的尷尬。當然她也想到,主子爺會叫她來清理這裏,恐怕也是有要懲戒她的用意,否則他怎麼會特地點名她,還要清掃昨夜被打開的小房間?

即使她懷疑主子爺存心懲罰,可她明白依她昨天簡直近似惡搞的行徑,他沒攆她出府還真算是大人有大量了,所以她被獨自派來打掃這麼大的地方,可是一點也不敢心生埋怨。相反地,為了報答主子爺的不怪罪之恩,她更是下定決心要把主于爺的住處打理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站在爺的房門前,她深吸一口氣——

開工!

松濤樓的小廳、寢房、書房,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展歡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投下所有的心力,總算將它們清理完畢。

倒掉了一桶子的髒水,展歡站在爺的廳裏,叉著腰環視四周她的工作成果一眼,再忍不住滿意地微笑起來。

很好!光可鑒人!可以當皇宮住了!

接下來是——隔壁的小房間。

無可避免地,想到要再進去那讓她看到怪像連連的房間,她的心情就有點兒緊繃。不過很快地,她卷起袖子、振奮起精神為自己打氣。

怕什麼?!她怕的只是裏面藏了一窩子的盜賊土匪,不過如果是她連拳頭也打不到的妖魔鬼怪呢?她也只能任它去了!

拎起打掃工具,展歡大步就給它推開自昨夜便沒再上鎖的小房間的門,一腳踩進裏面。

只見在夕陽餘暉的光線下,房間內的細塵隨著她打開門的動作而翻騰揚滾。她瞧見了,不由瞇眼皺眉,趕緊把裏面的兩面窗統統打開,讓外面的新鮮氣息流通進來,她再稍定地看了下她現在所處的環境。

昨夜她只是匆匆進來,約略看過一遍這房間,況且又是在昏暗的月光下,她也並不能看得很清楚,而此刻是白日,她總算可以將這裏好好打量仔細了——

一張小桌、一張圓椅、花瓶架、衣架、壘在地上的幾隻小箱子,和一些極瑣碎的小東西……總之,這裏面就這些無關緊要被遺棄的物品在,實在顯得有些空蕩荒涼。

而這些,就是大家在暗地裏說的,主子爺的夫人遺留下的遺物?

展歡摸摸下巴,懷疑極了。

不過她也忽然想到——這裏……不知道有沒有她要找的鏡子?

可她要找的那面鏡子應該是被藏在寶閣裏,和一堆奇珍異寶一起被它的主人珍視、愛護才對,怎麼可能會像個破銅爛鐵似地丟在這廢棄堆中?因為根據她爹的說法,和她爹費盡十幾年的功夫才搜尋來一點一滴的傳言而彙整出來的寶貴訊息顯示,他們要找的這面銅鏡可是有數百年以上的歷史,它不但是稀世珍寶,也光采耀眼,就算不識貨的人見到它也不會將它埋沒才對。

展歡搖搖頭,覺得自己真是想太多了。

拋開思緒,她趕忙把注意力重新轉回打掃這屋的事上。

雖然大嬸只要她大略掃過就好,可敷衍了事實在不是她的個性,所以,她還是開始認真地清掃起來。

由於長期無人進來打理,所以屋裏的塵埃可真是積了厚厚一層,這讓她光是應付這滿天飛揚的塵就已經先灰頭土臉、噴嚏連連了。

好不容易,她才把地面全清過一遍,又弄得鼻水淚水直流、眼冒金星。

忍不住大大吐了口氣,她抹了抹臉上的汗,決定先休息一下再繼續做完剩下的工作。

靠在疊成半人高的小箱子旁,她望向窗門外,這才發現天色已經慢慢昏暗下來了。

「咕嚕」——這時肚子也發出一聲叫喊。

她自己不禁好笑。

好吧、好吧!不能休息了!再休息下去她這工作就別想在晚上開飯前做完!

這麼激勵自己,她趕忙重新打起力氣和精神,從靠得正舒服的箱子站直趄身,不過就在她要起來時,她的腦袋猛地傳來一陣暈——由於最近兩天這莫名其妙的頭暈目眩接連來拜訪到她都快習慣了,所以她一驚,立刻心生警覺,趕忙伸手抓住身邊的東西先把自己穩祝

幸好這暈眩沒昨天的強烈到令她不省人事,她的眼前只轉了一下,接著突然又恢復清明——簡直像這暈眩感只是她的錯覺似!

展歡瞪著前方,一時之間還不敢亂動,直到過了一會兒確定真的沒事後,她才慢慢地挺直身子站好。

可就在她要收回原本扶在箱子上的手時,一下被什麼銳器狠狠劃過的刺痛卻令她的手立刻像觸電般彈開。她嚇了一跳的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心——那仍隱隱痛著的感覺仍在,可在她的手上,卻什麼痕跡也沒有。

她又驚又疑惑。

不過很自然地,她將視線移到了她剛才靠著的木箱子上。

她之前一直沒心思去注意到,這最上面頗精緻的木箱子蓋原來已經稍微滑動,打開了小小的一條細縫。

展歡盯著箱子和它露出的小縫,突然之間,很好奇裏面究竟是裝了什麼?

她不禁伸出手,手指已經按在那蓋子上想將它打開,不過,大嬸的警告忽地躍上心,她驚醒地連忙縮回手、退開。

就在這時,天色已完全暗下。而還未點上燈的屋裏,一片漆黑。

展歡在黑暗中又退離了那箱子兩步,因為就當她的手離開那箱子、外面的最後一點日光消逝、屋內也完全暗下來之際,她竟恍惚看見由箱子的細縫中一道幻影般的光線一閃。

她拍拍自己的臉頰,提醒自己清醒一點,那只是幻覺、幻覺。

一定是剛才吸入太多灰啊塵的,所以才讓她頭昏跟著眼花起來……

「嘰哩咕嚕嘰哩……」

喃咒似的低語聲忽然就在她耳畔響起,猝不及防地,她差點沒驚駭地跳起來!

「誰?誰在這裏?」她出聲喊。

雖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說話聲嚇了一跳,不過她以為是有人進來,立刻向門口望去——咦?沒人?

她再瞇起眼,借著由外面反射進來的微弱月光查看了看四周,同樣沒發現有人,那麼那說話聲是……

「嘰哩咕嚕……」

聽得出是女人,卻不知道在說著什麼的聲音又毫無預兆地進出。

展歡這回真的可以確定,她的身旁完全沒人,可是這聲音卻又是近在她的耳邊傳出,而且她也聯想起這兩曰她都在接近這房間時聽到的幻音和這十分近似,現在她只有一個念頭——不會吧?她又遇上了?

錚定!鎮定!

她深呼吸,再慢慢吐氣。

那聽來開始爆怒的聲音一直在她耳邊沒停息,她總算冷靜些了的閉上限,一會兒再睜開,終於確定耳邊的聲音不是她幻想出來的。

也許……她真的見鬼了!

她的心跳速度總算漸漸平穩下來,也總算適應那依舊像不斷在疲勞轟炸她的聲音的存在,她清了清喉嚨。

「哼-…喂!妳……妳聽得到我說話嗎?」她竟然像個呆子一樣地對著空氣自言自語,而不是什麼也不管的先跑再說。看來她爹那一套怪力亂神之說已經已經成功地將她潛移默化了。

沒想到她一開口,那詭異的聲音竟還真的停止,似乎正在聽她說。

展歡忍不住揉揉自己開始打結的眉頭,實在不想相信自己竟在和個一鬼一進行溝通。

「妳真的聽見了?」

「嘰哩!嘰哩!」

情緒似乎並不怎麼好的聲音,差點沒把她的耳朵轟聾。

她伸指掏掏耳朵。行了!她懂了!

「好!對不起!我問了一個笨問題。」她無聲地苦笑。

「嘰——咕嚕咕嚕……」

大概在罵她。

展歡不知道接下來她該做什麼?現在她明白自己真的遇鬼了,然後咧?

沒有然後。

她突然直接就朝門口走。

那鬼聲也陡地中斷。

展歡只愣了一下,腳步依然往門外踏。不過這時,那聲音不但又出現,還轉成了柔媚酥軟的低調——只不過仍舊是讓人無法聽出其中的語意就是——而且在她身後,一下地異光再次閃過。

她感覺到了。不由停下腳步,轉過身去。湊巧,她的視線就這麼捕捉到了一抹淡銀偏黑的光影在她剛才靠著的箱子的上方消逝。

她的心跳了跳。

「妳不會就藏在箱子裏吧?」脫口而出,然後就連她自己都呆了呆。

那箱子,不過孩童一個手臂長,當然不可能藏著人,可要是這鬼鬼怪怪的東西,也許就有可能了。

聲音靜默了一剎,又響起:

「嘰哩咕嚕……」

哈哈!對不起!還是聽不懂啦!

展歡眨了眨眼。

是不是那些看不見的東西都這麼說話的?難怪這世間會有道士的存在!

如果她爹在這裏,也許他還可以解釋給她聽。

何著那箱子的方向,好奇心又在蠢蠢欲動,可大嬸的訓戒她還是沒忘記。

她沒有資格隨便去動別人的東西,更何況耶又是夫人的遺物,就算是就算是眼前有個古怪的鬼物出現也不行……

等等!

這女鬼似乎總跟這房間有關聯,該不會……該不會這女鬼就是主子爺那亡故的夫人?

這個念頭實在是太震撼了,展歡一時竟亂了心神。這……可能嗎?

她冷不妨打了個寒顫。

而這想法一在腦子裏出現便盤踞生根,展歡突然轉回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咕嘰!咕嘰!」

似乎發現她竟打算拋下她走人,那聲音再次轉高為憤氣騰騰的語調,並且幽芒再一閃,只見窗上,一個女人看似怒拔張揚的黑影掠過。

不過這回決心不回頭的展歡什麼也沒看見,而且她還堅定地用雙手掩住耳朵拒絕那聲音的入侵——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防禦真的奏效,她一堅決搗住耳朵不想聽,那聲音立刻像被隔阻了似的立刻在她耳邊消失。

咦?真的有用?

展歡頗感驚奇地揚起眉,並且試著放下遮著耳的手!什麼聲音也沒有!

可就在她稍放鬆警戒時,她的頭忽然沒來由地一暈。一驚,她立刻防備心起,而就在她全神貫注地防範時,原本無故產生的暈眩感也很快消逝。她站穩了身,一種懷疑的念頭猛地躍上來——

她這幾次莫名其妙出現的頭暈,昨天還因此在這小房間前撞傷,不會就跟「她」有關係吧?

這麼一想,展歡愈覺得有可能。因為她細推幾次的出狀況,地點好象都不脫這裏……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問題來了——

為什麼是她?而且……如果這女鬼真的就是前夫人,這荊府上上下下的人幾十個,為什麼偏偏挑中她?

她帶衰相?還是連「她」都覺得她比較好欺負?

展歡搖搖頭,根本一點也不想再跟「她」有牽連,更不用說要找「她」問清楚纏著她的目的了。

這時,只見前面有人提著燈由遠而近地走過來。而且很快就來到她的面前。

「我就知道妳還在這裏!」如玉停在她身前,喘了一口氣,才皺皺眉瞪著她繼續說:「小歡,妳怎麼了?臉色這麼差?」她注意到了。

展歡立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想到剛才發生在屋裏的事,她只能微微苦笑。「是嗎?大概是急著想把工作做完,連一口茶水都沒喝,所以……」怕嚇到如玉,所以她沒對她說那房有古怪的事。

如玉倒是馬上被她轉移了注意力。

「對了!大嬸就是要我來跟妳說,她沒有叫妳今天就把這裏清掃完,要妳做不完的明天再做也沒關係……喂!妳不會真的就一個人把爺住的地方都清好了吧?」她看到展歡一身髒兮兮兼狼狽,就知道她有多認真在打掃這裏了。

這傢伙,總有辦法教她們這些人想偷懶一點都覺羞恥!

見到如玉,展歡只覺一陣溫暖上心頭,剛才的經歷簡直像場夢境似。

「還沒,還剩一些小地方沒弄好。」那讓她見鬼的小房間,她才清了一半就出狀況了。

「好啦、好啦!那明天再清啦!」如玉管她弄好沒弄好,二話不說拉了她就走。「幸好我還幫妳留了一些飯菜,要不然妳今天晚上要餓肚皮了!我說妳呀,工作是工作,不過也不用拼命到這種地步,反正妳做得再好,最多也只得到大嬸的讚賞幾句,而且還白白讓其它人看妳不順眼,這根本划不來嘛……」

就這樣,如玉一路念到底,完全沒讓她有插嘴的餘地。

至於藏在小房間木箱裏的秘密,和她可能碰上「鬼夫人」的事呢?

展歡決定還是別碰為妙!

她可一點也不想跟個「鬼」字輩的打交道,就算她是鬼夫人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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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5 00:37:08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酒樓內,精緻隱密的包廂雅房裏,在談完正事後,酒過三巡的男人們開始拋開了正經精明的生意人面孔,紛紛放浪形骸了起來。

而靠在窗臺下的長椅上、服侍著正微微閉目假寐中的偉岸男子的嬌豔美人,一雙杏眸若有似無地睞向那些一個個不是腦滿腸肥,便是猥瑣色欲熏心的男人,再看看曲意承歡伺候著他們飲酒作樂的姐妹們。她的柳眉稍擰,眼底掠過了一絲厭惡與嘲弄。

可當她的視線收回,低眸凝住身邊的男子時,她的眼神、連同她玫瑰般的唇,都釋出了謎樣的笑。

愛戀地,她的丹蔻蔥指輕輕地觸碰上他堅硬剛棱的下巴,接著再仿佛要確定她的擁有權似,她半伏在他結實寬闊的胸膛上,藉臂攏圈住他的熊腰。

而男人——荊天衣,自然已察覺她的舉動。他仍斂著眸,將手中的酒杯湊到唇邊一口飲盡後,他才緩緩睜開眼睛微顯醉意,卻更見一番清澈灼人的眸珠,攫住了偎倚在他懷中的佳人的視線。

「嫣然,我醉了!」聲音沙啞語調低緩。

停芳閣的花魁、名滿江南的嫣然姑娘,聞言不由綻顏一笑,伸長纖手將一旁的酒壺勾來,促狹似地再為他倒了個滿杯。

「我的爺,您沒醉!嫣然跟了您這麼久,何曾見您醉過?您是故意惹嫣然發笑嗎?」

她柔得像絲綢似的聲音不但滑過他的耳,連仍忙著與身邊女人狎戲的其它男人們也聽到了。

「喂!我說嫣然姑娘,咱們今天可是沾了荊爺的光才有幸見到姑娘妳的嬌容,既然大家有緣在這裏喝酒相聚,妳也別只光顧著伺候妳的爺,和咱們多說說兩句話嘛!」

喝得滿臉通紅的馬臉男人,膽子也隨著酒量變大了,首先第一個開口。

「是阿是啊!嫣然姑娘的聲音可真是比得上天上的仙音,老子玩過這麼多女人,就沒有一個比得上妳。」

另一個原本嚴肅老實的布莊老闆,在兩杯下肚後已經完全變了個人,兩隻手忙著在身上的姑娘衣服裏作怪,還一邊立刻應和著,醜態畢露。

嫣然一聽,心裏雖然生起極大的惱怒,不過畢竟已在歡場中打滾多年,早就練就了一身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夫。所以她起身面對了眾人,非但嬌顏不見一絲慍色,還給了他們一抹美豔誘人的笑。

「兩位大爺真是過獎了!事實上是嫣然沾了荊爺的光,才能在今日見到幾位在城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大爺。看來爺們是責怪嫣然怠慢了,嫣然自己請罪來……就讓嫣然罰喝一杯如何?」將荊天衣手上的酒取了過來。

除了荊天衣,全場三、四個男人,和停芳閣的其它姑娘都轟然鼓掌了起來。而她也果真豪爽地一飲而荊

一陣掌聲更是如雷。

在眾人熱烈的注視下,嫣然神態自若地放下了涓滴不剩的酒杯。

「好啊!嫣然姑娘真是好酒量!」有人爆出了這聲大贊。

「嫣然姑娘果然是深藏不露啊!」立刻有人跟著喝采。

一時之間,場面又重新熱絡了起來。

而嫣然三言兩語便巧妙將眾人可能生起的挑釁化為無形,不但顯出了她過人的聰慧,也讓人見識到了第一花魁圓融的交際手腕。再加上她如黃鶯出穀的嬌聲脆語,這些男人們就算是鐵的心也都酥了,更遑論會有人不識趣地繼續為難這嬌滴滴的美人兒了。

安撫好了這些她打自心裏厭憎的男人,嫣然再從容優雅地倚回荊天衣身邊,原以為回頭便會發現他讚賞寵溺的眼神,卻沒料到他的視線根本不在她身上——只見他正偏過頭,看向窗外下,而且在他臉上還有一抹趣味的表情。

嫣然立刻好奇心大起。

是什麼吸引了他?

荊天衣只是很偶然地看到這一幕——一個被聲聲捉賊追著跑的年輕人,在前面溜得飛快,而且看起來有見義勇為之心、肯幫忙插手管閒事攔下他的路人並沒有。不過就當他要跑經過這酒樓時,突然有個不起眼的細長人影趁人不注意時,從原本蹲著的酒樓大門一步跨出來,握緊拳頭准准地朝迎面而去的賊一送,然後再很快像沒事人一樣地跳回大門旁繼續蹲,就連那人影正在旁打盹的同伴也沒看到發生的事。

但偏偏荊天衣很湊巧地就是看到了——他看到了被跳出來的人輕輕一拳打到的賊,竟比較像被一隻牛衝撞到的退了兩步,接著一臉痛苦地抱著自己的肚子當場跑不了,而後面追來的莊稼漢也馬上揪住了這賊,一邊大罵著賊,一邊要拉著他進宮府。

不少人見沒事了才圍起來指指點點看熱鬧,不過他們就是不知道真正捉到賊的人,其實就在旁邊。

而除了被那一拳偷襲下至今仍痛得無法開口、只能任人拖著走還不斷哀號的賊,和揍他的人外,全場大概只有他知道真相了。

荊天衣對那賊的下場沒興趣,倒是那揍了賊,卻一點也不願張揚自己義行的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的視線不由往那人影蹲著的位置細看去,不過沒想到原來在旁邊打瞌睡的人已經醒來,並且還站直起身,正巧遮擋住那人影。

荊天衣沒瞧見那人影,可那等不住頻頻向酒樓門內張望的小夥子,他倒是再熟悉也不過的。

是府裏的小廝福旺。

他微微笑了。

那麼福旺旁邊那位自然也是府裏的人了。

他都不知道,原來他府裏還有這麼一個深藏不露的下人。真是好大一個發現跟驚喜啊!

接著,他突然看到她了——那個從福旺身後慢慢探出來的人影,先是眼熟地讓他思慮了一剎,然後記起。

是那丫頭!

他驚訝地揚高兩道濃眉。接下來,臉上的笑意更是加深了。

「爺……您在看什麼看得如此開心?」

在他身畔,疑惑地順著他的目光望下去的嫣然,根本沒發現任何值得她停駐的人或事,她將焦點轉回向他,卻驚奇地看見他的笑,她足足愣了一會兒,這才終於輕聲地開口問。

荊天衣慢條斯理地收回視線。柔化了他臉部剛硬線條的笑容不減,而他的黑眸也炯炯輝爍著。

「沒什麼!我只是看到我府裏的人在下面等著。」他坐直了身,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我真的醉了,看來不回去休息休息,再晚一會兒可是會出醜的。」他最後幾句是對眾人說的。

眾老闆們聞言一陣懷疑的訕笑。

「什麼?荊爺不是才喝了區區兩壺酒竟然就喊醉了?不會吧?荊爺!」

「荊爺這麼早就要回去休息?呵呵……我看是回去和嫣然姑娘『辦正事』要緊吧?」

男人們一陣哄堂大笑。

荊天衣一站起來,健碩精壯的高大身軀立刻斂出一道無形的壓迫感。所以即使他的神情並不硬酷,甚至看起來情緒還滿愉快的,原本訕笑著的眾人仍是不自主弱下了囂張的笑,很快餘下了一片稀稀疏疏的乾笑撐常

嫣然也傍著他的健臂嬌懶起身,不用看這些男人的表情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她在心裏不由驕傲地微笑著。

這就是她的爺呵!

「各位老爺,荊某謝過大家的賞臉來赴這場宴,大家繼續用別掃了興致,我們得先告辭了。」荊天衣的目的已經達成,所以他估算好了退場的時間,和這幫人攪和的耐性也差不多用盡了。

而他當然清楚嫣然不可能留下來伺候這些男人。

一會兒,荊天衣已經摟著嫣然離開眾人的一番辭行,下了樓。

「爺,上嫣然那兒坐坐休息吧!」嫣然在踏出了包廂後才嬌軟地對身畔的人開口央求。

荊天衣低頭回她露齒一笑,笑紋在眉角細細揚起。

「不只是我,妳也需要回去好好地休息。妳不是說晚上妳有位貴客要招待?那麼妳更應該回去睡個覺,養足精神,否則妳怎麼能容光煥發地迎接貴客?」他拍拍她的背。

「我可以不見客!」嫣然美目異采一閃,回答得很快。

荊天衣瞥了她一眼,不過到最後他也只搖了搖頭。

這時,他們在酒樓老闆的親自恭送下已經出了大門。而早在外面不停朝門內探頭的福旺,當然也看到他們的主子爺了。

福旺趕忙迎了上去。「爺!」他精神抖擻地喊。

至於臨時被派和他一同來酒樓接主子爺回府的展歡,當然也沒閑著的主動去把系在一旁的馬車拉過來。

「爺!要送姑娘回去再回府嗎?」福旺就像府裏的其它人一樣,早就對此現象習以為常。

不過展歡倒是第一次有機會見到傳聞裏主子爺無數紅粉知己中最重要、也最美麗的一位。

原來她就是嫣然姑娘。

展歡見過的小姐、貴夫人也不少,卻沒有一個比得上眼前的嫣然姑娘絕色天仙。難怪主子爺會為她特別傾心。

她懂了!不過她不懂的是——既然主子爺這麼喜歡她,為什麼不乾脆替她贖了身,收她做妾或者娶她為妻?依主子爺的能力,這根本不是問題!

當然,展歡知道自己只是個下人,她也只是好奇地胡思亂想而已,至於主子爺怎麼想、怎麼做,她可是一點也管不著。

所以,即使她覺得高大威猛的主子爺和嬌豔動人的嫣然姑娘站在一起像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佳偶,她仍是立刻眼觀鼻、鼻觀心,只做她該做的事。

荊天衣將嫣然扶上了馬車,而他自己則站在馬車外。

傾前在嫣然耳畔低語了句,接著他便向坐進車裏、垂下遮簾的她一揮手,退後一步。

「福旺,你替我把嫣然姑娘送回去。」他偏首招來福旺。

福旺聞言趕忙爬上馬車駕駛座上就位,不過他見到主子仍定定站著未動,他愣了下。「爺!那您呢?」

荊天衣的神態有些難得的慵慵懶懶,倒真像喝多了些酒。「我想走一點路,吹吹風、醒醒神。你走吧!」

伸掌在馬臀上一拍,馬兒立刻拖著馬車放蹄前行。接著他自己也開始往回家的路上漫步。

至於展歡呢?呆呆地看著馬車跑走的方向,然後這才認命地摸摸鼻子,趕快跟上前面主子爺的腳步。

主子爺的步伐沉穩,並且不疾不徐,所以她走在他身後跟得也很輕鬆。

光明正大望著前頭主子爺幾乎要佔據她整個視線的昂藏身影,而由他身上感受到的那種令人既敬畏又心安的強烈力量,讓她的心怦怦直跳著。

她魯莽地吵醒主子爺捉賊是前兩天夜裏的事,經過了這兩天,她希望他已經完全忘了那件事,而且不記得她這個渺小人物的存在……

「小歡!」

前頭,一聲毫無差誤的叫喚當場打斷她的白日夢。

「是,爺!」展歡連發楞的時間都沒有,趕緊響應,聽候差遣。

她差點忘了曾聽大嬸說過,主子爺的記性好得驚人——尤其是認人——所以她這小人物也就別驚訝了。

荊天衣悠悠閑閑的腳步仍是未變。

「胡嬸說妳才來府裏半個月多,怎麼樣?習慣嗎?」十分地閒話家常語調。

「呃……啊?很好!習慣!謝謝爺!」一時沒想到主子爺會這麼問,展歡好不容易才定下神忙回。

主子爺竟在跟她開口閒聊?嗯,好不自在!

她直盯著他的背影。

「謝我什麼?」他的聲音聽來似乎帶著笑。

「謝謝爺的關心!」她的反應很快。

突然,荊天衣的腳步一頓,接著出人意料,並且毫不在意旁人側目的哈哈大笑起來。

至於及時住腳,又差一點點就撞上他的展歡已經驚魂未定了,這下再聽到他的笑更是目瞪口呆。

她剛剛……沒說什麼笑話吧?

就在大街上,男人開懷暢笑著,而後頭跟著的小婢卻一副莫名茫然的表情,形成了對比有趣的一景。路人不禁紛紛投以注目的眼光,不過更有人直接認出了這正大笑著的男人是誰了。

「荊老闆,是你!你回來啦!」一名推著小車的老婦經過,毫不生份地和他打招呼。

荊天衣的大笑轉成了微笑,他也向她揮揮手:「巧婆,妳那孫還乖不乖?有再需要我的地方記得別客氣。」

「上回真是多謝你了,荊老闆!我家阿城現在已經是個好孩子了,他不會忘了荊老闆給他的教訓……」巧婆眉開眼笑地離開前,還把推車上沒賣完的一大把青菜硬塞給了他。

「啊!荊爺!果然是您!好久沒看到您了!」迎面而來一名珠光寶氣的中年人,跟他寒喧了幾句。

「荊老闆,請進來寒舍坐坐、喝杯茶!」一戶人家的邀約。

「荊爺,這好吃的蜜糕請您嘗嘗……」相熟的小販追上來遞給他一盒熱呼呼的甜糕。

好不容易,在走過了兩條街、轉進另一道小巷快捷方式後,不斷有人認出他來和他打交道的場面總算暫告一段落。而跟在他身後一路走來的展歡,手上已經捧滿了一堆人家送他的東西。

第一次見識到主子爺的交遊廣闊,就連市井小民、豪富大商也全樂於和他知交——主子爺這親和的另一面,令她驚奇又大開眼界。

突然,她感到手上的重量一輕,趕忙一回神,她才發現方才人家送的一壇酒已經又回到主子爺手中。

荊天衣一隻手臂夾著那壇份量不輕的酒,輕輕鬆松地走在她前面。

展歡趕緊追到他前面。「爺!小婢還拿得動,您不必……」

「我知道妳的力氣不校」荊天衣剛棱的臉龐有抹玩味的笑,他看了看她手上仍抱著的一堆吃用禮物,再莞爾地盯了她一眼便繼續邁開大步向前走。「不過我怕我忽然想喝酒,還要回頭來找太麻煩了。」

麻煩?

是這樣嗎?

展歡其實多少心知肚明主子爺的用意。不過既然他如此體恤下人,她也樂得輕鬆點。

天色已暗,再加上剛才路上這一耽擱,看來他們還沒回去,大嬸一定已經等得心急了。

「爺,您沒有真醉吧?」她回想主子爺微醺的眼神,瞧他走起路來雖然不見異狀,可她最好還是早做防範。她快步趕上與他稍並肩而行。「要不您先在這兒等小婢,小婢立刻趕回去請福旺駕馬車來接您可好?」這應該是個好提議。反正她腳長跑得快,一口氣跑上兩條街絕不會費上多少時間。

天晚,繁星閃爍。而他們在的小巷除了偶有人家屋內流泄出來的燈火映照外,基本上光線幽暗。並且整條巷只有他們兩個行人。

展歡一點也沒意識到暗夜所可能潛藏的危險,荊天衣的腦袋卻是清醒的。

他微偏下頭,宛如星芒灼亮的黑眸盯住她。「我沒醉,這點路程很快就到,妳不必搞這麼麻煩再多跑一趟……還是妳很喜歡跑?」

怔了一下,展歡搖搖頭。

好吧!就當她什麼也沒說!

看了主子爺半隱在黑暗下更顯神威難測的面孔一眼,她微屏了下呼息,接著想到了的趕緊一住腳,等到落後了他身後一步的距離再繼續走。

謹守下人該有的份際。

荊天衣自然也注意到這丫頭的舉動了,不過此時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心情真的不錯,他倒想逗逗這看似遲呆,實則聰敏過人,而且總能引發他驚奇的丫頭。

他突地一旋身,又走到了她旁邊。

展歡只覺眼前一花,沒想到原本好端端走在她前面的主子爺竟忽然轉到她右側。她嚇了一跳。

「爺?!」喊了聲,立刻又退離他一步。

荊天衣卻是大手向後一抓,將她抓到了原位站好。

「丫頭,妳是在怕我,把我當鬼嗎?」仍抓著她的肩,他低頭湊近她,皺眉給她看。

展歡的眼睛很快眨了兩下,終於相信自己此刻正被主子爺抓著「逼供」中。

定定看著眼前主子爺的臉,她空白了好一下的腦袋恢復知覺後的第一個念頭是——

主子爺皺起眉來比鬼還可怕!

不過,這話打死她也不敢說出口。

「呃……礙…爺真會開玩笑,爺就是爺,怎麼會是鬼?」展歡第一次遇上這種狀況,差點反應不過來。更何況主子爺就靠得她這麼近,她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快窒息啦!

荊天衣緊盯著這丫頭在黑夜下一雙更加燦亮如寒星的眼睛,有一剎的時間,他真的以為這雙眼睛就是夜空中最神秘美麗的一對星子。直到她緊張的聲音在他耳邊進響,他才猛地回過神來。

他舒緩了面部的肌肉,也同時放開了她的肩。

再細看了她一副緊張得快喘不過氣的模樣一眼,他不由得咧嘴露出意想不到的笑容。

「丫頭,妳前夜要捉賊時的表情我看都比現在有魄力有膽量……我懂了!原來妳的爺我,比賊比鬼還可怕!」

展歡哪里想到主子爺竟會下起這結論,她一時又是慌張又是尷尬,一張臉紅透了。

「沒有、沒有!爺!小婢絕沒有這麼想!」不能承認她剛才真的這麼想——趕忙搖頭否認當個說謊的小孩。

荊天衣一點也不在意她說的是真是假——更何況他又不是不清楚自己這張臉只要不笑,再稍糾結一下眉角就足以嚇壞一干老弱婦孺——他只是對她的反應感到有趣。

「小歡!」他喚了她一聲便轉回身漫步往前走。

「是!」展歡一邊應,一邊跟上。

「記住我說的話……」荊天衣的聲音逐漸低沉嚴肅了起來。「就算妳一雙手可以打倒十個、八個壞蛋,也別不把危險當回事。就像前天夜裏、就像現在……有時候人比鬼還可怕,妳懂嗎?」

展歡自然一聽就明白——明白他知道她力大如牛的事,明白他怕她自恃有異能便天不怕地不怕的用意。

她立時感到一陣心神激蕩,有好一會兒,她才能說得出話來。

「爺,謝謝你!我懂!」

回到府裏,等候已久的胡大嬸馬上松了口氣地迎了上去,並且立刻指揮下人忙碌了起來。至於展歡則悄悄退下。

將人家送主子爺的東西先放在偏廳等待大嬸的處理,而她想了想,把主子爺在剛才回程路上要她拿去吃的幾樣甜點隻取出了一塊蜜糕外,其它都沒動。她把蜜糕送去給愛吃甜食的如玉,被她拉著聊天,再等她終於自她的閒話中脫身,趕去廚房找晚餐已晚了一步——她的晚餐只餘剩菜剩飯。

幸好她一向只求吃得飽就好,所以她很快在廚房裏填飽了肚子。

在把屬於自己的工作收拾好後,她乾脆早早就上床睡覺。不過,即使她很早就躺上床,卻沒有如願地得到多少睡眠,因為——莫名的夢境又讓她驚醒過來,還讓她再也睡不著。不但如此,就連那已兩天沒出現的女鬼聲也來湊熱鬧.

她就這樣一夜無眠,睜大眼睛直到天亮。


精神不濟的展歡,第二日一個上午簡直就是在呵欠連連的狀況下,勉強打起體力工作。

「啊!妳在幹什麼?水都滿出來了!」采月忙地跳離開溢滿水的地面,尖聲叫著。

展歡驚醒,倒水的動作立刻頓住,她這時才終於看清自己恍神下的傑作——放在井邊木桶裏的待洗衣物已經被滿出來的水沖下了兩三件。

看著一地的水和在地上皺巴巴的可笑衣服,展歡馬上知道自己闖禍了。

「我……對不起!我會立刻清理好!」丟下舀水的桶子,她邊說邊彎下身趕快撈起地上的衣服收拾殘局。

「妳是怎麼回事?工作的時候不專心一點,哪天妳要是放火燒了房子,我再看妳怎麼辦?」采月不放過教訓人的機會。

是啊!采月大姐教訓的是!幸好她現在不是在燒火……

展歡等到采月一走,自己也不由得伸手拍拍臉頰力圖振作。

稍後,當她坐在池塘畔一邊喂魚、一邊忍不住偷偷打盹兒時,一個警告似的輕咳聲突然從她旁邊響起。

展歡還有些茫然地睜開了眼睛,但當她轉過頭,看到兩、三個正大步經過她身後要往庭園外離開的人影,馬上使她完全清醒,還立刻從地上彈跳起來!而在她懷裏的一包魚飼料也掉了一地。

她當然一眼就認出那走在最前面的高大背影是誰。

糗大了!她竟讓主子看到她在這裏偷懶打瞌睡。

至於跟在主子爺後面的最後那個人——阿丟—顯然正是好意出聲提醒她的人。他還回頭對她搖了下手。

展歡回他一個苦笑。

主子爺他們很快消失在園外。

她自然一點也不敢期望剛才有奇跡出現,主子爺根本沒發現她是在打瞌睡而是在低頭喂魚……

主子爺沒當場叫醒她,大概是他趕著出門沒空理她。可她自己想也知道,她在主子爺的劣跡名條上一定又添一筆紀錄了。

唉!好不容易昨天她才給了主子爺一個好印象,稍稍平反她捉賊落空的壞事……這下可又好了!

摸摸鼻子,她的瞌睡蟲已經全被嚇跑了,現在的她精神百倍啊!

展歡望了一眼主子爺離開的方向,再回過身盯著那一頭主子爺住的松濤樓,她的神情漸漸若有所思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她的眼裏多了一層堅定的光芒,接著毅然決然地往松濤樓走。

她決定去面對現實了!

昨天夜裏就是那鬼聲音害得她沒法睡,今天才會發生這些事,她知道只要她還待在這裏一天,她大概就會不得安寧一天——雖然她還是不明白為什麼其它人都沒事,只有她受到影響——所以她決定趁她還沒被「她」搞瘋前,去查清楚事情的真相……或者,揪出那女鬼的真面目!

總之,就讓她今天來作個了結吧!

沒多久,展歡再次踏進了她兩天前曾發誓不再進來的松濤樓小房間。

為了以防被人看到她偷偷來到這裏,她一進來馬上就把門關好。接著她早在來時的路上就想好了的,隨即直走近那日她發現異狀的木箱子前。

小房間裏,因為外面日正當中,所以光線自然明亮充足。

不過展歡的所有注意力全在最上面的小木箱上。

精細雅致的木箱上,她一眼就發現那稍打開的細縫依舊。她慢慢伸出一隻手放上去,有些緊張地,她吞了口口水。

屋裏靜悄悄地,她幾乎可以聽到自己心臟猛烈跳動的聲音。而她以為會出現的鬼聲,直到現在倒是意外地沒現聲。

展歡並沒有遲疑多久。她讓自己冷靜些了後,立刻一鼓作氣動手將蓋子整個往旁滑開。而在這時,她也一邊準備了隨時要跳開的動作,一邊往打開的箱子內看。原本她以為這裏面可能會藏有什麼奇特的或者危險的東西,可現在她覺得自己真是想太多了——

挑了下眉,她好笑地看了看裏面整齊地放著的幾件女人的衣服。瞧起來這些質料輕柔細緻的衣服,應該是以前夫人的。

那……就這樣?

原來作怪的就是這幾件衣服?

展歡直瞪著它們,不知她是該鬆口氣還是失望,不過會不會因為現在是大白天,所以那鬼物還不敢出來活動?

她的腦袋裏有十幾二十個疑惑在轉,但現在卻沒有一樣可以找得到答案的。

難不成,為了解答她得另外在晚上來一趟?

她的眉頭立刻打了個結。

突然,她的手心一下被蟄到似的刺痛,她立刻嚇了一跳縮回手,但她隨即想到了什麼可能的一皺眉。

她轉頭向四周瞄了瞄,而她很快找到滿意的目標!小桌上一支紙扇。

她馬上取來紙扇,接著用它的扇柄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翻起木箱子裏的一件件衣服。

說不定這裏面不是藏了什麼,而是養了一窩毒蛇,她總得先預防萬一。可她千想萬想,就是完全沒想到最後出現在她眼前的,竟是這樣的東西——

在她翻到最下層時,最後一件不是衣服,而是用華麗的絲巾層層包覆著的一塊圓形硬物。她微感詫異又好奇地直接用手把它拿了出來。而在將它捧在手上再把絲巾解開後,一面玄銀銅鏡便靜靜地躺在她的手心。

她驚奇地看著銅鏡裏忠實地映照出她的表情。

夫人的箱子裏,藏的竟然是一面銅鏡,而這一面銅鏡……

心一動,她立刻仔細專注打量起了手上這面八瓣菱花鏡。

她的指尖輕輕在鏡背的奇特紋飾上撫過,而鏡質冰冰涼涼的觸感也透過了她的指傳到她的體內似。

展歡從沒見過擁有這樣美麗符咒似的紋飾,和這種可以涼透人心的銅鏡,而且她更是一點也猜不出這看來既無時間的痕跡卻又仿佛透著歲月的滄桑的銅鏡,究竟是新鏡或舊物。

她被困惑住了。

為了尋找一面與她有切身關係的銅鏡,所以她也練就丁能夠一眼就大致辨出鏡子年代的功夫,可是現在,她卻完全不知道該把手上這面銅鏡定位在哪里?

她的心跳開始在加快。

有沒有可能……有沒有可能這面銅鏡,就是她和她爹一直在找的那面傳說中的古鏡?

如果說,在這世上有一面鏡子能夠左右她、左右她娘親,甚至她娘親以上好幾代女子的生死,有誰相信?

她一直不願相信,可她爹卻信了十二萬分。

只因為她的娘、她的娘的娘……再向上推好幾個女性都沒有一個活過十九歲,所以她爹更加相信了那一則傳說——

傳說,她娘的娘家這一邊在很久以前,曾有某位先人被下毒咒,而且魂魄還被封在一面鏡子裏永世不得超脫。

就是這則傳說,再加上她娘家這一邊的長女一定毫無例外死於十九歲前的無數證明,更是加深了這無稽之談的真實性,以致於當她的娘在她三歲意外落井溺亡,而她娘的芳齡又正好是十九歲生辰的前一日時,她爹才會自此踏上當道士之路。

原本她那爹也是對她娘娘家那邊的這則傳說十分嗤之以鼻,還萬分不屑,結果到最後信得最深的卻是他。

不過她十分清楚,她爹全是為了她!

他已經失去了妻子,他很怕再失去女兒,所以他不得不信,所以他才必須去為她尋求保命的方法。

也就因為她清楚她爹的恐懼、明白她爹的心,於是她才沒多說的任他去鑽研他的符咒術、去當他的道士,還四處去找那面傳說中封住一縷魂魄的銅鏡。而她不忍讓她爹獨自奔波勞心,所以即使她對鏡子和傳說都保持著懷疑的態度,她還是說服了她爹讓她加入了尋找銅鏡的行列,也開始了她的流浪生涯。

幸好她的粗活做得挺不錯,幸好她挺吃得了苦,所以她到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不過她才十八歲,她卻覺得自己的心境已經蒼老得像八十歲的老太婆了。

就為了那面引發一切事端的鏡子!

而依照她爹的推算,可能被詛咒的太曾外祖母那一代至少距今已有兩百年以上的時間,也就是說,那傳說中的鏡子也該是面頗有歷史的古鏡了。

那麼如此久遠的時間下來,古鏡還有可能仍存在這世間嗎?

也或許她該懷疑的是,自始至終真的有這面鏡子的存在嗎?

可她能夠肯定的是——不管傳說是不是真的,至少在她度過十九歲生辰之前,「找鏡子」這件事,會是她最重要的人生目標。

現在,她意外地在主人家裏翻找到了這面精美細緻得幾乎可以比過以往她在貴族富豪的收藏中所能見到的銅鏡,即使她並不認為自己真的有機會找到那面傳說中虛幻的銅鏡,也沒有多少期望手中的鏡子就是它,可這美麗極致的銅鏡依然使她證歎不已。

忍不住將它拿到窗邊,透過明亮的光線細細欣賞著。而這時她也發現了經過了日光的照射,地面投射出了一圈屬於背後的神秘符文。

「混蛋!妳想把老娘曬黑嗎?」

驀地,一陣咒駡聲轟雷般地在展歡的耳邊出現。

毫無防備地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一嚇,展歡驚跳起來,手中的銅鏡也差點滑掉。

「喂!妳給老娘小心點!」

火氣不小的警告聲馬上又接著來。

「誰?」脫口而出,展歡一邊趕忙穩住自己驚慌的心神,一邊迅速轉頭看了四周一眼。

房裏,只有她一個人。那麼這聲音……

她突然伸手把原本緊閉的窗子打開。

外面沒有人!

「死丫頭!妳沒聽見老娘說話嗎?」再轟她的聽覺。

展歡這下可以確定屋裏屋外沒有其它人,所以現在對著她說話的是……

她的心狂跳,莫名頓悟的視線火速下移到了她手上拿著的銅鏡……

「臭丫頭!妳看什麼看?還不快把老娘移進去,難道妳真以為老娘會怕這臭日光嗎?」轉為不屑的哼聲。

而銅鏡面上,除了清晰映出她的臉孔,並沒有一絲異樣。可這時,她倒敏感地察覺原本觸在手上冰冷的鏡子似乎微微熱了起來,簡直……就像隨著聲音的情緒加溫了一樣。

展歡也終於認出來了。

這聲音不就是最近頻頻干擾她的鬼聲?只不同的是,這回她清清楚楚地聽見「她」在說什麼了。

「妳是人是鬼?」她遲疑地問。

聲音有一下子的沉默,接著再次出聲:「笨蛋!」一罵。

「我不是笨蛋!」她也是有脾氣的,好嗎?

「哦!原來妳真的聽到我在說什麼了!」聲音似乎有些高興了。「妳這死丫頭還真是超駑鈍又難溝通,老娘我之前跟妳講了那麼多話,就算妳聽不出來也應該可以理解到我的意思,妳當老娘是在跟妳吠嗎?娘的!要不是只有妳能感應得到我、聽到我的聲音,老娘我還真的懶得理妳這蠢蛋!」損人不留餘地。

展歡終於忍不住翻翻白眼——她才衰咧!

「這樣?好吧!那妳可以繼續不用理我!」她走回木箱子前,一把將銅鏡往裏面放。

「妳給我等……」怒音陡地中斷。

唉!好懷念的寧靜祥和。

展歡在她的手一離開銅鏡隨即不再聽到耳邊出現聲音後,馬上就察覺出了這其中的關鍵。

等了一會兒,她深吸一口氣,然後再試探性地伸出食指輕觸鏡緣。 果然,源源不絕的叱聲繼續炮轟她的聽覺——

「……妳不想活了,妳以為假裝沒有我的存在、聽不到我的聲音就算了嗎?告訴妳,老娘我現在只是懶得動,等到太陽下山的時候妳就死定……」

展歡的手又一放。四周再度歸於平靜。

她懂了。只要她不碰到銅鏡就聽不到「她」的聲音。至於「她」威脅的意思,她大概可以明白,或許這鬼物不是不會受大白日影響的,要不「她」何必要等到太陽下山?

她回想幾次她聽到和看見光影的時間都是在夜裏,不過上次她在這門外掃地無故發暈撞傷頭卻是在白日,所以她覺得有點兒不對勁。

總而言之,她還是小心為上。誰知道這藏在銅鏡裏、沒禮貌的女鬼,還會什麼鬼玩意兒?

等等!

銅鏡?

女鬼?

展歡的心念突地一動,她想到了——

「妳是不是夫人?」手放上銅鏡,管它耳邊飄來什麼話,她搶著第一句就問。

「是誰在裏面?」就在這時,外面忽然傳來胡大嬸的高聲詢問。

展歡沒想到大嬸會過來,她的心乍一跳,立刻下意識將手離開銅鏡,並且很快把木箱的蓋子掩回原位。

就在她做這動作的同時,一陣遲疑的腳步聲也慢慢接近她剛才打開忘了關上的窗子前。

她當機立斷。

「大嬸,是我!」她朝外面響應了聲,一邊跑過去將門拉開。她一步跨出屋子,對著驚訝地由敞開的窗子探進去又轉過來的大嬸露出歉意的表情。

「小歡?怎麼會是妳?」胡大嬸是替荊天衣送來剛為他裁制好的新衣,才走到樓前就聽到旁邊的房間傳來隱約的說話聲,她立刻覺得奇怪,又怕裏面躲了什麼賊人趕忙過來查看。哪里知道,從裏面走出來的竟然是小歡8妳怎會跑到這兒來?」她皺了皺眉。如果她記得沒錯,她今天並沒有派給小歡來整理這裏的工作。

展歡走到了大嬸的面前。「大嬸,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未經爺同意便擅自進去那裏面……」大嬸,請原諒她不得不說謊。「我以為前兩天來清掃屋子時,我把我隨身的針線包掉在這兒,所以我才會想說過來找找。」

「原來是這樣!」胡大嬸毫無懷疑地接受了她的說法。她的神情放鬆了下來。「那妳找到了沒有?」

展歡搖搖頭。「沒有,我想它可能是掉在別的地方。沒關係,我有時間再去別的地方找看看!」她笑了笑,接著望向了大嬸捧在手上的衣服。「大嬸,這是爺的嗎?是不是要拿進去?讓我來好了!」她伸出了雙手。

「不用了,小歡!妳做妳該做的活兒去,別讓其它丫頭看見妳偷懶了。」胡大嬸笑著向她一揮手。

於是,展歡只好離開這裏。儘管她很想趁機再回到小房間問「她」最重要的那件事——而且她也只差那一點點就可以得到答案了——可是現在不行。她不能引起大嬸的懷疑。

反正,她一定找得到機會再來。

只要她能在主子爺出門的時間偷到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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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5 00:37:33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聽說夫人是個巾幗不讓鬚眉的豪氣女子!

聽說夫人是個敢愛敢恨的奇女子!

聽說夫人是個既可以爽辣又可以溫柔的美麗女子!

這兩天,展歡從大嬸甚至幾位老僕役那兒,一點一滴打聽到了她幾乎很少聽人提起過、而她之前也沒刻意想知道的有關於夫人的事。

因為這兩天她一直找不到機會再接近松濤樓,所以她乾脆先來弄清楚那面銅鏡裏的「鬼老娘」——沒辦法!誰教她一直老娘、老娘的,在還不知道「她」的身分前,她乾脆把「她」這麼叫了——「她」有沒有可能真是鬼夫人。

那鏡裏的鬼老娘,聲音聽起來還算年輕,而「她」的脾氣兇悍、罵超人來順暢得完全不必經過練習,這樣的形象似乎有點兒符合她打探出來的夫人的粗淺印象,可她仍是懷疑,「她」真的是夫人?可如果是,夫人怎麼會出現在銅鏡裏?如果不是,那銅鏡裏的「她」又會是誰?

會是她和她爹一直在找的「她」嗎?——那縷傳說被封在鏡中的幽魂。也就是她的太曾外祖母!

展歡知道這個希望渺茫,而且她也幾乎不抱任何期望傳說中的古鏡是真、古鏡也仍存在這個世間上。可是也許……也許傳說真的不只是傳說,那麼她要在茫茫人海中尋獲古鏡的機會是多少?

這個問題她曾想了無數逼,而她給自己的答案往往是——盡人事,聽天命!

總而言之,她找就對了!至於找不找得到,那就得靠老天爺了!

主子爺一早就出門了,原本展歡以為稍晚可以找到機會再去松濤樓一探銅鏡的謎底,不過她的盤算很快就被大嬸接派的工作打散。

大嬸要到藥鋪給主子爺送點心去,而她正好路過便被大嬸招來幫忙一起過去。

藥鋪在兩條街外。

主子爺是藥材大商,除了供應江南一帶七成以上藥商所需的藥材,他也在城中開了一家規模不小的藥鋪兼藥材庫。

展歡早就知道主子爺的生意做很大,位於鬧街的藥鋪也不小,只是她一直沒有機會親眼目睹而已。可直到她隨著大嬸來到了藥鋪,她才真正清楚它到底有多壯觀——

「長生藥鋪」的橫匾掛在門樓上,一進到裏面,一幅氣勢萬千的江海 奔騰圖迎面高懸牆面上,整潔寬敞的廳子兩旁則是放著藥櫃。

在大廳中,幾名夥計穿梭其中忙碌著,由外面進來的客人也不曾間斷。

掌櫃財叔眼尖地看到進門來的胡大嬸,立刻丟下那怎麼也教不會分藥材的笨夥計,換上了一張笑瞇瞇的表情走過來。

「胡嬸,最近都沒看見您,府裏的事很忙哦?」他對著胡大嬸點點頭,熟稔地問候著。同時他也朝她身旁的丫頭看了一眼。

胡大嬸和他聊了幾句,接著當然不忘她來的目的問起了主子爺。

財叔立刻指了指後面。「爺正和一位公子在小軒內說話,您要送點心進去嗎?」神色間頗有份深意。

「欸!老卓做了爺最愛吃的棗泥核桃糕,才剛出爐,所以我才趕緊要送來讓爺當點心……」老卓的手藝可是一絕,就連原本不愛吃甜食的主子爺也愛上了他精製的美食。

財叔的眼睛一亮,口水也差點流下來了!見胡大嬸正要走進去,他趕忙扯住了她的衣角偷偷問:「胡嬸、胡嬸!那老卓這次有沒有多做幾塊起來?」

胡大嬸好笑地瞥了他一臉的貪吃像。「我就知道你會問!老卓他要我轉告你,晚上關鋪子以後去找他,他會準備小酒小菜和核桃糕等你!」

財叔立刻眉開眼笑了。

胡大嬸這才帶著展歡向後面走去。

展歡也忍不住瞧了瞧正被她挽在手上的小食盒——真有這麼好吃啊?

胡大嬸剛好看到她好奇的表情了。「小歡,妳喜不喜歡吃甜食?」

「還好啦!只要能吃飽我都沒差。」她實話實說。

胡大嬸微微笑了。「妳這孩子!這麼容易就滿足了!回去我拿一塊讓妳嘗嘗,說不定妳也會跟爺一樣,從此對甜食大改觀。」

展歡明白大嬸對她的厚愛,立刻跟她道了謝。

這時兩人已停在小軒的門旁。

「小歡,妳進去把點心送給爺放好,我去後面找個人,等會兒妳出來了再過來找我。」胡大嬸將送點心的任務交代給了她,再比了下後面偌大的院子和連接它的大屋子。

而那裏同樣有不少人正忙著曬藥材、搬藥材。

展歡目送大嬸往院子走去後,這才轉回身,一步站在門前,伸手輕輕在門邊一敲。

「爺!小婢送點心來了!」她朝裏面喊。這時她也清楚地看到屋內一坐一站的兩個人了。

裏面,坐在椅子上、衣飾高貴的俊美年輕男子只抬眸隨意看了她一眼,至於如巨塔般矗立在窗前、背向著她的荊天衣,則頭也沒回地應了聲:

「放下吧!」

展歡一刻也不敢稍遲,馬上走進門,到了年輕男子坐著的旁邊小桌前,手腳俐落地將食盒裏兩盤裝著核桃糕的碟子取出來放好,接著再悄悄退下。

「丫頭,這什麼東西?」突然,那年輕男子出聲問了。

才退開兩步的展歡沒想到他會開口問她,微微愣住,不過她馬上站住,垂眸看著他的衣衫領口回:「棗泥核桃糕!」

她一開口,軟軟的、蠱動人心似的嗓音令年輕男子不可察覺地一怔。可他的模樣一點也看不出異狀地隨即挑眉直盯著眼前這神態恭敬平靜的婢子。

「棗泥核桃糕?這能吃嗎?」找碴意味濃厚。

展歡聽出來了,情緒卻一點也不受影響。

「公子請慢用!」本來就不是要給他吃的,他最好別給她動手。

「這裏面不會有毒吧?」他一臉大驚失色。

哼!他的嘴巴比較毒8公子說笑了!」

「誰跟妳開玩笑!妳敢保證這裏面沒放毒藥?那妳先吃一塊試試,吃啊!」俊公子原本打算放過她的,可看她竟然一點也沒有被他嚇得驚慌失措的模樣,反而更激起他的挑戰心。

慢慢、慢慢地,展歡的視線上移,最後直直看進了他的眼睛,沒說話。而她那雙過份燦亮清澈的黑白大眼竟讓他莫名心跳了一下,微微失神。

「小歡,妳先下去。」荊天衣出聲了。他轉過身來,先是對她一頷首示意,再面向那吊兒郎當的年輕人,露出白森森的牙笑:「你要就吃,不吃就給我閉嘴!」

展歡朝主子爺和那惡劣公子一欠身,便退出了門。

「我只是跟她開開玩笑嘛,拜託你別對小弟這麼笑,害得我寒毛都豎起來了,姊夫……」

已經退出門外的展歡依然可以清楚聽到年輕男子那不怎麼正經的響應,而他最後喊的那聲「姊夫」飄進她的耳裏,立刻讓她呆了呆。可即使如此,她往外的腳步還是沒停,所以接下來他們又說了什麼,她並不知道。

她依照和大嬸的約定,往後院去找她。

不過她的腦袋仍不停地在想著主子爺和那人的事。

姊夫?!

原來那位公子是夫人的弟弟!

她從來不知道也沒聽人提過夫人還有個弟弟,沒想到她今天竟意外見到了。不過她倒挺失望的!夫人的弟弟看起來像個典型的公子哥兒,長得好看是好看啦,可惡質得惹人厭有什麼用?

她已經看多了這種紈袴公子了!

幸好她這主子爺好象還滿制得住他的。

希望她以後沒機會再跟他打交道。不過如果真不幸得再見到他,她也沒什麼好怕的。反正兵來將擋嘛!更何況他應該也沒興趣一直找她這小丫頭麻煩吧?

展歡一甩頭,立刻把這事拋之腦後。定了定心神開始要找大嬸。

她已經來到了空地庭院,這裏整整齊齊地列著一排排的架子,而架子上當然是各式的藥材。空氣中也彌漫著清冽的藥味。

深吸口氣,她終於習慣這種氣味了。

她站在旁邊,有趣又好奇地觀察了那些夥計在忙著分揀攤在地上的一堆堆藥材、忙著看顧架子上曬的藥材,還有人跑進跑出不知道在忙著什麼的動作,好一會兒後,她才猛然想起要做的事。

眨了眨眼回過神,她趕忙細心地把在院子裏活動的人再看過一遍,沒發現大嬸的蹤影。於是她乾脆走近,攔下了一個正迎面要跑過她旁邊的人問:

「這位大哥,請問你有看到胡大嬸嗎?」

肩上正扛著一包袋子的圓胖夥計只瞄了她一眼,用下巴朝後面抬了抬。「在藥庫裏吧。」

展歡都還來不及謝他呢,他丟下話便又匆匆跑走了,於是她只好順勢穿過院子,朝那唯一的大屋子過去。

只見屋子的大門敞開,裏面看來又深又長,而且感覺空氣乾燥得很。

門後,一名正低頭在冊子上記著什麼東西的瘦削中年男子,抄記的動作突地一頓,抬起頭來看向站在門外的她。

「妳是誰?要做什麼?」瞇了瞇眼,他的神情和語氣都很平淡。

「我要找胡大嬸,我是跟她一起來的丫頭。」展歡回得簡單明白。

「她在裏面,妳自己進去找。」也不廢話,中年男子一揮手表示放行,然後便低下頭繼續寫他的。

「謝謝大叔!」展歡不忘謝過他,接著舉步往屋子裏走。

屋予裏一扇窗也沒有,只點了兩盞油燈,所以愈走進裏面愈顯得有些光線不足,不過她仍是大致可以看得見這裏一排排幾乎觸到屋樑的架子,和在架子走道間走動的人。

而這裏空氣的乾燥感更明顯了。她幾乎有些適應不過來。

慢慢吸氣、再吐氣,她才終於定下心神,開始要在這裏找人。

這裏面的氣氛雖然不比外面喧嘩,不過這邊東一言、那邊西一句的交談聊天聲倒也熱鬧得很。

「大嬸,妳在哪里?」儘管有人好奇地看了看她,她回了這些人點頭微笑,還是邊出聲、邊在一排排的走道間探頭找人。

不一會兒,胡大嬸愉快的聲音從隔壁傳來:

「小歡哪!我在這裏,妳過來!」

展歡馬上循聲找到了右邊。她仔細地朝走道中間看去,果真發現了正笑著對她招手的胡大嬸——她在和一個和她年紀差不多的大嬸說話呢!

展歡只是對她搖搖手,並沒有走過去。她在原地等著。不過當她好奇的打量視線轉過四周一圈,剛好回到大嬸她們上面的架子稍停時,她陡然發覺了不對勁——

胡大嬸也沒讓她等多久,又和身邊的姐妹淘說了兩句後,她就趕緊結束了話題。而這時,在走道外的展歡突然臉色大變地一邊大步沖過來、一邊大叫:

「小心上面!大嬸快走開!」

胡大嬸和阿卿嫂兩人雙雙抬頭看向上面,一團黑壓壓的物體正朝她們落下來,驚嚇得根本全身動彈不得之際,一道人影及時飛撲上來,將她們用力往後推——

一時之間,重物的落地聲和尖叫聲四起,場面立刻陷入了混亂。而在屋裏工作的所有人也全被這聽來不妙的聲音嚇得跑過來看。

就在那陣重物落下來的聲音終於停止後,有人首先眼尖地察覺了那堆雜亂的橫木條下躺著一個人影。

「啊!下麵有人!」駭叫。

所有人立刻沖上前。有人趕快七手八腳地合力把壓在那人身上的木條移開去,有人去把照明的油燈拿了過來。至於僥倖被推開逃過一劫的胡大嬸,這時也總算回了魂的又是一聲大叫,接著兩步上前,蹲下身,焦急又難受地看見了在木條移開後,露出了伏躺在地上動也沒動的展歡。

她不安又心急地伸出手輕拍她的臉頰。「小歡!丫頭!妳聽不聽得到我說話?小歡哪!」老天爺!小歡可千萬別出事。她趕快讓自己冷靜下來,轉頭對圍在旁邊的人又快又急地道:「你們誰去前面把鍾大夫請來,再幾個人幫我把丫頭先移到前面去,快點!」

不愧是掌管人事能手的胡大嬸,一下子恢復鎮定就讓這些手忙腳亂的人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所以沒多久,開始回復知覺的展歡被移到了才剛鋪上一張席子的廳子地上,鍾大夫也被緊急找了過來。

展歡從昏迷中張開眼睛醒來了,她首先感到了背部的痛和頭暈。

她記得發生了什麼事。

胡大嬸發白的臉就在她眼前,她正緊緊握著她的手。

「嗯……大嬸……」她想起來,不過卻怎麼也動不了。

胡大嬸當然也發覺她清醒過來了,立刻皺眉制止她:「小歡,別動!妳先告訴我,有沒有什麼地方特別痛、不舒服的?頭呢?有沒有被打到?」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要不是這丫頭,她們這兩條老命大概去掉一半了。小歡救了她們,她怎麼能不感動,怎麼能不替她此刻的狀況掛心?

她已經把男人們趕出去,這裏只留下她、阿卿嫂和鍾大夫。她們掀起了她身上的衣服,很快在她背部檢查過了一逼,在發現了她背上有多處明顯被打到的紅腫瘀傷後,兩人更是一陣心疼。

至於鍾大夫,則正仔細為她把著脈。

小歡試著揚起嘴角對她們笑笑。「沒事……我沒事……還好我皮粗肉厚,嗯,我大概還得再休息一會兒……」其實她現在根本一點也爬不起來,全身痛得要命。

老天爺!那些木條打在身上還真不是普痛的痛。當時她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趕快把她們推離危險。

幸好她有發現不對勁,幸好她及時推開了她們……幸好大嬸她們沒事!

她松了口氣,不過……

痛痛痛!

胡大嬸當然也看出了這丫頭是在忍耐。「好了、好了!妳先躺著別說話!」她一邊用帕子擦了擦展歡臉上的汗、一邊忙問大夫:「鍾大夫,怎麼樣?小歡她還好嗎?」

鍾大夫把了把脈,又仔細按了按她身上的骨絡,這才收回手。

「幸虧小姑娘年輕禁得起挨,只是受了皮肉傷,不過為了防她有內傷,我會給她開點藥,這兩日一定要多注意她的狀況……」他說完,突然把手摸上層歡的後腦勺,立刻引來她一下悶哼。

鍾大夫的面色一凝,收回手一看,只見指尖上沾了些血跡。

胡大嬸兩人也看到了,臉色更白。

「她的頭也受了傷……」鍾大夫立即轉頭喊人:「小榮,快去前面把止血用的碧晶膏拿來!」

仍在外面探頭探腦的一群人中,馬上有人應了聲並且快跑開。

「鍾大夫,小歡她……她不會有事吧?」胡大嬸看著他正細心撥開展歡的發,找出了一個還在流著血的傷口,她的心也跟著揪緊。

「小姑娘,妳是不是會感到頭暈?」鍾大夫問展歡。

「嗯……」是很暈。展歡也是現在才知道自己的頭有受傷。她是記得自己有用雙手護住頭沒錯,不過好象還是被敲到——要不她怎麼會昏過去?

就在這時,門外起了一陣小騷動。

「爺!」

「爺來了!」

此起彼落的喚聲說明發生了什麼事。而門口也主動讓出了一條信道。

一道魁偉的身影隨即出現在門口,並且很快就移進屋裏到了胡大嬸他們圍著的身後——荊天衣的視線直接就投到了伏在地上的展歡身上。

「爺!」胡大嬸的神情仍是緊繃的。

至於展歡早在接到他過來的訊息後,就不自主地開始緊張了。因為她第一個想到的是——她又要讓主子爺看她出醜了!

她的視線盯在主子爺的長袍下襬上。

「我聽到有人受傷了……」荊天衣蹲下身。蹙起兩道濃眉,銳利的眼光也看到了鍾大夫的手指按在展歡後腦上的一處傷。

他的雙峰皺得更深——這丫頭,怎麼又受傷了?

他在裏面就聽到後院傳來的叫喊聲,招了人來問才知道有人在藥庫裏被掉下來的東西砸傷。不過他沒想到受傷的是展歡。

「爺,我猜是放在架子上要用的木條沒紮緊松脫掉下來,我和阿卿嫂剛好站在下面,小歡是為了救我們,所以才被打到。」胡大嬸的情緒總算平穩下了一些,不過回想起方才的驚險狀況,仍心有餘悸。

「怎麼原來是這個丫頭啊!」一個訝異的男聲突地插入。

是剛才和荊天衣在小軒內說話的俊美年輕男子。他也跟來湊熱鬧了。

胡大嬸和其它人不同的是,曾在兩年前見過他一面的她,隨即認出了他。「礙…舅爺!」她低呼。

年輕男子給了她一抹招蜂引蝶的笑,再揮揮手:「大嬸兒,好久不見嘍!」

而除了荊天衣和展歡,其它眾人則被胡大嬸的這聲「舅爺」引發了一陣不小的驚疑。

荊天衣倒沒管四周的動靜。他眼睛看著展歡不安的側面,問鍾大夫:「她還傷到哪里?沒事吧?」簡潔有力。

鍾大夫回了他剛才跟胡大嬸她們說過一遍的話。

此時,跑去拿藥膏的小夥計飛快地沖回來了。「師傅!藥在這裏!」

鍾大夫取來,馬上開始仔細地為展歡頭上的傷口上藥膏。

展歡頓時感到後腦一陣舒服的沁涼。

現在,所有人的視線又集中到她的身上。

鍾大夫很快處理好她的傷。「可以了!」

而不習慣成為眾人注視目標的展歡,等傷口被上好藥,就趕忙試著想起來,可她才一動,筋骨的痛感就加劇,她的一張臉忍不住全皺在一起。

一隻大手輕按在她的肩頭上,示意她別輕舉妄動。

「鍾大夫,可以移動她嗎?」荊天衣一臉肅然。

鍾大夫點了點頭。

荊天衣隨即對展歡說了句:「妳忍耐一下。」同時他已經伸出雙手將她整個人由地上抱了起來。

展歡嚇了好大一跳。「爺……」被他騰空一抱,再貼靠著他健壯寬闊的胸膛,即使動到被打傷的地方傳來痛,她的臉蛋還是熱燙了起來。

她只想掙扎下來——她應該還不至於重傷到站不起來吧?

「別動!」輕鬆地抱著她,荊天衣低首制止她的掙動後,立即對進來的瘦削中年男子下令:「管叔,這件意外的發生原因請你馬上去查清楚,我不希望下次再有相同的事件發生。」

負責管理藥庫的管叔點頭,神色平靜未變地立即往出事的藥庫後走。

而荊天衣一吩咐完就大步往門外跨。他身後的一行人跟了上去。

「我先讓她在我書房的臥楊上休息,鍾大夫的藥若是煎好了就送過來。胡嬸,妳們誰可以留下來看著她?」一邊走,他已經一邊明快地下決定。

阿卿嫂首先面有難色:「我當然很願意留下來照顧小歡,可我的工作沒有其它人可以接手……」

胡大嬸很快思慮過一遍:「府裏現在沒什麼重要的事,我可以留下來。」

有人笑瞇瞇地接口:「大嬸兒妳要是忙就別勉強,反正我有空,可以讓我來嘛!」

胡大嬸和阿卿嫂兩人不由滿是錯愕地看向他——她們要喚作「舅爺」的年輕男子。

荊天衣挑高了眉峰還沒開口,他抱在懷裏的軟綿病人倒是說話了。

「對不起!我想我只需要休息一會兒就可以了,你們不必麻煩地照顧我。」展歡現在已經感覺力氣慢慢在回復了,雖然全身痛還是痛,腦袋依然暈,可她有信心很快就可以起來做事。而且……那紈袴傢伙要照顧她?免了!她可不敢勞煩到他的「貴手」。

荊天衣已經抱著她來到他在藥鋪專辟的書房。他將她安置在屏風後,他平時累了會小憩一會兒的臥楊上。

而這時,鍾大夫已經下去找人煎藥,阿卿嫂也在他的指示下回去工作,所以現在房裏除了他和展歡,也只剩下他的小舅子和胡嬸。

荊天衣先是站在臥楊旁細細地打量著她的臉色,這才開口問:「妳真的不需要人照顧?」奇異地,這丫頭帶著骨感的細瘦身子一離開他的雙臂,他竟覺得懷裏少了什麼似地空蕩蕩。他忽然有種——很想再體驗那身子在他懷中的充盈感。

他被自己這念頭嚇了一跳。雖然他向來就不是個會逃避問題和疑惑的人,但時機不對,他隨即暫時壓抑下對這丫頭的衝動和待研究的問題,仍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略略蒼白的面頰。

展歡注意到主子爺就站在楊邊俯視著她,而他高大的身影仿佛要完全覆上她似的令她感到強大的壓迫感,可同時,她的心也跳得猛烈。

「爺……我沒事,你們不必為了我忙。」有些口乾舌燥,就連她都聽得出來自己的聲音像鴨子叫。

荊天衣突地再俯低下身,緊緊盯著楊上的丫頭。

而展歡則被他的忽然接近驚得不自主屏住呼吸。

兩雙眼睛就這麼對視了一下。

不過就如同他的靠近,他的撤退也同樣地突兀——凝視了她短短的一會兒後,在荊天衣的眉眼和嘴角驀地出現了似笑表情的同時,他直起身,接著什麼也沒說便轉過身往屏風外走。

而主子爺臨去前那神情,讓展歡的心莫名地怦怦跳動著。

她不禁側耳傾聽屏風後的動靜,聽到了主子爺不知低低地說了些什麼,然後有腳步聲向外面走去。

沒多久,大嬸捧著一杯茶進來了。

「小歡,來!先喝點兒茶!」坐在楊緣,胡大嬸將茶親自湊到她的嘴邊。

展歡謝了聲,沒拒絕地喝了。

胡大嬸在她身邊坐了好一刻,說的自然是方才的事和對她的歉意及感激。

展歡只好不斷強調自己真的沒事,要她別擔心。為了轉移大嬸的注意力,她想到了的提起舅爺的事。

而說到他,胡大嬸也是先愣了愣。

「其實我也只是兩年前夫人還在時見過舅爺一次,也只有那一次,後來就沒再看過他。」她也很驚訝今天竟會在這裏又見到這位舅爺,畢竟他已經很久沒出現了。不過雖然是兩年前的事了,她依然立刻就認出了他,因為像他那樣耀眼出色的人,就算只見過一眼也很難令人忘記。

展歡好奇。「為什麼?他與夫人很少往來嗎?」

胡大嬸搖頭。「我也不清楚。事實上,夫人嫁給我們爺也才一年,便在一次和爺遠遊時突然染病仙逝異鄉,所以有可能舅爺也沒多少機會來我們府裏……」說起深受他們敬愛卻猝死異地的夫人,她也不勝欷籲。

展歡也已大略知道夫人的事,只是她從來不曾聽人提起這位舅爺,原來如此。不過他以前的性情如果跟現在一樣惡劣的話,那她更可以理解大家不想提起他的原因了。

接下來的時間,她沒有繼續再問太多,因為她的藥來了。

在大嬸的注視下,她乖乖地喝下那一大碗苦藥。接著在頭暈、背痛加上一番折騰後的疲 憊作用下,她開始昏昏沉沉了起來……

等到她再睜開眼睛醒來時,她第一個念頭是:大嬸人呢?然後她才終於注意到眼前昏黃的光線和……全身像是被人狠狠踩過一遍的痛!

她忍不住伸手抱著也傳來陣陣抽痛的頭,低低申吟了聲。

她知道她一定是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可是為什麼睡了一覺起來,她卻比沒睡前更累啊?

而且等等——

這裏……這裏不是她睡前躺的那間爺的書房,這裏是……

府裏的其中一間客房!

偶爾會來打掃這些屬於客人才能住進的客房,所以她不可能記錯。

可是她為什麼會在這裏?她是什麼時候被抬回來的?

天哪!她竟然昏睡到一點知覺也沒有!

趴在這舒服柔軟的美麗床鋪上、蓋著絲綢薄被,她卻漸漸感到渾身像是有蟲在爬的不自在。

深呼吸了一下,接著她慢慢動了動手腳四肢,痛是痛,不過她適應了後,好象也就沒那麼無法忍受了。

她從床上撐著坐了起來。

屋外的天色已經轉至昏暗。

她可沒辦法一直待在這裏。她已經醒來了,至少她得知道大嬸要讓她怎麼辦?想當然大嬸是不會讓她工作的了,再說她也沒那麼厲害,這麼不要命!

不過就當她要站起來下床時,房門外忽然有腳步聲接近。很快地,門被輕輕打開了。

正拿著一個託盤的如玉,沒想到一進來就看見展歡已經醒來並且下床——她立刻叫了聲,同時朝展歡飛奔了過去。

「啊!妳別動、別動!妳慢著不要給我動!」擺著藥的託盤被她有些粗魯地放在桌上,她兩大步已經跑到展歡前面,伸出雙手架住她的肩。「喂!妳怎麼可以下來?上去、上去!」邊念著,邊要將她押回床上重新躺好。

展歡只是坐回床上,拒絕再躺下去。「如玉,我不過受了點傷,不需要一直躺在床上吧?」想必她怎麼受傷的事,如玉也都知道了。

如玉不放心地看著她,懷疑:「可是大嬸說妳還得再休息兩天……妳不痛了?」

展歡點點頭承認:「是還痛,不過忍著點就還好啦!反正我身強體壯嘛!」她又不是細皮嫩肉的嬌貴小姐,況且她也沒這命!

發現她好象真的沒事,如玉這才放開她。然後想起她來的任務,趕快過去把剛煎好的藥捧來。

「來!這是妳的藥,慢慢喝,小心別燙到了。要不要我喂妳?」如玉再確認一次她的狀況。

展歡伸手把藥從她手上拿過來。「妳乾脆幫我喝好了!」

如玉瞪她,可很快就笑了。「好吧!是我太雞婆了!看起來妳應該是沒事,那我可以放心一點了。」她又走到桌前去取託盤上放著的藥膏,邊叨念:「妳都不知道,當時妳整個人像死人一樣動也沒動地被爺抱下馬車時,我受了多大的驚嚇?幸好大嬸說妳只是受了傷、喝下藥昏睡而已,我才沒被妳嚇死!我說妳這傢伙也真厲害,上次自己撞昏了恰巧被爺看見,這回妳受傷,爺又在現常嘖嘖!要不是我瞭解妳呀,我還真以為妳是故意製造機會要引起爺注意的。」直率得很。

展歡把藥吹涼,再捏著鼻子,一口氣咕嚕咕嚕把藥灌幹。

要引起他的注意?她根本還期望主子爺最好別發現她這渺小的存在。低調、絕不出鋒頭向來是她的座右銘,哪里知道她竟會兩次在他面前出狀況?她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

好吧!她現在又從如玉口中已經知道自己丟臉丟回府了。

被主子爺抱下馬車?那麼也是他直接把她送來這兒的?

她極力壓下知道自己又再度與主子爺如此親近的接觸時,心底湧上來的莫名感覺。把藥碗交回給如玉,她問出了她的疑問:「為什麼我不是回我睡的房?」

如玉一手拿著那罐透明綠的藥膏:「妳先把頭轉過去,我幫妳擦一下藥。」

展歡照做,然後她感覺到如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在她發上撥了撥,沒多久,一種沁涼物質抹上她的傷口,隨即驅走了她的傷口帶來的微微刺痛感。

「是大嬸怕妳和其它人睡在一起她們不小心會壓到妳的傷,所以她早就決定回來先讓妳睡這兒,爺也很贊同。」如玉解答她的問題。「好了,幫妳抹好藥了!」

展歡轉過頭來立刻就迎進如玉的大笑臉。

「還有,妳這兩天就交由我來照顧了!大嬸特別指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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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5 00:38:0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夜裏,展歡若有似無地又聽到了耳邊傳來那鏡中女鬼的說話聲,又仿佛在哼著曲子般。

聽起來「她」好象心情滿愉快的!

展歡已經習慣了這種一到夜裏偶爾耳邊會出現的鬼聲傳腦,她都快見怪不怪了。

不過自從兩天前在爺旁邊的小房間終於挖出銅鏡,和裏面的女鬼有了首次的接觸後,她就一直沒有機會再去探索銅鏡的秘密——而關於銅鏡的秘密卻是她迫切想知道的。

「欸!如玉……如玉!妳有沒有聽見有人在唱歌?」她探下頭,輕喊著在她床下打地鋪的如玉。

卷著被子、舒服地就要睡去的如玉,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什麼?唱歌……要我唱歌?不要吧?我的歌聲連死人都會嚇到從棺材裏爬出來……妳真的要聽?」邊打著大呵欠,一邊努力想保持清醒。

不過看起來,如玉簡直跟閉著眼睛跟她說話沒兩樣。

「算了!沒事,妳趕快睡吧!」展歡其實只是想知道是不是其他人真的都聽不到「她」的聲音,只有她……

「呼……」才得到赦令沒一下,打呼聲就響起了。

偏偏展歡此刻一點睡意也沒有。

盯著如玉幸福地投向周公子懷抱的睡臉,她羡慕得要命。

躺回枕上,張大眼睛看著昏暗的帳頂,而這會兒,她耳邊微弱的低吟聲已經消失了。房裏,只剩下如玉的打呼聲和由屋外傳進來的蟲鳴。

她想……偷偷去看看!反正她也睡不著。

經過這一兩個時辰的休息和活動,她已經覺得好很多了,只要動作別太大就沒問題。

沒多久,她拖著慢步,完全沒吵醒如玉的離開了房間。

夜色,清涼如水。

展歡儘量放輕腳步聲踩在通向松濤樓的小徑上。

這個時候,雖然大部份的人都入睡了,不過有幾個屋裏仍點著燈,還有人是醒著的。

為了怕被人看見她偷溜到主子爺的住處,她可是隨時提高警覺,又忍著不適東閃西躲,好不容易花了點時間才終於來到了松濤樓外。

而她一接近外面的園子,就遠遠地發現亭子下掛了盞燈。她一愣,接著看見了兩個坐在亭子中的——

是主子爺和那位舅爺!

她差點驚呼出聲。

他還沒睡!

還有……那位惡劣的舅爺竟然也出現在這裏?他打算在府裏作客嗎?

展歡雖然有點預防到主子爺可能還沒就寢,可是她沒想到他不但沒睡,而且還和那位舅爺兩人很有興致似地坐在亭子下小酌。

這下,她的難題來了——她是要就此打消念頭往回走?或者既然她都來了乾脆就等他們散了再打算?

「……她只說要我來找你,你應該沒把她的東西全丟掉吧?」年輕男子的聲音。

「是沒丟掉,不過我可不知道她自己把什麼東西放在那裏,你反正很閑,自己去翻!」荊天衣一副沒空陪他瞎攪和的語氣。

展歡真的不是故意要躲在這裏偷聽的,只是不小心而已。決定不想冒被主子爺逮到的險,她已經想要撤退了。反正這幾天他都會去藥鋪忙,她再找空來也可以。

她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地轉過身就走。

「什麼很閑?要不是看在她那母夜叉拿起大刀來威脅人太可怕,本公子我哪有這閒工夫放下快完成的工作,專程跑來這裏幫她找什麼鬼鏡子回去?」憤慨。

三個敏感的宇眼主動溜進展歡的耳裏,她原本要走開的腳步不自主頓祝

鬼……鬼鏡子?

她的心怦怦猛跳。

「好吧!念在你像條狗一樣被人差遣來的份上,我明天就派個人幫你的忙!」荊大爺大發慈悲了。「反正她留下來沒帶走的東西全在那間雜物間裏,她要的銅鏡應該也不難找……誰?!」一種樹枝被踩斷的聲音傳進他敏銳的耳裏,他的神情一凝,陡地起身朝那方向大步跨去。

至於那不小心製造出意外的展歡,也被主子爺的喝問嚇得心臟差點一停。而他快速接近的腳步聲讓她想跑也來不及了……

她背靠著樹幹,接著只能張大眼睛、腦袋一片空白地看著由她身後慢慢出現的巨大影子。

一股強大無形的力量迅速籠罩過來,而她的一隻手臂就在同時間被捕獲般地箝祝

時間似乎就在這瞬間靜止了祝

藉由亭子傳來的微弱光線,她仰頭看見了主子爺若隱若現的臉部輪廓,而他一雙精光灼灼的眼睛在黑暗中顯得更奇異燦亮。

她發現他的眸子在攫住她的下一剎微瞬了瞬——她知道,他認出她了!

荊天衣緩緩地將她由樹影后拉了出來。

這下,展歡躲無可躲,終於只得硬著頭皮、垂下腦袋,尷尬又不安地低喚了聲:「爺!」

此時,年輕男子也悠悠哉哉地晃過來了。定眼一看到荊天衣抓到的「貓」,他險些下巴掉下來。「又是她?!」接著的反應是驚異又好笑:「我說姊夫,原來你家的丫頭還練就了一身神出鬼沒的本事,我這隨便一轉眼就又發現她的蹤影了……嘿!丫頭!妳該不會是愛慕本公子我,所以才夜深了不睡覺跑來偷瞄我的吧?」他突吔湊向地輕佻地道。

展歡微偏起頭,兀然發現他的湊近,立刻身子往另一邊移退。

而荊天衣一直箝住她的力道微松,不過仍未放開地在這時配合著她似的讓她遠離賀然的靠近。

展歡也感覺到了他的力量。

「爺,對不起!我只是覺得應該來和你說謝謝,要不我會睡不著覺……」急中生智,她想出了解釋自己會在這裏出現的原因。

荊天衣並不怎麼相信她這理由,不過他也沒點破她。

「看來妳已經可以下來四處走動了。」他送了她回來就又到藥鋪去,一直到剛才才踏進府裏沒多久,所以他完全找不到時間過去看看她的狀況,沒想到現在她倒主動出現在他的面前。

見到這丫頭沒剛出事時的虛弱無生氣,他有些放下了心。至於這丫頭怎麼會不同於其它人讓他生出異常的關心,他倒不覺得有什麼!大概是這丫頭最近接連的舉動引起了他的注意,所以才會令他特別對她留上了心。

「謝謝爺,我沒事!」展歡仍然沒抬起頭來,只敢盯著他的衣袍。

「我沒做什麼,謝我做啥?」荊天衣放開了她的臂。「其實是妳救了胡嬸和阿卿嫂,我應該代替她們謝謝妳才對!」他已經由胡嬸的描述中想像到當時的驚險,更是愈加欣賞她的勇氣。

也許他該想想怎麼獎勵她才是!

「你們兩個,甭謝過來謝過去了,既然這丫頭都來了,那就留下來喝杯酒,陪我們賞賞月如何?」賀然笑得意圖不軌,還毫無顧忌地拉了她的手就要走。

展歡被燙到似地忙不迭甩開他的手,不自覺往主子爺那邊靠。「謝謝公子,小婢不喝酒!」要維持謙恭有禮的態度實在有點難。

「什麼?妳不會喝酒?哎呀!這太可惜了!」一點也不受被她拒絕的影響,賀然仍舊笑笑地伸出手要再去拉她。「不過沒關係,我可以教妳怎麼樣一小口一小口品嘗……」

展歡要不是再往旁乾脆躲到荊天衣身後去,她恐怕會忍不住狠狠瞪他一眼——再怎麼聽起來,她就是感覺他一點也不安好心。

「賀然,別逗她了!」荊天衣倒是皺眉瞟了瞟他,接著直接轉身面向這躲人躲到他後頭的丫頭。奇異地,他知道她並不是怕賀然,而是……討厭他!他的眼裏不由得染上一絲笑意。可他的笑意只出現一剎便斂起,他的神情漸漸肅然銳利起來。「小歡,妳剛才有聽到我們說了什麼?」

展歡敏感地察覺到主子爺語意裏透露出的不尋常了。她立刻抬起頭來,不意接觸到了他深邃精銳的眼眸,她的心漏跳了半拍,微慌。

「我……對不起!爺,我並不是故意要偷聽你們聊天,我只來了一下,聽到爺和舅爺說到要找鏡子的事,我就趕快要離開,沒想到就被爺發現了……」一邊說出實情,她一邊穩住心神。

這裏面,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嗎?為什麼主子爺會想知道她聽到了什麼?

不過,她的危機意識也隨即重燃起。

鏡子!莫非他們在談的,就是那面鏡子?

如果是,他會帶走那面鏡子?如果是,她就再也無法從「她」那裏知道答案……也許,它就是她和她爹一直追尋的那面鏡子……

不行!無論如何,她現在不能讓他發現它!

就在這一瞬間,展歡的腦袋轉過了許多的念頭,而且她立刻就有了決定。

荊天衣炯炯輝爍的眸緊盯著她,而只這一眼,他就斷定了她說的是實話。

看來她真的沒有察覺出其中的玄機!

他驀地揚起嘴角,露出一抹深思的笑。

展歡看著主子爺現出這種高深莫測的笑,心跳不禁又紊亂了一下,可她現在沒心思管這些,她開口向他自我請命:

「爺,我聽到……您要派個人幫舅爺找鏡子是不是?我前幾天才整理了那兒,也許我來幫忙可以快一些。」她沉穩地完全讓人無法發現其實她正緊張得要命。

只要他答應,她就有一絲希望了。她決定去做一件事。

荊天衣挑起一道濃眉。他確實記得那小房間是他要她去整理的。

也許她說的有道理。

不過他怎麼老覺得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大對勁……

眼前這丫頭一雙寒星般的眼裏,有某種異樣讓他想探索下去。

「好啊!就讓這丫頭幫忙找!」一旁的賀然倒是馬上高舉雙手同意。他朝她愉快地漾著笑:「這樣我們就有多一點的時間好好相處了,妳說對嗎?丫頭!」

展歡被他笑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給你一個好建議。」荊天衣的視線移向他的小舅子,忽然認真地對他說。

「哦?」願聞其詳。

「離她雙手的勢力範圍遠一點。」忠告帶到。

「為什麼?」好奇。

荊天衣只咧嘴一笑,接著又看向展歡:

「妳確定妳的身體狀況可以了?」他仔細地打量她。

展歡趕忙點頭,就怕他反悔。「我可以!」很有精神地一答。

荊天衣終於無異議地同意了。

至於賀然到最後仍一直緊盯著展歡的手,他想破了腦袋也參透不出來,究竟她的小手有啥神奇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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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只淺睡了一兩個時辰的展歡天一亮便馬上搖醒了如玉,請她去街市幫她買一件東西。

再稍晚,她重回松濤樓。

經過了一夜的休息,她的身體已經好多了,所以要完成那件工作絕對沒有問題。更何況,她也不必真的把那房裏的箱子全翻開來搜過一遍。

她很慶倖昨天晚上她心血來潮地想來這兒看看,雖然被逮到,不過她也因此知道鏡子差點就要被帶走,而她正好可以光明正大討下這樁差事。

深吸一口氣,她來到了主子爺的房門口。可一會兒,她才發覺主子爺並不在房裏。

看來他已經出門了。

至於那舅爺嘛……

機不可失!

展歡立刻察覺到了她掌握住意料之外的機會了。

想到就做。毫不遲疑,她的腳步往旁邊的小房間移動。

沒多久,她已經再次站在那只木箱子前,並且打開了它——

上回被她匆匆放回的銅鏡,依然靜靜地躺在衣堆上。

她的心情一陣激動,可她沒再讓自己有思考與良心不安的時間,她馬上將身上用一塊粗布包著的東西取出來、打開。一面銅鏡赫然出現在她手中.

當然,展歡一點也不驚訝。而且她很快把這面銅鏡放進木箱子裏,再將原本躺在裏面的銅鏡拿出來,迅速用這塊粗布包好,放回身上。

大功告成!

她松了好大一口氣,一直緊繃著的心在這時總算可以放鬆,她幾乎要攤軟下來。

迫不得已,她只好使用這招偷天換日法。

幸好爺和舅爺此刻都不在,所以她可以不必冒太大的風險。這是她唯一能夠想得到的辦法。為了在解開答案前留下這面銅鏡,她只好這麼做。而且說不定不用多少時間,她就可以由銅鏡裏知道它是不是她要的。

如果不是,她可以趕快再將銅鏡還給爺;如果是……

希望爺可以原諒她!

隱約地,她感到貼在懷裏的銅鏡微微發燙。可她現在沒有太多時間繼續挖掘鏡子裏的秘密。

將箱子蓋重新掩上,她隨即走出這房。

外面依然沒有那位舅爺的身影。

她站在廊下等著。

昨夜他曾跟她約這時間要她過來,不過到此時仍未見他的蹤影。

但她倒也不急了。鏡子緊緊貼著她的真實感,讓她的心安定了下來。

就在這時,秋眉慢吞吞地從園外走了過來。

「欸!小歡!爺派人從藥鋪傳話來說,舅爺和他在那裏,妳要找東西慢慢來就可以了,就這樣。」秋眉來傳達這話,順便趁空偷個小懶。

聽到這消息,展歡的心一陣意外的驚喜。

秋眉瞄瞄她,還是忍不住好奇:「小歡,爺要妳找什麼東西?思……要不要我幫忙?」難得善心大發。她也聽說了昨天小歡因救大嬸而受傷的義勇行為,有點小欸佩她.

展歡是有些訝異平日能不做事就不做事的秋眉竟會主動開口要幫她,也大概知道為什麼,不過她感動是感動,還是得婉拒她的好意。

她當然沒忘了她所要做的是「見不得人」的事。

在一番婉轉的感謝回拒後,她很輕易地便送走了秋眉。接著她不浪費時間的立刻展開行動——

她很快衡量出來,現在應該只有這小房間是最安全又不受打擾的地方,只要她隨時注意屋外的動靜以防爺他們臨時回來就可以了。所以這時,她已經又回到她剛才出來的小房間。

先合掌握拳穩住了自己微微發抖的手,然後她才把藏在懷中的鏡子拿了出來。

掀開了覆在上面的布,玄銀銅鏡再次出現在她眼前,緊緊盯著它,她的心臟開始像是擂鼓般的咚咚響。

「咳!嗯,妳……還在嗎?聽不聽得到我說話?」鏡子有些暖度,她的手指感覺到了。

緊張、緊張!

可一會兒之後,預料中的女鬼聲還是沒出現。

「喂!我有事想請問妳。」瞪著它,她再開口。

沒響應。

展歡不死心。「我知道妳在,妳不是一直想跟我說話嗎?妳快回答我啊!」搖它。

「混蛋東西!老娘睡個覺妳吵個屁!給我閉嘴死邊去!」

突然冒出的聲音如雷聲轟隆作響,展歡差點要搗住被轟得隱隱作痛的耳朵。

很好8她」在!

展歡神遊太虛了好一會兒才悠悠回過魂來。

不過……睡覺?鬼也需要睡覺?好奇聞!

「妳是不是夫人?」她直截了當問了。

「妳找死啊妳!」

標準的起床氣。

「妳是不是荊夫人?」不為所動。她今天非問個結果出來不可。

「××××……」滔滔不絕的咒駡傾泄而出。

展歡放手離開銅鏡,耳邊頓安靜無聲。 估量了一下時間,一會兒後,她再將手放上鏡緣。

「……××××……」

還沒完?「要不要喝點水?」好心地。

剛咒駡到她祖宗第三代的聲音陡地中斷。

展歡也沒再開口。就這樣看著手上的鏡子。

一人一鬼就這樣「大眼瞪小眼」,耗了好一下。

「妳這死小鬼,到底是打哪兒冒出來的?醜巴兮兮又沒禮貌,妳家大人沒教妳對鬼神要戒慎恐懼,不然也要心存敬意嗎?死小鬼!妳沒家教啊!」

首先開口的是「她」,不過仍是沒一句好聽的。

幸好展歡也聽習慣了。

「妳不是荊夫人?」反正口渴的又不是她。

「妳有完沒完哪?死小鬼!妳要指點迷津去別處拜,老娘困死了沒空聽妳吠!」外加呵欠聲。

「好吧!我這就去後面林子挖個洞把這鏡子埋起來,看妳接下來想睡個幾十年、幾百年都不會有人找死打擾到妳。」她邊說著邊從椅子上站起來,就要往外走。

「什麼?!死小鬼妳給我站住!」氣急敗壞地一吼。

展歡聽話地站祝

「妳……妳妳妳這混帳,竟敢威脅老娘?」未受過這等奇恥大辱的鏡中女鬼,難得罵人出現障礙。

展歡一頓,然後誠心誠意地凝視著銅鏡。

「對不起!其實我只是想知道妳究竟是誰而已。 抱歉!對妳失禮了!」

「她」仿佛被展歡能屈能伸的態度弄怔了一下,有一會兒沒聲音。好久,「她」才終於又在展歡耳邊出聲。

「要問我事?行!先弄個俊美男來讓我養養眼再說!」少了火氣,卻多了邪佻氣。

展歡呆住,傻眼。「什……什麼?」

一陣大笑猛地爆出。「哈哈哈……呵呵呵……果然是個笨蛋丫頭!真好玩!這樣就呆了?哈……」

「想不想去跟地鼠相親相愛?」展歡也揚起眉眼笑,問得惡意。

笑聲一斷。「妳真吃定老娘了是不是?妳還真不怕夜裏被老娘搬去井裏丟?」

「妳要是能做早就做了。」老神在在。

回她一聲哼。

「妳是不是……」

「老娘不是!」

她還沒問完,「她」就截口,終於給了她答案。

「妳不會以為老娘是這家的人吧?嘖!老娘是想要這家的男主人很久了,不過還沒吃到就是!」最後兩句有些不甘。

「她」不是8她」不是主子爺那死去的夫人!那「她」會不會是……

展歡的思緒才到這裏,就被「她」接下去的話嚇了一跳。「妳要吃……吃我們主子爺?!」「她」不是這個意思吧?

咯咯媚笑酥入骨。「喲!妳這傻孩子!我說的吃當然不是剝他的皮、啃他的肉的吃,妳當老娘是畜牲啊?雖然男人要俊要美才夠勾起我狩獵的欲望,不過像姓荊的男人那種夠精壯夠陽剛的體格,可也是難得一見。嘖嘖!胸寬背厚,肩就是肩、腰就是腰,要是可以我早就榨幹他的精血了……我說妳這小鬼頭,我可不相信妳面對他時不會春心蕩漾、想入非非!」

這……這女鬼!

展歡愈聽愈臉紅耳赤。

「誰跟妳一樣胡思亂想!」忙地打斷「她」。

「呵呵……小鬼!臉紅了?妳別想騙過我這雙眼睛了,妳明明也想扒光他的衣服、試試他的滋味……」

愈說愈露骨了。

展歡的手突地離開銅鏡。她的心跳如鹿撞,輕喘著氣。

她……她才沒有「她」說的什麼春心蕩漾、想入非非,更別說要扒……扒光他的衣服……

腦袋一瞬間閃過那畫面,她羞惱地大叫一聲,忙不迭猛搖頭將那畫面趕出腦袋。

哇!她是中邪了?她怎麼可以剝光……不是……是胡思亂想?

深呼吸一口,鎮定心神。

別被「她」攪亂思緒了。重點、重點!

展歡準備好了,再把手觸上銅鏡。

「妳……是不是媚娘?」不等「她」的聲音干擾她,她搶先開口問。

靜默。

展歡屏著氣,耐心等著。

媚娘,是她爹窮盡心力才在她外婆家的一本不知由哪位先人所寫的傳記裏,找到其中短短一頁數行,關於那被封魂在銅鏡中的女性祖先的傳說。裏面只說,女為大戶千金,有傾國傾城之貌,十五歲婚配與城中富家,卻始終不安於室,最後被一癡慕她卻不得的男子用邪術勾出魂魄封於一面銅鏡中。而她的名字,就叫媚娘!

她和她爹不知道那冊子所載的真實性有多少,也或許它是族人由於詛咒的事,在穿鑿附會之下所作的,也或許它是真的,所以她這時只是抱著試探性的心態問「她」。

但是也說不定,「她」根本就不是她要找的!

「媚娘……」

幽幽的氣音。有種鬼聲飄飄的悚然感。

展歡寒毛直豎,也緊張地瞪著手中的銅鏡。「妳……」

「媚娘是哪個玩意兒?哼!聽起來滿騷的嘛!老娘幾百年沒用名字了,『媚娘』這名字下次可以考慮來用用……」

展歡的希望還沒升起就被踩碎在地上。

「她」評論完突然狐疑:「妳這死奶娃!又是夫人又是媚娘,妳故意來找老娘碴是不是?」

「她」不是夫人,也不是媚娘——展歡突然意興闌珊了起來.

「我以為……妳是我一直在找的銅鏡……傳說我的太曾外祖母的魂魄被人封在一面銅鏡中,從此我們家族被詛咒,只要是族中的長女都活不過十九歲的生辰……」歎氣,她在跟「她」解釋,又像是在跟自己說話。

「慢著!妳再說一遍!」沒想到這時「她」突然喝住她。

展歡的耳朵差點要被震聾,沒好氣地瞪著鏡子:「早知道妳喜歡聽故事,我乾脆就準備和妳一個故事交換一個問題還比較快……」耳根子至少可以清靜點。

不過知道「她」耐性不佳、脾氣不順,為免聽覺繼續受損,她還是如「她」願地很快把剛才關於她家族的傳說又說了一逼。

她說完,之後有好長一段時間她都沒再聽到「她」的聲音。

「喂……喂喂!不會吧?妳聽我說故事聽到睡著了?」她講的還是重點精華版,三兩句而已耶!她說故事的能力有這麼差?

「死小鬼!妳還知道什麼?」「她」略顯古怪的語調終於又晃出來了。

「她」還要聽?

展歡雖然懷疑「她」是打算聽完後對她大大嘲笑一番,不過她仍往好處想,說不定同樣身為鏡裏的鬼,「她」曾遇過她的太曾外祖母……這麼一想,她不由精神大振。於是她開始說起了媚娘的記載、說起了她爹追查到的事蹟,還說到了她娘及她娘家族那邊許多十九歲生辰死於意外的例證……

「……妳曾聽人說過這樣的事嗎?或者……妳見過我說的銅鏡?」未了,她忍不住懷著期望地問「她」。

「我見過!」沒想到,「她」竟如此爽快地一句。

展歡差點窒息。

「妳手裏拿的這面銅鏡就是妳要找的!」

「啊?」

「所以我就是妳那個太曾外祖母……娘的!把老娘喊這麼老!」

「……」

「喂!死協…咳!小娃,妳死啦……咳!妳又呆傻了?太高興找到老娘——妳太曾外祖母了是不是?」

好不容易,展歡終於從極度的震撼中回過神來,可她仍有些不敢相信地直瞪著銅鏡。

「妳……妳真的是……」她找到了?!

「妳太曾外祖母!」「她」也很震驚的好不好?

「妳沒騙我?」她還在這驚喜中。

「妳以為我很閑,沒事來客串女主角嗎?」火氣即將飆升的跡象。

「啊!」展歡猛地大叫一聲。

「啊什麼啊?還不給我跪下磕一二個響頭,再乖乖叫聲太曾外祖母來聽聽!」享受一下被人拜的滋味。

展歡只是不禁想大喊出來,發洩她興奮狂喜的情緒而已。

她找到了、找到了!她真的找到了!

她不是在作夢!她真的找到傳說中的銅鏡,和傳說中被箍在銅鏡中的先人。

呃……這削人不留情、罵人不講道理,還說話大膽不正經的女鬼,是她的太曾外祖母……

好幻滅!

「太曾外祖母。」忽然有些無力。

「嗯,乖……給我等一下!老娘聽這『太曾外祖母』愈聽愈不舒服,好象老娘真的多老似的……」有意見了。「這樣吧!叫眉姨好了!嗯,眉姨、眉姨!不錯、不錯!這比太曾外祖母好聽多了!」定案。

由太曾外祖母變成姨,頓時年輕了好幾代。

展歡幾乎噴出笑來。

「妳這什麼表情?不服氣是不是?妳不服氣,老娘我也很委屈,平白蹦出個小鬼叫我太曾外祖母,妳以為我高興啊?」不爽。

「好吧!眉……姨!」先讓她調適一下。反正她對「她」不敬也不敬過了,而且老實說,即使知道了「她」是誰,她還是沒有那種真實感。她相信,在這世上沒有人像她一樣,可以跟自己的祖先這樣接觸對話的吧?

好!認親儀式完畢,接下來還有更重要的事——

「太曾……眉姨!妳是真的……被封在這面銅鏡裏,所以妳的事、詛咒的事也是真的?那妳一定知道怎麼解除詛咒,對吧?」展歡沒忘了這事。

「除了『媚娘』的騷名錯,妳說的那冊子記的我的事倒是寫得八成真,不過我還一直以為我已經絕後、脫離這鏡子沒望了,沒想到我眉娘的血脈韌性還滿強的嘛!」揚揚得意了起來。

眉娘!

展歡在無意間得知了太曾外祖母的閨名。原來太曾外祖母不叫「媚娘」,而是「眉娘」!

而且聽起來,太曾外祖母也很想離開這面封住了她幾百年的銅鏡。可是要怎麼敞?

「眉姨——」她怕她會花三年五載的時間來陶醉,趕快打斷她。

「老娘知道!」眉娘低低吟,聲音邪魅了起來。「那死傢伙當初把我攝進鏡中還以為可以永遠得到我,不過沒想到他自己也遭咒術反噬賠上一條命,只是他連快到魂飛魄散了都不忘交代後人把封了我的銅鏡跟他一起陪葬……哼!那死傢伙當真小看我,我不過隨便對他的僕從一笑,他就完全不顧他的命令,接著還把主子交付給他的解咒秘密讓我知道……」

聽到這裏,展歡不由屏息以待。

「那王八蛋!」接下來一句咒駡。

她一怔。

「爛人!」積怒過深。

呃?

「××××……」連串精采的咒駡宛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地傾泄而出。

展歡實在很想拿開手省略過這一段,可她又怕錯過重要的訊息,於是她只好繼續忍耐著讓這些字彙摧殘她幼小脆弱的心靈。

唉!

「……妳今年幾歲了?」大約半刻鍾後,怒罷毫不見生硬地突然接這一句。

哇!太厲害了吧?

「十八!還差半年就要十九了!」回過神,展歡有些明白她這麼問的意思。

「行!時間還夠!老娘可不能真絕了後,我要妳馬上去勾引荊天衣!」

天外炸來一炮!展歡飽受炮襲。「勾……勾引誰?」

「那王八蛋的後代!妳去勾引他,讓他愛上妳娶妳為妻,你們再各滴一滴血來給我,詛咒就解了。老娘說得夠不夠淺顯明白?」三言兩句,眉娘意思帶到、指令清楚。「還不快去!」脫離鏡中世界有望,連她都開始感到荊家人沒那麼可憎了。

展歡總算在混亂中理出了一點頭緒。

「妳是說,主子爺……是那封了妳的人的後代,要解開詛咒就一定要我和他的後人成親才行?」她有點頭暈了。要她……和爺……這怎麼可能?這簡直比登天還難嘛!想想爺是什麼身分?而她又是什麼身分?更何況……「那如果當初沒有我、沒有我娘……或是妳的血脈斷絕了呢?或者他的子孫也斷絕了,那妳會怎麼樣?」稍想到這樣的一個萬一,她都有些不寒而慄。

「永遠被困在鏡子裏啊!怎麼樣?」

幾百年下來,她已經試過不下幾千、幾萬種方法,包括蠱惑人摔銅鏡、燒銅鏡,用盡一切手段破壞銅鏡,結果它卻無堅不摧;就連最高明的臭和尚、混蛋道士,都無法將她由鏡中超渡出來、勾攝出來。

嗯,被困在鏡子裏是萬般可恨啦!不過幸好她還有愈養愈大的力量可以消遣娛樂一下鏡子外的人。遇上看得上眼的男人便使出渾身解數迷惑得他忘了我是誰;遇上看不順眼又膽敢比她美的女人則整得她失魂落魄,再加上全家雞犬不寧、雞飛狗跳。反正只要與她「有緣」,她都嘛不忘發揮一下「普渡眾生、舍我其誰」的精神。

現在可好了!非常好!她還以為她的子孫早不知在哪一代死絕了,沒想到卻竟在這時蹦出個小娃兒來找她……

她要解脫了!

「妳好象一點也不擔心嘛!」展歡聽著她輕鬆的調兒,實在不無懷疑。

「老娘現在只擔心妳這沒姿沒色的醜樣子怎麼勾引得了荊天衣?」眉娘可不會因為她是她的玄孫而嘴下留情。原本她已經有了和這面銅鏡相依為命直到天崩地裂的準備,現在突然有了揮別它的希望出現,她決定就算用綁的也要把這丫頭和姓荊的男人綁在一起。

那殺千刀×××的爛傢伙!等她出來了,就換她讓他絕子絕孫,讓他在地獄裏看到直想跳上來!哇哈哈哈!

勾引?聽起來比較像要陷害他的感覺!

「所以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教她去摘天上的星星還比較有可能一點。

「反正先死的是妳!」沒志氣的丫頭。

展歡怔想了一下。「詛咒……是真的?」

她不相信傳說,傳說現在成為現實;她也不相信詛咒,詛咒難道真是害死她娘的兇手,到最後也會害死她?

「妳怎麼不問老娘是不是真的?」嗤她。很想直接轟她去牆壁前站。

展歡皺皺眉,到最後終於歎了口氣。

「眉姨,妳又是怎麼知道……主子爺就是封了妳的人的後代?」又有疑問了。

而且照理說,她和荊家祖先之仇不共載天,他們兩家後代也算是宿仇了,她又怎麼會如此心胸寬大要她的孫去嫁給她的仇人之後?有點可疑!說不定主子爺和她真解除了詛咒,就換他有危險了……

眉娘難得有耐性地有問必答起來:「因為那爛人怕我會傷害到他的後人,所以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防範,我只要接近荊家後人就沒轍,不過還好那也只限于荊家一族中精神力量最強的一個,其它的到了我手裏還不是照樣被我玩得死死的。」要不是這樣,她早就把荊天衣拆腹入肚了,哪還輪得到這丫頭吃!嗟!

有點瞭解。那麼,主子爺是安全的?「妳來荊家多久了?難道妳是故意要來報復主子爺家?難道……夫人的死跟妳有關?」突然想到這種可能,展歡差點跳起來。

眉娘哼了哼:「老娘被個青樓的女人送來,這荊天衣的妻子才跟我打照面沒兩次就把這面銅鏡給收進櫃子裏,害得老娘足足鬱悶了兩年。老娘才剛重見天日,那個騷女人死不死關我什麼事?」

展歡松了口氣。

不過……嗯……騷女人?

「夫人一定很美麗!」她懂了。

「老娘沒見過那麼醜的女人!」極力貶損。

展歡終於有笑的心情。

「臭丫頭!該問的事都問完了吧?還不快去給老娘辦正事!」轟人。

展歡還有很多事想問呢!而且關於這解咒的方法……

「我知道了。」可她到最後還是只回了這句,便放開了銅鏡。

四周立時回復一片寧靜。

展歡慢慢將銅鏡重新藏回懷中。現在她的腦中仍不斷轉著剛才她知道的所有事。

好象還在作夢一樣。

她真的找到它了!還有太曾外祖母!所以她更不能把鏡子交給那位舅爺帶走……

不過一想到太曾外祖母說的解咒法,她的頭就開始痛。

要她去勾引爺?憑她?

要爺娶她為妻?下輩子吧!

看樣子!她等死還比較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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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5 00:38:31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仙樂般的琴聲戛然一停。接著幽幽的歎息聲響起。

「嫣然姑娘,怎麼了?是秦某惹妳不開心嗎?」斜躺在楊上,原本邊含笑賞樂、邊啜飲著美酒佳釀的風流倜儻公子,在撫琴的佳人不知何故乍斷琴音再加一聲令人揪心的輕歎後,隨即坐直起身,滿是關切地問。

面向窗外繽紛的花影,一雙纖纖玉手仍放在琴弦上的嫣然,美麗的臉龐籠著一層迷惘悽楚。

「不!怎麼會!我只是……」她低語。

「為了荊天衣!」秦清雲毫不意外地接口。

如夢的眼神怔望著窗外一會兒,嫣然才慢慢地轉過來面對他。而她的臉色也已恢復了些生氣。

「你讓我以為,這世上只有你最知我……」

他笑得開懷。然後他起身步至她身前,溫柔憐惜地執起她的手,他凝視著她輕道:「是妳願意敞開心懷接納我,而妳也清楚,只要是妳嫣然姑娘的願望,我一定會盡一切力量為妳達成……包括荊天衣!」

嫣然回望著他。「就像你送我那面銅鏡,實現了我的願望一樣?」那面令她總有種似乎被人由鏡中注視的詭邪銅鏡,至今憶起,她仍不自主想打寒顫。

「賀柔不就是在收下妳這禮物之後沒多久,就死在異地了嗎?」秦清雲的眸心有一抹快得令人無法捕捉的異光掠過。他淡淡淺笑。

「她……她是死了!可是荊天衣還是不屬於我。」憶起賀柔的猝死,她的眉間微有一絲不安,可很快她便將這情緒拋開。

她不平、不甘。

打自她第一眼見到荊天衣,她的心便系在他身上,她也總以為這世上只有她可以抓住他的心,可沒想到,在他三年前一次出遠門回來後,他的身邊竟平白無故多了個「荊夫人」……

現在,她最恨的賀柔是不在人世了,但她發現她依然得不到心思像風一樣的那男人的愛。就是因為清楚地知道他雖然視她為紅粉知己、喜歡她,可卻不是最特別、唯一的感情,所以她也就愈怕會出現第二個賀柔。

沒有人能瞭解她這種焦躁不安,卻又無計可施的心情。

「也許我有辦法可以讓他屬於妳!」這時,秦清雲的唇邊出現一抹謎樣的笑,他陡地接口道。

嫣然柳眉微揚。「你……有辦法?」

秦清雲這兩年來已經得到她的信任。他儒雅有禮、風度翩翩,偶爾到此便一定來看她,而且每回必定為她送上奇珍異寶,不過他來她這兒只是喝酒、聽她撫琴,仿佛藉此來沉澱他的心思、消除疲 憊。漸漸地,她把他當成了朋友,甚至意外成了知己。可即使如此,其實她對他的真正底細所知不多,她只知道他是個商人,富甲一方,至於他在做什麼生意,他從不曾提起,她也沒問。在他身上,藏了很多秘密,而他自己也不對此隱瞞。

「在南蠻,有人曾給我一種水,說它可以控制人的感情,甚至得到對方的心;不過老實說,我不知道這究竟是真是假,也不曾試過,所以我想,妳也別抱太大的希望。」秦清雲摸了摸下巴,一副不怎麼把它當真的表情。

嫣然微微垂下眸,而她的心,正慢慢加速跳動著。

她愛他——她愛他愛到恨不得綁住他的手腳,將他永遠鎖鏈在身邊的強烈感情,已經漸漸焚燒了她的理智,如果可以,她願意用她的一切去換取他的愛。

她抬眸,定定回視他,笑靨如花。

「我想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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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家的舅爺來匆匆去匆匆。在取得他要的銅鏡後,隔日一早便離開。而他完全未察覺帶走的是「冒牌銅鏡」的事,讓展歡總算可以暫時偷偷鬆口氣。

現在大嬸還不放心將粗活交給她做。

雖然離她受傷已經過了幾天,她覺得自己都好到就連挑水也沒問題了,可偏偏大嬸不以為然。不過在鍾大夫再次診斷結果證明她沒事了後,大嬸才終於肯點頭讓她重回工作崗位,但是呢,需要費力的工作免談。於是,拂拂灰塵、喂喂魚、澆澆水,成了她這兩天的主要工作外,她另一樣最不吃力的工作就是——送點心到藥鋪給主子爺,順便聽候他差遣。

展歡是很樂意走點路、做點事,不過這兩天只要見到主子爺,她就不自主想到太曾外祖母要她做的事。

昨夜她又被太曾外祖母訓了一頓。最主要是得知她完全沒進展,氣得轟到她快耳鳴目眩,乾脆把銅鏡再塞回床下。

反正,她就是做不到!

也許,她如果有太曾外祖母傾倒眾生的花容月貌——在偷到銅鏡的同一天夜裏,她終於從鏡中見到了太曾外祖母的真面目——她可能還有些信心可以讓主子爺注意她一眼。

問題是她沒有!

她生來就是這副「沒姿沒色的醜樣子」——連太曾外祖母都這樣損她到天外去了,她又能對她寄多偉大的期望?

更何況,她對太曾外祖母破解詛咒的辦法也有另一種想法,說不定,她只要取得主子爺的一滴血和她的,就可以解決了,所以她根本就不必去做什麼勾引他的驢事,對吧?

不過當然,首先她得證明她這想法可不可行。

「爺在書房!」掌櫃的財叔一見到她踏進藥鋪大門,二話不說就指點出主子爺的方位。

她又來藥鋪送點心了。

展歡道謝地對財叔笑笑,上前遞了廚子卓叔要給他的點心後,這才往書房的方向走。而途中,遠遠見到她的幾個夥計都紛紛和她打著招呼——沒辦法!幾日前她在藥庫的意外事件實在太轟動,現在整個藥鋪的學徒夥計叔叔嬸嬸們,想不認得她這奮勇救人的猛丫頭都難。

她這小小的、不起眼的丫頭算是出名了。

唉!

可她要出名幹嘛咧?

展歡到了主子爺的書房門口,正巧有一群人從裏面魚貫走出來。看樣子,他們可能正和主子爺在裏面商討事情結束。

她一直等到他們都走了後,這才敲敲書房的門。

「進來!」荊天衣漫不經心似的聲音傳出。

展歡進門。只見主子爺正坐在書桌後,兩道濃眉打著死結似地看著手中的文件。

「爺!您的點心!」她將碟子輕輕擺上了他的大書桌一角。

「嗯。」荊天衣隨口應。 估量、銳利的視線仍停駐在手中資料所透露的重要訊息上。

展歡偷偷瞧著主子爺凝神專注的模樣,心跳不自主地有些加快。因為看到他,她總會想到解咒的事。

「小歡!」頭也沒抬、就連神情變也沒變,荊天衣驀地出聲喚她。

展歡有些做賊心虛地驚嚇了一跳。「呃……爺!」應聲,趕忙立得挺直,眼睛也不敢再看向他只好盯著他的手。

「妳有一雙美麗的眼睛。」依舊十分認真地研究著手中資料。

「啊?」展歡愕呆。忍不住看向主子爺,她……沒聽錯吧?

「而且足以干擾我的思緒。」尋常的語氣、不尋常的含意,荊天衣的銳眸突地瞇了瞇,接著終於將視線移向了這丫頭。他的臉上露出了意想不到的笑容:「妳先把點心端去外面的小園子等我,我等一會兒要問妳點事。」

展歡的眼睛眨了又眨,好不容易終於由被主子爺突如其來這不知是稱讚或責怪語意的怔思中回過神,卻又遇上他把一張剛硬如石刻的臉龐柔化了的笑——雖然他並不是個高高在上的嚴苛男人,要見到他溫和輕鬆的一面也不是很難,就算如此,只要他一笑,那股強大的魅力仍是耀眼得令人無法忽視。

至少她就有這樣的感受。

展歡直到退到小園子時,心仍在怦怦跳著。

搖搖頭,她趕忙把點心擺上石桌子,便站在一旁等。

問她事?

她只是個下人,主子爺會有什麼疑難雜症要問她的?

有些忐忑不安,展歡的腦袋不停轉著各種由他的話衍伸出來的念頭,甚至還猜測著是不是她調包銅鏡的事出了紕漏……不過想愈多她就愈頭痛,到最後她乾脆任它去,不想了!

風和日麗。

展歡就這樣沒事地站在這裏,眼睛直盯著書房門口。等著等著,再被四周舒服的涼風一吹,她還真有點想打呵欠。

幸好沒多久,書房的門打開了。她看見主子爺偉岸的身影直直地朝她這裏走過來。

「爺!」展歡早已重振精神,在他走近時欠身喊。

荊天衣的神態比起剛才在書房的囂猛嚴肅是輕鬆多了。而且他手上竟還拿著一壺茶和杯子。

他直接大步走到園中的石椅坐下,毫不拖泥帶水。

「妳也坐!」他悠閒地倒了兩杯茶,同時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展歡詫訝,趕緊搖頭:「小婢……」

「坐!」荊天衣將一杯茶放到要她坐下的桌前位置,一字便打斷了她。

不是命令,倒像是單純地請朋友坐下來一起喝茶聊天似的自然。他的表情、他的眼睛,帶著笑地看著她。

於是,在他的注視下,原本還覺不合宜的展歡只好乖乖坐下。

「喝茶!」荊天衣用下巴點了點放在她面前的茶。

展歡聽話地拿起來喝。

荊天衣接著將那碟她帶來、擺上桌的點心也推到她面前。

「吃吧!」

展歡的一口茶差點噴出來。「礙…不不!小婢喝茶、喝茶就行了!」第一次和主子爺同桌喝茶,她已經緊張得心臟快麻掉了,她哪還有命吃啊?

主子爺現在是怎麼著?剛做了筆大買賣心情特別好嗎?

荊天衣也不把碟子撥回來,倒是隨手拿起一塊甜點送進嘴裏。

偷看著眼前主子爺完全放鬆懶散的神態,展歡還真有種他只是來這裏野餐的錯覺。

突然,荊天衣將視線對上她偷窺的眼。

展歡又是一嚇,快快垂下眸,假裝認真地捧著茶喝。

「我一直想知道一件事……」荊天衣總覺得這丫頭似乎藏了無數的秘密,而他現在總算找出點時間來開始挖掘秘密了。

她吸引他的注意。他十分清楚這一點。

展歡只是個丫頭,甚至沒有可供男人將目光停駐流連的美貌和身材,不過她偏偏就是愈來愈捉住他的視線。而且自從她在這裏受傷、他抱過了她一次之後,他竟不時在回味抱著她的感覺。老實說,他抱過、親熱過的女人不少,可是能讓他想繼續抱著溫存的,他遍索枯腸似乎也就這麼一個。

怎麼會?連他也想找出答案。

不過在這之前,他得先解開困擾了他兩天的問題——

「妳交給賀然的那面鏡子,是從哪里找出來的?」

荊天衣的疑問,簡直像一記強力的震撼彈將毫無防備的展歡炸得差點驚跳起來。

荊天衣似笑非笑地凝視著這丫頭瞬間發白的小臉蛋。他一眼看到她匆匆忙忙塞給賀然的鏡子就知道不對。他只見過嫣然送給賀柔的那面銅鏡一次,不過他的印象仍在,而他也明白賀然要帶走的就是那一面鏡子,所以他立刻明白展歡找來給賀然的鏡雖然七分像,但卻不是「她」要的。

原本他還以為展歡只是找錯了鏡子。現在看她這模樣,他立刻就瞭解他沒小看這丫頭——

她果然身懷許多秘密啊!

「小歡,我可以給妳機會解釋。」荊天衣的神色漸厲。

作為他的部屬、下人,他不允許偷盜拐騙的行徑存在,只要犯了這四項中的其一,他的處置便是直接攆出府,並且永不再錄用。

不過,他也並非是個遵守絕對法理依規的頑固之人,所以只要說得出理由,而且讓他覺得情有可原,他可以容許減輕懲罰。

他相信小歡也清楚府裏的規炬,他現在想聽聽她自己怎麼說。

展歡知道,她已經瞞不過主子爺了。

她的思緒只轉了一下,立刻便有了決定。

她突然滑下椅子,跪在荊天衣面前。

「爺!對不起!舅爺帶回去的那面鏡子是小婢從街市買回來的,真的鏡子……在小婢那裏!」她全部承認了。

也因為終於可以說出來,可以不用像賊一樣老感到心虛不安,現在她反而覺得有些鬆口氣。原來她還以為可以瞞天過海呢!想不到主子爺竟仍是發現了……

她這主子爺果真是不能小覷的!

原來,這就是主子爺要問她的事。

現在她能怎麼辦?她記得府中的規條裏,「偷」是要被攆出去的,看來這下太曾外祖母得永遠跟銅鏡相依為命下去,而她……

眉梢微揚,荊天衣低頭看著跪直在他身前俯首的展歡。

「為什麼?」要偷,至少得偷金、偷銀、偷個值錢玩意兒嘛!這丫頭竟什麼都不偷就去偷面鏡子?嗯……難道只有這丫頭看出那面鏡子是個寶?他好奇心高漲。

為什麼?

呃……如果……她告訴他實話,他能夠接受這麼鬼怪離奇又匪夷所思的事嗎?

深呼吸一口,展歡抬起頭來。

「爺,其實……我會到府裏來,主要就是為了找鏡子。」她決定坦承一切,不管他相不相信。迎視著他炯炯的眼眸,她努力鎮定心神,開始說起了關於銅鏡的傳說,直到她終於在夫人的衣箱內找到它。

她一直說著,而荊天衣也沒有打斷她一直聽。他的表情並沒有她以為會有的不耐煩或嘲笑,相反地,他認真專注得仿佛是在聽跟自己切身有關的事一樣——就是他這神態逐漸讓她的情緒穩定下來。

然後,她突地閉嘴。

荊天衣皺眉,眼神一閃。「怎麼不說了?解咒的方法是什麼?」

原來,這就是展歡非偷銅鏡不可的原因——他既震訝又感到不可思議。更何況她說的銅鏡詛咒和鏡中的女鬼還牽扯到他們雙方的先人……如果這是真的,那麼他的祖宗還真是非常對不起人家!

其實他走遍大江南北、關外西域,結交的奇人不少、碰過的異事很多,當然更不乏聽過有人遇上什麼妖魔鬼怪的經歷,不過他從來不曾見過就是——據一位他的長老朋友說,那是因為他的陽氣太盛,他想見妖魔鬼怪,那些妖魔鬼怪還怕靠近他咧——沒想到現在小丫頭揭秘,有一隻藏在銅鏡裏的鬼就緊鄰著他,和他做了兩年的鄰居,他還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

此事是很玄奇詭異,但不管他此刻信不信,他相信他都有辦法去找出證據。更何況他也不信小歡會為了替自己脫罪來編出這種怪誕的謊言騙他。

他清楚這丫頭可不是這樣的人。而且他總算知道她為什麼老是徘徊在他的住處了——是因為鏡子,不是因為他!

唔……男人的自尊有些小受傷害。

「嗯……解咒的方法……」展歡就是說到這兒才忽然沒勇氣繼續說下去。

荊天衣緊盯著她在這時開始飄移不定的眼神和微微泛紅的臉蛋,直覺敏銳了起來。

「難道解咒的方法跟我有關係?」他直接問了。

展歡的眼皮一跳、頭皮發麻,忍不住將驚訝的視線投向他。

看樣子沒錯——荊天衣光瞧她的神情就知道答案了。

他籲了口氣,接著忽然俯身向前,伸掌箝住她的雙臂,將她由跪著的地面上捉起,放回椅子上坐好。

展歡則在他傾向她時,還來不及對他的下一步舉動作反應,她就發現下一刻自己已經重坐回石椅子上了。而且也是在這時,她才開始意識到一陣被她忽略的痛麻感慢慢由雙腳泛上來了。

她僵住,一動也不敢動。

荊天衣的眼睛閃著笑意,靜靜地看著她吃足苦頭的表情。

展歡當然察覺到主子爺一直盯著她,可她的視線最多只到他的下巴,就沒膽再往上移。

就這樣,兩個人對坐著沒說話,氣氛有些古怪。

好不容易,展歡終於等到雙腳的刺麻痛感消退下去了,她也不禁鬆口氣。

「好吧!妳可以說了!」荊天衣慢悠悠地開口了。

展歡的一顆心幾乎要躍出胸口,停了一下,她這才輕聲地咕噥:「我可不可以不要再說了……」

「如果妳不想鏡子被我沒收、再把妳扔出府,那也可以!」聽仔細了,荊天衣咧了咧嘴,好整以暇地道。「對了!還有妳的太曾外祖母得永遠被困在鏡子裏,妳自己也看不到十九歲生辰之後的陽光。」他最在意的是她在十九歲前會沒命的詛咒,不過她自己卻好象一點也不緊張。這丫頭!到底是神經大條或是嫌自己命長?就算當降臨在她身上的詛咒是巧合、無稽之談,她多少也表現得積極一點吧?

這主子爺……是不是在威脅她啊?

展歡忽然有這種強烈的感覺。

悄悄地,她抬眸看向他。

荊天衣立刻攫住她的視線。而這回她倒是沒有跳開。

「爺……真的非聽不可?」展歡想確認這點。因為接下來如果她真的讓他知道那解咒的方法,她得要有非常大的勇氣和直接被轟出府的準備不可——她想,任何一個人知道自己身邊有人對他懷有企圖、不安好心,都會離這人遠遠的吧?雖然這不是她自願的,可她若想解咒,就得找他「下手」倒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啊!

「說!」荊天衣挑起一道濃眉.

「呃……我要爺一滴血!」他的表情有點嚇人。展歡偷偷吞了下口水。

「就這樣?」荊天衣的眉毛揚得更高。懷疑地直盯著她閃爍的眼神,擺明瞭不信事情這麼簡單好辦。

「礙…」她眨了下眼,心裏還在掙扎。

荊天衣突然將上半身橫過整個桌面俯近她面前,同時還伸出一隻臂膀迅速勾繞過她的脖頸攬在她肩上,完全截斷了她的退路。

展歡全身僵硬地不敢亂動,眼睛直看著主子爺那張近在她鼻端前幾寸的臉龐。

一記冷汗立刻沿著她的額際淌下。

這時,她清楚地看見他面部的肌肉忽然幾不可察地跳了跳。

「丫頭,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荊天衣似笑非笑地咧著嘴。

屬於主子爺的氣息盡悉侵攏向她的鼻間。

不行!她投降了!

「太曾外祖母要我勾引你讓你娶我為妻再各滴一滴血到鏡子上詛咒就可以解開了!」趁著她的思緒糊成一團的時候,她乾脆一口氣把所有話盡吐出來。

呼!舒服多了!

不過下一剎腦袋瓜子恢復正常運轉後,她才想到該面對的現實——

荊天衣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瞬也不瞬地看著她漸漸染上不自在紅暈的臉蛋,神情透著一抹古怪。

展歡在他的注視下,只覺得她現在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直接挖個地洞鑽進去。

「呵……呵呵……爺……對不起!其實剛才我只是在開玩笑的,你別當真!」突然朝他扯開一個笑,她感到真的說出來似乎是個不智之舉,試圖力挽狂瀾。

不過來不及了!

「我已經當真了!」荊天衣遺憾地笑笑。

「爺……」好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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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5 00:38:5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小歡……小歡!嘖!這丫頭怎麼一下就不見人影?明明剛才還看到她走過來……」

采月捧著一疊衣物正跟在提著兩桶熱水的福旺後面要往後院爺的住處去時,她看到了主子爺從藥鋪回來才問起的展歡的身影跑過去,可沒想到她卻撲了個空。

「福旺,你也看到她了對不對?」為了證明自己沒眼花,她立刻追上福旺問。

「咦?有嗎?我沒看到。」福旺吃力地提著水,沒空分心啦!不過小歡如果真出現在他眼前喔,他一定可以輕鬆很多——她的力氣真不是蓋的。

「喂!你是瞎了眼嗎?為什麼我有看到你就沒看到?」采月不相信。

「妳才見鬼咧!」福旺啐她,不想理這女人。

「呸呸呸!什麼鬼不鬼的!你給我閉嘴、少觸我黴頭……」采月面色一變,狠狠瞪他一眼。

「是妳自己說什麼『我有看到、你沒看到』,這不是見鬼是什麼?」福旺不甘示弱。

「你還說!」氣得踢他一腳。

「礙…啊啊!水……」嘩!咚8哇!燙燙燙……」

兩桶熱水意外被碰翻,現場隨即響起陣陣驚聲尖叫。

一片慘不忍睹。

至於早遠離采月視線的展歡,只隱約聽到後頭傳來的叫聲,她微愣了愣,正想回去看看出了什麼事,這時胡大嬸卻剛好由廚房側門走出來。

「小歡!妳是跑哪兒去了?妳害大家到處都找不到妳人影!」胡大嬸手上端著一壺剛溫好的酒,她又詫異又松了口氣地看著突然蹦出來似的小歡。

展歡忙搖手:「沒……對不起!我只是回房裏去整理一下東西。」她當然不能說,她回房裏去跟一面鏡子「溝通」——她把今天上午將所有事告訴主子爺的經過讓太曾外祖母知道了。

主子爺聽完她說到最後的解除詛咒方法之後,不但沒有正常人該有的正常反應,起碼先叱她妖言惑眾再將她丟出門外以示懲治什麼的,他竟相信她說的。

他相信她!他竟然毫無條件地相信她所說的話。而她原本事前預期他能信她一分就要偷笑了,卻沒想到會得到這個始料未及的結果,她簡直無法形容那一刻心情的激動與感動,但是她明白,從今以後她可以為主子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了!

不過她那「眉姨」似乎比較偏向「人心險惡、尤其商人更惡」的論調,認為一般人哪有可能馬上就接受這種鬼玄的事,肯定其中有詐。所以最好的方法是——既然他相信,那就叫他乾脆好人做到底,立刻和她拜堂成親,滴血解咒。

展歡當然不能採用太曾外祖母的主意,更絕不可能直接陳述給主子爺知道。

總之,主子爺不但沒有因為她偷竊嚴懲她,還相信她,她就該感激涕零了。再加上她從此再不用為了身懷鏡子和欺騙了主子爺而戰戰兢兢,她的心情更是處於前所未有的輕鬆。至於接下來的事,已經不是她可以決定的了。

本來她就清楚要完成解咒的條件比摘下天上的月亮還難,所以讓主子爺知道,差的也只是她在他面前先丟臉而已,失敗的結果並不會因此改變。

胡大嬸對她的解釋並沒有懷疑,倒是二話不說將手上放著酒的端盤交給她:「正巧爺在找妳,妳順便把酒端去前面偏廳給爺。」她是有發現到爺最近似乎對小歡特別注意,不過她也只以為是因為經過了小歡在藥鋪奮勇救了她的事,才使得爺對小歡印象深刻,再加上她偶爾會在爺面前稱讚小歡的俐落乖巧,所以爺才會只要有事就直接點名小歡。

就像剛才,爺一從外面回府隨口就又問起了小歡。

展歡接過了酒。「大嬸,那我得趕快過去了!」爺找她?希望她沒耽誤到他什麼重要的事。

雖然她不認為她能替他做啥重要大事,不過只要他開口,她一定盡力做到。

很快地,她來到了偏廳。

廳子裏,荊天衣正一邊和阿丁交代著事情,一邊要往門外走。

看到了展歡,他只對她勾勾手指要她跟上來,往外的步伐和說話的速度完全未受影響。

展歡只好端著酒跟在他們身後走。

「……大概就這些東西你去準備,記住了?」

「是!爺!」

很有精神地應了聲,阿丁接著告退,快步離開。

這時,他們已經回到了主子爺的住處。

只見房間內,福旺正滿頭大汗地在為爺要沐浴的澡盆倒進熱水——都是那臭采月,害他又得重跑一趟。而且現在爺都已經進房門了,嗚……

荊天衣一踏進房,隨手便解下外袍丟到一邊。而展歡則趕緊放下酒,接住他的衣服。

他微皺眉,視線落到突然跳過去幫福旺扶好差點滑掉的熱水桶的展歡身上。

「呼!謝謝!」福旺是因為爺在一旁,太緊張了才會差點打翻水。他感激萬分地向救了他一命的展歡低聲道謝。

展歡則乾脆替他把另一桶水也提起來、倒進澡盆中,輕鬆俐落。而看她動作,福旺也沒閑著,將一桶冷水慢慢加了進去,調節出最適當的水溫。

「爺!您可以沐浴洗塵了!」完成後,福旺馬上退下。

至於展歡,一見到主子爺已經站到澡盆旁開始動手解開自己的衣扣,她的心一跳,趕忙也跟著要出去。

「小歡,替我倒杯酒。」荊天衣懶洋洋的聲音喚住了她。

展歡住腳,立刻又轉回身。可沒想到她一轉過去,主子爺赤裸結實的胸膛就這麼大剌剌地躍進她的眼,全然沒防範的她低呼一聲,直覺地伸手蓋住自己的臉。

「爺!對……對不起……我沒看到……」臉紅心跳,她連話都快說不完整了。

荊天衣臉上惡意的笑,她錯過了。可他從喉嚨逸出的愉快笑聲,她聽得一清二楚。

「傻丫頭!我不怕妳看,只怕妳不敢看。」他失聲笑了起來。同時脫下最後一件衣物,跨進了水裏。而身體一浸上這熱水,他隨即受用地低吟一聲,全身緊繃的肌肉不由放鬆了下來。

展歡雖然遮住了眼睛不敢看,不過有關他的動靜她卻是聽得格外敏感——包括他下水的聲響,和他那聲性感得令她耳朵發癢的低吟。

老天爺!這未免太刺激了。

她忽然覺得屋裏好熱。

「小歡!酒!」荊天衣慵懶地出聲提醒她。

這丫頭打算化成一根木棒嗎?

展歡這會兒才終於憶起她剛要做什麼來著!偷偷吸口大氣,鎮定著心神,她一邊拿下手,一邊往桌旁移動。再趁著替他倒酒的短暫時間,她總算讓自己心裏有了準備。

沒事、沒事!爺只是要她倒酒,又不是要她服侍他沐元—她知道大部份的富貴人家總需要下人服侍沐浴更衣,不過她倒從沒聽過主子爺這麼做。

倒好酒,她轉身直直朝他的方向走過去。

展歡雖然努力地眼觀鼻、鼻觀心,不過仍控制不了自己的一臉臊熱。來到水氣彌漫、坐著個赤裸大男人的澡盆旁,她微蹲下,眼睛直直看著主子爺的臉,將酒杯捧上。「爺!您的酒!」

「嗯。」

荊天衣搭在盆緣的一隻手抬起,接了過,然後湊在唇邊喝了一口。他轉眸,仿佛也染著層迷蒙水氣的黑色睛睛微瞇,盯住她。

「小歡!」他突地扯開一抹七分狡猞三分認真的笑,而他仍拿著酒杯的手向前,伸出食指觸上了她的額心。

展歡不由屏住呼吸,幾乎要瞪成鬥雞眼地看著主子爺頂在她額頭上的手指。「呃……爺……」他的意思是不是……替他再倒滿酒?

「我很期待有人可以幫我刷刷我發癢的背……」他說。

「……」這裏好象也就只有她了!

荊天衣就連眼睛也浮著笑意。他收回指,卻緩緩將手中的酒杯移到她的嘴前。「要不要先喝點酒增加妳的勇氣?」

展歡終於找到聲音了。她把頭向後稍退離:「爺……你不是……不是……」

「開玩笑!」荊天衣接下去。他將酒杯轉回,手指把玩著它。「妳猜對了!」他挑眼睨視向她。「去把那面銅鏡帶過來,我在這裏等妳!」將原本熱氣高漲的氣氛完全不費吹灰之力地轉為兩句冷靜果斷的指令。

這回展歡倒是反應很快地馬上站起來。「是!」她一下子便跑離他的視線,跑出這屋子。

展歡一直到回了房,才終於用力吐出一口從爺面前便憋著的氣。

攤躺在椅子上,她幾乎渾身虛軟無力。到現在,她的心臟仍急促狂跳著,而腦海中,則不斷出現主子爺那精壯結實的胸膛。

雙手捧著自己熱燙的臉蛋,她努力要平復下心跳的速度、揮開剛才的畫面。

好不容易,她的心和腦袋漸漸鎮定下來了,一個奇異的念頭突然湧上——

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荊天衣。

以往,她除了將他當成主子以外,還是主子——有平易近人的、輕鬆的,也有嚴肅的、威嚴的多面相的主子。而即使跟他經歷了幾次較近距離的接觸,她仍然當他是主子。就算兩人再多瞭解彼此一點,他們依舊是主人跟下人。換言之,她從沒將主子爺當男人看。

沒錯!即使有太曾外祖母的推力,她還是沒有這點醒覺。可是就在剛才,她才突然體認過來,荊天衣不但是主子,也是個男人!

一個有血有肉、有脾氣有感覺的男人。

一個真實起來了的男人。

就是因為有了這像被雷劈到一樣的醒悟,她才會在剛才面對著他時有種頭昏腦脹的感覺。

哎呀呀!她連血都沸騰起來了。

一陣催眠似的聲音在她耳邊進響。

展歡眨了下眼,又用力揉揉自己的臉頰,這才想起剛才主子爺交代的事。

她趕忙將她藏在床底下的銅鏡取出來、放在膝上,再將覆在上面的布巾拉開。

「臭丫頭!瞧妳臉泛桃花、眼神酥茫……思春啦!」

在她的手指觸上鏡緣時,眉娘媚態萬分斜躺在一張貴妃椅上的撩人身影,配合著她的嘲嗤出現在銅鏡上,和她的耳邊。

是習慣太曾外祖母毫不美化的詞彙,可展歡仍忍不住心悸了一下。

說的……真好!

「眉姨……」

「怎麼?幹嘛用這種死心的語氣說話?剛踩到大便是不是?」

「不……是剛發現一件大事……」

「荊天衣不愛女人愛男人?」

「……」

「還是女人男人都愛?」

「……算了。沒事。」

「喲!妳這臭奶娃,跟老娘耍脾氣是不是?妳要嘛就說,不要就嘴巴給我縫起來。」

「嗯……其實我只是忽然發現……主子爺原來是個男人。」

「……」

「眉姨?」

「……呵呵……哇哈哈哈……天哪、天哪!老娘我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到現在才終於開竅的後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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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半個時辰後,展歡才慢慢踅回松濤樓。

只見福旺和來吉兩人正在做善後工作。看樣子主子爺已經沐浴完畢了。

兩人輕鬆扛著木桶,和她打了下招呼就吹著口哨離開,完全沒懷疑她是來做什麼的。

展歡懷裏抱著銅鏡,在福旺他們離去後仍站在階梯外。看著由屋內透出來的柔和燈光,想到就在那裏面的人,她的心情既忐忑又期待。

不過……她期待什麼?

用力搖搖頭,再深吸口氣,她對主子爺絕不能存有一絲幻想。就算是為了解除詛咒也不可以!

「妳打算繼續在外面罰站多久?」猛地,一個低沉醇厚的男人聲音由門口飄蕩過來。

展歡倏然回神,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階後的房門口多了一尊高大昂藏的影子。

「啊?爺!」一認出荊天衣和他臉上皺著眉的不悅線條,她幾乎是想也沒想立刻移動腳步踏上石階。

荊天衣在見她過來後,便毫不拖泥帶水地回身往屋裏。

展歡跟在他身後。而這時,她敏感地聞到由他身上傳來的一種混合著男性的氣息,與沐浴後清冽、含著絲水氣般的好聞味道。

她的心,又是不爭氣地狂跳幾下。

荊天衣直接在桌前落座。

展歡站住,定神,這才發現桌上已經擺好了主子爺的晚膳。

「我要人多送了一副碗筷過來,妳坐下一起用。」荊天衣不廢話,說完自己便開始動箸。而他這自然已極的神情,仿佛和她同桌用餐是件尋常的事。

展歡卻是目瞪口呆。看著桌上真的多的一副碗筷,再移向正快速流暢地攫掠著桌上飯菜的主子爺。

「我……」一時還不知道要說什麼。

「和我同桌就不能吃飯?」荊天衣趁空瞟這丫頭一眼。

「你是主子爺……」她又不是第一天出來做事。

「對!」他夾了一堆菜到她的碗裏,再將那盤菜剩下的一掃而空。「既然當我是主子爺,那我叫妳坐下來吃,妳還敢站著不動?」濃眉一挑,手中的筷子不耐地敲了下碗:「坐!」

展歡掙扎了一下,終於還是乖乖坐上椅子,拿起了桌上的碗筷。

「吃!」再下令。

展歡張口開始吃起一頓戰戰兢兢的晚飯。

至於荊天衣,哪管她怎麼想?如她所說,他是主子爺,所以他要做什麼並不需要理由。更何況對他來說,她這狀況是特殊了點,但也不是非謹守不能破的規矩。

他吃得很愉快。而且在停箸前還特意留了不少菜給她。

「胡嬸說妳的食量很大,這些應該夠妳填飽肚子吧?」能吃就是福。不過他觀察到她今天的食欲似乎不怎麼好。

他知道,是因為他這「主子爺」的關係。

但他倒希望她從現在起可以開始習慣。因為依照他們意外有了牽連,和他愈來愈對她感興趣的這些事看來,他保證他們還會有下一次。

展歡瞪著眼前還剩很多的飯菜,本來還以為可以很快結束這「酷刑」……

她不安地看向對面一臉吃飽喝足神情的主子爺,僵硬地扯出一朵微笑。「我可不可以說實話?」被他知道自己食量大,她可一點也不覺得可恥害臊,反正這是事實。

「不夠?」看來這兩人份的飯菜量下次可能得再多添一點——荊天衣揉著下巴。

「不是!是我從沒跟主子坐在一起吃飯,所以我實在吃不下。」招認。她寧願窩在廚房和大夥兒吃還自在許多。

荊天衣回她一笑,伸手自己倒了杯酒淺酌。「我知道,因為我看妳沒吃多少。」一點也不在意。「妳可以當我不存在,慢慢用!」

當他不存在?!

這怎麼可能!

別說他就在眼前、就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他就是只在她的視線範圍內出現,都足夠挑起他非讓人注意到他不可的強烈訊號了。

荊天衣根本是個實實在在、渾身散發出驚人存在感的男人。沒人忽視得了這種存在感。

展歡在心裏歎了口大氣。

他明明也知道她的不自在卻還要她在這裏吃。她有種被戲耍的感覺——他不會是因為她沒幫他刷背才這麼做的吧?

又想起剛才的畫面了。

展歡一陣克制不住的心跳驟快,為了掩飾,她乾脆一頭栽進飯菜裏。

荊天衣倒是有些驚奇地揚起眉,看著這丫頭忽然悶不吭聲開始對著桌上飯菜大反攻的表現。接著他很快笑了。

好吧!顯然她真可以當他不存在。

不過他的笑容也只維持一下子,接著他的神情忽然犀利起來。伸出手,他輕易便拿到小歡放在她旁邊椅子上,用一塊藍色布巾包起來的圓形物體。

瞄到他的動作,展歡一邊趕快吞下飯,一邊抬起頭睜大眼睛看著他。

「爺……」

「先讓我瞧瞧,妳繼續吃妳的。」

荊天衣一手解開布巾,終於再見到了睽違兩年的銅鏡。他將它捧在手上仔細觀察著。

他凝神專注地端視著鏡背上的每一道紋路,而他修長勁瘦的手指也研究般地在上面輕輕劃過。

他當然記得這面銅鏡是賀柔還在時,嫣然特地要他送給她的。不過他也只見過那一次,之後好象就沒在賀柔房中再看到它。

他不知道賀柔為什麼沒擺著它,但他印象中好象也沒聽她提過這面銅鏡有什麼異樣……

這面銅鏡,真的如小歡所言封著一縷魂魄?

展歡見他蹙眉深思,決定暫時不打擾他。也趁著他沒空注意她,乾脆趕快全力進攻眼前的飯菜——因為她知道若她桌上這些不用完,她大概沒有說話的餘地。

不過在這麼長的時間,她一直沒聽到太曾外祖母的動靜,一會兒她才猛然憶起太曾外祖母曾說過,全天下大概只有荊家的後人能讓她沒轍,而現在那個荊家後人,就是主子爺!

難怪此時太曾外祖母一點聲音也沒有。

展歡終於用最快的速度把半桌的飯菜全掃下肚。好飽!

「我完全看不出來這鏡子的異處。」即使他全神貫注在把玩這面銅鏡上,不過他似乎仍能敏銳地察覺到展歡的一舉一動。所以在她放下筷子時,他才出聲道。

展歡不小心打了個響嗝。她趕忙不好意思地掩住自己的嘴。

荊天衣抬起頭來,倒是滿意地笑看了她一眼,接著起身,散步般地往門外踱去。

而展歡則偷偷一吐舌,自然立刻站起來跟著他。

夜裏,晚風送涼,星斗滿天。

「謝謝爺的晚飯……很好吃!」跟在王子爺後面,展歡沒忘了的低聲開口道。

「妳沒怪我強押妳陪我一起吃就好。」荊天衣的聲音帶著點戲謔。

此時他們來到門外,他很隨性地直接往石階上一坐,並且還舒服地伸長了雙腿,再伸下懶腰。

至於展歡,一看主子爺毫不在意地坐在階上,她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她這下人是該跟著坐下還是繼續站著。

「沒……爺!小婢沒這麼想!」她先趕緊響應主子爺的話。當然啦!就算她剛才真的有那樣的想法,現在她也不當回事了。更何況,她還因此吃了一頓她長這麼大以來最豐盛美味的晚飯。

荊天衣突然轉過頭,橫了蹲在他身後的展歡一眼。

「妳要我就這樣跟妳說話?」目光灼灼,淡笑。沒等她反應,他用下巴點了點旁邊。「坐這兒吧!不用把我當洪水猛獸。」

只想了一下下,展歡坐到了他身邊。

荊天衣將銅鏡還給她。

「看來我沒有跟這面鏡子溝通的能力。」他實言。

展歡將銅鏡捧在手裏,聞言不由有些緊張地側過身,抬頭望向他。「爺以為我是在說謊?爺不相信……」

「我相信妳。」荊天衣截口道。他偏下頭,既冷靜又柔和的朗目迎視著她。「我只是想親眼看看妳所說的『眉娘』、妳的太曾外祖母而已。」他的語氣誠懇。

而他的話和神態,輕易便安撫下展歡的心慌。

鎮定下來,她才想到了這件事。「對了,爺,眉姨曾說你是現在荊家後代子孫中唯一她沒辦法對你輕舉妄動的人,我想……也許是因為這樣,所以你才完全感覺不到她。」她低下頭,視線移到銅鏡上,微微皺眉:「我也聽不到太曾外祖母的聲音。」不會是主子爺的力量太大,剛才接觸了這鏡,而把鏡中的太曾外祖母傷到了吧?

荊天衣感興趣地撫著下頷。「妳的意思是,我不能靠她太近,要不她會……嗯……魂飛魄散?」是這麼說嗎?

感覺自己還真有種「萬鬼莫敵」的氣勢!

「我也不是很清楚……」這問題一時無解,展歡只好抬頭,對主子爺不好意思地笑笑。「剛剛在來之前,太曾外祖母還跟我說了會兒話,我還告訴她,你要我把鏡子帶過來,可她也沒說會有什麼後果……」她忽然有了主意,雙眼一亮:「這樣好了!爺,我拿著鏡子離你遠一點,再看看太曾外祖母會不會跟我說話?」她捧著銅鏡立刻就站起來,並且兩步跳下石階,轉過來面向了仍坐在上面的魁偉男人。

她一定要試驗求證一下。

荊天衣沒阻止她的興致勃勃。事實上他也想知道答案。反正他白天已經在藥鋪趕完了工作,現在有的是閒暇時間,他不介意將時間花在和她相處的樂趣上。

放鬆心情,他慵散閒適地雙手環胸,懶洋洋地笑望著她一邊捧著銅鏡直盯、一邊慢慢倒退著往園外走的有趣舉動。

她真的以萬分認真的行動表達要找出讓他相信的證明。

荊天衣確實相信她。

不過他不相信銅鏡裏的那個女鬼!

依據他聽她說起眉娘的事,而經由他腦子所彙整起來的第一印象顯示,這眉娘是個任性、善變,又心機深沉、狡猾的女鬼。

或許「她」真是小歡在找的祖先,不過他也可以懷疑「她」不是。因為照小歡的說法,當時是她先向「她」透露自己迫切找鏡子的事,也有可能「她」便打蛇隨棍上,乾脆假裝成是小歡的太曾外祖母。至於「她」這樣做有什麼好處,他不明白,不過他擔心對小歡有害——所以他現在除了必須完全掌握「她」灌輸給小歡的所有觀念及說法外,最重要的是他得找出證據證明他真的有這樣一位對人下咒卻自取滅亡的先祖輩,也真的發生過這樣的事。

反正他先當壞人、奸人也無妨。現在小歡這丫頭對「她」全然深信不疑,總要有個人還是冷靜理智的吧?更何況他也是意外被牽扯進來的主角,他絕對有足夠的立場懷疑。

總而言之,他還不能相信「她」!

至於關係到小歡的詛咒之說,他倒是抱著寧可信其有的態度。 畢道這事關她的生命……

而他確定他一點也不願看到她的生命受到威脅。

如果這事證明他的先人是肇禍者,身為「他」的後人又是知情者,他對她歉疚、盡一切能力挽救她的命是應該的。不過最重要的是,就算沒有這層關係,他還是會用盡所有手段保她度過十九歲的生辰。

怎麼?因為對她漸漸感興趣,再因為貪想抱她纖細骨感的身子的邪念而喜歡上這丫頭,不行嗎?

展歡雖然很想專心一致地傾聽、搜尋由鏡中傳來的動靜,不過離她愈來愈遠的主子爺投向她的視線,可沒有因為距離而降低足以干擾她的強烈力量。

她並沒有看向他,可她就是知道他一直注視者她。

幸好天暗,她想他應該沒發現她大概已經紅著的臉,和她微微發抖的手。

這時,她已經退到松濤樓的園外了,卻仍然沒有太曾外祖母的聲影。她不由暫停下腳步。

「眉姨?眉姨,妳可以跟我說話嗎?」她繼續不放棄呼喚太曾外祖母。

怎麼回事?還是不行嗎?

「嗯……」

突然,她的耳邊出現了幽幽的淡吟聲。

展歡一喜,大叫出聲:「眉姨!」

荊天衣當然聽到她的大叫,也看到她的雀躍了。他的雙眉立刻揚得老高。

這裏到那邊!他的殺傷力就這距離嗎?

展歡在叫出聲後,下一瞬馬上抬眸看向仍坐在屋前的主子爺,情緒高亢:「爺!眉姨出來了!」朝他喊完,她隨即又低頭緊盯著銅鏡裏泛出一層水霧似,隱約出現太曾外祖母曼妙的窈窕身影。「眉姨,妳沒事吧?我剛才一直沒聽到妳的聲音。」忙問。

「妳這臭小鬼真是吵死了,老娘在想像回味那姓荊的男人撫摸起來的感覺,妳就給我搞破壞,欠揍啊妳!」開罵。就連鏡中的模糊黑影也張牙舞爪的。

什……什麼?太曾外祖母是在說……

老天!她的臉幾乎快燒起來了。

她努力回想剛才主子爺到底有做了什麼……呃……撫摸「她」的動作。

「我……我以為妳出了什麼事。」她有些無力地低喃。

不會吧?主子爺什麼也沒做,就只是拿著它在仔細檢查,難道這樣「她」就有感覺了?

那她的擔心根本是多餘的嘛!

眉娘哼了哼。「臭丫頭!妳不會以為被荊家人一碰,我就算不死也重傷吧?要真是這樣,老娘不就早八百年前可以超生去了,還賴在鏡子裏?」

「可是妳之前說……」腦袋還是有半邊在想太曾外祖母都變成鬼了,鬼有感覺?看來她真的不瞭解鬼的世界啊!

「我是說那爛傢伙的某些後人我玩不到,不過碰到他們我頂多也只是活動力暫時弱了點而已,這值得妳大驚小怪嗎?」啐她知識不足。

這根本叫好心沒好報好不好?害她以為「她」出了什麼事,原來……

展歡重新振作。「所以我和爺剛才的談話妳也全聽到了?」趕快導入重點。

「我沒聾!」

「那我……如果再前進一點,妳是不是就會受爺的影響?」求證。

又是不的一哼。

看來她猜對了。嗯……太曾外祖母似乎對爺是又愛又恨哪!

她知道她和太曾外祖母說的話,他可以聽得一清二楚——展歡不由望向王子爺,而他也準確地攫住她的視線。

「小歡,眉姨能不能告訴我,我那位先祖的名諱?」荊天衣沉聲道。

展歡當場成了一人一鬼溝通的橋樑。「眉姨……」

「那混帳!」眉娘冷嗤。「都幾百年了,老娘哪還會記得那混帳的狗屁名字?」

展歡當然不能一字一字逐句照實告訴主子爺太曾外祖母說的話。

「爺,我太曾外祖母說她忘了。」說重點。

荊天衣咧咧嘴,笑得深意。「畢竟我那先祖對您做了這樣人神共憤的事,妳對那……惡棍應該刻骨銘心、恨之入骨才對,妳真的能忘得了他叫什麼名字?」

「臭小子!你是故意試探老娘是吧?」要沒看穿這一點,她這幾百年是「白活」了。

「我相信您一定記得他的名字。」他肯定。

「沒錯!老娘就是心情不爽、不想說,怎樣?」被他惹毛了。

「看樣子,您似乎也不急著擺脫鏡子。」

「臭小子!你在威脅老娘?!」

「不!我只是必須澄清一下我的顧慮,如此而已。」

「××××……」吐出連串咒駡,最後再丟下三個字之後,眉娘的聲影毫無預兆在下瞬消失。

展歡怔了好半天後才終於確定,太曾外祖母又隱回鏡中去了——看來……好象是爺將「她」惹火到爆喔!

她伸手揉揉隱隱作痛的額際,再吐了口氣,舉步向等在那兒的主子爺走去。

「怎麼了?『她』沒什麼要說了嗎?」荊天衣熠熠的目光直看著來到他身前的展歡,他的嘴角略微上彎了。

和「她」的首次接觸也算是有收穫了,至少讓他確定那女鬼果真對他有忌諱。很好!

走近、站定在主子爺面前,展歡立時感覺到由他身上散發出的某種穩定不紊的力量,竟奇異地安撫下她煩躁的心。

「嗯,眉姨有說了『荊傳聲』這三個字……應該就是爺要的那名字。」省略太曾外祖母那串長罵,她記下她最終仍像詛咒般砸出來的一個疑似人名。

荊天衣臉上的微笑更明顯了。他一點頭,突地朝她招招手。

展歡一愣,不過仍不疑有他的向前一步。「爺?」

荊天衣毫無預警地展開雙臂,將她牢密地摟抱進懷。

「啊!」展歡完全料想不到,又來不及反應地驚呼一聲。下一剎回過神,才發現自己身在何處——

她僵成一尊石雕,不敢置信地瞪著就近在她鼻端前一寸的男人堅毅的下巴,清楚感受到環抱著她的強壯結實臂膀……

她的思考在此刻完全停擺,她的腦袋空白一片。

老天爺!誰可以告訴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更絕的是,她身後這時突然一個似乎很遙遠又仿佛很近的驚叫聲響起。

「爺……協…協…小歡……」

依稀是秋眉的聲。

而不到第二日,王子爺和小歡摟摟抱抱、關係不尋常的事,就已經野火燎原般地傳遍整座荊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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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19 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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