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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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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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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0 23:01:29 |只看該作者
番外二 熊孩子記

  諾包子周歲的時候,要抓周。

  抓周在民間又稱為拈周,是孩子周歲時舉行的預測前途和性情的儀式,也是流傳千年的最為傳統的誕生禮。

  諾包子作為徐家四代裡第一個孩子,也是夏家唯一的孩子,抓周禮深受長輩們的重視。這天,徐康國從紅牆大院裡來了家裡,老人如今已正式退了下來,卸下一身擔子的老人對乖曾孫並沒有當初教育兒孫那麼嚴厲,他相信孫子孫媳能把孩子教育好,因此他如今就像位普通的老人,什麼也不操心,只管逗曾孫子玩兒,隔三差五地由警衛員陪著跑過來住幾天。

  徐家的長輩們,這天也都到了。夏志元帶著夏家兩位老人也來了,唐宗伯也從香港趕了過來,一家人齊聚一堂,熱熱鬧鬧。

  李娟身為外婆,親自下廚做了長壽麵。在吃長壽麵之前,徐天胤和夏芍把諾包子牽到了茶几面前。

  抓周的儀式本該是在床上或炕上擺張桌子進行的,但人太多了,客廳寬敞,便索性就在客廳裡進行了。茶几上鋪著大紅布,上頭放著印章、儒、釋、道三教經書、筆墨紙硯、算盤帳冊、吃食玩具,林林總總,代表著各行各業的物件。這倒也就算了,徐夏兩家的長輩們年紀大了,卻漸起了孩童心思,看著諾包子被牽過來,趕緊又往桌上添了幾樣東西,什麼玉鐲子、雪花膏、琳琅滿目的女人珠寶、絲巾名包,最後連被夏志元從東市抱過來的呆頭都被系上蝴蝶結被迫蹲在了茶几一角後,全家人的眉頭都跳了跳,隨即有笑抽的趨勢——抓著別的還好說,要真抓住了呆頭,誰知道預示著什麼?

  李娟看著邁著小短腿走過來的諾包子,拼命給他使眼色,心裡撲通撲通直跳,希望他別因為呆頭看起來最大,而去抱住呆頭。

  諾包子已經可以由父母牽著歪歪扭扭地走路,他走過來,胖胖的小手撐住茶几。他現在的身高,已經比茶几高出不少,可以低頭看上面的東西。

  整個客廳都安靜了下來,眾長輩屏息,全家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諾包子身上。

  諾包子卻忽然一轉頭,仰頭,盯住了呆頭!

  李娟一嚇,徐康國眼一直,夏家兩位老人去瞪兒子夏志元,夏志元臉色發苦,許她們女人家把化妝品都擺在桌子上,怎麼就不允許他湊湊熱鬧了?他趕緊給乖外孫使眼色,眼皮子都快眨抽筋了,諾包子還是盯著呆頭不動。

  呆頭乖乖蹲在茶几角落裡,儘管它很乖,它還是比其他東西龐大了許多。剛滿周歲的諾包子,雖然比茶几高些,但對於蹲在茶几上的大白鵝,他還是需要仰著頭。

  於是,仰著頭的諾包子眯起眼,抿著唇,露出像父親一樣的不悅表情——為什麼其他東西他可以低頭看,這只鵝他要仰頭看!

  他不喜歡仰頭看東西!

  “諾諾……”李娟終於忍不住出聲,對外孫露出慈祥的笑,示意他看別的。

  “媽。”發現了兒子的小表情的夏芍,笑吟吟阻止李娟,“哪有抓周的時候長輩引導著抓的?都是要看他自己的喜歡。”

  李娟表情發苦,又瞪了丈夫一眼。

  就在這個時候,諾包子小身子呼地一轉,轉得太快,晃了兩晃,肥短的小胳膊向身後的父親一張——要抱!

  一大家子人一愣,誰也猜不透一歲小娃娃的心思,只覺得到底是父子,徐天胤平時冷面寡言的,孩子照樣喜歡他。平時見他,好像大多數情況是被徐天胤抱著的,這孩子不怎麼纏著他母親抱。

  夏芍卻笑看著兒子,最瞭解孩子的還是他們做父母的。這孩子別看還小,已經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他其實懂得很多事,比如他知道父母允許他在他們面前哭,在他們面前笑,在他們面前撒嬌、任性,但絕不允許他在其他長輩們面前任性。所以看見長輩的時候,他會自動乖乖的,絕不鬧事。否則,一向最溫柔的媽媽會不理他,媽媽生氣,爸爸就會變得很嚴厲。又比如,在媽媽坐著或躺著的時候,他最喜歡要她抱,可是她站著的時候,他大多數時候喜歡牽著她的手,在要抱時會找父親。

  在小小的諾包子心裡,大抵是這樣認定父母的——

  媽媽最好看,媽媽最溫柔,媽媽笑起來最好看、聲音最好聽、做的飯最好吃!

  爸爸……爸爸最高大。

  一歲的諾包子還理解不了強大,但他可以看得出誰高大,他覺得父親比母親高大得多,高大的人力氣大,所以應該抱著他應該不會累。

  小小的孩子,已有自己的做事邏輯,且已懂得了體貼父母……好吧,其實是體貼母親。

  徐天胤把兒子抱起來後,所有人都松了口氣。只要他抱著,總可以引導孩子把注意力轉向別的地方的。

  於是,長輩們的心思便又重回到了抓周上。可是,令大家意外的是,諾包子賴在徐天胤身上,怎麼都不肯再下來了。他居高臨下地睥睨呆頭,順道睥睨那一桌子的小物件——一個也瞧不上!

  長輩們以為他是喜歡被父親抱著,不願意下來,於是徐康國示意徐天胤,讓他把孩子放下來,哄他去抓。

  徐天胤蹲下身子,把兒子牢牢放回地上,欲起身時卻是一愣!

  不止他愣了,全家都愣了。

  諾包子面對著父親,就是不肯轉身,肥胖胖的小手緊緊抓著父親肩頭——確切地說,抓著父親肩頭的肩章。

  金晃晃的肩章,三顆耀眼的星——上將軍銜。

  全家人都張了張嘴,隨即露出了然的笑。

  諾包子卻依舊抓著肩章不放,烏黑烏黑的眼睛緊緊盯著那金晃晃的漂亮顏色,徐天胤無奈之下,只好把肩章拿下來給他,然後,他看見兒子眼睛發亮地盯著他的肩章,露出一個挑釁的小眼神,張嘴,啊嗚,咬!

  “啊!”除了夏芍在笑,全家女人都叫了一聲,趕緊去從諾包子嘴裡搶東西。

  待肩章搶出來,上頭已經濕噠噠的,全是口水……

  ……

  諾包子一歲半的時候,走路已經很穩。他喜歡被父母牽著手在院子裡散步。

  但媽媽牽著他的手的時候,他喜歡笑著走在媽媽身邊。

  爸爸牽著他的手的時候,他習慣打雞血一樣走在爸爸前面。

  起初,徐天胤以為小傢伙只是還控制不好邁步的速度,所以他走向前一點兒,他便長腿一邁,跟上他的速度。被父親跟上的諾包子很不服輸,於是更快地往前走,結果自然是兩條小肥腿自己絆了自己,啪嗒摔倒!

  摔倒的諾包子也不哭,自己爬起來,繼續跟父親搶路。

  幾次三番,徐天胤終於悟出一點兒子的心思,不由挑高眉頭,在某日傍晚,晚霞很燦爛的時候,在院子裡放開了他的手。

  獲得自由的諾包子很歡喜,小身子一擺,小步子一邁,誓要走出雄糾糾氣昂昂的步調,把父親甩在後頭看他的背影!父親確實在後頭看著他的背影,看見的卻是歪歪扭扭,一步三絆,三步一摔的背影。

  諾包子很納悶,很不服氣,爬起來繼續快走,繼續想要超越父親。可是,他越想走得快,越想跑起來,摔得越快、越狠。當小小的他終於感覺到疼痛,也再沒有力氣自己爬起來的時候,他趴在地上,回過頭,眼淚汪汪地看父親。

  父親站在放開他手的原地,一步未動。這天傍晚,在諾包子的記憶裡,晚霞很美,剛從軍區回來的父親還沒有換下軍裝,他站在院子裡,晚霞落在他肩頭,很光輝,很高大,高大得遙不可及。

  父親挑著眉頭,嘴角噙著讓他心裡發虛的笑,用最簡單的一個放手,讓他明白了人生中的第一個、也是一生做事必須謹記的道理——還沒學走,就想學跑,摔倒了,活該!

  ……

  諾包子三歲的時候,已經有了很多自己的喜好。比如穿衣,比如吃飯。

  拿吃飯這件事來說,諾包子並不挑食,他胃口很好,無論是外婆做的飯還是媽媽做的飯,他都喜歡吃,尤其喜歡媽媽做的點心。但正是他最喜歡的點心,讓他有了一點點小煩惱。

  他不太喜歡吃甜食,爸爸也不太喜歡吃甜食,所以媽媽做的點心多數時候是不很甜的。但其中有一樣例外,媽媽說那是蜜糕,用蜂蜜做的,爸爸喜歡吃,媽媽每個月都會做上一回。

  第一次見到蜜糕的諾包子很興奮,抓過來,一口咬下去,那種甜膩到嗓子裡的口感讓他的小臉兒都皺出了褶子。

  “好吃麼?”夏芍笑吟吟問。

  看著母親含笑的眉眼,諾包子感覺好溫暖、好溫暖,於是昧著良心點了頭,說這是除了他最喜歡的小熊曲奇以外,最好吃的東西。

  “是嗎?喜歡吃?”母親的眼都笑彎了,看起來很開心、很開心。

  “嗯!”諾包子點頭,很真誠、很真誠。

  於是——

  於是一個月吃一回的蜜糕變成了一週一次。母親做蜜糕做上了癮,端上桌來便會用他最喜歡的溫柔、溫暖的目光看著他,看得他不得不拿起來吃,可是那種甜膩的口感領教了幾次之後,諾包子就不想再領教了。

  於是他開始小動作地把自己的蜜糕往父親的盤子裡推,手指頭剛動一下,便聽見了母親很好聽的聲音,是對爸爸說的,“你別吃了,兒子吃的東西,別跟他搶,等他吃完這塊,把你的也給他。”

  本該推給父親的點心變成了自己的盤子裡多了一塊,諾包子的小臉兒都癟了。

  “不喜歡嗎?”夏芍又問。

  話已經說出口的諾包子不好改口,只要硬撐道:“喜歡……”只是語氣變得很苦澀、很苦澀。

  於是,夏芍又笑了。

  接下來,一週一次的蜜糕變成了三天一次。已經不想再看見蜜糕的諾包子,一口也吃不進去了,只好抬起頭,眼淚汪汪望著母親。

  “不喜歡嗎?”夏芍第三次問。

  諾包子癟著嘴,低著頭,一副很委屈的模樣,“甜……”

  “諾諾喜歡吃甜食嗎?”

  “不喜歡……”

  在他說出這話的一刻,夏芍蹲下身來,摸了摸他的頭,輕輕抱住了他,“男孩子不應該說謊,尤其是對親人。不管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我們都應該真誠。愛你的人不會在乎你說不喜歡,因為知道你的不喜歡,才能讓你更喜歡。”

  這話諾包子要完全聽懂還顯年紀太小,但他理解了前半部分——媽媽不喜歡男孩子撒謊。

  於是,三歲的諾包子在母親這裡又學到一個道理——男人不應該撒謊,撒謊是要付出代價的。

  學會了一個道理的諾包子轉頭看向徐天胤,見父親正吃著盤子裡的蜜糕,眼神頓時變得同情。爸爸一定是撒謊了,可憐的他居然還不知道承認錯誤,蜜糕懲罰不知道要吃到什麼時候。

  這時候的他不知道,蜜糕是父親唯一喜愛的甜食,這對他來說甜膩的點心,對父母來說,承載著一段刻骨銘心的故事。

  ……

  夏芍在諾包子周歲過後,便回到了學校繼續完成學業,當諾包子三歲的時候,她正式從京城大學畢業。

  兒子三歲的生日剛過,夏芍便發現自己再次懷了孕。

  當晚飯時,她宣佈這個好消息的時候,家裡一大一小兩個男人都愣了。徐天胤掩不住眸中的狂喜,緊緊抱住了她,而諾包子顯然還不太懂得。

  夏芍不想讓兒子因為新到來的家庭成員而有父母不再疼愛他的擔心,她深知兒子的性子,他不是個喜歡被長輩們當作孩子看的寶寶,除了在她身邊的時候,他會乖乖的,其餘時候他都在盼望著長大和強大。於是,她告訴他,他將有一個弟弟或妹妹,從今往後他便是家裡的大哥了。

  被大哥一詞戳中的諾包子立刻眼睛發亮,走路都擺著小身子,威風凜凜。在他的小世界裡,大哥代表著強大,代表著從此會有一個比他還小的小豆丁接收他不太喜歡的長輩們的擔憂,並且跟在他後面,用崇拜的目光看著他高大偉岸的形象,就像他看著父親一樣。

  很快喜歡上了未來的弟弟或妹妹、並期待快點提升地位的諾包子,從此和父親一起關注著母親肚子裡的小寶寶。

  家裡一大一小兩個男人都貼心,夏芍這胎懷得幸福而滿足,肚子裡的孩子也體貼她,她孕期只覺胃口大些,竟少有難受的時候。徐天胤對她這胎照顧得無微不至,對他來說,當初醒來,她懷胎已有五個月是他一生難以彌補的遺憾,那是他們第一個孩子,他卻沒有陪著她走過懷胎最初的那些日子。因而,這次她懷胎,他十分珍惜,每天再忙碌,望著她肚子的時候,眼神總是帶著期盼。

  在全家人的期盼裡,第二年七月初的早上,她在醫院順利生下了他們的小女兒。

  這個粉團兒般玉雪可愛的女娃娃的降生,給徐夏兩家人都帶來了莫大的驚喜。徐家三代裡就沒有女孩子,老爺子沒有抱到孫女,一直是個遺憾。後來有了劉嵐這個外孫女,她在很小的時候卻一直養在劉家她祖父祖母那裡。如今曾孫女的到來圓了老爺子一個抱孫女的期盼,那天老爺子看起來比抱曾孫子的時候還高興。

  夏志元和李娟對外孫女也格外疼愛,因她的模樣太像女兒小時候,那眉眼像是刻出來的一般。

  最疼愛這個孩子的人是徐天胤,他在產房裡抱到女兒的一刻,抱了許久都捨不得放開手。夏芍曾答應過他,會給他一兒一女,但當她真的有孕,他不敢過多奢望,她已經給了他圓滿,這孩子是男是女他都喜歡。未曾想,她在圓滿之外,給了他更大的圓滿。

  妻子,兒女,此生幸福已全。

  女兒的名字是徐天胤取的——徐一怡。

  怡者,和悅。他希望女兒一生和悅安逸,在父母和兄長的疼愛下,一生無憂無慮。

  這名字倒最是適合怡包子,她確實不僅眉眼頗似母親,連性情也像。未滿月的時候,她已是很好照顧,好照顧的程度從換尿布一事上就能看出來。

  已經從兒子身上練就了熟練奶爸手藝的徐天胤,換尿布的水準自不必說。但諾包子也要爭著照顧妹妹,他在父親強大的眼神壓力下,堅持搬來了小凳子,踩上去之後,小袖子一擼,小胳膊一露,尿布一撈,換!

  就快過四歲生日的諾包子,自己穿衣已經頗熟練,在他眼裡,這小小的一塊尿布就跟他的小褲褲沒什麼兩樣,不就是兩腿一套,小肚肚一挺,往上一提嗎?

  可是,他忽略了妹妹的小腿根本不會配合,也不會挺小肚肚。於是,第一次給妹妹換尿布的諾包子,狼狽的情況比徐天胤當年差不了多少,當一條歪歪扭扭、皺皺巴巴的尿布勉強套上去,諾包子滿頭大汗的小臉兒也皺成了褶子。

  好醜……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但他都看不下去的尿布,穿在妹妹身上,未滿月的妹妹竟然不挑剔。粉雕玉琢的怡包子咂巴著粉粉軟軟的小嘴兒,眉眼舒展著,犯著瞌睡。她似乎不覺得不舒服,好像認為,有得穿就不錯。

  妹妹的好脾氣頓時讓臉皺成褶子的諾包子露出大大的笑臉,他看著那醜醜的尿布,覺得似乎、可能、大概、也許也不是看起來那麼差。

  但他的自我安慰還沒來得及進行多久,旁邊便伸來一隻大手。徐天胤把兒子包的尿布解下來丟去一旁,重新而又快速地包上平整、服帖、看上去就很舒適的新尿布,在強烈的對比之下,還不忘打擊兒子,“難看!”

  被打擊到的諾包子委屈地步下小凳子,爬上床,鑽進媽媽懷裡蹭了兩下,還不忘告狀,“臭爸爸,挑剔……”

  夏芍噗地一笑,挑剔?當初未滿月的時候,不知道是誰挑剔父親的手藝,現在記不得了,就來告狀了。若不是他當初那麼挑剔,哪能練就他爸這麼好的手藝?

  當諾包子不可思議地從媽媽口中得知事實的真相,得知是因為自己當初的挑剔,才練就了爸爸的手藝,導致了今天他的被鄙視和被打敗之後,四歲的諾包子又從這件事裡學會了一個至理名言——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

  新的家庭成員徐一怡小包子在接下來的成長中,給了父母很多歡喜,也給了他們不小的憂愁。

  歡喜的是,怡包子很像她的母親,安靜,愛笑,且很容易滿足。在她的哥哥已經開始對小衣服的顏色和圖案有自己的喜好的時候,無論父母拿哪一條小裙子給她,她都回以大大的笑容,張開短短的小手,表示要穿。這很好養的樣子,每每都讓父母心軟到化。

  但憂愁的是,她不僅好養,而且是太好養。穿衣不挑剔,吃飯不挑剔,脾氣好到從會笑開始就沒怎麼哭過。這讓徐天胤在女兒還不到一歲的時候就時常抱著她,面露憂愁。他擔心女兒將來長大,會太容易被人騙去。

  他希望兒子穩重些、寬厚些,偏偏他既潔癖又挑剔,很難對一件事滿意。

  他希望女兒嬌貴些,以後才不會那麼容易被人騙走,偏偏她那麼容易滿足。

  世上的孩子,無論多麼美好,總是令父母不自覺地生出憂慮之心的。

  可小怡包子儘管容易滿足,也不是沒有自己的喜好。比如她喜歡爸爸做的菜,媽媽做的點心,尤其是甜食。

  當怡包子第一次吃到蜜糕的時候,諾包子忍不住捂眼,覺得妹妹也會受一回教訓。但沒想到,怡包子不僅抱著自己的那塊啃完,烏黑烏黑的大眼睛還去瞧爸爸盤裡。但她年紀太小,不能吃太多甜食,因此忍不住順從女兒的徐天胤也只是掰了一小塊送進她嘴裡。但哪怕是小小的一塊,怡包子也吃得很滿足,吃完之後還對爸爸露出長了小牙的大大笑容。

  妹妹的歡足讓諾包子有點傻眼,從此他明白了——人和人,還是不一樣的。

  人和人確實很不一樣。

  怡包子周歲生日的時候,諾包子已快滿五歲。那天抓周,長輩們又都到齊了,茶几上還是當年那些東西,只不過多了鏟子、勺子、剪子、尺子和繡線。

  呆頭依舊被紮了蝴蝶結抱去茶几一角蹲著,因為經歷過諾包子的抓周,徐夏兩家的長輩們相信,自家孩子的眼界高著,絕對不會去抱一隻大白鵝。

  當可愛得玉娃娃般的怡包子被父母牽著手軟軟萌萌地走過來的時候,她的第一眼也被呆頭吸引。她的身高比哥哥周歲時矮些,自然更需要仰著頭看呆頭。一旁的諾包子很能理解妹妹的心情,於是不等妹妹回身要爸爸抱,他已經準備搶先一步,把妹妹抱到手!他現在能抱得起妹妹,足夠把她抱得高高的,俯視那只呆頭鵝!

  可是,穿著一身粉紅公主裙的怡包子,卻睜著烏黑亮亮的大眼,盯著呆頭,開始感興趣地吸吮嘴兒。

  鵝,大白鵝,肥肥肉肉的大白鵝……

  呆頭在怡包子的注視下,忽然不安地動了動。

  長輩們面帶微笑,沒有一個人擔心。

  但怡包子卻在長輩們的微笑中,扶著茶几,慢慢挪動她肥短的小腿,向著呆頭的方向挪去……

  客廳裡一靜!長輩們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心裡都升起不好的預感。

  這時候,怡包子已經仰著臉蛋兒,對面前的大白鵝露出大大的笑容,小手一伸,向著呆頭就抱了過去!呆頭驚跳而起,肥胖的身子一歪,啪嗒翻下茶几。撲了個空的怡包子也跟著摔去軟軟的地毯上,長輩們趕緊去扶她,剛滿周歲的小女娃這時候也不知哪裡來的靈敏爆發力,趴在地上還沒起來,便小肚子往地毯上一頂,借力繼續撲向了呆頭。

  呆頭驚叫一聲,撲騰著跳起來,邊叫邊歪歪扭扭地沖出客廳,奪門逃去。待怡包子爬起來,呆頭早就跑沒了影兒。

  一片死寂的氣氛裡,長輩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知道這算怎麼回事。當初沒發生在諾包子身上的事,居然在小怡包子身上發生了!

  這代表什麼?難不成,已經是跨國財團的華夏集團,以後要往養殖業方向轉型?

  夏芍卻在一片死寂裡倚在徐天胤懷裡,垂眸笑個不停——小吃貨!

  今天中午的菜,不知道肉菜夠不夠豐富。

  這天之後,夏志元和李娟走時,把呆頭留了下來,因為他們覺得外孫女很喜歡家裡的大白鵝。這只大白鵝跟了他們很多年,極通人性,又是女兒當初的訂聘之禮,如今跟著他們的孩子,再美滿不過。

  不過,美滿只是兩人的想像。

  在徐家安家落戶的呆頭,從此要繞道走的人多了一個。除了看起來孤漠冷峻的徐天胤,還有看起來可愛無害的怡包子。

  呆頭和小女主人的故事從此開始,當然,那是另一段新的旅程。

  再回到抓周這天。

  一場抓周,演變成這無解的結果,長輩們很久才反應過來。徐彥紹呵呵直笑,道:“呃,剛剛沒抱上,所以……不算!呵呵,不算!重來!”

  這話一出口,所有人都覺得有道理,於是怡包子被重新抱回來,面對著茶几上的各類小物件,重新抓。

  沒有了呆頭,怡包子果然就被其他東西吸引了注意力,她抓了兩樣東西——小巧玲瓏的金玉算盤和一面精緻的小羅盤。

  這兩樣東西,她幾乎是同時下手抓的,抓到手的結果又讓客廳裡靜了靜。隨即,兩家人都露出一副了然的微笑。

  果然,很多事冥冥之中自有註定。桌上這麼多的東西,孩子什麼都沒看上,偏偏下手拿了這兩樣,足夠說明一切。

  但註定這種事,是在成年人眼裡。在小小的怡包子眼裡,事情的真相是這樣的——

  那只小巧玲瓏的金玉算盤做工極佳,金絲做梁,白玉為珠。那珠子溫潤奶白,圓圓小小的豆子,好像她今早吃過的奶饅頭。

  那面精緻的小羅盤,她平時在家裡沒見過,不知那是什麼。沒見過的東西,自然有興趣抓來看看。

  於是,就造成了以上結果。

  抓周這個古老的儀式只是古時流傳下來的家庭娛樂,究竟能做得幾分准,還待看日後。

  而孩子們的時代,待來臨恐還要十幾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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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0 23:02:07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三 後續記

  自從徐天胤和夏芍結婚,外界對兩人的婚姻生活就很關注,但兩人的一雙兒女從未在外界面前露過臉。

  夏芍不希望孩子們太早地被外界關注,她希望他們能有一個簡單而快樂的童年,不要太早地被成年人世界裡的權力金錢、世俗名利所包圍,她覺得孩子的世界裡,有父母的疼愛,有簡單的快樂,就很好。至於世俗的規則,他們遲早會接觸,她不會永遠保護他們,遲早有放手讓他們去闖蕩的一天。但在那之前,她希望能盡做母親的責任,至少讓他們在今後遭遇成年人世界裡的諸多苦惱、甚至痛苦時,能記得自己有過珍貴的童年,更加珍惜那些不摻雜利益的美好。

  夏芍的心思,徐天胤從來不會拒絕。因此,他沒有帶妻子和孩子住進那紅牆大院,一直在曾經買下的社區別墅裡住著。

  因兩人的保護,諾包子和怡包子只知道爸爸是軍人,媽媽是商人,兩人都要上班。外婆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從東市來看他們,有外婆照顧的時候,他們就在家裡玩耍,外婆不在的時候,曾爺爺和姑奶奶有時會來,也有時,他們會去看望曾爺爺。家裡從未請過保姆,爸爸媽媽會在週末帶他們出去玩,為家裡大掃除和為院子除草。

  在他們眼裡,童年就是爸爸媽媽、家人和好玩的家庭活動。

  他們從不知道,社區裡和善的鄰居是安全局的特工;不知道他們每次出門,所到之處都有警衛事先排查過安全;不知道他們外出旅遊和家庭活動的時候,周圍的遊客裡有大量喬裝的安全人員。他們更不知道,他們生在徐家不僅意味著含著金湯匙出生,更意味著在有自保能力之前,他們必須要過這種被嚴密保護的日子。

  但要學會自保,就必須強大。徐天胤和夏芍雖有一身本領,但要教給兒女,需得師父唐宗伯同意他們拜入玄門。兩人的一身本領都是傳承自師門,自然不會破那不可隨意外傳的規矩。兒女們想學玄學易理、奇門術法,只能先拜師入門。

  於是,諾包子五歲這年,在經過了唐宗伯的同意之後,小傢伙經過了拜祖師爺、聽三規六戒、磕頭拜師等傳承規矩之後,正式成為了玄門第一百零七代弟子。

  他的輩分很高,跟溫燁是一輩的。因為他的師父不是別人,正是他的父親。

  徐天胤的性情,本不打算收徒,但兒子他還是可以教的。如此一來,諾包子不必小小年紀就離開父母,跟隨師父去其他地方學藝,他只需要跟在父母身邊,每日從養氣功夫開始練起。

  從此以後,諾包子每日清早跟隨父親在院子裡的樹下盤膝打坐,在院子後頭立起的梅花樁上摔摔打打。他從胎裡帶來的元氣和想強大的心思,讓他的進步很快。但也正因為進步得很快,他越來越能感受到父親的強大——並非他一開始認為的高大,而是遠在他能看透的世界之外,令他仰望的強大。

  但還在練習走路的怡包子要走上這條路,尚且還早。她小日子裡的快樂就在於每天傍晚由媽媽牽著手散步,和追逐家裡的大白鵝。

  全家人齊動手為呆頭在後院搭造了一間漂亮的小木屋,自從後院豎上梅花樁,呆頭就有了躲徐一怡的地方,一人一鵝在梅花樁的迷宮裡你追我躲。一歲多的徐一怡就像當初的諾包子,路還沒走得穩就追追跑跑,一瘋起來兩條小短腿就開始打絆,圓圓的小跟頭摔得一個接著一個。

  每天傍晚,後院就成了家裡最熱鬧的地方。徐天胤和諾包子這父子倆在梅花樁上頭摔摔打打,怡包子和呆頭在梅花樁下頭跑跑跌跌。

  一開始,諾包子經常分心,為妹妹時不時的摔倒,為呆頭上躥下跳的撲騰。不僅他分心,徐天胤也分心。女兒一摔倒,父子倆便忍不住擔心地看過去,但徐天胤有分心的本事,諾包子可沒有。他經常一回頭,就被臭爸爸從梅花樁上踹下去,然後眼睜睜看著爸爸搶了扶妹妹的活兒。摔倒的怡包子壓根不覺得疼,她常被哥哥的狼狽吸引目光,然後咯咯笑個不停。

  扶不到妹妹,又在妹妹面前出了醜的諾包子,打不過爸爸,就只能把氣遷怒到呆頭身上。他在梅花樁上走著走著,時不時一腳把撲騰起來的呆頭踹下去,給妹妹撲個正著。

  捉住呆頭的怡包子經常獻寶似的抱著大白鵝送去媽媽面前。

  每當這個時候,站在夕陽霞彩裡的媽媽總是笑容格外溫柔,摸摸她的頭,問:“送去廚房嗎?”

  小小的怡包子那時候很不解,為什麼媽媽這麼溫柔,大白鵝聽了媽媽的話後會拼命地從她懷裡掙扎出來,叫著跑走呢?

  但不解歸不解,在全家人眼裡,媽媽才是全家人心中最安寧的歸處。無論他們是累了疼了,滿身是汗還是滿身泥巴,她總是在傍晚站在後院的廊下,溫柔地朝他們微笑。她的笑容總是很溫柔,很安靜,夕陽裡成為一幅最美的畫面,刻在他們的心裡。

  ……

  對兩個小傢伙來說,除了過節,最期待的便是週末。

  週末有時不出門踏青,爸爸媽媽的朋友會來家裡吃飯。媽媽的朋友很多,爸爸的朋友就只有一位姓秦的叔叔。

  兩個小傢伙很喜歡秦瀚霖,他話多,常把兩人逗得咯咯笑。諾包子最滿意秦瀚霖的地方就是他經常對爸爸說:“你兒子比你好!比你會笑!長大了一定比你帥!比你討人喜歡!”

  每當這個時候,諾包子總是在旁邊不住地點頭,認為秦叔叔比臭爸爸有眼光多了。因此,諾包子很歡迎秦瀚霖來家裡做客。

  這天週末,秦瀚霖上午九點就來了,一來就抱起兩個小傢伙,笑道:“諾諾,怡怡,跟秦叔叔去機場接你們小姨好不好?”

  今天是張汝蔓從國外回來的日子,也是她出國的第五個年頭。

  兩個孩子對他們的小姨並不熟,只知她過年的時候才來看他們一次,他們只知道小姨在國外。

  “在國外工作的小姨要回來了嗎?”五歲的諾包子已經懂得一些事,他知道現在不是過年的時候,所以轉頭問從廚房出來的媽媽。

  “嗯。”夏芍笑著摸摸兒子的頭,道,“跟秦叔叔去一趟吧,小姨看見你會高興的。”

  諾包子立刻點頭,這就準備作為家中代表,去接小姨。徐天胤卻在這時走過來,把女兒從秦瀚霖懷裡抱過來,意思很明顯——要帶走,兒子可以隨便帶,女兒休想!

  “徐天胤,他們又不是去接外人。”秦瀚霖鬱悶。

  “你是。”徐天胤只吐出兩個字,頓時把秦瀚霖打擊到體無完膚。

  秦瀚霖的好修養被這話堵得差點沒一口氣慪死自己,多年的朋友關係讓他知道,徐天胤一定是在報仇!報他這些年總在夏芍面前誇他兒子比他好的仇。偏偏徐天胤這話他還不能反駁,他現在確實不是徐家什麼親戚,而徐天胤是不可能讓女兒跟一個非親的男人走的。

  秦瀚霖喘了好幾口氣,決定不跟徐天胤計較,跟他計較,純粹是找虐。於是他一眼瞅見夏芍手裡捧著的水果盤,拿了一塊蘋果就笑眯眯地在徐一怡眼前晃,“怡怡,跟不跟秦叔叔走?”

  怡包子一看見吃的,頓時大眼睛發亮,烏溜溜追著秦瀚霖手中的蘋果不放,兩隻肥短的小手伸出去,露出軟萌的笑容,表示要吃。但她的小手沒接到秦瀚霖手中的蘋果,卻接到一隻大大的水果盤。

  徐天胤從夏芍手中把水果盤接過來,送來女兒面前。女兒的小腦袋頓時低下來,盯住面前的大水果盤。她默默盯著,好一會兒,小腦袋抬起來,又默默盯住秦瀚霖手中的一塊小蘋果。只有在這個時候,粉團兒般的小娃娃才顯現出幾分頗似父親的呆萌來。正當大家都被她的呆萌吸引住的時候,她已經極其認真又堅定地抱住了面前的大水果盤。很明顯,她已經做出了選擇。

  夏芍忍不住笑著扶額,某人平時在家裡最擔憂女兒會被一點點好東西騙走,結果自己用這法子用得最順溜……

  秦瀚霖戰敗,一看時間,也拖不得了,只好帶著諾包子趕去了機場。

  兩人一走,徐天胤便放下女兒,打電話通知了安排在機場的人,加強警戒。

  夏芍見了微微一笑,他最是心細,只是從來不說。國家機密方面的事,徐天胤從來不瞞她,高層的人也沒刻意瞞過她,這些年她時不時會被請去問問國運決策方面的事,因此對很多機密決策她都是知道的。

  張汝蔓當初以去國外讀書為名,接受秘密特工訓練,便是徐天胤為她安排的。她這五年在國外的日子,可謂過得險之又險。她的任務是查出並打入一個國外情報組織,挖出潛伏在國內的情報人員。這對一個當年只是進入了軍校一年,各方面還很稚嫩的女孩子來說,是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她卻憑著和徐家的這層親戚關係以及過往簡單的經歷,讓對方對她產生了利用之心,用五年的時間一步步走進了這個組織,終於在前段時間與軍方裡應外合,打掉了這個國外情報組織。

  這個組織一破,張汝蔓的身份也就暴露了,她不能再待在國外,於是被軍方用特殊管道安排回國。

  只是,這個情報組織一被打掉,張汝蔓近期都會成為國外情報和暗殺組織名單上的人物了。她這次回國,是受了嚴密保護的,徐天胤知道秦瀚霖對她的心思,所以同意他帶著兒子去接機,以討好小姨子。但他不會允許女兒去,因為女兒才剛剛會走路,還沒有能力自保,萬一有突發事件,她在場會令安全人員們多一個保護目標。而兒子雖然年紀小,但已能初步感知危險,他將來是要走上這條軍界之路的,這些事可以當做歷練。

  雖然徐天胤知道,今天經過嚴密控制,不會出現什麼亂子。但兒子的天賦,應該可以感知到機場的緊張氣氛,讓他現在開始一點點接觸,也挺好。

  他兩個孩子都疼,只是保護的方法不一樣。

  果然,這天與徐天胤預料的一樣,張汝蔓中午的時候安全抵達家裡。她牽著諾包子的手走進來,秦瀚霖跟在後頭,滿臉沮喪,一看就是被人打擊過。而諾包子的小臉兒上則有點緊張,一進門看見父母,他明顯松了口氣,然後奔進媽媽懷裡,抱住便不撒手了。夏芍笑著摸摸他的頭,知道他是感覺到了機場的緊張氣氛。但兒子並沒有抱她很久,他雖然年紀小,但很懂事,知道家裡有客人,媽媽要招待,所以抱了一會兒就去找爸爸,平時父子倆總是鬥來鬥去,這會兒諾包子倒是願意坐去爸爸身邊,當會兒乖寶寶。

  張汝蔓已經二十五歲,休閒衣褲,馬尾辮,模樣與剛離開京城的時候變化不大,卻不再以前那個英姿颯爽、神采飛揚的女孩子。她身上帶了歷經磨練的沉穩、幹練和軍人獨有的鏗鏘氣息。

  張家人、夏家人以及秦瀚霖,直到現在才知道她當年離開的真相和這些年她在國外真正的工作。張汝蔓這次回京,身份和功勞將會公開,回到京城軍校領她的畢業證並正式授少校軍銜,留在京城軍區工作。

  秦瀚霖在去年也調回了京城,中午吃飯的時候,他像以前一樣調侃張汝蔓,張汝蔓卻並未像以前一樣和他針鋒相對,只是笑了笑,能夠坦然地和他對視,並且聊上幾句。

  午飯過後,秦家有事來了電話,秦瀚霖只得回去一趟,但他厚臉皮地表示晚上還來蹭飯,徐天胤給了他冷颼颼的一眼,夏芍笑著應了。

  待秦瀚霖走了,夏芍和張汝蔓坐在客廳裡聊天,自然也就聊起了秦瀚霖。

  “他這些年少有緋聞,三十多了,秦家也急了,安排的相親他也不去,把他家老爺子氣得可不輕。”夏芍笑著看向張汝蔓,“你知道他的心思吧?你們兩個怎麼打算的?都這麼多年了,也都是成年人了,有什麼話說開了的好。”

  張汝蔓只是笑了笑,點點頭,“嗯,我也覺得說開了的好。我們還是只做朋友的好,其他的就不想了。”

  “還在想那些合不合適的事?”夏芍聞言挑眉。在國外這些年,張汝蔓是以徐家親戚的身份、以出賣國家機密為誘餌引得對方組織上鉤的。她每年回來,表面上是來徐家看看姐姐姐夫,實際上都是帶著對方的竊聽、竊取任務回來的,她和國家軍方合作,執行過幾次成功的任務,取得了對方的信任,但同時,她真正任務是配合國家摸清對方情報組織的詳情。這等同于雙重間諜的事,她做了五年,可謂日日都在險中求存。她能完成這樣難度的任務,說明她已不再是當年未經磨練的小女孩。她有能力處理好軍政方面的一些人際關係,如今她合不合適秦家,已經是不需談的事了。

  而秦瀚霖,他這些年來並不知張汝蔓在國外的真實情況,他依舊在這些年裡慢慢想通了。他一直和國外的她保持聯繫,恐怕暗地裡做的追求的事不少,只是張汝蔓一直沒同意。

  她當時不同意,因有任務在身,隨時有性命危險,不能分心其他事。那現在呢?

  “不是合不合適的問題,而是不能。”張汝蔓苦笑著看向夏芍,眼神卻沉穩裡帶了世事的磨練,“姐,我現在回來,不代表我安全了。這次的事,惹惱了國外的情報和暗殺組織,我已經是他們名單上的人了。我爸媽現在正被軍方暗中保護著,我不想再拖上秦瀚霖。他跟我在一起,會有危險,我以後的孩子也會有危險。我以前只是覺得軍人、特工是我的夢想,我覺得很英姿颯爽很威風,但在國外這些年,我覺得很累,我幾乎沒睡過一個安穩覺,身上和枕頭底下時時都放著槍。一個任務,就耗費了我五年的青春,犧牲了我兩名戰友,以及我爸媽多年來對我被軍校開除的不諒解。這也就算了,我任務成功了,帶給他們的,還是危險。我並沒有覺得……我當初的夢想是錯的,我只是更懂得軍人這兩個字的含義。”

  不止是英姿颯爽,不止是威風八面,更多的是背負,是犧牲,是責任。

  夏芍目光欣慰,拍了拍妹妹的肩,她果然已長成。這才是個成年人,是軍人該有的樣子。

  “我不能說你的擔心是多餘的,但你想想你犧牲的戰友。你至少可以覺得累,可他們連覺得累的日子都沒有了。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人身處危險中,再普通的人都有三災八難、生老病死,可人們從來不會為了明天有可能會突降的厄運而放棄尋找幸福。在這世上一天,能看見親人、愛人在身邊,就應該珍惜這一天,莫要懷著傷感,因為等到你離去的時候,或者他們離去的時候,你才會知道虛度這些年,你錯過了什麼。”

  張汝蔓愣住。

  夏芍繼續道:“你和秦瀚霖有一段前世姻緣在。我從你們遇見的時候就知道,只是一直沒有說。我想,感情的路要你們自己走,但是走到了現在,你還是這樣想的話,我可以讓你看看自己的前世。只要你想看。”

  張汝蔓本是怔住,聽了這話更是愕然,不自覺地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

  夏芍一笑,拍了拍她,“放心。這話我沒有跟秦瀚霖說過,他不是因為這個才放開的。我只把這事告訴你,要怎麼決定,全看你的了。”

  張汝蔓沒說同意,可也沒說不同意,夏芍便去準備了。

  她準備了一間沒有住過人的屋子,去除屋內一切鎮宅避靈之物,用不透光材料將屋子門窗皆堵上,閒置二十四小時後,讓張汝蔓獨自住了進去。在進去之前,夏芍囑咐她,“睡前把鞋放在門後,攜物入睡,不要枕東西。睡前默念前世,你將會夢到一個自己從未去過的地方,看見許多不認識的人,你有可能會看見自己與愛人辛酸或者快樂的事,也有可能會看見你或者他的死亡。但能不能夢到,要看你的機緣,許能看到,許看不到。但你要記住一點,睡前若聽見五畜狂吠,則不可入睡。否則,你就醒不來了。”

  夏芍說的嚴肅,張汝蔓吶吶點頭,進屋之後,第二天才出來。出來的時候,她滿臉淚水,不知是看見了什麼。

  那天,正逢秦瀚霖晚上又說來蹭飯,他一進門,在家裡默默坐了一天的張汝蔓便走出門去,直直走上前,伸手抱住了他。

  當時,家裡兩個小傢伙都在院子裡,怡包子咬著手指,大眼睛直直盯著兩人。徐天胤見了,把女兒抱起來,進屋!明顯不想讓這兩人教壞他的寶貝女兒。此舉看得諾包子在一旁大翻白眼——爸爸和媽媽抱抱親親的時候,他也有看見,怎麼不見怕教壞他?臭爸爸!

  這天,秦瀚霖怔了許久,待他眼中湧出狂喜,張汝蔓已笑了笑,放開他,進屋了。兩人在屋裡不知說了些什麼,出來的時候,秦瀚霖神采飛揚,春風得意。

  但他的春風只在頭頂吹了一個星期,待張汝蔓去了京城軍區報到後,秦瀚霖又來了徐家。

  這天,他是蔫頭巴腦地來的,坐進沙發裡就沉默了。沉默了許久,忍了又忍,幾番心理戰之後,他還是把心一橫,對著徐天胤開了口。

  他是這樣問徐天胤的:“喂,我問你,怎麼追女人?”

  夏芍正從帶著兒女從後院回來,聽見這話,噗地笑了。

  她笑吟吟的目光讓秦瀚霖的臉騰一聲紅了,很不自在地咳了一聲。他本以為張汝蔓總算肯接受他了,沒想到,她居然只是接受了他的追求!於是這幾天,他把追女人的法子都用了出來,結果是被鄙視得體無完膚!

  為什麼夏芍和她的妹妹對浪漫的想法都不一樣?

  他以前是很鄙視徐天胤不懂追女人的,但現在居然問到他頭上,果然是人在江湖混,總有一天要還?

  “快點說!”秦瀚霖少有地沒耐性。

  徐天胤的回答是很簡潔的,“問他!”

  秦瀚霖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當看到的是五歲的諾包子時,頓時如遇晴天霹靂——靠!這人還在報仇?他不就是說他兒子比他強麼?用不著這時候報復他吧?他錯了還不行嗎?

  “秦叔叔,秦叔叔,問什麼?我比臭爸爸懂得多哦。”不懂秦瀚霖要問什麼的諾包子眼睛發亮,拍拍小胸脯,保證一定會幫忙。

  秦瀚霖看著自告奮勇的諾包子,苦了臉。

  夏芍垂眸一笑,反正兩人的未來比以前光明得多,至於多段時間的好戲可以看,有何不可?

  ……

  婚後的生活對夏芍來說是幸福美滿的,她恨不得每天多些時間陪陪家人,可公司自從進軍國外市場,發展可謂日新月異。

  這幾年,華夏集團與萊帝斯集團和奧比克裡斯家族的企業合作,在十三個國家和地區建立拍賣以及地產行業,如今已儼然世界三大拍賣行之一,資產在國際商界都屬巨頭。

  這一年,是夏芍婚後第七年。諾包子七歲,怡包子剛過了三歲生日。

  這一年,夏芍又迎來了一件重大的事情——接任玄門第一百零六代掌門祖師。

  唐宗伯早有將掌門祖師之位傳給夏芍的心思,只是這些年,她一直忙著。眼看著她學業完成了,孩子們也漸漸長大,公司的發展也穩定下來,他才決定在這時候將掌門祖師之位傳給她。

  繼任大禮就在香港老風水堂中舉辦的。

  這天,許多江湖上的老前輩前來觀禮,夏芍的修為已然大乘,她當初救國運之舉早已傳遍江湖,江湖上諸多人對她此舉敬重不已。由於她如今國士的地位,國家對於玄學易理各傳承人的政策方面有所放鬆,玄學隱有復興之勢,各傳承門派都對夏芍感激不已。

  這天,已是玄門弟子的徐一諾也出席了繼任大禮。這幾年,他已懂得許多事,也知道了父母都是掌門祖師親傳弟子的事,只是媽媽在他的眼裡永遠是最美麗最溫柔的人,直到他親眼看見她接過門派傳承的羅盤,那一身與天地融合的氣場,才讓他明白,媽媽才是家裡最不顯山漏水的那個高人。

  這天,夏芍見到了多年未見的無量子。當年去昆侖山前一別,已有七年,對已大乘的兩人來說,歲月未曾在兩人臉上留下什麼,唯獨相見之時兩人的笑容裡都有與故人相見的感慨。夏芍請無量子晚上去華苑私人會所聚一聚,今晚,國內外不少名流要為她慶賀,她對這類舞會沒有太大興趣,倒是有幾個朋友要來,聚一聚也不錯。本以為無量子的性情,未必能答應,沒想到他倒不拘凡俗之事,很爽快地答應了。

  這天晚上也是徐天胤和夏芍的一對兒女第一次公開露面的日子,不少名流都把家裡的孩子帶了來,想要跟兩位徐家的小公子小公主搞好關係。

  夏芍卻沒讓兩個孩子跟隨她一同進入舞會大廳,她特意在會所後頭的花園裡安排了玩樂區,讓孩子們去那邊自己交際。徐一諾已經七歲,到了上學的年紀,也到了接觸一些事的年紀。但她不想讓兒女們直接在賓客們面前露面,被眾多虛捧逢迎包圍,她希望他們去認識世上的一些虛浮,看清不是所有誇讚他們的人都是喜歡他們的人。這是她身為母親,在他們必須要走上的那條道路上,唯一能為他們做的。

  後花園裡,被帶去的各家名流的公子千金傻了眼,一群大孩子小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發現誰都不認識徐家的兩個孩子。

  這可怎麼辦?

  有些公子千金看了看周圍後,發現羅家的一對龍鳳胎在,聽說羅月娥和夏芍關係很不錯,經常去京城看望她,她家的兩個孩子應該認識徐家兄妹。於是,一些人便殷勤友好地去和羅家的龍鳳胎聊天了,羅家的一對龍鳳胎已經九歲,在羅月娥的教導下,出落得人精似的,早就習慣了上流舞會的他們,一眼就看出這些人的目的,因此兄妹兩人交換了個眼神,當下心有靈犀地達成了共識。

  這個共識便是當徐家兄妹來了的時候,兩人誰也沒去打招呼,連眼神都看起來很平常。

  但花園裡的一群孩子們卻愣了。

  起初,只是一兩個人愣住,待有人發現時,也不由轉頭望去,花園裡就這麼層層疊疊地安靜了下來。一群孩子把目光落在遠處走來的一對兄妹身上,連呼吸都不由屏住了。

  好漂亮的一對兄妹!

  兄妹兩人牽著手,哥哥有七八歲,一身黑色小西裝,眉宇鋒銳,面容冷峻。妹妹只有三歲左右,白裙子,髮絲軟軟垂在肩頭,小臉兒粉雕玉琢般,眉眼彎彎的,玉娃娃般討人喜歡。

  兄妹兩人身後還跟著一隻大白鵝,那鵝肥肥呆呆的,遠遠跟在兩人後頭。玉娃娃般的小女孩時不時回頭看它一眼,她一回頭,鵝便往男孩子那邊歪一歪,似乎在躲著她。

  兩人加一隻鵝的組合走到花園裡,卻一時沒人出聲。這組合太怪異了,一般這種場合,很少有帶家裡寵物來的,即便是有,也是世界純種名貴品種,沒見過有把家禽當寵物帶來的。

  有的公子千金見羅家兄妹沒上前打招呼,便以為這兩人不是徐家兄妹,因此臉上立刻露出好笑和鄙夷的神色。但也有人多留了個心眼兒,上前笑著自報家門,並打聽新來的兩人是誰家的公子千金。

  在場的人裡,只有一兩人年紀十二三歲,其餘的都不過十歲。尤其是幾個富家公子哥兒,見徐一諾不像好說話的樣子,而徐一怡可愛又年紀小,便都圍來她這裡,問東問西。幾人亮亮的眼神讓一旁的徐一諾頓時皺了眉,他和父親在家裡天天鬥,沒有一天消停,但在媽媽和妹妹的問題上,他們難得有共識。那就是,不是徐家的男人,誰也不准碰媽媽和妹妹!

  見有幾個公子哥兒問東問西的時候,還伸手去摸徐一怡的小臉兒,不管這舉動是出於喜愛還是出於別的,在身為哥哥的徐一諾眼裡,都是輕佻的。於是,他眼一眯,唇一抿,與父親極為相似的不悅神情一露,伸手毫不客氣地拍開那些爪子!

  他這一出手,被拍開的公子哥兒頓時愣了愣,沒想到徐一諾出手這麼突然,這麼不給面子,幾個人的臉色便都沉了下來。

  這時候,另有一些沒把這對古怪兄妹當回事的人圍住了徐一怡,開始詢問,“喂,你們帶的那是什麼寵物?”

  三歲的徐一怡笑著轉過小臉兒,好脾氣地答:“那是呆頭。”

  “呆頭?”周圍一愣,連噗了好幾人,“看著是挺呆的。”

  “喂,你們為什麼養只鵝?”

  “也許是最近的流行新趨勢?”有人笑答,語氣卻帶著輕嘲,周圍的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徐一怡小臉兒上的笑容頓了頓,她雖然年紀小,但傳承自父母的好天賦讓她對周圍人的善意惡意天生就敏感。她很直覺地發現,這些人和家人是不一樣的。但小小的她並不懂這些人的不友善從何而來,她還是給出了回答,“呆頭是爸爸送給媽媽的。”

  他們一家人都很喜歡呆頭,這些人不喜歡它嗎?

  周圍的公子千金頓時愣了,隨即又有不少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滿是不可思議,“你爸爸送給你媽媽的?”

  他們互相之間看了一眼,都覺得想像不能。他們的爸爸送給媽媽的禮物都是名車名包,哪有送只鵝的?窮得只能送只鵝給女人的男人,他們的孩子是怎麼混進華苑裡來的?這裡可是頂級私人會所,他們中有的人父母想成為這裡的會員都很難,今晚是因為要祝賀華夏集團董事長接任老風水堂的掌門才求了請帖進來的。

  “或許,是什麼名貴品種?”有人發現這對兄妹穿著和模樣氣質都不像普通家庭,因此才疑惑地問。

  “誰知道呢,抓過來看看不就知道了?”有位千金笑道。

  “我去!”立刻有一個公子哥兒自告奮勇,跑過去便去捉呆頭。

  徐一怡轉過小小的身子,看著那男孩子向呆頭撲過去,而呆頭叫著躲開,很不樂意被追趕的樣子,她頓時小臉兒上的笑容便沒了,“不要欺負呆頭。”

  但沒有人理她,那去捉呆頭的公子哥兒追出去才發現,這只鵝看起來肥肥呆呆的,但其實行動很敏捷,他竟然抓不到!而後頭看熱鬧的人不住地哄笑,嘲諷他連只鵝都抓不到,這讓他覺得顏面頓失,臉一沉便惱了起來。他一把搬起旁邊水池造景旁的一塊石頭,便要朝呆頭仍過去!

  “不要欺負呆頭!”徐一怡瞪大眼睛,年僅三歲的她人生裡第一次遇見這麼惡劣的人。她不由提高音量,但還是沒人理她。

  這個時候,旁邊被徐一諾拍到手幾名公子哥兒也圍住了他,一副幹架的架勢。

  徐一諾冷笑一聲!七歲,對於很多男孩子來說,這是個人見人嫌的年紀,因為大多數時候,他們不是在闖禍,就是在闖禍的路上。徐一諾不屑闖禍,這話換在他身上,要變一變——他平時,不是在挑戰父親,就是在挑戰父親的路上。

  所以,打架,他是好手。

  對男孩子們來說,有衝突的時候用拳頭來解決是他們童年裡常有的事。因此,徐一諾很快和那幾個公子哥兒動上了手。

  要去救呆頭的徐一怡,回頭見哥哥和好幾個人打了起來,頓時停住奔向呆頭的小身子,回頭時小臉兒上已滿是焦急,“不要欺負我哥哥!”

  但沒有理會她,她年紀太小了,是今晚花園裡聚會的公子千金們中年紀最小的。誰也沒把三歲的女娃娃放在眼裡,小小的女孩子站在人群的中間,聽著這邊的乒乒乓乓,再聽著那邊呆頭跑來跑去的叫聲,緩緩低下頭。

  花園裡亮堂的燈光照在她身上,她的小臉兒沉在陰影裡,燈光卻照見她的裙角慢慢無風自動。

  好似自身體裡生出的力量,在周身形成一圈小小的氣場。一開始,那氣場那樣小,小到誰都沒有發覺,幾拳把把人揍翻的徐一諾卻忽然轉過身來!

  就在他轉身的一刻,四面狂風亂舞,天氣元氣暴動!徐一怡立在那暴動的中央,仰起的小臉兒上滿是憤怒、委屈,大聲怒喝:“我讓你們不要欺負哥哥和呆頭!”

  小女孩的聲音隨風卷在花園上空,震得人腦中嗡地一聲,似有金鐘在響。

  一眾公子千金都呆住,拿石頭要砸呆頭的公子哥兒被狂風掀翻,一腦袋磕去旁邊樹上,暈了個七葷八素。旁邊的人三三兩兩被掀去池子裡,撲通撲通滿池子的救命聲,那幾個被徐一諾揍翻的人也被卷去一旁花壇,昂貴的禮服破的破,髒的髒,人人頭頂樹葉亂草,臉上掛彩。

  羅家兄妹早在剛剛看出事情要失控的時候就忙一個去阻止,一個去前頭報信。

  前面,當女兒的元氣一爆開的時候,夏芍便感覺到了,待她與一眾賓客到了後頭花園,所有家長都張大了嘴,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花園裡已一片狼藉,除了羅家兄妹和徐家兩個孩子,其餘人都狼狽不堪。

  氣氛靜寂一片,那些看見父母來到的公子千金竟不敢去跟父母告狀,所有孩子都趴在地上、扒在水池邊、躲在花壇邊,驚恐地瞅著花園中間年紀最小的女孩子。

  女孩子抬起小臉兒,臉上還帶著憤怒和委屈。可當她看見夏芍的一瞬,小臉兒上的憤怒漸漸平靜,委屈卻慢慢放大,隨後她邁著兩條小短腿慢慢朝夏芍走過去,在一片寂靜的氣氛裡,伸出小胳膊抱住了媽媽。

  頭頂好像有雷劈下來,被嚇住的孩子們頓時露出比之前更驚恐的表情。他們似乎才發現,今晚幹了件多麼蠢的事,得罪的到底是什麼人。

  夏芍當眾把女兒抱了起來,摸摸她的柔軟的發,眼神溫柔,語氣也溫柔,“怎麼了?”

  感覺到媽媽的溫柔,小怡包子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他們欺負哥哥和呆頭……他們是壞人……”

  夏芍聽著女兒的哭訴和批判,心都在疼,但目光卻更加溫柔。

  今晚,她就知道他們會遇到這樣的不愉快。因為他們是師兄和她的孩子,世上知道他們身份的人,不會對他們露出惡意,他們不會體會到不友善。但到處都是友善的世界是不真實的,或者說是理想的世界。她想讓他們多留在這樣的世界裡,但知道他們總有一天要走出去。所以,她讓他們看看這些人最本來的面目,讓他們知道除了家人之外,世上還有另一種人。

  只是,這事本是她要給兒子看的,沒想到最後爆發的竟會是女兒。

  作為母親,她一直在為女兒這樣的性情而擔憂,擔心她太過寬和,受父兄的保護太過,日後有一天,當她面對世上的惡意,會不知所措。

  但沒想到,她今晚的表現這麼令她心暖。

  女兒從小就很少哭,也很少委屈,更別說發脾氣。她是個很乖很乖的孩子,那樣容易滿足。今晚的哭訴,她沒有哭自己,而是為了哥哥和喜歡的呆頭。在三歲孩子的心裡,家人已經是她所重視的存在,是不可逾越的底限。

  夏芍笑著摸摸女兒的頭,從此往後,她不再為女兒的性情擔憂。

  但很顯然,在場的賓客和他們的兒女們是很擔憂、非常擔憂的。

  他們把徐天胤和夏芍的兒女給得罪了,能不擔憂麼?

  接下來,賓客們紛紛詢問發生了什麼事,然後不住地有人喝斥自己的兒女,也不顧兒女一身狼狽,一個接一個地領過來,對著徐家兄妹當面道歉。

  剛剛一副嘴臉,一轉眼便換了一副。徐一諾哼了一聲,內心鄙夷,算是把這些人看了個清楚明白。而怡包子則乾脆賴在媽媽身上,小臉兒扭去一邊,連理都不理這些人——她記住今晚了,從今往後,討厭這些壞人!

  人群裡,唯有無量子的目光是亮的。他看著夏芍懷裡抱著的孩子,笑道:“她的天賦奇才很適合鬼穀派,介意我收她為徒麼?”

  夏芍愣住,轉頭。

  “發生什麼事了?”這時候,一幫西裝革履的男人走進舞會大廳,為首的男人眉宇間盡是狂傲霸氣,胸前玄黑大龍的紋身狂野刺目,手裡領著一個小男孩。

  舞會裡的賓客們,一看見戚宸便紛紛閉了嘴,氣氛安靜了下來。

  夏芍轉身,笑著看向那小男孩。男孩長得頗像戚宸,才五歲大的模樣,眉眼間便已露霸氣,跟在他父親身旁,氣場盡顯。

  戚宸說話果真是說到做到,當初在夏芍的婚禮上,他說回去便找個女人生兒子,結果真的找了個女人,真的生了個兒子。只是,這些年來,只聽說三合會有少主在,卻沒聽說過三合會有女主人。這個孩子的母親是誰,沒有人知道。不少人說,是借腹生子。

  戚宸走過來,一眼便看向夏芍懷裡抱著的怡包子,拍一下兒子,道:“你媳婦!去認識認識!”

  五歲的小男孩抬頭,怡包子卻把小臉兒埋在媽媽懷裡,懶得抬頭去看這些已經被她認定為壞人的人。

  小男孩盯著怡包子許久,見她不抬頭,便對父親道:“她不看我,一定是長得醜。”

  戚宸低頭,對上兒子那雙一點也不怕他的眼,頓時氣笑了。但他還沒開口,徐一諾在旁邊笑了。

  他不僅笑了,還擋住了母親和妹妹,那笑容惹得不少千金眼神發亮,“我妹妹醜?我看是你醜,都不值得讓我妹妹看一眼。”

  戚家父子聞言都挑高了眉頭,父子倆一個表情,狂傲裡帶著冷意。徐一諾的表情也冷了下來,那冷峻的眉眼頗似徐天胤。

  七歲的徐家大少對上五歲的三合會少主,氣氛裡有火光在閃,看起來今晚的架要打第二場。

  眾人身後卻傳來一聲笑,“聽說有場好戲,我還以為我來晚了,沒想到正是時候?”

  那聲音讓戚宸的臉一寒,三合會的人齊轉身,盯住龔沐雲一行人。安親會的人也在看見戚宸的一瞬警戒起來,但雙方都沒拔槍。這些年,在夏芍的地界上,雙方維持表面的和平已經是不成文的規矩了。只是,出了夏芍的地界,一場惡戰從來就沒少過。

  夏芍見兩幫人如此,只是淡然一笑。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兩個幫派再深的仇怨,也總有一天能聯手,哪怕不是龔沐雲和戚宸這一代,也必在未來。

  “人家戚當家都有繼承人了,你呢?”夏芍笑著看向龔沐雲。

  龔沐雲笑了笑,看著向他投來挑釁目光的戚宸,對夏芍笑道:“要不,我也借人生個女兒,日後嫁進徐家?”

  夏芍聞言一笑,對上龔沐雲打趣的目光,她知道,他是開玩笑的。無論如何,安親會也需要繼承人。

  “沒有合適的。要不然,你幫我留意?你看上的人,或許我能看上。”龔沐雲一歎,那聲歎似真似假、似歲月匆匆過的惆悵。

  夏芍垂眸,微笑。沒有合適的……李卿宇這是這麼說的。

  但人生在世,成家立業,這一步,他們遲早要走。但她不會答應幫他們牽紅線,因她不想讓他們因這條紅線是她牽的而走上婚姻的路,與秦瀚霖與張汝蔓一樣,她希望身邊所有的朋友們都因他們自己的選擇而幸福。

  那一天,遲早會來。她只等著看。

  這晚,一場舞會開得賓客們戰戰兢兢,唯有夏芍是滿意的。

  儘管兒女們未必因今晚而開心,但有的時候,不愉快也是一種經歷與學習。她相信,他們必會因今晚的不開心,而日後更加珍惜家庭的甜蜜和幸福。

  至於無量子的話,夏芍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她知道,這許才是無量子今晚答應來舞會的原因。

  她也知道,鬼穀派一脈單傳,無量子至今未曾收徒,或許不是不想,而是機緣未到。

  只是這機緣,應在自己女兒身上了?女兒才三歲,明年本打算讓她拜入師門的。

  此事,還是要看她自己的選擇,以及師父和師兄的看法。

  如此,她沒有答應,一切皆留待日後,聽從機緣和女兒的意願行事。

  ……

  第二天,帶著兒女們返回京城的母子三人,在機場遇到了來接機的徐天胤。

  軍區有事,他昨天未能與他們一起去香港。但僅僅一天,他在機場見到她和他們的孩子,目光裡便露出濃濃的思念。這些年,他習慣有她,習慣有孩子,甚至習慣了熱鬧,才一晚不見他們,他就覺得難熬。

  而顯然,思念他的只有他心愛的妻子和寶貝女兒。

  徐一諾小朋友站在原地,一看見老爸手裡捧著的花就露出一副夠了的表情——他七歲了!這束花他看了七年!他視覺疲勞,很疲勞!

  但顯然,視覺疲勞的人只有他一個。他家的女人都很喜歡那束一成不變的花,母親是,妹妹也是。

  “爸爸!”怡包子一看見爸爸就跑了過去,身後跟著呆頭。呆頭在經過的昨晚的事後,突然變得敢接近小女主人了,高興得怡包子半夜才睡著。那一群壞人的事,她決定不計較了,她只打算回家把這些事告訴爸爸就好了……

  徐天胤抱過女兒,親了親她香香的小臉兒。

  夏芍卻留在原地,笑看向一臉嫌惡的兒子,“你記著,若有一天,你遇到一個願意為她一直做同一件事的人,那便是你一生的摯愛。不論有多難,努力爭取,不要抱憾終身。”

  徐一諾小朋友愣住,夏芍卻牽著他的手走向徐天胤,接過他手裡花,順道摸了摸女兒的頭,“你也記著,若有一日,遇見一個願為你做同一件事的男人,無論他貧窮、富有,此人當可嫁了。”

  兩個孩子看向她,夏芍卻與徐天胤對視一眼,兩人在機場相擁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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