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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千金裘 -【封閣女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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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5 23:58:2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書名】:封閣女相

【作者】:金裘

【內容簡介】:

  甫一穿越,王臻華就抓了一把臭棋。

  親爹喪事剛辦成,親娘是朵白蓮花,唯一頂事兒的親姐還是個走一步、喘三喘的多病身,外面還有一堆豺狼虎豹覬覦家產……

  想要一勞永逸解決後患,就得手握重權。

  科舉當官,是唯一的捷徑。

  一句話簡介:這是一個在古代女扮男裝升級打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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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5 23:58: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從黑暗中醒來,王臻華深感幸運的是,原主的記憶雖然零散瑣碎,但總比兩眼一抹黑,在這個禮教森嚴的古代被人識破馬腳,當惡鬼附身強。

    可王臻華咂摸了半天,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兒!

      原主孝敬寡母、友愛姐妹、讀書刻苦,雖然沉默寡言,卻實在是個知孝悌、懂禮儀的好孩子。王臻華再次閉上眼,翻了翻記憶碎片,終於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原主是個男孩啊!

     她左手往胸前一蓋,掌下一馬平川。

   王臻華的心瞬間涼了大半。

   不,不要緊。王臻華哆嗦地安慰自己,原主才十一歲還是十二歲來著?二次性征還沒發育,一馬平川才是對的,真要摸出胸來,她該懷疑垃圾食品入侵古代了。

   她戰戰兢兢把手伸進被子裡,往襠下摸了一把——平的,沒多出什麼不該有的物件!

   吊到嗓子眼兒的一顆心終於踏踏實實落回肚子裡,王臻華長吁出一口氣,四仰八叉,沒骨頭一樣攤在床上。

   雖然每個月長達一周的大姨媽造訪都讓王臻華煩不勝煩,恨不得下輩子投胎當男人,但她顯然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是的,下輩子來了,她卻一點沒有女變男的心理准備。

   緩過勁後,王臻華才開始琢磨,原主自小被當男孩養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等王臻華琢磨出個四六來,門就被人“吱呀”一聲推開了。

      一個圓臉小娘子端著茶盤,推門而入,在看到王臻華醒來後,本來擠成一團的愁苦眉眼頓時舒展開來,“官人可算醒了,陳家又來上門鬧事了!”

      這圓臉小娘子,好像是叫冬草?

    王臻華眼巴巴地看著冬草,期待著更進一步的提示。

    被王臻華沉默而又信賴的小眼神期待半天,冬草無措地眨巴一下眼,試探著端起茶盤上八分滿的藥碗,小心翼翼地遞過去,“官人,你是疼得厲害想喝藥?”

    是好感度不夠高,才沒有開啟新資料片的劇情介紹嗎?

  王臻華若有所思地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一股說不出是苦、是麻、是甘、還是酸的怪味兒瞬間在舌尖炸開!舌苔上的怪味兒讓她恨不得剪掉舌頭,熱乎的液體一落到胃裡就開始造反,幾欲干嘔的滋味讓她頭皮都直發麻!

  王臻華忙用舌抵上顎,拼命咽唾沫,鞋都顧不上穿,就連撲帶爬到屋中央的八角桌上,掀掉茶壺蓋兒,一股腦兒把滿滿一壺冷茶全灌到肚子裡。

     驚呆了的冬草這才找回自己的舌頭,“官……官人,這兒有蜜餞。”

     王臻華虛脫一樣,滑坐在太師椅上,有氣無力地朝冬草揮揮手。這個時候,就不需要再來一種味道來添亂了,“有水嗎?再給我來一壺。”

     冬草點頭如搗蒜,嗖的一下跑沒影了。

     王臻華雙目無神地盯著天花板,胃裡翻江倒海,後腦勺綁著繃帶的傷處也在添亂,一跳一跳疼得厲害,但她一點動彈的念頭都沒有。

     這不知名中藥的威力果然非同一般!

     原主本來只留下零碎記憶片段,但經此一刺激,原主的生平故事竟都串起來了。

     這家人是書快世家,其父王昱探花郎出身,文采斐然、能力出眾,從翰林院編修一路順風順水升到了江南刺史,官運亨通,家宅和睦,唯一不足的一點就是子嗣不豐。

     王家歷來都在子嗣上艱難,及至王昱,已經是數代單傳。

而到了原主這一代,竟連單傳都希望渺茫。王昱有一妻二妾,誕下數女,卻都在襁褓中就夭折,連序齒都沒論。只有正妻李氏誕下一女,病歪歪養到四歲。王昱已經對傳遞香火不抱希望,不想李氏竟老蚌含珠,十月之後,又生出一個閨女!

     王昱打發了接生婆,瞞下所有人,就將二娘子當兒子養!

     原主自落地就被王昱接到身邊親自教養,一哺一食,都不假手於人。外人只當王昱中年才得子,不免小心翼翼,唯恐有差池,竟無人懷疑到真相。

   如今王昱過世,王家上下只有原主知道自己的女兒身份。

     以前有王昱在前面擋著,原主又一直沉默寡言,秘密才保存至今。現在闔家只剩下寡弱婦孺,正是王家小官人頂門立戶的時候,哪容王臻華再藏著掖著……

   就算王臻華想低調處事,麻煩卻不會自動銷聲匿跡,反而欺軟怕硬,看一門孤寡專程欺上門來。

   好比冬草剛才提到的事,對於剛辦完喪事的王家來說,就是一樁不小的麻煩!

  “官人,水來了!”冬草吃力地拎著個大銅茶壺,喘著粗氣挪進屋。王臻華眼看冬草頭重腳輕,晃晃悠悠,忙抬手去接,被冬草閃身躲過,“官人的手是拿筆考狀元的,哪能沾這種粗活。”

    “考狀元?”王臻華微微一愣,雙手平攤,看向掌心。

    這雙手雖因年歲不足而稍顯稚嫩,但指節修長、勁瘦蒼白,握筆的地方磨了一層薄薄的繭子,這顯然是一雙讀書人的手。

     窺斑見豹,原主在讀書上下的功夫顯然不小,可惜了……

     王臻華摸向後腦勺的傷處,因著那些人齷齪貪婪的欲望,那些所謂的至親好友故意在撕攘間將這樣一個懂事寡言的孩子打成重傷,致其殞命,心腸何其惡毒!

   冬草才倒了一杯水,就被王臻華端起來喝盡。

     原主也是叫王臻華。茶杯被輕巧地擲回桌面,滴溜溜打了個圈,正正好停在了茶壺邊。就衝著用過一個名字、同一個身體的緣分,王臻華也要替原主出一口惡氣。

    “那姓陳的,現在哪裡鬧事?”王臻華問道。

     “在前院的倒座裡。”冬草一個磕絆都不打,訓練有素地替王臻華整理好衣袍,披好披風,麻利地打起簾子,“官人莫急,安人和大娘子在前面呢,他們還反不了天。”

     一路亭台樓閣,王臻華無暇細看,緊跟著冬草,不一會兒就來到前院。

     離得老遠,就有一個拿腔拿調、尖細刻薄的女聲傳來,“……好姐姐,我是個粗人,你可別嫌我說話難聽。要不是我家老祖宗實在相中婧娘的品格兒,就憑著婧娘這三災五病的身子和克父寡親的命格,別說二房了,就算白送來當妾,我都嫌晦氣……”

      “啪啦!”一聲瓷器摔碎的脆響,緊接著,那女人號喪一樣尖叫起來。

      然而,一個清脆動人、凌厲逼人的女聲毫不費力就蓋過了她!

      “當年要不是爹爹接濟,你們全家都還在土坑裡刨食呢!憑著你們,闔家連個正經識字的爺們兒都沒有,也敢來王家充高門講規矩!勞煩先把你滿身的土腥味洗洗,我家倒夜香的媽子都比你體面!也是我家待客有道,換個人家,連主家都不用通報,門房就能把你一通棍棒打將出去!我原當陳老娘是個難得的明白人,可她能讓你這麼個棒槌四處倚門賣笑、丟人現眼,想來也明白不到哪裡去!”

    聽到大娘子罵得這麼痛快淋漓,冬草頓覺解氣極了,“那起子小人,就該罵得他們連親娘都不認得,看他們還敢怎麼狂!”

  王臻華卻皺起眉。

  當面踩臉雖然當時痛快,但這些人臉比城牆還厚,指望他們能被罵得知道羞恥而收回自己的卑劣主意,還不如指望七九燒紙時王昱能還陽給她們撐腰更靠譜一些。

    而且這些人器量狹窄,心眼比針尖還小,只怕日後的報復會更加猖狂。

    再說了,這個世道原就對女人嚴苛很多,尤其未出嫁的小娘子,更是要守一籮筐的規矩。王臻婧一個年輕輕的小娘子在這種時候出頭,對她的名聲只怕不好……

      想到這兒,王臻華不再猶豫,放重了腳步聲,臉上掛起了應酬的和煦笑容,推門而入,“不知遠客到來,有失遠迎,還請見諒。”

  屋中坐著三女一男,同時回過頭來。

    主座的綽約婦人在執帕垂淚,是為王家主母李氏。

    下首坐著個身姿荏弱的小娘子,一雙斜飛的鳳眼掃過來,端得凌厲漂亮,半點沒有閨閣弱質的氣相,正是剛才斥罵陳家無恥行徑的王家大娘王臻婧。

    對面坐著一對母子。母親吊梢眉、細長眼、高顴骨,一臉精明刻薄相,兒子倒是唇紅齒白,堪比玉面郎君,可惜眉眼放肆,眼珠子轉來轉去,總透著一股擋都擋不住的猥瑣之氣。

    這對陳家母子,本來應該是王家大娘子未來的婆婆和良人。

    昨天陳家硬要求王臻婧熱孝成親,王家不允,陳家人就大打出手,甚至故意將原主往王昱的棺材角兒上推,意圖讓王家唯一的“男丁”橫死,顯然是想借兒婿身份強奪家產。

  這門親事勢必要退!

  關鍵是怎麼個退法,才能既不傷小娘子的體面,又給那幫寡廉鮮恥、忘恩負義的小人一個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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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5 23:58: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王臻華回憶了一下,有模有樣地朝李氏和婧娘抱拳一禮。

  “你當自己是鐵打的嗎?這可不是什麼小傷風發熱,你的腦袋上破了個洞,流了有一碗血,你知不知道!不好好在床上呆著,出來瞎轉悠什麼?嫌一個窟窿不夠美,看到鬧事的來了,迫不及待湊過來好再填個窟窿對稱是嗎?”婧娘水蔥一樣的手指在王臻華胸口一點,咬牙斥道。

  其間少不了當著禿驢罵和尚,可惜陳家母子臉皮一個賽一個厚,點心就茶吃得開心,眼皮子都沒撩一下,把婧娘氣得虛火上竄,捂著胸口直咳嗽。

  陳母捏著條精致的水綠絲帕,擦掉嘴角上的點心屑,“瞧瞧這身子骨差的,我家東齊肯納為妾都是你的造化!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真不知道有什麼好拿喬的。”

  王臻華顧不上收拾這個嘴賤的女人,忙上前給婧娘拍後背順氣,小聲道,“你身子弱,犯不著跟小人動氣傷身。這兒就交給我吧,親事絕不會成,該給的教訓我也一分不會拉下。”

  婧娘咳得頰生紅暈,眼前直冒金星,顧不上想一向沉默寡言的弟弟怎麼突然挺身而出有擔當了,只緊緊攥住王臻華的手,勉強囑托道,“讓秋棗跟著你,別跟他們傻拼力氣……”

  秋棗是個黑塔一樣的粗壯使女,一向貼身伏侍婧娘。

  因婧娘體弱,怕她累了乏了乃至暈倒了,一般的使女扶起來不夠穩當,李氏才特意尋了這麼一個體格結實、規矩護主的使女。

  婧娘怕王臻華再像昨天一樣,實心眼兒地衝上去跟人打架,所以才留下力氣大的秋棗給王臻華助拳。王臻華並不拒絕她的好意,“也好,讓冬草陪你回去。”

  “千萬小心,就算忍一時之氣也無妨,咱們來日方長。”婧娘生怕唯一的弟弟出事。

  “你放心。”王臻華輕拍婧娘的手背,以示安慰。

  冬草很有眼色地上前替了王臻華,穩穩扶好婧娘,靜立兩息,看王臻華沒別的吩咐,才扶著婧娘准備離開。一直在旁邊坐立難安揉帕子的李氏怯怯開口,“臻華,要不你也回去吧,你頭上的傷大夫吩咐了要靜養。”

  王臻華愣了一下。

  剛才王臻華一進門,還留意過李氏的動靜,但在婧娘氣場全開之下,就連陳家母子也僅因其討嫌程度才獲得她幾分關注。要不是李氏才吭了一聲,王臻華都差點忘了這號人了!

  “冬草年紀小,兒不放心,大娘回去怎麼喝藥調養,還是要您在跟前坐鎮主持。”王臻華想了一想,還是托辭把李氏遣走。下面的話,並不適合李氏聽到。

  “可是……”李氏左右為難,一兒一女都需要照顧。

  “安排妥了大娘,你再回來陪我,好不好?”王臻華善解人意道。

  “好吧。”李氏勉為其難點了頭。

  王臻華給冬草使了個眼色,讓她盡力拖住李氏,別讓李氏回來添亂。冬草會意,輕輕一點頭,就和李氏一左一右扶著婧娘回去。

  三人剛走了一半,就被陳東齊攔住,一副婧娘是他囊中之物的自信模樣,眼神放肆,還不忘擺出深情款款的情聖架勢,“婧娘,就算你家境敗落、病體纏綿,我也絕不會拋棄你!待我和你弟弟談好了,咱們就成親,我一定會好好待你……”

  陳東齊無恥又自以為是的表白,讓婧娘氣得臉發白,“我呸,做你的春秋大夢!我就算當一輩子姑子,也不會嫁給你這種人!”

  王臻華眼看婧娘被氣得手都發抖,腿都直發顫了,忙揮手示意冬草扶走婧娘。

  婧娘剛發了通火,還要再罵,結果一停下來就四肢發軟、頭暈目眩,沒等她反應過來,就稀裡糊塗被冬草和李氏架走了。

  李氏三人先後離開,屋裡只剩下王臻華和陳家母子。

  王臻華坐在上首,額頭上綁著白色的繃帶,手上托著秋棗剛奉上的熱茶,垂著眼簾,慢條斯理地品著茶,一種讓人坐立難安的氣氛慢慢籠罩了整間屋子。

  陳母不安地挪了挪肥厚的屁股,椅子不堪重負,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這一聲像是石子投進池塘,那種讓人窒息的氣氛像是一下子消失了。陳母顧不上尷尬,連忙掏出帕子擦了擦鼻尖上的汗,“大侄子,咱們兩家的親事是早就定下的,但誰成想親家公早早就走了,留下你們一家子孤兒寡母的,唉,你們的日子艱難我也知道。”

  “多謝伯母體諒。”王臻華放下茶杯。

  “婧娘自小是嬸子看著長大的,我對她的疼愛是不下於對我家東齊的。”陳母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婧娘失了父親庇護,日後嫁進我們陳家做宗婦,別說她兩個厲害妯娌了,就說宗族裡的各路雜七雜八的族親,只怕也壓制不住。婧娘又是這樣一副矜貴的體格兒,到時候每天從早上睜開眼一直忙到午時敲梆子才能歇,這樣日日操勞,只怕年歲不保……”

  王臻華一臉被觸動的樣子,深深自責道,“都怪我學藝不精,若我能早日讀書有成,參加科舉,頂門立戶,做大娘的依靠,她日後在婆家也能少些壓力。”

  陳母煞有介事地跟著嘆氣,“唉,也是婧娘沒能投個好胎,若她能托生在你後頭,等你長大成人金榜題名,她有個當官兒的哥哥當依靠也是好的。”

  王臻華耷拉著嘴角坐在椅子上,天塌了一樣愁眉不展。

  陳母拿帕子掩了掩唇角。剛才嚇人的氣勢一定是她的錯覺,這王家小官人果然只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孩子。這不,稍微一嚇唬,不就立刻慌了手腳任人擺布了嗎?

  “嬸子倒是有個主意。”陳母賣起了關子。

  “什麼主意?”王臻華驚喜地抬起頭,迫不及待問道。

  “在宗婦的位子上一日,就得操一日的心。”陳母先鋪墊了一句,看王臻華一臉贊同,才慢慢拋出後面的話,“但如果不做宗婦,嫁給我兒當二房,有老太太和我在後院給她撐腰,東齊這個夫主跟她青梅竹馬,也不怕被冷落遭下人怠慢。她在陳家半點心不用操,好吃的好玩的緊著她先用,跟在娘家當小娘子的時候一樣自在,這樣難道不是四角俱全?”

  王臻華信賴地邊聽邊點頭,但聽完後,卻緩緩皺起眉,“可是二房……說出去太難聽了。”

  陳母一副過來人的模樣說道,“你年紀還小,不懂在後院名頭最不重要,握在手裡的實惠才是最實在的。你仔細想想,是想讓婧娘當個體面的正妻宗婦,幾年後累死在後院,凄凄慘慘連個後都留不下,還是當個逍遙自在的得寵二房,滋滋潤潤,子孫滿堂,壽終正寢?”

  王臻華蒼白稚嫩的臉上明顯地閃現過掙扎的表情。

  陳東齊適時添了一把火,信誓旦旦道,“不管婧娘是嫁給我當正妻,還是做二房,我跟婧娘青梅竹馬的情分都做不得假。我把話放在這裡,有我在一日,就誓要保她一日周全!”

  王臻華咬了咬牙,狠狠一捶桌子,下了決心,“姐夫這樣情深意重,我當弟弟的,怎好只為顏面好看,就枉顧大娘一生幸福?”

  陳家母子迅速地交換了一個得逞的笑容。

  陳母勉強壓下翹起來的嘴角,追問道,“你的意思是?”

  “誠如伯母所言,二房雖不好聽,但於大娘而言,卻是一條兩全其美的路,我也深以為然。”王臻華利落起身,弓下腰,深深一拜,“日後大娘在陳家,還要伯母多多照應。”

  “好說好說。”陳母高興地嘴角都合不攏了。

  王臻華欣賞了一會兒陳家母子小人得志的表情,才故作為難道,“只是這樣的話,當初交換的庚帖就作廢了。當年家父與伯父交換的庚帖,是以明媒正娶為前提的。”

  陳母歡歡喜喜從袖子裡取出婧娘的庚帖,遞了過來,“還要請大侄子再出一份嫁二房的文書,今個兒就是黃道吉日,待會兒我就去官府一並登記了。”

  紅色的庚帖上,確實寫著婧娘的姓名、生辰八字、籍貫、祖宗三代等。

  確是婧娘的庚帖無誤!庚帖到手,計劃算是成了一半,王臻華低頭將它攏到袖裡。

  “伯母莫急,還有世兄的庚帖,你也一並拿回去吧。”王臻華朝秋棗吩咐道,“秋棗,你去書房把八珍格左數第三、上數第二的格子裡的木匣給我取來。”

  “好的,官人。”秋棗利落一福,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別忘了紙筆,我大侄子還得出一份文書呢!”陳母遠遠地朝秋棗喊了一聲,秋棗也不知是聽沒聽見,身子一個停頓都不打,就消失在長廊拐角。

  當著晚輩被下人落面子,陳母臉色不太好看。

  礙於事兒才辦了一半,陳母不好立刻翻臉,只好不陰不陽地說了一句,“你家當主子的也太和氣了,一個使女派頭比主子都大,很該再教一教規矩!”

  王臻華寬容一笑,沒有回嘴。

  與陳母正相反,王臻華反倒覺得,王家使女的業務素質非常高,等此間事了,很該發一回獎金,犒勞一下這個聰明又識眼色的使女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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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木匣是紅木的,上面有重瓣蓮花和叢叢水草的浮雕,前面落了個小銅鎖。

  王臻華從貼身的荷包裡取出一枚小銅鑰匙,開了鎖,銅鎖應聲而開。王臻華取下銅鎖,左手扶在木匣蓋上,卻沒有立刻打開,而是警覺抬頭,環顧四周。

  旁邊伸長了脖子看著的陳家母子一個低頭喝茶,一個轉身吃點心,仿佛避嫌得很。

  王臻華只從原主記憶知道,其父王昱臨終前留給原主不少東西。王昱對這個十一二歲的孩子有夠信任,王家的租鋪地契、每人的生辰八字,乃至所有下人的身契等等都由原主保存。

  王昱對婧娘疼愛有加,當初選了陳家,一來是陳家知根知底,二來是他早年對其有恩,只要王昱在官場一日不倒,陳家就一日比王家低一頭。這樣低嫁過去,陳家必然要一輩子捧著婧娘。

  沒想到王昱在世時,陳家謙恭和藹;現在王昱不在了,陳家馬上就換了一副嘴臉……

  這只木匣保存著跟陳家有關的所有東西,王臻華把木匣掉了個頭,面朝向自己,隨後揭開蓋子。最上面擱著陳東齊的庚帖,與婧娘的庚帖式樣相同。

  “陳小官人的庚帖在此,還請貴府收好。”王臻華隨手遞給秋棗。

  陳母草草收起庚帖,沒注意到王臻華的稱呼變得生疏。陳母兩只眼珠子都直勾勾盯著木匣,好把她想像中的陳家房契地契、書局契書、銀票金銀都勾出來。

  讓陳家母子意外的是,王臻華還真的又取出幾張邊緣發黃的契紙。

  王臻華像是很意外,小心展開泛黃的契紙,瀏覽了一遍,就遲疑地看向陳家母子。

  陳母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猜測,一個比一個讓人心花怒放,她眼冒精光,“大侄子,難道這些契紙跟我家有關系?”
  “唉,我卻是希望這東西跟貴府一點關系都沒有。”王臻華為難地點了點頭。

  “你這話可就不對了!”陳母生怕煮熟的鴨子飛了,義正言辭道,“嬸子雖然沒讀過書,但也知道一口唾沫一個釘!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你年紀雖小,但也不能胡亂賴賬!”

  “既然你堅持……”王臻華一臉受教,指了指契紙,“這是天元二年至慶和三年貴府向家父所借銀兩的借據,我剛才算了一下,共計三千六百兩紋銀。”

  “什麼?借據?”陳母嗓門尖得像公雞打鳴,眼珠子都快瞪出眶了。

  一旁搔首弄姿的陳東齊更是不解,“借據?我們什麼時候跟你家有過銀錢往來了?”

  王臻華聳了聳肩,“我比你只小不大,你都不清楚的往事,我更加無從了解。不過,這借據上白紙黑字,私章手印,連同中人作證都應有盡有,想來也不會是假的。”

  陳東齊看了看借據上的落款,王昱的字跡他無從分辨,但陳父的字他自幼是見過的,這借據的的確確是陳父親手簽下,“阿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臻華淡定附和,“伯母年紀居長,這些舊事,還要請您為我們小輩解惑了。”

  陳母一張張翻看契紙,還真是借據,她不敢置信口中喃喃,“怎麼不是婧娘的嫁妝!”

  王臻華好心為其解惑,“大娘的嫁妝單子在家母手上,內宅之事,我身為男子怎好插手。”

  “至於這些借據……”王臻華拉長了聲調。

  陳母終於不再眼饞遠在天邊的嫁妝單子,注意力集中到了這一摞兒借據上。

  老天爺,這可是整整三千六百兩的紋銀啊!雖然陳家如今家大業大,但對於守財奴一樣的陳母來說,還這麼一大筆銀子無疑是割肉啊!

  眼看著陳母如坐針氈,王臻華心中冷笑。

  對於這批借據的過往,原主在王昱臨終前就得到過他的解釋。

  當年陳家也算白手起家,王昱看好陳父有膽識有魄力,就陸續資助了幾次。陳家慢慢回了本錢,最初也還過幾次。王昱好人做到底,說陳家生意剛做起,資金需要周轉的地方很多,不用急著還錢。陳家萬分感激地接受了這份好意,可後來等到生意做大,資金回籠,卻再沒提過還錢的事。

  王昱世家出身,根本不在乎這點錢。後來他有心把婧娘嫁過去,關於還錢的事更是嘴都沒張過一次,就想著讓婧娘拿捏陳家一個把柄。

  沒想到王昱這未雨綢繆的一招,還真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家父的意思是兩家早晚是姻親,提這些陳年舊賬未免多傷交情。”王臻華輕巧地從陳母指間抽回契紙,“可依著你的建議,大娘做二房合適,這姻親關系也就做不得數了。”

  “怎麼會做不得數!”陳母急了,王家偌大的家產還沒喝到一口湯呢,怎麼就翻出一屁股債來,真是晦氣!她牽動嘴角,努力擠出一個扭曲的微笑,“二房也是我陳家的好兒媳啊!”

  “伯母說笑了。”王臻華慢條斯理地把契紙放回木匣,“關於兩姓婚娶,官府裡除了娶妻婚書,就只有妾書。所謂二房,也只是嘴上說著好聽罷了,根本上不得台面。剛才伯母一個勁兒催著我給大娘寫出妾書,要去官府登記,想來對於個中情形並不是一無所知。”

  “雖然官府裡這麼登記,可是……”陳母訕笑,額頭上的汗都急出來了。

  “看來伯母也清楚二房的真實地位。”王臻華截斷了陳母的話,“自古有言,妾通買賣。我還沒聽說哪家體面人家,把妾的家人當正經親戚往來的。我雖然心疼大娘,但王家畢竟是書快世家,大娘既聘出為妾,就不再是王家的女兒。王家與陳家,自然算不得姻親!”

  “既然不是姻親,這筆陳年舊賬就得好好算算了。”王臻華的手指微屈,在木匣上砰的一彈。

  陳家母子目瞪口呆,顯然被王臻華這一番話砸蒙了。

  王臻華卻並不就此罷手,陳家如今也算是汴梁城裡有頭有臉的人家,這三千多兩紋銀固然會讓陳母心頭滴血,但對於現在的陳家來說,並不算傷筋動骨。

  索性一刀是宰,兩刀也是宰,王家畢竟還有個空架子,百年書快世家的名頭拿出去還是很能唬唬人的。只要不把陳家逼到絕路上,陳家投鼠忌器,就不會狗急跳牆……

  “既然要清算賬目,昨天的事一並說清了也好。”王臻華的左手在額頭繃帶上輕輕一觸, “昨日在靈堂上,陳伯父與另一位世叔起了爭執……”

  “我家官人也是出於義憤,那人的話也太難聽了。”陳母覺得不妙,忙刷好感道。

  當時那人罵的話可不是一般般的難聽,不過王昱於她而言只是個陌生人,王臻華對此並不深究。而且那人與王家遠日無怨、近日無仇的,事後也占不到一點便宜,靈堂鬧事,動機何在?反倒是陳家人狠刷了一遍存在感,還抓住時機,幾乎弄死了王家唯一的“男丁”。

  若真讓陳家得逞,憑著只會怯生生抹眼淚的李氏和一動氣就咳得半死不活的婧娘,王家偌大家財旁落,恐怕指日可待了。

  “我上前拉架,被陳伯父一把推到家父的壽棺上。”王臻華道。

  “是我家官人推的嗎?”陳母鼻尖上冒出細密的汗珠,卻緊張地連擦都顧不上擦,眼珠子都不敢眨一眨,“那會兒那麼亂,大侄子,你會不會看錯了?”

  “當時靈堂的人多,想來看清楚來龍去脈的人還有幾個。來拜祭的人都跟家父有些交情,想來我若請他們來作證,還不至於無人肯賣家父的面子。”王臻華又道。

  “也太費事了。”陳母慌忙阻止。

  “我跟您說句實在話,您別笑話我。”王臻華抬頭一笑,模樣靦腆,“我這人啊,從小就心眼兒就比針尖還小。我腦袋上被人開了個窟窿,就一定要在那人頭上也開一個窟窿,才覺得公平。”

  被王臻華愣頭青一樣的話嚇到,陳母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陳母小心翼翼地勸道,“大侄子,你將來還要考科舉,現在年紀小小就留下案底,對你日後的前程只怕影響不好。”看王臻華一點不罷休的樣子,陳母只好咬咬牙,忍痛提議,“雖然不知道是誰把你推倒,但看在兩家世交的份上,嬸子願意給你出這個湯藥錢。”

  王臻華也沒有窮追爛打,連謙辭推讓都沒做,就干脆應下,“有勞伯母了。”

  陳母雖然打著息事寧人的主意,但還是希望王臻華年紀小臉皮薄,推辭了才好。沒想到王臻華竟然一點都不客氣,陳母頓時被閃了個夠嗆。

  王臻華朝秋棗招手,示意她過來,“昨天大夫為我留下的藥方在不在?”

  秋棗愣了一下,才點頭說在。

  “你去把大夫留的藥方謄抄一份,連同養至傷好那一日所需的藥材,一並列個單子,折合成多少銀兩也記在上面。”王臻華輕快地轉身,朝陳母抱了抱拳,“這筆賬,同樣有勞伯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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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5 23:59:1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陳母手裡薄薄的兩張紙抖得簌簌作響,她不敢置信道,“你家的藥是金子做的嗎?這折算起來都有陳家一年的紅利了!”

  “我頭上可是破了個窟窿,血流了有大半碗。”王臻華嚴肅地把婧娘的話原樣照搬,“我能醒過來都是家父在天之靈保佑,正經遵照大夫囑咐,我得躺在床上養三個月,才能勉強養回來。若不是看在兩家多年交情的份上,我也不會強掙著下了床,冒著病情反復的危險來向伯母請安。”

  “嬸子知道你孝心虔誠。”陳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

  “至於這開方子的人正經是金藥堂的坐堂大夫,醫術高明,千金難請。”王臻華又道,“如果伯母不信,盡管找人去辯方子。”

  “金藥堂?”陳母倒抽一口冷氣。

  金藥堂可是全汴梁城最花錢的地方,百年老字號,坐堂大夫的醫術都絕對有保障,每一樣藥材都保證藥效上佳。來往都是達官貴人,診金絕對是普通人難以想像之高。

  現在王家家產還沒拿到手,陳母不想撕破臉。

  但是她們母子倆來了大半天,一點進項都沒有,反而倒貼出去這麼多錢,陳母實在心疼得要死,她腆著臉道,“這也太多了,咱能不能打個商量……”

  “伯母是不想付這藥錢?”王臻華體貼地為陳母說出為難之處。

  “大侄子,嬸子不是不想付這錢。”陳母陪笑道,“陳家上百口人的吃穿住行都靠你叔一個人供應,日子本來就緊巴巴的。要是你的藥錢不多的話,嬸子湊湊還行,但現在……”

  “其實就像嬸子所說,當時靈堂上人多混亂,也未必是世叔將我推倒。嬸子願意出錢為我療傷,這是看在兩家世交的情分上,並不是合該就讓嬸子來破財的!”王臻華格外好說話。

  “就是啊!”陳母拊掌叫好,一聽不用出血了,頓時看王臻華哪兒都順眼,連腦門上的繃帶都格外白淨體面,“到底是讀書人,說話做事就是體面周到!”

  王臻華略過眉開眼笑的陳母,對秋棗道,“你去拿我的帖子,把府尹江大人請來。”

  “等等!”陳母臉上的笑戛然而止,“咱們娘倆親親熱熱聊著天,請江大人做什麼?”

  “昨日江大人來拜祭,就對我說過,若事有不諧,只管請他來主持公道。”王臻華對陳母耐心解釋道,“伯母放心,江大人跟家父是經年故交,斷不會做出人走茶涼的事來。”

  “江大人是汴梁府尹,公務纏身,一點小事就不要麻煩他了。”陳母結結巴巴道。

  “伯母說錯了,江大人身為府尹,正管著汴梁及臨縣的百姓治安。”王臻華正氣凜然道,“小侄昨日被推攘致傷一事,合該由江大人接手調查。而且江大人昨日也在場,說不定連調查審問的過程都能省了,當場就能指認凶手,把他打入大牢好給侄兒出這一口惡氣!”

  聽著王臻華的話,陳母臉色越來越難看,哆哆嗦嗦問道,“大牢還不至於吧?”

  “牢獄之災是肯定免不了的,不過好在小侄只暈迷了一天,並未傷人性命,所以判刑大概……”王臻華故意停頓了一下,看到陳家母子一臉緊張模樣,才慢悠悠道,“頂多杖責上七八十棍,罰沒一些金銀,再刺配流刑三千裡,等上十來年事情淡下去了,若他僥幸沒死在南蠻之地,家人運作一下,或許還能活著回來。”

  “這判得也太狠了!”陳東齊不敢置信地高喊。

  陳母更是被嚇得心髒幾乎停跳,氣都喘不上來了。

  王臻華意味深長地看向陳母,露出一口陰森的白牙,“這還算狠?如今家父去世,我王家是虎落平陽被犬欺。若擱在以前,家父一句話遞過去,保准他當晚就死在大牢裡!”

  陳母一把攥住王臻華的手,臉色煞白,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大侄子啊,嬸子想了想,你爹剛去世,你就沾染上官司,說出去總歸不好聽。以後對你的仕途,只怕也有影響。”

  “難道就白饒了那小人?”王臻華一臉雖聽了進去,但終究咽不下那口氣的樣子。

  “聽嬸子的,居家過日子,難免有不和受氣的時候。更何況你們一家孤兒寡母,衙門是非還是少沾得好。”陳母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手像一把鐐銬一樣,把王臻華的手背都掐紅了,“嬸子家雖然不湊手,但咬牙擠擠,給你看病的錢還是能擠出來的。”

  王臻華一副愣頭青的樣子撅著頭,就是不松口。

  陳母顧不上心頭滴血,對王臻華循循善誘道,“你讀書上比人多開了一竅,要不了幾年就能自己考上大官了,到時候親手整治那人不是更痛快?”

  “那還得放他逍遙幾年……”王臻華明顯遲疑了。

  “這種人做了壞事,一定戰戰兢兢,晚上連睡覺都睡不踏實。”陳母咬牙切齒地說著,眼珠子都在冒綠火,就像真有一個殺子奪夫的賤人在等著她報復,“這樣折磨上她幾年,等她以為事情平息,終於能睡個安穩覺了,你再站出來,告訴她當初的事兒根本不算完,清算的時候才剛剛開始!”

  “她剛以為平安無事,結果轉頭發現噩夢才剛起了個頭,讓她哭都沒地兒哭,上天入地都求告無門……”陳母語氣陰森,死死盯著王臻華,“這個法子,你說夠不夠泄你心頭之恨?”

  這一番話聽得王臻華後背寒毛倒豎。

  看起來貌不驚人、粗鄙無禮的無知婦人,竟然能想出這麼一個周全細致、讓人膽寒的整治人的法子。王臻華暗暗提高了警惕,她似乎小瞧這些古人了。

  若不是仗著原主年幼不知事的外表蒙混過去,今日誰才是最後的贏家,還真說不定呢。

  王臻華也不掩飾心中的驚懼和畏縮,她手腳發涼,臉色泛白,眼神無措地四處張望,就是不敢落在對面的陳母身上。這種正常孩子的瑟縮表現,果然讓陳母放松下來。

  陳母斂去猙獰之色,溫柔地拍了拍王臻華的手背,“大侄子,你覺得還用不用請江大人?”

  王臻華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嗓音都帶著顫,“不用不用,全照伯母的安排來辦!”

  說罷,王臻華一臉害怕地暗暗使勁兒,想把手從陳母的鐵掌裡抽出來。陳母見目的已經達成,就不再費心扮慈祥,任由王臻華的手縮了回去。

  陳母心滿意足地回座兒坐下,看到桌子上的賬單,眉頭再次深深皺起來。

  但剛才一番交鋒,陳母已經知道這王家小官人身上有股子蠻勁兒。雖然她才把王臻華嚇唬住,但要是逼得狠了,這愣頭青真的一股氣找了官府告狀,那她可就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陳母心道,舍不著孩子套不著狼,跟王家的龐大家產相比,這點錢老娘就當是哄孩子玩了!

  雖然這麼安慰自己,但陳母到底不甘心,“我家東齊年紀也不小了,老人家昨兒還跟我說想抱重孫呢。既然婧娘要做我兒的二房,也就無所謂守孝避諱了。撿日不如撞日,明天就是個利嫁娶的黃道吉日,不如就把他倆的好日子定在明天,好不好?”

  “大娘如果能在正妻進門前就誕下麟兒,自然最好。”王臻華沉吟道,“就依伯母所言。”

  “你家倉促辦起喜事只怕要忙得人仰馬翻,幸好咱們兩家一貫相熟,很快就要兩家合一家,沒什麼好見外的,不如今天我就留下來幫忙吧。”陳母眼睛賊亮,話說得卻極體面。

  “明媒正娶的話,忙得需要人幫還有可能。”王臻華提醒道,“但伯母難道忘了,我姐嫁過去做的可不是正妻,而是二房。二房需要辦什麼喜禮?一頂青衣小轎,辦兩桌酒,就是頂天了。”

  “可,可是……”陳母震驚失色,一時間連整話都不會說了。

  倒是陳東齊反應快,他一拍桌子,義憤填膺道,“婧娘可是你的親姐姐!你就讓她這麼寒酸凄慘的成親嫁人嗎?你小小年紀,心腸怎麼能如此歹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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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5 23:59:2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王臻華一雙利目直直剜向陳東齊,臉黑得像能滴水,“她固然是我的親人,但我王家百年世家的名聲卻更容不得一點玷污!”

  陳東齊氣勢一弱,訥訥地辯解了一句,“可剛才分明是你親口同意……”

  像是被這句話戳中了要害,王臻華無力地坍下肩,閉上眼,“是我不孝不悌,無能庇護於她。”

  聽到王臻華愧疚自責,陳東齊以為有了轉機,頓時眼睛一亮。

  “幸好陳家上下都對大娘青目有加,又有陳小官人親口發誓,一生護她周全……若非如此,我怎會舍得親手將大娘驅逐出家族?可是王家不需要一個與人為妾的女兒,一旦她踏出家門,就與王家再無關系!”王臻華痛苦地把臉埋在手心裡,“王家世代清名,不能毀於我手!”

  “那嫁妝呢?”陳母的嗓門尖得刺耳,“你爹從婧娘三歲起就給她攢的嫁妝呢?”

  “自然是鎖在庫裡蒙塵了。”王臻華悶悶道,“尋常人家的二房送嫁該是什麼樣子,我們王家就是什麼樣子!半點不會例外,省得平白惹人口舌。”

  陳母的臉青青白白變了半晌。

  要是婧娘當了二房,就一分錢嫁妝都帶不過來,而且一點娘家的便宜都沾不上,那誰稀罕捧一個病秧子進門當祖宗?

  她費盡心機說服王臻華,讓婧娘變妻為妾,豈不都成了白費力氣!

  陳母的臉色變來變去,終於定格成一種慈祥的表情,“嬸子是個粗人,剛才考慮得也不周到。婧娘這麼好的姑娘做二房,實在太委屈她了,我看,東齊還是娶婧娘當正妻才好。”

  “伯母剛才可不是這麼說的!”王臻華本來就臉色不好,陳母的出爾反爾更加火上澆油,“難道伯母是想讓大娘被後宅宗族耗盡心血,然後芳年早逝,好給新人騰位置嗎?”

  “嬸子不是這個意思。”陳母頭疼極了。

  若是一般人陳母還有把握侃暈他,但是這位小官人的脾氣陳母深有體會。這王家小官人一來記性好,二來脾氣倔認死理,可是一點都不好忽悠。

  陳母不由後悔,自己就是想弄個巧宗。

  既能有婧娘做橋梁,慢慢吞食王家家產,又不耽誤給兒子找個頂力的岳家。畢竟婧娘雖然從娘胎出來就帶著弱症,但一路平安長大到了現在。真等婧娘死了,才把東齊的正妻之位騰出來,只怕還要等個幾年,自家兒子可耽誤不起……

  可現在雞飛蛋打,兩頭不落好……陳母真是捶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我原以為,嬸子是真心為我家著想。”王臻華臉色更冷,眼神像淬毒的刀子一樣鋒利,“但現在看來,恐怕你是看我年幼,欺我家中無人,把我王家當猴耍了!”

  “王家沒有這樣落井下石的朋友。”王臻華霍地起身,一甩袖袍,“來人,送客!”

  “兩位,這邊請。”秋棗如幽靈一樣從角落裡飄出來,像一座黑塔一樣堵在陳家母子面前,躬身做出請的姿勢。

  陳家母子都不是體格健壯的秋棗的對手,且兩人自恃身份,不肯掉架子跟下人推攘爭執。

  眼瞅著王臻華就要從後門離開,秋棗又一步不讓,陳家母子都急得半死。

  沒想到王臻華剛跨出門檻,就停了下來,“早年借據連同我的藥錢,合計八千九百兩。明日正午之前我要看到,否則我想江大人這樣耿直的清官,肯定很樂意為故人之子討一回公道。”

  說罷,王臻華就不再理會,拂袖而去。

  等出了前院,王臻華站在假山下,靜靜吐出一口濁氣。

  今天這一番狐假虎威,連消帶打,想必能讓陳家安分一段時間。但今天成功的前提,一是陳家本身貪心不足,二是借王昱舊友的權勢壓人。

  如今王昱才過世沒多久,他的余澤還能庇護王家一段時間。

  但等到時間慢慢過去,故交舊友的人情也慢慢變淡,若王家依舊如懵懂小兒一樣毫無自保之力,那王家面臨的處境可要比今日艱難得多了。

  王臻華低頭看向這雙讀書人的手。

  舍棄一個普通女孩子該有的人生,只為傳承百年書快世家,對原主而言是否合適姑且不論。

  但對於穿越而來的王臻華來說,卻能從中得到實實在在的好處。

  在現代過了二十多年自由生活的王臻華,絕對不可能接受一輩子困在後院,嫁個男人生個娃,跟婆婆妯娌小妾勾心鬥角過完一生。

  雖然女扮男裝一露餡兒就絕對是個大麻煩,但在這個禮教森嚴的時代,王臻華想要獨立自主的生活,一個男人的身份絕對是最便捷有效的解決途徑。

  繼承了原主的身體,還得到這樣大的一個便利,王臻華自然不能對王家就此撒手不管。可是想擔起這個重擔,庇護好這個大家族,就得獲得足夠的權勢。在這個時代,獲得權勢的絕佳途徑就是參加科舉。只要成為天子門生,無須試用培訓,就直接上崗成為統治階級中的一員。

  現在關鍵的問題有兩點。

  一是參加科舉時,搜身會不會被查出她的女兒身。

  據她所知,在古代參加科舉是要搜身的。每朝每代的搜身方法都不同,有像機場安檢一樣全身摸一遍的,有扒光了連幽門都掰開檢查的,有大家一起脫光洗澡更換統一制服的……如果這個時代是後兩種類型,那她就趁早打消入仕的念頭吧。

  但王昱是個聰明人,當初給原主選擇了這條路,想來在這種事上露餡的可能性不大。

  二是畢業多年的她還能不能看得進去書,學會之乎者也的四書五經。

  這第二點尤其重要!

  要知道她當年棄文學理的一大原因,就是政治論述題從來只能拿卷面整潔和辛苦分,語文的閱讀理解和作文,學理也躲不了,她只能苦苦掙扎在及格線上!

  而四書五經絕對是語文政治的升級噩夢版,光想想那可怕場景,她就要以頭搶地了……

  不過,據陳母所說,原主是個讀書的好苗子。王臻華既然繼承了原主的記憶,那原主對於經綸典籍的知識以及讀書的天分……她大概或許也能繼承?

  王臻華雙手合十,對天祈禱。

  一天後,吃喝拉撒都耗在書房的王臻華,終於無比絕望地認命了。

  原主的記憶她是有,但那都僅限於動態畫面——有人物有劇情有場景的!而所有的四書五經,包括世界觀常識,只要是從書本上得來的知識,她是一丁點記憶都沒有!

  “咚咚咚。”一陣輕輕的敲門聲傳來。

  “請進。”王臻華有氣無力道。

  門簾被掀開,李氏提著個食盒,獨自走了進來。

  李氏把食盒放在書桌的角落上,小心翼翼地覷著王臻華的臉色勸道,“臻華,你的傷還沒好全,娘知道你讀書用功,但你也不用這麼逼自己。”

  王臻華收拾了一下被虐得千瘡百孔的心,對李氏溫和道,“娘娘你放心,兒自有分寸。”

  其實王臻華的傷並不像婧娘說得那麼誇張,那天她雖然順著婧娘的話,把她的傷口誇大一番嚇唬陳家母子,但只是後腦勺破個口子流點血,不至於就需要一直臥床休養了。

  雖然老天爺並沒把原主的知識讀取技能和過目不忘金手指賜給王臻華,但短短一天的古代生活讓她發現一個問題——這具身體的愈合能力似乎有點逆天了。

  僅一日夜過去,傷口就開始結疤愈合。

  而大夫預測的頭暈乏力、四肢發軟等等症狀,在王臻華身上一點都沒出現。以至於王臻華不得不托辭謝絕大夫的復診,昨晚換藥都不敢讓人代勞。

  王臻華一向是守法公民,來到古代也不准備打架生事,所以這技能對於她來說實在有些雞肋。

  “這是我親手熬的銀耳南瓜湯,補血又益氣,對身體最好了。”李氏從食盒裡端出羹湯,遞給王臻華,一臉期待看著她,“來,要不要嘗一嘗?”

  “好啊,多謝娘娘。”王臻華自然笑納。

  “昨兒個鄰家姜娘子來上門拜訪,知道婧娘跟陳家的親事告吹後,還挺熱心地說要給婧娘介紹人家呢……”李氏坐在王臻華身邊,絮絮說道。

  “爹爹的喪事剛辦完,大娘恐怕要等上一年才能說親了。”王臻華舀起一塊南瓜,輕輕一咬,入口香滑軟甜,讓她不禁眯了眯眼,李氏熬羹湯的手藝確實堪稱一絕。

  “婧娘年紀還小,等上一年也還來得及。”話雖這麼說,但李氏還是嘆了口氣,喪父長女日後要尋門好親只怕不容易,不過再發愁也是一年後該操心的事了,她將注意轉到兒子身上,“臻華,你以往讀書都由你爹爹教導,如今他過世了,你總不能就憑自學……”

  “娘娘這話倒是提醒我了。” 王臻華不由停下舀湯的手,慢慢露出一個笑容來,“我這樣閉門造車,既耽誤時間,又浪費精力,真是天字第一號的蠢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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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5 23:59:4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去書院讀書和請先生單獨授課,兩種方法各有利弊。

  吃小灶固然全面具體有針對性,但目前王昱不在了,李氏的人脈都在後宅婦人裡打轉,要尋一個博學大儒來當她的授業講師,難度實在不低。

  去書院讀書,王臻華最怕的一點是跟別人混住。

  祝英台是碰上一個超級粗線條的梁山伯當舍友,才沒有在三年求學中暴露女兒身份,王臻華能不能有這個好運氣就說不定了。

  當然,去書院讀書的好處也是現成的。一來前世上了十幾年學,王臻華更熟悉這種教學模式;二來書院結識的同窗好友,是她在守孝期間所能結識的唯一人脈。

  “汴梁哪個書院比較好?”王臻華問道。

  “除了國子監,汴梁城裡大大小小的書院有十幾個,其中最聞名的就是白羽書院和明山書院。”李氏對這個也算了解一二,平日交際時,很多夫人都會提到自家子侄在哪讀書,“不過這兩家書院的入學考試很難,去報名的十之七八都要刷下來,只有一小部分頂尖的能入學。”

  “考試很難?”王臻華嘴裡有點發苦。

  “你爹中秋時不就說過嗎?以我兒的程度,足以應付那些書院的入學考試了。”李氏對王臻華很有信心,一點都不擔心這個,“其實最好的應該是國子監,但那裡名額有限,你爹在或許還能活動活動,給你弄個名額,如今……咱們也只能瞄准其他書院了。”

  王臻華隨手翻了一下桌上的書,原主已經學到《中庸》了。

  這麼看來,想要自學並過了書院的入學考試,少說要學透這四本書。幸好原主是個勤奮扎實的,每一本都注經釋義,王臻華就算從頭學起來,也不至於抓瞎。

  “娘娘可知道,這些書院平時吃住都在哪裡?”王臻華又問。

  李氏仔細回憶了一下,才慢慢道,“外地的學子大都住在書院,住宿伙食因各書院的條件而異。像明山書院,就是幾人擠在一間號舍;像白羽書院,條件稍好一些,是幾人合住一個院子。不過,這些書院都不允許帶僕役伺候,凡事都要自己動手。”

  王臻華不由松口氣,也有心情開玩笑了,“這白羽書院,看來還挺財大氣粗的。”

  李氏卻有點發愁。

  這個兒子來得艱難,自落地就被官人當眼珠子一樣捧在手心裡,從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比個小娘子都夭深居簡出。這下突然離家求學,身邊還一個伺候的人都不能帶……李氏幾乎可以預見自家兒子在書院吃盡苦頭,可憐巴巴,瘦得不成人形的前景了。

  “臻華,其實還有幾家書院也不錯,而且都離家近,平日你早上去書院,晚上回家休息,娘給你燉羹湯補身體,也不用你事必躬親,受那些下等人的罪,你看……”李氏極力游說。

  “娘娘,我能照顧自己。”王臻華哭笑不得,看李氏還是不放心,索性直言,“不知這些書院與明山白羽相比,考中秀才者幾何,考中舉人者幾何,考中進士當朝奏對者又有幾何?”

  “是沒幾個……”李氏耳根軟,一看王臻華主意已定,長長一嘆,“罷了,你如今主意也大了,倘若日後在書院吃到苦頭,可千萬別逞強,托人捎個信回來,娘自會派人來接你。”

  “瞧你說的,就好像明山白羽已經是我的囊中之物了。”王臻華不由失笑。

  “你爹可是探花郎,他的學問就連聖上都稱贊過,他說你行,你就絕對能行!”李氏對亡夫信心十足,看不得王臻華這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樣子。

  王臻華看著李氏容光煥發的樣子,深覺肩上重擔好大。

  本來王臻華還想跟李氏打個預防針的,不過現在看來,就算她說了,李氏也只當她謙虛低調。王臻華只好下定主意,拿出對付高考的勁頭,來應對自到古代後的第二場挑戰!

  “白羽書院入學的考試範圍及歷年來的策題,你有沒有渠道弄來?”王臻華悄悄問道。

  “這我就不清楚了。”李氏為難道。

  “咱家的故交好友裡,誰有可能有這些東西?”王臻華又問。

  “讓我想想。”李氏擰著眉頭,在屋裡繞了一圈又一圈,突然眼中一亮,“我想起來了!你江伯父的族兄曾在白羽書院做過幾年先生,若去尋他,必能給你找些往年的策題。”

  “江伯父?”王臻華重復了一遍,“你是指汴梁府尹江大人?”

  “正是他。”李氏點頭,“你江伯父跟你爹本就是同科進士,又是至交好友,他為人赤誠,清廉公正。前日你在靈堂被撞傷暈倒,就是他幫忙料理了你爹下葬的後事。”

  “江伯父如此仗義相助,我很該親自上門,拜訪道謝。”王臻華自趕走陳家母子後,匆忙看了一下婧娘的病情無礙,就一直耗在書房,倒是頭一次聽到這個消息。

  “我兒長大了。”李氏心情復雜地拍了拍王臻華的肩膀。

  王臻華略有點心虛,她好歹都工作幾年了,這樣的人情往來早就拿心應手,在這點上強過原主實在沒什麼好自豪的,於是忙轉移話題,“我明日上門拜訪應該帶些什麼?”

  李氏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明日就去?你身子還沒養好呢,那麼著急干什麼……”

  王臻華悄悄抹了把汗,她本來就不准備這麼快去拜見。

  這一次拜見除道謝外,還要請江大人幫忙引見他那位曾在白羽書院當過教習的族兄,就算不能引見,也最好能借到一些內部資料。這樣的話,就會不可避免談到王臻華准備去考白羽書院的事。

  江昂本身學識不錯,王臻華又是他的世交晚輩,到時候談興上來,指不定要考一些問題。她要是表現得太差,就算是有王昱的老交情,只怕也拯救不了江昂對她不學無術的印像。

  所以,在見江昂以前,王臻華要做的准備還真不少。

  “……大夫說了,頭上的傷最需要精心護養,你江伯父也知道你的傷情,不會因你晚去幾天就怪你禮數不周。”盡管王臻華聽得心不在焉,但李氏依舊在絮絮說著,“正好白羽書院的入學考試在來年二月,借題一事不用急,年前你就好生在家養著……”

  “娘的安排很妥當……”王臻華笑著應下,突然門外有人來報。

  “官人,陳家來人遞了拜帖。”來人是外院的向總管,是個五旬的老人,國字臉,眉須皆花白,天生一雙總睡不醒的眯縫眼,臉上常年帶著笑,肚子微腆,面容慈祥。

  “來的是誰?”王臻華接過拜帖,帖子極盡奢華,金粉勾邊,銀絲畫線,還灑著噴香的香料。

  “陳官人親自來的。”向總管道。

  “不見。”王臻華將拜帖隨手一丟,干脆利落道,“若他是來還錢的,向叔你只管清點好收下,若不是,就把他好生請到前廳坐著。我病得臥床不起,不能相陪,還請他見諒。”

  “陳官人畢竟是長輩,若執意要來看您……”向總管考慮很周全。

  “就說我病重,屋裡亂得人仰馬翻,無法招待貴客……諸如此類,隨向叔的心意解釋。”王臻華笑眯眯道,“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讓他明白我跟陳家斷交的決心,向叔明白了嗎?”

  “明白,官人。”向總管摸了摸胡子,露出一個同樣狡黠的笑容。

  向總管退下去後,李氏糾結地揉著帕子,總覺得有點擔心,“雖然我也覺得這門親事退了也好,但是這樣打陳家的臉,是不是不太妥當?”

  王臻華舀了一勺湯羹裡的雲耳,已經不冒一絲熱氣了。她咬了一口,脆生生的,嘗起來味道還不錯,“娘只管看著,我越這樣行事,陳家才越會放心。”

  李氏看起來更疑惑了,王臻華卻並沒有解釋。

  雖然昨天王臻華一直表現得像個年輕氣盛、心思淺到一眼能望到底的少年人,但單從結果來看,最大的贏家是王臻華,而不是自以為從頭到尾把她耍的團團轉的陳母。

  陳母固然自信於自己的判斷,但不在場的陳父卻更容易旁觀者清,從而懷疑到事情的真相。

  這一次陳父親自上門拜訪,就是證明。

  當日是陳父推倒王臻華,致其重傷。雖然他不承認,但作為主要嫌疑人,在事情查明前,陳父都應該主動避嫌,昨天陳父就是這麼做的。但是今天他來了,多半是被王臻華一通亂拳攪亂了布局,按不住陣腳才來上門試探。

  現在王臻華掌握著主動權,根本不需要親自上陣跟陳父逞心機鬥心眼。

  王臻華如此草率而強硬地決定斬斷兩家多年交情,在混跡商場多年的老狐狸陳父心裡,必然不會是多明智的決策。若易地而處,陳父一定有十幾種委婉而不失體面的法子悄無聲息處理掉對手。

  這樣一次次加深陳父心裡她魯莽固執的形像,陳父才會從心底裡小瞧她,輕視她,不會花太多心思來對付她,畢竟一個涉世未深的年輕人,真是不要太好誘哄上當。

  示敵以弱,王臻華才能贏得養精蓄銳的時間。

  昨日王臻華是借了江昂的權勢,借力打力。這種方法偶爾為之還好,次數多了,總有西洋鏡被拆穿的一天。她總要自己成長起來,才會真正擁有保護自己的實力。

  到那個時候,才會是真正把陳家踩在腳底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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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5 23:59:5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沒過多久,向管家就來彙報,陳父還上了積年舊債和醫藥錢,借據也一並還給了陳父。李氏一看木已成舟,也就不再糾結,索性由著王臻華自個兒折騰了。

  接下來的日子裡,王臻華開始日復一日地耗在書房裡來。

  據李氏所說,王昱在中秋時就曾經說過,原主的學識儲備已經足以應付幾大書院的入學考試。如今離中秋相距並不遠,也就是說她目前所要攻讀的只有四書,而五經的學習則可以暫時押後。

  其實,單就四書而言,《大學》、《中庸》、《論語》、《孟子》,這四本書加起來,滿打滿算也不到六萬字。尤其《大學》、《中庸》只是《禮記》中的兩篇文章,內容更是少得令人發指。

  雖然文言文讀起來拗口難懂,但真要下死力背起來,給她一個月也能囫圇吞背個差不多來。但科舉真要這麼簡單,也就不存在寒窗苦讀一輩子,卻只有一小撮兒人能金榜題名了。

  四書只是開始,真正讓讀書人鑽研到頭發都白了的,是歷代學者給四書做的集注釋義。

  其實王臻華覺得四書本身就很完美,並不需要諸位學者自己嚼過一遍,再吐出來的通俗版本……但是作為一個沒名氣沒地位的小人物,王臻華只能吐槽幾句,然後默默接受。

  幸好喜歡解讀經典、卻又名氣大到彪炳古今的學者並沒幾個,而在這個名喚大陳的陌生朝代裡,被當朝統治者列為官方必讀注本和科考依據的,只有一人獲此殊榮,正是朱熹。

  朱熹的《四書章句集注》共十九卷,雖然看起來有點多,但只是豎排版加毛筆字體,讓它的視覺效果膨脹了一下,其實折合起來只有二十萬字上下,也就是現代一本小說的厚度。

  當然,這本小說讀起來需要耗費的時間,絕對不是一般般的多。

  這種事沒有捷徑,王臻華也只有擼起袖子上了!

  就這麼悶頭悶腦地學了數月,王臻華完全恢復了高中時起早貪黑的作息規律。

  晚上躺在床上要復習一遍當天學的文章,最好默背一遍加深記憶;早上起早了不舍得離開暖和的被窩,但又不好浪費時間,就趴在床頭在腦子裡復習一遍昨天學的內容。

  有時候天氣好,婧姐兒身體好轉出現在飯桌上,兩人你問我答,隨手復習一段論語孟子。

  甚至蹲在馬桶上,王臻華手裡也不忘拿本書,不過效率一般不佳,期間進度基本為零……

  直到呵氣成冰的腊月到來,也即大夫所預計的傷口痊愈,可以不再閉門休養的那一天來臨,王臻華終於可以把繃帶取掉,把早已恢復原樣的後腦勺露了出來。

  王臻華既已恢復健康,應有的交際自然不能再作拖延,於是向江府送上拜帖。

  很快,江昂回了帖子,盛邀她前來。

  在休沐這日,王臻華帶著李氏和婧娘精心准備的禮單,來到江府上門拜訪。

  向管家遞上帖子和禮單,王臻華在門口稍等了片刻,門上的僮僕就恭敬地迎王臻華進入江府。

  江昂雖然貴為汴梁府尹,所住的房子卻一點都不奢華富麗,反而質樸古拙,毫無浮華雕飾,一看就是個清廉守正的官員府邸。

  在僮僕的帶路下,王臻華一路穿廊過院行來,正自嘆服,在古代能當上都城府尹的果然都是大清官,前有名揚古今的開封府尹包拯,今日江昂為府尹也絲毫不遜色……

  正想著,一陣肆無忌憚的笑聲由遠及近傳了過來。

  王臻華好生納悶,看這帶路的僮僕進退有度、恭順有禮,一路碰到的使女小童都是恭恭敬敬、禮數周全,顯然能看出江家的規矩嚴明。來人是誰,竟敢如此肆無忌憚?

  若不是來人聲音明明白白是個赳赳男兒,王臻華幾乎要懷疑這是江家哪位內寵了……

  沒等王臻華琢磨出個道道來,就見一個錦衣玉貌、倜儻風流的年輕郎君穿花拂柳,搖扇而來。

  年輕郎君看到王臻華倒也不吃驚,上下打量她一眼,嘴邊銜著笑,“讓我猜猜,身量尚小,體著素服,又是一副大病初愈的體態……”他扇子一合,往掌心一拍,“可是祖籍綏陽的王家小官人?”

  “正是在下。”王臻華抱拳一禮,驚訝於對方的觀察入微和高效推理,若不是環境不對,她都要懷疑對方是骨灰級的福爾摩斯愛好者了,“恕我眼拙,猜不出尊駕是……”

  其實話一出口,王臻華已經隱隱有了猜測。

  江昂與王昱是同科進士,年齡相差無幾,成親生子的時間應該也不會差太多。對方年紀比婧娘稍大,在江府這樣一個規矩大的地方閑庭漫步,一副比主人都自在的模樣,身份並沒有太多別的可能。

  年輕郎君笑眯眯地搖了搖手指,“不要這麼謙虛嘛,既然有了猜測,不妨說出來一聽?”

  這位還真是個妙人,不但自己喜歡推理,見了剛認識的人,也不忘發展同好,鼓勵對方推理……

  王臻華也不由笑了,“江世叔的同僚友人年齡多在不惑之年,忘年交鮮少有之。像你這樣的年輕郎君,最有可能是世交子侄。而子侄小輩上門拜訪,多半如我一樣畢恭畢敬,目不斜視。像官人這樣悠閑自在,甚至饒有興致盤問對方身份的,不是此間主人,更有其誰?”

  說到最後,王臻華心境輕松下來,“敢問尊駕可是江家世兄,江炳成?”

  “猜的正正好!”江炳成一看王家小郎君果然對胃口,不由拊掌大笑,“我記得你今年才十二,我就托大叫你一聲賢弟可好?”

  “世兄抬愛,敢不有應?”王臻華回以一笑。

  “賢弟可是來拜訪爹爹的?”江炳成笑問。

  “正是。”王臻華回道,“前段時日家父過世,家中發生了一些事,多虧了世叔照應,才不至於耽誤家父的喪葬事宜。這兩日我剛病好,特地上門拜訪道謝。”

  兩人把臂而行,聊起來投契得很。

  原本王臻華還抱著對方身份地位合適,可以試著交個朋友,擴大一下在古代交際面的想法,但到了最後,對方談吐幽默,見識廣博,顯然是個愛玩的主兒,聊起來竟然沒有什麼古今隔閡。這讓王臻華不由拋棄了原本功利的交友目的,放開心胸,認真交下自來古代的第一個朋友來。

  江炳成親自給王臻華帶路,一條路走得又慢又長。但走得再慢,書房也很快出現在甬道的前方。

  江炳成瞅了一眼書房,不由斂了一身風流姿態,悄悄朝王臻華眨眨眼,“愚兄一進書房就頭疼,一看書本就腳軟,下面的路,愚兄就不能陪賢弟走下去了。”

  王臻華一聽這話頓生知音之感,但書房在即不敢放肆,只能沉痛一點頭,“那小弟去了!”

  兩人小聲道完別,沒等王臻華重整心情,就聽到一個輕描淡寫、獨具威嚴的聲音傳來,“臻華,是炳成送你來的?還算懂事,一起進來吧。”

  江炳成一臉天塌地陷的表情,讓本來就嚇了一跳的王臻華更加心慌慌。

  兩人對視一眼,進了書房。

  南面一扇窗戶開著,幾案上擺著梅枝花瓶。西北兩牆前都擺著直抵天花板的書架,上面滿滿擺著書籍,書案上整齊地列著筆架墨硯、文帖書籍,這種熟悉的環境讓王臻華迅速平靜下來。

  江昂是個白面美須的中年人,丹鳳眼,容長臉,容貌普通,卻獨有一股儒雅氣度。

  王臻華調整好狀態,抱拳一禮,“小侄臻華,前來拜見世叔。”

  江昂捻須,看著王臻華的模樣微微一笑,“你大病初愈,不用跟我見外,來,坐下。”

  靠牆根站著的江炳成聽了這話,蹭了又蹭,低眉順眼地挨著王臻華准備坐下。江昂垂下眼皮,茶杯在桌子上輕輕一磕,清脆的磕擦聲回蕩在書房,讓江炳成條件反射地挺胸站好。

  可能是有外客在,江昂並沒有當堂教子,只把江炳成晾在那裡。

  王臻華一來是外人,二來是小輩,三來跟江家又不熟,所以對此實在沒立場多說什麼,只好把自己當話題,好衝淡這莫名的緊張氣氛。

  “前日家父靈堂前有人生事,多蒙世叔主持大局,才使得家父葬禮如期舉行。小侄本應早日前來拜謝,不想病體難動,拖延了這些時日才來拜會世叔,實在失禮……”王臻華挺直了腰,肅容道。

  “我跟子昱多年相交,焉能看著他最後一段路都走得不安生?”說罷,江昂長聲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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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6 00:00:0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江昂不好在兩個小輩跟前多流露情感,很快收拾了心情,問候起王臻華家人近來可還安好,禮數周全、態度慈和,聊聊數句讓人如沐春風。

  “你今日來得正好,我正有一事要問你。”江昂道。

  “敢問何事?”王臻華疑惑。

  “翻過年去,國子監就要新招一批學子入學。在那讀書的好處有目共睹,你若沒有另擇明師,我正好托人把你送進去求學。”江昂解釋道。

  王臻華一聽這話,倒是愣了。

  國子監可是大陳的最高學府,每年考中科舉的學子在總份額中占的比例絕對首屈一指。那裡常有博學鴻儒的名士來講學,大部分都是看在朝廷的面子上,才會偶爾來講一堂課。民間的書院固然有的因名氣大、資金雄厚,而吸引來一些出名學者,但比之朝廷的基數,卻又大大不如了。

  要說王臻華一點不動心,那肯定是騙人的。

  王臻華今日本來希望得到江昂的引薦,或者退而求其次,得到一份復習資料。這件事辦下來了,固然也是一份人情,但肯定比不上江昂推薦她進入國子監的人情欠得大。

  要知道國子監只面向官員子弟招生,且需要七品以上,每位官員只能推薦一名子弟入學。王昱是江南刺史,從五品,固然滿足這個要求,但如今人都死了,名額自然是過期作廢了。

  江昂身為汴梁府尹,固然有一些不同於別的官員的渠道,但哪家官員沒幾個子弟,一個個都瞄准著呢。江昂一直官聲極好,為一個故交小輩就干出這種惹人紅眼的事,說不定還會引來彈劾……

  這份人情太大,王臻華一介小民有點承受不起。

  不過如果只是人情太大,王臻華咬咬牙也就厚顏受了,等到她日後有足夠的實力,再來傾力回報也不算遲。但是關鍵王臻華有著一個一旦挑破,絕對會殃及他人的秘密。

  若是王臻華在國子監暴露身份,那麼力薦她入學的江昂勢必會受牽連。

  雖然王臻華發誓要守好女兒身的秘密,但這個世上總會由意外,就算她再自信謹慎,也無法保證未來的一切盡在掌握,這個秘密絕對不會為人所知。

  她當然會做好秘密泄露,被人唾棄折辱,乃至牢獄加身、身死魂滅的准備。王家人的生死榮辱跟她綁在一起,這已經是迫不得已,但她沒必要再牽扯無辜人進來。

  王臻華抬起頭,對著江昂關心的目光,只好謝絕,“多謝伯父的美意,但我……”

  一聽王臻華語氣中的拒絕之意,江昂還沒說話呢,偷摸高興的江炳成倒先急了,他嚷嚷道:“國子監不挺好嗎?為什麼不去?”

  “國子監畢竟是要由家中長輩蔭蒙,才能進入求學的。家父業已過世,我就算觍顏混跡其中,也難免會有些格格不入。”王臻華左思右想,勉強琢磨出一個體面的借口。

  “你是怕被人排擠?”江炳成一臉恍然大悟,忙拍胸脯保證,“別怕,到時候我罩著你!”

  “你罩著臻華?”江昂語氣淡淡的,聽不出喜怒,“幾日沒見,你倒是長本事了。”

  “我……我沒別的意思,爹你別多想……”江炳成原本一時得意忘形,要罩小弟的意氣風發頓時不見了,對上江昂不帶一絲煙火氣的眼神,立馬縮著脖子不敢吭聲兒了。

  江昂沒再理會自己的蠢兒子。

  對上王臻華稚嫩卻堅定的臉龐,江昂沉吟片刻,只當王臻華跟其父一樣面上輕描淡寫,骨子裡卻傲骨錚錚,不願欠人人情,倒也不再強說什麼,“也罷,你心裡有數就好。”

  “多謝伯父體諒。”王臻華看到江昂激賞的眼神,心知對方誤解,卻也不好解釋什麼。

  “除去國子監,汴梁的明山書院、白羽書院都不錯,每年上榜的學子雖稍遜於國子監,但也足以證明其實力強大了。”江昂一點被拒絕的惱怒都沒有,反而耐心為她分析籌劃。

  “伯父所言,與我心意正和。”王臻華松了口氣,“我想考白羽書院。”

  “白羽書院?是個不錯的選擇。”江昂捻著一縷胡須而笑,“不過想考白羽書院,可不能光憑嘴上說說。你養病數月,學問可有丟下?”

  “不敢有一日怠惰。”王臻華雖心中難免惴惴,怕終虧一簣,壞掉如此和睦的氛圍以及江昂對她的好印像,但已盡人事,只能聽天命了,於是一派坦然。

  “何謂平天下在治其國者?”江昂問道。

  “所謂平天下在治其國者,上老老而民興孝,上長長而民興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王臻華心中一松,這是《大學》中的一段提綱挈領的話,江昂倒是手下留情。

  “此為何解”江昂又問。

  “之所以說平定天下要治理好自己的國家,是因為上位者尊敬老人,百姓就會行孝道;上位者尊重長輩,百姓就會知長悌;上位者體恤孤兒,老百姓也跟著效仿。所以君子總是會身體力行,以身作則,推行‘絜矩之道’。”王臻華摒去雜念,侃侃而談。

  江昂並不准備把一場良好的對話,變為嚴肅而無趣的考校學問,只隨口問了幾個問題,看王臻華對答如流,學問確實扎實,也就不再問了,只笑著稱了聲好。

  眼看氣氛良好,江炳成再次放松下來,朝王臻華豎大拇指,“不錯,比我強多了。”

  江昂看著自己明明儀表堂堂卻滿肚子草莽的兒子,不免哭笑不得,但看炳成確實和好友遺珠脾氣相投,心中也著實高興,也就難得沒再壓著他。

  江炳成樂了一會兒,突然一拍腦袋,“對了,族裡有個堂叔在白羽書院當過先生,既然賢弟你要考那兒,我就替你跟他要點歷年的策題什麼的,好歹也多個把握。”

  這兄弟可實在夠上道兒,王臻華眼睛一亮!

  “這卻不巧。”江昂卻皺起眉頭,看向王臻華的眼神有點歉意,“我那族兄上個月剛辭了書院教職,離開汴梁出外游歷去了,只怕沒個三年五載回不來。”

  “無妨,到時各憑本事就是了。”話雖這麼說,但是王臻華難免遺憾。

  江炳成更是懊惱,心道給了希望卻沒達成,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說呢,也怪他一直只顧著玩樂,竟沒留意族中有長輩離家遠游。

  本著補償的心理,江炳成小心問道,“賢弟要考白羽書院,可曾去實地看過?”

  王臻華有點打蔫,“此前我一直在家中養病,雖讓老管家前去查看過一番,卻未曾親自過去。”

  “那怎麼行?”江炳成立刻一副很在行的樣子,指點江山道,“要真考過了,你可是要在裡頭一待好幾年呢!要是不事先了解清楚,真住進去才覺得八字不合可就晚了!”

  “這提議不錯。”江昂難得贊成了兒子的意見,“臻華,你若今日無事,就讓炳成陪你去看看。若是覺得白羽書院不合適也沒關系,汴梁別的沒有,書院卻是多到足夠你挑到滿意為止。”

  “也好。”王臻華心想散散心也不錯,就應下了。

  江炳成剛提議的時候一時沒注意,等得到江昂的贊同,才一臉震驚,像被雷劈了一樣被王臻華拉走了。走在路上,江炳成都有點回不過神。

  太難得了!那個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老爹竟然表揚他了!

  王臻華跟在江炳成身後,看著他一會兒撓頭皺眉,一會兒對天傻笑,不由忍俊不禁。

  出了江府,王臻華讓侯在門外的馬車先行回去,畢竟白羽書院並不遠,而且她自來古代還沒出來上街逛過,趁這個機會了解一下當地風土人情也是正好。

  西市上人聲鼎沸,賣瓜果小吃的攤販遍布街道兩旁,行人絡繹不絕,將道路兩旁的店鋪門都堵得看不見了,只有高出眾人頭頂的牌匾高懸在上方,讓人不至於錯過感興趣的鋪面。

  到了西市,江炳成總算恢復過來。

  只見江炳成深呼吸了一口氣,整個人像是活過來一樣渾身都放著光。

  江炳成從腰後抽出折扇,刷的一抖開,初見的那個倜儻官人又重出江湖!他熟練地拉著王臻華走街串巷,指點起哪家的混沌皮薄肉大,哪家的烤串肉嫩又勁道,哪家的老板娘標致又夠辣……

  逛了一圈下來,王臻華可算見識到江炳成有多受歡迎了!

  王臻華手裡拿的魷魚串、蘿蔔糕、甜酥酪,懷裡抱的點心匣子、木雕老虎、蟈蟈籠……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年輕的小娘子含羞帶怯塞過來的,當然她只是沾了光,人家媚眼兒都是拋給江炳成的。

  離西市中心漸遠,一直神采奕奕的江炳成也有點吃不消了,悄悄抹了把汗。

  然而,沒等江炳成這口氣徹底松下來,就有一個小娘子嬌軟的聲音傳來,“官人請留步。”

  王臻華幸災樂禍地朝江炳成眨眨眼,最難消受美人恩啊!江炳成呆了一呆,本來有點想跑,但到底憐香惜玉之心占了上風,“不知小娘子叫住在下,所為何事?”

  兩人一齊轉身看去。

  只見一個白衣戴孝的小娘子亭亭地跪在道旁,頭上插著草簽,可憐又標致。旁邊一副草席蓋著一具屍體,青白的手耷拉在外面。一個木牌擺在旁邊,上書四個大字——賣身葬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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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王臻華一邊深覺大開眼界,竟能在古代出門的第一天,就遇上賣身葬父這種影視作品常出現的喜聞樂見的場景,一邊幸災樂禍,讓江炳成這家伙賣弄風騷,這下可算惹上一朵爛桃花了!

  江炳成雖然風流,但也不沾這種來路不明的,口氣疏離道:“小娘子因何叫住在下?”

  “官人誤會了,奴叫的是這位青衫素服的小官人。”白衣小娘子含羞的視線從江炳成身上劃過,落在一旁看戲的王臻華身上,“奴名小蓮,見過小官人。”

  “是我?”王臻華嚇了個大睜眼。

  別說王臻華了,就是江炳成也是好生吃驚。

  王臻華看看高自己足有大半頭的江炳成,再瞅瞅自己干癟的小身板,煞是不解!

  要說如果王臻華是身著綾羅綺緞,帶著環佩丁當,一身凱子氣息的富家子形像,倒也罷了。但現在王臻華一身青黑素服,頭上玉冠、腰間環佩都是極不起眼的材質,這小娘子怎麼就慧眼識英雄,舍棄了一看就是富家衙內的江炳成,而相中了貌不驚人的王臻華呢?

  莫非真是王臻華自帶穿越光環,要走上開後宮,收小弟的起點男稱霸之路?

  這麼一想想,還略有點帶感呢!

  然後沒等王臻華大開腦洞,江炳成就繞著小蓮轉了一圈,“尋常人賣身葬父,能順利賣出去,得了錢安葬老父,就已經是喜出望外了。怎麼輪到小娘子這裡,還挑起客人來了?”

  小蓮怯生生地看了江炳成一眼,“那位小官人面善,奴若能賣在府上,也能少受些磋磨。”

  聽了這話,江炳成納悶地摸了把下巴,看向面上一派淡定,實則一直悄悄開腦洞的王臻華,“莫非我就長了一張惡人臉?”

  “你要是惡人,那一定是最風流標致的惡人。”王臻華回過神,朝狀似苦惱的江炳成眨眨眼,然後看向小蓮,“小娘子是何方人士?”

  “奴家住汾陽,四月全村都遭了水災,家中片瓦不留,田地也都被水淹著,無法再作耕種。無奈之下爹爹帶奴背井離鄉,准備來汴梁投親。一路上奴和爹爹尋些零工來做,倒也勉強支撐下來。”小蓮聲若新鶯出谷,低回婉轉,娓娓道來,“不想爹爹臨到汴梁染了風寒,沒錢買藥,想投的遠親也怎麼都尋不到,最後爹爹竟就此去了……奴身無分文,為了爹爹後事,只能賣身葬父……”

  江炳成從袖裡掏出條帕子,角上繡著牡丹,香味撲鼻,顯然是剛才西市上不知哪個小娘子塞的。

  “父女二人,千山萬水地趕到汴梁……”江炳成拿帕子墊著手,撩起草席一角,打量著那具面目青白的屍體,神情專注,臉上有一種少有的嚴肅。

  “當爹的面頰瘦削凹陷,手上都是干皴的厚繭,指甲厚繭裡都是漬得洗都洗不掉的黑污,一看就是受苦人的模樣。”江炳成將草席給老人原樣蓋好,轉向小蓮,“當女兒的卻臉蛋白淨,身量勻亭,十指纖纖。這樣一副半點陽春水都不沾的樣子,比大戶人家的娘子都保養得細致。”

  “爹爹不舍得奴受一點苦,所以一路上……”小蓮低頭解釋,哀哀欲絕。

  “好一個心疼女兒的爹爹!”江炳成感嘆了一句,語氣說不出是贊是諷,突然話鋒一轉,“小娘子的官話說得可真不錯,可是一早學過?”

  小蓮憶起過往的開心日子,眼神變得柔和起來,“奴家裡原也有幾畝薄田,爹爹請了先生,教我識字看書,女紅刺繡……官話也學了一段時間,說得不好,讓官人見笑了。”

  江炳成盛贊不已,“只學了一段時間,就能有這種水准,小娘子天賦不錯。”

  小蓮羞紅了臉,以袖遮臉,柔婉地側身垂首,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頸。

  江炳成直勾勾地盯著人家小娘子,一副中意的樣子,還左思右想,努力搭訕,“前段時日我家辦席面,人手湊不開就招了幾個短工。據管事說,那幾人都是汾陽來的難民,拖家帶口,背井離鄉,煞是可憐。說不定這裡頭,還有小娘子認識的人呢!”

  “是嗎?要真有認識的人,那倒是好了……”小蓮驚喜的模樣有點發僵,半晌她才道,“但我家住在一個小村子裡,村裡人並不多……雖然汾陽來的災民不少,但遇到鄰友的可能性只怕不高。”

  “說得也是。”江炳成像是被說服了,他遺憾地搖了搖頭,“也是不巧,那幾個短工已經辭了。若是還在,我還能帶小娘子去認認。要真能碰上同鄉,小娘子也不用孤身一人,賣身葬父了!”

  小蓮長長地嘆出一口氣,朝江炳成深深一福,“不管怎樣,奴都要多謝官人的好意。”

  江炳成連連擺手,“沒幫上你的忙,我卻是不敢領你的謝。”

  從出言攔下二人到現在,除了最開始王臻華問了一句來歷,一直是江炳成主動相談。小蓮悄悄瞅了一眼王臻華,似乎有點拿捏不定該向誰求助。

  沒等小蓮拿定主意,江炳成再次挑起了話題,“其實細想想,那幾人只怕也不是小娘子的同鄉。小娘子舉止嫻雅,談吐有致,那幾人卻滿口方言,粗鄙不堪。我家管事教了半個來月,他們說出來的話還是怪腔怪調,惹人發笑。這樣的粗鄙之人,哪裡會跟小娘子認識?”

  小蓮模樣一呆,就聽到江炳成一臉期待對她道:“小娘子這樣雅致一個人,想必說起方言來,也是婉約別致,別有一番味道。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聽到呢?”

  “汾陽的方言俚語本就粗糙不堪,就算奴說來也一樣怪腔怪調……”小蓮很是為難,臉都白了。

  “小娘子何必這樣謙虛?”江炳成笑眯眯道,口吻卻是一點都不容拒絕,“是粗鄙不堪,還是雅致可愛,我聽了之後,心中自有判斷。”

  “奴怕說了,有污貴人之耳。”小蓮為難極了,貝齒輕咬下唇,楚楚可憐。

  “你只管說,我絕不怪罪於你。”江炳成好生體貼,甚至取出來一錠銀子,上下拋了拋,“這錠銀子有七八兩,足夠買一口棺材,找個墳地,給你爹安排後事。若你說了,我就把它給你可好?”

  “可是,奴……”小蓮支支吾吾,就是說不出口。

  “這樣害羞?若人見了,只當我是當街強搶民女的惡霸了。”江炳成好生失望,他表情一斂,漫不經心卻直指要害,“還是說,小娘子根本就不會說這汾陽方言?”

  “你何出此言……”小蓮面色如土,卻強辯道,“奴是來賣身葬父的,官人休要拿奴取樂子!”

  就算王臻華一開始沒起疑心,看到江炳成一整套盤問下來,也多少猜出一點端倪。更何況,這位小蓮明顯被問掉了底,現在砌詞狡辯,不過是困獸猶鬥。

  王臻華對江炳成不由刮目相看。

  原當江炳成是個為人好客、精於玩樂的衙內,沒想到這廝心思縝密、步步為營,一點都不簡單!

  這個暫且不論,王臻華將驚艷的目光收回,看向挺直了纖肢楚楚的細腰,眼圈泛紅,眸中隱隱含著水霧的小蓮。王臻華可沒忘了,這小蓮一開始可是衝著她來的!

  如果站在這兒的真是個涉世未深的愣小子,說不定還真要被小蓮楚楚動人的姿容打動。

  可惜小蓮親口喊來的兩位官人,一個是花叢老手,不會被這點伎倆哄住;另一個是貨真價實的女人,對方有的玩意兒她身上都有,對方釣男人的手段她也盡知,怎麼可能上當動心?

  小蓮還是一副貞潔烈女的樣子,硬挺著不說。

  江炳成不耐糾纏,冷笑道:“冒充他人身份,詐欺財產,按律杖五十,徒三到五年。這具屍體想來不是你爹——盜竊屍體,破壞他人陵寢,按《大陳律》當判斬立決!”

  “什麼?斬立決?”小蓮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置信。

  “既然你自視無辜,想來也不怕跟我們往衙門走一遭來自證清白。”江炳成伸手做出請的姿勢,眼角眉梢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嘲諷,“請吧,自稱來自汾陽的小蓮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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