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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千金裘 -【封閣女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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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6 00:02: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王臻華派向叔去書院告假,只說家中牽涉官司。龐老先生倒沒說什麼,讓她安心在家處理事情,書院的事不用擔心。

  向叔站在書桌旁,猶豫了一下道:“官人,我在龐老先生處碰到一人……”

  “什麼人?”王臻華問道。

  “是那位典素問,典官人。”向叔說完,看王臻華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不由急了,“官人可別不放在心上,這位典官人回回考第一,夫子們個個都對他交口稱贊,眼下官人告了假,要是被他趁虛而入討了龐老先生的歡心,那關門弟子的寶座可就被搶走了!”

  “龐老先生本來也沒說會收我為徒。”王臻華不由失笑。

  “可是……”向叔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就算龐老先生改了主意,也是別人的資質品性更好,更合他老人家的心意。”王臻華看向叔實在為她著想,耐下性子解釋道,“而不是我霸著龐老先生,不讓別人出頭,就能理所當然成為龐老先生的入室弟子的。”

  “官人的心也太寬了。”向叔嘆氣。

  王臻華笑了笑,沒有再解釋。

  龐老先生是個慢熱的性子,她花了大半年的功夫,才在龐老先生跟前刷足了存在感,從搬東西跑腿的雜役,升級為侍奉筆墨的書童,偶爾能聆聽他老人家的教誨。要是典素問真能在短短一月之內,攻克龐老先生這座大山,成功拜入其門下,那她甘拜下風!

  這一日,處理完書局的善後事宜,王臻華去了後院正房,看望生病的李氏。

  書局著火的事一傳回來,李氏就又驚又嚇,頓時暈了過去。因婧娘從小到大都是藥罐子,王家各種藥材都是常備的,又有懂醫的婆子在,李氏只是一時急火攻心,並不是難解的病症,所以當即一碗藥灌下去,李氏沒多會兒就醒了過來。但她醒轉後卻一直哀哀啼啼,衰弱不堪,一時起不了床。

  也幸好這幾日天氣很好,婧娘身子有所好轉,才能迅速做出反應,恩威並施,穩住了惶惶不安的人心,沒使得王家因無人主事而亂套。

  繞過花壇,秋棗在廊下守著,朝王臻華行禮,“安人剛服了藥睡下,大娘子在花廳侯著官人。”

  王臻華點頭,去正房瞧了一眼,敲打了一番使女嬤嬤,讓她們用心伺候,才轉頭去了花廳。

  一入花廳,一股熏人的暖意撲面而來。

  婧娘上身著一件家常的蜜合色夾襖,下穿藕荷色裙子,鬢邊簪了幾朵素淨的絨花,通身一點雕飾也無。她斜倚在熏籠上,懷裡抱著個貓兒戲蝶的小手爐,一頁一頁地翻著賬冊。

  王臻華進了屋,先到火爐邊烤手,“娘娘身子如何了?”

  “原就沒什麼大毛病,只她一味嬌弱罷了。”婧娘合了賬冊,見王臻華鼻臉手指都凍得通紅,不由嗔怒道,“冬草是怎麼伺候的,這麼冷的天,也不知道給你添個手爐。”

  “我另給她派了差事,出門時冬草不在我身邊。”王臻華一邊解釋,邊接過婧娘遞過來的手爐。

  “我原就說要給你添些人手,偏你不肯多事。你出去瞧瞧,哪個大家的衙內官人身邊不跟著幾個牽馬捧硯的……”婧娘剜了王臻華一眼,恨恨道,“今個兒可不能再由著你了。”

  “好好,是我的不對。”王臻華投降道。

  原本王臻華拒絕婧娘的好意,是因為女扮男裝的秘密不宜為人所知。貼身伺候的人最容易從日常中看出蛛絲馬跡來,王臻華沒把握收復身邊人死心塌地,所以只好一刀切,一個都不要。但現在看來她身邊在內只有一個少不更事的冬草,在外只有向叔聽從吩咐,有時候著急起來確實有些抓瞎……

  “我已經大了,不用在內帷廝混,使女嬤嬤就不必了。”王臻華沉吟片刻,“你給我配幾個出門的僮僕小廝就行,以後我外出應酬會越來越多,這個少了確實多有不便。”

  “這個沒問題。”婧娘一口應了下來,“咱們府裡要是有你看著順眼的,你也只管挑去。”

  王臻華笑著點頭。

  聊完家事,婧娘揮手讓一旁添茶的使女退下,小聲問:“案子查得怎麼樣了?”

  王臻華端起茶杯,撥了撥茶沫,“石漆的來源已經找到,是城西的地頭蛇劉麻子的貨。這石漆懂行的人本來就少,除了幾家大藥房偶爾需要一點,剩下的一直都屯在庫裡。所以雖然是半年前來人買貨,但劉麻子記得一清二楚。皇城司派人一問,劉麻子就立刻把買家的底細掉了個底朝天。”

  婧娘不及思考王臻華如何知道皇城司辦案的細節,忙著追問:“買的人是誰?”

  “雖然中間繞了幾個彎子,但確定跟陳家有關。”王臻華道。

  “當真是他們!”婧娘咬牙切齒道。

  “但現在證據卻不太有利。”王臻華蹙眉,“劉麻子能指認的,只是一個跟陳家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家的下人。下人告主,可信度本來就低。就算告成了,陳家也完全可以推搪與那親戚不熟……”

  婧娘也不由著急,苦想了半天,“你那次不是說書局有個內奸,找到他不就能指認陳家了嗎?”

  王臻華臉色微沉,“程小乙自書局失火,就一直了無音信。”

  聽了這話,婧娘瞬間心中一涼,“失蹤,他不會是……”

  沒等王臻華回答,一個慌亂的腳步聲就從門外傳來,敲門聲短而急促,“官人在嗎?”

  王臻華與婧娘對視一眼,都有點心驚。這聲音無疑是向叔的,可向叔從來都是四平八穩的模樣,笑眯眯的,好像天塌下來都能當被子蓋,能讓向叔方寸大亂的事……

  靸上鞋,王臻華忙下地開門,“向叔,出了什麼事?”

  向叔跑得一腦門汗珠子,臉卻煞白,死死盯著王臻華,“官人,程小乙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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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6 00:02: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早上守門的軍爺在護城河發現一具屍體,是程小乙的。”向叔解釋道。

  殺人滅口,看來陳家是狗急跳牆了。

  雖然此舉證明之前查證的方向正確,但現在死無對證,線索生生斷在距離真相的半步之遙……王臻華攥緊了拳頭,冷聲道:“走罷,去看看現場有什麼線索。”

  婧娘一把拉住急欲出門的王臻華,從夾襖裡解下一枚護身符,給王臻華戴在頸項上,“那人剛咽了氣,只怕不干淨,戴著它好歹防些陰穢。”

  王臻華瞅了一眼,覺得有點眼熟,“這不是爹爹給你從護國寺求來的護身符嗎?明善大師說過,這枚護身符不能離身,要戴滿十年才能消災解厄。把它給了我,你怎麼辦?”

  雖然王臻華不信神佛,但也尊重人家的信仰。再說就算不計信仰的附加值,它也代表了王昱一片拳拳慈父之心。單從這護身符被保管得只繡紋圖案微微泛黃,邊角模樣整齊如斯,就知道婧娘多看重它了,王臻華怎能奪人所好呢?

  “你怎麼越學越呆了?”婧娘無奈搖頭,“護國寺開過光的護身符要是真這麼靈,那我一副藥都不喝,光捧著它念阿彌陀佛,難道就能不藥而愈了?爹爹也未必不知,只是一腔慈父心腸,多一份佑我平安的念想罷了。”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王臻華不再拒絕,“我一定好好保管,保准完璧歸趙。”

  街道上人煙稀少,只有早起做小買賣的百姓,或挑著擔子,或推著小車……匆匆行走在路上。

  向叔駕著馬車一路疾馳,出了城門,來到護城河邊。

  護城河邊圍了一小群人,卻是一點都不嘈雜混亂,除了輕躡的腳步聲,壓低了嗓門的交流聲,再沒有一點旁的動靜,井然有序極了。

  所有人都兢兢業業忙著手頭的事,顯出了獨自佇立沉思的程御。

  王臻華沒等靠前,就被程御發現,他眼皮都沒撩,“咱們的交易已經完成,以後兩清了。”

  之前程御從王家書局的遺址上發現了石油燃燒後的殘留物,卻因不認得這東西而陷入僵局。王臻華彼時已經查到了劉麻子頭上,但劉麻子知道牽涉官司,躲還來不及,哪會承認此事跟自己有關?王臻華就告訴了程御,一來借皇城司的名聲嚇出劉麻子的真話;二來向程御透露一條線索,算份人情。

  但顯然程御是個不講究人情世故的,不說人情,只論交易。向叔能第一時間得到程小乙死了的消息,就是因為程御要兌現這一交易。

  “如程大人所言。”王臻華抱拳一笑,隨後指了指河邊的屍體,“不知我能否近前一觀?”

  “可以。”程御心知此人雖然看起來少不更事,但是心思縝密,又懂得一些偏門稀奇的東西,說不定讓此人試試,能找出別人看不出來的線索,所以干脆地點了頭。

  仵作是一個花白胡子的老者,正在收拾驗屍的工具,抬眼瞥見乳臭未干的王臻華湊上前,只挑了挑眉毛,就慢悠悠讓到一邊。

  才一靠近,就有一股腐敗的惡臭鑽進鼻子裡,讓人幾欲嘔吐。

  守門的軍爺能一眼認出這具頭大如鬥、面目紫漲的屍體是城牆畫像上的程小乙,眼神夠犀利的。

  王臻華叫來向叔,“你來認認,確定是程小乙嗎?”

  “我去書局見過程小乙兩次,看這模樣……應該是他。”向叔仔細辨認半天,用力點頭道,“程小乙左邊臉頰上有兩顆並排的紅痣,十分明顯。你瞧,就在這兒。”

  “敢問老先生,此人死因為何?”王臻華問仵作。

  “應是死於溺斃。”仵作回道,“屍體口鼻中有蘑菇狀泡沫,指縫和指甲中有水草泥沙,此為溺斃所致。而肋骨等處的傷口只顯示體表擦傷,沒有皮下出血的症狀,顯示這些傷口都是死後造成。”

  “能判斷出是自殺,還是他殺嗎?”程御也走過來問道。

  “這……怕是不能。”仵作搖頭。

  程御將視線移到王臻華身上,王臻華也不負他所望,斷言道:“是他殺。”

  仵作一看她毛都沒長齊呢,竟然敢在這兒大放厥詞,不由冷笑:“小老兒驗了幾十年屍體,難道還不如你個乳臭未干的小子不成?”

  王臻華禮貌地笑笑,“屍體身上捆綁著繩子,手腿軀干都被縛住了,對不對?”

  “多謝提醒,雖然長眼睛的都能看見。”仵作不屑地撇嘴道,“好教你知道,不單是他殺案中有死者被綁縛棄入水中的情況,就算是自殺案,也有人為成功自盡而將自己捆住。”

  “確實如此。”王臻華涵養極佳,一點兒不惱,“但是自殺者或因心理原因,或因反手不便,捆綁起來通常較松,就算是想自盡,但在溺水後人會本能地求生掙扎,繩子會相應掙得松散開來。而他殺案中凶手為確保殺人,往往會將當事人捆綁或系重物,而捆綁較緊,留下明顯痕跡。”

  “你來看,這具屍體上的麻繩捆得很緊,捆縛處的淤痕挫傷顯示了死者生前掙扎很激烈,麻繩卻一點都沒松,可想而知綁住死者時用了多大力氣。”王臻華指向屍體。

  “可是……”仵作還是不太信。

  “單憑這一點,確實有些單薄。” 王臻華竟然點頭附和,隨機彬彬有禮地問道,“敢問老先生,你可知道麻繩是由什麼制成?”

  “不就是麻做的嗎。”仵作道。

  “確是由麻所做,但有區分。麻繩多是由苧麻、黃麻等物,經漚麻剝皮曬干……最後擰成麻繩。但材料不同,成果也不同。”王臻華捏起一小段麻繩,“咱們平日用的麻繩多由黃麻制成,主要是黃麻種植成本低,材料便宜。而苧麻由於纖維細長、透氣性好,且不易受蟲蛀,所以多用來做布料,天下聞名的瀏陽夏布就是苧麻所制……苧麻也水漲船高,價錢不低,所以很少用制作於麻繩。”

  仵作聽得頭暈腦脹,一時想不出詞來。

  倒是一直旁觀的程御跟上了王臻華的思路,“你是說捆綁屍體的麻繩,很罕見的由苧麻制成?”

  王臻華點頭,看出了程御眼中的疑問,解釋道:“區別兩者很簡單,苧麻纖維構造空隙大,同容積相比,要輕十之二三。只要拿兩段同樣粗細長短的麻繩,上手一比較,就知道不同了。”

  程御將此話記下,准備稍後尋老成的匠人應證真假。

  王臻華續道:“程小乙就算想自盡,免得牽扯家中老小,也不可能特地買根貴的麻繩來了斷。他可是個孝子,平日月錢一個銅子不留,都送回家接濟爹娘,難道臨死反倒有那個閑錢奢侈一把?”

  程御深深看了王臻華一眼,抱拳道:“多謝相告,日後若有消息必會告知閣下,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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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6 00:02: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公堂之上,正大光明的匾額高懸在上方,差役們手持殺威棒,分列兩旁。汴梁府左判李大人端坐在高堂之上,一拍驚堂木,“升堂!”

  作為苦主,王臻華和老板娘田氏在左邊,而陳父陳德作為嫌犯在右邊,兩邊涇渭分明。

  本朝皇城司只能督查抓人,卻無審問定案之權,但因是皇帝心腹,一舉一動都像征皇帝的意思,所以一般人不敢怠慢。譬如此時,程御作為皇城司的人,來了汴梁府的大堂,卻沒人敢輕慢。

  程御只坐在太師椅上,不予置喙,倒也給汴梁府面子。

  王臻華瞥向陳德。

  在王昱過世一年半後,王臻華總算見到這位傳說中的陳德。陳德是個養尊處優的中年人,身材微胖,皮膚白淨,長著一張和氣生財的圓臉,嘴邊常年帶著笑,第一眼看去就讓人心生好感。

  甚至在兩家如此交惡的情況下,陳德還能向王臻華一個小輩低頭問好,此人心機之深可見一斑。

  “賴五,你可認識在你左邊的人?”李大人問道。

  “小的認識,這位是王家官人。”賴五回答。

  “王家官人曾在去年十月初九,在街上遇到一位娘子賣身葬父,主動投靠,事後她供認指使她的人是你,你可招認?”李大人翻了翻卷宗,因小蓮身體惡化,無法當堂作證。

  “我認。”賴五點了頭。

  “何人指使於你?”

  “無人指使,小人跟王家官人有私怨,借此泄憤。”

  “那麼小蓮在半個月前,中了砒霜之毒,也是你事後殺人滅口了?”

  “這個……”賴五臉上又是驚訝,又是迷茫,“小人就不知道了,自一年前美人計的計劃事敗,小人歇了心思,再沒打過王官人的主意。”

  “再沒打過主意?”李大人不緊不慢問道,“那麼王臻華在得知小蓮中毒後,匆忙趕到書局,被人差點一把火燒死在書局裡——此事,也是與你無關了?”

  賴五早有准備,“書局起火當晚,小人跟一二好友在尚花坊喝酒,花娘等人都可以為我作證。”

  李大人並不追究賴五的不在場證據,轉而說道:“當日一把火燒了王家書局和錦繡閣,火源在王家書局,火因是石漆,汴梁城只有三家賣石漆,其中只有劉麻子在一年內賣給過普通百姓。”

  “傳劉麻子上堂!”

  “小人劉麻子,拜見大人。”劉麻子乖乖磕了頭。

  “石漆你曾賣給何人?”李大人問道。

  “回稟大人,因石漆並不好賣,小人記得格外清楚。這兩年除了幾家藥房的大夫買過一點——都是胭脂盒大小——就只有賴五買過三壇。”劉麻子回答。

  “小人是貪稀罕買過三壇石漆,但因不懂得怎麼使喚,沒兩天就全倒掉了。”賴五急忙插嘴道。

  “倒在何處?”李大人又問。

  “小人都倒了茅房,過年的時候,收肥的老漢就都收走了。”賴五一臉無辜。

  “要真是如此,那倒是巧了。”李大人無奈地搖了搖頭,“程小乙火燒書局,總不會是憑空放了一把火。可惜人都死了,沒法子指認是誰給了他石漆。”

  聽到李大人語氣裡好像放棄了這條線,賴五慶幸不已,但沒等他真正放松下來,一直沉默的王臻華開了腔,“大人,學生有個疑問想請賴五回答。”

  李大人抬手,“問罷。”

  “你之前說,派小蓮詐欺陷害我是出於私怨,”王臻華轉頭問道,“敢問我哪裡得罪過閣下?”

  “這個……”賴五停頓了一下,一邊覷著王臻華的表情,一邊慢慢說道,“有一回我在街上買東西,好不容易跟攤主談好了價錢,剛想要付錢,結果王官人就橫刀奪愛……”

  王臻華微微側身,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賴五看王臻華沒什麼大的反應,才繼續道:“我這人是耗子膽,一看王官人你一副富家衙內的打扮,就沒敢吭聲說那是我先看中的,最後只能眼睜睜看著王官人買走了我的心頭好。但我回去越想越憋火,就想尋個主意報復一下,要是能坑一筆錢最好,所以我才找人使美人計……”

  王臻華一臉迷糊地揪了揪眉心,“我還做過這種事?要真是這樣,那就是我的錯。不過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我怎麼好像一點印像都沒有?”

  “其實這也並不全是官人的錯,是我太小心眼兒了。”賴五放下心來,“應該是兩年前吧,具體我記不太清。”

  “當時你我一齊看中的是什麼東西?”王臻華還是想不起來,不甘心又問。

  “是一支毛筆……不,好像還是一方硯台……”賴五這個不敢瞎說,覷著王臻華的表情,一看她臉上不對勁就立刻換一種,結果支支吾吾一會兒功夫說了五六樣兒。

  “到底是什麼東西?”王臻華喝問道。

  “這個……我好像……”賴五支吾半天,說不出話來。

  王臻華冷下臉,“還是說,你因為這樁事記恨了我一整年,恨到不惜出手陷害,結果到頭來反而連記恨的原因都忘記了?賴五,你當別人都是傻子嗎?說謊也好歹編圓一點。”

  大冬天的,賴五額頭上沁出黃豆大的汗珠子,他一咬牙,“就是一支毛筆!”

  “我是個讀書人,家裡頭管事奉上的,自己買的,長輩送的……各色毛筆確實不少,就連我自己都未必能說來每一支筆的來歷。”王臻華慢條斯理地說著,看著賴五的神情慢慢放松,“但是,我確定自己沒從你手裡搶走過這麼一支毛筆。因為五年前家父嚴令,不通讀四書五經,就不得出門。”

  這當然是胡扯。

  實際上是怕被人識破真身,所以但無要事,原主從不出門。不過原主確實鮮少出現在眾人眼前,而且王昱墳頭都長草了,也算死無對證。當然就算是王昱活著,想必也很願意為她圓這個謊。

  “所以,不管你說的是毛筆硯台,還是蛐蛐籠子、胭脂梳子……我都不可能從你手裡頭搶過。”王臻華輕描淡寫給出了結論,“賴五,你在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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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賴五面如土色,撲通一聲跌坐在地。

  李大人一拍驚堂木,“大膽賴五,竟敢欺詐公堂,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兩名衙役一左一右,把賴五拖了下去。不一會兒,“啪啪……”聲聲到肉的悶響就傳了進來,一開始賴五還忍著,等打到十來板子的時候,賴五開始嚎啕慘叫起來。

  王臻華睫毛顫了顫,抬頭看去。李大人神情分毫不動,像是熟視無睹。而程御更是渾不在意,覷到王臻華的眼神時,還尚有余暇朝她意味深長一笑。

  王臻華垂下頭,閉上眼。

  雖然賴五有這個下場,是王臻華一手推成,但是她心裡卻沒有因此而生出一絲一毫的成就感。因為如果對手巧舌如簧說服了李大人,這種合法的暴力同樣會施加在她身上。

  終究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賴五被重新帶上來,因是冬天,身上穿得厚實,所以賴五看起來除了臉青白了一些,鬢角頭發被汗濕了一些,其他的與先前並沒有太大差別。

  只若有若無的血腥味縈繞在鼻端,提醒著眾人剛才發生了什麼。

  李大人重新喝問道:“你一介下人,緣何能跟王家官人結仇?老實交代,到底是誰指使你用美人計陷害他人?小蓮中毒是否出於你手?石漆的去向究竟是哪?”

  本以為賴五只是個見風使舵的小人,沒想到李大人再問,賴五竟然死活不松口,只說是自己一時糊塗才做下錯事,背後絕無一人指使。

  李大人不由惱了,“砌詞狡辯,來人,再打二十大板!”

  賴五再次被兩名衙役架起來拖走,路過陳德的時候,賴五的嘴唇翕合了兩下,卻終究什麼都沒說出來,低下頭,塌下肩膀,任由衙役把他拖了下去。

  這一次打板子,賴五開始還慘叫了幾聲,到後來傷勢太重,竟是連一聲都發不出來了。

  板子停了,賴五再一次被帶上來,兩個衙役一松手,賴五就跌倒趴在了地上。賴五掙扎了半天,才勉強跪坐起來,朝李大人磕了個頭。

  李大人手指捻著胡須,瞧著賴五實在不像開竅的模樣,頭疼極了,准備換個突破口,“陳德,你可認識跪在堂下的賴五?”

  陳德眯著眼,上上下下打量半天,“仿佛有些面善,難道是在我家店裡買過點心?”

  賴五在李大人的授意下,哆哆嗦嗦道:“小人主家姓周,是陳官人的岳家。”

  “原來是你,怪不得我沒認出來,上一次見已經有三四年了吧。”陳德一臉愧色地對李大人拱手道,“大人容稟,因賤內時常接濟娘家,家母不悅,婆媳間屢屢爭執,小人夾在當中,左右為難……後來小人只當自己是聾子啞子,只要不吵到眼前,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不知道,也因此跟岳家關系越來越淡。時至今日,已有三四年沒再踏上岳家門了。”

  “傳陳周氏上堂。”李大人高聲道。

  “民婦陳周氏拜見大人。”陳母恭敬地磕了頭。

  李大人指著跪在中間的賴管事,“陳周氏,你可認識此人?”

  陳母點頭,李大人又問,“此人於五月初四在劉麻子處買了三壇石漆,可是系你指派?”

  “沒有,我要買東西,我家的下人多的是供我驅遣的,做什麼繞個彎子讓賴管事來干?”陳母不解道,“再說了,石漆是個什麼東西?”

  李大人皺了皺眉,翻到程小乙屍格一欄,念道:“程小乙系他殺,捆綁用的麻繩由苧麻制成,出自北街雜店,由其賬目可知,五股苧麻麻繩僅在三年前由陳氏糕點鋪買過……”

  一直好整以暇跪在旁邊的陳德臉色微變,怎麼會查到……

  陳德抵在膝蓋上的手不覺緊攥成拳,良久,他開口道:“啟稟大人,小人鋪裡的點心打包時,都是由麻紙麻繩系成,包裹大小不同,所用麻繩股數也不同。當年一口氣進了所有股數的麻繩也是有備無患,但五股的畢竟太粗,所以一直沒用到,就擱在舊字號的庫房裡。”

  “什麼人能拿到這所庫房的鑰匙?”

  “只有我和舊庫管事。舊庫管事是我的內弟,但他一貫懶散,交給他的活兒一向丟給自家管事,想來就是賴五擔了這營生。” 陳德的語氣低沉下來,一眼不眨地盯著賴五,“因這庫房存著的都是舊貨,我鮮少會去,不過前兒我清點總庫,去了一趟舊庫,發現裡面少了一盤五股苧麻麻繩。”

  “你是說,賴五偷走了那盤苧麻麻繩?”李大人語氣有點微妙。

  “盡管我不願意這麼想,但恐怕事實就是如此。”陳德遺憾地搖了搖頭。

  “賴五,你怎麼說?”李大人問道。

  賴五本來已經疼得神情恍惚了,但陳德的指控讓他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先前他肯一肩擔下指使人詐欺王臻華的罪名,是因為一來此計半途而廢,並未造成什麼傷害;二來小蓮一案與縱火一案並沒有直接證據,證明二者有牽連;所以就算判刑也不會多重。

  但現在陳大官人要將殺程小乙的罪名,栽在他頭上——這可是要砍頭的呀!

  賴五張嘴想要大喊,老子從來沒管過庫房,也從來沒見過什麼四股還是五股的麻繩……但是陳德慈和惋惜的眼神讓賴五瞬間失了語,那是對他的警告!

  他那年過七十的老母親和上個月剛滿十歲的乖兒子,都是周家簽了賣身契的下人。

  倘若他說錯一句話,等待他們的會是什麼?跟著陳大官人辦事五六年,背叛得罪他的人會有什麼下場,賴五見了不少,他可不覺得陳大官人會對他法外開恩。

  賴五坍下肩膀,准備認下罪名。

  這時,一直當壁花的程御終於看夠了戲,漫不經心地朝李大人拱了拱手,“昨日我路過淮安街,碰到一個叫賴明的小子辦事精干、回話伶俐,我一時惜才,就給他一家贖身為良民。我跟那家主人已經交割完畢,還需來汴梁府登記造個冊,不知李大人能否行個方便?”

  李大人顯然也看出賴五心裡有忌憚,才不得不聽陳德的話。此刻程御的話一出,賴五頓時眼睛也亮了,背也挺直了,自然明白程御口中的賴明對於賴五來說很重要。

  “程大人一片惜才之意,我自當成全!”李大人朗聲大笑。

  公堂就在汴梁府,這麼一個戶籍變更的小事,自然快得不能再快。不一會兒工夫,賴五就看到自家一家三口的良籍文書,頓時連屁股上的棍傷都扔在腦後,開心得眼睛都笑沒了。

  而跪在一旁的陳德臉色鐵青,看向賴五的眼神陰森煞氣得幾乎要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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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賴五是個明白人,指揮使大人不費吹灰之力就讓他一家三口從賤籍變良籍,那是因為大人眼下用得著他,但如果他不懂事說錯話,那麼貶良為賤也同樣費不了多少時間。

  想到這兒,賴五跪直了身體,“啟稟大人,小人在一年前指派小蓮勾引王官人,兩個月前買通程小乙交付石漆令其見機縱火,半個月前令閑漢王二向小蓮下毒……這一切都是由陳官人指使。”

  “賴五,你別血口噴人!”陳德怒道。

  “周官人確實在陳家店鋪裡掛著個管事的銜兒,但只是空拿月錢,並不管實差。”賴五一點都不為陳德的叱喝所動,繼續道,“小人為周官人跑了十來年腿,從來沒見過什麼舊庫鑰匙。大人可以召周官人來問,小人若有一句虛言,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大人一拍驚堂木,喝問道:“陳德,舊庫的鑰匙到底誰有?”

  陳德的臉青青白白變了半晌,才定格成一種局促不安的老實人模樣,“想是我記錯了……實在是舊庫一直閑置不用,一時記錯也是有的。”不待李大人發問,陳德就急慌慌解釋,“但那苧麻麻繩的確不是我拿的,程小乙的死跟我更是一點關系都沒有,事發當晚我一直在家中,賤內可以作證。”

  “難道那麻繩能憑空自己消失了不成?”

  “這我實在不知……”陳德苦著一張臉,“說不定是什麼人撬門偷走了它,說不定有人看我不順眼,故意栽贓陷害於我!求大人給我做主,還我一個清白啊!”

  “你是清白的?”李大人冷笑,“就算此事暫且按下不論,剛才賴五指認你的樁樁件件,你身上還有清白可言嗎?”

  “我也不知道哪裡得罪了賴五,致使他胡亂攀咬於我。”陳德一臉義憤填膺,看向賴五,“我內弟雖然人無能了些,但對下人一向寬厚大方,不想竟養出了你這麼一條忘恩負義、反咬主人的狗!”

  “一切都是賴五片面之詞,請大人千萬不要受他的蒙蔽,冤枉了好人!”陳德對李大人一抱拳。

  李大人不由沉默下來。

  雖然證據都指向了陳德,但沒有確鑿的證據。只憑著剛脫了奴籍的賴五的幾句證詞,還有陳家糕點鋪庫房裡丟的一盤麻繩……要是陳德一直硬頂著不松口,還真不能給他定罪。

  “大人可否容我看一下程小乙的屍格?” 程御對李大人道。

  “請。”李大人讓衙役送過去。

  程御翻了翻,在某一頁定住,隨後視線在大堂裡掃了一圈,最後有點古怪地定在陳德頭上,“大人可否請仵作上來作證,並呈上相關證物?”

  李大人遲疑一下,“仵作並不在官衙當差,大人若想見他,恐怕得著人另行傳喚。”

  本朝的仵作多是由賤民或奴隸充任,雖然仵作驗屍是判案的重要依據,也很需要豐富全面的專業知識,但這一行卻並不為人所尊敬,甚至官府對他們的信任也不過爾爾。

  所以李大人提到仵作上堂作證時,才有所遲疑。

  程御卻直截了當點了頭。

  李大人無法,只得派人傳喚仵作,但想了想還是不解問道:“不知大人傳喚仵作,所為何事?”

  “屍格中提到,屍體口中有幾根頭發,恐怕是凶手留下來的。”程御一手托著下巴,眼神玩味地在眾人頭上掃過,“現在本案的嫌犯都在場,索性就拿這幾根頭發來比對一下,看看是誰落下的。”

  “屍體……口中?”李大人有點犯嘔,沒敢再問下去。

  “是啊,這程小乙也算爭氣,留下來一點證據。可能是在跟凶手打鬥的時候揪下來,或是撕咬下來的……”程御饒有興致地感嘆道,“還不算笨,要是攥在手裡,恐怕早晚會被凶手檢查發現。但吞在口中,藏在舌下,凶手就算再周密,也不會猜到程小乙會把證據藏在這裡。”

  “若是一般形狀的頭發,恐怕沒法比對出來自何人,但是這幾根頭發卻獨有特征——”程御照著屍格一字字念道,“發長二尺三寸,發根灰白,發梢黑而卷曲……”

  隨著程御平靜的聲音,眾人的視線先後落在陳德頭上。

  陳德頭上束著玉冠,但這並不妨礙眾人的觀察。他雖然保養得當,頭發養得濃密黑亮,但畢竟年過不惑,發根處隱隱泛著灰白,而且他的頭發帶著一點自來卷,只在發梢處稍有卷曲,不影響觀瞻。

  被眾人矚目,陳德的臉有點發黑。

  陳德運了運氣,壓下噴湧的不安和暴躁,“大人,單憑顏色形狀來判斷,是否過於草率了一些?這天底下頭發外觀相像的人何止萬千,單憑此來確認凶手,會不會冤枉好人,令真凶逍遙法外?”

  沒等李大人回答,仵作就被帶了上來。

  仵作將一應證物呈上,叩拜大人,聲音清朗,動作利落。在程御下令讓他解釋後,仵作打開一個青色的盒子,用鑷子夾起來一樣東西,“二次屍檢後,小人在屍體舌下發現幾根頭發……”

  雖然聞不到腐臭味,但眾人都不由自主挪遠了一些。

  程御一反眾人避而遠之的模樣,湊近接過仵作手中的鑷子,在眾人身邊走來走去比對是否一樣。最後他停在了陳德身邊,把證物比在陳德頭邊,還問旁邊人,“除了光澤稍暗,是不是很像?”

  正巧王臻華就在旁邊,她雖然心中納悶,但還是配合地點頭,“一模一樣。”

  “容我再細看看,別冤枉了好人。”程御意味深長地盯了陳德一眼,笑眯眯地揪了他一撮頭發。陳德嘶了一聲,卻不敢喊疼。程御左右手比較半天,“還真是別無二致。”

  “對此,你作何解釋?”揪下來的頭發,被程御輕飄飄扔在陳德面前。

  “大人,就算這證物與我的頭發相像,也不代表我就是凶手!”陳德攥緊了拳頭,雙眼發紅,困獸猶鬥一般喊道,“這頭發說不定是屍體入水後,隨著水流進入到屍體口中!護城河連著城內水道,汴梁城裡裝著上百萬人,大人挨個兒排除了這上百萬人的嫌疑,再來給我定罪不遲!”

  一時間堂上鴉雀無聲。

  陳德以為對方被自己問住,正自安下心來,卻聽到旁邊傳來一聲嗤笑聲。

  王臻華明白了剛才的蹊蹺,有點憐憫地望著陳德,“程小乙的屍體被發現時,目擊者僅有寥寥數人,而且當時就都被封了口。敢問陳官人從何處得知,程小乙是溺水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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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發表於 2017-4-6 00:03:1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李大人一拍驚堂木,“陳德,一年前你設局陷害王臻華,一計不成,又生二計,指使賴五買通程小乙,毒殺小蓮,誘王臻華入局,放火殺人,看石漆之事敗露,又親手殺了程小乙……你可認罪?”

  陳德一下子像是被誰掐了嗓門的鴨子,嘴巴張合,卻一個音兒都發不出來。一旁跪著的陳母不敢置信跌坐在地,“殺人……這怎麼可能……”

  聽到陳母不願相信的呢喃聲,陳德回過神來。

  “我承認這些是我做的,但我沒罪,我只是拿回本來就屬於我的東西!”陳德用力地揮動手臂,瞳孔放大,鼻翼翕動,說得唾沫點子橫飛,“原先王家一個兒子沒有,婧娘和東齊訂了親,王家的所有家產早晚都是陳家的。可惜,這一切都讓你的出世破壞了!”

  王臻華不由皺眉,陳德這麼一副全天下人都是欠他的樣子,真是讓人作嘔。

  當年若非王昱資助,陳德能不能掙得這一番家業猶未可知。

  或許是王昱從不拒絕陳德借錢的老好人態度,一次次滋長了陳德的野心,若是王昱沒把原主作男兒養,陳德的設想也不是不可能發生。但是在王家明白無誤的立出繼承人後,陳德這麼一副你搶了我錢的樣子,就實在讓人惡心了。

  “在王昱葬禮上,你這個錯誤本來可以被終止的。可惜你命大,竟讓你活過來了!”陳德臉上浮現起堪稱猙獰的笑來,“不但如此,你還毀了兩家的婚約,像踹開一條死狗一樣想要踹開陳家……”

  “等等,是陳家先毀了婚約!”王臻華皺眉做了個停的手勢,“貶妻為妾,需要我提醒嗎?”

  “我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陳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王臻華的話置若罔聞,“我給過你機會——孝期行淫,名聲盡毀。我會雪中送炭,把王家從聲名狼藉的泥潭裡拉出來,再順勢讓東齊娶了婧娘,拿回屬於我的東西。我總會看在十來年交情的份上,給你一口飯出……總好過命沒了不是?”

  “但是你又一次壞了我的好事!”陳德的表情一時柔和,一時癲狂,“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就合該被燒死在書局!那個成事不足的程小乙!天時地利,都把你困在火場了,竟然還讓你逃出來!”

  王臻華心中難掩厭惡,“不是程小乙成事不足,而是你的計劃漏洞百出。”

  被王臻華的話觸怒,陳德死死盯著她一字一頓道:“我的計劃再周密不過,要不是那廢物……”

  “就算是你親自上場,也不會好到哪去。”王臻華一副實事求是的模樣分析道,“當時才入夜,書局沒有一人入睡,想要在不驚動我們的情況下點火,難度本就不低。就算這一步達成,難道你還指望我們眼睛鼻子都是擺設,在火著起來後還窩在屋裡等著活活被燒死嗎?”

  “石漆見火就燃,按照我的計劃,在你們發現被困火中時,火勢已經成型,就算沒有合圍……”

  “你的計劃顯然是一紙空談。”王臻華截斷了陳德的話,“石漆沒你想像中好用,反而因來源稀少,而暴露了你的痕跡,致使你不得不鋌而走險,親手殺掉程小乙。”

  殺程小乙顯然是陳德的得意之作,被王臻華提起時,陳德頓時忘記了王臻華的出言不遜,眼球突出,呼吸變重,臉上閃動著狂熱的光芒。

  “這樣的廢物死不足惜,你知道他那天晚上在干什麼嗎?他縮在一間小酒館裡借酒澆愁。我就坐在旁邊,跟他說了幾句似是而非的貼心話,他就趴在我肩膀上哭起來……”陳德雙手合十,頭側枕在手背上,抽抽搭搭地學著程小乙的樣子,“嗚嗚,我就不該拿他的錢……我干了很壞很壞的事,我完蛋了……爹爹,我要是被官府的人找到,我一定會被砍頭……”

  “我就這麼聽了一堆狗屎,直到他喝到爛醉,就輕輕松松把人帶走。”陳德直起腰,一臉輕視地撇了撇嘴,“我扶著他出城的時候,守門的兵士還問我要不要幫忙——哈,幫我遞繩子嗎?”

  “唯一無趣的一點是,他醉得太死,進了水沒怎麼折騰,一會兒功夫就沉了底。”陳德遺憾道,“我本來沒堵他的嘴,還想聽他尖叫掙扎喊救命,可惜他死得太快了……”

  公堂上一片死寂。

  就連一直捂著臉小聲抽噎的陳母也歇了聲,震驚悚然地望著陳德。

  陳母確實打過王家家產的主意,也確實知道在一年前被拒之後,陳德私下做了一些安排。但她從來沒想過躺在身邊幾十年的枕邊人竟然會殺人,而且殺人後一點內疚不安都沒有,反而樂在其中……

  陳德像是察覺到陳母的視線,轉頭對陳母一笑。陳母一哆嗦,不由挪遠了一些。

  李大人也回了神,下了判詞,“今審王家書局與錦繡閣失火一案,系陳德指使,後見事敗露,殺程小乙滅口……按律縱火殺人,兩罪並罰,當判絞刑!”

  陳德畫了押,被衙役壓著收監。

  王家書局和錦繡閣因失火帶來的損失,由陳家全部賠償。

  賴五協同作案,助紂為虐,杖一百,徒三千裡。

  “退堂!”李大人一拍驚堂木,宣布此案了結。雖然事涉人命,要經由刑部復審,但現在罪犯本人親口認罪,證據確鑿,翻案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王臻華出了衙門,看向汴梁府的匾額。

  沒等王臻華松一口氣,就見皇城司指揮使程御走出衙門。

  本來以為案子了結,以兩人寥寥幾次打交道的情形來看,程御不會再賞臉跟一介小民打交道,王臻華也做好了被無視的准備,沒想到程御竟朝著她直直走了過來。

  程御手指點了點額頭,一副困惑的樣子,“我有一點不明白,還請王官人解惑。”

  王臻華受寵若驚,做了個請的手勢,“我的榮幸。”

  “陳德說他的計劃,就算你們不會被火勢包圍——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程御一副誠心求解地看著王臻華,“明明王家書局的後院被燒了個底朝天,甚至隔壁的錦繡閣也受了池魚之殃。”

  王臻華心裡咯噔一聲。

  程御一眼不眨地盯著王臻華,饒有深意道:“我瞧著陳德都招認殺人了,想來也沒必要在這種小事上撒謊。火總不會自己長了腳,但人卻未必。你覺得呢,王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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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6 00:03:2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程御剛才沒再堂上向陳德追問細節,而是在案子審完之後,出了衙門,才對她出言試探……王臻華告訴自己沉住氣,從容道:“請恕冒犯,我的看法倒是與大人不同。”

  聽了這話,程御臉上一點沒有被冒犯的怒色,“願聞其詳。”

  “在這種小事上,陳德的確沒有撒謊的可能。”王臻華先對程御的一部分推論表示贊同,見程御微微頷首,才話音一轉,“但是歸根結底,陳德只是策劃者,真正的執行者是程小乙。或許是計策經賴五口傳偶有遺失,或許是程小乙一時緊張出了差錯,導致最終結果與陳德的計劃相違……”

  “但當晚情形如何,我們也僅能在事後做出推論,但真相如何已不可知。”王臻華淡定收了尾。

  程御沉默片刻,才點了點頭,“也對,我總不能把人從棺材裡揪出來告訴我真相。”

  王臻華心中一松,雖然往死人頭上推不大厚道,但總比上了皇城司指揮使大人的黑名單強。

  程御手指在腰間的佩劍劍鞘上叩了叩,“死無對證,陳德還真是自尋死路。”看到王臻華面露不解,程御唇邊露出一點莫測的笑,“一樁小小的失火案引得皇城司介入,你可知為何?”

  王臻華知道現在不是裝傻的時候,直言道:“跟錦繡閣有關。”

  程御嘴邊含笑,語氣涼薄,“若程小乙還活著,說不定能證明錦繡閣失火另有隱情,但他現在死了,錦繡閣背後的貴人們要問罪拿人,就只能找到陳德頭上。陳家家大業大,原本私下裡活動一二,說不定陳德能贖免死罪。但惹上了貴人,陳德就只剩下死路一條了。”

  王臻華心裡直泛涼氣,臉上險些端不住禮貌的笑來。

  “王官人可是不舒服?怎麼臉色一下子這麼蒼白?”程御一副關心的樣子,湊前問道。

  “有嗎?或許是風太大了。”王臻華輕描淡寫回了一句,狀若無意地退後一步。程御太過高大,稍一靠近,兩人身形就高下立現,讓她覺得氣勢平白弱了一頭。

  “風大?”程御一副懶得拆穿的模樣,“王官人總不會是在同情陳德吧?”

  “同情他?”王臻華詫異道。

  “我就知道不是。”程御漫不經心點了點頭,“陳德處心積慮算計你們家,為了侵吞你家財產,不惜設局殺你……現在得知他再無翻身之地,只剩下死路一條,最該拍手稱快的就是你了吧?”

  有心人聽去,這句話中簡直步步陷阱。

  但王臻華要把自己當做一個毫不知情的坦蕩君子,所以她坦然道:“拍手稱快算不上,但得知在背後算計我的人被繩之以法,我心甚安,想來今晚總算睡個安穩覺了。”

  兩人對視。

  程御周身氣勢收斂,像是一柄歸鞘的寶劍,鋒芒隱於鞘中,樸拙無華。但懂行的人卻不會小覷,因為深知劍一出鞘,將是何等煞氣逼人。

  王臻華眼神清澈,無所畏懼。

  良久,程御率先笑了笑,“恭喜王官人得償所願。”

  王臻華抱了抱拳,“多謝大人成全。”

  上了馬車,車簾垂下,王臻華靠在車廂上,緩緩舒出一口氣。

  今番程御放了她過去,雖然一方面是她振振有詞,半點不松口,另一方面也是死無對證,畢竟程御手中沒有一點她放火燒了錦繡閣的證據。

  沒有站得住腳的真憑實據,就貿然回稟皇上,程御除非是准備辭職不干了……

  王臻華透過薄薄的一層紗簾,隱約能瞥見程御漸漸走遠的身影。

  這一次是她魯莽了。到底是見機行事,考慮得不免有些不周全。

  若是一般人乍聞此事,注意力不免會被突如其來的火災吸引過去,而忽略掉一些細枝末節。但總有一種人,心思堅定,目光清明,總能一眼穿透繁華的外衣,直擊本質所在。

  而且這次程御雖然暫時偃旗息鼓,但誰知道日後他會不會再翻出來舊賬?

  在事情塵埃落定之前,看來她要夾著尾巴做人了……

  回到王家,王臻華痛痛快快睡了個好覺。

  李氏的病情在纏綿了一個月後,也終於在官司打贏的這一天痊愈了。婧娘在官司懸而未決的時候一直強撐著身體主持大局,等到好消息一傳來,反而胸口撐著的氣兒泄了,立馬大病了一場。

  幸而只是耗費了一些心力,臥病養了兩個來月,婧娘也就慢慢養了過來。

  官司打贏的當天,書局門上的封條被揭掉。

  有何老和向叔督促書局重建事宜,又有陳家賠償的銀子作為資金來源,書局的重建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等到婧娘養好了病,開始張羅年貨的時候,王家書局已經重新開張了。

  刑部的復審並沒有波折,陳德維持原判,定於來年秋天處決。

  陳母當時雖然心寒於陳德的殺人,但一日夫妻百日恩,而且陳父畢竟是陳家的頂梁柱。她找人為陳德贖免死罪,畢竟死的只是個簽了短工的下人,雖然密謀放了一把火,但造成的損失也都折價還了銀子。不過誠如程御所言,錦繡閣背後站著寵妃皇子,任是陳家再出手闊綽,也沒人敢觸霉頭。

  官司完後不到一個月,陳東齊就從白羽書院退了學。

  據說是家中嫡庶子爭奪家產,陳東齊雖是嫡,但並非長,人也還算聰明,能進白羽書院說明底子不錯,但他一貫好吟風弄月,自比風流才子,不愛仕途經濟學問,於庶務上一竅不通,被陳母急急火火叫回去爭家產,他也就當真歡歡喜喜辭了書院,准備當坐擁萬貫家財的大官人。

  不過,陳家幾個庶子顯然都不是省油的燈。

  陳母漸漸被內鬥纏住腳,為陳德奔走贖人的時間越來越短。

  不過,這些於王臻華來說只是閑余飯後的下酒料,真正讓她發愁的事悄然降臨——她來葵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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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6 00:03: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說來也巧,王臻華來葵水的這一天,正是王家出孝的日子。

  開了祠堂,王臻華拜祭了王昱,正式出了孝。王家換下了白幔素帳,入目青瓦紅牆,煥然一新。上至主子,下至僕從都換上了鮮亮的衣衫。

  王臻華也意思一下,換了個浮雲出岫的玉冠,系了條彩繡飛煌的腰帶,衣服卻沒換。

  三年前王臻華才十一歲,瘦瘦小小,容貌未開,扮成男孩一點都不難。但現在她身姿舒展,猿背蜂腰,眉目湛然……雖然旁人看來是儒雅俊俏的佳公子,但王臻華卻怕眉宇太溫雅,被看作女氣。

  所以盡管出了孝,王臻華也沒選擇柳綠、藕荷等少年人常選的服色,依舊穿著玄青色系的衣袍。

  也幸好王臻華夠謹慎,才不致在來葵水後,弄髒淺色衣袍而露餡。

  古代的月事帶都是自家縫制而成,只是富人家填些漿紙,窮人家填些草木灰。

  關於月事帶怎麼做,王臻華也旁敲側擊打聽過。但她住的地方早晚都有使女打掃,就算是提前預備上,也沒法子藏好。為防被當成變態,王臻華只好收集一些原材料備著,用的時候再悄悄縫制。

  王臻華按了按酸脹的小腹,支開冬草,讓書童重硯立刻准備馬車。

  關上門,王臻華以最快的速度裁了一截長布條,勻整地鋪好漿紙,鎖好邊……王臻華的女紅僅限於針腳細密,府裡就連才七歲的使女小滿也能完虐她。

  幸好這東西是貼身的,也不用擔心丟人……

  王臻華滿意地剪掉線頭,為自己換上自制的月事帶。至於替下的髒衣服……這種東西,但凡來過月事的女人都不會錯認。她可不覺得“不小心割破流了點血”之類的借口,能瞞過一向機靈的冬草。

  銅盆被擱在書房,王臻華輕車熟路地找了出來,把衣服點燃,扔了進去。

  剛來的那一段時間,銅盆被王臻華頻繁使用,是因為她要習原主的字,在沒學出來之前,練廢的字自然要毀屍滅跡。王臻華蹲在銅盆前,手持銅箸,翻動著衣服,讓火燒得更均勻充分。

  直到最後一角布料變成焦黑的灰燼,王臻華才歇了手。

  王臻華到桌邊倒了杯茶水,喝了半杯,剩下半杯嘩的往銅盆一倒。銅盆裡的灰燼嘶嘶作響,冒了幾股白煙,不一會兒就散盡了。

  她伸手推開窗戶,左手端銅盆,右手在窗台上一撐,翻出了後窗。

  後窗外是一處幽靜的竹林,王臻華取來一把鐵钎,挖了個淺坑,將東西埋了進去。她就著竹林裡的井台,接水涮了幾遍銅盆,直到恢復原樣,才原路返回書房。

  雖然大中午暖風熏人,但井水沁涼。

  王臻華十指冰涼,連灌了幾杯熱茶下肚,又捧著熱茶杯暖了半天手,但手指還是一直涼冰冰的,小腹也不停作怪,一會兒酸脹,一會兒下墜……半點都不安生。

  “官人,紅豆蓮子羹燉好了。”冬草掀開簾子,端著燉盅跨進門來。

  “來的正好。”王臻華招手讓冬草上前。

  這紅豆蓮子羹不知耗費了冬草精力,但王臻華卻只像豬八戒吃人參果,囫圇吞就吃個干淨,一點滋味沒嘗出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這麼一大盅羹湯吃完,王臻華立馬覺得精神好了很多。

  冬草看王臻華結結實實吃了一整盅,不由心疼道:“我就知道書院伙食不好,瞧把官人饞的。”

  王臻華失笑,“今天胃口好罷了。”

  冬草是個懂事的,只當王臻華不肯在背後說人不是,也不反駁,順著她的話體貼道:“官人胃口既然好,那我這幾日天天給官人燉湯喝好不好?”

  能在好伙伴到來的時候,每天有鮮香可口的羹湯喝……王臻華心動了一小下。

  但一想到在這期間,每次更換月事帶,都要偷偷摸摸大費周章,王臻華只好忍痛拒絕,“等以後有機會吧,書院有事,我這就要走了。”

  書院好歹是獨居,換洗只要當心些,就不用怕被人發現。

  回到書院,王臻華進了自己的房舍。

  今天是正常上課的日子,王臻華因家中出孝,要祭拜祖先,所以特地告了幾日假。本來王臻華還想偷閑在家逍遙幾天,但眼下事出突然只能提前回學院。現在課已經上了一半,為了不妨礙課堂正常秩序,王臻華也就心安理得在屋裡貓著,准備睡個回籠覺。

  大概是來月事的原因,王臻華睡得也不踏實。翻來覆去大半天,她才朦朧睡去。眼皮似乎剛合了一小會兒,就有一陣敲門聲將她從半夢半醒之間叫醒。

  王臻華揉了揉脖子,腰酸腿痛的,就跟夢裡跑了十萬八千裡似的……總覺得這一覺比不睡還累。

  開了門,門外是隔壁的賀金。

  賀金來自汴梁城中一方富豪之家,雖然學問一般,但因著散財童子的性子,憑借著嫻熟的外交手腕,在書院裡混得相當不錯,大大小小的人物都賣他面子。

  王臻華不想得罪此人,所以見面也存著三分笑。

  兩人不免寒暄一二,隨後賀金提出要請客,為素了三年的王臻華慶賀。因為之前賀金提出一個院子裡的四人一起出去聚聚,但王臻華要守孝,不能飲樂,所以屢次拒絕。

  但現在王臻華已經出了孝,賀金盛情邀請,另兩人也都同意,王臻華要是再拒絕就實在敗興了。

  正好王臻華睡得不太舒服,骨頭好像生鏽一樣,稍微動彈一下關節就嘎嘣嘎嘣作響,她也沒有繼續再在屋裡待著的欲望,順勢答應了賀金的邀請。

  兩人結伴而出,同院裡的另外兩人——典素問和於莽已經等在門口。

  典素問依舊是一身白色儒衫,目下無塵。

  雖然一襲白衣的裝扮在書院並不少見,但單憑一個背影就讓人不由望而生畏、敬而遠之的,滿書院也就只有一個典素問了。

  賀金能邀請到典素問一道出去,也算本事。

  於莽是三人中跟賀金關系最近的一個,但此刻見賀金帶頭走過來,也只是不鹹不淡點了點頭。

  說起來,於莽是這座院子裡最刻苦的一個,每天天不亮就爬起來晨讀,晚上屋子裡的燭火從來最晚一個熄滅,夫子留的作業一向最早完成,就連放假別人回家探親出游,他也從不回家一直學學學。

  但他每次考試卻只跟賀金混個不相上下,有時候甚至連賀金都不如。要知道賀金志不在此,學習從來都是混的。大概也是因為此,於莽的面相帶著三分愁苦,除了主動貼近的賀金,並無其他好友。

  賀金提議,“汴玉河上新開了一間船舫,裡面的清蒸鱸魚堪稱一絕,不如咱們去那兒嘗嘗鮮?”

  其他三人都沒意見,都點了頭。

  汴玉河並不遠,四人邊走邊聊,沒多久就看到一條波光粼粼的河在岸邊的燈火下輝映生光。數只船舫停泊在岸邊,天色將晚,大紅的燈籠掛在桅杆上,青瓦紅欄杆,格外的熱鬧風流。

  賀金領著眾人,上了一座二層的烏頂船舫。

  迎面走來一個膚色微黑、身段婀娜的女娘,“賀官人可真是稀客,快裡面請!”

  賀金熟稔地和那女娘打了招呼,調笑道:“都是雲娘這裡的生意太好,一座難求。要不然啊,我可是巴不得長長久久地住在雲來舫上呢!”

  雲娘被恭維地開心,嗔笑道:“賀官人若肯賞臉,我做夢都要笑醒……”

  四人入了座,賀金是老客,也不推辭,一徑點了雲來舫的拿手好菜。或許是老板娘在,酒菜上的很快,雲娘奉承了幾句,敬了眾人一圈酒,才笑意融融地退了下去。

  不過片刻,就有四個姿色動人的小娘子各執一樣樂器,魚貫而入。

  要是這會兒王臻華再看不出來,那她的腦袋就該當球踢了——這分明是一座青樓畫舫。

  讓王臻華稍覺意外的一點是,不管是老板娘雲娘,還是四位歌姬打扮的女娘,衣裙不袒胸露乳,妝容不媚態橫生……甚至一顰一笑,都有著不輸於大家閨秀的風度。

  要不是賀金一點都不見外的摟住了他身邊的小娘子,王臻華都要以為是自己思想齷齪了。

  王臻華略覺不自在。

  原以為一直蒙頭讀書的於莽是個不解風情的,沒想到只一會兒工夫,就跟吹笛子的女娘勾著手,挨著肩,膩膩歪歪你喂我一口菜,我喂你一杯酒……

  倒是典素問還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樣子,自斟自飲。

  旁邊的小娘子本來想上前伺候,被典素問一個冷眼定在原地,乖乖抱著琵琶,不敢輕易動彈。

  看來也不是每個人都買賬。王臻華心中松了口氣,這樣她的不近女色就不會顯得那麼不合群了。她收回視線,正對上為她奉酒的美嬌娘楚楚的眼眸。

  王臻華只覺腦門一陣抽痛。

  這種艷福,小生實在是消受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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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6 00:03: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像是看出王臻華的為難,那女娘掩唇一笑,率先開了口,“奴喚玉奴,這廂見過官人了。”

  這座畫舫上的花娘顯然素質偏高,並不是見著男人就往上撲的那種,而是端著閨秀的架子跟你談琴棋書畫、說詩詞歌賦,雖然本質並不變,但有了這一層溫情的薄紗,情調也似乎跟著高雅起來。

  溜溜嘴皮子,對於王臻華來說並不難。

  王臻華找准了定位,也就放松下來,“在下姓王,見過玉奴娘子。”

  出來玩,王臻華不願再想跟書本有關的東西,也不准備附庸風雅聊什麼詩詞歌賦,就拿了汴梁城的一些風土人情來聊,玉奴是個知趣的,不談風月,一問一答之間,兩人氣氛倒是老友一般融洽。

  正聊得開心,王臻華突然瞥見賀金摟著美人,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視線在她和典素問間游走。

  賀金被正主兒發現偷看,一點都不窘迫,忍著笑地舉杯道:“王兄,你和典兄真不愧是一齊被龐老先生看中的,瞧瞧這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樣兒,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柳下惠?

  雖然柳下惠是位古今聞名的正人君子,但後世人都說柳下惠美女坐於懷中而不動心,不是某方面無能,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斷袖……總而言之,這名字衍生的意思不太好。

  顯然賀金臉上的偷笑,也證明了這個說法不獨後世所有。

  王臻華接過玉奴奉上的酒杯,敷衍道:“如斯美人,總該慢慢親近才是,冒昧唐突豈不罪過?”

  至於賀金的前半句話,王臻華選擇性地忽略掉了。

  這一年來,典素問不知不覺就成了龐老先生跟前的第二號紅人。

  當然,這個所謂紅人只是相對而言。不管是先一步得到龐老先生好感的王臻華,還是水磨功夫獲得龐老先生認可的典素問,都沒真正得到過龐老先生哪怕一句認可。

  本來王臻華和典素問還保持著點頭之交的交情,但最近就……

  升入西園一年半後,東園的入學考試再次來臨。

  東園是針對科舉特設,在這裡能聽到歷年策題解析,歷任主考官的判卷喜好……甚至押主考官、押題都是光明正大擺在台面上。而在東園,所有人最多只能待一年。

  進入東園有一次擇師的慣例,期限一月。

  通常一位夫子只帶五六個學生,離開書院之前基本都會定下師徒名分。

  如果在進入東園後一個月內,還不能拜入龐老先生門下,以後這扇門也就只能永遠關上了。畢竟以龐老先生的驕傲,肯定不可能和別人共用一個弟子。

  隨著考試越來越近,這一場競爭漸漸浮出水面。

  看戲的人不在少數。

  原本典素問和王臻華先後在半年內由南園升入西園,已經讓人瞠目。但南園畢竟只是初等,往年耗時更少的學子不是沒有,只要基礎夠扎實就能辦到。

  但西園不一樣,這裡卡死的聰明人可不少。

  這一次王臻華和典素問的報考東園,並不為人看好。不少人看戲不怕台高,等他二人雙雙落榜,丟人丟大發,被龐老先生一腳踢開……

  眼前的賀金似乎也是其中一員。

  原以為賀金雖然不免有些心機手段,但總體來說是個熱誠豪邁的。可現在看來,這半是玩笑半含酸的話,實在不像出自一個心胸開闊、疏朗落拓的人。

  王臻華能看得出來,賀金說這話本意是想恭維奉承她和典素問,但順嘴開的玩笑卻在不經意間透出真意——這種含酸帶諷的心態,嫉妒得不要更明顯。

  擱下酒杯,王臻華對這場飲宴徹底沒了興致。

  以前王臻華願意花時間跟賀金打交道,是因為身邊需要一個消息靈通的人。就算是現在,王臻華也不准備徹底得罪他,對於心性狹窄之人,敬而遠之就好,為一時痛快開罪這種人不太劃算。

  王臻華正想著,怎樣才能委婉、不傷人情面地提出告辭,沒想到典素問突然出了聲。

  “如果你想知道的話——”典素問輕輕放下筷子,淡漠地瞥了賀金一眼,“我不願擁這樣的美人入懷,是因為她身上紅鸞記的脂粉味太過刺鼻。”

  這話一出,不單是陪在典素問身後的歌姬尷尬,其他歌姬也都僵住一張俏臉。顯然用著紅鸞記脂粉的人不止那一個。倒是王臻華身邊的玉奴渾然不覺,捧著酒壺,臉上盈盈的笑意分毫不變。

  不止歌姬,就連賀金也有點沒面子,畢竟是他盛邀眾人前來,一路力證雲來舫是個好地方。

  “至於所謂我被龐老先生看中……”典素問的話中避開了王臻華,輕描淡寫道,“你無需羨慕,以你的資質,再刻苦學上十年,與七年前的我尚有一搏之力。”

  “你……我沒……你才是……”賀金的臉頓時憋得通紅,又惱又恨,都不知道先反駁哪句才好。

  “你並沒有羨慕我?”典素問輕輕頷首,“既然如此,我收回我剛才言不由衷的安慰之詞。”

  “你……你!”賀金的手指著典素問,直打哆嗦。

  “我去甲板上透個氣,你繼續。”典素問漠然點了點頭,飄然出了門。

  看著被氣得七竅生煙的賀金,王臻華臉上的同情都幾乎藏不住了。

  一旁的於莽此時也沒心情跟美人調情,只見他一臉心有戚戚焉的樣子,“典兄天資出眾,清高一些無可厚非,但拿出來碾壓咱們普通人,就實在有些過分……”

  賀金氣得發漲的腦子才緩點,聽到於莽的話,又被激怒:“他天資出眾?就那麼一個破落世家,日後能有幾分造化還是兩說呢!他清高?背地裡動得手腳可不少,也就騙騙你這種老實人!”

  典素問在白羽書院,大小也是個名人,身份早被扒得不能再扒了。

  典家在前朝十分繁盛,據說出過兩個宰相、三個尚書、五位國子監祭酒……可惜改朝換代,典家被新帝清算,人死了一茬又一茬,幾代過去,沒落得就剩下典素問一根獨支。

  至於賀金的第二個爆料,就有點稀罕了。

  “背地裡動手腳?”王臻華疑惑道。

  “你別看他一副清高的樣子,實際上心機很深,那心要真能掏出來,保准上面全是窟窿眼兒。”賀金看王臻華還是不太信,壓低了聲音,“王兄,當初是你先得了龐老先生的青眼,但沒過久就有流言說你和典素問一起被考驗,誰表現好誰就能拜師,你就沒想想這流言是從哪兒傳出來的?”

  “你是說?”王臻華配合地指了指甲板的方向。

  “就是他!”賀金不屑地撇嘴,“他就是想借流言踩你上位,入龐老先生的眼。”

  王臻華等了又等,沒等出賀金的證據,只聽到一大堆言之鑿鑿、似是而非的推論。

  其實真要說起來,典素問遠比王臻華更早瞄准龐老先生。記得當時剛入學,王臻華被陳東齊冤枉考場作弊,得龐老先生作為有力證人,王臻華才得以輕松脫身。

  現在想來,當時典素問與龐老先生一起出現,顯然是典素問剛一入學,就借機找上門去。

  彼時龐老先生能讓典素問用手摻扶著,多少展示了一種信任。可惜王臻華臨門插了一腳,一場事先沒有一點准備的反擊,奪走了龐老先生的關注……

  認真論起來,還不一定是誰踩誰上位呢。

  王臻華搖了搖頭,驅散這些念頭。

  現在說上位還為時尚早,其實龐老先生遲遲不表態,王臻華都有點懷疑,龐老先生是不是壓根誰都不准備收為關門弟子了。要不然這麼耗著一個,拖著另一個,實在有點缺德……

  船艙門被從外推開,賀金條件反射坐了回去,生怕被典素問抓到他背後說壞話。

  不過進來的人卻不是典素問,而是另外一個熟人。

  “我家玉奴就是被他霸著?”陳東齊頭戴金冠,腰束三指寬的金腰帶,右手的大拇指戴著一個墨綠的玉扳指,扇著一把繪著牡丹的檀木折扇,渾身都散發著“老子有錢,快來宰我”的暴發戶氣息。

  王臻華揉了揉眼睛,深覺被閃瞎了眼。

  雖然有句話叫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但陳東齊這審美退化到原始人了吧?

  原先一副小白臉的標配打扮,玉冠青衫,配飾只有玉佩護身符,雖然不符合他富家官人的身份,但還真挺襯他唇紅齒白的小白臉氣質。

  但現在……

  “玉奴小親親,快到我懷裡來。這種沒錢的窮小子也敢跟我搶美人,活得不耐煩了吧!”陳東齊才舍得分出一點眼神,看向玉奴身邊的人,陳東齊的臉色頓時變得不大好看,“原來是你!”

  “是我,見過陳官人了。”王臻華很有風度地笑了笑。

  “你家書局這個月開張了嗎?”陳東齊嘴角下撇,一臉刻薄地諷刺道,“賺的錢夠不夠你喝頓花酒啊,要是不夠,哥哥借你幾個?”

  書局重開後,生意不可避免受了影響,但總體還是盈利。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普通人對重建後的書局的信任度也在逐步恢復。不過這些不足為外人道,王臻華對此閉口不提。

  王臻華輕嘲道:“下個月就要伯父行刑,你還有閑心來逛花船,這份大將風度實在讓人嘆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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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6 00:04: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王臻華雖然巴不得來個人討走玉奴,好了結這以女兒身嫖女人的荒唐事……但王臻華也知道,真要被人搶走女人,下面子丟臉不說,別人還會說你軟蛋窩囊廢,笑話你沒擔當、不爺們兒!

  更何況來的人是陳東齊,王臻華就更不能讓了。

  王臻華接過玉奴奉的酒,幾句話就刺得陳東齊火冒三丈。

  陳東齊咬牙切齒,瞪向王臻華的眼睛幾乎冒出火來。誠然,陳德的入獄讓陳東齊早日執掌陳家,萬貫家財任由他取用,但陳東齊內有庶兄搗亂,外有對頭趁火打劫,偌大家產不斷縮水……陳東齊焦頭爛額,倘若陳德還在,這些人哪裡敢這麼囂張!

  如果說陳東齊剛進來時,還抱著如果點了玉奴的臭小子說幾句軟話,誠心實意地道個歉,那他就大人有大量,既往不咎,但現在搶人的是王臻華……

  這幾乎是殺父之仇、奪妻之恨……讓陳東齊焉能不恨!

  陳王兩家的恩怨,賀金和於莽早有耳聞。眼看著陳東齊雙眼赤紅,腦門上青筋暴漲,雙手緊攥在椅背上,幾乎立刻就要掄起椅子揍人,賀金和於莽忙上前,一左一右死死拽住陳東齊。

  “陳兄別衝動,一個歌妓罷了,哪值得陳兄這樣大動干戈……”賀金連聲勸道。

  “就是。”於莽身量瘦弱,只好一臂從後環住陳東齊,借助身體的重量往後拽,“今日之事實在不宜鬧大,你倆一個父親還在牢中,一個剛出了孝,要是傳出去為一個歌妓打架,名聲還要不要?”

  “你個王八羔子,老子操|你祖宗十八代……”陳東齊充耳不聞,罵罵咧咧地被拉拽著出了門。

  幾個陪酒的歌妓都花容失色,瑟縮在椅後。倒是陪在王臻華身邊的玉奴一臉的處變不驚,溫柔淺笑,顯然見慣了嫖客爭風吃醋。

  陳東齊的罵嚷聲猶在不停歇地傳來,王臻華扔開酒杯,沒了再玩的興致,起身准備走人。

  這時典素問返回房間,也不知看沒看到剛才陳東齊上門撒潑,朝王臻華語氣淺淡道:“外面下了大雨,一時半會兒怕是走不了人。”

  王臻華皺了皺眉,推開窗戶。

  窗戶一支開,刷刷的雨聲就傳了進來。水面一片漆黑,只偶爾轟隆一道閃電劃過夜空,能看到又斜又密的雨綿延在天地間。王臻華拭去落在臉頰上的雨滴,嘆了口氣,關上窗戶。

  賀金和於莽再回來,屋中只有王臻華和典素問各守席一邊,悶不吭聲吃著飯。

  四位歌妓都被攆在屏風前,屏息站著。

  賀金經過剛才陳東齊一鬧事,也恢復了往常的理智,沒再朝典素問針鋒相對,但到底敗了興,不再主動活躍氣氛。一時間席上悶頭各吃各的,倒是一桌好菜吃了個七七八八。

  及至最後,小二奉上最後一道珍珠玉佛湯。

  這一桌席眼見要不歡而散,於莽心中著急,連忙親手盛了幾碗湯,磕磕絆絆道:“今日咱們一個院子裡的人難得一起聚聚,大家都體諒體諒……有什麼不開心的,喝完這碗湯就都消了吧……”

  王臻華看於莽勉強說得臉都紅了,也不想為難他,第一個接過來碗,笑了笑算是承情。

  典素問也接了一碗,但只沾了沾唇就放下。

  賀金被於莽這一行動提醒,這一次非但沒套好交情,反而得罪了人,心中不免懊惱。他動作粗莽地從於莽手裡搶了一碗,拿勺子舀了舀,就不耐煩地囫圇吞一飲而盡。

  於莽顯然松了口氣,坐下來,慢慢喝起屬於自己的一份。

  四名歌姬也意思一下,合吃了一碗。

  最後一道湯吃完,外面的雨勢非但沒小,反而更大了。因為明天休沐,四人倒也不急,讓老板娘在樓上開了房間,權且歇下,等雨停再走不遲。

  四人在書院都是各住各的,現在更不可能合住,各要了一間房。

  王臻華跟其余三人各打了招呼,進入自己的客房,一轉身就看到玉奴也跟了進來。她的眉頭立馬皺成了一個深深的川字,“我睡覺不喜有人在側,你下去罷。”

  玉奴掩上門,裊裊地跪了下來,“奴只是奉媽媽之命,望官人饒恕則個。”

  比起其他腦滿腸肥、花樣百出,一晚上折磨得人生不如死的客人,自然是王臻華這種一看就是老實書生的雛兒更受歡迎。眼見王臻華不吃這套,玉奴只好收起風月手段。

  玉奴規規矩矩垂下眉眼,不再賣弄風情,“奴身子不適,求官人容奴在外間榻上歇息一陣,不然出去後,奴肯定會被媽媽趕去,另陪一桌客人。”

  王臻華心道,這倒是個懂事識趣的。

  王臻華看裡外隔間有門,也不為難這麼一個苦命人,點點頭應下。

  裡間紅紗軟帳,好一副溫柔銷金窟的模樣。不過王臻華身份特殊,怕泄露秘密,自然不會在這種陌生地方輕易入眠,只在椅子上坐著,准備消磨一晚上。

  這時,窗外傳來一陣輕渺的琴聲。

  王臻華聽著耳熟,回憶了一下,此曲有幾次在龐老先生處聽過,這一次想來是典素問彈的。王臻華想了想不由失笑,不摟著美人親近,反倒琢磨琴技……這一位還真是與眾不同。

  伴著琴聲,王臻華手托著下巴,看著燭淚一滴滴滑落,形成一小灘紅色的軟蠟。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明明小得不能再小的關門聲,如同驚雷一樣響在王臻華的耳邊,讓她瞬間從半夢半醒之間驚坐而起。

  王臻華抬頭四顧,周圍一切如常,她的心卻莫名不安起來。

  不對,床上有人!

  王臻華霍然站起,慌亂中拿了把燭台防身,幾步上前,嘩的一下拉開床帳!

  一股濃稠得駭人的血腥味先於視覺,傳入王臻華的頭腦中。王臻華不由呼吸一窒,才看到床上衣衫凌亂、渾身鮮血淋漓的女子正是玉奴。

  王臻華顫抖著手,試了試玉奴的鼻息——人已經死了。

  玉奴的枕邊端端正正擺著一把沾血的刀,這把三寸來長的小刀本是削水果用的,在王臻華剛進屋時,還被擱在外間八仙桌的果盤裡。

  想到這兒,王臻華忙推開裡間門看向八仙桌,果盤裡的小刀果然不見了。

  離開裡屋,不再直面那種血腥的殺人場景,王臻華的大腦才恢復了運轉,玉奴死時的模樣再次出現在腦海裡,王臻華才隱約覺察出來——那似乎不像正常殺人泄憤,而是淫|虐至死。

  聯系起先前她明明心懷警覺卻朦朧睡去,以及玉奴不堪的死亡方式……

  王臻華心道不好,三步並作兩步,奔向大門,使勁一推,門分毫不動。她透過門縫去看,門外並沒有別上門栓,但門死活推不開,顯然是被人不知在哪別住了門。

  而證實了被人設局陷害殺人的王臻華,也不再試圖開門。

  因為就算王臻華暫時離開,也擺脫不了昨晚她與玉奴一齊進屋的事實。而且她的離開,說不定還會被人認為是心虛氣短,作為她失手殺人的佐證。

  王臻華回到裡間,撩開床帳。玉奴嬌嫩紅潤的面容已經變得青白,她的眼角下濺了滴血,倒像點了顆美人痣,襯著白嫩的胸脯、凌亂浸血的紗衣,平添了幾分詭異妖嬈。

  王臻華探前身子,拿起那把沾血的刀。

  是誰設計了這一場殺局,王臻華無暇思考。現在對於她而言,最關鍵的就是洗脫自己的嫌疑。

  王臻華避開刀柄上沾血的地方,右手握緊刀,走到梳妝鏡前。軀干四肢不宜動,因為她要保住女兒身的秘密,事後大夫包扎會不方便。那麼唯一能動手腳的地方,就只有脖子了。

  她避開頸上的大動脈,深吸一口氣,朝著左頸處穩穩地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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