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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個人言論

[其它小說] [意遲遲] 閨寧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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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0:14:04 |顯示全部樓層
第010章 整治

  李媽媽笑著,好言道:「八小姐想讓奴婢做什麼,奴婢就會做什麼。」

  「哈……」謝姝寧指指炕几上的那隻茶盅,笑得瞇起了眼睛,語氣歡快地道,「那你就用它給我變隻小兔子出來吧!要白色,紅眼睛的!」

  李媽媽瞠目結舌,嘴巴微張,一個字也接不上去。

  謝姝寧擺正了身體,肉嘟嘟的兩隻手搭在松花綠的緞面上,慢條斯理地道:「本小姐誆你玩兒呢。我又不是小囡囡,自然知道茶盅是變不成小兔子的。」說完,見李媽媽臉色漸緩,她便又道:「那李媽媽就同我說說,京都都有什麼好玩的事吧。」

  「這……」李媽媽也是同孩子打慣了交道的人,可此刻面對著謝姝寧心裡也不由暗自嘀咕。這般小的奶娃娃能知道什麼,話說得利索可不代表就懂事了!但不知為何,只這般被個小娃娃問著話,她便覺得有些發毛,似是自個兒被整個扒光看透了一般,叫人惶恐。

  她背過身去,假咳兩聲,才尷尬笑著說道:「八小姐,這京都好玩的事海了去了,奴婢一時間竟是想不起該說什麼好了。」

  謝姝寧聽了就樂,抬起一隻手拄在下巴處,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那你同我說說這家裡的人如何?祖母好不好,祖父又去了哪裡?哎呀,對了,還有先前那個人……」

  一字一句,聽得一旁的薔薇面露異色。不過自家小姐自打會說話,便一向話多。她雖覺得眼前的情形怪異,倒也沒想到旁的地方去。

  可李媽媽便不同了。

  她一個婆子,怎敢隨意置喙府裡的主子。哪怕是當著年僅四歲的小丫頭也是萬萬不能隨意說道的。

  李媽媽想著小孩子好糊弄,話在嘴裡打個轉便道:「這些事,等八小姐在府裡多住些日子,便都能清楚了。老夫人跟太太都是極好的人。」

  「那你便說說,她們都是如何好的?」謝姝寧笑咪咪看著她,一副好奇的模樣。

  李媽媽卻覺得自己掌心冒汗,面上微訕地道:「奴婢……奴婢……」

  「哼!你吞吞吐吐的做什麼?」謝姝寧虎著臉,「我看你其實什麼都不曉得吧?你剛剛說的那些想必也都是用來敷衍我的!你這也說不出,那也說不清。既如此,我要你何用?」

  李媽媽一臉吃驚,終於明白過來眼前這位新冒頭的小姐是個驕縱的,急忙道:「哎呀我的小姐,怪奴婢嘴笨,都是奴婢的錯!您可萬萬別動氣。」

  謝姝寧不語,只氣鼓鼓地看著她,小小的手卻在被子底下狠狠攥成了一個拳。

  雖然時間久遠,記憶中許多人的樣貌都已經模糊,可她這輩子忘了誰,都絕不會忘了李媽媽!

  前世,她被祖母以修身養性為名打發去田莊上之時,跟著去的也正是這位李媽媽。昔日母親憂心不解,那位江嬤嬤又一直都不曾出現,桂媽媽便陪在了母親身邊。故而她身邊伺候的人,多半都是後來謝家的人。李媽媽一開始,雖是陳氏派來的人,倒也的確是恪盡職守,性子也不錯,為人開朗手腳麻利,是個好的。可自打同她一道被送到了莊子上,李媽媽便日漸變了。

  想來,那時的李媽媽是明白自己成了陳氏的棄子,又認定她沒有機會回謝家去了,加上後來母親去世,便開始不將年幼的她放在眼裡。剋扣她的吃穿用度,在言語間肆意地打壓侮辱,左右不過是將她當做了個沒有翻身之機的小丫頭對待。

  明面上她還是小姐,可在田莊裡,過的卻是丫鬟的日子。

  可前世她是泥菩薩過江,保命都難,哪裡還能想得到要整治回來。後來她被接去長房,費盡心機將李媽媽撇下留在了三房,她便長舒一口氣。如今看來,那時的她可還真真是無用之至。

  想著,她面上氣鼓鼓的神情便漸漸變作了哂笑,「賞你兩個嘴巴子,你自己掌了嘴,我便不生氣了。」

  此言一出,薔薇下意識開口:「小姐,這……」

  可話未說幾個字便卡住了。

  謝姝寧記得自己幼時的性子,她從來都沒有什麼好耐心,也並不是什麼乖巧的孩子。論聽話懂事,哥哥勝過她百倍。所以她此刻才敢這般肆無忌憚地對待李媽媽。就算薔薇在一旁看著又如何,左右她就是不高興了!

  只是,凡事不能操之過急。如今身在局中,她不能因為自己的性子太過張揚而給母親添了麻煩。

  「嘁,你不止嘴笨,分明連膽子也小,我不用你。」見李媽媽遲疑著,謝姝寧飛快地擺擺小肉手,譏諷了句。

  李媽媽眼皮一跳,渾身不得勁,只覺得眼前的小丫頭難纏得要命。她若是就這麼被退了回去,在陳氏跟前難道還能討著好?李媽媽咬著牙狠狠心,猛地抬手,左右開弓,劈哩啪啦地打了自己兩個耳光。唬得薔薇驚叫著後退一步。

  可謝姝寧卻是不以為然。

  李媽媽在內宅裡摸爬滾打多年,這會輪到往自己臉上打耳光又豈會真的用勁?方才那兩下不過是聽著脆而已。

  「我不過是說著玩而已,你怎麼還真的打了?」不過到底是覺得心中出了口惡氣,謝姝寧暗暗冷笑,面上卻故作震驚。

  果然,這句話聽進李媽媽耳中,猶如六月飛霜,霎時恨不得將謝姝寧拎起來丟到窗外的雪地裡埋了才好!可是恨歸恨,她面上卻還只能笑著道:「八小姐說賞奴婢的,奴婢當然得接著。」

  然而嘴裡這般說著,李媽媽心裡已是想好了該如何通報陳氏才是。

  她想著將來謝姝寧會被陳氏死死拿捏著,動也不敢動,心裡這才舒坦了些,總算是想起了自己這會過來的目的,便對謝姝寧道:「八小姐這會是繼續歇著還是起身?」

  「我就在這等爹爹跟娘親回來。」謝姝寧往身後靠背上一倒。

  李媽媽便帶著面上微微的紅印笑著為她捏了捏被角,而後扭頭看向薔薇,狀若不經意地道:「怎地不見五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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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0:14:16 |顯示全部樓層
第011章 惶恐

  經過方才的事,薔薇有些愕然,聽到李媽媽突然將話頭轉移到了自個這,不由微愣,半響才低聲道:「五少爺這會應當同六爺在一處。」

  李媽媽聽了便笑,讚歎道:「奴婢方才來時聽人說起,五少爺生得同六爺極像,原還想著能親眼瞧上一眼便好了。」

  「咦?」謝姝寧枕著方勝紋的靠背,聞言奇怪地發出個咦字音來,玩著自己的手指道,「李媽媽想看哥哥,那薔薇姐姐便領著她去看吧,也正好能幫我打聽打聽李媽媽到底都會做什麼。」

  薔薇聽了這話,無端端覺得身上冒出一股寒意來,渾身一顫。

  可等到靜下心神再去看,卻發現謝姝寧正睜著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著自己,一臉純澈。再加上她生得白胖,粉嘟嘟的一張臉,這般一看就恍若年畫上的福娃娃,哪裡還有一分古怪,分明一團純真和氣。

  看了幾眼,薔薇那顆原本莫名提起來的心就又重新落回了肚子裡。

  「桂媽媽吩咐了奴婢在這陪著小姐呢。」她略想了想,便道,「李媽媽若是想瞧少爺,左右都會瞧見,並不急在這一時。」

  話畢,李媽媽不由打量了眼薔薇。

  謝姝寧卻抬起兩隻胳膊,伸了個懶腰,聲音中帶著幾分懶洋洋說道:「我不用你陪。」

  「小姐又鬧彆扭了。」薔薇訕笑。

  薔薇七歲就入了宋家,先是跟著桂媽媽在宋氏房裡伺候著。直至十一歲,謝姝寧兄妹出生,她因長得好得宋氏喜歡,便被指派到了謝姝寧身邊。這一待便是四年多。

  算起來,她也是看著謝姝寧長大的。

  自家這位小姐的性子,她也是摸得清的。可今日不知為何,卻叫她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古怪。

  明明人還是那個人,分明也如同在延陵宋府時一樣的嬌縱不聽話,可似乎就是不同了。薔薇想起自己方才聽到的那一聲低低的李媽媽,下意識抬眼朝著李媽媽看了過去。

  他們一行人今日才入的謝家,又怎麼可能會認識謝家的人?

  然而為何,在李媽媽還未開口言明自己是何人的時候,小姐便已經知道了?

  薔薇想著想著,覺得自己白毛汗都出來了!

  她遂低下頭,快步走至西北角的火盆邊上,拿起一旁擱置著的火鉗小心翼翼撥弄起來,藉此來掩蓋自己心中的惶恐。

  殊不知,就在她極力想要忘卻方才那一幕時,謝姝寧也正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

  一個人活得久了,記性往往也就差了。可人的一生裡總有些叫你想忘也忘不了的事跟人。李媽媽對謝姝寧而言,是一個。薔薇,恰恰也是。

  其實真論起來,謝姝寧也不過才在田莊裡過了兩年。

  可這兩年卻似乎比她後來加起來的許多年都要更加漫長可怖。

  彼時,跟著她去田莊的人裡,除了李媽媽外,還有個薔薇。李媽媽翻臉無情也就罷了,她本是陳氏的人,這般做可憎卻並不是沒有道理。然而薔薇呢?

  謝姝寧記得桂媽媽說過,薔薇是母親從外頭撿回來的乞兒。

  宋家對待下人從來寬厚,薔薇更算是被桂媽媽當做女兒養大的,在母親眼裡也不是普通丫鬟。

  她冷眼看看彎腰撥弄火炭的薔薇,身上穿的用的,哪一樣不堪比旁人家的小姐?宋家不缺銀子,綾羅綢緞,薔薇哪一樣不曾用過穿過?

  丫鬟,她哪裡像是個丫鬟!

  一口惡氣堵在了胸腔裡,謝姝寧努力遏制著,卻仍覺得翻湧不休。

  被她喊做姐姐的薔薇,前世裡卻比李媽媽翻臉得還要更早一些!

  因此,她恨李媽媽,卻更恨薔薇!

  甚至於,當初她劃破了謝姝敏額頭肌膚的時候,便是薔薇陪著她的。

  有些事,她當年看不清,如今卻是一樁樁一件件都覺得萬分淺薄易見。

  「薔薇姐姐,我的夢夢呢?」謝姝寧眨眨眼,突然問道。

  薔薇直起腰,回過頭來道:「桂媽媽先前收了起來,小姐這會想要夢夢?」

  「嗯,我想要!」謝姝寧肯定地道。

  薔薇有些遲疑,卻還是點點頭,而後對李媽媽道:「勞媽媽先陪小姐一會,我去去就回。」

  李媽媽聽著兩人的話,一頭霧水,此刻見薔薇這般說也只是頷首。等到薔薇撩起防寒簾子出了東次間,李媽媽才好奇地同謝姝寧說起話來:「八小姐,不知夢夢是什麼?」

  「夢夢……就是夢夢呀。」謝姝寧漫不經心地搭著話。

  她的確是想夢夢了。

  夢夢其實只是一隻布偶。藍色的身子,圓滾滾的腦袋,還有兩隻短短的手,上頭一根手指也沒有。白白的臉上還有一張巨大的嘴,邊上用黑色絲線著長長的鬍鬚。再加上身前縫著的大口袋,其實真的一點也不好看。

  可是,這是舅舅親自做了送給她跟哥哥的。

  哥哥的叫多多,她的叫夢夢。

  舅舅曾說,旁人家的孩子都玩布老虎,咱們家的孩子便要玩些不同的東西才是。他還說,多多跟夢夢是有法術的布偶,它的布口袋是個百寶袋,應有盡有……

  自然,這些話在長大之後的謝姝寧聽來,不過都是哄孩子玩的罷了。

  可當年,陪著她度過那些絕望日子的,便只有夢夢了。

  所以她此時的確是想它了。

  「八小姐,披上襖子先,莫凍著了。」李媽媽見她坐著,便乖覺地取了一旁厚厚的襖子來給她披上,一邊道,「奴婢聽說,您跟五少爺原先在延陵時,府中並無旁的孩子。如今可好,您回了家,便熱鬧了。咱們三房雖只有一個四少爺,可隔著牆的長房跟二房,卻都是人丁興旺的。往後您便能同眾姐妹一道玩耍,這可多好。」

  三房的四少爺……

  謝姝寧把玩著前襟上的盤扣,垂眸,「我只跟哥哥玩便夠了。」

  「四少爺性子沉穩,為人也是極和善的,八小姐到時候定會喜歡他的。到底是兄妹,四少爺可不也是您的哥哥?」李媽媽語氣裡漸漸帶上了幾分詭譎,說話間竟似乎並不將她當做孩子,也不知是真的想要將這些話說給她聽,還是想要她聽了再去轉述給宋氏聽。

  謝姝寧但笑不語。

  ——三房的四少爺謝琛,是陳氏從謝家原籍旁支過繼來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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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0:14:25 |顯示全部樓層
第012章 嗣子

  李媽媽坐在炕前的小杌子上,絮絮同謝姝寧說著話。

  謝姝寧卻只靜靜坐在炕頭,並不多搭理。不過她年紀小,方才又在李媽媽面前顯出嬌縱蠻橫的一面,李媽媽這會也就權當她是聽不明白自己的話。但就算謝姝寧真的聽不懂,她要說的還得說下去。

  這般年歲的孩子,最愛同人學舌。

  一是不懂哪些話該說哪些則不該說,二是為了讓長輩們注意到自己,便容易顯得話多。

  偏生他們自個又沒有多少事可說道,便喜歡揀了自己聽過的話複述一番。也正是因此,李媽媽才會不厭其煩地同謝姝寧絮叨。

  突然,外頭一陣喧鬧,響起了陣匆忙又雜亂的腳步聲,緊接著簾子便被掀開,謝翊「蹬蹬蹬」地衝了進來。他口中喊著「阿蠻,你可算是醒了」,一邊三兩下脫了自己的鞋子爬上炕。

  「少爺,您小心著腳下些!」薔薇喊著話,也急匆匆跟在後頭跑了進來。

  李媽媽先是一怔,旋即便下意識瞪了薔薇一眼。

  謝家自詡世家,旁的且不說,規矩倒是極大。所以這會李媽媽見薔薇這般大呼小叫地跑著進來,不由便露出副不悅的模樣,看得薔薇動作一滯。薔薇在宋家長大,宋家待下人和善,謝姝寧的舅舅自己便又是個不重規矩的,所以薔薇幾個都自在慣了。如今被李媽媽這一瞪,霎時便滿心不是滋味。

  她放緩了腳步,慢慢靠近,彎腰將謝翊隨便一丟的小靴子重新安置妥帖,這才輕聲道:「少爺,您才從外頭進來,手腳都還涼著呢等會再凍著了小姐。」話畢,才將手中抱著的一個藍色布偶遞給了謝姝寧。

  謝翊看看自己正準備探到謝姝寧臉上的手,裝作大人模樣嘆了口氣,搖搖頭連聲道:「罷了……罷了……」

  作怪的模樣,惹得謝姝寧抱著夢夢面露微笑。

  她的箴兒,果真是像極了哥哥。

  李媽媽也從杌子上站起了身,笑道:「奴婢見過五少爺,五少爺果真是生得龍眉鳳目,同六爺極像呢!」

  龍眉鳳目?

  謝姝寧暗自嗤笑一聲,還真虧李媽媽說得出口。謝家的下人同主子皆是一個德行,恨不得人人都知道他們滿腹詩書,出口成章。偏偏一個兩個全是半桶水晃蕩,盡會用些不著調的詞。謝翊不過一個四歲的小童,哪裡就當得起龍眉鳳目四個字。更何況,如今這時節,龍鳳二字焉是誰都能用的?單憑這句話,便打殺了李媽媽也是能夠的。

  不過這些話,她此刻也只能暫且埋在心底。

  倒是謝翊,因年紀小故聽話只聽半截,聞言便揚聲道:「我自然是同爹爹生得像的!」

  正當此時,外頭又響起了一陣輕緩勻稱的腳步聲。

  眾人循聲去瞧,卻見簾子不知何時被撩起,門口立著個身量不高的身影。

  李媽媽原本站在炕前的小杌子邊上,等看清來人慌張地一動,小杌子便被帶得倒了下去發出一聲悶響,她急忙行禮,口稱:「四少爺,您怎麼過來了?」

  「我下了學聽說弟弟妹妹來了,便來瞧瞧。」簾子被掀得更開了些,原先看不清楚的身影便漸漸清晰起來,是個眉目清秀的男孩,不過十歲上下的模樣。

  謝姝寧靠在炕頭擺著的緞面靠背上,淡淡看來人一眼,眼神澄澈,靜謐剔透。

  她知道來的人是誰了。

  父親失蹤後,陳氏捧著牌位進了門,此後又等了父親四年,卻依舊不見蹤跡只得狠下心腸來認定父親是真的死了。可謝家三房沒有男丁,這絕戶二字如此兇猛,定然是不能就這般下去的。

  一門兩寡,遲早是需要一個男丁來支撐門戶的。所以也就只剩下了過繼一條路。

  可因為謝元茂的事,三老太太同長房老太太鬧僵,這一次是不論如何也不可能從長房再過繼一個孩子了。

  何況,孫輩裡頭,長房的男丁也不興旺。

  二房原本也凋零過,如今好不容易多了些人,當然也是絕不會捨得給三房的。誰叫三房如有魔咒般,男丁接二連三地便死絕了呢。這擱了誰,都是不敢繼續淌渾水的了。

  所以兩年前,陳氏便只能從謝家某個旁支裡過繼了一個父母俱亡的孤兒,取名謝琛。

  這便也就是方才李媽媽一直在同她絮叨的人。

  她的另一個哥哥,四少爺謝琛。

  此刻,今年已經九歲的謝琛,正靜靜放下簾子,打量著他們兄妹倆。

  「四少爺,您來這,太太可知道了?」李媽媽看樣子同謝琛並不陌生,此刻見他進來,也並不阻攔,只是面色微異地道。

  「我看一看便走。」謝琛避重就輕,搖搖頭。

  謝翊從熱炕上爬下來,踩在了地上,看著謝琛疑惑地問道:「你是誰?」

  薔薇便急忙俯身將他抱回炕上坐定,為他穿鞋。

  謝琛則往後退一步,「我是你四哥哥。」

  謝家二房跟三房人丁都不興旺,所以論序的時候,諸人皆是三房一道排行的。故而謝琛行四,謝翊行五。謝姝寧卻已是排到了八。謝家這一輩中,男丁不多,姑娘卻生了不少。

  李媽媽也緊跟著道:「五少爺,這是四少爺,您的哥哥。」

  「我舅舅說,我是我們家的長子,我沒有哥哥,只有一個妹妹!」謝翊背著手站在炕前,「你怎麼會是我四哥哥?」

  不等人開口,他又嘟嘟噥噥地道:「若說是表哥也不對,我只有一個表哥,可是舅舅說舒硯表哥的眼睛是藍色的……」

  「藍色的?」李媽媽聞言,驚訝地脫口而出,說完才覺得自己不該如此,訕訕別了別臉。

  謝姝寧也跟著訝異了下。

  她舅母是舅舅在關外娶的姑娘,生得同西越人不同,頭髮像日光金燦燦的,眼睛卻似藍色湖水泠泠。不過這些她也皆是聽說罷了。她的舅母跟表哥,前一世她到死也未曾見到過。

  母親帶著他們入京一事是避著舅舅的。舅舅是個暴脾氣,母親說若是被舅舅知道了父親在謝家還有一個陳氏,舅舅定然是不會讓他們北上的。所以從來不肯違逆舅舅的母親,頭一次將這件事隱瞞了下來。

  這一件,怕也是錯的不能再錯的一件事。

  正想著,她便聽到謝琛道:「這世上怎麼會有藍色眼睛的人,你莫要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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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0:14:38 |顯示全部樓層
第013章 偷聽

  謝翊聞言,急巴巴地辯駁:「怎會沒有?我舅舅說舅母跟表哥便都是藍色眼睛的!」說完,像是為了尋求肯定一般,他又轉過身來看向謝姝寧,「阿蠻你說,我說的是不是?」

  「哥哥說的是。」謝姝寧一絲遲疑也無,無條件肯定了謝翊的話。

  這是她的兄長,是她重活一世後好不容易才重新見面的兄長,她自然是絕不會當著旁人的面讓他覺得無力。

  倒是謝琛,見謝翊一副急切的模樣,不由放軟了聲音:「我……我沒別的意思……」

  謝翊卻不肯領情,只別過頭去:「你不懂!」

  謝姝寧抿著嘴微笑,她的哥哥,到底還是年幼,就算再懂事乖巧又能如何,左不過還是孩子心性。她又悄悄打量了眼謝琛,眉清目秀的一張臉,眉宇間卻有些緊張之色。

  「五少爺小小年紀便如此見多識廣,當真是難得。」李媽媽見局面微僵,急忙打起了圓場。又想著小孩子愛聽奉承話,便率先誇讚了謝翊一句。可說著話的時候,她心中卻暗自嘀咕著,這宋氏竟然還有個藍眼睛的外甥,這可不是妖怪嘛!不由詫異驚惶起來。

  「我這就回去了。」謝琛垂著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輕聲說了句便轉身甩了簾子出去了。

  因走得急,簾子落下時帶進來一陣風雪。

  李媽媽趕忙過去將簾子重新整理一番,將門口堵得嚴嚴實實,這才重新走近了熱炕。

  謝姝寧只冷眼看著,也不理會這屋子裡悶熱得叫人喘不過氣,靜靜想著心事。

  前世裡,她對謝琛,也是只有一個「厭」字的。

  一開始,宋氏有她跟哥哥這一雙兒女,陳氏一無所出本勢單力薄。可奈何陳氏膝下還有個謝琛在,雖只是嗣子,到底也是她的兒子。這麼一來,陳氏的腰板莫名便又直了點。

  然而陳氏生下了謝姝敏後不過兩年,便又有了一個兒子。

  從那以後,謝琛這個嗣子在三房的身份便變得尷尬起來。他是謝元茂跟陳氏的兒子,卻不是正經的兒子,府裡有著正經的少爺,他又算是怎麼一回事?

  再後來,她總算是學聰明去討了伯祖母的喜歡,被接去了長房。可謝琛,卻只能在三房一日日艱難地活下去。

  現在想來,謝琛也不過是個可憐人。

  謝姝寧想著便覺得心中鬱郁,索性扯了被子蒙頭躺下。

  「阿蠻,你又要睡?」謝翊見狀不由驚訝地道。

  謝姝寧隔著被子聲音悶悶地應了聲。

  謝翊便道:「那你睡吧,我去尋爹爹去。」

  父親喜歡她多過哥哥,哥哥卻喜歡父親多過母親。謝姝寧知道他這是大半年不曾見過父親,如今不想離了人,便也捨了想要讓他跟自己一塊窩在炕上的念頭,從被子裡探出半個腦袋目送他而去。

  薔薇自然是要去送的,屋子裡便只剩下了個李媽媽。

  謝姝寧看著她便覺得心煩,「我要睡了,你也出去吧。」

  軟糯的童音裡帶著掩不住的煩躁,李媽媽聽得一怔,而後才盯著拱起的被子抿抿嘴,走了出去。外頭的雪勢似乎又大了些,李媽媽隔得遠遠的看了兩眼,扭頭吩咐守門的兩個小丫鬟道:「都仔細著些!」

  說完,見謝家的兩個小丫鬟喏喏地應了,她才轉身往正房的方向走去。

  屋子裡的謝姝寧卻一直睜著眼躲在黑暗中。

  只隔了床被子,似乎就成了兩個世界。

  一明一暗,涇渭分明。

  她嘆口氣,掀開了一角被子坐起,緊抿著嘴隔著厚厚的玻璃紙看向窗外,模糊的人影正飛快走過。

  謝姝寧想起方才突然出現的謝琛,顯然是出乎了李媽媽的意料,所以這會李媽媽定然是忍不住要去向陳氏報告消息。

  「珍珠,你方才可瞧見李媽媽那張狂樣了?不過也是同我們一樣的奴才罷了,偏生她似乎高人一等,叫人瞧著就生氣!」

  「你小心些,莫要叫人給聽去了。」

  「怕什麼,咱們這房本來人就少,這會都跑前頭去了這裡哪會有人!」

  「小聲點,八小姐還在裡頭睡著呢……」

  「莫說她睡了,就是醒著又能如何,那般大的丫頭能聽懂什麼?」語氣仍舊焦躁,可聲音卻漸漸低了下去,「再者說了,我聽我娘說,老太太雖答應了六爺這事等過了年再說,可就裡頭那位,將來怎麼都只能是個庶出的……」

  「這……你怎麼知道?你娘告訴你的?」

  「哪能啊,我前些日子聽見我娘跟老太太身邊的秋喜姐姐說話,聽來的。對了,你可千萬別說出去。」

  「好了好了,你就當我是那鋸嘴葫蘆,保管一個字也不會透露出去。」

  「……」

  謝姝寧安靜聽著,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可一時間卻又想不出是何處不對勁。思來想去,睏意莫名就又湧了上來。她在來京的路上感染了風寒,如今雖是好了,可卻還是渴睡。她揪著被子,上下眼皮打架,不一會竟又沉沉睡去了。

  等到再次醒來,便已經到了掌燈時分。

  桌上的蠟燭似才點上,昏黃的光線倒不是過於刺眼。

  她躺在那,睜著眼卻恍若隔世。

  耳畔漸漸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緊接著她便看到母親在她眼前俯下身來。母親換了身櫻草色的緞面狐皮襖子,出挑的顏色更是襯得她膚白賽雪,面若桃李。她一動,耳上戴著的翡翠耳墜便在謝姝寧眼前晃晃悠悠地搖蕩起來。

  那樣透的水色,幾乎能越過其看到後頭的燭芯。

  「阿蠻可是睡得不舒服?」宋氏輕聲道,「這炕想必是睡不慣,等晚些,還是搬去床上睡吧。好在如今這時候,南邊有的東西,北邊也都有,等過些日子便都習慣了。」

  聽母親細細說著話,也不知是在安慰她還是在安慰自己,謝姝寧便笑了起來。

  她愁什麼?

  母親還活著,哥哥也還活著。

  一切都只會變好,她到底在愁什麼?

  她隔著被子,一把撲進宋氏懷中,帶著才睡醒的喑啞聲音道,「娘親……」

  「怎麼了這是?」宋氏摟著她,略帶疑惑地道。

  說著話,桂媽媽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雞絲清粥過來,舀起一勺吹涼了餵給謝姝寧,「小姐嘗嘗,您最愛吃的粥,少爺晚間也足足喝了兩碗呢。」

  宋氏便順手接了過來親自餵給謝姝寧,一邊吩咐桂媽媽,「明兒一早去長房拜見兩位長輩,你幫我將那隻紅木匣子取出來明日帶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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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 長房

  次日一早,謝姝寧便被桂媽媽跟薔薇伺候著梳洗妥當,來不及用早點便被父母帶著跟哥哥一道趕去先給三老太太請了安,而後才又匆匆往長房趕去。

  原本昨日三老太太曾發話讓宋氏跟一雙孩子免了晨昏定省,可這話誰也沒當真了聽,因而今日該如何還是如何。

  不過因著今日的重頭戲在長房,所以三老太太也不過不鹹不淡地說了兩句便讓人散了。

  謝姝寧跟哥哥穿著同色的鶴氅,被父母一人一邊牽著往前走。

  進了長房的地界,一行人腳步匆匆地前行。過了會,穿過高大的琉璃隨牆門,一大片梅樹便映入了眼簾。

  長房的伯祖父自認風雅,喜琴棋書畫,又愛侍弄花草,從朝堂下退下來後便愈加如此。所以,長房的兩位長者居住的地方便也被他取了名做梅花塢。如今梅花塢裡臘梅盡開,香雪遍布,倒也著實別有一番滋味。

  謝元茂一邊走著,一邊輕聲同宋氏介紹起來。

  說話間,他們已經到了梅花塢的花廳前。

  不過才卯正一刻左右,梅花塢的花廳裡便已經有人在等著了。見他們走過來,急忙迎上前來,行禮道:「奴婢給六爺、六太太請安。」微微側個身,穿著身靛青色冬服的清秀丫鬟便又向謝姝寧跟謝翊行了禮。

  謝姝寧便多看了她一眼。

  面貌有些陌生,一時間想不起是誰身邊的人,不過靛青色的冬服,她若是沒有記錯,該是府裡的大丫鬟才能穿的。

  「老太太念著您,早早地便起身等著,又特地吩咐了奴婢在這候著。」

  謝元茂點點頭,牽著謝姝寧穿堂而過。

  到了梅花塢的正房前庭,一水的青石地上還有些濕漉漉的。昨兒一場大雪,到了夜裡的時候才總算是停了,今日積雪自然是化不掉的。北地的雪下得密,積雪也特別得厚,可這會前庭卻連一點雪星也沒有,乾乾淨淨似是未曾落過雪一般。

  方才候在那迎他們的丫鬟便道:「老太太想著五少爺跟八小姐都是南邊長大的,見了雪想必愈加怕冷,天蒙蒙亮便吩咐了人將雪都給鏟了。」

  謝元茂聞言不由微訝。

  說起來,這還是他回謝家後,長房老太太第二次見他。

  生恩、養恩都是恩,卻終歸是有親疏的。可今日這般,卻叫他忍不住覺得長房老太太心底裡還是拿自個兒當兒子對待的,若不然今日也就不會巴巴地早起等著他們來請安才是。這般想著,他心裡就微鬆了一口氣。

  宋氏跟陳氏兩人,在他心裡就是一筆算不清楚的糊塗賬,賴了誰的帳都不像樣子,可是卻又不能不算,所以他才想著好歹將這年給過了再提。然而眼下看去,如果長房老太太能插手管一管,也許便能早些理清楚了也說不準。

  腳步輕緩地上了正房前頭的台階,一群人站在簾子外等候通傳時,身後突然響起了一陣腳步聲,伴隨著女童有些不情願的嘀咕聲。

  謝姝寧邁開的腳一僵,下意識又收了回來。

  「三夫人,六小姐。」守門的婆子急忙躬身問安,領著謝姝寧一行人過來的大丫鬟也行過禮後,便打起簾子進去稟報了,沒一會簾子便被重新掀開。

  一行人魚貫而入。

  謝元茂便同後來的婦人問好,「三嫂。」

  走得近了,謝姝寧才瞧清了來人。

  鵝蛋臉的婦人,年約二十許,穿一件絳紫色蝶紋妝花緞面的貂皮襖子,杏色的挑線裙,頭上鬆鬆挽了個墮馬髻,華勝叮咚,的確是她的三伯母蔣氏沒錯。

  長房的老太太是三夫人蔣氏的親姨母。

  而此刻被蔣氏牽著手的女童,瞧上去約莫五六歲的模樣,正癟著嘴一臉的不高興。

  蔣氏卻只是面色鬱郁,衝著謝元茂扯了扯嘴角,低低道了聲「六弟」便帶著自家閨女越過他們先進了裡頭。

  謝姝寧的眉便幾不可見地微微一皺。

  謝家長房的三爺謝元明是承乾十三年的進士,如今任揚州巡鹽御史。古來富庶之地屬兩淮,兩淮之地又推揚州,所以這些年來三夫人蔣氏也都是帶著女兒隨三爺住在任上的。畢竟,揚州瘦馬名揚天下,她若是不去親自管著,怎能安心?可饒是如此,三爺後宅裡的女人也還是越來越多了。風流但不下流,這可是如今爺們做人的準則,誰若是不這般,豈不是不合群?

  蔣氏忍氣吞聲,可憋得久了,便也挨不住了,索性眼不見為淨,藉著上京來看自家次女的名頭趕在臘月前便入了京。

  算算時間,蔣氏只不過比她們早入京幾天而已。

  屋子裡暖風迎面,幾人漸次入內,見月洞門左右延伸出去的廊房,飛檐彩繪,古樸雅緻。右次間雕花的月洞門前,侍著的兩個丫鬟見他們過來,忙屈膝行禮將簾子撩起。

  裡頭的聲響便傳了出來。

  有個女聲譏諷地說著,「是妻還是妾都未定,這會便巴巴地來請什麼安?沒得惹了那邊的不快!」

  宋氏跟謝元茂在外頭聽著,均是臉色一變。便是少不知事的謝翊也隱約覺得那話是不好的,可唯有謝姝寧卻差點笑了出來。這聲音她可實實在在是太熟悉不過了!整個長房,敢當著老爺子跟老太太這般說話的,定然只有二夫人梁氏一個。

  梁氏毒舌是出了名的,又是將門出身,為人桀驁,在謝家的人緣卻不壞。

  單憑著她是梁家的嫡女,又被皇上賜了郡主之號,謝家便沒有人敢輕易得罪她,一眾人巴結都還來不及呢!

  論起來,她嫁給謝二爺,那可是低嫁了的。

  所以她方才那般說話,長房老太太也只是壓著聲嗔了句:「好了,瞧你這嘴皮子,上下一碰便能叫人三魂去了倆魂。過會老六來了,你可不能叫他難堪。」

  話音落,謝姝寧幾個已經進到了裡頭。

  氣氛霎時有些古怪起來。

  還是如今掌家的大太太王氏打起了圓場,「老六來了,外頭冷,快進來暖和暖和。聽說八丫頭來京的路上病了一場,如今可好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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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0:15:08 |顯示全部樓層
第015章 驚人

  有人開口,氣氛便重新熱絡了起來。

  大太太便領著謝元茂幾人給長房老太爺跟老太太見禮。

  謝姝寧被父親帶著,給兩人磕頭。

  不同於外頭的冰天雪地,屋子裡並不冷。可長房的人,是早就知道他們要過來的,卻未曾準備蒲團容他們跪拜之用。所以謝姝寧在入門的那一刻,便明白了過來。長房老太太雖一早便等著了,等著見的卻並不是他們,單單只是個父親罷了。

  父親跟七叔謝元庭是長房老太太的一雙老來子,兩人足足比謝家大爺小上了近二十歲,倒是同謝姝寧的大堂兄年紀相仿。

  長房老太太生兩人時年紀已然不小,在鬼門關轉了一圈好容易才活了下來。所以就算謝元茂如今是三房的兒子,在她心中卻只是自個身上掉下來的肉,跟謝姝寧幾個從未見過的孫輩是截然不同的。如此,宋氏在她眼中也就愈加什麼都不是了。

  謝姝寧恭敬地俯首,垂眸屏息,聽到自己口中喊出「孫女給伯祖父、伯祖母請安」時,有種遊離在外之感。

  坐在上首的長房老太太笑著讓人去攙謝元茂,卻並不曾讓宋氏跟兩個孩子起身。

  她今年已經五十八歲,看上去卻似乎只有五十出頭,笑得時候猶如孩童,眉目彎彎,平白叫人多了幾分親切慈和。可哪怕謝姝寧不看,也知道那笑並不是露給母親跟他們兄妹看的。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謝姝寧聽到父親有些尷尬地喊了聲:「母親……」

  他原是該喚長房老太太大伯母的,可這會卻喊出了母親來。

  長房老太太聽了微微一怔,旋即眼角一紅,卻並沒有言語。室內一片靜謐,而後謝姝寧便聽到長房老太爺依舊中氣十足的渾厚聲音道:「都起來吧。」

  謝姝寧一邊抬頭起身,將肉肉的小身板挺直,一邊幽幽想起了那時的事。

  長房老太爺是個不管事的,平日裡不管大事小事統統都丟給謝家大爺去管,可當眾人定了她頂替六堂姐嫁入林家的時候,他頭一回親自尋了她去。那是她在長房住了這許多年,第一次進長房老太爺的書房。也正是在那個書房裡,她聽到了誰也不曾說與她聽過的話。他當著她的面將《女誡》丟在火盆裡,擲地有聲地告訴她,「你雖是三房的人,可骨子裡流著的卻是老夫的血。今日這事乃是你三伯父跟六堂姐對你不住,所以今日祖父便告訴你一句,來日你在林家但凡受了什麼委屈都不必忍著,謝家自會為你做主。這是你六堂姐欠你的,你記住了!」

  後頭的話,謝姝寧便有些記不清了。

  但是卻始終記得他最初說的那幾句。

  即便她心底裡明白,這些話終究只能是說說而已,可是她卻在那個剎那泣不成聲。

  到底,不是人人都忘了她。

  也許,當時他若是能阻一阻三伯父,沒有讓她頂替便好。可謝姝寧不蠢,她是個聰明人,她自然知道自己不值得長房捨她不用另謀出路。所以哪怕只是這般的幾句話,她對長房老太爺仍是滿心感激。

  坐在炕頭的長房老太爺身材並不高大,卻精神矍鑠,面色康健。大冷的天身上穿的卻並不多,手中捧著一卷書,此刻正低頭看著,似乎方才那句話也並不是出自他口中一般。

  長房老太太則用含笑的目光依次從宋氏幾人身上掃過,而後才道:「聽說是商家女?」

  話音落,眾人的視線便都狀若不經意地從宋氏身上掠過。

  宋氏面皮薄,不由泛紅。

  士農工商,自古以來便是如此。哪怕今時改了革,商戶人家也是能科考入仕的,可是到底似乎低人一等。這也正是謝家人對宋氏看不上眼的緣故。謝姝寧清楚這一點,視線便不由往遠遠站著的桂媽媽望去。桂媽媽手中的那個紅木匣子,她並沒有多少印象。前世似乎並沒有這一齣……這般一想,時間便似乎也對不上了。

  前世她第一次來長房,應是入了臘月的,可如今還不到呢!

  震驚間,她便聽到謝元茂道:「舅爺在課業上極有天賦,只是為人不喜拘束,所以才沒有入仕。」

  此言一出,二夫人梁氏率先嗤笑道:「若是真如六弟所說,這宋家舅爺可還真是個人物了!」

  「兄長的確只是不喜仕途而已。」話音落,原本還有些慚愧含羞的宋氏驀地正色起來,毫不猶豫地道。可說完這句話,她眉宇間卻不由飛快地閃過一絲懊惱。她什麼都能忍,卻見不得旁人說她的孩子跟哥哥不好,結果便這般脫口而出了。

  好在二夫人只一愣,皺皺眉,卻沒有繼續說話了。

  長房老太太便看了宋氏一眼,和藹笑著道:「好了好了,讓孩子們也出來見個禮。老大媳婦且讓人去擺飯吧。」

  大太太便領著人下去布置起了晨食。

  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便去傳長房的小輩們進來同謝元茂跟宋氏見禮。

  雖說長房老太太也看不上宋氏,但比起宋氏,她更加厭煩三房的陳氏。誰讓陳氏也姓陳?她見不得三老太太那狐媚樣子,便也厭惡陳氏。所以這會讓晚輩同宋氏見禮,少說也能噁心三老太太跟陳氏幾天,她何樂而不為?

  須臾,一行人便入了內。

  謝姝寧悄悄看看母親的面色,發現她已經恢復了一貫的平靜柔順模樣,心裡微鬆。

  宋家雖不是官宦人家,更不是什麼世家大族,可身有萬貫家財,富貴過來的人又豈會跟個鄉下女子一般?所以今日,她是放心母親的。

  果然,宋氏溫婉笑著,讓桂媽媽捧了那隻紅木匣子過來,打開。

  竟是個百寶箱。

  一層一箱,絕妙精緻。

  一旁的謝元茂見了,不由微驚。

  宋氏不明所以,低聲解釋:「來得匆忙,手邊散碎銀子少,況且都是你的侄兒侄女,這些個物件素日裡也常見,拿來當見面禮應當過得去。」

  謝姝寧同哥哥一左一右站在她身旁,聞言不由汗顏。

  母親果真是被舅舅給寵得不知人間疾苦了……

  當著眾人的面,宋氏素手纖纖,抽出第一層來,只見裡頭盈把夜明珠,祖母綠,貓兒眼……幾乎晃花了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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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0:15:18 |顯示全部樓層
第016章 眼紅

  不及眾人反應,宋氏再抽一箱,翠羽明璫,好不奪目。緊接著又是一層,瑤簪寶珥,叫人目不暇接。

  可這些對宋氏而言,不過是司空見慣之物。在延陵時,她為了給謝姝寧做衫,珍珠便能一斛斛流水般地往外倒。於她,金銀財帛不過是過眼雲煙,根本不足掛齒。

  然宋家雖富裕,卻向來謹慎低調,自家吃穿用度都揀了上等絕不薄待自己。可在外頭,卻一直都是極不顯眼的。

  所以哪怕延陵宋家富貴滔天,遠在京都的謝家也是從未聽說過的。也因此,當眾人瞧見宋氏的這一匣子貴重之物時,皆瞠目結舌,便連幾乎將眼珠子貼在書卷上的長房老太爺也忍不住吃驚地望向了宋氏。

  二夫人梁氏更是直接道:「這許多,莫不是上哪兒拿了假的來妄圖糊弄人吧?」

  「二嫂說笑了,這些不過都是些普通物件,本不是多少稀罕的,又怎會是假的。」宋氏隨手揀起一顆碩大的明珠來,似乎並沒有聽出其話中譏誚之意,只朝著她語氣謙恭地道。

  二夫人聽了卻愈加不信,指著那匣子裡的一物道:「這對耳墜子,我倒也有一副相似的,只這對上頭鏤的花樣不同罷了。可你知,這耳墜子全天下也不過五副而已,乃是前朝國手何思昝親手所制!單這,便值百金!」

  話說到後頭,二夫人許是自己都覺得這耳墜子出現在宋氏的手裡,顯得極其不可思議,聲音裡便不由帶上了幾分激動。

  「這耳墜子,除卻我手中的,皇后娘娘手中有一副,婉貴妃亦有一副,而剩下的那兩副一直都未曾現世。你手裡的這對又豈會是真的?依我看,不過是贗品而已。」

  話音落,宋氏渾然不覺地又從一層裡翻揀出又一對花樣不同,材質卻一模一樣的耳墜子來,有些為難地道:「其實……我手中應當有兩副在……」

  二夫人似是不敢置信,起身湊近了去瞧,只一眼便看到了耳墜子上鏤刻著的一個何字,再一看材質,也果真同她所擁有的那副一般無二,她下意識詫異脫口道:「竟都真的!」

  連皇后娘娘跟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婉貴妃都不過一人一副的東西,宋氏卻有兩副,還是這般漫不經心地隨意安置著!

  一屋子的人都被震住。

  原本一群人也不過只覺得宋氏拿的東西多是貴重物品,卻不曾想,竟是這般值錢!

  因著方才二夫人的話,再加上國手的名字,便是一貫瞧上去端莊雍容的大夫人也忍不住仔細打量起了宋氏的那一堆物件。

  謝姝寧打量著眾人神色,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母親自小便不曾過過清貧的日子,一直被舅舅捧在手心裡嬌養長大。外祖母去的又早,母親便缺了生母教養,對內宅之事並不通透。可這回,卻誤打誤撞的將自己身板給挺直了。

  有權便有錢,有錢的卻不一定有權。

  這話原是這樣沒錯,可當有錢到了某種境地之後,事情便又開始不同了。

  母親一上場,便展露出了財大氣粗的一面來,倒叫長房的眾人一時間都沒了對策。

  這看上去似是好事,可落在謝姝寧眼中,卻是警告。

  謝家人捨不得母親的銀子,前世今生都不會改變。所以母親這般張揚的做派利弊對半,稍一差池可能便會萬劫不復。她不能眼睜睜看著謝家人同前世一樣,謀走母親的財物。不過……思及此,謝姝寧卻打住了心中所想,今日便先讓謝家人好好看一看,他們眼中鄙陋的商家女究竟過著怎樣的富貴日子!

  「老六出手好闊綽!」僵局仍是由大太太打起了圓場,只是話裡卻不提宋氏,只說是謝元茂出手大方,「這是我的長子弘哥兒,弘哥兒媳婦。」隨即,她便指了一對站在最前頭的年輕男女給宋氏看,依次介紹起來,說完又指著被謝弘媳婦朱氏抱在懷中的小童道,「這是我的長孫子昭。」

  許是被說話聲給擾著了,原本安安靜靜趴在大少奶奶朱氏懷中的小童突然抬起頭來,癟著才剛長牙的小嘴大哭了起來。

  屋子裡瀰漫著的古怪氣氛登時煙消雲散。

  氣氛緩和,見禮一事總算是有驚無險地安然過去了。

  一時間,長房的晚輩都個個喜笑顏開。

  倒不是他們不曾見過好東西,實在是平日裡誰家也不會輕易就拿了這些個東西來做打賞之用。幾個小的不知事的,這會便都已經迎著宋氏喚起了六嬸嬸。

  唯有輪到謝三爺家的六姑娘謝芷若時,事情略僵了下。

  謝芷若便是先前被三夫人蔣氏牽著手入內的小姑娘。謝三爺一家常年住在任上,可是他的次女,也就是府上的六姑娘謝芷若卻是一直都是住在京都的。因生得據說同長房老太太小的時候模樣十分相似,所以極得老太太青眼,三歲上下便帶到了身邊親自教養。平日裡便住在梅花塢的西稍間裡,只有三夫人回京的時候,才搬回去住些日子。

  這會,她也不知因了何事顯得極不高興,方才進門的時候便癟著嘴,到了這會也還是一臉鬱郁。

  宋氏挑了隻羊脂白玉鐲子遞給她,她卻不接。

  蔣氏生怕她這模樣惹了老太太不喜,便強笑著替她接了過來,卻不妨謝芷若猛地一下將鐲子從蔣氏手中奪過,往地上重重一擲,霎時碎成了幾段。

  謝姝寧跟哥哥就跟在宋氏身旁,方才鐲子落地的剎那,碎裂的小塊衝著謝翊飛濺而起,她下意識便將他推開自己卻未能完全躲開。好在險險一側身,只叫碎片劃破了額角一絲。

  可只這一絲,也足夠嚇到眾人了。蔣氏頓時臉色發白,瞪了謝芷若一眼。

  大太太則驚得「啊」了一聲,慌忙過來俯身查看,連聲詢問:「傷得厲害不厲害?」

  一直坐觀的長房老太太這會也忍不住陰沉下了臉,又似是覺得謝芷若在這當口丟了自己的臉面,便遷怒起了蔣氏,聲音沉沉地道:「你是如何管教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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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0:15:30 |顯示全部樓層
第017章 怒氣

  不知何時,原本已經停了的雪又重新下了起來。

  大雪來勢洶洶,梅花塢前庭的青石地面上不多時便又重新積起了白茫茫的雪。只看著,也叫人覺得冷得很。屋內的氣氛亦如是,冷得叫人想要打哆嗦。一陣鴉雀無聲,寂靜地幾乎聽得見外頭簌簌的落雪聲。丫鬟婆子立在門口檐下,一個個的連大氣也不敢出。這接二連三地冷了場,換了誰也沒法次次都將其給暖起來。

  長房老太太的性子算是和善的,素日裡鮮少動怒,可方才那一句脫口便砸在了蔣氏面上。

  長房的眾人聞言,皆唬了一跳,只覺得不明所以。

  可謝姝寧卻是隱約知道的。

  長房老太太驟然發怒,不單單是因為謝芷若傷到了她,又如此無教丟了做祖母的臉面。她呵斥蔣氏管教無方,話裡的意思可不僅僅是管教女兒一事。

  蔣氏是長房老太太的外甥女,原是兒媳婦中最得她喜愛的。然而這一回,蔣氏帶著長女匆匆上京,如同避難,叫她如何還能喜歡得起來?

  不過是謝三爺的上峰塞了個美人給他,那美人轉眼便懷了身孕而已。一個妾,便是生下了兒子又怎樣?左不過是個庶子,還能搶了嫡子的身份地位去不成?可蔣氏自個兒誕不下兒子,不想方設法拉攏夫君的心,卻反而一走了之回了京都。

  長房老太太恨鐵不成鋼,又為自己兒子抱不平。長房孫輩裡頭,男丁不多,開枝散葉乃是大事。兒子納幾房美妾生子,能是什麼要命的大事!蔣氏簡直越活越回去了!

  「都愣著做什麼?」長房老太太呵斥完了,喘一口氣,面色好看了些,「還不快使人請大夫去!」

  女兒家的臉總是重要的。

  就算他們對宋氏看不上眼,連帶著也輕看謝姝寧兄妹,可既是謝家的孩子便不能隨意苛待了去,更何況這會還當著謝元茂的面。大太太便飛快地使人下去請大夫來。

  謝家這樣的人家,雖比不得京裡的老牌世家,勛貴宗親,但也汲汲經營了幾代人,該擺的排場都不缺了。

  因而長房的宅子裡是供著一位從太醫院退下來的杭姓老太醫的。

  杭太醫住在外院,跟著大太太身邊的大丫鬟紫蘇匆匆趕來的時候,謝芷若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所以杭太醫一入門,便鬍子顫顫地飛快走向謝芷若道:「六小姐傷在了何處?」

  紫蘇訕訕,急忙解釋:「杭太醫,不是六小姐傷著了,是八小姐。」

  「八小姐?」杭太醫除了平日裡給謝家幾位主子診脈,便不輕易在外走動,此刻並不知道宋氏幾人入府的事,聽到紫蘇的話,不由愣了愣,「八小姐是……」

  「杭太醫這邊請。」大太太見眼下的情況不像樣子,她又是做慣了和事佬,就主動打發了紫蘇,親自領著人往謝姝寧跟前走,一邊道,「是三房六弟的長女,方才不慎劃破了額。孩子年幼,怕留了疤,所以還得請您多費心了。」

  杭太醫點點頭,走到了謝姝寧跟前。

  一旁早早候著的丫鬟便遞了個手爐上前給杭太醫捂著,等手上的寒氣散了,他才仔細查看起謝姝寧的傷勢來。

  「娘親……」

  老者溫熱的指頭貼在了她的額上,謝姝寧記得這位杭太醫當初就是為母親看病的人。醫術雖不錯,可為人卻有些捧高踩低,當初為母親看病之時並不用心,不由覺得心中不耐,不由輕聲喚起了宋氏來。

  宋氏滿面擔憂,聞聲緊緊握住她的小手。一旁的謝翊更是緊張地道:「阿蠻莫哭,莫哭……」

  「口子不深,敷幾日藥,等到時候痂落了再抹幾次玉容膏,不會留下疤痕的。」杭太醫細細看了,才直起腰面向長房老太爺跟老太太笑地道。

  見他語氣鎮靜,眾人便也跟著鬆了一口氣。尤其是蔣氏,原本無措的神情登時消失,只餘了淡淡尷尬,耐下性子哄起了謝芷若:「好了好了,你八妹妹都沒哭,你倒是哭什麼?擦了淚,去給你六叔跟八妹妹道個歉。」

  謝芷若卻不理,只兀自哭個不休。

  趁著杭太醫為謝姝寧敷藥的工夫,大太太走近了謝芷若,笑著道:「咱們家六姑娘平日裡最是乖巧聽話不過,今日怎哭得這般傷心?你也是不小心罷了,你六叔不會怪你的,快止了淚吧。」說完,她忽然又面向了蔣氏,嘆口氣道,「三弟妹,我知你這些日子心中不好受,可……」

  話說一半,並不說完,顯得尤為意味深長。

  謝姝寧仰著頭,耳中卻一點沒有漏掉這些動靜。

  她的大伯母王氏,從來都不是個真好人。

  正想著,她便聽到原本已經平息了怒氣的長房老太太驀地又呵斥了蔣氏一句,「這都哭成什麼模樣了,還不快帶下去淨面!」

  隨即,屋子裡便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聽著響動,謝姝寧嘴角不由微微一勾,笑意極快地又隱沒。

  她是故意的。

  方才那一下她並不是真的躲不開,只是在看到蔣氏母女倆的那一瞬間,她就起了心思。

  一個人的心就只有那麼大,她若是想要獲得長房老太太的喜歡,就只有先將原本佔據位子的六小姐謝芷若給擠走。可蔣氏是長房老太太的外甥女,謝芷若又是從小便在這梅花塢裡長大的,她只能一步一步慢慢地蠶食掉長房老太太對她們的喜愛。

  正巧,若是她沒有算錯日子,如今正是長房老太太對蔣氏心懷不滿的時候。

  而謝芷若因為蔣氏要將她帶去揚州,養在身邊的事,正鬧脾氣。

  她這一齣「雪中送炭」,可不正好?

  只是,到底想的不夠周到,惹了母親跟哥哥擔憂。

  敷完了藥,大太太便讓人趕緊將炕桌布置妥當。

  因著這突來的一齣,晨食都被耽誤了,所以下人們皆動作迅速,飛快地便擺上了花樣繁多的吃食。大太太則親自接過丫鬟提著的一隻食盒,打開來,端出兩隻青花盞來分別送到長房老太爺跟老太太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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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0:15:41 |顯示全部樓層
第018章 撒嬌

  因了先前的事,一群人默不作聲地用完早膳後,長房老太太也就沒有繼續留謝元茂說話,只叮嚀了幾句隔些日子再過來請安之類的,便放他們回三房去了。大太太會做人,又喜擺掌家宗婦的姿態,就主動請纓要送他們一家人出門。

  老太太聽了,自是對大太太高看一分,覺得她會做人,懂事。

  於是大太太便一直將他們送至垂花門外,才邊笑著邊親手幫謝姝寧攏了攏風帽,又憐憫地看一眼她額上還紅腫著的痕跡,道:「可憐見的,回去可切莫沾了水。」

  「多謝大伯母關切,阿蠻記著了。」謝姝寧恭敬行禮。她如今過了年才五歲,可這一刻,前世身為侯夫人多年養成的矜貴之氣,卻讓眼下的她舉手投足間皆籠上了一層說不清的得體恭肅。

  大太太微微吃驚,謝家這一輩的姑娘裡,光看這行禮時所顯現出的富貴之氣跟姿態,竟似是沒有人能跟眼前這個年幼的小丫頭比較!正是愛鬧不知事的年紀,怎會被教得這般好?吃驚之餘,她又想起方才在宋氏的紅木匣子中見到的那些琳琅滿目之物,不由暗暗艷羨。

  他們都以為宋氏只是個不入流的商賈之女,平日裡過的日子想必就算富貴,也決計不能同京都的世家女子相比較,就是當丫鬟陪襯在旁,大抵都是不夠看的。可誰知道,等真的見到了宋氏,對方卻是這樣一個人。

  一舉一動叫人暫且尋不出紕漏來不提,單單那一匣子的東西,便足夠叫人驚詫的了。然而在場的人誰看不明白,在宋氏眼中,那些叫他們驚訝的東西根本不足為道。

  既這般,那延陵宋家得富貴到何等地步?

  大太太笑中含澀,轉而想起了長房的中饋來。

  她這個掌家大太太當得著實不易!

  府中的銀子若非她事事都錙銖必較,早就入不敷出,丟人丟到金鑾殿上去了!可這偌大的府裡,誰又曾想過她的不易。幾個妯娌又都是不知節儉的性子,兩個長輩就愈加不必說起了。長房老太爺前些日子剛入手的那一本古籍,便不知花費了多少。甚至便是每日裡的朝食,都勢必花樣繁多才能入得了老太太的眼。

  大太太心中愈想便愈覺得苦澀,索性撇開了不去理會,衝著謝元茂跟宋氏慈和笑著送了他們出門。

  等出了長房,謝元茂才一把將謝姝寧抱起,捧著穿成球狀的她擔憂地問道:「可還疼?」

  謝姝寧脫口便差點說出了「不疼」二字,幸好反應機敏臨時轉換成了該說的話,「疼極了,爹爹。」

  「爹爹給呼呼,阿蠻不疼。」謝元茂輕聲哄著小女。

  謝姝寧嫌他肉麻又不自在,可一想到還有陳氏跟三老太太在一旁虎視眈眈,便真的將自己當做了小兒狀,強行忍住了。她將腦袋側歪在了謝元茂肩上,一邊在他耳畔不停地嘟噥:「爹爹,阿蠻今夜睡在你們的暖閣中好不好?」

  走在宋氏身側的謝翊聞言,便也急急忙忙地道:「我要同妹妹一道睡!」

  古來男女七歲不同席,他們兩人雖還小,可換了那些個規矩嚴厲的人家,男孩六歲便搬去外院的也多得是。謝家雖不曾如此,可這會兄妹兩人還要睡在一張床上,卻是不好。

  宋氏便捏了捏謝翊的手,柔聲道:「翊兒休鬧,等到白日裡再同妹妹一道玩耍便是。」

  「哥哥……」謝姝寧受不住自家哥哥那苦著的小臉,不由道,「哥哥等明日天亮了再來尋阿蠻。」

  謝翊點點頭,轉而又問起謝元茂來,「爹爹,翊兒的先生還在延陵,那課業怎麼辦?」

  他自小喜學,三歲便開了蒙,如今一日不念幾行書,識幾個新字便渾身不自在,故而才來京都第二日便問起了這事。

  好在謝家裡非但供著老太醫,也供了位姓吳的夫子。

  「府裡有位吳先生,學識人品都是上佳的,明日爹爹便去尋了吳先生讓你早日入學可好?」謝元茂想也未想,脫口便道。

  謝翊聽了倒也滿意,便也不說話,只邁開步子往前走。

  這位吳先生,謝姝寧前世裡雖不熟悉卻也知道。聽說是個大儒,學識是極好的。可依謝姝寧看來,卻是稍嫌呆板了些,為人也不夠豁達。所以將來,哥哥定然是不能一直跟著這位吳先生念書的。不過眼下,也只好先將就了。

  雪天裡,一會便凍得人瑟瑟發抖,可雪地濕滑,一行人卻又不敢走得太快,等回到三房的芝蘭齋時,宋氏的臉都凍得有些青白起來。幸而屋子裡燒著地龍,炭火也旺盛,一會的工夫便能重新暖過來。桂媽媽吩咐人沏了一直備著的熱茶過來,一人一盞分了,才領著人退了出去,只將他們一家人留在了室內。

  可還沒來得及說上幾句話,謝姝寧便聽到外頭似有人走了過來。

  而後便響起了桂媽媽的聲音,「春平姑娘。」

  是三老太太身邊的人來了。

  不一會,厚厚的簾子被打起,桂媽媽領著春平進來。

  春平便微笑著同他們見禮。

  謝姝寧坐在炕上,這才發現春平今日似是比昨日他們來時要顯得恭敬多了。看來他們今早在長房發生的事,都已經在三房傳播開了。不過這也是必然的事,謝家人遷來京都已經過了幾代,當初買下的丫鬟僕役如今也都枝繁葉茂,現下各房裡用著的人幾乎都是家生子。

  一個又一個,像是蔥蘢大樹下的根鬚,盤旋交錯。

  所以,明明才過了一個多時辰,三房的人大多便都已經聽說了。

  她想著,便別過了頭去,纏著一旁的謝翊翻起了花繩。

  「六爺,老太太吩咐奴婢來請示您,晚間這洗塵宴上的菜色是做咱北邊的菜色,還是多做些南邊的菜?」春平語氣恭敬,解釋起來,「府上新來的廚子,手藝不錯,原是南邊的人,不過在北地住了也有十幾年,所以這兩地的菜都做得極好。老太太想著五少爺跟八小姐,所以特地囑了奴婢來問過您。」

  謝元茂聽了點點頭,扭頭問宋氏道:「嘗嘗北地的菜如何?」

  將來還有幾十年要過,如今便先熟悉一番也是好的。

  宋氏自不會駁他的意思,便點頭應好。謝姝寧卻裝作不經意,聲音軟軟地央道:「娘親,阿蠻想喝糖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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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0:15:52 |顯示全部樓層
第019章 機會

  她自小脾胃不佳,大夫說喝粥養胃,所以宋氏便讓人變著花樣為她做粥。

  素粥,肉粥,但凡她覺得好的,宋氏便不會吝惜銀錢,天南地北的為她尋好吃的食材。論起來,她小時一直都是被母親嬌寵著長大的,便是宮裡的公主,怕也就是這般了。

  這般想著,謝姝寧不由有些悵然。

  不過那些粥食中,她最愛的卻是糖粥。

  用糯米熬制,到粒粒開花,香氣瀰漫,軟糯黏稠之際,再淋上細細磨成的赤豆沙當澆頭。若是秋日裡,定要再往上頭加點桂花甜蜜。那香甜的滋味,即便過了這許多年,依舊在謝姝寧心頭縈繞不去。

  「阿蠻,糖粥費時,等改日娘親再讓人給你熬了可好?」宋氏略遲疑了下,終是詢問起來。

  謝姝寧又豈會不知道糖粥看似簡單,可熬制起來卻是極其費時費心力,她這會提起,本就是故意為之。所以她抬起頭,用水靈的一雙眼可憐兮兮地望向謝元茂,喚道:「爹爹,阿蠻可以晚些再用飯的。」

  謝元茂聞言哈哈一笑,伸手在她鼻樑上輕輕一刮,應道:「好好,阿蠻想吃的,爹爹一定讓阿蠻吃到嘴裡才行。」說完,他便轉而吩咐春平道,「菜便做北地的吧,只另外再讓廚子加一道糖粥。選上好的珍珠米,仔細熬了。」

  「是,奴婢記著了。」春平神色微異,笑著應下了便告退出去。

  桂媽媽便也悄然退下,重新守在了外頭,順道將從延陵帶來的人都重新分配一番。人不多,又都是在宋家那樣的寬厚人家處久了的,到這會卻是都要好好敲打一番才好。

  屋子裡就又靜謐了下來。

  謝姝寧覷覷父母的神色,丟開了手中的紅繩,窩進宋氏懷中,又悄悄指使著哥哥有樣學樣靠在了父親懷裡。

  而後她才咯咯笑了兩聲,玩著宋氏白皙細滑的手指,一邊頭也不抬地問謝元茂:「爹爹,昨兒阿蠻睡得早了,你都沒告訴阿蠻,怎麼過了這般久才來接我們。」

  有些話,她肯定母親也是想問的,可是母親從來都是將父親的臉面擺在第一位的,想必不會直接就這般問,所以就由她代勞了吧!

  同樣,也如她所料的一般,父親當著孩子的面根本說不清楚。

  她於是就又道:「爹爹,你可是因為我們昨日見過的那位姨娘,才這般久不曾來接阿蠻?」話音落,她估計用眾人都聽得見的聲音嘟噥起來,「阿蠻知道,那人不喜歡阿蠻。」

  謝翊也跟著道:「翊兒也知道!」

  「怎會!」謝元茂面色有些尷尬,轉而小心覷了眼宋氏的神色,解釋道,「她……也不是姨娘,往後可莫要這般喊了。」

  謝姝寧瞪大了眼睛,一臉好奇地盯緊他,「若不是姨娘,那她是誰?」

  謝元茂被自家小女問得說不出話來。

  「娘親說府上只有爹爹的表妹,可是那人卻讓哥哥喚她母親。」謝姝寧困惑地皺起眉,「那她若是母親,娘親又是誰?我跟哥哥怎麼會有兩個母親?」

  「胡說些什麼,母親自然是只有一個的!」謝元茂尷尬中帶上了幾分惱火,幾乎下意識落荒而逃。可說完這樣的話,他卻又驀地想起,自己不也有兩位母親嗎?真真是一潭渾水,越淌越渾!

  好在宋氏倒是並不在意他這會的模樣,反而勸解道:「如今臨近年關,本不是說這些事的時候,左右先等過了年吧。」

  謝元茂微微鬆了一口氣,強笑了笑,過了會聽說謝家七爺謝元庭回來了,便急忙出去見人。

  外頭的雪下著下著,間隙地又下起了雨,淅淅瀝瀝散發著冷意。謝翊纏著謝姝寧玩了會,又給宋氏背了幾句詩,被熱炕的溫度熏得有些昏昏欲睡,沒多會便將頭埋在宋氏懷裡睡了過去。宋氏便喚人進來。

  謝姝寧則趴在炕頭,小手撐著自己的下頜,細細打量著謝翊。

  這般歲月靜好的時光,她已經許久未曾享受過了。真真是叫人貪戀,連一刻也不願意錯失。

  正感慨著,謝翊身邊伺候的大丫鬟白芍便縮著單薄的肩頭跟桂媽媽一前一後地進來。

  宋氏瞅見了便笑,「怎地冷成這模樣?」

  外間也是燒著火盆的,原不該凍成這模樣才是。

  白芍卻憨憨一笑,並不言語。

  桂媽媽個是忍不住的,便壓低了聲音道:「奴婢原不想提,可咱們手邊的人都是打南邊來的,受不住這凍,所以便想多要些炭火。這炭能值幾個銀子?便是那上好的銀絲炭,也費不了多少,可這府裡的管事媽媽卻說這炭各房都是有定數的,一厘也不曾短了咱們的,沒有多餘的了。」說完,她似還有些氣惱,「奴婢想著,大抵是那位有心作踐咱們。可您說,這般行事便是那小門小戶的也做不出才是。那話說了何人信,哪戶買過冬的炭,不多備些?便是沒有,派人出去再購一些也就是了。」

  「莫胡說。」宋氏卻想的多些,「她若是連這點事物也要斤斤計較,便不足為懼了。想必不是那位的意思。」

  謝姝寧在一旁聽著,想想也不該是陳氏的意思才是。陳氏再怎麼不喜他們,也斷不會在用度上苛待他們,這般做,沒臉面的只會是她。這事大抵是下頭的那些管事媽媽自作主張,想藉著踩他們的機會在陳氏面前出出風頭。

  不過這對他們來說也是個機會。

  ——是機會她便不會放過。

  謝姝寧便坐起身來,故作擔憂地道:「娘親,你看白芍姐姐都凍成這樣了。不若咱們自己使人出去買些炭吧,要不然,凍病了可怎麼辦?苦苦的葯,阿蠻不愛喝,白芍姐姐肯定也不愛喝。」

  桂媽媽見她小大人似的說著話,又說的如此合心意,當即贊同:「太太,奴婢覺得小姐這話有道理,咱們自個買了備著總好過求人看臉色。」

  「這事……會不會不妥當?」宋氏有些擔心。

  桂媽媽心裡也清楚這般做大抵會愈加惹了老太太不快,但是又生怕連這點小事都要服軟,將來延陵來的一群人在這府裡便愈加沒有臉面了。做下人的沒臉,主子又哪裡還能有臉?

  「娘親,這事阿蠻都明白。」謝姝寧伸手拄著自己的下巴,笑眯眯道,「若咱們沒去尋府裡的人要過炭,便自個出去買,那是咱們的錯。可乳娘不是說,已經使人去問過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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