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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意遲遲] 閨寧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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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0:16:19 |只看該作者
第020章 晚宴

  小小的女童笑語晏晏,同母親分析著其中關係利害,「娘親,祖母不喜我們,你就算事事都為他們考慮又能如何?不喜便是不喜了,難道咱們讓白芍姐姐幾個都凍著,他們便能喜歡我們了?這也好讓他們知道,我們並不是軟柿子。」

  宋氏跟桂媽媽聽得皆微微一怔,不由用疑惑地眼神打量起謝姝寧,略帶幾分擔憂地道:「阿蠻,你這都是上哪聽來的話?」

  來時的路上亦是,那些話豈是一個孩子能說明白說清楚的?看來他們身邊一直都有那嘴裡沒乾沒淨,愛嚼舌根的人。她不禁害怕起來,旁的事也就罷了,千里迢迢背井離鄉這些都不是大事,可若是她的孩子被人給教壞了,被帶著走上了歧途,可如何是好?

  思及此,宋氏便握住了謝姝寧白胖的小手,正色道:「阿蠻告訴娘親,這些話都是哪個教你說的?」

  「娘親……」謝姝寧看她神色,才惶惶然驚覺自己似有些得意忘形,叫母親起了疑心,她慌忙裝作不曾聽明白的模樣,「沒有人教我,我自個兒想到的。」

  這話,宋氏自是不信的,可見謝姝寧一副不管問什麼都不會說的模樣,她也就只好先將這事擱下了,旋即便悄悄吩咐了桂媽媽去將謝姝寧身邊伺候的人,都好好敲打查探了一番。如今身在異鄉,本就孤立無援,因而最怕手底下的人不安分。所以不論如何,兩個孩子身邊的人萬不能出問題。

  宋氏想著,微微斂目。

  謝姝寧則強自鎮定,扯了扯宋氏的衣袖,道:「娘親,舅舅過去不也誇阿蠻是早慧的孩子?阿蠻識字比哥哥還快還多,念書也是,書上的那些道理,阿蠻可都看明白了的。」

  她這般一說,宋氏倒是想起來了,問道:「你可是又看什麼話本子了?」

  謝姝寧雖則還不滿五歲,可淺薄些的字都是能讀的,所以時常便不知從舅舅宋延昭的舊書房中扒拉些陳舊的話本子出來。一知半解的也不知看了多少東西,實在是叫人頭疼。宋氏見自己問完,她便點頭,登時明白過來,覺得她方才那些話都是從哪些市井話本裡頭學來的,心裡微微一鬆。

  「你可真是!」宋氏伸指一點她的額,嗔道,「趕明兒便讓薔薇將你偷藏了的那些東西都給燒了取暖,看你還胡說不胡說!」

  謝姝寧哂笑著。

  宋氏說著,也下了決心,打發桂媽媽去取了錢使人出去買炭,又叮囑了句,「還是先打發個人去同老爺說一聲吧。」

  「是,奴婢知道了。」桂媽媽應了。

  謝姝寧聞言,卻急忙道:「娘親,不可!爹爹若是知道了,豈不是會直接去尋了祖母?祖母豈非覺得是你在背地裡挑撥?」

  宋氏一愣,旋即眼睛一瞪,不悅地道:「你這是都看了什麼?」

  「好了好了,阿蠻錯了,娘親莫生氣……」謝姝寧心中苦笑,面上急忙露出惶恐之色,撲進宋氏懷中,撒起了嬌來。

  宋氏這才面色好看了些,喃喃自語:「哥哥書房裡都裝了些什麼東西,真該都封起來才是。」

  謝姝寧裝作聽不見,悄悄將腦袋擱在宋氏肩上,衝著桂媽媽眨眨眼,示意她快去買炭。

  桂媽媽倒也知趣,瞧她模樣又可人,抿嘴一笑便出去了。

  屋子裡只剩下兩人,謝姝寧裝著小孩模樣,只當自己是綵衣娛親,逗著宋氏笑了好一會,才被哄著小憩。醒來後,看著宋氏做針線,她同謝翊一道在旁玩著,倒也無事。許是外頭大雪紛紛,一時間三老太太跟陳氏也沒有心思立刻對他們下手。可謝姝寧提著的心卻始終沒有放下,前世陳氏的女兒謝姝敏,可一直都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哪怕長大後,謝姝敏從未在她手裡討著什麼便宜,可到底想起來便覺得頭疼。

  陳氏應是年後才懷上的謝姝敏,眼下倒是不該著急才是。

  可她們去長房拜見的時間已然比她記憶中的提前,誰又能肯定陳氏懷上謝姝敏的日子不會提前?

  她只能步步小心才行。

  等到華燈初上,一行人便往三老太太的壽安堂趕去。

  三老太太不喜他們,可該給的臉面還是要給的。畢竟,若是連這點臉面也不給他們,那也就是不給自己臉面。一貫好面子的三老太太又焉會這般做。所以今日的洗塵宴上,定然不會太難堪。

  路上,謝姝寧照例扯著謝元茂問東問西。頂著天真小兒的模樣,有時倒也著實方便。

  宋氏原還想打斷她的話,可不知為何,後頭也就權當不曾看見了。

  謝元茂沒了法子,只得耐著性子同謝姝寧閒扯。

  好在一到壽安堂,話癆似的謝姝寧便噤了聲。

  本是謝家三房的家宴,可謝元茂失蹤多年,又原是長房的兒子。如今三老太太有心同長房老太太修好,便特地也使了人去請長房的幾位來一道用飯。可長房老太太豈會輕輕鬆鬆便答應,只推說身子不適,讓大太太王氏代她赴宴。

  是以,今夜長房大爺夫婦倆、二爺、七爺夫婦倆,以及順道請了一番的二房四爺夫婦倆亦來了。

  這是給長輩面子,便是心裡不願也是該來的。

  不過二夫人梁氏脾性大,三爺遠在揚州,三夫人今日才在謝元茂幾人面前丟了臉自是不敢出席,這幾人便都沒有出現。另各戶又帶上了嫡出的幾位少爺跟小姐。

  一時間,浩浩蕩蕩一群人瞧上去倒是極熱鬧。

  男賓女賓分別入了席,全是一家人,便也沒取了屏風隔了。

  不多時,丫鬟們提著食盒魚貫而入,將熱氣騰騰的菜擺上,又提了溫好的酒上來。三老太太便讓開了席。

  男人們開始吃酒說話。

  陳氏喜裝謙恭,侍立在三老太太身旁,為她布菜。

  謝姝寧冷眼瞧著,倒是習慣了這一齣不覺得如何,倒是宋氏看著有些不自在起來。

  她發現了母親的異狀,卻沒動,只等著原先定下的糖粥上來。

  因是謝元茂親自發了話,又是春平親自來問過的,所以熬好的糖粥很快便上來了。

  可謝姝寧卻沒有碰,只兩手搭著碗壁,等了等便笑著揚聲道:「爹爹教阿蠻,做子女的應孝順長輩。孔融讓梨的道理爹爹也曾說過,所以今日阿蠻要將這碗最喜歡的粥孝敬給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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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0:16:29 |只看該作者
第021章 使壞

  話音落,不僅女眷這邊都望向了謝姝寧,謝家男丁那邊也被驚動了,一群人的目光都不由聚焦在了她身上。

  宋氏坐在她身側,不知她要做什麼,不由慌了神,生怕她會做出什麼令謝家人不快的舉動來。又想著打從進京的那一刻開始,她便有些古怪,總說些奇奇怪怪的話,難保這會會做出什麼來!宋氏想著,便悄悄地想要去阻她。

  可謝姝寧早料到宋氏會來這一齣,小身子一扭便躲開了她的手。

  別看她生得白胖渾圓,可動作卻是極靈敏。趁著宋氏被她躲開而下意識錯愕之時,她飛快地便下了椅子,捧著哥窯鐵胎的飯碗便顫顫巍巍地奔跑起來,趁眾人不備,動作迅速地靠近了三老太太。

  可人多,席面也就開得大。

  她人小腿短,沿著桌腳跑了一圈才走近。

  可等到三老太太的身影以幾步之遙出現在面前之時,她卻慢下了腳步,儀態十足地小心邁開腿,模樣肅然倒叫一屋子的人都愣了。

  大太太就坐在三老太太下首,見狀一笑,急忙起身去接她手中的粥碗,一邊道:「我們家小八可真真是乖巧又孝順,眼瞧著自己最愛吃的東西,也只想著要孝敬祖母呢。」

  謝姝寧便也跟著笑。

  「果真是六弟最會教孩子。」大太太端著碗說笑打趣著謝元茂,同時悄悄扭頭朝著宋氏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安心。

  提著的一顆心的宋氏看清楚了,這才略微放心了些,原準備離席去追的動作也頓了下來,重新在椅上坐定。她初來乍到,在妯娌間也是得倒著數的,這會的確不好貿貿然離席去追。好在,還有個大太太。

  眾人便又說笑起來。

  謝家大爺便也跟著大太太誇起了謝元茂,而後笑著舉起手中酒盞,招呼起來:「六弟吃酒,有這般乖巧的孩子,今兒可不得多吃幾杯酒?」

  一群人便都笑哈哈地勸酒,並不將方才的那一幕當回事,只當是謝元茂夫婦早就知道的。誰都聽得出大太太方才那話並不是真的誇謝姝寧懂事乖巧,不過是暗指謝元茂有城府,想出了這麼一招讓自己的幼女來討好三老太太罷了。

  女眷們更是個個在暗地裡覺得這事是宋氏指使的謝姝寧。

  若不然,才這般大的孩子,哪裡就真的會這般懂事了?要知道,謝家幾房人之間隔的不過幾堵牆,先前謝姝寧在正門口大鬧的事,他們可都是聽說了的。這樣一個孩子,難道只在謝家過了一夜,便開竅了不成?但憑誰都不會信的!

  可就在大太太將粥碗送到三老太太面前,轉而準備喊丫鬟將謝姝寧送回座位去的時候,謝姝寧驀地在大太太腳邊跪下了。

  低著頭,小小的身子幾乎伏到了地面上。

  眾人只能瞧見一頭黑亮柔軟的烏髮梳成圓圓的兩個小髻盤在頭頂兩側,像桌上擺著的兩顆喜氣的丸子。

  「孫女請祖母用粥。」小小的女童俯首道。

  聲音裡帶著天然的軟糯,又帶著南邊人特有的輕柔語調,叫人聽著有些失了神。

  大太太看著自己眼前那頭烏黑的髮,忽然間覺得有種詭秘之意席捲而來。此等古怪的感覺,來得叫人措手不及,又莫名其妙。她強自鎮靜,急急說著「八姑娘的孝心,祖母已知道了,快些起來吧」,一邊俯身要將她親自扶起。

  謝姝寧也不拖延,就著她的手便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

  大太太鬆了一口氣,可這口氣還沒鬆到底,她又暗自懊惱了起來。

  這是三房,可不是長房!

  她是長房的掌家太太,可不是三房的!這丫頭要孝敬的也不是她的婆婆,而是三老太太。她這急巴巴地扶人起來,指不定三老太太怎麼看她呢!大太太想著,便愈加懊悔起來。可事到如今,也沒有辦法了。她強笑著,朝著後面伺候著的丫鬟喊道:「菜都該涼了,快送八小姐回去。」

  話音落地,謝姝寧卻笑著揚起頭,道:「祖母為何不用阿蠻的粥?」

  大太太有些無措,覺得自己一不留神接了個燙手山芋,正愁著便聽到自方才伊始便一直沒有出聲的三老太太聲音平緩地道,「祖母不愛吃甜。」

  那糖粥的確是甜膩,不愛吃也是常有的事,眾人便也不曾覺得有什麼古怪的。

  可是在聽到謝姝寧的話時,一群人的面色便都不由變得怪異了起來。

  當著謝家眾人的面,年幼的女童立在大太太身邊,仰著頭也不知在問誰,帶著幾分可憐兮兮的神情道:「祖母可是不喜阿蠻,所以才不願吃阿蠻孝敬的粥?」

  這話便像是一顆突來的石子,在各人心湖漾起了圈圈漣漪。

  是啊,便是不喜食甜,可畢竟是這般小的孫女孝敬的,不論如何也該嘗一口意思意思才是。可三老太太卻連碰也沒碰便揚言自己不愛吃甜。

  宋氏母女三人在謝家的身份又本就尷尬,陳氏又是三老太太嫡親的侄女,孰輕孰重,哪裡還需要另外再分辯?

  「祖母嘗嘗吧,這粥可好吃了。」謝姝寧垂下頭,揪著自己的衣擺,小心翼翼地說道。

  三老太太面色不變,嘴角甚至還含著抹淺淺的微笑,可眼神卻倏忽鋒利起來,悄無聲息地掃過坐得遠遠的宋氏。

  眾人未曾看到,站在三老太太身側的陳氏卻是知道的,她亦以為這事是宋氏的討好之計,便想要落宋氏的臉,想了想便道:「阿蠻的孝心祖母已經嘗到了,可祖母這幾日牙疼,卻是不能再吃甜的了。」

  謝姝寧聞言,低垂著的臉上霎時綻出一個笑,可等到抬起頭來之時,那抹笑又早就消失不見,被換上了一副緊張之色。

  陳氏見狀,心道果真是孩子,便笑著將粥碗捧起來遞給身後伺候著的丫鬟,吩咐人端還回去給謝姝寧。

  一時間,眾人皆無言以對。

  三老太太更是拚命忍耐,若不然她只怕會立即起身甩上陳氏一巴掌!

  她方才已說了自己是不喜甜故而不用這粥,可陳氏卻好端端地又編造出什麼牙疼的事來,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明明白白地告訴在場眾人,她就是因為不喜歡宋氏跟她的一雙兒女,所以才翻來覆去尋了藉口好不用這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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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0:16:40 |只看該作者
第022章 醉酒

  三老太太氣急之際,謝姝寧一顆心卻幾乎樂開了花。

  旁人知不知且不論,她卻是明明白白知道的——三老太太的確是不喜甜食,甚至於但凡飯菜中添了一絲糖,她都是厭棄不碰的。

  所以這碗糖粥,對於三老太太來說,根本便同毒藥無異!

  謝姝寧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才敢肯定三老太太就算明知道不碰這粥有損她慈愛的模樣,也斷然不會去吃它。

  眼前的這一幕幕,同她所記得的那些往事已經開始不同了。打從她在馬車上睜開眼的那一刻,這世道便儼然改變。她跟謝家諸人之間,如同一場豪賭,對方心中所想所愛所惡卻皆被她洞悉。兵不厭詐,謀算人心乃是最危險卻也是最容易制勝的法子。因而,她毫不猶豫地便布下了這個局,逼迫三老太太不得不入。再加上她清楚陳氏的性子,這會更是如虎添翼。

  陳氏尚以為自己做的對,溫婉笑著便又讓人將謝姝寧給送回了座位上。

  不過這一回,謝姝寧倒是乖乖被人領著回去了。

  落了座,她看也不看那碗重新被陳氏送回來的糖粥,只讓身後侍立著的薔薇幫她布菜。

  府裡的廚子手藝的確不錯,她前世又是吃慣了北菜的,便暢快地用了不少。倒是宋氏跟謝翊,均不習慣北邊飯菜的口味,只略略用了些便不用了。二房的四太太容氏瞧見了,便帶著幾分訝然地道:「都說江南的姑娘精細柔弱,果真這連飯也用得比我等少上許多呀!」

  容氏娘家是皇商,雖富裕卻無地位,在京裡的世家面前是說不上話的。謝家諸位妯娌之中,原屬她娘家身份最低,素日裡也最不起眼。可她親妹入了宮,如今一朝誕下龍子,晉為淑妃,頗得皇帝喜愛。霎時,整個容家都似乎有了雞犬升天之兆。容氏便也跟著得意了起來。如今好不容易府裡多了個比她身份還低的宋氏,她怎會放過不提?

  「四伯母這話說得不對,原不是我娘親用得少,是四伯母用得多了些。」謝姝寧慢條斯理地咽下口中食物,而後抬起頭來望向容氏,用天真無邪地語氣說道。

  容氏被一噎,漲紅了臉。

  可對方只是個無知小兒,她若是較真還嘴,反倒是失了自己的臉面,只好強忍下了,抓起手邊的白瓷小盞湊近嘴來吃茶,掩了神色。

  謝姝寧兀自又低下頭去,吃著飯的同時悄悄衝著宋氏討好一笑。

  娘親能忍,她可忍不住。可娘親定然是不希望她得罪人的,她只好先裝小兒討好討好娘親才行。

  不過,府裡這許多人,她最瞧不起的也正是容氏。

  二房的四伯父是庶出,容氏是皇商之女。可二房沒了長輩,也只有他們一戶人家,若是低調謹慎,這日子豈不是同神仙一般逍遙。可偏生容氏是個缺心眼的,平素不少惹人厭煩。

  再加上因了小淑妃的關係,容氏的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謝姝寧想著,便暗自推算了下。

  淑妃她倒是記得的。

  這會生下的皇子應是五皇子。

  彼時皇上的子嗣並不繁茂,皇后更是一無所處,前頭的幾個除了婉貴妃所出的三皇子,更是病的病,死的死。所以淑妃誕下的這位皇子將來也是有可能爭奪皇權的。因而容氏得意也是難免的。

  不過謝姝寧卻知道。

  淑妃的五皇子沒能活過三歲。

  然而,這並不是她記得淑妃的真正緣由。

  她牢牢記得淑妃,是因為淑妃不僅是五皇子的生母,更是十五皇子的生母!

  而十五皇子,便是多年後被成國公燕淮扶上皇位的那個孩子!

  那之後,成國公出入宮闈毫不避忌,眾人皆傳其跟已經成為太后的淑妃有染。十五皇子登基之時,淑妃已經徐娘半老,比燕淮大了近十歲。可其姿容絕色傾城,也難怪眾人會那般懷疑。

  若不然,為何成國公不擇其他皇子,單單便選了十五皇子?

  哪怕是傀儡皇帝,怎麼著也是帝王不是?

  謝姝寧不緊不慢地吃盡了碗中飯菜,耳中聽著容氏掩不住得意的說話聲,不由哂笑。食不言寢不語,乃是規矩,可在容氏這,這規矩卻似並不存在一般。

  只聽得她說,「淑妃娘娘原在家時,那普濟寺的戒嗔大師便為她算過命數,說是貴不可言,可見戒嗔大師的名號不是假的,算得真真的準。」

  一眾人都瞧不上她的浮誇模樣,便都只笑笑並不搭話。

  可容氏說著說著,說得忘了本分,竟口出狂言道:「皇后娘娘的命雖也清貴,可到底未能給皇上誕下個一兒……」

  「放肆!」

  她聲音大了些,引得男丁那桌也聽見了。

  謝四爺慌忙喝叱,「婦人無知,這等話也是你好拿來說嘴的?」

  「你——」容氏面皮雖厚,可被謝四爺當著眾人的面這般一喝,登時眼眶一紅,幾乎落下淚來,語不成調。

  這席,自然也就沒有人吃得下去了。

  容氏方才那幾句話,若是不經意傳了出去,整個謝家恐都要被她給拖累了。這會自是沒有一人願幫她說話,願出面調和。沉默了會,謝四爺便氣急敗壞地扯著容氏先行告辭,剩下的人也就接二連三地散了,只剩下謝元茂一家跟長房的七爺謝元庭一家。

  謝翊跟謝七家的嫡子謝旻一道下去玩耍,謝姝寧則跟在宋氏身側不肯離去。

  爹爹還在,陳氏也在,她可不放心就這麼走了。

  果真,沒一會謝元茂喝高了,面色發紅,扯著正要告辭的謝七爺不肯鬆手,只說還要再喝。

  三老太太這會已經推說倦了回去歇著了,只留下陳氏還在邊上,見狀便急忙讓人來扶謝元茂,口中道:「六爺這是喝多了,七弟不必在意,快些回去吧,旻哥兒想必也睏了。」

  說完,陳氏便讓人扶著已經喝得發懵的謝元茂要走。謝姝寧耳朵尖,聽到玉茗院幾個字,當即明白過來,急忙推了宋氏一把,揚聲道:「娘親娘親,爹爹醉了,快些讓人將爹爹扶回芝蘭齋去!桂媽媽把解酒湯都煮好了!」

  謝七爺幾個聞聲,便都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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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0:16:51 |只看該作者
第023章 阻攔

  扶著謝元茂的兩人也都愣了一愣,用探尋的目光望向了陳氏。

  陳氏臉上笑容微僵,當著謝七爺夫婦倆的面,那句將人送到玉茗院去的話卻是怎麼也說不出了。她也是要臉面的,若是真那般行事,該叫謝家的幾位主子怎麼看她?可就這樣將大好機會丟開,她卻又捨不得!

  「還不快扶著六爺回芝蘭齋去,好吃了解酒湯歇下。」她籠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緊,笑著吩咐起來,眼睛卻一絲笑意也無,冷冷盯著他們,下頜微微一點。

  兩人便明白過來,陳氏口中雖說著將人送回芝蘭齋去,可其實卻是要他們把謝元茂直接帶回玉茗院去,兩人應了聲「是」,攙著謝元茂便要退下。

  可謝姝寧又豈會單憑陳氏一句話便安下心來?謝姝敏是她心中一根刺,也是前世母親心中的毒刺,她不能眼睜睜由著陳氏行動!

  這般想著,她飛快地鬆了宋氏的手,大步跑到謝元茂身側,揚手扯住了他的衣角。

  謝元茂醉了,此刻面上神情迷茫,眼神也失去了清明。走起路來,搖搖晃晃,若是無人攙扶,這會想必是已經摔在地上了。

  謝姝寧緊緊拽著他的衣擺,用的幾乎是要將其程。小腳邁著,努力想要跟上謝元茂的腳步。

  身後宋氏呼喚起來,「阿蠻快回來,小心摔了。」

  陳氏亦緊張地指派起幾個伺候著的丫鬟來:「你們還愣著做什麼,過會將八小姐給摔著了,快去將人領回來。」

  「娘親莫急。」就在這時,謝姝寧卻踉踉蹌蹌地偏過頭來,嚷著道,「爹爹醉了,他過會才該摔了,阿蠻跟著爹爹,不讓爹爹跌倒!」

  說著話,她的視線對上了陳氏的。

  對方眼中的失望跟厭煩已經來不及掩蓋,被她生生給瞧了個正著。

  她咧開嘴,面向陳氏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似在無聲地宣告,這是我的爹爹,你休想!

  不等陳氏反應過來,她已轉過頭去,大聲吩咐起扶著謝元茂的兩人來:「芝蘭齋門口的路濕滑,你們可扶住了爹爹!」

  宋氏連忙讓薔薇追了上去。

  腳步漸行漸遠,聲音亦漸行漸遠。

  宋氏說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滋味,只覺得小女有些古怪,但又想著有她跟著,謝元茂定然不會被帶偏了地方,莫名便多了幾分欣慰。

  「六哥的這孩子,倒生得可人。」謝七爺笑聲朗朗地說道,「瞧那模樣,竟是像我比像六哥還要多些了。」

  他跟謝元茂是長房老太太老來得的雙生子,生得卻同謝元茂不大相似。謝元茂生得更好一些,謝七爺則模樣較為憨厚些。又許是因了一人高瘦,一人胖些,瞧上去便愈加不像了。

  比起來,這時同樣肉嘟嘟的謝姝寧看著倒是頗有幾分像他的女兒。

  本是打趣的話,陳氏跟宋氏卻都沒什麼心思接話。謝七爺討了個沒趣,伸手揉揉鼻子,便告辭走人。

  走出了三房的門,府中這一輩裡年紀最輕的七太太張氏便同謝七爺說起了宋氏來:「今早你不在所以未曾瞧見,那宋氏輕輕鬆鬆便取了一紅木匣子的翡翠明珠出來,只瞧著都覺得要晃花了眼。」

  謝七爺聞言就皺起了眉,反問道:「那些個物件都是拿出來作禮的?」

  「可不是!」七太太道,「便是我姨母家的幾位表姐,也斷斷沒有這樣的排場!」

  謝家七太太張氏只有一位嫡親的姨母,嫁入了定國公萬家。其嫡長女幾年前嫁給了成國公燕景,頭一年便誕下了嫡長子,取名淮。

  所以七太太此刻話中所說的表姐,其實多半指的便是自己這一位做了成國公夫人的大表姐。眾多親戚姐妹,提起萬氏來,人人都只有艷羨的份。成其未嫁之時,成國公燕景乃是京中閨閣女子人人渴求的最佳夫婿人選。出身高貴,人才又是一等一的,誰不想要?便是七太太自己,當初也是暗暗想過的。

  不過她的那位大表姐也的確當得起國公夫人的身份。論人貌品行,她亦是極好的。

  七太太想著,莫名有些悵然起來,悄悄打量了一眼走在自己前頭的謝七爺。若不是自己生得只有清秀而已,想必也能配個更好的才是。不過說來也怪,明明是一母同胞,怎的謝家六爺就生得好上那許多?

  謝七爺卻渾然未覺,只道:「宋氏是商賈之女,江南又自古富庶,手頭寬裕些也是有的。」

  「普通商賈能比得上四嫂娘家?」七太太搖搖頭,不贊同地反問了一句。

  謝七爺霎時沒了話。

  兩人各自想著心事回了長房。

  而謝姝寧則領著薔薇,走到了玉茗院跟芝蘭齋的分岔路口。扶著謝元茂的兩人自是聽從陳氏之言的,攙著人便要往正房去。謝姝寧心中冷笑,扯著謝元茂的衣擺死死不肯鬆開,沉著腰不肯挪腳,一邊大聲呼喊起謝元茂來:「爹爹——爹爹——」

  一聲聲幾乎像是要將漆黑的夜空都給劃破一般。

  大晚上的聽起來,叫人寒毛直豎。

  謝元茂被驚醒,半瞇著眼睛,酒意朦朧地嘟噥:「怎麼了?」

  「走錯路了!」謝姝寧氣沉丹田,幾乎吼了起來。

  謝元茂幾人皆被唬了一跳,他更是酒意去了一半,仔細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後,抬腳便踢了踢邊上扶著自己的人一腳,道:「往哪裡去呢這是!」

  兩個小廝對視一眼,不由苦笑,竟是攬了壞差事。可誰都沒有法子,最後只能將本該被送去正房的謝元茂弄回了芝蘭齋去。

  等將謝元茂脫了鞋子扶著上了炕躺好,兩人忙不迭地便跑了。謝姝寧倒也不惱。

  她人小手短,扯著謝元茂的衣擺半響,這會鬆開了只覺得胳膊都僵住了。薔薇瞅見了她的動作,便嗔了句要來幫她揉揉,卻被謝姝寧給推開了。她踹了鞋子爬上炕,端坐在謝元茂身邊,頭也不回地吩咐薔薇:「去將醒酒湯端來。」

  「小姐……」

  「還不快去!」薔薇似還有話要說,卻冷不丁被謝姝寧喝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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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0:17:05 |只看該作者
第024章 打臉

  薔薇聞言,扭頭去看她,只覺得眼前小小的女童面色奇冷無比,叫人口中想說的話再不能當著她的面吐露出來。

  「是,奴婢這便去。」薔薇咬了咬唇瓣,躬身退了出去。

  宋氏跟桂媽媽還在回來的路上,等到薔薇離去,屋子裡便只剩下了謝元茂跟謝姝寧父女倆。

  來時的路上被冬夜的冷風一激,謝元茂這會酒意愈發上湧,迷迷糊糊地睡在炕上,似是驚雷不醒。謝姝寧看他兩眼,輕聲嘆口氣。父親對她而言,一直都是複雜又冷漠的。幼年時的疼寵早就在歲月的長河中一點點被磨滅了。回憶起往事,她卻忽然覺得有些陌生起來。

  父親對陳氏母女的偏愛,如今想來竟仿若隔世。

  想著,她神色萎頓下來,嘴角艱難扯開,露出個似嘲諷又似無奈的笑。

  「啪——」

  燈芯猛地炸了一下。

  響動驚醒了沉思中的謝姝寧,她張惶回頭,偏巧便撞見李媽媽正撩簾入內。

  「八小姐,奴婢聽說您回來了,怎地不回自己屋子去?」過了一夜,李媽媽面上的紅痕早就消了,此刻她一如既往地笑著,「奴婢特地給您溫了甜湯,回去了用些可好?」

  伴隨著李媽媽的說話聲,謝姝寧面上帶著的倉惶一點點隱去,轉瞬便又成了一副粉嫩小兒模樣。

  她端坐著,一手搭在謝元茂的袖上,一手指了指桌上擱著的油燈,道:「燈暗了。」

  李媽媽一怔,旋即便回過神來,也不在乎謝姝寧未曾接她的話,立即便應了聲「噯」,快步朝著桌子走了過去。走至桌前,她取了剪子來去理燈芯,一邊輕聲同謝姝寧道:「六爺睡了,八小姐不若也同奴婢回去歇著可好?明日一早奴婢再領著八小姐來尋六爺。」

  她以為謝姝寧小孩子家家,喜纏父母,所以這會才不肯離開,可哪裡知道謝姝寧內裡卻根本便不是個孩子。

  「你回去吧。」謝姝寧半垂著眸,「我同爹爹說定了,今夜便睡在芝蘭齋的上房裡,等桂媽媽回來我便在暖閣裡歇息。」

  李媽媽聽了這話,頓覺頭疼不已。

  先前送了謝元茂回來的兩人走後便立刻去將事情稟了給陳氏,陳氏知道後就立刻派了李媽媽來。而她自己則拖著宋氏姐姐妹妹的說起了話,阻一阻宋氏的腳步。宋氏自是不願意搭理她的,可陳氏慣會裝柔弱,一番哭訴,登時便叫宋氏沒了法子。

  宋氏是江南女子,說話輕聲軟語,可骨子裡的性子卻並沒有面上那般軟弱。

  反倒是她自小便被哥哥嬌寵著長大,哥哥又是那樣大喇喇的性子,以至於她甚少同陳氏這樣的人打交道,這會遇見了,就像是百鍊鋼撞上繞指柔,全無逃脫之力。

  這可不是好事!

  一旁桂媽媽看得著急,可主子說話,哪裡有做下人的插嘴的份。

  這時,若是江嬤嬤在,可就好了。

  她兀自感嘆之際,李媽媽卻已經到了想要強行將謝姝寧抱走的時候。

  真真是難纏的小東西!

  李媽媽賠著笑臉的時候,仍覺得面上火辣辣地叫她難堪,她遠不願意搭理謝姝寧,可卻只能想盡法子留在其身邊。一想起來,李媽媽便覺得像是吞了隻蒼蠅一般叫人噁心。

  「八小姐您聽奴婢說……」

  「你還不走?」謝姝寧厭惡地打斷她的話,「我說了算還是你說了算?」

  李媽媽僵著臉皮,忍氣吞聲,「自然是八小姐您說了算。」

  就算面前坐著的還只是個小孩,可主僕有別,尊卑有序,豈是她能僭越的?李媽媽咬著牙,眼珠子滴溜溜轉悠起來,略一想便道:「那奴婢先行告退。」

  「嗯。」謝姝寧擺擺手,漫不經心地應了聲。

  李媽媽便扭頭快步出了門,可出了門她卻站定不動了。等了一會,薔薇端著醒酒湯的身影便出現在了眼前。李媽媽輕哼了聲,敢上前去一把搶了那碗醒酒湯,而後指使薔薇道:「八小姐方才說睏了,你快去將她安置下吧。」

  薔薇心中不忿,想著憑什麼這也叫我做那也叫我做?

  可是不做又怎麼敢?她忍著脫口便要衝著李媽媽罵出去的老刁奴幾字,木著臉打起簾子進去。

  「小姐,暖閣裡的鋪蓋今兒桂媽媽都已經備好了的,奴婢這便領您過去吧?」

  謝姝寧微微抬頭,只見薔薇兩手空空,登時明白過來。她在炕上站起身,展開雙臂道:「你抱我過去。」

  薔薇正要上前為她穿鞋的動作便一頓,仔細估量了下謝姝寧的身形,再看看自己細細的胳膊,差點便要罵娘。過去也就罷了,如今她哪裡還敢抱這小祖宗?若是一不小心摔了,她這條命不也得搭進去?

  場面一時間僵持住了。

  外頭守著的李媽媽左等右等,就是不見裡頭有什麼動靜,又冷又惱,不由也急了,索性直接便喚了人進去便想要將醉醺醺的謝元茂搬走。這回李媽媽也不將謝姝寧放在眼裡了,左右將來也就是個庶出的,有什麼大不了的!沒得好聲好氣地將她給慣出了毛病,真將自己當什麼老子了!這麼點大的孩子,指不定將來能成什麼模樣呢!

  李媽媽便看也不看謝姝寧,只讓人去扶謝元茂。

  謝姝寧見她竟敢這般肆意妄為,這下子也顧不得旁的了,一溜下炕撿起自己的小靴子便大力往李媽媽臉上砸。她人小,力氣卻不小。又在惱恨之中,一下子竟也打中了李媽媽的正臉,鼻子上霎時便現出了個黑乎乎的鞋底子印,上頭還濕漉漉的,帶著雪水。

  雖不怎麼疼,可模樣卻狼狽之至,屋子裡的一眾人便都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謝姝寧更是只著襪子站在地上,仰著頭冷笑,「可惡的刁奴,你才說要走,這會怎的卻又帶著人回來了?我瞧你眼裡根本便沒有主子!」說完,她又面向被李媽媽喚進來的那兩人,從牙縫中擠出話來,「都給我滾出去!」

  「八小姐你——」李媽媽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只奮力去擦面上髒污。

  謝姝寧往前邁一步,聲音軟糯,話語卻冷厲:「你不過一個婆子,我若是不喜你,明日便能讓人將你發賣了!你這把年紀雖說大了些,可若是不要銀子把你丟出去,指不定還有人搶著要。你丈夫也容易,指個年輕丫鬟給他,他難道還能來為你求情不成?」

  李媽媽被唬了一跳,驚疑不定地退後一步,脫口尖叫:「你是什麼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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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發表於 2017-4-14 10:17:17 |只看該作者
第025章 丟人(一)

  屋外寒風驟然凜冽,吹得門口厚重的簾子都揚起了一角。刺骨的冷意自外鑽了進來,凍得人一激靈。

  李媽媽心內愈加惶恐,一雙眼又是想要盯緊了謝姝寧卻又不敢同她對視。明明那人還是小小粉嫩的一團,可口中說的話哪一個字像是小兒說的?竟還說要將她發賣後,另要指個年輕丫鬟給她男人!這焉是四歲小兒能懂的事?

  「你不是……不是八小姐!」李媽媽平日裡便迷信,這會面對謝姝寧便只覺得自己是撞上什麼邪神了,惶惶然又往後退了一步。

  可她退,謝姝寧便近。

  白胖小臉上綻出一個笑,頰邊便現出兩個小小的梨渦,瞧上去再天真無邪不過。

  可這模樣映入李媽媽的眼簾中卻恍若妖邪附身,叫她嚇得連聲都哆嗦了起來,「別……別……別過來……」說完,轉身便似要落荒而逃。可腳步才堪堪邁出一步,她的動作便僵住了。

  只聽得謝姝寧道:「你可是準備將我方才說的話稟給祖母聽去?」

  李媽媽心一緊。

  「你若想去說,自管去便是了。」聲音中冷意漸褪,變得懶洋洋的似犯睏。

  可李媽媽卻下意識便打了冷顫,重新轉過身來。

  謝元茂還好端端地睡在炕頭上,屋子裡方才這般喧鬧,他也只是翻了個身便沒了動靜。而被李媽媽叫進來的兩人打量了番此刻身處的環境,心中一邊想著留下看一看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可轉念間卻又覺得知道的越多,越不得安生,倒不如早早躲開了才好。兩人便裝模作樣地衝著李媽媽撇撇嘴,飛快地出了門。

  李媽媽霎時變得孤立無援。

  謝姝寧卻不搭理她了,只衝著薔薇道:「給我穿鞋。」

  「是。」薔薇強行將心中異樣壓制下去,低頭應了聲便快步去將那隻小靴子撿了回來,又半跪在地上為她重新穿好。

  穿著鞋子,謝姝寧微微側目,看著李媽媽笑了一笑,道:「你若是有本事便自管將方才的事給說出去便是了,且看看誰信你。」頓了頓,她又說起,「主子沒有吩咐,你便敢自己領著人闖進來,這是誰教你的規矩?這事若是說出去,你討得著好?便是有人信了你,我只說那些話是原是從你嘴裡聽來的,又如何?再不然,我便說是薔薇姐姐教我的怎樣?另外……」

  話音漸輕,她忽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扯著嗓子喊道:「李媽媽壞——」

  薔薇原本聽到她忽然提到了自己,慌亂不已,然而馬上便碰上了這一幕,不由跟著驚愕中的李媽媽一道愣住了。

  就在這時,一直躺在那沒有動靜的謝元茂猛地坐起了身來,似是頭暈,一下子便又躺倒了下去,「哎喲」一聲捂住了額,口中喑啞地急聲道:「出了什麼事?」

  緊接著,門外響起了陣陣腳步聲。

  許是聽見了裡頭的哭聲,腳步聲驀地加快,一會石青色金玉滿堂的門簾子便被打起,倏忽間便進來幾個人。

  宋氏更是走在了最前頭,一見謝姝寧哭成了淚人,急忙衝過去一把將她摟進懷中,一疊聲問道:「怎麼哭了?」

  「怎麼回事?」桂媽媽更是直接劈頭蓋臉衝著一旁的薔薇喝了聲。

  薔薇只覺得滿心委屈,可方才的事她又怎麼敢說?剛剛小姐可是明明白白地說了,若是有人信了,便說是她教的!她何時教這小祖宗說過那樣的話呀!真真是冤死個人!她便垂著頭,一聲也不敢吭。

  桂媽媽見狀不由氣急,方要開口卻見李媽媽正躡手躡腳地要往外頭去,不由冷哼一聲,「李媽媽這是要上哪兒去?」

  「我……」李媽媽面色略微發白,嘴角翕動。

  可才說出一個我字來,眾人便聽到謝姝寧尖著嗓子大哭不止,斷斷續續地道:「李媽媽……媽媽要帶爹爹走……她、她還罵阿蠻……」

  李媽媽聞言腿都抖了!

  做下人的竟然敢罵主子,這眼裡還有沒有規矩,她還要不要活了?

  好奸猾的小東西,竟這般誣賴她!

  她瞪大了眼睛便要分辯:「奴婢怎敢以下犯上?方才奴婢也只是來請小姐回去歇著罷了,何曾有過一句不當的話?」說完,她眼珠子一轉,伸指一點薔薇,大聲道,「太太若是不信,只管去問薔薇姑娘便是!」

  到了這個時候,她也顧不上別的了,這聲太太該喊不該喊都只有喊了再說。

  話畢,她又見謝元茂緩過勁來自炕上坐起,急忙往前走兩步一把跪下,「還請六爺明鑒啊!奴婢豈敢做那混賬事?」

  可哪怕就在她求饒分辯的當口,謝姝寧也沒有止住哭聲,反倒是有越哭越傷心的趨勢。這麼一來,誰還注意得著她,個個都只顧著去勸謝姝寧了。李媽媽便再次聽到謝姝寧將「屎盆子」大力扣在了自己腦門上。

  ——「李媽媽說要將爹爹送、送到玉茗院去!」

  猶帶著哭聲的話語,聽得李媽媽耳邊「嗡」地一聲,手腳發麻不知該如何應對了。

  謝姝寧聲音又響,不多時屋子裡亂糟糟的聲音便都傳了出去。外頭的人雖聽得不是太分明,可隱隱綽綽的也聽了個大概,一會便聽明白了這是陳氏想要趁著謝元茂醉酒行好事,所以才派了李媽媽來作祟,可不巧卻被八小姐給撞見了。

  沒多久,這樣的消息便在府裡各處四散開來,犄角旮旯都給傳遍了。

  傳到三老太太耳中的時候,她正捧著卷佛經看著。聽完大丫鬟春平的話,氣急敗壞,一把將佛經擲了出去,沉聲罵道:「蠢東西!真真是蠢東西!府裡怎地盡養了這麼些愚笨的東西!」罵了一通,心頭的那口鬱氣總算是平緩了些,她才正色同春平吩咐起來,「下去都敲打敲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一個個的也都該長些記性才是!」

  春平乖巧地應了,而後才似有些為難地道:「還有一事,奴婢不知當講不當講。」

  三老太太熟知春平性子,見狀便說:「吞吞吐吐的做什麼,快說!」

  「府裡還有傳言說八小姐有些古怪,說的話直叫人心裡發寒呢。」

  三老太太略一思索,「依你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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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發表於 2017-4-14 10:17:28 |只看該作者
第026章 丟人(二)

  春平搖搖頭,試探著回答:「奴婢聽著不像回事,不過……八小姐倒的確似比長房的幾位姑娘都更聰慧些。」

  「哦?」三老太太意味不明地發出個音,而後一抬眼,笑了起來,「聰慧?她那娘便不像是個聰慧的,她又能聰慧到哪裡去?幾隻螻蟻,也敢上跳下竄。你且先去將那些嚼舌根的人整治一番,剩下的咱們來日方長。」

  春平應下了,先去撿了佛經整理妥帖在炕几上擱好,這才屈膝行禮撩開錦簾出去。

  等人走後,三老太太掃了眼被撿回來的佛經,手抄的簿子,字體清雋,紙張卻已經有些泛黃了。她閉上眼,白皙的手握成一個緊緊的拳,口中呢喃道:「該是我的,這一切都該是我的……」

  她是家中嫡出的女兒,可父親仕途不得力,直至她年長,已是家族衰敗,式微了。

  母親為她殫精竭慮,最終也不過是只能將她嫁進謝家三房來做繼室。

  她明白,當年謝三的確是比她大上許多歲,可到底還處在身強力健的時候,身邊姬妾雖多,然並無人誕下子嗣。她若是能一舉得男,將來的日子還能不好過?可千算萬算,誰也沒能料到,她還未能懷上身子,那人便去了。從此,只留下這一宅子的妾室通房,同她這個年輕的孀婦罷了。本是酒色害人,可她的婆母卻認定她是喪門星,就是因為娶了她,三房才徹底絕了脈。

  真真是要笑掉人的大牙了!

  「哼!」三老太太回過神來,冷哼了一聲,重新睜開眼,喚了人進來服侍自己睡下。

  一夜裡,翻來覆去的睡不安生。

  次日天邊才剛剛冒出一絲亮光,她便已經醒了,卻靜靜躺在那望著頭頂帳子到辰時一刻才起身。

  梳著頭,她輕咳了兩聲,問身後侍著的春平道:「如何了?」

  春平賠著笑臉,「奴婢都已經打點過了,那兩個將話傳出來的,也都已經給打發到平郊的莊子上去了。」

  「做得好。」三老太太讚了聲,而後眉頭一皺,「可是還有個李媽媽?」

  「是。只她是太太的人,奴婢暫時未動。且六爺也動了氣,怕是不容易直接處置了。」

  「荒唐,越是如此,便該加緊處置了才是!等會便使人去將太太喚來,我親自吩咐她!」三老太太望著鏡中的自己,忽然瞪大了眼睛,手往後一伸握住了春平的腕,急聲道,「你快瞧瞧,這兒可是生了根白髮?」

  春平一怔,仔細翻揀著三老太太鬢邊的幾縷長髮,裡頭果真藏著根通體雪白的銀髮。她輕手捏住,將這根髮絲牢牢卡在兩指間,強笑著道:「只一根,不打緊的,奴婢給您藏起來,輕易是瞧不見的。」

  三老太太不語,只呆呆地望著鏡子。

  良久,當春平覺得自己拿著白髮的手都已經僵住了時,她才聽到三老太太冷聲道:「拔了吧。」

  春平下意識脫口而出:「老太太不可,這拔了一根可得再生七根回來呢!」

  三老太太神色不變,道:「我早已是老太太,生幾根白髮怕什麼!」

  可她口中說著怕什麼,那盯著鏡面的眼神卻似乎要射出針來,冷得春平手一抖,便連根將白髮給扯了出來,嚇得她連忙丟開了手告罪:「奴婢手笨,請老太太責罰。」

  「起來吧。」三老太太面無表情,「已經死了的髮,拔了也不疼。繼續梳。」

  春平這才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來,重新握了梳子為她盤髻。

  另一邊的夏安則取了衣飾過來給三老太太過目,一件比一件色沉花素,瞧著比長房老太太身上穿的大抵還要老氣些。可三老太太卻似極為滿意,挑了件模樣端肅的穿了,才剛剛繫好扣,門口的福字紋簾子便被打起,秋喜跟冬樂一前一後地走進來。秋喜提著食盒去桌上安置,冬樂則快步走至屏風外,衝裡頭三老太太的身影道:「老太太,出事了。」

  話音落,屋子裡靜了一靜。

  而後三老太太便揉著額角出來,蹙眉問道:「又出了何事?」

  冬樂苦著臉,「不知怎地,府裡頭都傳開了,太太苛刻芝蘭齋那邊的炭火,惹得他們只能自己使銀子出去買。」

  「什麼?」三老太太饒是心裡已有些準備,但聽到這樣的話,仍是懵了,「太太苛刻芝蘭齋的炭?」

  冬樂點點頭,斟酌著說道:「府裡頭還傳芝蘭齋那邊怕過不好冬,所以一起子便買了大批銀絲炭回來,堆得小山似的。個個都說那位好大的手筆,銀子多得能當石子丟著玩呢。」

  三老太太氣急反笑,道:「先前在長房曬了財,如今連炭也要擺出來曬曬?真當這天下便是她宋氏最有錢了不成!」話畢,她似想到什麼,眉頭蹙得愈緊,「芝蘭齋那邊的炭原本備得足不足?」

  這些事冬樂在來稟之前,自是都已經查過一番的,這會聽到她問起,當即回道:「奴婢都打聽過了,炭原也是照著之前的定數發的,是足的。只是芝蘭齋那邊的人都是南邊來的,不禁凍。便有人去尋了炭房的婆子,要多取些來用,結果卻被拒了。」

  如此一說,三老太太便聽懂了,沉聲怒道:「怎地左一個不成樣的右一個也這般無用?瑾兒這些年都是如何管教下頭的人的?」

  她罵陳氏,冬樂春平幾個大丫鬟自是不好接話,只能等著她罵完才輕聲勸慰道:「這事太太也是不知情的,原是那邊的人太刁鑽了。」

  三老太太聽完卻不理,只冷笑兩聲,走至桌邊坐下,惱火地說:「刁鑽?若不是自家敞開了大門讓人進來使壞,他們能刁鑽到哪兒去?不過一群蠢貨!這宅子裡的人,看樣子都該好好整頓整頓才是了!」

  如今又臨近年關,最是怕出事不吉。

  可照著眼下的情況看,又何止是不吉這般簡單。再這麼下去,誰知道還能出點什麼事。

  三老太太越想便越是頭疼,連帶著倒了胃口,一口飯也吃不下去了。

  可一大早的,謝姝寧卻敞開肚皮用了許多,還強行讓謝翊也多吃了半碗粥才肯放過他。前一世,她身嬌力薄,一場風寒便能倒下,平日裡吃的東西也極少,養成了弱不禁風的模樣。所以為人性子再強硬又能如何,身子都吃不消,又怎撐得下去?

  她勢必得趁著如今年紀尚小,先好好將身子養好才是。

  再加上今日,喜事一樁接一樁,她這胃口當然也就愈發的好了。

  只要一想到三老太太跟陳氏氣急敗壞的模樣,她就忍不住還想要多用一碗!這般想著,謝姝寧便抱起碗遞給了桂媽媽,瞇著眼睛笑道:「乳娘,我還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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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發表於 2017-4-14 10:17:41 |只看該作者
第027章 挨罵

  見她胃口大好,宋氏便略放心下來。但只要一想到昨日夜裡謝姝寧大哭不止的模樣,她便又覺得心裡似有貓爪撓個不停,疼且癢。她微微蹙眉,端起茶盞漱了口,同謝元茂道:「昨日那位李媽媽,繼續留在阿蠻身邊怕是不大合適。」

  她只說李媽媽不適合留在謝姝寧身邊,卻絕口不提李媽媽要將謝元茂帶走的事。謝元茂聽了,倒是長舒一口氣,便道:「豈止不合適!雖說是府裡經年的老人了,可膽敢辱罵小姐,便是直接打死了也是該的!不等午時,我便讓人將她打發了。」

  「可……到底是她好心撥給阿蠻使喚的人,我們豈好就這般駁了……」宋氏欲言又止,索性揀了帕子為謝姝寧擦拭起嘴角來。

  謝元茂聞言只覺得宋氏話中帶著心酸,又覺得陳氏怕是明知李媽媽的性子才故意將人撥到芝蘭齋裡來的,登時對陳氏多了幾分不喜,對宋氏多了幾分愧疚。

  與此同時,謝姝寧卻也是頭一次從自己母親話中聽出了幾分別樣的意思。

  她吃著粥,開始心不在焉地思量著宋氏方才的那句話。

  若是不注意,她定然也只會覺得母親是本性使然才會說宋氏好心這樣的話。可如今她非幼童,所思所想自然也就多了幾分。方才只轉念一想,她便明白了母親的用意。母親就算真的不通內宅之事,缺的應當也只是實戰而已。畢竟身邊有個江嬤嬤服侍著長大,又豈會一點不教母親?

  父親本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這種時候,母親將自己放得越低,說的話越顯然心酸無助,父親便越會將心偏向他們這一邊。

  她並不能肯定母親究竟是故意為之還是無意,她只知道,母親若是能一直如眼下這般行事說話,對他們只有益處。這樣,便已足夠。

  一邊用調羹不緊不慢地吃著粥,她一邊望向了不遠處擱著的一隻白地粉彩賞瓶,上頭繪著折枝牡丹紋,其間西蕃蓮跟蓮花紋又緊緊交錯蜿蜒。這些粉彩的花紋,便像是如今他們所處的環境一般。看似雜亂無章,可一旦找到了其中的關竅規律,剩下的就都迎刃而解了。花紋的排列走向,原就穩固有序,因而她一步步要走的路也絕非亂來。

  先是粥,讓謝家的眾人看清楚,三老太太跟陳氏是有多不喜他們。

  緊接著便是在阻了陳氏那點小手段的同時,將李媽媽推到了風口浪尖上。不論如何,李媽媽都會被從她身邊打發走。她的確想要好好折騰折騰李媽媽來消氣,可那些事畢竟都是許多年前的事了。而今更重要的事還擺在眼前,早些將李媽媽這樣的人打發得遠遠的反而更好些。故而她毫不猶豫地便那般做了。

  可這還不算完——

  人舌是軟骨,但它卻能殺人。

  借用些流言蜚語做前行的兵器,再好用不過。

  炭火的事,並不大,可卻能讓陳氏的臉面盡失。知道的人都只會鄙夷三老太太跟陳氏刻薄,小婦做派叫人不齒。

  而這,也正是三老太太對陳氏惱恨的地方所在。若是她管家有方,將府裡的下人嘴巴都「縫」得緊緊的,誰還敢私下裡亂嚼舌頭?因此,也就愈加顯見得陳氏無用了。

  三老太太喚了陳氏進壽安堂後,劈頭蓋臉便是一頓痛罵,「你但凡長些心眼,我也就不必日日睡不安生了!那宋氏是個什麼貨色?不過商賈之女,手中除了有幾個臭錢之外,還有什麼值得看的?可你倒好,人才進門沒幾日,你便落了下乘,真真是將我的老臉都給丟盡了!我可曾同你說過,有些事急不得?你都聽到何處去了?」

  陳氏面含委屈,訥訥辯駁:「可這也是您說的,表哥回來半年了,我這不也是不願錯失機會嘛。」

  「機會?」三老太太先前倒也罷了,聽到這話頓時怒不可遏,「這分明是個套,你卻還當是個機會,愚不可及!」

  陳氏被罵得後退一步,小心翼翼看著眼前這個看上去像是自己姐姐的婦人,帶著幾分無奈道:「只怪那小丫頭脾性大,不然人早被帶到玉茗院了,又豈會有後頭的那些事。」

  三老太太挑眉,冷笑道:「你倒想得容易。聽說你是當著老七夫婦的面將人送下去的?」

  陳氏不明所以,點點頭。

  「你可知如今個個都如何說你?」三老太太面上笑意愈發冷銳,「說你不知廉恥,逮著機會便想要將男人拖回自己房中。」

  陳氏聞言急忙要說話,卻被三老太太阻了,「你想說若是事成了便根本不會這樣是不是?可我告訴你,哪怕事成了,你這不知廉恥的名號怕還是得傳開了!你當你是正室,便拿出正室的風範模樣來!若是沒有手段,那便給我好好待著!再這般不成樣,我也就懶得管你了。」

  一通臭罵,聽得陳氏心驚肉跳。

  從壽安堂出來便去傳了李媽媽,痛斥一番恨不得將她立即打死謝罪了事。

  李媽媽便哭訴謝姝寧小小年紀如同妖邪,駭人得緊,該請大師來瞧瞧才好。

  陳氏只當她是推托之詞,愈加惱恨,轉眼便將人給打發到了另一個偏僻的田莊上去。沒多久,便傳來了李媽媽重病的消息,怕是不久於人世。三房的下人亦都被好生敲打了一番。在這樣雷厲風行的動作下,此後多日,府中倒清淨了不少。

  然而長房跟二房的那些下人,鞭長莫及,只能放任他們去。長房老太太似是故意要讓陳氏難堪,竟也不阻一阻。這般過了幾日,大太太才出面將流言壓制了下去。

  不知不覺,時已入了臘月。

  天氣比謝姝寧幾人入京時顯得更冷,雪也下得更加綿密。

  一大清早,謝翊便穿了簇新的襖子來尋謝姝寧一道出門玩耍。半月前,謝翊被謝元茂領著送到了謝家的吳先生面前正式入了學,所以平日裡便輕易不得空來找謝姝寧玩鬧。今日是臘八,吳先生特地放了眾人的假,故而他才會一早便急巴巴地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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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發表於 2017-4-14 10:17:54 |只看該作者
第028章 臘八

  謝家孫輩中,屬謝七爺的嫡子謝旻年紀最幼,除此之外便是謝翊了。謝旻還未開蒙,這麼一來跟著吳先生的孩子中便只有個謝翊還是小童模樣。吳先生便也不將他當回事,平時雖也帶著他一道上課溫書,可到底不曾放在心上。謝翊雖小,卻也隱約察覺。有些話他不好直接跟父親說,便偷偷都說給了謝姝寧聽。

  謝姝寧便想著,前世他跟吳先生念書時便不得吳先生喜歡,如今年紀更小,吳先生只當他並非真心向學,想必就愈是滿不在乎了。

  兩人牽著手往鋪著棉地衣的路上走,謝姝寧便壓低了聲音在謝翊耳邊道:「哥哥若是不喜吳先生,便讓父親再請一位先生吧。」

  謝家雖是早在上一輩便分了家的,可許多事都還是混在一塊兒不分你我。大夫是,府裡的夫子亦是如此,吳先生居在長房,授課的地方自然也是在長房。所以平日裡二房的幾位少爺上課也都是往長房去的,而今謝翊要學,自然也是這般。

  想到這,謝姝寧不由有些失笑。

  其實她心底裡覺得眼下哥哥能跟著吳先生念書並非全是壞事,畢竟能跟長房扯上些干係總是好的。可他要是真不喜,自然是該先換個先生才是。旁的事,都能另想法子。

  可聽了她的話,謝翊卻只是搖搖頭道:「爹爹說過,吳先生是個有學識的。」

  謝姝寧聞言蹙眉,「爹爹的話也不全都是對的。」

  「咦?」謝翊不由吃了一驚,「爹爹的話難道還會有錯?」

  謝姝寧瞪他一眼,「爹爹的話怎就不會錯?」

  謝翊搖搖頭,做茫然狀,道:「我不知。」

  「爹爹亦是凡人,總也有說錯話的時候,又怎會都是對的?」謝姝寧小聲反問,「有些話,他說了,你聽見耳朵裡,也得自己思量思量才是。」

  這話聽著倒是有幾分像是挑撥了,可謝翊聽完卻只是艷羨地道:「阿蠻你懂的可真多。舅舅雖也誇我,可我知道你一貫是比我聰明的。」

  謝姝寧腳步一頓,眉眼一彎,「哥哥可想舅舅了?」

  「自然是想的,可是娘親說,舅舅得過好久才能來看我們。」

  「是啊…」謝姝寧悵然,喃喃道,「所以該想法子提前了才是。」前世,直到最後,她也未曾再見過舅舅。哪怕是母親病逝,舅舅也未曾露面,再後頭,便徹底斷了聯繫,那些事想來便叫人心懷鬱結。

  她說話時聲音壓得低,謝翊並沒有聽分明,此刻卻也不知想起了什麼,忙不迭地鬆了她的手,口中道:「今日雖是臘八,可我也該先去習了大字再來玩才對!阿蠻你好好玩,我先回房習字去!」說完,便邁著腳飛快地跑開了。伺候他的白芍忙衝著謝姝寧行了個禮,急巴巴地跟了上去。

  薔薇便湊到謝姝寧耳邊道:「小姐,外頭天冷,您也回吧?」

  「不,我要去尋娘親。」謝姝寧說完也不理她,兀自便轉身往宋氏那去。

  薔薇見狀心裡頭便有些不悅,卻還是趕緊上前為她攏了攏身上穿著的厚厚狐皮襖子。可當寒風裹著片片鵝毛雪花席捲而來時,她卻下意識躲開了,並沒有自發地擋在謝姝寧前頭,只任由風雪中夾雜的冰渣子打在謝姝寧的小臉上。等到這一陣大風過去,薔薇才回過神來,又想起前段謝姝寧的異狀,當下惶恐起來,生怕謝姝寧會在宋氏面前使什麼妖蛾子,連忙裝作擔憂地道:「小姐可還好?」

  說著,一邊用懷中捂得溫溫的帕子小心翼翼去擦拭她面上的水漬。

  謝姝寧自風帽下抬眼看她,在薔薇眼中卻只能瞧見一角圓乎乎的下頜,「我倒是無事,只不過我突然想起李媽媽來了,不知她如何……」

  風帽遮著大半張臉,謝姝寧輕聲吐露的話叫薔薇辨不清意思,但霎時仍覺得渾身一冰,直冷到腦殼子都生疼。可等她好不容易才止住了打顫的牙,謝姝寧已然頭也不回地朝著正房去了。好在她人小腿短,走得也不快,薔薇只幾大步便重新追了上去。

  這一回,薔薇卻是不敢再繼續說話了,只安安靜靜地跟在謝姝寧身後,時不時還幫她擋擋雪粒冰渣子。

  三房空置的院子不少,陳氏也絕不會在這明面上苛待誰。所以除玉茗院外,芝蘭齋所佔的面積也是不小的。謝姝寧住在東廂,離宋氏所居的正房之間隔著不小的距離。

  謝姝寧卻對這條不短的路瞭然於心,此刻走起來毫不猶豫,根本無需薔薇帶路。沿著游廊一往直前,穿堂而過。出了連接抄手游廊的雕花廊心牆,謝姝寧便大步甩開了薔薇,小心翼翼避開廊檐下濕漉漉的雪水薄冰,站在了正房門口。

  當值的是桂媽媽的長女,也就是綠濃的姐姐綠珠,今年才十二。見了她,急忙墩身行禮。

  府裡自也是撥了人來芝蘭齋的,尤其是上一回炭火的事後,陳氏要做臉面,雖在年節上,也想法子挑了一批人先送過來。只推說等過了年,再另尋牙婆挑幾個好的。所以如今,謝家三房中芝蘭齋跟玉茗院對峙,雙方僵持不下,一時間倒像是兩方平起平坐之勢。不過眾人心知肚明,這安寧局面只是暫時的,待年後,一切便都風雲驟變了。

  過年是大事,誰也不能擾了去,這是三老太太的原話。

  可是,有些事是拖不得的。

  這段時日由誰來掌管家中瑣事,由誰來主持祭灶、掃年諸事,除夕那日又由誰來祭拜家廟、拜祖宗,坐在堂前接受闔府人員磕辭歲頭?

  這一切可都是極有講究的!

  看似是個普通的年,可其實呢?單憑這一個年,闔府上下便都能瞬間明白誰大誰小!

  有些權跟臉,該掙就得掙!

  所以陳氏送來的那些人,不能打發回去,卻也不能留著肆意地用。桂媽媽便將這群人都敲打了一番,丟去做了灑掃、端茶送水之類的瑣事。哪怕當值的,也寧願留了自己的女兒受凍,也不願意用謝家的人。這樣做再好不過的,所以謝姝寧進了裡頭見著桂媽媽,便先笑著親親熱熱地喚了一聲乳娘。

  桂媽媽歡喜得不行,急忙將她送進了裡面同宋氏讚了好幾聲。

  宋氏正歪在炕頭做著針線活,聞聲丟開了活計,笑著摟了謝姝寧,道:「今日臘八休沐,哥哥怎地沒同你一道玩?」

  「哥哥要習字呢。」謝姝寧仰起頭來,笑得露出兩排米粒似的細白牙,「娘親,江嬤嬤何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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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0:18:10 |只看該作者
第029章 賞錢

  聽她提起江嬤嬤,宋氏不由微怔,過了會才道:「阿蠻怎地想起江嬤嬤了,你素日裡不是最怕她嗎?見了旁人跟潑猴似的,見了她可從來都是大氣也不敢出的。先前江嬤嬤未能同行,你可還樂了好些日子呢。」

  「江嬤嬤是好人。」謝姝寧聽得汗顏不已,想想自己幼年時的性子,再想想記憶中江嬤嬤模糊的嚴厲模樣,母親說的怕是實情。

  宋氏卻不知她心中所想,聽到她說江嬤嬤是好人,掩嘴直笑,伸手輕輕揉著她的臉道:「這話要是叫乳娘聽著了,可不得嚇著。皮猴也知道好歹了?」

  謝姝寧面帶酡紅,一骨碌躲進她懷中,故作撒嬌道:「娘親,阿蠻不是皮猴,哥哥才是。」

  小兒嬌聲逗趣,聽得宋氏樂得不行。

  謝姝寧便道:「娘親,江嬤嬤莫非不來了?」

  「這……自是要來的。」宋氏搖搖頭,「嬤嬤上了年紀後身子便不大好,臨上京時更是只能躺在床上靜養,如今也不知如何了,只怕是還得過段日子。」

  謝姝寧聞言心一沉,江嬤嬤的身子竟已經差到必須臥床靜養的地步?果真如此的話,她又怎能上京?難道前一世,江嬤嬤便沒能挨過這場病?可她思來想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當年畢竟年歲太小,許多事宋氏也不會當她的面提及,所以前世的事其實她知之甚少。

  「娘親,今日是臘八,江嬤嬤在府裡也要吃臘八粥的。」她望著宋氏仍舊如同二八少女的嬌俏面容,笑了起來,「既然我們不能同她一道吃粥,那娘親寫了信回去給江嬤嬤如何?阿蠻在上頭畫上臘八粥,便當我們一道吃過了。」

  宋氏捏她的鼻尖,笑說:「你這小囡。」

  謝姝寧咯咯笑著,揚聲喊桂媽媽,讓她去準備紙筆。

  此時多有閨學,但凡有些銀錢的人家都會想盡法子讓自家女兒多識字念書,將來等到談婚論嫁時,也好多些資本。整個西越朝皆是如此,江南風氣尤甚。所以宋氏寫的一手好字,簪花小楷字字規整精緻,便是許多世家女子也比不得她。

  謝姝寧坐在一邊盯著炕几上的紙張,只覺得那一行行墨字模糊起來。

  如今已進臘月,天愈冷,人也就愈加遲鈍。

  前世裡這段日子究竟發生過什麼?

  母親看似無能,可骨子裡的性子卻並不軟弱,何況是自甘為妾。而父親彼時雖優柔寡斷,但對母親、對他們都並非無情無義,可最後局面究竟為何會變作那般?母親也真的便將入謝家之事瞞著舅舅,瞞到了死為止嗎?

  這樣想著,謝姝寧忽然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不對!

  不是這樣的!

  哪怕母親瞞著舅舅,可延陵宋家自始至終都是舅舅的地方,留守在延陵的那群人難道便沒有一個會通知舅舅?即便舅舅身處關外,距離京城遙遠,可若是知道了,以舅舅對母親還有他們兄妹兩的寵愛,又怎會不趕來撐腰?

  可是——

  謝姝寧小小的手在袖中握成拳又舒展開來。

  當年的事,她一頭霧水。可她已非昔日吳下阿蒙,不論當年如何,而今她來扭轉乾坤便是!

  正想著,桂媽媽快步走了過來,同宋氏請示道:「太太,今日臘八,按照咱們原先府裡的規矩,是該發賞銀的。可這邊……」

  宋氏提著筆,扭頭看她,略帶幾分苦惱地道:「我倒是忘了,這事原該先問問六爺才是。這樣,你使人去打聽打聽,若是謝家也是這個規矩,咱們便照著他們的規矩來。若是沒有,也就罷了。」

  桂媽媽聽了也沒言語,應聲點點頭下去了。

  片刻後,等到宋氏手中的信寫至落款時,她便帶著消息回來了。

  宋氏幾筆寫完,擱下了手中狼毫,問道:「可都打聽清楚了?」

  「是。」桂媽媽道,「奴婢打聽過了,這府裡逢年過節賞銀都是發的,按丫鬟們的份例發。左右咱們只管著芝蘭齋的人,奴婢估量著約莫有個十幾兩便是夠了的。」

  宋氏自小生活富貴,對銀錢一事並不精通,聽完便道:「那就照著這府裡的規矩發吧。」

  桂媽媽就去取了裝散碎銀子的錢匣子要出門。

  「乳娘等等,我也一道去。」謝姝寧只略一想,便喊了起來,旋即便下炕要追過去,扭頭又朝宋氏喊道,「娘親且先,阿蠻只一會便回來了。」

  宋氏就笑,「還說自個兒不是皮猴,這會急巴巴地可不就要出去玩!」

  謝姝寧心中裝著事,也不接話,只笑笑便追上了桂媽媽。打起靛藍色的門簾子出去,謝姝寧便仰起頭對桂媽媽小聲道:「乳娘,咱們有多少銀子?」

  「小姐怎麼問起這個了?」桂媽媽見她掛心銀錢,不由微怔。

  謝姝寧神情自若地回道:「咱們既只管著芝蘭齋的人,那就多賞他們些銀子如何?這可是娘親第一次給謝家的下人發賞錢,多些也是該的,是不是?」

  發的多了,可就要越過玉茗院那邊的去了。

  可桂媽媽被謝姝寧一說,不由也心動起來。若是這樣,也好叫人明白,究竟誰才是正頭太太。她自己便是個做下人的,自然明白那些人的心思。做奴才的認的可不是人,而是身份跟銀子。她掂了掂懷中抱著的錢匣子,便笑著對謝姝寧道:「小姐說的是,奴婢心中有數了。」

  謝姝寧裹得嚴嚴實實,跟在她身側走了一會便停下了腳步,道:「府裡原本給多少,乳娘便十倍發下去。」

  「十倍?」桂媽媽唬了一跳,可轉念一想十倍似也並沒有多少。宋家出來的人,都是見慣了大手面的,來了謝家這段日子,倒是變得小家子氣了。她靜心想了想,便點點頭應下了。

  正要繼續往前走,眼前驀地出現了幾個人影。

  打頭的是個眼生的婆子。

  謝姝寧便聽到桂媽媽喝了一聲:「周婆子,你不好好看著門,這是做什麼?」

  周婆子是陳氏撥來的人,被賞了看院門的活計。此刻凍得兩頰通紅,搓著手笑道:「這不林姨娘求見太太,我只好親自送了她進來。」

  ——林姨娘!

  桂媽媽一臉茫然,謝姝寧卻在聽到這三字時激動了起來。

  若說當年在府裡,還有誰對她是好的,恐怕也就只有林姨娘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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