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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 -【當鋪千金】《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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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3 20:10:19 |顯示全部樓層
當鋪千金》作者:寄秋

從現代奧運射箭儲備選手穿越成古代三歲小女娃,這落差實在太大,
她花了許久時間才適應新的家人和環境,但那一爹一娘一叔一兄一弟,
除了娘和叔叔還稍微知曉腦子是個好東西,其他三男都是草包,
難為她「小小年紀」就要學習管當鋪,稍長後她根本等於當鋪東家,
接著她又買田購屋開鋪子,瘋狂攢銀子,終於讓她家躋身地方新富戶,
不過既然老天爺讓她穿了,自然不可能讓她這麼簡單就過完一生,
定要找個人來給她添堵,那人不用說,絕對就是孫家大少爺!
其實他們李、孫兩家本是世家,但因為出了點事兒,成了世仇,
連帶的她和他也從兩小無猜成了兩大仇人,他三次推她下水,
她也毫不客氣的在他手臂上留下消不去的牙印,怎料某天他突然找上她,
說要去京城,硬要用一兩典當一塊玉佩,她竟也鬼使神差的收了,
而後她確實過了六年安穩的日子,哪曉得無意間救下的血人竟是他?!
自此他狠狠把她給糾纏上了,堅持她早就收了定情玉佩,是他的未婚妻,
無論她去哪兒都看得到他的身影,說不了三句正經話就會用言語調戲她,
甚至大膽到夜闖她香閨,還很老派的來個「負荊請罪」打苦情牌,
唉,她該怎麼告訴他,其實她不是不喜歡他,而是心裡有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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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3 20:10:4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世交變世仇

  「落水了,落水了……快來人呀!有人落水了……快……快一點,要沉下去了!」

  「又」落水了?

  到底是哪一家的倒楣鬼呀?上個月、上上個月,接連三個月都陸續傳出落水意外,而且都險險溺斃而亡,好多人跳下去搶救,好不容易才將命懸一線的落水者救了回來。

  桐城縣是個位於京城北邊三百里處的小縣城,地多人也稠,水路發達,百姓大多以漁農為生,多雨少災,年年豐收,堪稱富饒之地,一出城門便可看到綿延不絕的金黃稻田。

  由於百姓小有積餘,國內又有十餘年未曾興戰,因此城內的商鋪十分鼎盛,幾條大商街上,各式鋪子應有盡有,小到賣針頭線腦,大到綢緞莊子、首飾行、玉石鋪等等,只要想得到的,城裡頭一定有,甚至還有少許的舶來品,從京城那邊進的貨,雖說價錢略高一些,但家底厚一點的大戶人家都買得起,銷路不錯。

  最近城裡發生一件大事,嚴格說起來其實也不算是大事,畢竟在知府老爺的眼裡,沒什麼比殺人放火更重要的事——是兩家三代世交的商家鬧翻了,而且事情鬧得有點大。

  有人死了,死因是上吊,原因是被退婚。

  在慶豐八年,這是一件了不得的事,一名二八年華的妙齡女子即將出閣,就在出嫁前夕,自幼定下娃娃親的良人無端退回庚帖,揚言另有所愛,婚事作罷,從此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遭此劇變,待嫁的姑娘當然想不開了,手持當初的定情信物懸樑自盡,一縷香魂就此消亡。

  一具屍體成就了一段仇恨,女方的家人自是不肯甘休,多次上門理論,祖輩近百年的交情就在爭吵中越吵越薄,最後撕破臉,世交反成了世仇,連累到下一代。

  「放嘴。」

  「唔放。」咬死你,咬死你,咬死你這個小混蛋!敢推老娘下水,老娘不咬下你一塊肉跟你姓!

  「再不放嘴我就動手了,不要怪我以大欺小……」白衣少年死咬著牙,忍著痛,恨恨的瞪大雙眼。

  「動呀!你動呀!反正你孫家就是卑鄙小人,只敢暗地裡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不敢把事實的真相攤到檯面上。」一群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根本滿肚子壞水。

  「你……你說誰是小人?!不要以為你是小姑娘我就不敢打你,我們孫家以醫濟世,一家子都是厚道人,從不與人為惡,要不是你叔叔他……他太過分了!」見異思遷,移情別戀,逼死大他三歲的小姑姑。

  原來這位面皮白嫩的秀逸少年是仁恩堂的少東家孫子逸,仁恩堂有三位坐堂大夫也兼做藥鋪,病人看了病後便可直接在鋪子裡取藥,仁風仁術廣為流傳。

  孫子逸身為嫡長子,打小在藥香中長大,在醫術上小有所成,他早就是下一代的繼承人,所以在醫理方面多有鑽研,即便還無法成為坐堂大夫,但也算是半個大夫了,以他十三歲的年紀能有這樣的程度,算是出類拔萃了。

  只是長輩們對他的期許較高,三歲識字,五歲就送他到私塾讀書,而後又打算讓他入書院,已有童生身分的他,準備明年考個秀才,有個功名在可光耀門楣。

  可此時此刻,這麼個飽讀詩書的少年學子為何偏偏跟個粉妝玉琢、年方九歲的小姑娘過不去呢?

  原因無他,正是因為李亞男的叔叔與孫子逸的小姑姑的婚事破局。

  「過分的不知道是誰,回去問一問你爹,誰是唐寶貴!」一對姦夫淫婦,還想誣衊她品德高潔的叔叔。

  「唐寶貴?」正想甩開手的孫子逸忽地一怔。

  唐寶貴他認識,是外祖家的小表舅,今年二十有三,娶妻鞏氏,難產後亡,一屍兩命,他本身是舉人身分,因喪妻無法參加今年的科舉,得待三年後。

  但是這件事和小表舅有什麼關係?

  「亞男!亞男,快鬆口,別忘了你正在換牙,再咬下去你的牙就長不回來了……」一名穿著鮮綠春衫的清秀小姑娘一臉緊張的跑過來,邊跑邊看好朋友有沒有受到傷害?

  對喔!她在換牙。

  少了一顆門牙的李亞男趕緊張開嘴,滿口血的她不管被她咬的人傷得重不重,她先用舌頭舔舔牙床,試試牙齒鬆動的情形,確定一切無恙才稍稍放下心。

  可一舔完滿嘴牙,她又有些後悔了,認為自己太衝動了,對付這麼個毛沒長齊的小屁孩,何須費太大勁,反落了下風,顯得她「家教」有問題,連帶影響她家的聲望。

  開當鋪的本來就給人不好的印象,再對上以醫藥濟世的醫館,她這虧是吃定了。

  哼!可惜她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人欺她一尺,她還人一丈,活得太憋屈,還不如不要活。

  「亞男,你有沒有事?」綠衫小姑娘心急如焚的上前查看,關心之色情真意切。

  不等咬人的小姑娘回答,一旁鮮血直流的白衣少年不耐煩的撇嘴,捂著傷處,用正在變聲的鴨嗓怒道:「有事的人是我好不好!你沒看她咬得多用心,想把我整只手臂咬掉。」

  另一名穿著紅衫茜色長裙的小姑娘氣怒的回道:「一點小傷口也值得你大呼小叫,還說是仁恩堂的小東家,自個受了傷不會自個處理呀!裝出傷得很重的樣子想騙誰,不是說你家的藥桐城第一,抹了就能止血生肌……」根本就是沽名釣譽,誇大其詞。

  孫子逸惱怒的瞪著她,「朱丹丹,這裡沒你的事,少插手。」

  管閒事的人一堆,真煩。

  「亞男是我的好朋友,朋友有難要拔刀相助,看到亞男被人欺負我卻置之不理,我還算是個人嗎?」他們開武館的最講究義氣了。

  「你——」無理取鬧,到底誰才是受害者?看著手臂上缺了牙的冒血牙印,孫子逸氣到說不出話來。

  朱丹丹從小跟著哥哥們一起練武,小有蠻力,伸臂朝瘦竹竿似的孫子逸肩上一推。「要不是你把亞男推下池塘,她會發起狠來咬人嗎?分明是你活該!」

  「我才沒有推她,我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孫子逸面色潮紅,有種有口難言的氣悶。

  「還說不是你,我們都看見了。」

  時逢百花佳節,縣府富商季老爺家的牡丹花盛開,適逢一年一度的春神節,為拉攏人脈的季老爺特意做了上百張百花帖,邀約各家各戶的姑娘少爺前來賞花品文。

  孫、李兩家各有讀書人,所以孫子逸、李亞男也在應邀名單中,原本他們都決定不參加,免得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偏偏冤家路窄,在得知對方不去後,又在各自的朋友不斷鼓吹之下,便興起去開開眼界的念頭。

  也許真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李亞男前腳剛到不久,正在和知交好友聊著姑娘家的私密事,孫子逸後腳也到了,自以為瀟灑的搖著繪有雀鳥叼梅圖的摺扇,左搖右擺的進了季府涼亭。

  八角懸掛宮燈的涼亭叫靜心亭,正好築在五畝大的池塘正中央,一座曲橋從東而西貫穿整座池面,彎彎曲曲的橋面並不大,正好容兩人錯身而過。

  好死不死地,李亞男正從東邊的橋面走過,而孫子逸在一群「狐群狗黨」的簇擁下由西面走來。

  兩人在狹路上相逢,互視一眼,不語。

  大概是李亞男那不屑和蔑視的表情太過明顯,激怒了向來心高氣傲的孫子逸,他「喂」了一聲,伸手朝她一推,想問她是什麼意思,畢竟一向只有他給別人臉色看,還沒人敢仰鼻孔嗤哼他。

  曲橋的欄杆不高,約在女子膝蓋處再上三寸,九歲的李亞男比同年齡的小姑娘還要高半顆腦袋,孫子逸這一推,害她腳踝一絆,欄杆擋不住她後仰的身子。

  撲通一聲,她跌入成人高的蓮花池。

  而現在,她渾身濕答答的,從頭到腳都在滴水,頭髮間還有一條綠油油的細水草,濕發貼著臉,十分狼狽。

  好在她未足十歲,還算是女童,身形也尚未抽出柳條兒似的少女身姿,姑娘家的名聲還能保得住。

  可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氣,何況是同樣的情況一再發生,說不是存心的絕對沒人相信,所以小母老虎怒了,上岸的第一件事便是報仇,不論加害者如何辯解,她都認定此人心黑如墨。

  「你好意思說不小心碰了一下,分明是謀害人命!上次、上上次亞男都不跟你計較,當是他們家欠了你們家的,沒想到你一次不成又來一次,變本加厲地想讓人家一命抵一命!」還說是活人無數的醫藥世家,太惡毒了,有辱先人名號。

  「我這次真的沒有……」孫子逸是真的看不慣李家翻臉無情的作風,但他沒有害人的意思,只是想為小姑姑討回小小的公道。

  「那就表示你前兩次是刻意的嘍!兩個月前,我和丫頭在溪邊釣魚,你是對準我將我衝撞到溪裡,雖然溪水不深,淹不過小腿,可我整個人泡在冰冷的溪水裡,隔日發起高燒……」

  「我送了藥過去……」誰知道她那麼沒用,泡了點水就發高熱,病了十來天才好轉。

  春寒料峭,剛解凍的溪水有多寒冷可想而知,一整個冬天沒聞到魚香味的李亞男饞到不行,她沒想過她單薄的小身子承不承受得住,硬是頂著寒風垂釣,真讓她釣起七、八條肥碩的大魚。

  可她正準備打道回府之際,一頭小牛犢似的身影悶著頭朝她撞來,她都還來不及反應,人已經在水裡了。

  那時的孫子逸忿忿地指著她,兩眼泛著淚,說是他們李家欠孫家的。

  那一日,是孫家小姐做頭七,李亞男念在他悲傷過度,一時失心瘋,便將此事當作春日插曲,沒放在心上。

  誰曉得她回去沒多久就病了,一下子全身冷得像從冰窖裡撈出來,一下子熱得彷佛在火上烤,汗濕了衣衫,一件又一件,她就這樣忽冷忽熱,昏昏沉沉了五日才清醒。

  而後燒是退了,但因為身子骨太弱,不宜吹風跑跳,被她爹娘關在屋裡調養了數日才放出來。

  李亞男是家中唯一的女兒,她在三歲那年曾生過一場重病,差點死掉,因此父母和兄長把她看顧得像寶貝一樣,怕她冷、怕她餓、怕她養得不夠嬌,窮極一家人的心力全心呵護。

  只是他們不曉得真正的李亞男早在三歲那年就死了,取而代之是一抹來自現代的靈魂,一名奧運儲備射箭國手。

  「你們家的藥我敢用嗎?你不是巴不得我早點死,好給你小姑姑償命?!」

  他們孫家人最虛偽了,明面上說不怪罪叔叔退婚,只道兩人無緣,私底下卻小動作不斷,其中又以孫子逸做得最露骨,明擺著和李家過不去,三番兩次把氣出在她身上,藉以告訴李家,孫家絕不善罷干休。

  「我們仁恩堂的藥有口皆碑,為什麼不敢用?明明是你們心虛,心裡有鬼。」做錯事的人當然疑心別人心術不正。

  看他這一副死不認錯、理直氣壯的模樣,很想踹小屁孩一腳的李亞男把袖子上的水往他臉上一甩。「雞鳴狗盜之輩何來信義可言,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上個月在周家的畫舫你又故技重施,難道你們孫家已經到了與蛇鼠為伍的地步,不思精進醫理,反倒一心害人,看來掛在你家廳堂那塊仁心仁術的匾額可以摘下了,如果我不幸溺斃,你便是殺人兇手!」

  「我那是……」無心的。

  那一次真的是意外,周家畫舫上的人太多了,你推我、我推你的搶佔好位置,不知誰朝他背後撞了一下,他一個沒站穩便往前一撲,站在他正前方的李亞男便成了他的替死鬼,接下來就只聽到一聲尖叫,在他錯愕的目光下,她頭往下筆直的落水。

  事後他有想過去道歉,但她在一群小姊妹的左右攙扶下,眼神利如刀的啐了一句「無恥」,他跨出去的腳倏地又收了回來,心裡暗暗起誓,以後有她李亞男在的地方,他絕不涉足。

  哪曉得陰錯陽差,明明想錯開偏又碰上,還上演了這一出,真是教人好生無言,兩人天生犯沖。

  「事實俱在,你還想狡辯不成?」一錯再錯的人不值得原諒,她再饒恕他,他就真要走錯路。

  在李亞男眼中,孫子逸是小她十來歲的孩子,所以她是用看叛逆期青少年的眼光在看他,老是忘了現在的她外表可是比他還小。

  「我沒有要害你的意思,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罷,我無須多言。」她憑什麼要他解釋,分明是她沒站穩才會跌入池塘。

  聞言,李亞男如星的水眸中閃過一絲波光。「好呀!我信你……呵呵……信你才怪,下去喝水吧!」

  撲通一聲,緊接著是好大的一片水花濺起。

  李亞男真的什麼也沒做,她只是伸出一根蔥白小指往孫子逸的胸口一戳,他原本就怕癢,不自覺的往後退,與先前李亞男被絆倒的姿態幾乎一模一樣,他兩手往上捉呀捉的。

  根本沒有人料到他會掉入水中,自是不會有人伸手拉住他,就在眾人驚愕的注視之下,孫府少爺很華麗的下水了。

  「冷不冷?水好喝嗎?多喝一點,別浪費了,裡面都是精華,有魚拉的屎和施肥用的花肥,加點灰塵和污泥,包管你吃得夠飽。」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讓他也嘗嘗那味道。

  「你……咕嚕……我不會……咕嚕嚕……」孫子逸在水裡載浮載沉,口中不斷冒出氣泡。

  人形浮標很顯眼,撲騰撲騰的像只溺水的鴨子,好笑又滑稽,引起曲橋上的少年少女一陣哄笑。

  「快……快救救我家少爺,少爺不會泅水,少爺會淹死的……」十三、四歲大的小廝紅著眼眶大叫。

  李亞男一聽,心裡犯了嘀咕,「那你怎麼不下去救他?你家少爺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的小命也到頭了。」

  「小的……小的小時候家鄉發過大水,淹過一次,小的恐水……」小廝白著一張臉,都快哭出來了。

  「那叫誰下去救人呀!難道在場的沒一個識水性?」李亞男看了看曲橋上的小姑娘和小少爺們,每個人一發現她的視線掃過來就趕緊後退兩步,把眸光避開,誰也不想弄濕衣衫。

  「沒人……」小廝真的哭了,糊了一手鼻涕眼淚。

  「主子沒用,養的奴才也是一條沒用的蟲子,你們孫家真是一窩子窩囊廢,文不成,武不就,光靠一手醫術也救不了人。」沒好氣的罵完,李亞男再度下水,以純熟的劃水姿勢劃向連喝了幾口池水的孫子逸。

  沉下去又浮起來的孫子逸在腳尖稍稍踏到池底,頭往上浮的瞬間,驟然聽到那句「主子沒用,養的奴才也是一條沒用的蟲子,你們孫家真是一窩子窩囊廢,文不成,武不就……」這話如雷般貫穿他的腦門,在他被個年紀、身形都比他瘦小的小姑娘救起時,他心想他怎麼連個丫頭都不如?

  被人壓著肚子,擠出好幾口污水後,他的神智漸漸清明,驀地,他聽到李亞男稚嫩的嗓音傳進耳裡——

  「孫子逸,你的命是我救的,所以你欠我一命,以後別來糾纏了,見到我有多遠走多遠,老死別相見。」幾代人的交情早斷了,省得牽絲攀藤,不幹不脆。

  老死不相見?哼!他偏不順她的意,她越是不想看見他,他越要在她面前晃,他和她是斷不了的。

  「小姐,你為什麼又把自己弄得一身濕?你不是和老爺、夫人說好了,今後絕不再靠近有水的地方?」偏偏她像滾泥的刀背,一溜煙就滑過,教人捉也捉不住。

  發牢騷的是一名十歲左右的丫鬟,用粉紫色繩帶紮著雙丫髻,身著鵝黃綠淺色衣裙,臉形略圓。

  「噓!小聲點,不要讓我娘聽見,不然她又要寶貝、心肝的亂號一頓,我又要十天半個月不能出門了。」李亞男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娘驚天地泣鬼神的號啕大哭。

  人家是重男輕女,長子嫡孫是千好萬好,養兒防老心頭肉,金磚銀塊任他搬,只求日後有出息,偏她家剛好相反,一家之主是她爹李德生,可爹是有名的畏妻如虎,凡事妻子說了算,他是在後頭跟著打雜的,並負責收拾善後,而她娘的軟肋就是她。

  李夫人的偏寵眾所皆知,幾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所以說長男明桐、幼子明楠,加上一個面笑心苦的李老爺,大小三個男人加起來還沒一個小女兒重要,她在女兒面前永遠是面容和善,從不說一句重話,和煦得彷佛沒有脾氣,可是在三個男人面前,她堪稱母夜叉。

  「小姐,你快把濕衣服換下來,免得又著涼了,奴婢讓廚房給你備些熱水,你先喝碗姜湯祛祛寒,再用熱水逼出汗,邢大夫說你天生體質寒,要多吃點溫補的東西滋養身子……」怎麼又滴著水到處走動,一點也不愛惜自己。

  「輕霧。」耳朵嗡嗡叫是耳鳴吧!

  「是的,小姐,有什麼吩咐?」圓圓臉的輕霧雙眼特別明亮,好像主子有事讓她做是看得起她。

  其實李亞男有兩個丫鬟,一是輕霧,一是輕寒,兩人年紀差不多,但輕霧個性活潑,笑臉迎人,和誰都處得來;輕寒則是人如其名,性情冷冰冰的,不愛說話,主子叫她做什麼就做什麼,主子沒說話便杵著發呆,半天不理人。

  李亞男覺得輕寒的性子很有趣,便讓她去威揚武館學武,也就是好友朱丹丹家開的武館,輕寒學得不錯,難得贊人的朱館主說她有習武天分,練上幾年必成大器。

  因此李亞男雖說有兩個丫鬟服侍,事實上只有一個,輕寒白天在武館學武,夜裡就修心法、練內功,她也是很忙的,為了日後可能會有的仇家,譬如孫子逸之類的魑魅魍魎,李亞男是全力支持自家丫鬟習得一身好武藝,身手越好對她越有保障,這叫未雨綢繆。

  「輕霧,你是一生下來就話多,還是吃錯藥變成話癆?你這股嘮叨勁一點也不比我娘遜色,你是得自她真傳吧!」她娘肯定抱錯孩子了,這才是娘親的親女兒呀,一樣話一說出口就收不住,整串整串串豆子似的,放在油鍋裡炸還會劈哩啪啦響。

  「小姐,不帶這麼欺負人的,奴婢要是沒照顧好小姐,夫人一怪罪下來,奴婢承擔不起。」主子嬌滴滴,身邊的丫鬟也養嬌了,小腳兒一跺,不太高興小姐把人低瞧了。

  丫鬟也有人品高尚的,她是話多了點,但全心全意在自家主子身上,不生二心。

  「可你也別老在我耳邊念,活似我娘來了一般。」再過個幾年,她娘不用買只九官鳥就有學話丫鬟了。

  「奴婢是擔心小姐才這樣,就怕你掉一根毛、擦破一點皮,奴婢的用心良苦小姐完全感受不到,小姐太讓人傷心了……」輕霧越說越激動,好似一片碧血丹心被辜負了。

  「停——我說一句你頂十句,到底誰才是小姐?」不把主子的威嚴拿出來,都要爬到她頭頂上種草了。

  「小姐……」小豬似的一張圓臉帶著小小的委屈。

  「我要沐浴了,你先出去。」李亞男的身材雖然還未發育,可是她還是想保有隱私。

  剛穿越來這個莫名其妙的朝代時,她實在受不了這年代簡陋的洗漱方式,又讓她看出了她娘有多寵她,所以她要她娘在寢室旁多加一間浴室,弄了上等的紅檜做了個人可以躺在裡面泡澡的澡盆,大小足以讓她用到成年,就算多個人和她一起泡澡也不嫌擠。

  廚房送來兩大桶熱水,兌了冷水後,李亞男以腳尖試試水溫,確定溫度剛好,便卸衣入水。

  和現代生活品質一比較,這年代差得不只是十萬八千里,任何她認為便利的物品在這裡都嚴重缺稀,她必須很用力地往腦子裡翻東西,看看有什麼她能用卻不引人注目、不驚世駭俗,畢竟她才「九歲」,太過早慧便是妖。

  像她手中的澡豆便是出自手工肥皂,前世做過一次還有些印象,但要做成成品也不容易,所需的材料不盡相同,她反復地試做了幾回,失敗了七、八次才終於成功。

  如今她能做到的是在皂基中加入花瓣增加香氣,已有十數種帶著茉莉、梔子花、月桂、菖蒲、海棠、月季、蘭花等香氣的成品,她沒打算販賣,只留下幾種自用,其它都送人了。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她懂得藏拙的道理,除非日子過不下去,她絕不把在現代所知的事物用於這個朝代,人不怕地貧土瘠,就怕樹大招風,你有而別人沒有,患紅眼症的人只多不少,自家後院著火了不管不顧,只專注在別人家的一畝三分地。

  若是不論孫子逸這個「仇人」,她現在的生活簡直是活在水裡的魚,優遊自在,有人餵食、有人呵護備至,缺衣少食的事不會在她身上發生。

  下田?那更是滑天下之大稽,她爹娘再苦也苦不到女兒。

  說起來李家的祖祖輩還是京裡的富貴人家,先祖有個國公封號,然而一代代傳了下來已降為二等侯,他們這一支算是南陽侯旁支,兩家早已不相往來。

  事實上李亞男的祖祖輩是庶出,嫡母手段厲害,容不下庶子,早早把已成年的庶子分出去,隨便打發一些銀子和一間小宅子,以及巷弄內的小鋪子,以這樣苛刻的條件根本無法在京城生存,又有嫡出的有意無意的打壓,這些先人們只好忍受著屈辱,賣掉宅子和鋪子從京中遷出,落腳在民風樸實又開銷低的桐城縣。

  這一待就是近百年,老一輩的都不在了,只有供奉在祠堂的族譜記載著許多過往,欷籲曾有的榮光。

  在這些年間,他們置地蓋屋,用僅有的銀兩改善窘困的生計,而後又因為老祖宗什麼也不會,只會大家做派的鑒寶,索性開了一間當鋪做為營生。

  可是不知是時來運轉還是逆天的好運,當鋪剛開沒多久便遭逢連年的天災戰亂,很多逃難逃荒的人家便將家中貴重物品一一典當,以做為一路上躲災避禍的盤纏,因此那兩、三年,李家當鋪收到的典當品可用堆積如山來形容,差一點把他們那一點點資金給拖垮。

  但是運氣一來誰也擋不住,就在山窮水盡、準備關門之際,仗打完了,逃難的百姓都回家了,面對滿目瘡痍的家園,大家著手重建災後的城鎮,添物置品填滿家宅。

  當初以死當價錢收入的古董、字畫、毛皮、器皿等,一轉手的淨利竟有百倍之數,還一物難求,人人競標。

  一夕之間,李家當鋪躍升桐城縣第一當鋪,所典當物品價格實在,轉手賣出也物超所值,眾所誇耀,一時風光無限,晉升為富商行列。

  只是這一家子人個個是濫好人,見不得別人受苦,窮苦人家一上門典當,一條破得不能再破的棉被也收,所以當鋪的生意一直持平,賺得不多,只求不虧本。

  到了李亞男父親手裡時,她家的財產有良田百畝、兩間租給人的鋪子、一間每個月賺兩、三百兩的當鋪,李家一向子嗣稀少,一年收入數千兩夠他們稍微揮霍了。

  所以李亞男不須為銀子發愁,自然也不會想到其它生財之道,她只要守著當鋪就有銀子花用,哪犯得著苦著臉找財路,當鋪千金當之無愧,只要別人不來找她麻煩。

  一說麻煩,麻煩就來了!

  「妹呀!快出來,發生大事了,天大地大的大事!天要塌下來了,你快去阻止呀……」啊!怎麼有水往他臉上潑?

  剛穿上榴花繡邊的蓮青色衣裙,李亞男的三千青絲還濕答答的滴著水,她正要拿起擱置在一旁的長方巾拭發,誰知門外傳來急吼吼的喊叫聲,她趕緊將衣襟拉攏,拾起葫蘆瓢舀了一瓢洗澡水往外潑,好讓她光長個子不長腦子的兄長知曉男女大防,她長大了,不再是他三歲大、長著兩排小乳牙的妹妹。

  只可惜她這個哥哥長了一顆榆木腦袋,一心只能一用,不能分心,心裡掛念著某件事就只記得那件事,其它枝枝節節進不了他的腦子,老實到近乎遲鈍。

  「阻止什麼?你沒頭沒腦的胡亂喳呼,誰曉得你說的是人話還是鬼話。」他都十二歲了還這麼不穩重,這個家以後要靠誰?

  「妹呀!你怎麼還有閒情逸致照鏡子?咱們家要出大事了,指不定你日後的嫁妝也沒了。」

  「什麼大事?」李亞男眉心一蹙,但仍專心把濕發擰乾,身後站的是用幹布巾為她擰發的輕霧。

  「叔叔他……他要出家當和尚!說什麼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亡,他要在佛前贖罪,以慰亡者。」

  李亞男倏地一怔。「爹娘沒阻止嗎?」

  「怎麼沒有?爹苦口婆心的勸著,娘抹著淚要叔叔再想想,不能意氣用事,可是叔叔根本不聽勸,還說不能一死以謝佳人已是大過,豈能在紅塵俗世中苟活……」當了和尚就不能娶老婆,叔叔這一支的香火就斷了。

  又是孫家人,真是陰魂不散,肯定是那一家人又跟叔叔說了什麼,才使得他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湖又起波瀾。

  「跟我來。」

  輕霧邊小跑步邊幫主子紮兩條小辮子,還未全幹的髮絲黑亮如墨,她編得很順手,用粉色發帶系住。

  倒是大少爺李明桐高出兩名小姑娘一個頭有餘,走起路來卻沒她倆快,兩人都出了小花園往正堂走去,他的腳才跨向月洞門的門檻。

  「叔叔,你是六月韭黃割了一茬又一茬,怎麼也不消停,你是想看我們李家因你一人敗了不成?」不說重話不驚醒,非得一棒子敲下,把一堆豬糞的豬腦袋打掃一番。

  李茂生萬念俱灰,抖顫著灰白的唇,一句話也不說。

  「女兒呀!你來得正好,趕快勸勸你叔叔,他這牛脾氣一犯,真正拉不回來……」實在教人頭疼。

  「心肝兒,好好罵醒你叔叔,他真的太糊塗了,和尚能隨便當的嗎?他今天出了這道門,剃光三千煩惱絲,明日准有人指著我鼻頭啐我一臉痰,說我這做嫂子的容不下小叔子,非要把他趕出門,逼他落髮為僧……」這才冤。

  看到爹娘如獲救星般的走過來,李亞男也想苦笑了,他們兩人加起來都五、六十歲了,居然指望年僅九歲的她來解決這件棘手的事,這對父母也當得太輕鬆了。

  「爹,你去準備一根繩子,娘,你把門閂拿好。」非常時期就必須用非常手段,人都是犯賤的。

  「喔,好嘞!你要繩子做什麼?」家裡沒養豬,不然用來綁豬剛剛好。

  「女兒,門閂有點重……」她婦道人家拿得沉手。

  「叔叔若執意要走出家門,就用繩子綁住他,如果他還是要走,直接用門閂打斷他的腿。」看他還走不走!

  夫婦倆一聽到女兒這話都傻眼了,對自家人不用這般兇殘吧?

  「好話說盡了都不聽,那就來狠的,他不是想當和尚嗎?咱們成全他,反正佛祖不會在意座前弟子是瘸子還是半身不遂,他不顧我們的死活想去贖罪,你們還心疼個什麼勁!」孫家簡直是災星,誰沾上誰倒楣,如附骨之蛆一樣令人厭惡。

  「亞姊兒,不氣、不氣,叔叔這是有難言之隱……」他也想一家和樂在一起,共同守護李家,可是……

  李亞男氣呼呼的鼓著腮幫子,一副小姑娘無理也爭三分的神態。「叔叔有沒有想到我們那一百畝地的糧稅?你是家中唯一的秀才老爺,一旦你入了佛門,十年寒窗苦讀的功名被革了不說,你說靠佃我們農田的佃農要怎麼活,扣去重稅他們還剩下多少糧食?」李亞男動之以情,誘發他的憐憫之心。

  「這……」李茂生搔搔臉頰,他倒是沒想那麼長遠。

  「還有,當鋪的事你敢交給我爹嗎?要說做散財童子他在行,左手收銀子,右手就施捨出去,他看哪個人不可憐,人家一喊窮就掏銀子。」十足十的大地主,揮金如土。

  李德生面上一紅,呵呵乾笑。

  李茂生的表情多了幾分無奈。

  「你再看看我大哥這不成材的樣子,你真的放心一走了之?你若是真敢走,李家的列祖列宗在天上會好好看著你這個不肖子孫!」

  無辜被牽連的李明桐撓著耳傻笑,只要叔叔不走,妹妹說什麼都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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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3 20:11:0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玉佩當一兩

  「亞姊兒,你是只小狐狸,真真切切的狡猾多詐,連叔叔這種飽讀詩書的讀書人也落入你的套裡,你小小年紀就一肚子鬼主意,到底是好還是不好?真教人傷神。」面色偏白無須的李茂生,語氣無奈又帶著寵溺,他對小有聰慧的侄女也是寵愛有加。

  李家的祖祖輩因不得嫡母所喜,因此在分家之際被狠毒的嫡母下了絕子散,想讓庶子這一脈就此斷絕,分出來的老祖宗為了有自己的骨肉,四處尋醫問診,皇天不負有心人,老祖宗找到了神醫孫思渺的後人,也就是如今仁恩堂的先人、孫子逸的太公,終於解掉身上的絕子散。

  老祖宗生下一子時已高齡五十八,然而絕子散的藥性已滲入骨血裡,因此他只得一子再無所出,即便如此,他也高興地多活三十幾年,以九十二歲高夀辭世,死前還見到他的長孫出生。

  只是絕子散的餘威太過驚人,從此李家這一脈代代單傳,一直傳到李德生這一代,他們也以為是單傳的命,沒想到事隔十年又冒出李茂生這根幼苗,兩兄弟相差十歲。

  也許是傳了太多代了,血中的毒素已漸漸稀淡,雖然孩子的年齡拉得有點寬,可是李德生硬是下了三隻小崽,沒讓李家的少子延續下去,他也盼著弟弟能繼他之後開枝散葉,讓李家薄薄的族譜能變厚一點。

  所以李茂生看破紅塵想去當和尚這件事絕對不可行,李家好不容易才有複起的跡象,眼看著就要枝繁葉盛了,怎麼能放過這位「造人」大將,若是他也能生兩個兒子,再子子孫孫的生下去,何愁李氏這一脈不昌盛。

  沒二話地,李亞男厥功甚偉,她連哄帶騙外加拐,讓一心想遁入空門的李茂生把那臨門一腳給縮了回來,暫不提此事。

  孫、李兩家的婚事沒成讓李茂生傷得很重,他不是不在意自幼訂親的未婚妻,而是太看重了,才甘願忍痛成全,讓孫翠娘飛向別的男人的懷抱,自個兒背起負心薄幸的惡名。

  就不知道中間究竟出了什麼差錯,明明是孫翠娘得償所願,和心愛之人雙宿雙飛,正該春風得意的她,卻在李家退婚的第三日選擇以死明節,給李家沒臉。

  其實知曉孫翠娘別有所愛的人並不多,李茂生也是無意間得知,他起先不信,而後多方打探,確定確有其事,兩人還明目張膽的出雙入對,孫翠娘一點也不把有婚約在身一事放在心上,甚至有意無意暗示她所愛之人非他,他因此萎靡了一陣子,日日借酒澆愁。

  再說了,人家都說到明面上來了,他還能不放手嗎?他的付出是無怨無悔的,哪曉得孫二小姐反過來搧他一巴掌,狠狠地以死讓他名聲盡喪,她的死似在嘲諷:你憑什麼退我婚?要退婚也是由我提出,你讓我沒面子,我就讓你悔恨終生。

  孫翠娘的死造成孫、李兩家反目成仇,也令他懊悔自己太過衝動,好心變成了壞事。

  「叔叔,你就別抱怨了,咱們家裡就你、我兩個聰明人,我是姑娘家,早晚要嫁人,再聰明也當不了頂樑柱,可你就不一樣了,要是沒有你支撐門戶,咱們那一窩子草包……」嘖嘖!真是慘不忍睹。

  就說她爹吧,明明是長子,卻對管理當鋪一竅不通,人家拿了一文不值的假玉來典當,他給人家八百兩,把人喜得跳了三尺高,樂過頭的說出假玉也能賣錢,這才露出馬腳。

  至於她娘只管內宅不理庶務,秉持女子無才便是德的信念,大字不識幾個,算盤不會撥,帳本成堆成堆的堆成小山,要不是當女兒的她看不過去幫忙理一理,家裡被膽大的奴才貪墨多少都不知情。

  而她大哥嘛,那真是再迂腐不過的酸儒,承繼祖上濫好人的品性,誰求到他面前都傻乎乎的好好好,也不問自己能不能做到,沒主見到令人髮指,得讓妹子在前頭擋著才不至於出什麼大亂子。

  小弟今年四歲,古靈精怪的小奸小惡倒是有,可是卻看不出聰明勁,機伶有餘卻嫌少了慧黠。

  一個個都不出色,在要求甚高的李亞男眼中與草包無異,但是子不嫌母醜,縱是草包也是她的家人,只有受著了。

  「胡扯什麼?!你這小腦袋瓜子裡盡裝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家子的厚道本性都被你說得一無是處了。」李茂生想反駁侄女滿嘴荒唐,可是他發現反駁不了,她說的是事實。

  他們李家的確後繼無人,他大哥不是無能,而是對縱情山水更有興趣,一說到生意經馬上露出一張苦瓜臉,神色沉重的一手搭上他的肩,直言「哥不行呀」;一看到帳簿上的數字就發暈,回他一句「你給我幾畝田,讓哥下田幹活去」。

  遇到無賴又有弟萬事足的兄長,李茂生真的拿他沒轍,面對亦兄亦父的大哥,他打不得、罵不得,只能看著大哥一臉得意地把所有事情都推給他這個唯一的弟弟,一點也不擔心他圖謀家產。

  「叔叔,你彈我腦門,萬一把我彈笨了,你得養我一輩子。」她是細皮嫩肉的小姑娘,用這麼大勁幹什麼。

  看到侄女嫩白的額頭泛起一抹紅暈,他面上一訕。「叔叔養得起你,你別瞪壞了那一雙好眼。」黑白分明,澄澈乾淨,如兩顆最純淨的琉璃珠子鑲嵌在其中,散發玉石的光澤,明亮照人。

  看到侄女已有小美女的雛形,他與有榮焉,雖不是自家閨女,他也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

  李亞男一記必殺眼神。「你不是要去當和尚了,你要靠化緣養活我嗎?」

  「這……」李茂生只能乾笑。

  「你侄女我雖然不是用瓊漿玉液養大的,可你好意思讓我吃素嗎?你想當和尚是你的事,我一點當尼姑的意願也沒有。」她是個俗人,寧可居無竹也不可食無肉。

  他整張臉都紅了,羞的。

  她的這張嘴比刀劍還鋒利,正中要害。

  「孫家小姑姑的死和你有什麼關係?是她自個兒想不開,你倒好,偏往身上攬事,好給別人多些嚼舌的話題。」本來無一物,他偏要惹塵埃,非把明鏡抹黑了才甘心。

  一提到心頭的那個人,李茂生原本清亮的神情略顯黯淡。「怎會沒有關係?要不是我莽撞地提出退婚,她也不至於怒急攻心,懸樑自盡……她是個好姑娘。」

  即使孫翠娘做了對不起他這個前未婚夫的事,李家人的心性向來有容乃大,明明是她的錯也不口出惡言,還極力為其辯白,盼能為她留下好名聲,她不愛他不是他的錯,而是他不夠好。

  一個家世平平的秀才,與一位前途無限、即將參加會試的舉人老爺,眼沒瞎的人都會選擇後者,一旦中了三甲,一個進士夫人的頭銜是跑不掉,日後入閣封相大有可為。

  他就是敗在不善言詞,不懂得討姑娘家歡心,加上功名不如人,才會心灰意冷的拱手相讓,盼她能得良緣。

  誰知喜事變喪事,未見佳人展笑顏先聞死訊,教他情何以堪?他一開始的出發點是為了成就一對佳偶,而非將人逼入絕境。

  看他那副自責樣,李亞男忍不住酸道:「你怎麼不提她那位唐表哥,情濃意切的情郎……」

  「亞姊兒……」李茂生一聽大驚失色,他從未向人提起過這事,小侄女怎麼會知曉?

  看出他話有未竟,她嘴一撇,糯米團子般的小手往他肩上同情的一拍。「叔叔一喝醉就會說醉話,該說、不該說的全說了,還抱著酒罈子哭得一塌糊塗。」

  「你……你都聽見了?」他臉上臊紅,這種丟人現眼的事被一個小姑娘撞見,他有何顏面做人?

  李亞男咧開嘴,嘻嘻笑道:「前面聽一點點,中間聽一點點,後面再聽一點點而已,你說十幾年的感情不如表哥的一句花言巧語,我做錯了什麼,要得你如此的對待……」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隻大手捂住了嘴巴,她扳了好久才把那只手扳開,氣呼呼的瞪著欺負小孩的叔叔。

  「這件事你有沒有跟別人說過?」李茂生不想鬧得眾所皆知,畢竟亡者為大,就讓她走得體面。

  李亞男很嫌棄的睨他一眼,「未過門的嬸子水性楊花這種事傳出去,我們李家臉面上很光彩嗎?」

  她能向誰說?家裡這些無腦的只會息事寧人,以寬容的心原諒別人的過錯,她說了也是白說,只會突顯自身的陰險,何況家醜不可外揚,她連最好的姊妹也一字不提,要不是孫子逸逼人太甚,她連提都不想提那個水性楊花的爛人。

  還好……李茂生籲了口長氣。「亞姊兒,別用惡毒的言語形容別人,她雖玉璧有瑕,但終究沒害過人。」

  「沒害人?那你算什麼?你都為了她鬧出家了。」為這樣的女子賠掉一生太不值得,避世也是一種逃避。

  為了不是自己的過錯自我懲罰,那是傻瓜的行徑,人死後不言生前過失是為人厚道,但不表示別人的錯就要加諸己身,他的愧疚沒有必要,人家肯定也不希罕。

  姓孫的就是喜歡折騰人,人都死透了還不放過在世的生者,非得拖入深不見底的泥淖之中,一同沉淪。

  看到叔叔對孫家的小姑姑一往情深,李亞男就來氣,她暗暗在心裡想著,最遲三年,一定要讓叔叔娶妻生子,徹底忘記負信背義的自私女子,他們李家不能被一名女子拖垮。

  李茂生笑得有點勉強。「這是叔叔自己的決定,與她無關,她畢竟是因我而死,我必須付出代價。」

  自責、內疚、捨不得,畢竟他倆定的是娃娃親,打小就相識,小時候也在一起玩過幾年,後來因漸漸大了才少有往來,遵禮而行,偶爾的會面也是匆忙。

  人非草木,豈能無情?說沒感情是騙人的,只是孫翠娘要的人不是他,他能做的事是願她一生安樂。

  「叔叔,你太瞧得起自己了,你怎麼敢認定她是為你而死?孫家小姑姑一死,你有打聽過唐家的反應嗎?」若真是兩情相悅,唐寶貴為何一點動靜也沒有,反而……

  「什麼意思?」李茂生是聰明人,馬上就聽出侄女話中有話,全身如瞬間凝結的寒冰拱起背。

  「你不曉得唐舉人已和人議親嗎?他要娶的是通政司王大人的外甥女,聽說王大人為他打通了官路,不日便將前往蘭州任縣丞一職。」

  人要往上爬就要有助力,家大業大的王家有不少當官的子弟,正是唐寶貴的通天之梯,他既得利,又得如花美眷,一舉兩得。

  李茂生的面色如同三月的陰雨天,陰沉沉的,他沉默了許久許久才道:「你如何得知此事?」

  李亞男將鼻孔朝天一仰。「叔叔知道什麼地方的消息最流通嗎?就是酒樓飯館、煙柳之地,我有個好姊妹是‘來味樓』東家的千金,那些夥計只要施以小利,就什麼都說了。」

  何況她還是特地撒大錢請人打探,以她兩世為人的歷練來看,她覺得內情並不單純,必有蹊蹺。

  果然事實薄如一張紙,不容推敲,孫家二姑娘才死,親舅家就傳出喜訊,毫不避諱的張燈結綵,一家喜、一家哀,十分諷刺的對照,紅衣對孝麻。

  很多事真的不堪一查,一起了頭便扯瓜藤似的連成一串,內幕醜陋到不值得一提,全是骯髒污穢。

  「所以叔叔你在自責個什麼勁兒?分明跟你扯不上關係,是唐家的人負了孫家小姑姑,她兩頭落空才痛不欲生,因此以死為報復,以為她一死唐家就會避諱,暫時不提與王大人家的婚事,她得不到的也不讓人稱心如意。」

  「亞姊兒,不可胡亂臆測,說死人小話有失厚道。」

  李茂生心裡的愧疚輕了一些,小侄女的話讓他的心有些動搖,他開始懷疑自己為什麼只念著孫翠娘的好,卻忘了看見湖岸邊她依偎在另一個男人懷中的依戀身影。

  他痛過,真的痛過,差一點沖上前拉開兩人,大聲質問兩人將置他於何地。

  可是看到孫翠娘粲笑如花、情深意濃,他一步也跨不出去,看著他倆卿卿我我、喁喁私語,他眼中泛著淚光,一轉身,離開了依舊美如天池的湖畔,心卻碎了一地。

  她真是因為聽到情郎別娶才自盡的嗎?

  「本來就是她心大想腳踩兩條船,不然她為何一邊吊著你,一邊與自家表哥私會?她肯定手裡捉著大魚,卻不肯放過你這條小魚,等到水到渠成之際再假意哭訴,求你原諒她一時的情不自禁。」戲文看多都會寫了。

  不愧是穿越過來的現代靈魂,她猜的一點也沒錯,孫翠娘的確仰慕自家表哥的才華和書香門第,卻也惦念著和李茂生的兒時情誼,以及對她的情深不渝。

  因此她周旋在兩人之間,一個安撫,草草敷衍,一個積極靠近,博取好感,舉人夫人和秀才娘子二選一,再笨的人也會挑前者,何況舉人再考秋闈,一朝高中便是進士身分。

  她沒料到的是她想攀權附貴,一步登天地往官夫人的路上走去,別人也一樣想借勢攀升,最快的快捷方式是聯姻,誰的幫助最大就娶誰,雙贏的局面誰不樂意。

  於是孫翠娘自己背棄了舊日的盟約,她也同樣的遭到背棄,前幾日還信誓旦旦非伊人不娶的良人,在更大的利益前他屈膝了,一轉眼間,狼人本性展露無遺,笑迎新人不留情。

  「亞姊兒……」

  「二爺、小姐,前面有位書生要來典當一幅畫,可小的看最多值兩百兩,他卻一開口要五百兩白銀,小的不收,他就在前面鬧起來了……」他也是拿人工錢的,哪能自作主張。

  因為有感自家的老老少少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一心想入佛門的李茂生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只好退而求其次培育家中唯一堪稱聰慧的小女娃,他這侄女的生意眼光不在他之下。

  因此他將侄女帶到當鋪,叔侄倆就在鋪子後頭的內院,院子裡有三間儲放典當品的庫房,兩間能住人的屋子和一間書房,還有能生火煮食的廚房。

  其實鋪子裡的夥計便是住在這裡,一來因他離家遠,免得每日往返的不便,二來可以就近看管庫房,以免宵小上門。

  李茂生眉頭微微一蹙,問道:「蔣朝奉應付不了嗎?」蔣朝奉是當鋪的管事。

  「咱們開門做生意總不好明著趕人,雖然蔣先生三番兩次的言明不做賠本的交易,可是那位元書生就是不走,非要咱們收了他的畫。」沒見過有這麼不要臉的讀書人,還拽著酸文嘲諷當鋪名不副實,專坑文人雅士。

  「好,我去看看,亞姊兒你……」李茂生猶豫著要不要將小侄女帶上,女子要見外人總是不得體,但是做生意難免要見外人。

  李亞男看出了他的為難,主動說道:「叔叔,我也去瞧一瞧,開開眼界。」瞅瞅究竟是什麼人竟這般難纏?

  李茂生遲疑了一下,這才點頭。

  一到前堂,果真見一名面容清俊的年輕男子大剌剌的盤膝坐在地上,面前鋪了一張紙質略差的宣紙,他手持毫筆,大筆揮墨,畫起山中老翁江邊垂釣,一葉扁舟在河面上晃呀晃,未見魚蹤卻能感受到河中魚兒的遊動。

  「是你要典當一幅畫?」

  筆尖一捺,畫出出水的水濺,書生收筆,昂首一抬,「正是在下,不知貴鋪收不收?」

  「我不……」開價太高,收不起。

  一聲嬌嫩嗓音搶白道:「收!」氣量十足。

  「你收?」書生似笑非笑的揚眉。

  「是的,我收,不過你連同這張完成的畫一併留下,我讓你典當一千兩,兩年內贖回以十倍論之,你肯嗎?」

  李亞男此話一出,李茂生和書生同時怔愣住,前者搖頭苦笑,暗道敗家娃兒,後者訝然之後露出真心的笑容。

  書生感激的道:「新作之畫不算典當品,直接贈與小丫頭你,至於小生的家傳之物請善加保管,兩年內必來取回。」有了這一千兩打底,他的仕途會走得更順暢,不必困窘地看人臉色。

  「好,成交。」她賺到了。

  一手交錢,一手交畫。

  書生滿臉喜色的離開後,李茂生的臉就垮了,他語重心長的對著小侄女說道:「亞姊兒,叔叔不當和尚了,若把家業交到你們手中,大概不出一年,大夥兒就會淪為街頭乞丐……」

  但是事實證明,李亞男沒有鑒寶本事,卻有出人意料的識人眼光,她認同的人,日後都有大出息。

  譬如那位衣衫陳舊、略顯落魄的書生,他姓柳名似南,字文通,是當年要進京趕考的學子,因阮囊羞澀,無法支付上京的費用,因此拿出先人收藏的吳道子畫作做為典當品,好籌措這一路的開銷和官場上的打點。

  慧眼識英雄的李亞男看出他的不凡,收畫是假,資助為真,她在柳似南身上賭一把,賭他金榜題名。

  果不其然,在三甲的名單上他高居一甲榜首,更在殿試上被欽點為狀元郎,入了翰林為七品編修。

  常言道:「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意思是指柳似南一旦入了翰林,便已是內閣一員了,只待他再磨練幾年,前景看好,一片明亮,高官厚爵等著他去掙。

  更令人驚喜的是,他被榜下捉婿,不到半年光景成了戶部尚書的乘龍快婿,有了管糧管錢的老丈人相助,他風光無限,不到兩年時間便衣錦還鄉,以一萬兩銀子贖回畫作。

  而當年贈與李亞男的那幅「山翁垂釣」,被她以三萬兩高價賣出,加上典當品回收的一萬兩,她當時令人滴血的敗家行徑竟淨賺三萬九千兩,讓她爹娘和叔叔驚得嘴巴都闔不攏。

  諸如此類的事一再發生,只要是李亞男同意的交易品,通常都有出人意表的收穫,只賺不賠。

  有鑑於此,李茂生慢慢將當鋪的生意交給年僅十來歲的小姑娘,他專心讀書,三年後中舉,靠侄女積下的人脈居然找到個主簿的九品官,不久上任。

  但這些都是後話了,此時的李亞男還是十歲不到的小丫頭,她以「實習」為名老往當鋪跑,這會兒因為坐得久了,再加上方才下了一陣雨,沖淡了夏日的熱氣,窗外微風送入,帶來一股涼意,讓她更加昏昏欲睡,嫩白有肉的小手掌撐著下巴,眼兒一眯一眯的。

  「典當。」

  忽地驚雷一響,把快要夢周公的李亞男驚醒,身子一歪,隨即她坐正起來,努了努嘴,神情懨懨的看著一隻碧綠色雕狻猊玉佩往面前一送,一隻修潤好看的手半壓在玉佩上頭,她再順著手臂往上瞧,瞧見手的主人,那張熟悉到化成灰都認得的面孔躍入眼中,她當下就怒了。

  「你怎麼這麼陰魂不散呀!我都已經儘量避開你了,你還真有本事找到當鋪來,我和你既無奪妻之恨,又無殺父大仇,你幹麼非要纏著我不放,真當我怕了你不成?!」

  真想一箭射穿他腦門,好讓他知曉奧運國手的百步穿楊,雖然她近年來少拿弓箭,可要將人射個對穿還是不難,何況一個那麼顯目的人形箭靶擱在那兒,弓一拉准准。

  「誰陰魂不散來著,少往臉上貼金,你開當鋪還不准人來當物嗎?小爺最近缺銀子用,你把這玉佩估一估,看值多少錢,小爺等著用錢。」她才豆腐點高,也想當掌櫃。

  李亞男也很爽快,頭一甩不給人好臉色,一瞧見老找她麻煩的小屁孩,她的心情怎麼也愉快不起來。「不收。」還小爺呢!明明穿著綾羅綢緞還來扮窮酸,存心耍著人玩呀!

  如果是原來的李家小姑娘,早就不知道死過幾回了,可是她在現代打小在海邊長大的,游泳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她的街坊鄰居沒有不會游泳的,說水是她的第二層皮膚都不為過,所以連著三次落水她都不放在眼裡,自從第一次落水假意被救後,第二回、第三回她便有藉口被撞怕了,在自家的小池塘學會了游泳。

  在桐城縣,少有人不識李亞男,她倔得很,是一頭沒人拉得動的小牛犢,常和酒樓千金夏和若、武館千金朱丹丹玩在一起,三人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感情好到如一個人。

  因此她會水這件事並未引起太多的注目,以鄉親對她的瞭解,她學不會才奇怪,這丫頭的倔性子一對上孫家的小霸王,十成十發揮得淋漓盡致,半點不肯輸人。

  「哪有開當鋪不讓人典當的?李小小,你是打算讓人把當鋪招牌給拆了是不是?!」指頭修如圓竹的孫子逸再一次將隨身玉佩往前一送,俊俏如玉的面上閃過一絲惱色。

  「有呀!狗和孫家人不得入內,一會兒我就貼在門口,識相的人就別來糾纏,我們李家人不屑于孫家人來往,還有,不許喊我小名,我跟你不熟!」以後也是陌路人。

  她娘懷她時動了胎氣,早了一個月生產,剛出生的她跟只小貓似的,小小一團,爹娘為了她好生養,替她取了「小小」這個小名,一直喊到她五歲,她自覺「長大了」,不許家裡人再喊她小名,改喊「亞亞」或「亞姊兒」,她娘則喊她寶貝兒、心肝肉。

  「哼!裝什麼勢利眼,打你一出生我就認識你,我一年往你家跑幾趟,想跟我壁壘分明,你分得清嗎?」居然說他是狗?!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丫頭真氣人。

  在孫、李兩家未退親前,兩戶人家的交情真的好得沒話說,孫家就是李家,李家便是孫家,幾代人如同兄弟一般,誰家有事喊上一聲,另一家便當自家事趕來幫忙。

  孫子逸是真心疼愛小他四歲的李亞男,比親妹子還疼,有好吃、好玩的一定往她面前堆,每天一睜開眼就嚷著他李家妹子怎樣怎樣,挖空心思要討她歡心。

  當時長輩一瞧見他那熱乎勁,便以小媳婦、小女婿戲稱兩人,心想兩小無猜一起長大,日後多門親事也無妨,叔娶姑、侄女嫁內侄,兩家不分家,親上加親。

  誰知眾人樂見的美好遠景卻在一夕之間破滅,就在孫子逸為小姑姑抱不平,一時情緒失控將李亞男推下水後,兩人的往日情誼也從那一刻完全斷絕,他親手撕毀了最後一點聯繫。

  原本只是兩家人一碰面有些不自在而已,略加修補還能挽回一些交情,可是被孫子逸這麼一鬧,這下子是真的撕破臉了,老死不相往來,祖祖輩以來的情分毀於一旦。

  李德生夫婦多疼她這個寶貝女兒有誰不知,都疼到骨子裡了,孫家小兒的胡鬧差點害死他們的心肝肉,可想而知這一對寵女如命的父母有多憤怒,巴不得將孫子逸抽筋剝皮,放光他全身的血,用他的骨灰來償命。

  「說你孫子你還真是孫子,從你推我下水後,我們就兩清了,誰也不是誰的誰,你一次又一次的害我,還想我推心置腹的將你當成好朋友嗎?大白天的作夢會不會太早了。」李亞男冷哼一聲,給他一張臭臉看,一點情面也不給。

  兩家的小孩子鬧得不愉快,大人們也不好插手,只是越吵感情越薄,李家人一見到孫家人便故作無視的走過去,想打招呼的孫家人見狀,鼻子一摸訕然走開。

  以前李家有個腦熱頭疼的,都會到仁恩堂看診拿藥,李夫人的養生藥材、一家子上下的滋補藥方全交給仁恩堂,什麼人蔘、靈芝、何首烏等珍貴藥材,李家一個月就在仁恩堂花上幾百兩,也有魚幫水,水幫魚的意思在裡面。

  後來兩家鬧翻了,李家人改到仁恩堂的對頭懷仁堂去買藥,還盡挑貴的買,把掌櫃的喜得見牙不見眼。

  「我、我只是……」其實孫子逸是來道歉的,他也知道小姑姑的死和她無關,他不過是太生氣了才做下錯事,可是他臉皮太薄,話到嘴邊硬是說不出口,憋得臉紅。

  「門在你後頭,好走不送。」李亞男不客氣的下逐客令,對「仇人」而言,她的態度算好的,沒持刀追殺。

  見她一臉不耐煩,還故意打哈欠表示送客,從小也是被爹娘寵到大的孫子逸也有些不快了,少爺派頭一拿出來,不客氣的嗆了回去,「小爺的玉佩你還沒給銀子,店大就想欺生嗎?」

  「欺生?你還算是生……」他連她家儲放典當品的庫房都進去過,還如數家珍,到底哪裡生了?她腮幫子一鼓,睜瞪著一雙杏眼,隔著櫃檯的橫條往下一睨,「玉佩拿回去,本鋪不收。」

  「你出來,我有話跟你說。」他漲紅著臉,神情局促,明明氣勢弱,卻裝出一副惡霸的樣子。

  李亞男下巴一抬。「我偏不。」他當她是他家的狗呀!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李小小,我真的有事跟你說。」她以前挺好商量的,從來不端大小姐架子,不過推她幾下就不理人了,真小氣。

  「不許叫我小小,你是天生笨還是後天傻,聽不懂人話嗎?有事找你孫家人,恕不奉陪。」他誰呀,也敢大呼小叫的指使她。

  「李小小……李亞男……你講點理兒好不好?」他怎麼不知道她這麼刁蠻,活似張牙舞爪的母老虎。

  「我就是不講理,怎樣?!有本事你咬我呀!」李亞男得意的目光落在他的細胳臂上,一點也不覺得愧疚。

  孫子逸順著她的視線低頭一看,露在袖子外有一道明顯可見的小小牙印,他到現在仍隱約可以感覺到被咬時有多痛。「你、你……」

  「你什麼你,你結巴了。」她不遺餘力的嘲笑他。

  「李亞男,你不識抬舉!」他橫眉豎目,螃蟹似的揮動兩隻臂膀,像要把她從橫木成牆的櫃檯後方揪出來。

  「我為什麼要你抬舉,你是個什麼東西……噢!叔叔,你幹麼敲我的腦袋瓜子?很疼呐!」她要向娘告狀,說叔叔欺負她,讓娘罰叔叔不准吃飯,每天穿髒衣服出門。

  從內室走出來的李茂生剛好聽到幾句兩個小孩子的鬥嘴,不免感到好笑,大手往侄女的頭上一揉。「不出惡言,不揭人短,不攻人隱私,叔叔不希望你流於鄙俗,有話好好講,吹鬍子瞪眼的幹什麼?」

  「叔叔,你忘了他要害死我嗎?」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放縱其惡行便是助紂為虐。

  李茂生笑得有點哀傷。「我相信他是無心之舉,老記掛在心,是對自己的懲罰,畢竟叔叔也有沒做好的地方。」

  「叔叔,你又來了,總說自己有錯,你最大的過錯是替人背過。」他當他是烏龜嗎?一個大黑鍋往背上一罩,他倒是背得心滿意足,揮汗如雨不喊苦。

  李茂生笑了笑,不反駁侄女的不滿,溫聲勸道:「去和他談談,大人的事不該牽扯到孩子身上,他心眼不壞。」

  「叔叔……」心眼不壞但沒腦子,一葉障目地把他小姑姑想得太美好,偏聽偏信地不敢去挖掘事實真相。

  當李亞男提起唐寶貴這個名字,孫子逸確實覺得有些不安,他溫柔善良的小姑姑和他表舅走得太近,他常看見表舅折花送給小姑姑,握著她的手久久不放。

  但他不敢去問,再仔細一想,他益發不自在,好像真有點不對勁,表兄妹再親近也不能摟摟抱抱吧,何況其中一方早有婚約在身,要避嫌。

  這件事他誰也沒說,一個人悶在心裡,悶著悶著他就覺得很生氣,卻不知這股火要往誰身上發。

  「去吧,別留下遺憾,別像叔叔這樣,連想說句抱歉都不曉得向誰說去。」佳人已逝,徒留一絲憾悔。

  李亞男被親叔叔推出門,嘟著小嘴,非常不情願的跟著孫子逸來到不遠處楊柳垂岸的堤防,一襲雪荷色繡芙蓉花的衣裙隨風輕揚,似在彰顯她的怒氣衝衝。

  「有什麼話你快說!」

  「我要去京城了……」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又同時怔住,不太開心的看著對方,許久後,才有人從鼻孔輕哼——

  「去京城很了不起嗎?值得你大張旗鼓的炫耀。」

  京城是非多,隨便一個招牌砸下來都能砸到三品官或是什麼王公勳貴,他們是小老百姓,絕不往官家雲集的地方擠,京裡貴人多,他們一個也得罪不起,老實開鋪子才是正理。

  好在他們的地方官清正嚴明,對商賈也多有照顧,不會苛課重稅,因此桐城縣的商人都很安分,規規矩矩的做生意,不惹麻煩不生事,一心撲在賺錢上頭。

  數十年下來,李家這一脈已在桐城縣落地生根,直到李亞男這一代,沒人想過要離開,他們喜歡桐城的山水以及人文風俗,早已將此處定為家鄉。

  孫子逸忍著不推她,啞著嗓音道:「我不是在炫耀,我只是知會你一聲,我們很久很久不會見到面。」

  他會想她的……

  李亞男一聽,喜笑顏開。「那最好,快走、快走,等你走後我買兩串鞭炮來放,歡送你一去不回。」

  聞言,他俊秀的臉一垮,「你就不會想我嗎?」

  「想你幹什麼,讓你再推我下水嗎?」把衰神送走了她便能高枕無憂,人生一大樂事。

  孫子逸滿臉通紅,握著拳頭。「我不會再推你了,這一次是我在太醫院當太醫的三伯公舉薦我入南山書院,書院在京城郊外十裡處的南山山上,我以後就住在京城的宅子裡。」

  南山書院十天一休沐,學子大多以馬車往返書院和家裡,住得遠的則留宿書院的學舍,逢年過節才能回家。

  「那就祝你學業突飛猛進,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咦?他怎麼又把玉佩塞給她,孫家還沒窮到給不起束修。

  「給你,當一兩,我回來再贖。」說完,他快步走開。

  一兩?他瘋了嗎?!握著玉佩的李亞男只覺得手心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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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3 20:11:2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公子你哪位

  六年後。

  「快快快……要跑了,從左邊攔……啊!不對,要用弓箭射,不是讓你張開手臂攔……夏小笨,你到底還能有多笨?人家脖子以上頂的是腦子,你裝的是空心殼子是不是……真是氣死我了!」

  由於桐城縣距離京城較遠,略微偏向民風開放的北邊,水陸通暢無比,南北貨在此交易熱絡,因此北方的豪邁氣息也感染了縣城的人民,女子出門不再有多方顧虎,什麼帷帽、面紗的統統不用,大大方方的以真面目示人,她們也蹴鞠,成立詩社,在城外縱馬,偶爾和三五好友相約,帶著下人小廝到山林間打獵。

  不過說真的,真敢拿起弓箭狩獵的也就那幾個人,以武館千金朱丹丹帶頭,一馬當先伸臂拉弓,其他人是純粹來看熱鬧的,以打獵之名行郊遊之實。

  李亞男的弓箭使得好,幾乎是一箭命中,但她很少在人前發揮實力,老是佯裝射歪了,要不偏個兩、三寸,讓人瞧得哈哈大笑,直說她要再練練,兔子沒打著倒是中地鼠。

  至於夏和若那真是十足十的柔弱女子,別人騎馬她坐馬車,車上放了一些調味料和炊具,身為來味樓的大小姐,她負責炊煮燒烤,把獵物全做成可食的美食。

  但在這之前,她們得先捉到一隻兔子或山雞吧,否則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肉哪來熱騰騰的佳餚。

  「丹姊兒,省省你的氣力吧!你看小若連走都走不動了,你還指望她幫你攔山羌,這是癡心妄想。」沒被撞倒就算萬幸了。

  比狗大一點的山羌朝夏和若的方向跑去,她雙臂一張打算攔下「食材」,可是等那頭野獸跑近,她才驚覺好大一隻,心一慌,一個箭步往樹後面躲,眼睜睜看著食物從身側跑過,留下一排深淺不一的蹄印。

  她懊惱地想以頭撞樹,又聽見兩位好友的奚落嘲笑,她更是羞愧得無地自容,除了付藝,她一無是處。

  「岌小笨,你再笨一點沒關係,一會兒我把你當山豬給獵了,雖然痩了點,但至少這麼一來我們就有肉吃了。」

  聊勝於無,能打打牙祭就好,「少瘦肉多省得長膘,她爹和兄長老是嫌她長得太壯碩。

  其實朱丹丹並不胖,是結實,由於長期練武,全身上下該軟的地方不軟,不該硬的地方硬如石塊,站在嬌美柔弱的夏和若和明豔大方的李亞男中間,顯得英氣十足,偏男孩子氣,眼神佈滿殺氣。

  但若仔細妝點一番,也是個明媚佳人,可惜她這人不好妝扮,老是素面朝天,才少了一絲女子的柔媚。

  「朱丹丹,你怎麼這樣,我只是一時害怕才閃了一下,你看那獸目多兇猛,我不避它,難道要被它頂出去?」她是懦弱無能,但也知道小命要緊,少吃一口肉不會餓死,可被山羌迎面撞上,她不死也去掉半條命。

  夏和若有三怕,怕鬼、怕死、怕肚子餓。

  「叫你吃胖點你偏不聽,虧你家還是開酒樓的,居然養不胖你,你真該慚愧用料不實。」少放油了,才吃出她這副痩骨伶仃的模樣。

  「你嫉妒我。」她本來就吃不胖,打小就手腳纖細。

  朱丹丹朗笑著從馬上躍下。「是呀,非常嫉妒,柳腰纖纖,要是我也有柳條似的身段,武館內的師兄弟哪敢取笑我是姑娘中的母夜叉,一餐能幹掉一桶白米飯。」

  她爹老說養不起她,她食量太大了。

  「別灰心,我哥也說我是母大蟲,腳跟一站定就能咆哮山林,他和我家明楠沒有一個不怕我。」她眼波一掃,這對兄弟就噤若寒蟬,老鼠膽似的脖子一縮,敢怒不敢言。

  李茂生也真放心將李家當鋪交到李亞男手中,自己讀書去了,考上了舉人,再加上貴人提攜,到花陽縣當個九品主簿,打算三年後再考考進士,看能不能一舉為家門爭光。

  一年前,他娶了典史的女兒為妻,雖還未傳來添丁的好消息,但夫妻和樂,舉案齊眉,平添佳話一段。

  如今李家當鋪是由李亞男全權負責,她是掌家的大姑娘,在她的打理下,李家又在城北、城東開了兩間分鋪,見生意興隆,她想再開第四間當鋪,壟斷城裡的典當行。

  她這人向來居安思危,又陸陸續續買進七、八百畝良田,和原先的百畝土地合起來將近千畝,她一半佃出去,一半雇人耕種,每年的收成多到她要開間米鋪才能把滿倉滿庫的糧食銷出去,獲利甚豐。

  如今李家雖說不算桐城縣首富,但也相差無幾了,隱隱把仁恩堂壓下去,孫家的名頭不如李家響亮,城裡百姓早已忘卻兩家的退婚風波,只知孫、李兩戶人家不對頭。

  「你是掌家大姑娘,他們怕你是應該,要是誰惹你不痛快了,一個子兒也不讓他們花用,看他們還不掩面哭去。」若是她掌著家裡的錢袋子,看誰敢取笑她又粗又糙。

  朱丹丹羡慕李亞男掌著家業,她一站出去就有東家的氣派,把底下的人管得有條不紊,她說一是一,一句話就能定人去留?,反觀她自己,每個月最多拿五兩月銀,有時她娘會偷塞一些私房給她,讓她買些胭脂水粉,但是她都拿去買匕首什麼的,常把她娘氣得直嚷著養的閨女是兒子,過個幾年就得替她娶個媳婦兒回來。

  「丹丹,你想多了,我管的是外面的當鋪、田租,地租是我爹在收,每年收到的銀子一半給我叔叔送去,另一半留做公中使用,家裡的銀子是我娘在管,他們缺錢花用就找我娘伸手。」

  她才不管那些小錢,讓家裡人衣食無缺便是她的本意,要不是怕他們被騙光家產,她也不會吃力不討好的接下煩人的事。

  誰不想無所事事的整日撲蝶、繡花,當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閨閣千金,學人無病呻吟的寫兩首酸詩,撈個才女做做,女人的一生是從嫁人開始,她好歹覓個好夫婿,終身得靠,不愁吃穿的當個無事一身輕的米蟲。

  可是看看她家中的男人,她老爹就算了,怕老婆怕到唯妻命是從也能大富大貴,當個現成的田舍翁,不腦子抽風的話,下半輩子便能過得順順當當的,有兒有女有糧食,圓滿。

  她哥哥都十八了,被她一逼再逼才考過童生,離秀才還差一步,他不是不會讀書,而是太迂腐了,居然說日子都過得下去了,何苦多占一個秀才名額,何不相讓給生活困苦的同窗,幫助他們改善家境。

  她一聽,火了,連著半個月只給他吃稀飯配醬瓜,讓他感同身受沒有銀子的痛苦,他餓得面黃肌痩這才下定決心發憤圈強,下定決心不再吃寡漆無味的稀粥,他要吃肉。

  終於扳過來一點點,不給他吃點苦頭不知創業維艱,他以為人坐在家裡,銀子就會從天上掉下來嗎?

  至於十歲的弟弟明楠,聰明是聰明,卻有點懶散,正朝紈褲方向走去,李亞男恨鐵不成鋼的施以嚴厲管教,每天不背三篇文章、寫上二十張大字不准睡,包括夫子佈置的功課,敢偷懶就用鞭子抽,抽到他怕為止。

  棍棒底下出孝子,她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李家總要有副扛得起重擔的肩膀,她都十五歲,已經及笄了,遲早要嫁人,除非是招贅,否則偌大的家業要交給誰來打理?「光是當鋪的收入也夠教人眼紅了,我哥說你用十兩銀子買了一隻破碗,沒想到竟是前朝的御用器具,被江南的富商一口氣以三千兩買去,你還不賺翻了!」夏和若的雙眼亮晶晶的,一副看著財神婆的財迷眼光,她家的來味樓雖然賺錢,但賺得的銀子不是她的,她娘說要留著替她攢嫁妝,可天曉得最後銀子會花到誰身上。

  三人之中是夏家才有庶子庶女,她爹有三個通房、兩名姨娘,庶出若干,這些不算正經的主子每個月的開銷十分驚人,若非她娘銀子守得緊,早被這些人給掏空了。

  要不到名分只好要銀兩,這是人之常情,不然當人家通房、小妾還有什麼盼頭,金釵、銀簪、頭面想辦法攢累,再在男人身上下功夫要點私房,若能擠掉正室,小妾扶正了那就更好了。

  女人要的是什麼?除了銀子,還不就是男人的寵愛,如若能嫁人為妻,誰甘願做妾,死了都入不了祖墳。

  「你們只看我來錢容易,怎麼不想想我得耗費多少腦力和人周旋?你們都有父兄倚靠,而我爹和兄長……」李亞男一頓,搖頭長歎,家醜不可外揚,她家的男人只是用來妝點門面,一點用處也沒有,別人說兩句好話骨頭就軟了。

  說好聽點是濫好人,樂於助人,事實上是沒出息,幹不了正經事,他們已經習慣由女人作主,凡事有妻子(娘)、女兒(妹妹)出頭,他們樂得甩手當閒人。

  「亞亞,你辛苦了。」好友家的情形夏和若略知一二,不免有幾分同情,和李家男子一比,她覺得兩個同胞哥哥都很有擔當,是顧家護妹的好兒郎。

  「亞男,我看你是寵壞了家中的爺兒們,你和你娘太強焊,相對地顯得他們太無能,男弱女強,有得你苦頭吃。」朱家是以武力見真章,誰打贏了誰多吃一碗飯。

  李亞男不怕吃苦,就怕兄弟不成材。「聽來你們好像都很缺錢,不如我們來開間點心鋪子,我知道大概的做法但是不會做,這方面是小若的強項,我說你琢磨,而丹丹的娘在東街有間空鋪子要租人,丹丹,你跟你娘商量商量,你用鋪子來入股,銀兩我出,小若負責糕點,我們再找幾個夥計和掌櫃的,鋪子就能做起來了。」

  李亞男本是打算買間鋪子開當鋪分店,但是方才一聽姊妹們的手頭都不寬裕,她更改一下計畫也行,反正只要能賺錢的就是好行業,而且她挺懷念現代的甜點,畢竟包子饅頭取代不了西點呀!尤其是咬一口就流椰槳的蛋塔、一抿就化開的慕斯、甜得膩人的馬卡龍……

  物以稀為貴,不然賺不到銀子,她腦子裡有幾百種西式糕點,小若在做菜方面很有天分,幾乎點出材料就能弄出一道味道相仿的,少有失真。

  重要的是供烤器具,不過古人的智慧不容小顧,不求做不到一模一樣,只要工匠的手藝能做出符合她所要的就好。

  「真的嗎?」夏和若喜出望外,笑起來好像軟軟的糖花。

  朱丹丹也道:「我娘那邊不成問題,她一直要我多跟你學學生財之道。」她娘的用意很簡單,希望她日後不會餓死,誰教她的食量比男人還大,她娘擔心她以後會吃垮夫家,因此要未雨綢繆多存些銀兩,以免吃太多被婆婆嫌棄,她有銀子在手也能貼補貼補米糧。

  「好,過兩天我們再聚一聚計合計,有我李亞男在,決計不會讓你們吃虧。」她也要先把自己的嫁妝準備起來,等她爹娘想到時,黃花菜都涼了,她成了李家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李亞男不急著嫁,但她習慣性想得長遠,誰也不曉得明天會發生什麼事,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前一刻她還在射箭場練習,卻突然耳鳴,她正想回宿舍請隨隊醫護檢查一下,誰知眼前突然一黑,她再醒過來時便成了古代的三歲女娃。

  她花了一整年的時間才適應這矮了一大截的身體,然後慢慢調整心態,小心隱藏起成人銳利的眼神,讓自己看起來年幼無知。

  可是在她努力再努力,調適出適合這時代的心境後,她才赫然發現一切做了白工,因為在這個家裡,除了叔叔,其他人都是少根筋的無腦人,無論她變成什麼樣都毫無所覺,照過日子,照樣睡覺,大事小事都當無事論。

  當下,她氣得沒吐出一缸血,不過也慶倖李家人的無感,讓她得以異世魂在這裡生存下去,得其諸多疼愛和呵護,即使是一群胸無大志的濫好人,依然是她的家人。

  「那我們還打不打獵?」完全不想殺生的夏和若只想打道回府,午後的陽光曬得她兩眼發黑。

  興致不減的李亞男和一身悍勇的朱丹丹相視一眼,異口同聲回道:「打!」

  來了豈能空手而歸?她們要說服彼此的父母有多困難。

  「還打?」夏和若一臉哀怨,饒了她吧,她快被曬成人幹了。

  「小若,你太弱了,要多走些路,身子骨才會強健。」朱丹丹勸道,她不是窩在繡房便在廚房,很少往外走動。

  「我只是看起來瘦,但身子一點毛病也沒有,你們不要老盯著我。」她才是正常的大家閨秀,好嗎?誰像她們倆悍得像頭牛,一個能拉弓,一個能射箭,光是氣勢就淩駕于常人之上。

  「好吧,那你趕緊跟上,別拖累我們。」朱丹丹的性情如男子,豪爽地一揮手。

  不能讓她留在原地起火,等她們收拾好獵物她再烹煮嗎?看到兩人要她跟上去的表情,小媳婦似的夏和若很無奈的歎了一口氣,小腳蓮步輕移地款款移動,美雖美矣,卻讓人等得很不耐煩。

  「小若,你再不走快一點,就留你當餌喂野獸。」看不慣她的拖拖拉拉,朱丹丹威脅道。

  「就來了,你趕什麼趕,大半天也沒見你獵一隻山雞,我們啃山芋還比較快……啊!有蛇!」

  「哪裡有蛇?」

  一支箭飛快的射入夏和若腳前的泥土,一根長條狀的樹枝被射個對穿,釘入泥裡。

  「亞亞,你……你的箭術真好。」她的反應真快,一回身,箭己離弦,未聞箭嘯己見插地微顫的箭尾。

  李亞男看了看地上的箭,再瞧瞧離箭不遠的夏和若,故意說道:「你是指沒射在你身上嗎?」

  「我身上……」聽出她的話中意思,夏和若倏地臉色發白。

  不是箭術好,是箭術太差了,要不然她哪有命在,心驚膽顫的她就這麼被糊弄過去,完全沒發覺好友的箭法根本奇准無比。

  「你真沒用,一根樹枝也能看成蛇,我看你要喝點明目清肝湯。」走在前頭的朱丹丹沒有瞧見李亞男射出這一箭的瞬間,只覺得她們遠遠落在後頭,她只好又繞回來,伸手拉著走得最慢的那一個。

  「丹丹,你別拉我,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啊!好痛……」

  「怎麼了,叫得那麼慘烈。」朱丹丹有些不耐煩的問道。

  「我的腳……扭到了……」痛死了!

  朱丹丹實在很無語。「小若,你可以再沒用一點。」不過走兩步路而已,她便能狀況連連,真是令人歎為觀止。

  小臉嫩如豆腐的夏和若噙著淚,努力不讓它往下流。「我也不願意呀!可它就是發生了。」

  「那現在要怎麼辦?」衝鋒陷陣朱丹丹在行,但若是要動腦,她就不行了,她只好眼巴巴地看向某人。

  李亞男暗歎一口氣,一個體弱、一個愚勇,她怎會自毀長城,和這兩人交上朋友?難為她聰明一世,也有糊塗的時候。「當然是送她回去,還用得著我說嗎?總不可能放她在這裡自生自滅。」

  「你送還是我送?」朱丹丹又問。她還沒打到一隻獵物,可不想空手而回,被一群師兄弟取笑。

  李亞男沒好氣的一翻白眼。「你家是開武館的。」

  「所以呢?」朱丹丹一臉不解。

  李亞男真想仰頭長嘯。「小若的腳扭傷了,你爹不是擅長治跌打損傷嗎?請他涔小若瞧一瞧。」

  朱丹丹一拍腦門,「啊!對喔!我怎麼沒想到。」她爹就是拳腳師父,誰胳臂折了、脫臼了,他「哢答」一聲就接上了。

  「等你想到了天都黑了。」她這個迷糊蛋,朱館主是城內治療跌打損傷最好的師父。

  「那你呢?」

  「我再溜溜,臨出門前明楠讓我給他帶只小兔子,我找找看有沒有兔子窩。」應允的事要做到,不失信於人。

  「那好吧,我們先走一步,你別待得太晚,太陽一落山,什麼也瞧不見。」朱丹丹叮嚀道。

  「我知道了。」

  「小姐,有兔子!」

  一團雪白雪白的影子從草叢中鑽進鑽出,長長的兔耳在長草中抖呀抖,一耳掮了一下,一耳紋風不動,雌雄莫辨的圓潤身軀壓得很低,,邊嚼著青草,一邊觀察四周的動靜,一有風吹草動立即蹦跳逃開。

  「我們要捉的是小的,先放過它,等它回到窩裡再下手。」希望有一窩小兔子,不會白費功夫。

  李亞男主僕三人很有耐心,躲在不遠處的樹後看著「碩的大兔子一蹦一跳的四處吃草,不時搖晃兔耳傾聽聲音。

  好不容易終於等到兔子吃飽,要回窩了,三個人躡手躡腳的跟在後頭,直到它鑽進樹洞。

  「小姐,找到窩了。」

  「別高興得太早,狡兔有三窟,我們先用乾草在洞口燻煙,看煙從哪個地方飄出來,我們一人守一個出口,不管大的小的,一看到兔子馬上就捉,不要遲疑。」要跟兔子比快,動作稍微一慢就被它逃走了,活的兔子很難逮得乾草很快被點燃了,在洞口燻呀燻的,煙霧順著洞穴往裡飄,一會兒,其他兩處也飄出濃煙。

  很幸運地,這是一個下崽的兔窩,兩大三小沒一隻逃過,小兔子很小,約出生十天左右,毛已經長齊了,兔眼微微睜開,模樣很可愛,蜷起身子像一團棉花,軟乎乎的。

  「把它們裝進竹籃子裡,別弄傷了驀地,一支通體墨黑的長箭忽然無聲而至,尾羽顫也不顫的插入她們眼前的樹身,相距不到三寸。

  擁有一身好武功的輕寒先一步察覺到危險,及時將小姐拉開,但她頭上的珠花卻被長箭帶過,入木三分的箭身上是被穿過的珠花,牢牢的釘在樹上,珠子未碎只是裂開。

  驚魂未定之際,又隱隱約約聽到刀劍交擊的聲音,三人相視一眼,很有默契的悄然的隱身暗處。

  「小姐,好像有人被追殺。」習武者耳力靈敏,輕寒能聽見由遠而近的腳步聲,依腳下力道輕重判斷是否負傷。

  「上樹。」由高處往下看看得較清楚,李亞男在輕寒的幫助下很快地爬到樹葉濃密的枝幹,她又拉了幾根樹枝做為隱蔽,使得身影不易暴露。

  輕寒更不用說了,身手俐落的馬上跟著上了樹。

  但是輕霧就沒那麼幸運,不管她多努力往上爬,身子就是不受控制的往下滑,最後李亞男看不下去,才叫輕寒接她上來。

  三人擠在眾多樹幹的分岔處,有一塊凹陷的樹瘤足以藏身。

  「輕寒,你聽得見他們在說什麼嗎?」有七個黑衣人在圍攻一名身著白衣的男子,他身上血跡斑斑。

  「風太大,把聲音吹散了,不過那個受傷的人說的是我們桐城的口音。」時有時無,聽不真切。

  「是我們桐城人士呀!人不親,土親,既然遇上了,咱們就幫上一幫。」本地人怎麼可以被外鄉人欺負?

  「小姐的意思是讓奴婢去救人?」勝算不大,但可以試一試。

  李亞男伸手阻止。「先等一等,他們有七個人,你只有一個,小姐我還沒有那麼狠心讓你去送死。」

  「小姐想怎麼做?」再遲就來不及了。

  李亞男低頭思忖了一下,眼角掃過輕霧背在身後的箭筒,她牙一咬,目光淩厲的道:「取箭來。」

  「是。」

  一支箭……不,是三支箭,輕寒和輕霧都一臉詫異地看著嬌柔如花的小姐竟將三支箭搭在弦上,指腹如彈琴般將弦拉滿,她目光如炬的對準目標,倏地放手,三支箭同時射出。

  居高臨下,她們親眼目睹武功最高的那三人被一箭正中眉心,慘叫一聲倒地不起,其他四名黑衣人又驚又怒地聚合在一起,目光冷厲的看向四周,劍尖的血滴向地面。

  「四對二,應該輸不了,輕寒,是時候驗收你習武的成果了,小姐我花了不少銀子找人教你武功,你可別讓我的銀子打水漂。」她在武技丫鬟身上砸了重金,可不能血本無歸。

  「小姐,奴婢不會讓你失望的。」

  輕寒也想知道自己的武藝到了何等地步,躍躍欲試,可是當她正要施展輕功飛下去,又被小姐喊住了。

  「再等一下,別太拼命,你是我的丫鬟,不是行俠仗義的俠女,真打不過就走,別人的死活與你無關。」救人要量力而為,把自己賠進去就太傻了,與己無益的事她不做。

  「是的,小姐。」

  輕寒一個縱身,足尖輕點樹冠,玲瓏身姿猶如飛瀑垂落,輕盈落地。「奉主子之令,請諸位劍下留人。」她清亮的嗓音如冷冽的泉水,冰涼得直透人心窩。

  「你的主子是誰?」一名黑衣人問。

  「過路人。」

  黑衣人冷笑。「休管他人閒事,滾!」

  「主子之令不敢違抗,你要殺他,先過我的劍。」輕寒往腰上一抽,一條血紅腰帶頓成薄如蟬翼的軟劍。

  「鳴血劍?!」

  鳴血劍乃上古名劍,由一代匠師烏金以自身鮮血鑄造而成,劍成之日也是他血盡而亡之日,劍身火紅似血,劍一出鞘必沾血,發出似人聲的低鳴,其鋒利能斷金。

  它的特性是劍薄如紙,能透光,劍身對著日頭一照,隱約可見流動的血絲,遇血更加豔紅。

  這是李家當鋪無意間從一名六旬老者手中得之,當時他貧病交加,命在旦夕,急需銀兩看病,開價二十兩死當,李亞男見他病得不輕,便多給他三十兩。

  誰知是賺到了,老者是鑄劍後人,他己老邁無法鑄劍,又後繼無人,深知懷璧之罪,這才決定舍出傳家之寶,以殘存之身安度晚年。

  沒有監物之能的李亞男往往能拾到寶貝,劍是利器,既能殺人,又能防身,因此她把劍給了學武歸來的丫鬟輕寒。

  物盡其用,別浪費了,誰沒幾個仇人,誰曉得她哪一天會不會招惹什麼兇神惡煞,有張保命符在身才得以安心,做好萬全準備,以防萬一。

  「呵呵,真是把好劍。」全身是血的白衣公子勉強站起身,他滿臉的血污看不清楚長相,但嘴角噙著的笑十分恣意張狂。

  「找死,老子送你們一程!」

  老子話一落,一支箭直直插入他眉心,死時睜大著雙眼,不知自已是死於誰的箭下。

  失了領頭人,剩下的三名黑衣人慌了,猶豫著保命要緊還是完成任務,他們不曉得該先殺了眼前的兩人,還是揪出暗中放箭的人,隱身暗處的那人箭法太精准了,一箭斃命,他們也怕小命不保。

  白衣男子眸光冷酷的道:「姑娘,救命之恩不言謝,不過他們看到你的長相了,若是讓他們全身而退,以他們下手兇殘的行徑來看,他日狹路相逢,定不會輕易饒過你和你的主子。」寧可錯殺一萬,也不錯放一人,這些黑衣人的做法是趕盡殺絕,看他遍體鱗傷就曉得。

  「是嗎?」輕寒似有若無的朝主子的藏身處投以一瞟,而後鳴血劍一抖,嗚咽聲驟起,鳴血驚心。

  一陣輕鳴聲過後,身若飛燕的輕寒己和剩餘的三名黑衣人交上手,對手的武藝不可小覷,她以一敵三,漸漸的有些吃力。

  其實她的武功並不差,她吃虧的地方在於未曾真正與人生死相搏,她仍保有良善之心,不願輕易殺人,在善惡拉鋸中漸漸落於下風,露出不少不該有的破綻,讓人予以反擊。

  千鈞一髮之際,白衣男子出手了,局勢立即逆轉,來不及逃脫的黑衣人死於劍下,命喪當場。

  輕寒並未受傷,身上沾染的是對方飛濺而落的血沬,但她身邊的男人卻不一樣,敵人一死,他也跟著倒地,面如白紙,氣息紊亂,全身氣力像在一瞬間用盡。

  「嘖!這人也挺陰險的,明明尚有餘力奮勇殺敵,偏偏推你一個姑娘家獨力應付三個凶徒,要不是要危及他的性命了,我看他根本不會出手。」李亞男下了樹,來到輕寒身邊,睨著躺在地上的男人沒好氣的道。

  這樣對待救命恩人,肯定不是好人,她救錯人了。

  「小姐,他傷得很重。」輕寒這話的意思是,要是再不救人,只怕會傷重而亡。

  「還沒死嗎?」果真應了那一句,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這人也是心黑的,凡事心眼多。

  「快了。」一息尚存。

  「那就等他死了再埋,死無對證,就沒人知曉我們插手這件事,就當他們自相殘殺吧!」免得惹了一身腥。

  輕寒一臉為難,「小姐……」見死不救,這樣好嗎?

  「別同情他,他剛才還想你死呢!對了,輕霧還在樹上下不來,你去接她。」那丫頭太缺乏鍛鏈了,一點逃生本事也沒有,過兩天找棵樹讓她練練,至少要能上下自如才行。

  輕霧……輕霧……這名字有點印象,好像是個紮著雙丫髻的小丫頭,她是……她是……李家的……

  原本已經昏過去的白衣公子,神智忽然注入一絲清明,他僵硬的手指動了一下,幹溫的喊道:「小小?」

  聞言,李亞男的身子猛地一僵,秋水般的眼眸眯成一直線。「你們聽見他喊我什麼了嗎?」這個陌生男子怎麼會知道她的小名?

  剛走過來的兩名丫鬟困惑的搖頭,她們只看到他雙手一張,平躺如死屍,這樣的人還能說話嗎?

  「小小,喊的就……就是你。」果然是她!他太幸運了,命不該絕。

  「有人說話嗎?我什麼也沒聽見,你趕緊死一死,我趁天黑前把你埋了。」李亞男才不想自找麻煩。

  男子勉力睜開眼,他看到的是一道道晃動的白影。「李家小小,你要是敢丟下我不管,我做鬼也要纏著你,纏到你無法睡覺。」

  李亞男倒抽一口氣,小手握成拳,她最恨被人威脅。「看來你是真的認識我,你是櫚城的哪戶人家?」

  「你不先幫我止血嗎?」他的體力漸失,快支撐不住。

  「我以為你沒有知覺了。」李亞男惡毒地往他肩上傷口一按。

  他痛得緊緊皺眉,反倒清醒了幾分,一張明豔嬌顏映入眼中,他平靜的心湖漾起鍵漪。「我知道你隨身帶著急救藥品,快給我上藥吧!想要我報答,總要我活著才行。」

  「你命令我?」李亞男非常不悅。

  「不,是請求,一命千金相贈。」

  李亞男杏瞳一閃。「聽起來你似乎很瞭解我這個人,我跟你很熟嗎?」

  「非常熟……」的仇人。

  「聽你這麼說,我不救你都不行,我這人沒旁的嗜好,就是愛財如命。」

  李亞男的銀子是打了二十四個死結,沒有利益的事休想從她手裡樞銀子,她可以為了一兩銀子把人家的一家子給得罪光,她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想占她的便宜?休想!打從她接下李家當鋪後,銀子便是她的罩門,她算得很精,也不容人欺騙,誰欠她的,死都要討,不給就以物抵債,她開的是當鋪而非善堂,沒那麼大的善心普度眾生。

  她越長越大,性格就越剽悍,儼然是桐城一小霸,百姓們畏她如虎,便給她起了個「死要錢娘子」的綽號藉以諷刺。

  「可是為什麼我覺得不認識你比較好?」她有預感,他絕對會拖累她,她要離他越遠越好。

  「什麼玉佩?」她一怔。

  「我們家傳給長媳的傳家玉佩,我當了一兩。」他笑得越來越虛弱,眼神逐漸渙散。

  「什麼傳給長媳的玉佩,還當了一兩……」等等,一兩?好像有點印象,似乎是……

  李亞男的瞳眸倏地迸出一道精光,「你是孫子逸?!」

  孫子逸吃力的舉起手臂,露出一道小小的牙印。「李小小,你不救我,你這輩子就別想嫁人了,除了我,誰敢娶你這個焊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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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3 20:12:26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山洞過一夜

  「我……我暫時還、還不能回府……」

  孫子逸完全昏迷前只留下這句話,李亞男只好邊咒駡,邊將人拖到附近的山洞裡。

  山洞很深,有個很大的腹地,不比李亞男的院落小,泥沙柔軟不潮濕,真要住起來也十分舒適,稍稍整出床鋪和起居室也能居住,她讓丫鬟為他上藥,又給他吞服了一顆難得的上品療傷聖藥,折騰了老半天才把他這條小命保她當她打算帶著丫鬟打道回府時,孫子逸因為全身是傷,燒得像塊炭火似的,不時發出夢囈,讓她想走都走不了,冷著臉想辦法為他找水降溫。

  為免家裡人擔心她久久未歸,她讓輕寒回去報個信,說她有事留在威揚武舶過夜,陪好友朱丹丹,順便把捉到的小兔子送給弟弟,沒失信於他。

  輕寒的腳程快,來回一趟花不了多少時間,還順道帶來簡單的禦寒衣物和被褥,以及一些吃食、刀傷藥,兩人合力讓受傷的孫子逸躺在被褥上,他身上的傷口實在太多了,若是磨蹭到地面怕好得慢。

  另一方面,李亞男讓輕霧去找朱丹丹串通一下,不過她沒讓輕霧提到孫子逸,只說有要事要處理,以免暴露她一夜未歸的真相,因天色己暗,再回來一趟有所不便,她便讓輕霧在武館住下,隔日要回去再順道去接,才不會露出馬腳。

  「你長大了……」變得他想像不到的美麗。

  聽到粗啞的聲音傳來,李亞男回頭一看,就見他神往的目光落在她胸前的高聳,當下氣惱得用烤好的甜薯扔他。

  其實她錯怪他了,剛醒來的孫子逸雙目還無法對焦,兩眼看出去的視線是一片白茫茫,他眨了幾下眼才慢慢恢復,甜薯丟過來時他是感覺到有異物飛近,這才伸手一接。

  但是掌心被這麼一燙,讓他趕緊把東西丟開,以為是被火烤過的石頭,李亞男向來對他沒好感,故意整他也是在所難免。

  「那是你的晚膳,扔了可沒得吃。」李亞男惡意地說著,看著「仇人」出醜,她的心情就特別愉快。

  「晚膳?」讓他啃石頭?

  「難道你還想指望有山珍海味擺在你面前?有甜薯吃就該偷笑了,還是我李大小姐親手烤的,你這白食客多有福氣,祖上積德三代才得餘蔭。」愛吃不吃,餓死最好。

  「不是看在千金相贈的分上?」還很虛弱的孫子逸勉強拾回丟在腳邊的「黑木炭」,兩手一掰,黃澄色的薯肉冒著熱氣。

  他沒吃過甜薯,嘗試的吃了一口,甘甜在口中化開,也許是真餓了,他一口接一口,很快的吃完巴掌大的甜薯,但仍只有三分飽。

  一提到錢,李亞男的態度就變得和善多了。「旁邊有水,多喝點水就不餓了,出門在外多有不便,凡事克難點。」

  給他吃的就不錯了,哪有人像她這麼善良,把仇人當祖宗伺候。

  「水……」孫子逸偏過頭一看,伸臂能及的地方放了一顆兩個拳頭大小的野瓜,蒂頭處被切開,裡面的瓜肉刨得乾乾淨淨,以此當盛水的器皿。

  水是山泉水,很是甘甜,帶著淡淡的野瓜香,他一口便喝了一半。

  「你的人品還能差到什麼程度才會被追殺,還好死不死的遇見我這個見不得人受苦的活菩薩,你說你呀!前輩子是燒了多少高香,這被砍了十八刀還死不了。」

  好幾刀差點砍中要害,血流了不少,在瀕死邊緣,這命大的居然還撐了過來,等她給他服了止血生肌的百靈丹,這口氣才得緩,幾無呼吸的氣息正常起伏。

  這是走了什麼狗屎運,人都快死了還能回魂,讓她舍了一顆丹藥救命,他欠她的可多了。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只得以身相許……」莫名想到這句經典名言的李亞男全身起了一股惡寒,小說裡的情節看看就算了,不必當真,她這人比較實際,用銀子還恩就滿意了。

  孫子逸古怪的瞅著她。「你看了我的身體?」

  「看……」話到嘴邊她機伶的一收,神色如同被冒犯似的浮上了惱色,「誰要看你的身體,切切剁剁還沒半頭豬的肉多,不能煎、不能燉、不能煮’不能生做人肉燴。」

  「那你怎麼知道我有十八道傷口?」連他都不曉得自己身中幾刀,只覺得渾身都痛。

  李亞男得意又囂張的將牡丹白下巴一抬。「我有好丫鬟,你的傷口是她包紮的,我讓她數了數你會留下多少道疤。」

  她這話說得像在看某人笑話,錦上添花她不屑,落井下石毫不手軟,她是個記恨的,仁恩堂大少爺難得有落難時,她當然要好好嘲弄一番。

  但她沒說的是,藥是她上的,趁他昏迷不醒之際大肆地欣賞他債張的肌肉,明明是讀書人卻有一身好武功,他就讀的南山書院還教武嗎?

  不過她曉得事情沒那麼簡單,可她不想深入探究,知道越多死得越快,管得太多容易惹禍上身。

  而她這人最惜命,畢竟死過一回了,特別珍惜老天的厚愛,所以除了和銀子有關的事外,他人的死活如浮雲,儘量往遠處飄,別在她的頭頂盤桓不去,她最討厭白費勁又得不到報酬。

  聞言,孫子逸的臉色黑了一半。「你就這麼不待見我?」

  李亞男神氣地一哼,「我待見你做什麼?你賺的銀子又不會分我一半,別忘了我們之間還有仇,我沒添刀補劍已經是我為人敦厚了,你還想我把你當祖宗供起來嗎?」

  「你說話越來越刻薄了。」舌鋒利如劍,承受力不足的人肯定被她傷得體無完膚,氣到吐血。

  她當作是讚美地輕揚月眉。「因人而異,對我好的,我有一堆沾了蜜的好聽話說不盡,但像你這種仇人,你就準備吞黃連,不毒死你也苦死你,教你心毒口缺德,滿肚子黑水。」

  「我們都長大了,不再是黃口小兒,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何必再提?」他只想把做過的事一筆抹去,回到最初的單純歲月。

  李亞男微帶訝異,像看著出土文物般看著他那被火光映照著的臉龐。「你忘了你小姑姑的死?」

  因為年齡相近,孫子逸和孫翠娘的感情最好,說是姑侄更像姊弟,所以他不能忍受心目中最婉約動人的小姑姑遭人「拋棄」,最後香消玉須。

  年紀尚幼的他不知如何宣洩心中的憤怒,他一看到笑得開心、眉眼明朗的兒時玩伴,他腦海中想到的是家中尚未撤去的白幡,以及擺在靈堂後方那具孤伶伶的棺木,於是他把怒氣全都出在她身上,想抹去她那刺目的笑靨。

  當他把她撞進水裡時,他也嚇傻了,久久回不了神,生怕把小青梅害死了,可是面對眾多的責備眼光,他反而不肯認錯,反過來指稱是她應得的,使得尚能挽回的兒時情誼徹底破裂,再也回不到原來。

  後來的兩次就真的冤枉了,可是他再解釋也無人相信,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加深兩人之間的裂痕,終至形同陌路。

  聽到她刻意的提醒,孫子逸的神情晦暗不明,似犯了錯,卻無法承認。「死者己矣,勿再掛念,己成事實的事再追悔也沒用,活著的人還要繼續過日子。」

  「孫子逸,你不太對勁。」他不像會說這種話的人,除非……

  看見她眼中的銳光一閃,他神色一轉改變話題,「我懷中有一萬兩銀票,足以抵你千金相救之恩。」

  「早說嘛!我正缺錢用,就等你這尊大佛送銀子來。」一說到錢李亞男就樂了,而擁有現代靈魂的她沒有男女大防這種老觀念,她直接伸手往他的懷裡掏銀票,絲毫不覺纖纖蔥指摸的是男人的胸腹,更無視他乍紅的臉頰和耳根,眼中只有銀子。

  這丫頭……就不能矜持點嗎?好歹他是男人,知覺尚未死透,他趕緊說道:「你一夜不歸不會惹上麻煩嗎?」她是未出閣的閨閣千金,名聲很重要。

  果然,她的注意力被轉移了,她沒好氣的橫了他一眼。「現在才問不會太遲了嗎?你都不省人事了,我還能不管不顧的轉身就走嗎?」

  她能,也做得到。孫子逸在心裡苦笑,以他對她的瞭解,她絕對是心狠之人。「你的箭法很好。」

  聞言,李亞男表情一僵。「呃……誤打誤撞,我本來想射的人是你,偏偏失手了,真是遺憾。」

  「那時你並不知道身受重傷的人是我。」他馬上戳破她的謊言,那箭的穿透力不可能失手。

  她面色一陰,使勁瞪著他。「那又怎樣,我不介意再‘失手’幾回,反正沒人知曉你回到桐城。」

  客死異鄉了無音訊,幾年後一具白骨,誰還認得出這是誰家兒郎。

  「你想殺人滅口?」他不由得失笑。

  「哪用得著我出手,只要放出風聲你身在何處,自有人收拾善後。」她狡黠的揚唇。

  不驚不懼的孫子逸閉目養神。「果真最毒婦人心,一萬兩銀票還封不住你的口,真讓人心寒。」

  「少心寒了,你根本是吃定我,雖然我們兩家交惡,可多少輩的情誼還在,我要真棄你於不顧,我爹娘也不會諫解,你是他們從小看到大的子侄輩,縱有怨言也心疼。」

  她爹娘是氣他全無多想的遷怒行為,差點害了他們女兒,好在她人沒事,這件事便無聲無息的揭過,誰也狠不下心責怪一個傷心過度的孩子,他會做出傻事也是太在意親人了。

  她爹娘嘴上不說,但心裡其實很想和孫家恢復往來,只是拉不下那個臉,何況他們也擔心叔叔心裡頭還有挖瘩孫子逸的嘴角微微揚起。「你給我服的是什麼藥?比太醫院的藥還管用,我的傷比想像中好得快。」

  「老和尚給的,他說救命用的,我暫時用不到就便宜你了。」李亞男的言下之意是這也是要算錢的,他這麼瞭解她愛財的個性,應該不用她多說了。

  「老和尚?」他一臉困惑。

  「天頂寺的老和尚。」一個狡猾又專坑小輩的和尚。

  他想了一下,忽地一驚。「你是指悟了大師?」

  本朝的得道高僧,皇上多次宣召入京宣揚佛法,他以佛法無所不在為由予以拒絕,說要潛心修禪。

  「誰管他悟了沒有,他是千年化形的老狐狸,以和尚表相欺世盜名。」她就吃了不少齡。

  「看來你和悟了大師的交情很不錯。」能用咬牙切齒的語氣來評論一個人,可見不是泛泛之交。

  「比你好。」至少那老和尚沒拿喬,她只要想見都能見得到,而不是外傳的雲遊中或是閉關修行。

  孫子逸低聲輕笑。「是比我好,我多次登門求教,他都以我與佛門無緣打回票,次次空手而歸。」

  見他沒得順心,李亞男就眉飛色舞。「就說你人品不好你還不信,大師慧眼見真章,一眼就看出你非心善之人,佛度有緣人,你慢慢悟道吧!」

  「你是怎麼和悟了大師相識的?」大師一向不見外人,尤其是女子,法相莊嚴的髙僧向來只見門下弟子。

  「還不是寺裡那幾棵百年茶樹,老和尚就是侍弄不出好茶葉,一日我摘了,炒菁、烘烤,做出不下雲霧茶的好茶……咳!我說了你也不懂,我們是因茶樹結緣,他叫我小茶友。」她好像說太多了,快把底細給掀了。

  他了然的一頷首,大師好茶,一心追求陶然忘我的茶道,她正好投其所好對了悟了大師的胃口。「我有幸喝喝你炒的茶嗎?想必茶香四溢,甘醇入喉,餘韻回味無窮。」

  「沒有。」想得美!

  「沒我的分?」孫子逸莫名嫉妒起有好茶可以喝的悟了大師。

  「五棵茶樹最多摘三百五十斤茶葉,經炒制後剩下不到二十斤,老和尚一口氣要了十五斤,我手邊只剩五斤,再給我爹一點,再送兩斤給我叔叔,我自個兒都沒得喝,你也敢癡心妄想?!我看你還是早日剃度當和尚,也許能到老和尚跟前討杯香茗聞香。」幸好她喜歡喝的是自製的花茶,不衝突,不然老和尚伸直了脖子也休想得一兩茶「你叔叔中了舉人?」他問道。

  一聽他提起遠在他鄉的叔叔,李亞男的神色變得警惕,一副護崽的凶樣。「你又想幹什麼?」

  孫子逸抿唇一笑。「不做什麼,問問而已。」

  「你別打我家人的主意,否則我現在就掐死你!」省得後患無窮。

  聞言,他忍不住大笑,這一笑傷口又疼了,自找罪受。「雖然我受了傷,但要制伏你綽綽有餘。」

  她打小就志氣高,不認為能力會輸給男子,她做到了,可是男女天生體力上就有差異,他真要壓倒她,她是掙脫不了。

  「是嗎?」杏陣中閃過一抹狡獪,帶了絲「我比你聰明」的傲氣。「輕寒。」

  「是的,小姐。」

  一道胭脂紅的身影從山洞外閃身而入,不苟言笑的面容上帶著生人莫近的冰寒。

  「你跟孫大少爺說說,若是你取他首級有幾分勝算。」李亞男說這話時,心裡可是得意的想著:你有武功,我有學遍各家武術的武技丫鬟!

  「七成。」

  「聽到了沒?病貓,我不是一個人傻乎乎的待在仇人身邊,只要你敢輕舉妄動,對我不利,我家輕寒就用你的血祭劍。」她不會傻得和他單獨相處,她備有後手。

  山洞內堆了一處篝火,火光明暗交錯,照出洞裡所有人閃爍不明的面孔,山洞上方有個三尺見方的小洞,播播的月光從洞口滲入,映在山壁上,火光與月光互相輝映。月半彎,稍微往西落下,反射在山壁上的人影一道道,逐漸偏高,直到月光隱沒。「小小,你太見外了,咱們是什麼交情,你左一句仇人,右一句仇人,自個兒聽了都不膈應?」哪來的深仇大恨,不過是一時的懵懂無知。

  她就是小心眼,把別人的好與壞都無限的放大,她在雞蛋裡挑骨頭,無過也有三分錯,錯上再加十分過,一副重枷加諸頭上,把人壓得矮上幾分,不得出頭。

  聽他們又開始鬥嘴,輕寒默默的退了出去,不過她仍隨時小心留意洞內兩人的動靜。

  「但我跟你很熟,熟到睡在同一張床上。」那時候她三歲、他七歲,那年她大病初癒。

  李亞男面色一沉,牙一咬。「見過無恥的,但都及不上孫大少爺,壞我名聲對你有什麼好處?」

  忍著痛,他側過身朝她露出一口白牙。「報答你的救命大恩,想想我還是有可取之處。」

  「報答我?」她覺得是黃鼠狼給雞招手。

  「以你響徹桐城的悍名,你想嫁出去的難度非常高,既然你不顧危險救了我,想必是愛慕我已久,我雖然懾於你的焊名,但我願意舍小義就大義,就委屈的從了。」孫子逸的語氣帶著濃濃的笑意,故意逗弄她。

  李亞男氣得折斷拇指粗的樹枝,但隨即她把周身的怒氣隱藏得很好。「勞你費心,家母說了,一個女兒勝過兩個兒子,她決定讓我招贅,如果你有意願的話報名從速。」教人意外地,她娘不過隨口一說,他們一家老小居然沒人反對,還認為理所當然,她爹還專程給她叔叔寫信告知此事,叔叔回信也說一一樂觀其成,「水不落外人田。

  這一家人是怎麼回事,真想把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操勞成黃臉婆嗎?他們現在真的是啥事都不管,就等著她賺銀子回來養家,連她叔叔也靠她寄去的銀子打通關節,在任上如魚得水,過得相當滋潤,聽說還胖了。

  「招贅?!」孫子逸難得臉色大變。

  「三隻腳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還然找不著?我們地裡的莊稼漢有幾個長得挺俊俏的,非長非幼,勤勞誠懇,他們大概不介意老婆悍名在外,還樂得來吃我家的白米飯。」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能有多大的出息,不如靠有錢的老婆當田舍翁,銀子就是人的底氣。

  「小小,你不想知道我為何被人追殺嗎?」他得好好想一想辦法,這丫頭對他的成見太深了。

  「不想。」她直截了當的撮回去。

  「可是我想告訴你。」孫子逸故意逗她。

  李亞男兩手捂耳。「本姑娘暫時失聰。」

  「那是什麼味道?」

  孫子逸終究沒說出遭人追殺的原因,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不能說,事關朝廷必須三緘其口,他會主動提起這個話題只是不想再聽她說什麼招贅的事,讓他感到不舒服。

  而李亞男更直接了,她將帕子撕成兩半,當是耳塞塞住耳朵,任他說了什麼她也聽不見,大眼瞪小眼的瞪了好一會兒,瞪得兩人的眼睛都累了,各自揉眼休息。

  白日忙了一整天,又是救人,又要退燒降溫,到了夜裡,姑娘家的體力真的吃不消,她撐著撐著,眼皮沉重了,一直到失血過多的孫子逸沉沉睡去,她才敢闔上雙眼。

  洞口有輕寒抱劍守夜,野獸不敢靠近,溫暖的火光使人的身體變暖和,不知不覺中李亞男也睡著了。

  只是她向來淺眠,不易入睡,換了個凹凸不平的地面更難睡得沉,大概是打了個盹的時間就清醒。

  離天亮還有一、兩個時辰,沒事做的她坐著發呆很無聊,所以她就找些事來打發打發,沒想到把某人給吵醒了。

  「什麼味道,當然是你一身的臭味,血都滲入衣服裡,一流汗,腥臭味就透出來了。」臉不紅氣不喘的睜眼說瞎話是李亞男的強項。

  「難道是我的鼻子出了問題?我聞到的是烤雞的香氣。」油香味隱隱約約,勾得人嘴饞。

  「哪來的烤雞,你的傷勢又加重了,產生幻覺,在這個鳥不生蛋的山洞裡,會有野雞飛進來自尋死路嗎?你真該去看看大夫,把你的癔症治好。」她腳一撥,把幾根雞骨頭藏在長裙底下。

  「小小,你吃獨食。」她就沒想到他身上有傷,需要補補身子嗎?一塊甜薯能起什麼作用。

  「不食嗟來食呀!孫大少爺,你的骨氣哪兒去了,好意思向姑娘家伸手討食。」那是乞丐的行為。

  「我們是什麼關係,還用得著分彼此?你有一口吃的還不與我分享。」他是被餓醒的。

  李亞男臉色略黑,很想一拳打扁他的無賴臉。「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你是陽關道,我是獨木橋,各走各路。」

  這人實在太可恥了,為了爭食什麼話都說得出口,他就沒有難為情的時候嗎?面皮厚如城牆。

  「橋道不分路,走著走著就同路而行,餓死我對你助益不大。」孫子逸知道她巴不得早點擺脫他。

  「哼!你的死活關我什麼事,當初你推我下水時也沒想過我會不會淹死,那水有多冰冷你可知曉?」雖然她會游泳也差點凍成冰柱,渾身透心涼,一上岸不久便風邪入體,把她燒得像蒸籠裡的螃蟹,全身通紅。

  一提到少年時的愚行,他的唇畔逸出一抹生澀的苦笑。「我明白泡在水裡的感受了,那一次我真正感覺到溺水的恐懼,原來死亡離我那麼近,近到讓我不想死。」

  他指的是李亞男推他下水的反撲,冰涼的水淹過口鼻,他無法呼吸,快要室息而亡,水底下彷佛有無數雙無形的手將他往下拉,他踢著水想往上浮,卻怎麼也浮不起來。

  那時他想,比他還小的李家丫頭肯定更害怕,她的腳踩不到地,裙子一吸了水又重又沉,她小小的身軀哪受得他真的後悔了,後悔把她當成出氣的物件,只因她弱小,對他的欺負毫無招架之力,他不敢對著大人發火,只好把氣出在她身上,將內心的不滿和不甘全由她一人承受。

  「你這是在懺悔嗎?」她不信他還會愧疚。

  李亞男最討厭的劇情就是一個人做盡了壞事,可是在眾叛親離、走投無路之際,他只要跪下來說句「我錯了」,其他人就會眼眶含淚,感動莫名地忘了他做過什麼,重新接納他。

  若是不到山窮水盡,作惡之人會悔悟嗎?如果還是家財萬貫,呼婢擁奴,過著極奢華的曰子,浪子是絕對不會回頭。

  所以她不原諒他遲來的道歉,他在推她入水的瞬間就該想清楚,人不可能活兩次,她沒死不是她命大,而是她識水性,換作原主,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長大。他既然做出這樣的行為,就要承擔後果。

  大概猜到她會有何種回應,孫子逸血污未清的臉上並無太大的表情。「等我傷好了以後,洛水河畔等你,你想推我幾次就推幾次。」

  他認命了,這個小心眼的姑娘若不把這口惡氣發洩出來,她會記恨一輩子,把他當成第一假想敵。

  「你學會淚水了,是吧?」敢說大話的人通常胸有成竹,他這人工於心計,向來不做沒把握的事。

  看,她有多瞭解他,如同他瞭解她一般,簡直是一段牽扯不清的孽緣,他們太彼此了。

  他雖然長了她四歲,可是他從不把她當孩子看待,倒像是同年齡的知己,在她九歲前,他待在李家的時間比在自個兒府裡還長,李老爺常撫須笑稱他多了個兒子。

  所以發生那件事對他的打擊相當大,他同時失去至親和好朋友,導致他鑽進牛角尖,心性大變的看誰都懷有惡意,他想把身邊的壞人都消滅掉,再沒有人受到傷害。

  「那我推你有什麼意思,不過讓你泡個涼而已。」她又不是傻子,盡做無意義的事。

  雖然他的提議了無新意,不值一哂,可是李亞男的心裡好受多了,真讓她害人,她也下不了手,孫子逸有過一次教訓後,他是真嚇到了,看她的眼神從兇狠轉為不安。

  「至少你出氣了,我沒有虧欠你。」欠了不還,越欠越多,本金加利息債臺高築,她最精於計算。

  「孫子逸,你變陰險了。」果然在京城那個大染缸滾過一圏後,人性的良善都大打秋折扣。

  他一怔,有些困惑,他坦蕩蕩的敞開心胸,怎麼卻換來她一句不善的評語?「我哪裡踩到你的痛腳了?」她怎麼說翻臉就翻臉,脾氣如天氣,東山下雨西山晴,他有些拿捏不准。

  「明知道還不清還叫我清帳,想把以前欠下的一筆勾銷,反過來好像我欠你一份人情似的。」

  九歲的小女娃和十九歲的大男人若同時落水,誰最有可能存活?誰受的傷害最輕?在一樣會水的機會下,當然是後者,成年人有足夠的體力自救,而前者若離岸太遠,只怕遊到一半便力氣告罄,任由活水吞沒。

  所以她才說他陰險,孩子能和大人放在一起比較嗎?再說了,人命能這麼算計的嗎?他這不是陰了她一把,想把當年的事當過眼雲煙抹去,私底下不知道準備什麼陰謀詭計等著她。

  她對多次害她落水的孫子逸存有防備之心,既然心中己有偏見,她怎麼也無法說服自己當年的混小子也有變好的一天,她認為他只是更善於隱藏一肚子壞水,不教人看見他的心有多黑。

  一聽她不管對錯地將他打落穀底,教他一輩子翻不了身,孫子逸除了無奈還真拿她沒轍,她的固執是打娘胎帶來的,他不想和她繼續爭論這件事,便話鋒一轉道:「你藏起來的油雞可以拿出來喂喂我這個可憐又饑腸轆轆的傷患吧!」

  「什麼油雞,你在作夢。」李亞男裝傻,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正視他。

  她的東西為什麼不能獨享,還得分給三番兩次對她心懷不軌的仇人,這是什麼道理?

  「我聞到油雞味了,李小小,你看我像個傻子嗎?」她裝得太不像了,一眼就看出有鬼。

  風吹不進山洞裡,因此一有其他氣味很快就能察覺,濃郁的肉香是怎麼也瞞不過習武者的鼻子。

  李亞男一臉不甘的取出用油紙包住的半隻雞,另一半已經被她和輕寒吃掉了,小手掰了幾下後,把吃食遞給他。

  「喏,給你。」

  「就給我這個?」孫子逸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她氣勢洶洶的用雞腿指著他。「給你兩隻雞爪子啃就已經是我為人心善了,你也不想想你一身的傷口能吃得太油膩嗎?飲食清瀆有助於傷勢的復原,我還沒泯滅天良,盼著你早點死。」

  一堆的藉口也不能遮掩她的小家子氣,她就是不想對仇家太好,存心饞死他,他還能跳起來咬她嗎?

  其實李亞男從來就不是個會虧待自己的人,她在遣輕寒回去一趟時,便囑咐她帶些不用烹煮的熟食來,她煮食的手藝沒有夏和若好,荒郊野地的,誰還出去找食材,還是弄些現成的食物來省得操心,她可不想救人而餓著自己。

  所以在孫子逸因高燒陷入昏迷時,她和輕寒一邊輪流照顧他,幫他降溫,一邊趁著空擋吃著大肉包、啃著醬醋排骨,還喝著野外采來的峰蜜泡的峰蜜水,吃得飽飽的好開工,至於這只雞嘛,原本是預備用的存糧。

  一入夜,孫子逸的燒就退了,這也表示他的身子骨比一般人強健,受了那麼重的傷還能安然度過,自我修復能力很強,若換成尋常人,沒燒上一天一夜是退不了燒的,可見習武強身自有其道理。

  而他燒一退後,沒多久也跟著清醒,雖然還有點虛弱,臉色蒼白,但整體看起來是死不了,還能活著當禍害。

  只是他吃著甜薯裹腹時,渾然不知這對把他當死人看待的主僕早已飽食一頓,那顆甜蕃是她烤著玩的,她沒料到他會醒得這麼早,以為最快也要到隔日的午時左右。

  強悍的小強,李亞男在心裡暗想。

  「至少再給我一隻雞腿,我肚子餓,沒力氣。」雞爪根本沒肉,越啃饑餓感越明顯。

  「休想!」這是整只雞最美味的地方,他還想歪脖子雞吃好料,吃吃粗糠就夠養「他了。

  「李小小,你整夜不回家,你爹娘會很擔心吧?」孫子逸狀似愉快地以掌托住下顎,側身朝她一笑。

  李亞男倏地眼一眯。「你威脅我?」

  「我只是想快點好起來,若是連著七天都住在山洞裡,我想我會不小心說出一些不該說的話,讓你已經夠糟的名聲雪上添霜。」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一刻也耽擱不得。

  她滿肚子火,氣惱的揪出他的語病,「你不是離開桐城六年不曾回來,怎麼曉得城裡人如何談論我?」

  她是杆,焊得理直氣壯,但也僅在櫚城內,而且開當鋪的總會遇到三教九流,若是不夠悍,還不被他們吃得連骨頭都不剩?女人當家可是很辛苦的,尤其是她接手時年紀還小,人人都想欺上一欺。

  可她偏不讓心存不良的人占到一點便宜,誰敢來收保護費,她一棒子打出去:敢上門搗亂的一律報官處理,她寧可把銀子用在打點衙差身上,也不落在這群人渣手裡。

  幾次以後,這些市井流氓也就怕了,不再找她麻煩,她焊婦之名也傳了出去,大人小孩皆知。

  孫子逸眼波一閃,神色自若的回道:「家父家母每年會上京一次團聚,多少會提到城裡的‘趣事’。」

  他沒老實說他特意派人打探她的近況,對於她和她身邊發生的事都了若指掌。

  到了繁華似錦的京城以後,面對形形色色的人,他益發想念桐城的一切,尤其是有雙大眼閃呀閃的李亞男,他想的最多的人是她,讓他自己也非常意外。

  在京城待得越久越想她,想得徹夜難眠,因此他才想知道沒有他的她是如何過日子,是否也如他一般念著他,但是這丫頭天生沒良心,他一離開,她轉身就把他忘在腦後,管鋪子、買土地、開分鋪,和幾個好友笑鬧出遊,他在與不在之於她並沒有什麼影響,她照樣恣意飛揚,欺兄霸弟。

  「哼!趣事,你們倒是有閒情逸致。」李亞男忿然的扯下雞腿,又扯下幾片肉,把肉不多的雞架子扔過去。

  「李小小,你就讓我吃雞架子?」她好意思嗎?

  大口啃著雞腿,她吃得滿嘴油光。「有肉,不是嗎?」意思是別挑剔了,再挑剔就沒得吃。

  看著所剩無幾的雞肉,孫子逸頓時有種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感慨。「是,多謝你口下留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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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3 20:13:2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只有一人份

  「天亮了。」

  是呀,天亮了,山洞上方的小洞射進一道輕暖的晨光,替火堆早已熄滅的洞裡帶來一絲光亮。

  山洞外,席地而坐的輕寒抱劍打盹,她睡得很警覺,身上蓋著一件禦寒的外袍,早上的陽光微微打在她臉上,照出一張嬌憨柔和的俏顏,不若她清醒時的冰寒,難以接近。

  李亞男和孫子逸各占了山洞的一邊,她很困,身子很重,可是就是沒辦法完全入睡,半睡半醒的熬到天色大白,這才打個哈欠起身,準備打道回府。

  人沒死就用不著她操心了,她不是他娘,還管他吃喝拉撒睡嗎?

  「你要走了?」有點捨不得呀!即使是鬥嘴也回味無窮,和她在一起總是特別舒服。

  「不走,難道還留下和你閒話家常嗎?我的名聲已經夠糟了,不需要你再添上一筆。」她用他說過的話反諷回去。

  「回頭再替我送些米糧、鍋具和飲水,我還要在這裡待幾天養傷。」他得先避避鋒頭,等風聲小了再出去。

  李亞男不悅的了向他。「你當我是你家的僕從嗎?!」

  「難道你想讓人知曉你和我共處一夜?」那她真要非他不嫁了,招贅什麼的可以省了。

  她一噎,氣往胸口鑽。「算你狠!」

  李亞男氣衝衝的帶著輕寒離開,她頭也不回,走得飛快,一下子就上了系在樹底下的馬,兩道俏麗的身影很快地消失在林子裡,渾然不覺身後那道寵溺的目光。

  約莫過了半日光景,去而複返的輕寒送來水和食物以及一些藥粉,她來去匆匆,一句話也沒留下。

  輕寒離開後,一道頎長的身影出現在洞口,正打算生火的孫子逸抬頭一看,清冷的眼光轉為漠然。

  「你居然沒死?」他以為他肯定九死一生。

  「你都沒死我哪捨得死,咱們兄弟死同槨,來生再做兄弟。」來者不嫌髒的一屁股坐下,舉止磊落。

  「誰跟你死同槨,夫妻才葬一穴,我對你不感興趣,要搞斷袖去找同好。」孫子逸生好火,做了個簡易的灶台,將鍋子往上一架,放入昨夜吃剩的雞架子熬湯,多少有些油味,一會兒再加入其他食材熬煮。

  「嘖!真無情,虧我擔心你的死活沒日沒夜的奔波,心想好歹找到你的屍首,好把你送回家安葬。」他這萬般辛苦是為誰忙,還不是怕他曝屍野外,無人收埋。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他不擅長追蹤,倒是跑得快,有飛毛腿之稱,他能脫身大概是跑得比敵人快。

  「拜你那位青梅竹馬所賜……」他話還沒說完,一把亮晃晃的三尺青鋒劍就架在他脖子上。

  「你找上她?」孫子逸極力避免她被捲進這場風波之中,偏偏出了意外。

  蕭南祈的目光冷了一下,隨即沒事人似的把劍撥開。「我在出城時和她錯身而過,發現她的馬靴上沾有血跡,而她身側的丫鬟有股我們這種人才聞得出的血腥味,她殺過人。」

  「所以你跟蹤她們?」孫子逸心口一緊,唯恐害她們置身危險,他自己做的事,不該牽連無辜。

  蕭南祈聳聳肩,往鍋裡撒些鹽巴,又把其他食材也丟進去煮,他也餓了。「你這位小青梅真不簡單,殺了人之後若無其事的回家,還能叉腰痛駡貪玩、不做功課的小弟,平靜得好像沒發生過任何事似的。」好個悍婦,名副其「所以呢?」孫子逸的意思是廢話少說。

  「好在我耐性十足,長年盯梢盯出功力了,見她們在忙完一些看似尋常的瑣事後,小青梅囑咐她的丫鬟取出傷藥和備妥一些吃食,我這顆心才定下來。」沒跟錯人。

  「因此你一路跟著輕寒找到我藏身的山洞?」想到蕭南祈為自己冒著身分暴露的風險,孫子逸的臉色好了許多。

  「那個冰霜小美人叫輕寒呀!她的警覺性挺高的,不住的往後看,害我躲得很辛苦,差一點跟不上,她是練武的好苗子,若有好師父教,日後功夫不在你我之下。」看到素質好的他就心動不己,不雕琢成材心癢難耐。

  「你想吸收她?」沒等蕭南祈回答,孫子逸己先一步搖頭。「不,她不行,她是她的丫鬢。」

  他口中的兩個「她」指的是不同人,一個是丫鬟輕寒,另一人是丫鬟的主子李亞男,他不許蕭南祈從她那裡挖他知道她花了多少心血培育一名武技丫鬟,舉凡她能弄到手的武學經典,什麼秘笈、拳譜、劍法……她都一股腦的塞給輕寒,讓輕寒精進武藝。

  她在養心腹,能為她舍出性命的自己人。

  「呋!我還沒開口就先護上了,也不想想人家對你一點意思也沒有,一回房倒頭就睡,半點也沒顧念你的傷勢好不好。」那沒心沒肺的丫頭,怎麼就勾得他這位向來心如古井的兄弟方寸大亂,對自家人也拔劍相向。

  孫子逸無奈的道:「她一夜沒睡,身子支援不住,起碼她在入睡前還記得讓人給我捎物來,不然等不到你來,我這幾日肯定過得淒慘無比。」

  「你的傷還好吧?」

  孫子逸沒好氣的睨他一眼。「你現在才向不會太遲了嗎?」真要有事,等他向起人都斷氣了。

  「沒死前都來得及,我這雙腿都快跑斷了,你就少些嫌棄,我也不容易呀!」他也傷得不輕啊,兩條腿跑得快不是自己的了。

  「你怎麼逃得過那些人的追捕?」他們是分兩路而行,拉開注意力,也分散風險,只要有一人逃脫就行。

  「跑得比他們快就行,好在我有一雙飛毛腿,沒人追得上。」蕭南祈一抹虛汗,好像真的跑得很辛苦。

  「嗯哼!有雙好腿。」炫耀。

  蕭南祈咧開嘴大笑。「就知道你嫉妒我,你輕功再好也比不上我這雙腿,不過你也真本事,一個人解決七個,你是怎麼辦到的?教教兄弟我,日後我也多了一招防身。」

  孫子逸目光一閃,添了些柴火。「用劍。」

  「用劍?」蕭南祈不信的睜大眼,蒲扇大掌往膝蓋一拍。「你就繼續眶我吧!我看過了,其中有幾具屍體是眉心一個黑窟窿,應該是被箭射穿,不過事後箭被拔走,我四處看了一下,沒看到一支箭。」

  果然是小小的做法,她生平最怕麻煩找上她,一有其可能性即掐殺在萌芽期,不讓人有機會發現她攪和在其中。

  想到拔起箭,嫌惡的用死人衣服擦拭箭上血漬的身影,孫子逸微微揚起嘴角,眼中波光流動。

  「既然知道死於何種手法之下,又何必多問,你想他們復活好給你一刀嗎?」七具屍體該如何處置才是重點。

  黑衣人的屍首在不久後消失無蹤,不是被埋,而是丟入更深的山谷,才過了一夜就被獸群啃食得屍骨無存。

  「你那小青梅的箭法很好?」蕭南祈以手肘頂頂身側的男人,面露戲譫和好奇之色。

  「你怎麼不說是那丫鬟所為,她才是學武奇才。」孫子逸沒正面回答,試了試湯的味道,覺得尚能入口便盛了一碗。

  「要是丫鬟做的,你就用不著遮遮掩掩的替人隱瞞,一個丫鬟還沒那麼重要。」當他蕭南祈這幾年是混假的。

  兩人的淵源起源於互視不順眼,在某個小鎮上的客棧大打出手,打著打著,覺得身形有些相似,便互問師出何這一問才知是大水沖倒龍王廟,自己人打自己人,他們師出同門,但不是同一個師父教的,彼此的師父是師兄弟,所學的武功雖有雷同卻各有所長,以各人資質有所高低。

  孫子逸擅長使劍,一手劍使得出神入化,蕭南祈悟性較差,所以他專攻不用腦的輕功和拳法,與人對陣用拳頭,打不過就跑,什麼骨氣不骨氣的一概不管,保命最要緊。

  「心裡有數就不必說出口,給人製造麻煩。」既然瞞不了,孫子逸倒也不瞞了,男人的事不要扯進一無所知的小姑娘。

  「心疼你的小青梅了?」蕭南祈揶揄道。

  孫子逸橫了一眼,自顧自的喝著湯。「不想我在你背上劃個棋盤就少說一句,你那一身銅皮鐵骨會讓我的劍變鈍。」

  劍挑別人的背還嫌肉硬,天底下只他一人。

  「喂!少喝點,留一些給我,你這人太陰險了,一聲不吭地先嚐為快。」沒瞧見他餓得有氣無力嗎?

  孫子逸冷冷的道:「沒碗。」就他手中這一隻。

  李亞男也沒想過會有旁人,她吩咐打包的是一人份,裝上約五日的食糧,那時他的傷也該好得差不多了,若是進城必是餓不著,就算還待在林子裡,他有手有腳又有功夫,還怕弄不到野果野獸吃嗎?且山洞外不遠處有道流泉,也渴不到他。

  「喏,這不是個碗嗎?再折兩根樹枝就能當筷子。」蕭南祈眼尖的指著裝水的瓜瓢,拿來盛湯也適宜。

  克難有克難的方式,人還會被尿憋死不成?到了這時候也顧不得吃相了,先填飽肚子再說,動作慢就吃不到。

  一鍋雜食湯有菜有肉,看起來很豐盛,一個人吃是稍嫌多了點,但兩個人分食卻有點不夠,何況是兩個非常饑餓的男人,簡直跟搶食沒兩樣,你一碗我一碗的比快。

  在這之間沒有人有時間開口說話,他們的嘴巴用在進食,雖然不到狼吞虎嚥的地步,但也下筷飛快,一鍋熱湯很快就見底,兩人還目露凶光的盯著鍋底最後一塊肉。

  山洞內難得安靜,只有湯的餘味四下飄散。

  「你是名門貴公子,吃得也太多了,不曉得留一點給兄弟嗎?」飲恨呀!居然搶輸玉面小子,那一塊肉呀!沒吃到嘴裡好心疼。

  「名門貴公子也要吃飯,我還要養傷。」吃飽了,有力氣了,孫子逸取出藥袋,重新為自己上藥。

  隔了一日,傷口有了難聞的氣味,他用山泉水略微清洗了一下。

  看到他猙獰的傷口,蕭南祈幸災樂禍地道:「哎呀!這細皮嫩肉的,真是糟蹋了,我看以後要改口喚你十八郎,十八道疤痕要跟著你一生一世,阿郎十八疤。」

  「信不信我送九九八十一道橫豎,劍做棋子圍城牆。」孫子逸冷冷一瞪,以劍指著他鼻頭。

  「信,你冷血無情,對待自家兄弟跟仇人沒兩樣,我倒了八輩子黴才和你拜在同一個師門下。」好在不是同一位師父,要不哪能相安無事,早被他氣得吐血而亡。

  「東西送出去了嗎?」

  撥劍的手微頓,豪氣十足的聲音略微壓低,「送出去了。」

  「沒被人發現?」

  「我辦事,你放心,沒人料得到我托鏢局送上京,他們還等在半路想要攔截我。」

  蕭南祈頗為洋洋得意,奇招一出,眾人失策。

  「別被人鑽空子就好,我們冒著天大的危險取得的消息不能遺失。」他們損失了幾個人,代價不輕。

  「我明白,那是拿命來拼的,不過三皇子也太大膽了,那麼多的鐵……」

  蕭南祈話未說完,就被孫子逸冷冷的警告,「蕭南祈!」

  受先人餘蔭,本朝己有多年不曾興戰,不打仗就不征糧,兵士夠了也不抽人丁稅,逼壯丁當兵,因此地裡有了勞動力,收成便好,百姓們家家有餘糧,國富民強,穩定的生活讓本朝的君王備受尊崇,愛戴有加。

  可是皇上也有煩惱,他先後立了三位皇后,都是早亡的命格,沒一個活過三年,而且未曾生育,到了第四任皇后才活得長一點,並生下一名身子孱弱的皇子。

  難就難在這一點,在小皇子出生前他己有六名皇子,其中幾個已經成年,皇后嫡出的本該立為太子,但是兄弟們的年歲差距太大,若是真立為太子,還沒等小皇子長大已經先「夭折」了。

  兄長弟幼,立長、立嫡、立賢都有人高喊,但皇位只有一個,誰該是坐上那至尊之位的人呢?

  皇子們暗地裡也在較勁,他們不想小皇弟太早死,好讓他們有時間培植自己的勢力,掌控朝中大權,等到立穩腳步後,小皇弟就可以「功成身退」,給哥哥們挪出位置,省得他們還要拉下他。

  其中以大皇子和三皇子爭得最厲害,一為長,一有賢名,大皇子的母親是宮女出身,位分不高,封號為美人,而三皇子之母乃地位僅次於皇后的薛貴妃,她的娘家是成國公府,背景雄厚。

  其他皇子采觀望態度,坐看兩虎相爭好坐收漁翁之利。

  「叫師兄。」蕭南祈是他喊的嗎?不懂事。

  「凡事三思而後行,謹慎為先,有些話一出了口就成禍事。」三皇子未經允許私自開採鐵礦,他的任意妄為由皇上去判決,輪不到他們私下議論皇室的私事,這是大不敬。

  「這不是在山洞裡嘛!除了你和我,再無第三人,我抱怨個幾句有什麼關係?」他就想不透三皇子載走一車一車的鐵礦要幹什麼,本朝少有兵亂,若是他打造成兵器,受苦的會是平民百姓。

  「小心隔牆有耳,誰也料不准你哪天口風不緊,,向心直口快的性子便說溜了嘴,到時想殺你的人就多了。」鋪天蓋地的撒網,飛毛腿再會跑也跑不過滿天大網。

  蕭南祈低咒一聲,面色多了惱怒。「不痛不快的多沒意思,連說句話都要猶豫再三,憋死兄弟了。」

  他們是在無意間發現三皇子私開礦脈,便將此事上告某人,某人不忍生靈塗炭,極力想要阻止,便下了密令讓他們探查清楚好再向上稟報,自家人打打鬧鬧不打緊,到了兵戎相見的地步那就太過了,於是以孫子逸為首的幾人秘密南下,盜取往來文件和礦脈地形圖。

  雖然東西成功到手了,但也折了幾個人,只有他們師兄弟兩人順利逃出,蕭南祈跑得快,因此孫子逸將重要物證交由他保管,他負責引開追兵,好讓蕭南祈能及時送出。

  皇上想把皇位傳給誰他們管不著,但興兵作亂絕對不行,誰無爹娘、誰無至親,仗一打起來,受害的都是手無寸鐵的老百姓,要爭就在朝堂上爭,誰有能力誰就坐上那個位置,百姓不是皇子們爭權奪利的俎上肉,他們要的是安定的日子。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皇上老了,而皇子們年輕力壯,七皇子今年不過七歲,以他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身子來看,只怕會助長其他皇子的蠢蠢欲動。」沒人看好七皇子能長大成人,他的身子骨太弱了,無法承擔國事。

  由於歷任皇后都無子,因此現任皇后為了一舉得子,私下服用某種易有孕的秘藥,果真產下麟兒,只是她求子心切,未照醫囑服藥過度,本就是強行催孕的藥性太強,間接影響到腹中的胎兒,小皇子一出生就帶病,無法根治,只能用藥溫養,讓他得以多活幾年。

  「總比沒命好。」少言少招禍。

  蕭南祈不快的瞪去一眼,「你這一身的傷要如何解釋?難不成說路上遇到劫匪,你被打劫了?」

  「我目前仍在南山書院,不日返家。」孫子逸裝病不見外人,借宿南山書院的校舍,除了他的小廝外,無人知曉他外出。

  蕭南祈不屑的一哼,「讀書人果然奸詐,一肚子壞水,不過你的小青梅見過你,你的秘密還是瞞不住。」

  「她不會說的。」孫子逸有自信。

  「你確定?」見他一臉篤定,蕭南祈相當不是滋味。

  孫子逸面色一柔,微微揚唇。「她比我更怕惹上麻煩,無事便罷,一有事她會否認到底,矢口不提我和她的事。」

  「看來你拿捏住她的軟肋了。」可憐了小青梅,遇到無惡不作的大魔頭,她在劫難逃。

  「怎麼不說她是我的軟肋?別看她外表嬌柔似水,真要狠起來連我也招架不住。」

  聞言,蕭南祈拍腿大笑。「原來你也有怕的人呀!我還以為你全無弱點,七情六欲全由銅水澆灌了。」堅硬得無堅可摧。

  抿起唇,孫子逸眸光深邃。「你先想想你這幾天要怎麼過,外面的人正在全面搜捕,見過你的人還活著。」至於追殺自己的七名黑衣人全死了,再也沒人能認出他。

  蕭南祈忽地全身一僵,笑不出來了,北方漢子粗獷的五官中多了凝重。「大不了我跟你在山洞裡躲個三五天。」

  「食物只有一人份。」這才是孫子逸想表達的重點。

  蕭南祈氣怒的磨著牙。「好你個吝嗇鬼,跟兄弟計較一口吃的,晚一點我打頭山豬來當糧食,夠你吃到脹肚!」

  「李小楠,你想去哪裡?」

  抱著小兔子的李明楠想去院子玩,他鬼頭鬼腦的觀察四周沒有人了,這才小心翼翼地走出書房,誰知才走沒幾步,陰惻惻的母夜叉聲音就在身後響起,他頓時寒毛直豎,手抖得差點把懷裡的小兔子給摔了。

  一回頭,他討好的咧嘴笑道:「阿姊,好巧,你也出來吹吹風嗎?你看這風和日麗的天氣多適合散步,老悶在屋裡會發黴的,我好像看到牆角長了一叢蘑菇……噢嗚,好痛!」又挨打了。

  人家的姊姊是溫柔可人、善解人意,他家的阿姊是女暴君,專門蹂躪弟弟,他人小力微,無力反抗。

  「讓你背的書你背完了嗎?還有二十頁大字呢?夫子交代的功課要拿來給我檢查,字跡潦草,重寫:寫得不好,重寫:沒令我滿意,重寫!」

  兩眼冒星星的李明楠只覺得頭頂滿是「重寫」兩個字,他頭都暈了,不自覺地呻吟道:「阿姊,我壓力山大,你看我的小臉都被山壓扁了。」他將五官皺起,以示他被壓榨得都乾癟了。

  「是嗎?那以後的點心減半,飯也別吃了,我讓你沒日沒夜的玩耍,玩到趴下了還得繼續玩,直到你斷氣為止,你說好不好?」瞧!她也能做個好姊姊,任他無拘無束的想玩就玩,玩到死都無妨。

  他一聽,滿臉驚恐的直打顫。「我……我不玩了,我馬上去背書,把夫子交代的功課寫好,然後練字。」

  「小楠,別勉強,阿姊也不想你太累了,咱們就玩一下,我讓輕寒把你拋高高,落下時再接住,若是她失手了,你也別喊疼,頂多折了手臂斷條腿,姊養得起你,不就是瘸子或殘廢嗎?被人抬著不用走路多好……」

  李亞男說得越愉快,李明楠的臉色就越蒼白,額頭上的冷汗都冒出來了,他擦都不敢擦,身子僵硬。

  「阿姊,我讀書、我讀書,你不要再嚇我了,再被你多嚇幾次,我的膽子都要被你嚇沒了。」他阿姊是後娘,專門欺負小孩子,親娘呀,怎麼還不來解救受苦受難的小兒子?

  親娘沒來,倒來了個和他同病相憐的大哥。

  「呃……妹呀!小楠又不乖了是不是?你繼續教訓,我來書房拿本書就走。」李明桐心一驚,怎麼沒把眼睛擦亮,這尊佛就杵在這裡,他還傻愣愣地往前撞,真是白長了一雙眼。

  「等等,大哥,明年的縣試準備得如何?你都十八了,頂著童生的名頭羞不羞人?你離孩童歲月已經很遠很遠了。」他不是學識差,而是太懶散了,得過且過,不思上進。

  被逮住的李明桐訕然一笑。「書是看了,但能不能考上沒把握,我再努力,下一次再試。」

  「下一次我可能就嫁人了,沒人賺銀子養你們,你們各自保重。」李亞男為不成器的兄長氣悶。

  她不想危言聳聽,但凡事沒有不可能,誰曉得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先做好準備才不會手忙腳亂。

  顯然地,兩兄弟被她那一句「嫁人」給嚇住了,同時露出驚慌神色,李家沒有她還是李家嗎?他們不會算帳,不懂處理田裡的耕種,對當鋪的典賣更是一竅不通,要是她不在了,他們要找誰來做這些事?

  這比天塌了還嚴重,他們以後會不會沒飯吃?

  李亞男太能幹了,打從她接下家業後,李家的財產在短短數年內暴增了數倍,以至於這一家子老老少少忘了她未接掌前家中也沒窮過,只是銀子沒現在多而已。

  習慣性的依賴,把她當成主心骨,她表現得不像個孩子,李家人也忘了她只是個十五歲大的小姑娘,並非充滿人生歷練的三十歲當家主母,最重要的是,她尚未定下人家。

  「妹呀!你不賺錢我們要吃什麼?」他聽說有些窮苦人家吃野菜度日,他要不要先去認識什麼野菜可食?

  「只要你考上秀才,縣府每個月會給你三兩銀子和一百斤廩米,餓不死你。」總要給他奮發上進的動力。

  「那我呢?我還沒長大,阿姊不可以丟下我,我會餓死的。」他要當阿姊的陪嫁,去姊夫家蹭飯。

  李亞男拍拍弟弟肉肉的臉頰。「乖,阿姊認識幾個人牙子,把你賣進大戶人家當小廝,你看看福氣做什麼,以後你就做什麼,乖一點就有飯吃,不會挨打,偶爾還能吃點肉。」

  福氣是李明楠的小廝,人很勤快。

  「那為什麼要賣我不賣福氣?他才是下人,我是少爺。」一聽要被打,李明楠就犯傻了,兩三句話就被自家姊姊唬得一愣一愣的,信以為真的紅了眼眶,鼻子一抽一抽地。

  「因為福氣會幫忙做事,而你什麼也不會,我當然要留下有用的,把光吃飯不做事的啻掉,爹娘太老了,賣了沒人要。」她真想問問老天爺為什麼他們家有二傻,而且傻得讓人想哭。

  「阿姊一一」李明楠真的要哭出來了。

  「你呀,別嚇你弟弟,他才多大,真把他嚇傻了,我看你上哪兒找人幫你管鋪子。」也就這小的腦袋還算靈活,多訓練幾年定能精得像泥鰍一樣滑溜。

  「娘。」妹妹不講理。

  「娘……」姊姊欺負人。

  「娘一一」哥哥不長進,弟弟難管教,我心累。

  一個一板一眼,一個滿是委屈,一個嬌氣撒嬌,李家三個孩子,一人一種性子,見到自家富態的娘親走過來,齊聲一喊。

  「好了好了,一個個擺出什麼臉,娘幾時讓你們受苦了?桐兒,你是長兄,要做好榜樣給弟弟妹妹看,你不用功讀書,小楠有樣學樣,以後咱們李家還能興旺起來嗎?」李夫人不求大兒子出人頭地,只要能養活妻兒就好。

  李明桐羞愧的垂下頭。「娘,孩兒會用心的。」

  「你妹妹會鞭策你也是因為咱們家需要一名秀才,你叔叔如今都成親了,早晚會有自己的孩子,到時二房一分出去,咱們名下的田地就得繳稅,你想想,如此一來咱們一年會少收多少糧食?」

  女兒跟她提起時她才霍然驚醒,小叔子不是一個人,他有家室了,日後孩子一生,二房那份田產他們不能霸住不給,各家管各家的。

  李明桐頓時了然的看向妹妹,眼中有為人長子的堅定。「嗯!明年我一定考上秀才,讓娘和妹妹放心。」

  李夫人笑著點點頭,兒子有志氣她也高興。

  「哥,你只要考上秀才,以後你做什麼事我都不管,包括你躲在房裡看閒書。」李亞男早就知道自家兄長的「用功讀書」和一般人不太一樣。

  臉一紅,李明桐乾笑道:「不看了,只看正經書本。」

  「哥,等你考上秀才,也該說門親事,你自個兒說說你要什麼樣的媳婦兒,我和娘好幫你找找。」他這年齡的男子很多都當爹了,是她攔著不給娶,不然早當上姑姑了。

  十五、六歲娶老婆真的太小了,在她的觀念裡還是國、高中生,她勉強能接受的年紀是十八歲。

  一聽能討媳婦兒了,李明桐興奮不己。「娘覺得好就好,但不能太兇悍。」

  「哥,你是在影射什麼?」李亞男語氣森森。

  「沒有、沒有,妹妹很好,做哥哥的要疼惜妹妹。」他家妹妹是悍了點,卻是個顧家的,裡外都照顧到。

  李亞男臉色一緩,笑面迎人。「這還差不多。」

  「你還跟你哥哥比長論短呀!都不是孩子了,過幾年說不定都為人父、為人母了……」日子過得真快,一轉眼他們都老了。「對了,小楠不要頑皮,要聽姊姊的話。」

  還聽?姊姊最會騙小孩子了。「嗯!小楠聽話。」

  人小鬼大的李明楠在他娘面前裝出十分乖巧的樣子,在他娘沒看見的時候朝他姊姊做了個鬼臉。

  不用說,又挨打了,李亞男是光明正大的往他後腦杓一拍,力道不重,打不疼,純屬警告。

  於是,李明楠又萎了,覺得自己有個母老虎的姊姊是天底下最悲慘的事情,他要趕快長大好離家出走。

  「好,該讀書的去讀書,該練字的去練字,娘的心肝肉,去娘的屋子聊聊。」李夫人挽著女兒的手,笑得眼眯眯。

  「偏心。」李明楠只敢小聲的抱怨,小嘴微噘。

  李家人都知道,家裡最寶貝的人是李亞男,兒子不值錢,靠邊站,所以李明楠雖是家裡最小的孩子,但受寵程度不如姊姊,他早就認命了,繼續過著被欺壓的日子。

  一來到李夫人的屋裡,早就看出母親有一肚子話想講的李亞男主動問道:「娘,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唉,果然是娘的心肝肉,什麼都瞞不過你,你大哥的婚事我早就相中一戶人家,不管你大哥有沒有考上,明年縣試後我就讓媒人上門,看能不能在年底傳來好消息。」

  李家的人丁太稀薄了,要多多開枝散葉。

  「娘看中的一定是好姑娘,絕不會看走眼,我會看人也是像你。」李家當鋪一間一間的開,不是她有監寶能力,而是天生能識人,她一眼能看出人的好壞,在典當過程中予人方便,她回收的報酬是以倍數算,出人意料的好處是說也說不完,往往她自己也嚇一跳。

  像她當年資助的狀元郎,如今已是通州知府,等做完這一任就要調回京城,聽說吏部侍郎一職等著他,是未來最有可能人閣的丞相人選。

  因為當年的慧眼識英雄,柳似南成了李亞男的義兄,兩人明面上不往來,但私底下書信頻繁,他的仕途平坦也有她的助力,她以她所知的現代知識提點他如何當官。

  當官難,當好官更難,要取得中庸要靠智慧,上官要禮數周全,下屬要安撫,適時的放點油水才能上下一心。

  聽著女兒嘴甜的說好話,李夫人也樂乎乎。「桐兒成親後就輪到你了,娘這顆心呀,老是吊著,不知該給你選什麼人家才好,你自己瞧著有好的告訴娘,娘讓人去說說,咱們好歹有些家產,招個女婿上門並不難。」

  李亞男一聽,真傻眼了,她娘真打著招贅的主意呀?她還想嫁人呢!鬥婆婆、欺小姑、使喚小叔子,大展身手在夫家興風作浪,坐實悍婦之名。

  「娘,還不急,我才十五……」在現代她還是個未成年少女。

  「都十五了還不急?娘十五歲那年就和你爹訂親了,他一瞧見娘的模樣就猴急地要娶我過門,你姥姥捨不得多留了一年,一滿十六歲你爹的花轎就上門了。」李夫人想起當時身為新嫁娘的羞怯,她一眼也不敢看丈夫的面,羞紅著臉,直絞著手。

  「娘,女兒的終身大事自有主張,你別瞎操心了,我和夏家千金、朱家千金商量好了,我們要合開一間糕點鋪子,錢不走公中,就算我的私房。」她拿自個兒的銀子入股。

  「可是……」李夫人才不擔心女兒做生意,女兒確實有這方面的本事,她擔心的是不早點定下來,等女兒年歲大了,只怕好男人都被挑光了。

  「別可是了,姻緣自有天註定,該我的跑不掉,不該我的強求不得,你在這邊著急有何用,兒孫自有兒孫福。」

  想要她成親還早得很,沒個男人是她看得上眼的。

  驀地,李亞男腦中閃過一雙漆黑的深瞳,面上有血的孫子逸似在嘲笑她想得太多,她要的人不就近在眼前,讓她驚出一腦門汗。

  不不不……絕對不是他!誰都可以,不能是要命的仇家,她還沒活夠本,年僅「十五」就想不開,花樣年華要多活幾年。

  想到那個孽緣,她打了個冷顫,惡寒不斷。

  「什麼兒孫自有兒孫福,誰要讓我抱孫子了?」笑彌勒似的李德生呵呵笑著走進屋裡,近幾年他凡事交給女兒去打理,無事一身輕的他心寬體胖,整個人圓了一圈。

  「爹呀!娘要為大哥討門媳婦,明年你就有媳婦茶喝了,樂和不?」李亞男慧黠地轉移話題。

  「也該是時候了,我就等著哄孫子。」誰家的老爺子過得像他這般舒心,妻子是理家好手,女兒賺錢如喝水。

  李德生是天生的樂天派,從不為家事煩憂,有飯就吃飯,,無米就喝粥,人生苦短,計較太多是苦了自己。

  不過他也是有福的,年輕時妻子掌家,他不愁吃穿,樂呵呵的走街串巷,四處遊蕩,而後又有聰明的女兒當家,他的日子過得更舒坦了,腰上系了一串銀子等人奉承。「你就想著孫子,我說的是女兒,她也該……」

  李亞男馬上打斷母親的話,「爹、娘,我和人有約,要談新鋪子的事,你倆合計合計,大哥的新房要放在哪個院子,娶媳婦是大事,不能潦草,女兒賺銀子去,給爹娘增點體面!」說完,她便快步離開了。

  此時不溜,更待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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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3 20:13:46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胭脂紅糕餅鋪

  「亞亞,你看這鋪子如何?我娘說了隨你敲打,看你要弄成什麼樣子都成,上下兩層樓都能使用,二樓外牆有個小閣台,你有需要也能打通,牆面剛剛刷過,不漏水。」朱丹丹很熱心的介紹她娘陪嫁的鋪子,前面是兩層樓的店家,後頭帶了個二進的院子,左右各三間廂房,能住人也能當作坊,中間是堂屋,可以當平時歇腳聊天來用。

  說要做糕點鋪子,她可就熱火朝天的忙起來,不管要用到什麼器具,她吆喝一聲就有眾多師兄來幫忙,是最好又不用發工錢的搬運工,個個膀大臂粗,身手俐落。

  而夏和若則收到李亞男二十張糕點的製作法子,此時正在自家的廚房忙和著,能蒸能烤的她都想辦法弄成成品,雖然和李亞男要的有點差距,可做出來的口感不錯,一點也不亞于原汁原味,還有一股返璞歸真的古樸味。

  現在就等裝修了,鋪子後面的作坊也要弄起來,怕方子被人盜用,她們也不招工,準備買幾個手巧的婦人來揉制糕點,有張賣身契在手比較安心,不怕她們對東家不利。

  這時代沒有玻璃,所以李亞男大手筆的以琉璃代替,光是做成一面透光的門面就要一百兩,她一共做了兩面,裡面的架子也全是琉璃,採光明亮,鋪子裡流轉著紅藍綠三種光芒,人一入內便能照出自己的身影。

  還沒開張己可知日後的盛況,是姑娘家都會喜歡,何況是本朝從未見過的糕點,肯定人人都趨之若鶩。

  「哎呀!亞亞,我突然想到出門前我爹說今日有新弟子要入門,叫我早點回去,這裡就交給你處理,我不能幫忙了。」她爹也真是的,武館裡的弟子那麼多,隨便捉一個也能頂替,幹麼非要她不可,不知道她很忙嗎?認師兄、師姊的事可以往後挪一挪,日後又不是不見面了,早晚碰得上。

  「那你快回去吧,我一個人行的,也不是多大的事,交代木工師傅照圖去做,我改個樓梯就成了。」李亞男想做的是讓有錢婦人在逛街逛累了,有個停下來歇歇腳的地方,樓下賣糕點,樓上隔成一間一間的包廂,供小姐、夫人喝茶吃甜點,多悠哉享受。

  她還打算修建一間女子專用的茅房和淨手台,方便她們有急用,人有三急,不可能都忍得住,現成的無臭味沖式茅房便是她們的最佳選擇。

  拉住客人要出絕招,不能一成不變,想賺別人的銀子就要設想周到,讓人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那我走了,你要是忙不過來就讓人去武館喊我一聲,我隨即帶一票人趕到。」朱丹丹最不缺的就是人手。

  「趕緊走,一會兒朱館主又要罵人了,他那嗓門大得十條街外都驄得見。」李亞男笑著催促道。

  一說到自家爹的大聲嗓,向來直率的朱丹丹難得紅了雙頰,顯得難為情。「羞死人了,你別再提了,我得約束約束我爹,免得他的雷公嗓嚇壞街坊鄰居。」她爹是個粗人,難免行事粗野。

  朱丹丹走得急,真擔心她爹隔街喊人,讓她沒臉見人,她來時興致高昂,走時滿臉通紅,她是少數跨馬過街的女子,一襲紅衣十分耀眼。

  木工師傅繼續敲敲打打,半圓形迴旋木梯的雛形漸漸展露,雕花、磨平、拋光、上漆……

  前後忙了三天,木工的部分己接近完成,外面的牌匾也是用木頭刻出雲騰形狀,「胭脂紅」三個字刻在正中央,底下串著一塊海棠花造型的木板,刻上糕餅鋪字樣,再將字漆紅。

  然而鋪子還在裝修,屬於這地盤的地頭蛇就上門了,他們聽過李亞男的悍名卻不識真面目,一見東家是幾名姿色不錯的年輕女子,也沒打聽她們是何許人也,一名長相猥瑣的老鼠臉男子就帶著幾名小嘍羅來踩門。

  「小娘子要開鋪子?」老鼠臉男子一口黃板牙,一開口臭氣薰天。

  「是要開鋪子,有何貴幹,要給小娘子送賀禮來嗎?」李亞男倒也不怕,馬上回了回去。

  她開鋪子不全是為了賺錢,一來是她自己想吃,有一間自己的鋪子,她想吃什麼就做什麼,隨她的喜好,二來是想幫姊妹們潰點私房錢,她們都到了嫁人的年紀,手上沒點銀子怎麼成,到了夫家還不隨人拿捏。

  所以錢是人的底氣,沒有銀子就矮人一截,趁著她們還沒嫁人前先撈一筆,省得到了夫家被人看不起。

  「送禮?」一聽到這兩個字,幾名表情猥褻的男人都笑出聲,搓著手朝她靠近。

  但也僅止于三步,一臉寒霜的輕寒馬上擋住他們,而滿臉驚色的輕霧則高舉手臂粗的木條,誰敢過來就敲誰。

  「怎麼,不是來送禮的?」這些人還真有膽呀,她李亞男的鋪子也敢來鬧事,真是腦袋瓜的柱子松了,看來她得幫他們緊一緊。

  「是禮沒錯,但是是你給我們送禮,按照我們這地頭的規矩,每個月就抽兩成收入,小娘子給得起吧?」這鋪子若做起來肯定是財源滾滾,光靠著抽成,他們兄弟就能吃香喝辣了。

  兩成?他還真敢開口。「成,便宜,我什麼沒有,銀子最多,施捨給叫花子還拿得出來。」

  「什麼,你說誰是叫花子?!」老鼠臉男子凶目一張,本就長得醜怪的臉更令人作嘔。

  「不就是說你嗎?好手好腳的朝人伸手要錢,你不是乞丐還能是什麼?難道要我叫你一聲財神爺。」呸!憑他也配,財神爺醜成這樣都該哭了。

  「臭丫頭,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今兒個我趙爺就教教你什麼叫禮數……啊一一」

  一道弓著身的身影往後飛去。

  「哎呀!真是不小心,瞧瞧我這腿兒長了幾寸,沒個注意就踢到你了,沒傷到哪兒吧?大叔。」李亞男放下拉高的裙擺,收回狠狠一踹的纖足,玉手輕拍看似染上灰塵的裙子。

  「你、你敢動……動我老趙,我非給你點……顏色瞧瞧!」天哪!這是哪家的閨女,居然敢踹他肚子?!老趙努力忍著肚痛,對她撂狠話。

  「什麼顏色,是青紅乍白呢,還是慘綠?上點血色也不錯,你沒見過人家把肚皮剖開吧,伸手一拉就是滿滿的腸子跑出來,腸子上頭還有油花呢,雙手捧都捧不住。」

  一陣喔吐聲此起彼落,老鼠臉老趙帶來的人,包含他在內,不是臉發綠便是吐得一臉青色,要不白著一張臉捂住嘴巴,唯恐丟人的吐了一地,個個神色如死了姥姥一般。

  「怎麼就吐了呢,你們還算是男人嗎?我說得正起勁呢!平時吃過豬心沒有?一刀下去血就噴出來了,用水洗淨切成薄片,下薑片在麻油中爆炒,然後豬心下鍋快炒,加點花雕酒調味,喜吃辣的再下點花椒,跟血一樣……」

  「別、別說了!」老趙都吐出酸水了。

  「這樣就受不了嗎?我還沒提到老鼠三叫和生吃猴腦,老鼠幼崽為什麼叫三聲?那是因為還沒長毛時光禿禿像生剝老鼠,它還會動呢,捉起它的尾巴叫一聲,放入口中再叫一聲,一口咬下叫出最後一聲……」

  李亞男面不改色的說著,但她面前的男人沒一個站得比她高,個個捧腹作嘔。

  「你……你還是不是姑、姑娘家?!」這麼噁心的事也說得出口,她簡直是個妖精。

  她眉一挑,笑得明豔非常,如同一朵盛開的曼陀羅,美麗中帶著迷幻的毒素。「真沒用,你不是想要兩成收入嗎?有本事來取,本姑娘等你。」

  「你……你到底是誰?」吐到兩眼發暈的老趙快站不住了。

  「本姑娘姓李,李家當鋪的大小姐。」不嚇死你,也要嚇到你三天不敢上茅房。

  「李、李家當鋪……大、大小姐?!你是桐城第一杆婦李亞男?!」老趙大驚失色。

  「嘖!真不容易,還真找不出幾個不認識本姑娘的人,你們的眼珠子是白長了。」原來她還不夠有名。

  橫行街頭的老趙還未受過此等羞辱,他吐著吐著,惡向膽邊生。「悍婦又如何,趙爺我今天就收了你,從此再無焊婦李亞男,你們給我砸,我要她跪著舔我腳趾!」

  「輕寒。」

  「是,小姐。」

  「把他們的頭髮給剃了,留下中間一塊倒三角。」

  「是。」

  鳴血劍未出,只見一道風似的身影掠過,刷刷刷!黑色發線如雨絲般飄落,回到原處的清麗女子似乎沒動過,手中握著一柄青鱗匕首,一根細發三寸長,從刀尖滑落。幾人頓感頭頂一陣涼颼颼的,抬手一摸,竟然成了半個光頭。

  「你……你竟然敢……」老趙的五官扭曲得不能再扭曲了,他的頭髮居然沒了?!

  「你知道半夜睡著時被抹了脖子是什麼感覺嗎?我這丫頭沒啥本事,就喜歡割人咽喉,看著鮮血濺滿一屋子,那個爽快啊……如果你們快過她手中的匕首,我隨時奉上銀子請你們喝茶。」敢跟她鬥?也不掂掂自己的千兩。

  聞言,老趙等人全都背脊發寒,老趙不滿的啐道:「算你狠!」

  這回算他認栽,下一回他會把帳一口氣討回來。

  「趙老鼠,不要想著下一回,只要我的鋪子有一絲絲的不順遂我都算在你頭上,我想你還有幾十年好活,少了子孫根多不方便。」她才不會殺他,只會讓他生不如死。

  一聽要斷人子孫根,在場的男人不自覺的夾緊雙腿,以手掐住胯下,驚恐又懼駭。

  第一悍婦果然是第一悍婦,名不虛傳。

  經此一辱,老趙從此被人冠上「趙老鼠」的外號,一直到很多年以後,連他的子孫都以為他姓趙名老鼠,無人知其本名。

  「輕寒,替小姐我送客。」李亞男再一次覺得自己有先見之明又有大智慧,當初居然知道要送個丫鬟去學武,而且輕寒果然不負她所望,一人抵十人,是殺氣十足的大兒器呀!

  「是。」

  一個、兩個、三個……頭頂著倒三角髮型的小嘍羅一個個被丟出去,疊成人形沙袋,趙老鼠疊在最上頭,他飛得很優雅,落點很完美,把底下的人壓得慘叫連連。

  七手八腳的纏在一起,幾人灰溜溜地爬起,慌不擇路的逃難去,其中一人還差點撞上迎面走來的清逸公子。

  「這是怎麼回事,全都見鬼了不成?」清逸公子身旁一名留著短須的男子,身形粗壯,帶著江北口音,左眼上方有道月形疤。

  「不是見鬼,是被扔出來的,看那賊頭賊腦的樣子,肯定是找人家麻煩。」結果軟柿子沒捏成,反而啃到鐵板。

  「哎呀!是誰那麼厲害,能把一群地痞流氓整得屁滾尿流,我得去瞧一瞧,討教討教幾招。」蕭南祈最佩服有腦子的人,眼前這一位例外,他是奸詐加狡猾,陰險無人性。

  「蕭……你別給我惹事,你的麻煩還沒過去,我可不想替你收屍……咦!是她?」話到一半,孫子逸走進整修中的鋪子裡。

  「你是不是中邪了?上一句話才叫我少惹事,一眨眼間就掉了魂似的飄過……」蕭南祈不滿的咕噥。

  這人沒處說理了,顛三倒四,明明是光風霽月的人兒,行為舉止卻讓人捉摸不定,很是令人擔憂,不過罷了,人生有幾回隨興,沒抽幾次風就不是男人,隨他當一回如風公子,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稍做偽裝的蕭南祈刻意幾日不修須,留出一臉看似落魄江湖客的落腮胡,眉間的疤痕是貼上去的,一沾水就掉。

  「把地頭蛇得罪了,日後你在這裡開鋪子怕是多有不便,這身打家劫舍的匪氣收斂點,你沒遇到糟心事是你運氣好,不是每一次都能全然無事的度過。」她太胡來。

  一道陰影擋住鋪子外頭照進來的光,正覺得煩心的李亞男一看,只見一名面容如蓮的清俊公子如松挺立,用著略帶責備的語氣教她如何做人,她感覺此人有病,素不相識說什麼似乎很熟的怪話。

  莫非是認錯人了?

  「你是誰?」

  孫子逸俊臉一抽,黑眸深如墨。「李小小,你年紀不大,記性卻很差,才數日不見就將本公子拋在腦後,你這女人忒是狠心,說忘就忘,教人好生傷心呀!」

  這世上只有一個人死性不改,老是喊她小名,但是這一張臉……不太像啊!「孫子逸?」

  他籲了口氣,露出終於找到失散親人的神情。「不容易呀,李小小,我還以為你這般苦忘,連與你有過花月良宵的情郎都忘個精光,那我真要擊鼓鳴冤,大喊薄幸了。」

  「你怎麼長成這樣?」和她記憶中不同,但這氣死人不償命的調調,倒是十成十的一樣。

  見她面露困惑,真想一抹心酸淚的孫子逸以手中扇子遮住半張臉。「那日容顏上多有不妥,驚嚇到小小你了。」

  認出了那雙深潭般的墨瞳,李亞男恍然大悟的「啊」了一聲。「難怪變了個人似的,人的一張臉很重要,要好好保重呀!孫大少爺,若是毀了這張臉多吃虧,那幾人怎不幫你修修容?」她有點可惜的搖頭,惱悔自己太早出手,應該讓他被多砍幾刀,十八道傷口還是太便宜他了。

  孫子逸前後的落差太大,起因是他遇險碰到李亞男時,正是他最狼狽、最不堪的時候,渾身血跡斑斑,白衣染成血衣,臉上的汗水和污漬融在一起,還有敵人飛賤的鮮血。

  整體來說,是連他爹娘都認不得他,更何況是多年未見的小青梅,她誤打誤撞救了他是他命大。

  而且六年的變化甚大,當年身形秀逸的少年,如今己長成修竹一般的玉潤公子,皮膚白晳,鼻若懸膽,雙目漆黑如墨,厚薄適中的唇如染上桃花汁,粉豔得誘人。

  洗去血污的面容俊俏得教人移不開視線,眉是遠山眉,眼若勾魂眼,淺淺一笑彷佛滿園花開,隱約聽得見枝頭花苞迸裂開的細微脆響,難以與當日的血人重疊成一人。

  定力差的,說不定一見此人就動心,長得這般出色的男子,桐城找不出幾人,更遑論那一身溫儒氣質。

  但是對李亞男來說,他不過是披著一身好皮相欺瞞世人,全身上下沒有一根良善的骨頭。

  「托小小姑娘的福,小生這人的運氣一向很好,總能遇到貴人,轉危為安,在此送上個謝字。」孫子逸是真的感謝她,若非她及時出現,射出驚人三箭,他此時早已命喪黃泉。

  對於身為他口中的「貴人」,李亞男完全高興不起來。「別喊我小小姑娘,聽起來像青樓女子。」

  煙雨樓有位芊芊姑娘,琴畫雙絕,面如芙蓉,賣藝不賣身,城中男子為之傾倒,奉為傾城佳人。

  什麼賣藝不賣身,早就破瓜了,入幕之賓不知有多少,只要價錢談得攏,佳人一雙玉臂任君躺,朱紅丹唇請人嚐,聽說她一夜要萬兩,少於這個數連半根頭髮也摸不著。

  開當鋪的人消息最流通了,每天進進出出的人只多不少,一人說上一、兩句閒話,這城裡還有秘密嗎?

  在當鋪典當的可不全是中下層百姓,還有不少出身良好的富家子、閨閣千金,他們缺錢花用不好聲張,便拿些珠釵、字畫甚至是府中的貴重物品來典當,換點現銀。

  當然,公子小姐們不會親自上門,大多派身邊信得過的奴才丫鬟跑腿,而這些人最碎嘴了,一逮到機會便將各家各府的私密事宣之於口。

  孫子逸被她的話給逗笑了,神情一柔,說道:「小小之言莫敢不從,不過你想當青樓女子是不夠格。」少了溫柔似水。

  「少用文謅謅的話搞得我心煩,你要沒事請離開,我很忙,恕不奉陪。」一看到他那張俊逸臉孔,李亞男就來氣,好不容易看上個順眼的,居然是她不死不休的仇人。

  「我是沒事,咱們敘個舊吧!」

  「誰要跟你敘舊,我跟你不熟,而且是非常不熟好嗎?你太強人所難了,我們之間有仇,有什麼舊好敘的?還是你想翻出陳年舊帳,咱們好好的算一算,你欠的可不少!」

  「什麼仇,我怎麼不記得了?瞧我這記性只記得好的,忘了陳年爛穀子,你看看那些老帳簿都被蟲子蛀了,咱們翻過那一頁,重新換一本帳冊。」帳是新添的,一筆情債。

  「孫子逸,你是無賴嗎?以前還是行事端方的正直少年,怎麼去了南山書院後,好的沒學盡學些軌褲子的放浪行徑,你們孫家出了不肖子孫,你爹娘可知曉?」李亞男故意諷刺他。

  「近朱則赤,近墨則黑,南山書院盛行的是讀書風氣,幾乎人手一書,手不離書,書不離手,孜孜不倦,只是書看多了會變成書呆,總要找些消遣。」

  他便是在那兒結識了那人,改變了他今後的走向,同窗三人只知那人叫黃千祥,大他一歲,學識和涵養都和書院的學子不同,為人謙和,善於時政,與之交談勝讀萬卷書。

  然而他從不談家世,只論詩文,和一般學子一起住在獨棟學舍,十日一休沐也不回家,除了年節前後月餘返家一趟。

  後來兩人走得近了,他才知道黃千祥是化名,此人本姓趙,名胤祥,為本朝五皇子。

  「所以你的消遣是當個登徒子?」從他無法無天的作風可見一斑,簡直是信手拈來。

  孫子逸勾唇一笑。「我輕薄了你嗎?小小。」

  「你不要左一句小小,右一句小小,請喊我李姑娘或是小東家。」當鋪雖是她在管理,但仍在他爹名下,所賺銀兩扣除她那一份「工資」,其餘交入公中,供一家花用。而花不完的便成為李家的財產,日後分家也有她叔叔的一份,大房分得多,二房約三分之一°「小東家太生疏了,李姑娘也顯得距離太遠,還是小小親切,好記又好喊,表示咱們感情好。」

  他的小小,那個打小就老氣橫秋的叉著腰、指著他鼻頭罵的小丫頭。

  你文不成,武不就的,以後會有什麼出息?難道你要繼承你家的醫館,當個行醫救世的大夫?!

  清脆稚嫩的嗓音猶在耳際,像一道響雷打醒了孫子逸,自視甚高的他以為才識過人,文章如龍遊走,下筆神速,在他那個年紀得個童生已經很了不起,很多人連童生試都過不了。

  可是在她眼裡卻是文不成文,滿篇浮誇,詞藻華麗卻未切入重點,字寫得好,可是浮躁,有點過於修飾,他還六體不動,只會死讀書,哪天遇到事,弱質書生如何保家護園,扞衛一家老小?

  她的話給了他很大的打擊,他從不知道在她心裡他是這麼沒用的一個人,同時也是警醒,告知他不能再懦弱無能,即使做不到文能安邦,至少要能守住自己最重要的東西,心愛之人絕對不能被人奪走。

  適逢三伯公推薦他到南山書院就讀,這是一個契機,他不想放過,雖然很不舍,他還是毅然決然的背起行囊,遠赴京城,拋下桐城令他念念不忘的人與事。

  到了南山書院後,他才明白什麼叫井底之蛙,桐城縣的童生算什麼,在這裡就讀的學子幾乎人人具有秀才功名,還有考上舉人的學生仍一心向學,追求更高深的學問。

  他就如同一滴水滴入大海裡,很快就被淹沒了,微不足道,他必須很努力、很努力,才勉強跟得上夫子教的進度,順利在一年後取得秀才資格,不至於落於人後。

  值得一說的是,他在京城近郊遇到行事瘋癲的男子,使得一手劍法出神入化,能夠一劍挽出百朵劍花。

  後來他知道那不是瘋癲,而是狂狷,太過自信劍法的精妙,狂放不羈的性子不受拘束,獨來獨往傲立於人世間,最不耐煩的便是世俗禮數,他是男子唯一肯收的徒弟。

  男子名叫龍劍天,出自天山派,與蕭南祈的師父同出一脈,但是龍劍天的武功自成一格,自創出比天山劍法更高深的劍式,他將畢生所學傳給僅有的徒弟孫子逸。

  那一日被追殺並非技不如人,而是他己身中奇毒,身為仁恩堂的大少爺,他的醫術並不差,他及時找到解毒藥草服下,只是體內的毒性解得慢,又同時面對七名高手,他力有未逮,出劍無力,這才會受這麼重的傷。

  當時他都絕望了,以為死定了,沒想到危急之際,憑空出現三支飛箭,正中敵人眉心,他自己都有些傻住了,不敢相信真有人出手相救,他覺得像在作夢,會不會其實他已經死了?

  慶倖之餘又有些後怕,原來他離死亡那麼近,如果那幾支箭再遲上兩個呼息射過來,他已是一個死人。

  而當他看到那張變化不大卻更為明豔的小臉,他驚喜得說不出話來,也放心地在她面前昏了過去。

  「誰跟你感情好,不要隨便敗壞我的名節。你放手,不要拉著我,拉拉扯扯成何體統!」他都不害臊嗎?光天化日下欺負一名小女子,真當衙門是他家開的,目無法紀。

  「不放,我請你吃飯。」孫子逸一下子像回到六年前那件事還沒發生前的如風少年,急切切的眼中只有一人。

  他就是因為太喜歡她了,喜歡到不肯放手,所以他才無法忍受李亞男是李茂生的侄女,想到他們以後不能再在一起了,對自己生氣的他便將她推下水,他想這也算報了仇吧,他可以不用那麼討厭她。

  怎料事情有了偏差,讓兩家的仇結得更深,李家大門不再為他而開,他也無顏上門,一段萌芽的少年情意硬生生被掐斷,還是他自作自受,把好不容易接受他的李亞男推開。

  如今想要再虜獲佳人芳心,那是難上加難,心結己種下,要解太難,他自己造的孽就要自己承受。

  「我不餓……」話音方落,李亞男的肚子就很不配合地咕嚕咕嚕的叫了,她氣惱腸胃的老實,讓她當場失了面子,抬頭一看天色,這才發現過午了,早膳未食的她,一忙起來連午餐也給忘了。

  接著她轉念一想,人是鐵,飯是鋼,有人請客何樂不為,她還矯情個什麼勁?於是她大大方方的接受了。

  孫子逸領著李亞男來到來味樓,老實說,這裡幾乎可以算是她的另一間鋪子,夥計、掌櫃的她都很熟,幾道主菜的料理方式還是她提供給夏和若的,來味樓能有如今座無虛席的盛況,她可是幕後大功臣。

  只是沒分紅可拿,她是私底下告訴夏和若做法,夏和若做了再把菜譜給她爹,夏老闆喜獲至寶的叫大廚開工,一推出就大受歡迎,讓本來想關門的來味樓擴充了一倍有餘。

  「想吃什麼儘量點,別跟我客氣,咱們是什麼關係,不怕你吃,就怕你跟我見外。」孫子逸毫不在意旁人知曉鬧僵的孫、李兩家又恢復往來,還大剌剌地將人家姑娘拉進豪華的大包廂裡。

  這些年李亞男為了當鋪生意,常與許多店家走動密切,她目前的身分是李家當鋪的小東家,所以和男人出入飯館酒肆是常有的事,談生意嘛,在所難免,而且桐城的民風不若京城嚴謹,姑娘家三五成群的遊街並不稀奇,其中若夾雜著一、兩名男子也不會引起非議,因此兩人同行並未太受關注。

  倒是孫子逸有些失望,他都招搖過市的攜女同遊了,怎麼沒有衛道人士跳出來指責他們傷風敗俗,他好順理成章地讓兩人的名字牽扯不清。

  李亞男難得這麼聽他的話,點了好多道菜,夥計一離開,她馬上不客氣的問道:「你什麼時候要回京?」桐城多了一個他,味道都不香了。

  他表情一黑,氣到想掐死她。「不去了,我年紀不小了,要回來接掌家業。」

  她眉頭一顰。「你讀那麼多書卻回來當大夫?」不會大材小用了嗎?在京城的機會不是更多?

  人人都想當官,當大官,還是油水多多的高官,孫家一心栽培他,特意送他到南山書院讀書,不就希望家裡多個官兒,讓不入流的商家擠入官宦人家,大為改善門楣。

  「誰說接掌家業就一定要當大夫,別忘了我家也有藥材買賣,醫藥不分家,坐堂的大夫領的是診金,真正賺錢的是藥材,大夫開方法抓藥,一帖藥可貴可賤,全憑藥材的好壞。」他管的是人和大宗的銀錢,看診倒在其次。

  「所以你負責的是藥材的採買和進出貨?」好的藥材價格昂貴,日常所用的藥材雖低廉,但架不住量多,這一進一出之間的學問甚多,若是談到好價錢,其中的收益甚豐,她也想過要做藥材生意,但是一沒門路,二不懂藥材,買到假藥得不償失,只好作罷。

  「還不確定,我要先看看家裡的情況再做決定。」仁恩堂不是他一個人的,他要接手還有點困難。

  李亞男幸災樂禍的笑道:「不容易呀,孫大少爺,目前採買這一塊好像在令弟手中,想從他口中奪食,你要有被咬的準備,幸好你們仁恩堂的藥最多,多備一些以防不時之需。」

  孫子逸的弟弟叫孫少逸,只比他小三個月,是梅姨娘所出,孫少逸對孫家的財產很有野心,既學醫,也懂得看帳,每個月初一、十五免費義診,為自個兒博得不少好名聲。

  這些年他不在桐城,他的名字漸漸從百姓們的記憶中播去,反倒是孫少逸取代他在孫家的地位,外人都以為他才是大少爺。

  如今他回來了,孫少逸就緊張了,庶出的就是庶出,不夠名正言順,嫡子正統一出現,他便打回原形。

  「原來小小這麼關心我,不忍心我遭受暗算,先一步的為我著想,提醒我謹防小人,我這心呀……感動莫名,一定要敬你杯水酒聊表心意。」孫子逸歡喜的展眉含笑,好像受了多大的恩惠,她是他口渴難耐的一捧水。

  李亞男眼皮一抽,皮笑肉不笑。「不用太感動,我等著看令弟坐上家主之位,而你就在他手底下打打雜好了,庸才走到哪兒都是庸才,南山書院不收你是山長的睿智。」

  他笑而不怒,眼神如明珠般光燦。「正好相反,因為我太出色了,山長希望我留在書院當客座先生,我推辭了多次他才肯放人,教我對山長的賞識多有愧意。而家主之位不會有別人,除我唯誰,他還不是對手。」難纏的是眼前的這位。

  「自大!」她沒好氣的啐了一聲。

  這時夥計上菜了,都是李亞男喜歡的菜色,蔥燒豆腐、麻油雙腰、炸咸水角,紫米燉豬腳、清蒸螃蟹、玉米雞卷、酥炸香鴨和香樁炒蛋,最後上的是水煮魚。

  她知道孫子逸不吃辣,故意點來整他。

  「不是自大,是自信。」孫子逸夾起了麻油雙腰要往她碗裡放,兩人對彼此的喜好都很清楚,他夾的正是她喜歡的。

  李亞男卻把碗移開,不領情地道:「你要是太閑,就衡量衡量怎麼把你弟弟扳倒,別反過來被他踩在腳底下,我雖然看你不順眼,但比起狐假虎威、表裡不一的令弟,我再不願承認,你還是比他好上那麼一點點。」

  他一聽,不動聲色的暗喜在心。「他得罪過你?」

  「不算得罪,應該說是讓我膈應了一下下。」而她這人最擅長記別人欠她多少,連本帶利再翻三倍。

  孫少逸倒楣地不識她的真性情,還以為她的悍婦之名是空穴之風,因為她和孫子逸自小感情就好的事,孫、李兩家都知曉,他便興起馴服之意,舉凡孫子逸的「東西」他都要搶過來,包括人。

  所以他學孫子逸穿上一襲白衣,氣宇軒昂、風度翩翩的來到她面前,妄想以謙遜有禮的好皮相迷惑她,言語中對異母兄長多有眨意,多次彰顯他是多麼不可多得的良婿。

  但假貨就是假貨,成不了真,當他發現她不為所動,甚至有幾分鄙夷時,他便惱羞成怒的口吐惡言,說她是母雞不上樹,裝不了夙凰,被她賞了一巴掌後羞憤而去。

  「小小,咱們是自己人,我替你報仇。」孫子逸目光中透了一絲冷意,他想守護的人誰敢欺?!

  「誰跟你是自己人,再跟我胡說八道,整鍋水煮魚往你嘴巴倒。」話太多就辣到他不用開口。

  他笑了笑,眼眸深幽幽。「小小,我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行事魯莽的青澀少年,你喜歡的,我都喜歡,你厭惡的,我也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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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3 20:14:0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追妻計畫開始進行

  你喜歡的,我都喜歡,你厭惡的,我也厭惡……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聽起來有點曖昧?像是在說我就是喜歡你,你是逃不開我的。

  活了兩世的李亞男戀愛經驗是零,不是沒有人追求,而是她沒有時間發展男女感情,在選手村裡,她每天一睜開眼要做的事便是練習、練習、練習,不斷的練習。

  她對自己的要求很嚴格,教練團對她的期許也很高,所以她的手因長期握弓而長出硬繭,手臂也因為長時間伸直而僵硬,她為射箭付出那麼多了,怎能因感情而分心?

  可是她一心執著的目標不見了,命運跟她開了個大玩笑,在她用生命賭出全部的青春,袖卻在最光榮的一刻奪走它。

  李亞男是有些迷惘的,她以童稚的身軀面對新的人事物,孫子逸是除了李家人之外她第一個見到的外人,那時她很討厭他,因為他很莫名其妙的只纏著她,逼她跟他玩。

  人是有慣性的,被纏久了,她也漸漸放下戒心,當他是新來乍到的管道,藉由他的口,她逐漸融入新的家。

  她三歲認識他,到如今都十二年了,中間有六年的分離,還有孫家小姑姑自縊風波,她沒想過兩人之間會有什麼其他的發展,不過看到長成青年的他,她不免有些芳心悸動,在京城的人文淬鏈下,他多了一絲桐城人所沒有的風華,再加上天生的好皮相,只要是女人,很難不心動。

  而她把持得住是認識他太深,他從小到大幹過的事她都知之甚詳,太熟悉的後果是躊躇不前,她不相信他有真心。

  「喝!有好料的居然不等我,你這還算是兄弟嗎?虧我費了好大的勁替你擋下拿青鱗匕首往我身上紮洞的丫頭。」那丫頭下手真狠,招招致命,要不是他閃得快,早就沒命了。

  正當李亞男苦惱著不知該如何回答時,聽到她請求的天神派人來解救,留著短鬍子的蕭南祈不請而入,不等人招呼便自行入席,單手捉起最「的母蟹剝殼吮吸,吃著「美的蟹黃。

  孫子逸的臉色很難看,很想把這個壞人好事的傢伙一腳踢出去,他的事好不容易有點進展,卻遭到破壞。

  「小姐。」輕寒是跟著蕭南祈之後進廂房的,在她身後是追得氣喘吁吁的輕霧,兩個丫鬟都不滿的瞪向私自帶走小姐的登徒子。

  「嗯。」李亞男做了個手勢,讓兩名盡職的丫鬟到一旁休息,遇到全然不管不顧的無賴,連聰明一世的她也沒轍。

  「咦,怎麼不吃?快吃呀!來味樓的菜肴真不錯,不輸禦膳房。」螃蟹蒸得恰到好處,蟹肉鮮甜有彈性。

  李亞男聽出話中的關鍵,問道:「你吃過禦膳房的菜?」來頭不小嘛!

  「當然吃……」蕭南祈正要說吃過了,小腿忽地被踢了一腳,他老大不甘心的改口,「吃不著,聽說的。」

  李亞男又道:「聽說的還能說得煞有介事,你在京城一定很風光吧!」他是餓了幾頓,連筷子都懶得用,直接用手捉。

  「哪裡哪裡,不過是替皇子辦事……」

  「咳!咳!」飯多吃,話少說。

  蕭南祈怒了,大掌一拍桌子。「你夠了沒?!我吃你一頓,你踢了我幾腳,當老子沒脾氣呀,再踢就滅了你!」

  「桌子拍壞了算你帳上。」他才想把這個沒腦的塞進爐灶,一把火燒了乾淨。蕭南祈一怔。「我沒錢。」

  「留下來洗碗抵帳。」省得他到處鬧事。

  呋!這是當兄弟該有的態度嗎?你要好好反省反省,不然你的人緣會越來越差。」蕭南祈說完,將整盤豬腳搬到面前,大快朵頤,啃完了「膩多汁的豬腳,再以口就盅一口吞掉紫米粥,食量之好教人歎為觀止。

  「你不是自稱老子,什麼時候又是我兄弟了?」孫子逸面無表情,目光森冷的睨著他。

  吃得半飽的蕭南祈臉色有點僵,乾笑著頸子一縮。「口誤,一時說太快了,自家兄弟還計較什麼,我就心直口快嘛,沒什麼壞心眼,不像你……」口蜜腹劍,沒一句真話。

  「禍從口出。」孫子逸警告道。

  雕南祈的大黑臉閃過一絲局促。「小青梅,我沒打擾你用膳吧?我這兄弟不通情邱,你肯定跟他不一樣。」

  姑娘家比較好說話,他是這麼認為的,但他錯了,不曉得這可是一朵有刺的毒花。「我不叫小青梅。」蠢大熊。

  「哎呀!大家知道就好,你不就是我兄弟的青梅竹馬,青梅、青梅,多好叫呀!一喊青梅就曉得你們的關係。」

  蕭南祈懶得去記名字,小青梅多親切。

  「熊老呆。」

  「嗄?!」什麼意思?

  「好記又好叫,多方便,閣下的新名字。」李亞男的笑容美得教人暈陶陶,可是說出來的話卻字字如針。

  「為什麼是熊老呆?」蕭南祈內心無比糾結,掙扎著要不要翻桌咆哮,還沒人敢給他取這麼難聽的外號。

  「蠢笨如熊又自以為是的呆子,你不覺得取得很好嗎?」她難得替人取名,一定要響亮又過耳不忘。

  蕭南祈的臉色一半黑,一半青。「我幾時蠢笨如熊又自以為是了?你對我認識不清,有了誤解。」

  「現在。」蠢得讓人欷籲。

  蕭南祈握拳,虛揮一下,滿心的不甘。「小青梅,你對我不公,肯定這小子背地裡說了我什麼壞話。」

  「我不是誰的小青梅,我就是我,請稱呼我李姑娘,勞駕了。」她為什麼得冠上某人的標記?這頭不開竅的熊。

  「小青……李姑娘,我只是暫時有點見不得人而已,原本的我不是長這副模樣,你要不要收回對我的……呃,小偏見?」就說那道疤貼的地方不對,太兇猛了,會嚇壞小姑娘和孩童。

  「我指的是你的性情不是外表,你大可放心。」李亞男不會以貌取人,人的面貌是父母給的,由不得自己。

  放心?他都想哭了好不好?他從沒讓人這般嫌棄過,蕭南祈沮喪得想撞牆。

  「還好只是蠢笨如熊,而非癡「如豬,豬的下場是被人宰了端上桌。」孫子逸心情愉快的補了一刀。

  「你這是安慰還是落井下石?」蕭南祈覺得傷得更重了,他的心被摧殘得碎成一片。

  不管是熊或是豬,都不是好話吧,他是人,活生生的人!

  「你就當是憐憫,經由我家小小的毒舌都沒能把你毒死,你成佛了,會長命百歲。」他還能吃立不搖,表示他百毒不侵,聽說無靈智的野獸皮厚肉粗,看到自己的尾巴會當生肉吃掉。

  李亞男噴出口中的茶水,杏目圓睜。「孫子逸,你不攀扯到我會少三斤肉嗎?舌長三寸不是讓你來搬弄是非,你再拿我來嚼舌根,小心你的舌頭不保。」

  什麼他家的小小,她什麼時候變成孫家的了?要是被旁人聽見了,她這桶污水是被潑定了。

  孫子逸頓悟的一點頭。「嗯,小小的話我記住了,留著舌頭另有他用,在某些方面它會令你滿足。」

  聰慧如李亞男,聽出他話中的調戲之意,未施脂粉的嫩臉飛上兩團紅暈,氣在心裡卻不能宣之於口。

  「禽獸呀禽獸,當著人家姑娘的面行猥瑣之舉,她沒看上你是慧眼如炬,她一定早就察覺你內心的陰晦,我替她慶倖未落入禽獸之手。」有外人在他也敢打情罵俏,真不知他是吃定了人家還是自掘死路。

  「熊老呆,你想讓我將你的行蹤廣為告知嗎?」三皇子的人還在找他,欲除之而後快。

  「不許叫我熊老呆,不然我跟你翻臉。」小姑娘皮薄肉嫩,他不好暴雨摧嫩蕊,可換成同樣是男人,他絕對不會手下留情,非把他揍得像肉包,鼻青臉腫不成人形。

  「你再翻還是一張熊臉,你確定你有另一張能見人的臉?」孫子逸好笑的道。他倒要瞧瞧他的臉要怎麼翻,是從上面撕開,或是由下往上拉?

  「禽獸孫子逸,你縱使有一張好面皮又如何?仍是改不了你禽獸的本性,小……李姑娘,你離他遠一點,免得被他禽獸到。」蕭南祈毫不客氣的回道。竟敢說他像熊?!那他自個兒又好到哪裡去,人面獸心。

  李亞男見兩個大男人像孩子似的吵個沒完沒了,她秀眉一皺,再無半絲食欲。「你們要吵就吵個過癮,我還有事要做,沒空看熊狼翻跟鬥,你們誰把誰咬死了我再送奠儀過去,兩位繼續撕扯。」一頭熊、一隻禽獸,兩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見她要走,孫子逸自是要起身相送,他不可能讓她一個人離開,只是剛走到包廂門口,手還沒觸到門板,門就被推開了,幾名男女神情各異的走了進來。

  「我就說聽見有人喊禽獸孫子逸,果不其然,大哥就在裡面,不過大哥你幾時變成禽獸了,喊這話的人未免太失禮,我們孫家以濟世為先,豈會允許後輩子孫行豬狗不如的行榨。」孫少逸嘲諷道。

  高高在上的大少爺也有被人當眾羞辱的一天,也是,他也該由神壇走下來,換人上位了。

  「二弟,你口不渴嗎?」口水亂噴,一說就是一大串。

  一抹陰沉快速自孫少逸的眼底閃過,隨即他像換了個人似的,謙和一笑,語氣輕如三月春風,「大哥剛回來怎麼不休息幾日,爹娘擔心你長途跋涉會累壞身子。」

  「我是想多休息幾日,可是有人如同耗子般不安分,我剛返家就急著鑽洞,唯恐滿介的大米被搬空,正打算五鬼搬運,悄悄地挪走。」二弟那些迫不及待的小動作太可笑了,他是懶得理會,由著他去折騰,看能翻出多大的浪。

  孫少逸臉色微變,眼角掃過李亞男主僕三人。「李大小姐也在,真是教人稀奇,你和家兄不是鬧得水火不容,今日怎會毫無煙硝味的同處一室?莫非兩人和解了,咱們桐城又要平添美事一樁?」

  「在商言商,我收了一批藥材的典當品,正巧仁恩堂有需要,我索性找你大哥談,畢竟他有權決定收不收。」李亞男的意思是,毛頭娃兒滾一邊,大人談生意沒你的分,雖然你是孫家少爺,但庶出與嫡出是不在同一個等級上,他還沒資格收她的貨。

  這年頭什麼稀奇古怪的事都會發生,前陣子北方來的商人運來大批的黃耆、山蔘、雪蛤、三七等藥材,本來要前往京城販售,誰知途經桐城,二當家突然發病,而且病得不輕,大當家和二當家是親兄弟,怎?麼也不肯拋下生重病的弟弟。

  但是他們身上的銀兩並不多,看病要花錢,大當家急得頭髮都發白了,後來投宿的客棧小二告訴他可以找上李家當鋪,李大小姐雖然為人兇悍但仗義二樂材也能典當。

  李亞男以高於成本價的兩成接受典當,藥材商人欣喜的感謝再感謝,他運到京城也頂多再加一成價,扣去運費和來回開銷,其實他還賺不到兩成,她此舉是幫了他。

  沒幾天二當家的病好了,兩兄弟帶著一干手下返回邊城,他倆又再一次來答謝,把李亞男弄得很不好意思。

  因為桐城附近的幾個縣城都急需藥材,各大藥鋪、醫館高價收購人蔘、三七、黃耆、雪蛤,仁恩堂也派人來問過,開出高於市價五成的價格,但她還在考虎。

  一轉手,她最少能賺七千兩,可是她還在評估誰的出價高,價高者得,生意人不賺錢還做什麼生意?

  她這話一說出口,原本要挑撥兩人之間鬧得更僵的孫少逸,裝出的溫和臉色瞬間佈滿恨意,似要撲向她和孫子逸,將他們同時撕成碎片,不過他強忍了下來,忍得極其辛苦,和兄長有三分相似的面容微微扭曲,上下兩排牙咬得臉部肌肉都繃緊。

  「原來你那一批藥材是要留給大哥的,這也難怪了,聽說你們兩個打小感情就好,要不是他失心瘋的推你下水,說不定你早就是我的大嫂了。」孫少逸說是這樣說,心裡卻冷笑的想著,誰不曉得你李家大小姐的小心眼,被推下水這件事,你難道真能完全不介意?三哥……」

  孫少逸身後一名容貌秀妍的女子拉了拉他的衣衫下擺,同是梅姨娘所出的孫少蓮看向一臉不快的表姊鄭眉真。

  孫家有兩位姑奶奶,長女孫玉娘,嫁給一名藥商為續弦,先頭那一位己有兩子一女,鄭眉真是她頭一個女兒,底下還有兩個弟弟,而小姑奶奶便是孫翠娘。

  兩姊妹相差十三歲,孫翠娘若沒死,如今也有二十好幾了,而鄭眉真今年十七,以女子來說算是大齡閨女。

  「啊!我都忘了眉真表妹,大哥,你還記得大姑姑家的表妹吧?她小時候常說長大要嫁給你為妻,你看她都等了這麼些年了,要不要年底就把親事辦了,好親上加親?」不懷好意的孫少逸刻意把自幼愛慕大哥的表妹給推出去,他就是要給兄長添堵,噁心噁心他,另一方面也要試試李亞男的反應,看看他們是否會「舊情複燃」。

  鄭眉真瞪著情敵李亞男時是一臉兇惡,可是一轉頭看向孫子逸,嬌喊一聲,「大表哥。」立即害羞的低下頭,嬌顏羞紅,輕拋眼波。

  「二弟,你若急著娶親,我會向娘提一提,親上加親是不錯的提議,讓她請媒人去一趟鄭家,是大哥的不是,大哥耽誤你了。」想算計他?真是佛沒請來,請來索命小鬼。

  「大哥!」孫少逸大驚,沒想到居然會被反將一軍。

  李亞男是櫚城的悍婦,她的悍在明面上,有目共睹,只要不主動招惹她,放下身段好好跟她說,她還是講理的,但是鄭眉真十七歲還沒說人家,對孫子逸有私心是一說,真正的原因是沒人上門提親,她不只刁鑽蠻橫還善妒,舉凡家中貌美的丫鬟,一個個都難逃她毒手被毀了容,她不能容忍有人比她漂亮,見一個,毀一個。

  孫少逸是少數的知情者,他的一名侍寢丫鬟就是毀在她手中,半張臉被滾水燙過,如今面目猙獰如惡鬼。

  這樣心腸惡毒又全然不講理的女子豈能娶為妻室,那可是迎禍害入門,他以後的日子哪有安寧的一天?

  「二表哥,大表哥是什麼意思?」聽不出話中玄機的鄭眉真暗自竊喜,菱唇得意地彎起。請媒人上門是說親嗎?

  大表哥終於被她的一片真心給感動,決意接納她了?

  見她一副喜不自勝的嬌羞樣,孫少逸毫不掩飾對她的厭惡。「大哥說他還不想成親,若你急的話,他可以為你挑一名族中子弟,撮合良緣,你意下如何?」

  「我意下如何……我意下如何……」鄭眉真略微失神的喃喃自語,滿腔熱火如同被一桶冰水當頭淋下,她從害羞到喜悅,又由喜悅轉為失望,繼而是被戲弄的憤怒。「大表哥,你為什麼不肯娶我?!我喜歡你喜歡好久好久了,除了你,我誰也不嫁!」只有大表哥才配得上她。

  一個現成的新娘子,除了腦袋有點不靈光,容貌還不錯,看著能下飯,他為什麼不要呢?李亞男雙眼含笑的看熱鬧。

  「因為我只喜歡我的小小,娶了你便不能娶她,稍早有個上她鋪子鬧事的地痞無賴,被她一腳踢瘸了,你想你能被她踢幾腳?」孫子逸一臉為小表妹設想的模樣,望著她的眼神抱歉中又帶著憐憫。

  又將她扯下水!李亞男大怒。「放心,我不能嫁人,我娘親說要招贅,長子不在贅婿的範圍內。」

  「真要招贅?!」咧開嘴笑哈哈的蕭南祈無比同情的看向臉色微黑的孫子逸,這年頭果真有現世報。

  「這事能開玩笑嗎?我娘可是很堅持,她說我性子太倔,捨不得我受婆婆的折騰,乾脆招上門女婿,誰敢給我臉色看,關起門一棍子打死。」

  一棍子打死……這麼兇殘的丈母娘,在場的男人都臉色發白,想著李家的棍子有多粗,要打幾下才會把人打死。

  孫子逸不認同的道:「總有能包容你的人,不是每個婆婆都是惡婆婆,也有好的。」譬如他娘,連庶子、庶女陽奉陰違也能容忍。

  「這你可得對我娘說,她決定的事很少有人能讓她改變。」她是少數的例外,誰教她是娘親的心肝肉。

  「不要東張西望,。拜佛要虔誠,神明感受得到的,快,跪好,待會兒求支好簽,請神明保佑你早日覓得良緣。」

  求神有用的話,世上就不會有那麼多的怨偶了,不過這話李亞男放在心頭,不敢說出來,周遭有這麼多信眾,她還是不要引起眾怒的好,反正她就隨人流膜拜,不管靈不靈驗,求個心安也好,至少她娘會少念她兩句,耳根子清靜。

  「娘,你說我未來的大嫂在哪兒?」今兒個是來相看的,若是對方人品、樣貌都不錯,那就是她的准大嫂了。

  「我們約好了己時三刻在大雄寶殿碰面,時候差不多了,你把香插入香爐裡,我們過去瞧瞧。」李夫人一臉歡喜期待,她盼個媳婦盼了好多年,急著要當婆婆。

  「好。」李亞男把香插好,挽著母親的手往正殿走去。

  由於不是年節或初一、十五,供奉玉皇大帝的大殿香客並不多,就寥寥幾名婦人提著供品來上香。

  其中一對母女衣著並不華麗,但整整齊齊的,衣裙上的繡花相當生動,一擺手一抬足,那花兒似要飄起來,讓人瞧了想伸手去捧,免得掉落一地。

  看起來繡功很好,李亞男母女心有靈犀地滿意點頭,相視一笑,手挽著手朝擺弄供品的母女走去。

  「是段家嬸兒嗎?你也來上香呀!」李夫人這心裡樂得,兩眼直勾勾地盯著人家閨女瞧,哎喲!是個標緻的姑娘,她家的傻小子有福了。

  「是李家大嫂吧,看這天氣不錯,我就帶女兒來上個香,求佛祖保佑她嫁個好人家。」段大娘拉著女兒的手,同時也趁機打量大家口中的李家悍婦,明明看起來是個很乖巧的姑娘呀,唇紅齒白,明眸善睞,膚色白嫩得好似可以掐出水來,瞧瞧那笑起來的模樣多迷人,想必她的兄長也差不到哪裡去。

  「一定會,我看了都喜歡,哪有不成的道理,你可得給我留著,別急著許人。」李夫人開始想著,她得打個三金三銀做聘禮,金釵、金鏈子、金手鐲、銀簪、銀珥、銀指環。

  段大娘一聽,李家這是定下自個兒的閨女了,笑得嘴都闔不攏。「你看什麼時候好?」

  「我家那個要考縣試,為了不讓他分心,你看三月初七可好?」正好考完的隔日,十日後放榜。

  「行,我們在家裡等著。」段大娘可了了一樁心事,李家是大戶人家,女兒是長媳,也算是門好親事。

  「好、好,閨女叫啥名呀?」李夫人是越看這個准大媳婦越順眼。

  「琴瑟。」姑娘的聲音細細柔柔的,宛如剛蒸好的甜糕。

  「喔,琴瑟……」等等,她姓段,段琴瑟,斷琴瑟,琴瑟一斷如何和鳴,這是不是不好?

  看出母親的臉色有異,想必是准嫂子的名字讓母親心裡起了疙瘩,李亞男笑著接話,「多好的寓意,段琴瑟,斷琴瑟,琴瑟是弦,弦斷而留琴,情在,人還跑得了嗎?」

  原本以為此事要告吹了,段琴瑟頭一回埋怨起自己的名字,可是那一句弦斷而琴在,讓她低落的心情瞬間飛揚,對這個一言化開僵局的小姑生出好感,也感激她的妙語如珠。

  「情在,人還跑得了嗎?這名字好,我聽得順耳,千萬別改了。」李夫人滿意的笑道。女兒就是聰明,誰規定琴一定要有弦,弦斷,就把琴留下,小倆口和和美美就圓滿了。

  「好。」段琴瑟羞澀的輕聲應道。

  「段姊姊,嘉到我家來玩,我給你下帖子。」最好再讓大哥偷看一眼,他滿意了才能長長久久。

  「嗯!」段琴瑟輕輕一點頭。

  這次的相看很成功,段大娘滿臉笑意地帶著女兒走了,她走時雙腳是輕飄飄的,連供品都忘了收走。

  李夫人的情形也相去不遠,只不過她想得更多,聘金多少、彩禮幾樣、新房要佈置、坐床童子要找幾個,最重要是媒人,得把這事辦得妥妥當當,不能有一絲馬虎。

  娶媳婦不像市集買菜可以將就,李家是地方上的富戶,沒有大操大辦怎麼成?光是宴客名單就教人操足了心,商戶的坐商戶那一邊,讀書人有讀書人的席位,八竿子打不上的遠親近戚也得安排,她要忙的事還很多。

  樂在其中的李夫人一心惦記在兒子要成親這件事上頭,渾然不覺自己被某人盯上了。

  「咦!這位不是李家伯母和小小妹子嗎?兩位也來聽悟了大師講經嗎?」

  迎面走來一名俊俏小輩,李夫人覺得對方有點面熟,卻又認不出是誰,她怔了一下,問道:「你是……」

  「伯母,我是子逸,你不記得了嗎?小時候我常到府上去玩,你還誇我聰明伶俐,將來能考狀元。」她誇他的地方可多了,只是後來發生的事涉及她女兒,那千分的好就成了萬分的嫌棄。

  「子逸?誰家的……等等,你是孫家那孩子?」李夫人想了許久沒想起來,看到他嘴角那抹淡淡的笑意,這才有點印象,原本滿臉的笑意在瞬間凝固,多了防備。

  「是的,我剛從京裡回來,想來寺裡上炷香,求個平安,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們,好幾年不見了,伯母近年來身子可好?」孫子逸表現得體,始終面帶微笑,對於李夫人驟然一變的疏離視而不見。

  李夫人攥緊女兒的手,像是怕女兒又會被欺負一般將人護在身後。「託福,還活著,沒你在我們李家這幾年過得很平順。」她一點面子也不給,明白地告訴他別再想害她女兒,趕緊滾回京城,多讀些書長點智慧。

  「小侄這次回來就沒打算要走了,爹娘年紀大了,還讓他們操勞太不孝,身為長子責無旁貸,該為他們分憂解勞。」南山書院已經教不了他,該學的他都記在腦子裡。

  孝順的孩子壞不到哪裡去,李夫人是這麼認為的,因此語氣和緩了許多,「你爹娘的確是老了,為你們這些孩子操太多心,早日讓他們享享清福也好。」

  想當年兩家的交情多好呀!十天半個月的約在一塊兒聚聚,你來賞花,我去飲茶,空閒了就到莊子散散心,采采果子踩踩泥,女人家摘些野菜做野菜餅子,男人們就去釣魚,一下午就過去了,到了傍晚煮魚湯,大人小孩人手一碗。

  可是再好的感情也會破裂,就因為小叔子在婚事上的不順遂,兩家人是徹底的撕破臉,從此家門不為對方而開。

  這一鬧就好些年不往來,李家當鋪越開越大,分鋪一間接著一間,仁恩堂則逐漸消寂,名聲不顯,一直到孫家老二開放義診,這一、兩年才有複起的跡象,漸成氣候。

  想來不免欷籲,怎會鬧得這般僵呢?她家老爺和孫家老爺還是打小玩到大,可以說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好朋友,雖不是親兄弟卻比親兄弟還親,頭兩年還不能適應彼此不是最好的朋友,每每在街上錯身而過,臉上的落寞和欲言又止教人看了心裡難受。

  不過不好受歸不好受,這孩子的不聽話才令人頭痛,明明兩小玩得感情最好,可牛脾氣一上來,那真是大人看了都心驚,這孩子怎能心狠至此?

  李夫人可沒忘記女兒一身濕的被抱回來,臉色白得像一張紙,手腳冰冷,連灌了幾碗姜湯都不能回暖,當天夜裡就發起高燒,整夜夢囈的她要回去,拿拗雲金牌。

  那幾天可把她嚇壞了,千盼萬盼才盼來一塊心肝肉,女兒這是要回哪兒去?拗雲金牌又是什麼鬼東西?她還懷疑過女兒會不會是王母娘娘座前的蓮花仙子,這是要收她回去當仙?她這個做娘的擔心得幾天幾夜沒睡,就怕一閉眼女兒就沒了。

  「好的,小侄會轉述伯母對家父家母的關心,這些年他們也一直惦念著你們,就是不好上門探訪。」孫子逸態度誠懇,句句都含著晚輩對長輩的真心關懷。

  一想到幾輩人的交情在他們這一輩的手中瓦解,李夫人的難過難以用言語形容。

  「你有心了,我和老爺也常常想起過去……」抬頭一瞧見他俊逸非凡的容貌,她又不禁回想起從前那個一臉倔強的白衣少年,「有空過來坐坐」這句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事隔多年,她還是對他不放心。

  「伯母,以前是我做錯了,把事情想岔了,我知道我讓你和伯父傷透了心,但是這些年在外地求學,見識了讓我徹底悔悟的人和事,同樣的錯我不會再犯了。」他眼角一瞟掩嘴偷笑的小女子,眼中有著無奈和寵溺。

  他這麼努力的討好丈母娘,她一點忙也不幫就算了,還擠眉弄眼的嘲笑他。

  「嗯,知錯能改是好事,以後別再犯傻了,你是好運遇到我們李家,若是哪戶人家的小姐,只怕把你的命賠了也不夠撫慰別人的傷痛。」哪個孩子不是父母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誰捨得白給人糟蹋了。

  孫子逸眸光一亮,咧開一口白牙。「這麼說伯母是不怪罪我了,肯原諒我了?你的心胸真是寬大。」

  「我哪有……」一見他明亮如玉的雙眼,李夫人一句話卡在喉嚨裡,吐不出來也瞞不下去,噎著自己。

  李亞男適時插口道:「娘,我們還要去化金呢!」說完,她偷偷瞋了孫子逸一眼:你真狡猾,攔著我娘幹什麼?

  你以前的所作所為太過了,我娘才不會原諒你,你死心吧!

  不是狡猾,是誠心誠意的道歉,過去的事不能重來,至少我用行動證明,令堂不是鐵石心腸,早晚會動容。

  你慢慢等吧!等到地老天荒也許有可能。

  原來你已經有和我耗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爛的打算,看來你我心意相通,遲早結成連理。

  呸!你作夢,本姑娘的行情還沒差到將就你。

  小小,我的心受傷了……

  孫子逸和李亞男兩人以眼神較勁,你來我往無聲的對陣,誰也不退讓。

  「說的也是,都忘了這件事了,化金爐在偏殿左側。」早點化完金早點回家,省得被孫家小子纏上。

  「娘,天頂寺我比你還要熟。」李亞男回道,等會兒她還要去找老和尚,秋茶該采了,再不采就老了。

  寺裡的幾棵百年茶樹約有人高,悟了大師十分重視,毎年人湫總會倐倐整夥,好讓來年的茶樹開花結籽。

  悟了大師很喜歡茶籽油炒的素菜,但量太少,一年能榨出個三、五斤就不錯了,他很珍惜著用。

  原本他也不知道茶籽能榨油,榨出的油還有養生的好處,他多年的老毛病因此有所好轉。

  李亞男把幾棵茶樹當成珍寶「占為己有」,老和尚才有好油可用,有好茶可喝,包括悟了大師本人,沒有她的同意,誰也不能拿茶樹的一枝一葉。

  「伯母,我陪你們去吧,反正我也沒事。」勤快點總沒錯,表面功夫要做足。

  面對孫子逸的厚臉皮,母女倆相對無語,怎麼有人這麼不要臉,人家都擺明瞭不跟他同道,他還眼巴巴的纏過來。

  「我們兩個女人不方便吧,再說了,化個金有什麼好陪的。」李夫人覺得很不安,這小子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方便、方便,你們拿著這籃子很重吧,我來拿,別累著你們了。」他一手一隻籃子,一邊是供品,一邊是香燭,他對自個兒的爹娘都沒這般殷勤。

  個夫人若有深意的看向女兒,壓低聲音警告道:「你給我離這小子遠一點,他看起來不安好心。」

  走在前頭的孫子逸差點左腳絆右腳,跌個五體投地,習武的他耳力特別靈敏,李夫人說的話一字不漏的傳到他耳裡,他偷偷為自己喊冤,他哪裡不安好心了,只不過心有所屬,看中她女兒罷了。

  他打小就喜歡小小,想著長大了好拐她回孫家,要不是他一時犯了糊塗做錯事,原本把他視為小女婿的李家人哪會對他如此冷瀆,不知道現在他要花多少功夫才能重得他們的信任?

  「娘,你放心,女兒機伶得很,不會給他機會的,倒是你小心點別著了他的道,他這人賊亮賊亮的。」李亞男一點也不想跟故人打交道,她覺得太過危險了,他身上有太多秘密。

  他被追殺一事,她不問不表示她沒往心裡擱,活了兩世人第一次殺人,還一口氣殺了四人,其實她不是不驚不懼,只是故作鎮定而已,唯恐被殺之人的同伴找上門,所以她有一段時間不出門,都是讓兩個丫鬟去打探外面的動靜,等確定風平浪靜了才敢外出。

  「嗯,賊頭賊腦,一雙賊目……」

  孫子逸偷偷聽著李家母女有志一同的唾棄他,他都要淚奔了,他的人品真有差到人神共憤的地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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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確實心亂了

  「小友,你心亂了。」

  一壺茶、一盤茶餅,頭頂點著戒疤的老和尚氣定神閑地聞著茶香,淡而清澈的香氣鑽入鼻翼,他神情愉悅的閉目輕啜,以舌尖感受茶的甘冽和回韻,微苦後甘。

  入秋的茶樹葉脈粗大,不若早春的嫩芽,炒製成茶有種荒野大漠的粗獷,有點澀口,有點苦,但在口中含轉一下,一股醇香沖了出來,使茶湯多了一絲古樸味。

  春茶清香甘甜,夏茶雅致回甘,秋茶沉厚味濃,不論哪一個時節制出的茶葉,都有它獨特的風味,教人愛不釋手,即使是佛也下凡來,不肯日曰阿彌陀佛。

  啊!起風了。

  風吹起絲絲髮絲,如瀑似雲,黑亮得足以監人,李亞男面色凝重的低下頭,手中拿著一塊小方塊,用雕刀細細的刻出紋路,她的手很穩,刻劃出腦海中形形色色的圖樣。

  「老和尚,你別吵了,刻壞了要你負責。」亂什麼亂,她好得很,和尚、道士才是危言聳聽的亂源。

  「呵呵,聽你的語氣心浮氣躁,肯定心裡有事,你靜不下心,所以來找老和尚沉澱心情。」小姑娘長大了,也有她不得不面對的煩惱,人生在世豈能無憂。

  李亞男停下動作,抬頭看了悟了大師一眼。「老和尚,你有一百多歲了吧,其實你是妖精變的。」

  「老衲今年七十七。」離百歲大限還遠得很,人生七十才開始,他也才過了七年。

  「你什麼時候圓寂?」都一大把年紀了,恐怕活不長。

  他不惱不怒,無驚無喜的品著茶湯。「該死的時候總會死,老衲還能活到看小友的兒子娶媳婦。」

  李亞男一聽,眉毛、眼睛、鼻子全皺在一塊。「你活這麼久不累嗎?徒子徒孫一個個比你早登西天極樂,被留下來的人會很寂寞,每天看著那些走來走去的光頭小和尚都覺得面目可憎。」

  「我有佛祖。」佛在心中坐,心存常樂。

  她鼻頭一擰,輕哼一聲,「泥塑的塑像能陪你多久?而且它不會普降甘霖,不會走下神壇跟你說我佛慈悲。」佛祖悟道去了,不管人間紅塵事。

  「所以說小友你著相了,佛祖無所不在,就看你肯不肯相信。」她想得太多,要得太多,卻從不停下來想一想她真正要的是什麼。

  人老了難免回想過去,和尚也一樣,他猶記得第一次見到這個小姑娘時,她大約七、八歲,寺外下著大雨,她渾身濕答答地走進寺裡,一雙清澈的大眼睛望著他,問道:「佛祖在哪裡?世上可有神?人死了該往何處去?」

  他指著她胸口說:「佛祖在這裡。」

  小姑娘冷嗤一聲,「和尚騙人,不老實,真有佛祖把袖叫出來見個面,袖能讓外面的雨即刻停了我就信。」

  那一天,下了一夜的雨,小姑娘的家人找來了,帶她回家,雨還是繼續下著,讓他也懷疑世間是否真有佛祖。

  從那天起,她就成了他的小友,時時考驗他的佛心,她就像上天派來磨練他心志的使者,讓他更堅定向佛。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我還想著你登天的那一日,千萬千萬要留下遺言,交代你的徒子徒孫要把那幾棵茶樹留給我。」無利不趕早,她垂涎那幾棵茶樹己有多年。

  世事無常,誰何時會死沒個定數,前兒個還在她眼前走動的乳娘,過了一夜就不動了,她在睡夢中去得平靜,人還不到四十三歲呢,比老和尚還年輕,這讓她有點無法接受,人怎麼能說去就去了呢?好歹留下話來,把後事交代清楚了再走。

  因此她想到了老和尚,那一臉的褶子肯定很老了,若有人該壽終正寢也該是他走在前頭,她不趕緊把百年茶樹定下來就來不及了,頂多每年揉茶時在他墳頭奉上一杯清茶。

  李亞男不喜歡生離死別,她覺得太悲傷,老和尚是她除了家人以外唯一放在心上的「親人」,她想提早告別,免得那一天到來她會承受不住。

  「小友,它們已經是你的了。」寺裡的僧人有誰不知她是茶樹的主人,她每年捐贈的香油錢有數千兩。

  她還是不滿意。「沒有一紙契書或遺書為證,誰曉得你百年後的和尚徒兒會不會出爾反爾。」

  「出家人不打誑語,你連和尚也信不過?」小友的防心不是一般的重。

  「你也說出家人,有個‘人’在就當不了神,人性是自私的,無可捉摸,當你以為你瞭解了這個人,可他轉眼間又變成另一種面貌,讓人很是苦惱。」鏡中花,水中月,竭盡一生心力也碰不著。

  「小友為感情事煩惱?」小姑娘的心事啊,無疑是自找的。

  李亞男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似的,差點弓著背跳起來,她齜牙咧嘴的道:「老和尚別像得道高僧般神神叨叨的,你不適合當神棍,我就是腦子裡轉的事多,一時想不明白而已。」

  悟了大師笑著繼續泡茶,眼神充滿柔和的睿光。「聽說老衲便是得道高僧,皇上老兒來請也能雲遊去,神神叨叨的神棍老柄做不了,倒能一解你心中的迷惑。」

  「我不聽,別說教。」她任性地搖著頭,手裡鋒利的雕刀再次刻起方形的木塊。

  「其實你逃避的是你自己。」人過不了自己的坎,她就是想得太多才猶豫不決,要得太多反而不知道自己真正要什麼。

  「我很好。」她能吃、能睡,能讓大哥認真的讀書,弟弟不再頑皮,而且她娘現在忙著兄長的婚事,暫時忘了招贅一事,她更是樂得清松。

  「你若是真的很好,就不會面露愁色,想著該如何逃避。」她很聰明,但太過聰明的人往往會陷入自設的迷霧中,走不出來。

  「嗟!老和尚還會看相。」不如出去擺個算命攤子。

  「你的心不相信自己,因為自恃眼力過人的你看不清你最熟悉的人。」太過熟稔反而失去距離,無法以平常心看李亞男心口一跳,顯得煩躁,一片片木屑飛落在地,如同她紛亂的心。「老和尚,我看不懂他。」

  「那是小友害怕了。」人不可能全無恐懼,只看隱藏得好不好,世人皆無懼了,世上無菩薩。

  「害怕?」她不解的眨眨眼。

  「你怕信任錯了人,對方用你的信任傷害了你。」她的結結得很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老和尚確實一語中的,她的確不想將信任交付給曾經背棄她的人。「做人好辛苦。」

  看她端著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說出這麼滄桑的話,悟了大師被她逗樂了。「小友,以你今日的成就,你在怕什麼?」

  怕什麼?李亞男也說不上來,只覺得自己做得還不夠好、不夠多,她還可以再努力一點,讓別人傷害不了她。

  曾經,她非常相信說要保護她一生一世的秀逸少年,他說只要有他在,誰也傷不了她,可是他的話言猶在耳,他便成為他口中傷害她的那個人。

  李亞男的身子無恙,她傷的是心,怎麼也想不到最親近的人竟是最狠心的人,她一臉錯愕地看向那雙推她的手,心裡很希望不是他,他的這一推,摧毀了她對人性的信任。

  自此以後,她想要變強,掌控一切她能掌控的事,年僅九歲就跟著叔叔進出當鋪,每一件典當品都要本人簽字畫押,捺下指紋,白紙黑字寫明活當、死當,何時典當,金額多少,贖回期限,贖金為幾……有契書在手就由不得抵賴,她連典當品都畫成圖形以供對照,做成冊子好方便翻閱,防小人用。

  李亞男越想越心煩,索性不想了,話鋒一轉,「老和尚,你之前給我的丹藥再給我幾顆。」不拿白不拿,不用錢的她拿得毫不心虛。

  「幾顆?!」悟了大師不可置信的瞪大眼。

  「反正你又用不著,得道高僧有神佛庇佑。」藥放太久了應該也會過期吧,她是在幫他行善積德。

  「得道高僧也是凡身肉軀,同樣有生老病死。」她不會以為他是金身菩薩,百病不侵吧?

  「老和尚,你也著相了,不過幾顆藥丸子,沒了再做就是,瞧你和我爭得臉紅脖子粗的,你的佛呢?和尚都俗了。」佛門中人不該記掛身外物。

  聞言,他笑得有點虛。「那是老衲用了三百多種藥材煉製三年才煉出的丹藥,總共只有五顆,一顆贈人,兩顆給了你……」正確說法是被她硬搶了去。

  「那不是還有兩顆嗎?都給我吧。」李亞男要得蠻橫,理直氣壯。

  「小友,做人不可太貪心。」貪得無厭會被佛祖懲罰。

  「你去找仁恩堂的大少爺討吧,那兩顆藥我用在他身上了,讓他用藥材來抵。」不幹她的事。

  悟了大師了悟的雙手一合掌,「阿彌陀佛,原來小友用於救人。」

  「所以好人有好報,我做了好事你就得補我兩顆,不然以後見死不救。」

  「小友……」他失笑。

  「給不給?」一句話。

  「小友打劫老衲天理難容。」

  李亞男不在意的甩頭。「不容就不容,天也是不講道理的,瞧我這般溫雅賢淑,偏偏被冠上桐城第一悍婦的稱號,你說我冤不冤?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只是凶了點,又沒禍害別人,憑什麼叫我焊婦,滿街的潑婦還少嗎?」

  「噗哧!」一聲輕笑幽幽傳來。

  「誰?」她警戒的左看右看。

  悟了大師的禪房不在天頂寺裡,而是在寺廟後方隔了一座梅林的小山丘上,他結廬獨居,從不見外客,僅有一、兩名小和尚負責灑掃,送來齋飯,很少人知道他的居處,且梅林廣闊,佔據半座山頭,來回一趟約三個時辰,平日不會有人穿越梅林來到後山,打擾他的清修。

  不過若直接從後山上來,那就省去一大半距離,有條小徑能夠從山腳直通悟了大師的居所,只是這條小徑很隱密,連住在附近的樵夫也不曉得,是李亞男的專用通道,悟了大師會定期派人清理雜草。

  他這小友可是很兇悍,怎能讓她被野草割傷。

  「小小,你來找大師泡茶怎麼不喊上我一聲?我也想聆聽大師的無上佛法,使我閉塞的心房得到開悟。」

  這聲音、這聲音……「孫子逸,你太不要臉了,我走到哪兒你就跟到哪兒,你未免太陰魂不散了。」她躲他都躲到寺廟了,他居然還找得到她。

  「你瞧,我和你的緣分多深,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真是心有靈犀。」一道白影輕縱,翩若修竹的身影迎風而落,山風吹起他一身白衣,仙姿玉骨般的人兒在眼前。

  李亞男很想唾棄,能把噁心話說得這麼圓滑的只有他一人。「老和尚,趕他走,你不歡迎他。」孫子逸就不能讓她安靜一會兒嗎?

  「小友,來者就是有緣,老衲己跳出三界之外,不在紅塵中。」佛度有緣人,他是和尚,不是看門狗,趕人的事他做不來。

  「放你的……撇撇條條,你不在紅塵中,那你在哪裡?只要你還吃五穀雜糧,你就脫不了紅塵俗事,還三界呢!

  你飛升給我瞧瞧,等你背後瑞光萬千我送你升天。」成佛有那麼簡單嗎?

  「小友呀,你孽障太深。」小姑娘火氣真大,大概是遇到天生的對手了,難免心浮氣躁。

  李亞男冷嗤,「我的孽障不就站在你面前嗎?你是得道高僧,還不快快收了他,壓在五指山下。」

  「小小,你就別為難大師了,哪有五指山,你伸出一根手指頭就能壓倒我。」他很弱的。

  誰說沒有,孫猴子就被壓在五指山下五百年,後來跟著他昏庸又碎念的唐僧師父西天取經去。

  「滾!滾遠點。」他靠她太近了。

  「滾不動。」他不是豬,豬才在泥裡打滾。

  「孫子逸,你的臉皮能厚到什麼程度?」她用刀子刮下一層還有一層,再刮,厚厚的臉皮還在。

  孫子逸從善如流的接過悟了大師倒給他的茶湯。「你想有多厚就有多厚,臉皮不厚追不上心上人。」

  李亞男剝殼雞蛋般光滑的臉面上浮現播播紅暈。「那你去追呀!整天在我身邊繞是什麼意思?我可變不出一個心上人給你。」

  孫子逸笑眼一睨,柔情似水。「你就是我的心上人,我不跟著你轉還能跟著誰?這年頭要娶個娘子不容易。」

  「我要招贅的。」

  「所以我正在努力說服丈母娘打消招贅的念頭,有大好前途的女婿就在前頭,舍我其誰。」她這道牆太難爬了,心防太多,他只好從其他人那兒下手。

  「我娘不是你的丈母娘,不要亂喊!」

  李亞男頭一回見識到什麼叫胡攪蠻纏,從那天到天頂寺上香後,孫子逸就像背後靈,如影隨形的跟在她身邊不遠處,含情脈脈的望著她。

  胭脂紅糕餅鋪開張了,果然如她所料的盛況空前,每一種糕點一推出很快地就被搶購一空,她們三個合夥人賺得荷包滿滿,才一個多月就進帳四、五千兩,但是有個可恥的人居然走進專供女子使用的包廂,一坐就是一晌午,每種糕餅他都嚐過一遍,還喝了好幾壺花茶、水果茶,一個大男人吃了那麼多的甜食難道不膩胃?

  他甚至主動上門送禮,給她爹京城才有的青花瓷鼻煙壺,送她娘難得一見的春蘭色蜀錦、「天宮巧」的胭脂,再用他那三寸不爛之舌把兩人哄得暈陶陶。

  最後他連當鋪也不放過,硬說她收了他孫家的長媳信物,典當一兩的狻猊玉佩,他的當票上有她蓋的私章。

  這也說得通?

  可他不贖回,她真能賣了人家的家傳物嗎?想想都頭痛,彷佛掉入他挖好的坑裡,怎麼也爬不出來。

  「瞧,你都承認了,偏是心口不一,小小,你真是淘氣。」

  孫子逸笑著朝她鼻頭一點,差點把她氣得炸毛。

  「承認什麼?」她好想咬他,牙口好癢。

  孫子逸雲播風輕的一笑。「承認你娘是我丈母娘。」

  喲,陷阱,他挖洞坑她!李亞男恨得牙癢癢的。

  「小友,情關難過。」情之一字最難解。

  這句話讓某人累積到頂點的情緒一下子爆發了,李亞男看著閑坐品茗的悟了大師,一股腦地將手中的雕刀和木頭都丟給他,表情兇惡得像下山攔道的女匪首。「除了春夏秋冬梅蘭竹菊只刻一張外,其他照著我刻好的,一張花色再刻三張,春夏秋冬是字,梅蘭竹菊是畫,老和尚太閑了,我就給你找點事情做!」

  悟了大師很是錯愕。「呃……小友,老衲是和尚……」

  「和尚就不能做點木工嗎?」她冷冷一瞪。

  「可我要念經、打坐……」和尚也很忙的。

  「念經用嘴不用手,打坐正好坐著幹活,不妨礙。」這是修行呀!得道高僧才有的道行。

  「我的手要撥佛珠。」

  李亞男皮笑肉不笑的將雕刀塞入悟了大師手裡。「念一次經撥一粒佛珠,老和尚可以試著用雕刀代替。」

  「小友……」

  「對了,該給我的藥丸子記得派人送來,不要讓我再來討。」她討厭一件事重複做兩遍。

  他該念一遍《大悲咒》或是《般若波羅蜜心經》,奇怪,怎麼想不起這兩部經的第一句是什麼?

  遇到女土匪,悟了大師也傻了。

  「這樣對待得道高僧,你真不怕神明降罪?」孫子逸同情的道,悟了大師真可憐,教人看了於心不忍。

  「既然是得道高僧便要四大皆空,我是他的魔障,助他修行有成。」人都有心魔,衝破了便是西天極樂。

  她怎麼能說得毫不心虛,這道行他還要再練練。「你讓他刻的是什麼,有圓點和繩子似的長條物。」

  「國粹。」她只是想做一副麻將而已,問那麼多幹什麼。

  「國粹?」他一臉不解。

  「孫子逸,你可不可以離我遠一點?每次和你靠得太近都沒好事。」他像是天生帶災,禍延身邊的人。

  孫子逸眼泛柔意地護著她身後。「那是你靠得不夠近,要肌膚相親就能沾上我的福氣。」

  循著小徑下山,李亞男每一次來找悟了大師都是留輕霧在家,只帶輕寒出門,而且會讓輕寒待在山腳下等她,因為她知道悟了大師不見外人,這是對他的尊重,雖然她老是尊卑不分、沒大沒小的喊悟了大師老和尚,但心裡對他十分推崇。「無恥。」她沒好氣的啐道。「是真心話,瞧我們小時候感情多好,同進同出,同在一張桌子上吃飯,那時你整天都是笑呵呵的。」她不喊他哥哥,而是叫他子逸,無論到哪裡都要他陪著。「所以你差點害死我。」災星。一聽她又提起此事,孫子逸鼻子一摸,訕笑道:「我錯了,你咬我吧!多咬幾口,我承受得住。」

  「不晈。」看他拉高袖子的手臂上有一道小小的牙印,李亞男眼神一暗,她記得當時她恨極了,幾乎奴咬下他一塊肉,滿嘴都是他的血,以致多年後還留下疤印,可他卻由著她咬,不哭也不喊疼,可能真的怕她會死掉吧!

  「咬我,把道幾年對我的怒氣都發洩出來,我是男人,不怕疼。」他伸直臂膀往她嘴前一放。

  「不要。」太幼稚了。

  「小小,你心中堆積了太多不滿,不放出一點,我走不進去。」孫子逸感覺得出來她一直在抗拒他。

  「誰要讓你走進去!你不是說孫、李兩家再無干係嗎?我做到了,也不會回頭。」李亞男這麼說,帶有幾分賭氣意味。

  他苦笑著撫向那一頭青絲,但是他還沒摸到她已經避開。「可是我做不到,這些年我在京城只想著你,想你傷心的眼神、憤怒的神情、對我不懂事的失望,以及那毅然決然轉身就走的背影,我恨不得把心挖出來讓你踩上幾腳。」

  「那是你的事,用不著告訴我。」後悔有用的話,塵世間不就要大亂了?

  孫子逸像是沒聽見她的話,逕自續道:「剛到京城不久我就想回桐城了,因為我發現我離不開你,你就像刻在我的骨子裡,無時無刻不在我眼前晃動,捨棄了你,如同捨棄我自己,可是我不敢回來,因為我怕見到你,怕看到你眼中的忿意和漠然,我不再是你心中最重要的那個人,你不恨我是因你心裡無我,你把我當成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他的確是最瞭解她的人,比她爹娘瞭解得還深,爹娘對她是溺愛,而他對她則是寵溺,可是……都不重要了,不是嗎?「孫子逸,我們真的不合適,我的性子太倔,不能容人。」

  「沒有什麼合不合適,只有在不在意,我心裡有你,那是無法抹滅的,你對我而言是不能剔去的刻痕,在我的心裡永遠留存。」所以他回來了,尋回他遺落的心。

  李亞男並沒有被他的這番話感動,反倒覺得心口隱隱刺痛著,很多事錯過了就無法再重來。「你為什麼不留在京城?」從此天南地北各一方,再無牽扯。

  孫子逸輕笑回道:「你及笄了,我要是再不回來,你很有可能會變成別人的,而我無法忍受你不屬於我。」

  為此他付出相當大的代價,想要他為其所用的五皇子不肯放他離開,五皇子要他為他辦事,不論日後如何,總能保他全身而退。

  而三伯公要他進太醫院,在宮裡行走能得知不少宮中秘辛,到時若要選邊站,太醫在皇子間的競爭中佔有一席重要的位置,在危急時刻能起一定的作用。

  但他不想捲入皇室的紛爭,在所難免會得罪人,他花了好一番功夫才說服五皇子放人,還允諾五皇子做一些事,那一次遭七名黑衣人圍殺也是其中一件,他幾乎須命。

  「哼!就算現在我也不是你的,我說過很多次了,我要招的是上門女婿,你就死心吧!」一想到他完全不符合資格,李亞男得意的揚起柔白下巴。

  她就是想氣他,看到他黯然神傷的神情她就特別開心,感覺多年的怨氣出了一半,說穿了,她就是痛打落水狗,管他什麼情情愛愛,先把這口憋了多年的氣出了再說,至於他自我解析的內在心境,等她有空再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來日方長,不急於一時。

  孫子逸望著她張狂的模樣,只覺得好笑。「小小,你讓我越來越無法自拔了,小心點,大意失荊州。」

  「你這是在提醒我提防你嗎?」他還能潛入她的閨房行不軌之舉不成?她想,他應該還不至於這麼膽大妄為。

  怎料他居然頷首。「是該防。」防他偷心。

  「啐!有膽你就來,我讓輕寒一劍刺穿你的肩胛骨!」李亞男學著輕寒比劃劍招,但她畢竟沒學過武,使的是花架子,且小徑並不寬,路面崎嶇不平,她為了閃避身側的孫子逸,一腳踩在長滿苔蘚的石頭上,整個人重心不穩往後倒。

  她嚇了一跳,已經做好抱頭、翻滾的保護動作,這種危急自救法是她在野外求生課學到的,誰知她竟跌落在一隻伸過來的臂膀上頭,正面迎向一張帶著笑意的俊顏,她頓時有種羊入虎口的羞臊感。

  「小小,你抱頭做什麼?」她的反應太不尋常了,一般人若是不慎滑跤,通常是慌張失措的伸手亂抓,她這樣子是打算就地一滾嗎?

  他不得不說她的方式是正確的,這樣才能防止跌倒時撞到頭,避免不必要的傷害,但是別說女子了,就連本朝男子也沒學過這種避難招式,他還是頭一回見識到。

  「抱頭好免得你趁機踢我一腳,誰知道你是君子還是小人,你叫我防你,我當然要先自保。」李亞男藉口編得順溜,把責任全推到他身上。

  聞言,孫子逸有些哭笑不得。「你要試著相信我,有我在你身邊,怎麼可能允許你出事。」

  「以前你也說過這樣的話,可是……」全都不算數。

  「打住,我是說從此刻開始,我若是再言而無信,我讓你一劍刺進心窩。」他比著心窩,做出用力一刺的動作。

  「我又不是殺人魔。」李亞男小聲嘀咕,這年頭殺人是要償命的,他分明是在害她。

  「小姐,發生什麼事了?」小徑旁鑽出一道藕荷色身影,輕寒殺氣騰騰地瞪向扣在小姐腰上的大手。

  「沒事,我……你還不放手!扶上癮了是不是?!」一站穩,李亞男急著想要撥開摟著她腰的「髒東西」。

  「是不太想放開。」孫子逸雖是這麼說,但還是放手了。

  手中一空,他頓時有種心愛之物被人剝奪的失落感,但此時他們已經到了山腳,入寺的山門離小徑出口並不遠,有少數的香客要上山禮佛,他再與她拉拉扯扯,恐會落人口實,他必須為她的名聲著想,不過他也算賺到滿手女兒香,她細軟的柳腰猶留余溫在手心。

  「小姐,要不要奴婢殺了他?」輕寒冷冷的問道。

  孫子逸心一驚,嚇!怎麼連丫鬟也這麼兇殘,婢似主子,全是心狠的,劍身開鋒過就迫不及待想嗜血,是吧?

  「算了,是我沒注意到路上有石頭,一腳踩了上去,他剛好扶了我一把。」她養的是丫鬟,不是殺手,動不動喊打喊殺,真教人憂心。

  「算你這丫頭有良心,沒有胡亂栽贓我。」他不自覺地往她頭上揉去,而且還揉到了,兩人同時一怔。

  李亞男懊惱不己,她怎麼忘了避開,她的語氣顯得生硬,好似梗了一顆核桃在喉間,「把……把你的手拿開!」

  不揉白不揉,孫子逸又揉了幾把,眼底的笑意像蓄滿的湖水,快往外溢出。「小小,等我去娶你。」

  「休想!」李亞男稚氣地用雙手朝他打了個大叉叉。

  「小小……」怎麼辦?她真是越看越可愛,真想把她帶回家藏起來,免得被其他人瞧見她小女兒的嬌態。

  「大少爺,快回去,家裡出事了!」一名十七、八歲的小廝喘著大氣,滿頭大汗的跑了過來。

  「出了什麼事?」孫子逸眉頭一蹙,他一早出門府裡平靜如常,沒有一絲生亂的跡象,難道又是梅姨娘母子?

  「是大姑奶奶來了。」是個讓下人膽寒的外嫁女。

  「大姑姑?」她來幹什麼?難道鄭家終於受不了她的潑婦行徑,決定休了她?那可不妙,禍害完夫家,再當攪屎棒回娘家,一個梅姨娘已經夠讓他娘疲于應付,要是再來個大姑子,後宅哪還有安寧可言。

  「她帶著表小姐回來,說……」孫七郎吞吞吐吐的,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說什麼?」大姑姑的個性是唯恐天下不亂,沒事則己,一有事便會鬧得天翻地覆。

  「說要向大少爺你討回公道,說你始亂終棄。」說完,孫七郎趕緊低下頭,黑臉漲成豬肝色。

  連他一個下人都看不上性子潑辣的表小姐,何況他家少爺是何等風采的人物,豈會瞧上見到男人就投懷送抱的女子。

  「始亂終棄?」孫子逸笑了,卻笑得令人膽寒。

  鄭家倒是真敢,真當他是當年魯莽行事的無知少年嗎?

  「嘖!你也有今天呀,被人賴上的滋味如何?桃花不開,來了一朵爛菊花,你的運氣不是普通的好。」李亞男毫不客氣的嘲諷道。她就被他纏得快喘不過氣,無論走到哪裡都可以看到他的身影,她快被煩死了。

  「你相信我?」孫子逸俊挺的眉一揚,看得出他陰沉的神情瞬間轉晴。

  「我對你還算了解,你不是占人便宜而不負責的人,而且你那個表妹呀,說句實在話,若她是我表妹,我一掌拍死她。」眼光淺薄,心胸狹窄,有貌無腦,心狠手辣。孫子逸滿意的勾起唇,慫恿道:「要不要去看個熱鬧?」

  李亞男爽快的搖頭。「不要。」

  那是他們孫家的家事,說不定還是家醜,她一個外人去了,孫家以後還要不要抬頭見人啊?

  「真不要?」

  「不要。」他要問幾遍啊?煩!

  「會很有趣。」孫子逸就是想讓她親眼瞧瞧,當面還他清白。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過兩天我就會知曉是什麼情況了,何必現在去惹人厭。」孫家的人不見得樂於見到她。

  「誰敢討厭你?」他先把人滅了。

  難得沒興致的李亞男搖搖瑩潤小手,不太秀氣的抬高腿,蹬上李家停在路邊的馬車,輕寒隨即跟上,接著李亞男低喊一聲「走」,中年車夫一揚馬鞭,四隻馬蹄由慢而快的飛馳。

  待馬車走遠,孫子逸才看向一頭汗的孫七郎,兩人無馬也無車,安步當車,當他們回到城裡,已是兩個時辰後。

  可想而知,此時的孫家已經鬧得沸騰,孫玉娘號晦,鄭眉真輕泣,母女倆哭得彷佛家人要出殯似的。

  坐在上位的孫夫人頻頻按壓額側,太陽穴隱隱抽疼。

  梅姨娘坐在孫老爺下首,幸災樂禍的勾唇,她的一兒一女孫少逸、孫少蓮一左一右的站在她身後,同樣是眉眼勾「誰說我始亂終棄來著?」

  看到兒子出現,孫夫人終於松了一口氣,「子逸,你快來看看,這是……唉,你自己看著辦。」

  當母親的是絕對站在兒子這一邊,她不相信兒子的品性會離譜到對自家表妹下手,他又不是瞎了眼。

  其實孫老爺也認同妻子的看法,自個兒的兒子有什麼不清楚的,倒是大姊母女的品性才值得商榷。

  鄭眉真含羞帶怯的想說她有孕了,想用孩子逼孫子逸娶她為妻,誰知她才剛起了個頭就被一腳踹飛。

  「當年我小姑姑就是因為被李家退婚而以死明節,既然你的名聲已經敗壞,你可以學學小姑姑的做法,我會在小姑姑的墓旁替你修一座大墳的。」

  看到口吐鮮血的鄭眉真,梅姨娘母子倆心中大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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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3 20:14:3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章 二度受重傷

  咦,什麼味道?

  好像是——血腥味?!

  原本睡得正熟的李亞男忽地感覺到胸口莫名發悶,彷佛壓了一塊巨石,有點喘不過氣來,隱隱約約一抽一抽地,不是痛,而像是被什麼堵塞了。

  她腦袋清醒過來的同時,一股很濃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她不敢一下子就睜開眼,藉著翻身的動作悄悄掀開些許眼縫。

  四方格子窗戶半開,透進柔和的月光,屋內並未完全黑沉一片,仍可看見些微的影子晃動,一道人影就坐在黃花梨木桌前,一手捂著胸口,吃力的拿著茶壺倒水,持杯的手有些不穩,杯裡的水順著嘴邊滑出,黑影因吃痛而大口喘息。

  很想當沒瞧見的李亞男忍不住倒抽了口氣。

  「我知道你醒了,別裝睡,快起來幫我包紮,不然我真要死在你屋裡了。」他原本只想看她一眼就走,沒打算吵醒她。

  「你……你是孫子逸?!」他居然敢潛入她的寢房?!誰借他天大的膽子?

  桐城縣的治安很好,少有宵小,不習慣門外有人的李亞男也就沒讓丫鬟守夜,反正夜裡會有家丁巡夜,怎知防得了小賊,防不了高來高去的習武者。

  「我受傷了,傷在左胸,你這裡應該有藥,順便幫我上點藥吧!」孫子逸輕聲一咳,咳出滿手血絲。

  「你還真順便,當我這裡是藥鋪嗎?自家開的是醫館,為什麼不備些常用藥在身上,你以為你有幾條命好玩,每一次都能安然無事的度過……」

  披衣下床的李亞男忍不住嘮叨兩句,她取出放在枕頭底下玉匣子裡的夜明珠一照,頓時,她的聲音止住了,杏目瞪圓,淺淺的呼吸凝結,在光芒照射下,她看到的是一具血人。

  「嚇到你了?」他苦笑道。

  她沒有回話,隨即往五斗櫃走去,打開最下面的抽屜,摸出一個青色小瓷瓶,倒出一粒白色小藥丸,接著她來到他面前,命令道:「吞下去。」

  孫子逸順水一服,嘴裡有股濃重的藥味。「我點了傷口周邊的大穴,血算是止住了,只是看起來很嚇人。」

  「這就表示你還是會繼續流血,長期閉穴,傷口四周的肉會壞死,沒清創會死,清了也不一定活得了,失血過多誰也救不了。」他需要的是輸血,這一身的血是流了多少?

  「你怎麼懂得這麼多?」不會醫理的她居然知曉治療過程。

  「我曉得你差不多快掛了,流了這麼多的血還不到你家的醫館醫治,跑到我這裡幹什麼?難道你連死都要拖累我嗎?」李亞男動作粗暴地用剪刀剪開他的衣服,露出血肉翻紅的猙獰傷口。

  「不全是我的血,還有那天你見到的熊老呆的血,我只是忽然想見你。」如果他真的死了,他會非常遺憾死前沒有見她最後一面。

  她的手一頓,面容看不出喜怒。「你們倆又做了什麼?」

  「上次追殺我的人已經全死了,沒人認出我,但是熊老呆……其實他叫蕭南祈,追殺他的人還活著,剛好追到桐城來,我為了掩護他離開,中了一劍。」

  密信和地形圖順利送到五皇子手中,但是生性狡猾的三皇子知曉事蹟敗露,便命人炸毀礦脈,將所有知情人殺光,鐵礦迅速的轉移,不知去向。

  在死無對證又查不到物證的情況下,五皇子便將此事壓下,並未告知皇上,三皇子的人照樣活絡,真心要逮到壞其好事的傢伙,對蕭南祈的追殺令始終沒有撤銷。

  「劍要是再刺得深一寸,你就沒命了。」他的傷口很深,不縫合不行,但是……她沒做過呀!

  她看過同梯的選手因拉弓太滿弦斷割手,縫了七、八針,但看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她手邊又沒有縫合傷口的醫療器具,突地,她看向繡繃旁的針線,眼神略有遲疑。

  「別擔心,我撐得住。」孫子逸逞強一笑,但面上早已毫無血色。

  看他故作無事人的安撫她,氣極的李亞男惱怒的用力一擰他耳朵。「撐得住才有鬼!要不是剛才我給你服了老和尚給的藥丸,你此時早就趴下了,哪還有力氣逞強。」

  「小小,我痛……」

  她以為他是傷口痛,連忙把手放開,檢查他的受傷情形。「我不知道行不行,但總要試試,你的傷口若不縫合,一會兒穴道解開又會開始出血,人的血量有限,流完了就沒了。」

  「我也沒做過,只好死馬當活馬醫,總比什麼都不做的好。」有一線希望就要試,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血盡而亡。

  真是欠了他的……李亞男,邊在心裡埋怨,一邊開始準備縫合工具,她屋裡擺了燒酒是為了蒸餾花露水,沒想到花露水還沒用上,他的傷口倒是先用上了。

  「你放手去做,我相信你。」孫子逸眼也不眨的凝視著她,看得她芙蓉似的嬌顏漸漸染上酡紅。

  「孫子逸,你給我好好地活著,你要是敢死了,我絕對鐃不了你!」他怎麼這麼可惡,無時無刻都記得撩撥她的心。

  隨著一日日的相處,當年的那些恩恩怨怨還剩下多少她未去細數,但人非草木,豈會感受不到他對她的好,那積怨已久的陰霾一點一滴被侵蝕掉,滴水穿石般的出現一個洞,慢慢擴散,終至石穿水漏,漸露曙光。

  她對他沒有恨,有的是深深的埋怨,可是他幾次的遇險,徘徊在生死關頭,讓她再大的怨氣也逐漸淡化了,沒有什麼事比活著更重要。

  她雖然很會記恨,但也相當念舊,她想起他往日對她的呵護,小心翼翼討好的模樣,以及他事事以她為先,護在她身前的痩小身軀,他其實很正直,愛打抱不平,有股天下之大,舍我其誰的俠氣。

  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如果遭到退婚的是她叔叔,她也會氣憤難平。

  淡淡的淚光流轉著,映著李亞男泛紅的眼眶。

  見狀,孫子逸咧嘴一笑,眼中有著濃濃情意。「還沒娶到你,我哪捨得死。」

  「貧嘴!」李亞男杏目一橫,但不像以往被他逗弄時那麼惱怒,她現在一心研究他的傷口要怎麼縫,從哪裡下針。

  因為快入冬了,到了夜裡會有些寒意,輕霧會在她入睡前點一盆炭火放在床頭下,驅驅屋內的寒氣,裡頭的銀霜炭能燒上大半夜,她便用未熄的炭盆煮開兩碗茶水,等水滾沸後放入針和線,先做一次殺菌消毒,避免傷口感染。

  然後正式上場了。

  她將整瓶燒酒往他的傷口淋去,滅菌的同時也有清洗的作用,接著她開始替他縫傷口。

  「嘶!」孫子逸的身子因為劇痛而倏地繃緊,臉色比剛才還要透白,額頭的汗不住冒出。

  「忍著,你以為在繡花嗎?是縫你的肉,只要你沒死透,都會痛到想死。」看他以後還敢不敢以身涉險。

  孫子逸是面朝裡屋,手裡捧著巴掌大的夜明珠,珠光只照亮他身前的方寸地,透不到外頭,外面巡夜的家丁沒察覺到異樣,根本沒發現小姐屋子裡有男人。

  唯有警覺性較高的輕寒感覺到一絲不對勁,她略有不安的起身查探,無意間聽見小姐屋子裡有其他人的聲音,她從門縫偷看,看到有些熟悉的背影,再瞧見小姐面對熟人那種愛之深、責之切的悍然神情,她悄悄的退了出去,守在屋外。

  「我……嗯!還忍得住……小小,輕點,你確定你是在救我,而不是在折磨我?」他的肉不是繍布,瞧她縫得手不抖、指不顫,行雲流水,不知情的人還當她做過上百回。

  「安靜,不要吵我,我現在緊張得心都要跳出來了,要是縫歪了,別怪我在你胸口留下一條蜈蚣。」她真的很慌亂,人都僵硬得笑不出來,表面上的平靜是裝的,唬唬人可以,但騙不了自己。

  痛得皮肉抽緊的孫子逸仍笑得輕柔,眼中的縱容只為一人。「就算是歪七扭八的縫線,只要是你縫的,我都覺得像繡花一樣好看,一輩子留在我身上。」

  「你是什麼意思,嫌我的繡工差?」李亞男的聲音沒有以前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多了一絲女子的柔媚。

  聞言,他輕笑,眼底的情意更濃。「世上再也沒有比我的小小更好的女子,得之,我幸。」

  「呸!你還真敢想,我娘最近忙著大哥的婚事,等她一得空,我家的贅婿人選定會排到你家門口,你想報名還沒位置下腳。」沖著李家的財產,稍有心思的男人都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

  「我直接收買你娘,如何?從前她說過我是她最滿意的小女婿。」就像丈母娘看女婿,他從頭到腳沒一處不好,完美得像為她女兒量身打造,她喜得逢人便介紹「這是我女婿」。

  李家人是真心接納他,不因他年紀小而有所排擠,若非他自己搞砸了,李家上下一致認為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雙。

  「從前是從前,小時候是可愛,長大了是可憎,沒聽過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嗎?沒關係,別沮喪,你雖然差了一點,但還是有人要,只要你不始亂終棄。」李亞男趁機取笑他的爛桃花。

  鄭眉真為了嫁給心愛的男子為妻,還真的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連找個男人來破身讓自己懷孕這種事居然也敢做,她一得知有孕的消息不是驚慌,而是驚喜的掩口大笑。

  孫家大姑奶奶也是勢利又糊塗,一聽見女兒懷了「表哥」的孩子,她也不問是哪個表哥,直接認定她心目中的女婿人選孫子逸,二話不說帶著女兒回娘家哭訴。

  若是只有她哥哥、嫂子,或許看在自家的妹妹分上,這件事就成了,可是已經接手家中藥材生意的長子不是好糊弄的,這些年在外面也不知道學了些什麼,行事雷厲風行,不講情面,誰犯在他手上,不問對錯,先予以重罰。

  孫大姑奶奶母女在他面前是討不到便宜的,反而遭到羞辱,他那狠厲的一腳踢,鄭眉真當場落胎,家醜不可外揚,讓自家的坐堂大夫前來診治,這一診就診出大問題。

  鄭眉真腹中的胎兒約月余,那段時間孫子逸不在桐城,他南下江南收購藥材,大約過了半個月才回城。

  很明顯的,孩子不是他的,這個栽贓手法太拙劣,把孫老爺、孫夫人氣得青筋直浮,直接將兩個生事的母女趕出去。

  所謂天底下沒有永遠的秘密,又是孫子逸教人放出的消息,不到一日光景,這件見不得人的醜事便傳遍桐城的每個角落,鄭眉真小產還沒坐小月子就被鄭家人送到家廟思過,能回來的可能性極低。

  孫子逸不費吹灰之力打贏這一仗,但他一點也不開心,因為以鄭眉真的無腦,她是想不出如此陰損的主意,肯定背後有人教她,而且不用查也知道是何人所為,他卻暫時動不了那人,只能默許那條潛伏暗處的蛇繼續蠢動。

  「小小,落井下石不厚道。」一提到這件破事,孫子逸心裡還堵得慌,這一招雖不高明,但足夠噁心人,讓他三天食而無味,只想作嘔。

  「我是羡慕你桃花朵朵開,人在家中坐,就有貌美女子送上門,還有現成的爹好做,得一附一不吃虧。」天大的好處都被他拾了,還有什麼不滿意,別人想撿還撿不到。

  「桃花一朵就好,開在李家花圃,等我去採擷。」這朵花瑩潤嬌白,膚若凝脂,迎風盛放在驕陽下。

  「別動手動腳,李家的花不讓摘,剩最後一針了,打個結就成。」

  第一次做醫護工作的李亞男將線打了個死結,再用燒酒泡過的剪子剪斷多餘的線頭,她左右看看,對於成果還算滿意,一條細細的縫線,沒有出現蜈蚣腳,針腳十分細密,只要不要有過於激烈的動作,傷口就不會裂開,如無意外,半個月就能拆線。確定應該沒問題之後,她重重籲了一口氣,揚起玉白手臂抹去額上、臉上的薄汗。「你不問嗎?」身子一能移動,孫子逸就不安分了,空著的那只手攬住她的小蠻腰,不讓她離開。

  「問什麼?」怕扯到他的傷口,她動都不敢動。

  「問鄭家表妹的事我是如何處理的。」他墨黑的瞳眸中閃過一絲冷意,對敵人狠戾才是他的本性。

  「還用得著問,你不是讓人傳遍了?」這麼無所不用其極的毀人名聲,鄭眉真也該怕了。

  孫子逸有些愣住了。「你知道是我所為?」

  「傳得繪聲繪影,還加油添醋,若不是極其厭惡她的人,怎會任其傳聞漫天流傳?」只有被栽贓的冤大頭才會使出的陰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教她永不得翻身。

  「她不該找上我。」

  他對大姑姑的感情不像對小姑姑那樣深,大姑姑在他還年幼時已經嫁人了,他對於她的印象僅限於聒噪和愛埋怨,每次回娘家就只想著拿好處,對他的爹娘很不客氣,頤指氣使的,活似她才是孫家的主子。

  至於鄭眉真,她根本不瞭解他的性情,憑什麼以為這樣的計謀能夠得逞?別說她沒有美到傾國傾城的地步,讓男人甘願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那可笑又貧乏的伎倆根本禁不起反覆的推敲,很快就被揭穿了。

  「那也是你有本事讓人癡迷,不然人家為何不賴上你二弟?」庶子就沒有那麼重要,可有可無。

  「那你被我迷住了嗎?」坐著的孫子逸抬頭望著站著的她,嗅聞著她身上傳來的淡淡幽香。

  「別鬧了,放手,你到底為誰做事?」當個普通的藥材商人不會受這麼重的傷,而且他的身手不錯,卻還三番兩次受傷,可見對方的實力不差,派出的全是絕頂高手。

  他鬆開手,神色一斂,沉默不語。

  「不能說?」李亞男忍不住皺起眉頭。

  孫子逸定定的瞅著她。「你真想知曉?」

  她幽幽的歎了口氣,神情顯得很無奈。「我總要知道危險出自何處,好明哲保身,多被你牽連幾次,我也難逃一劫。」一再讓她遇上重傷的他,難保哪一回她也成了目標之一。

  「別說得這般含蓄,明哲保身?我有多讓你心驚明日不保。」孫子逸為之失笑,認為她的憂心是自己嚇自己。

  李亞男沒好氣的瞋他一眼。「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以你動不動就往我這裡轉的習慣,就算你的敵人沒發現你隱密的行蹤,你那個好二弟會放過我嗎?你的天真到底打哪兒來的?」

  世事難預料,雞蛋再細也有縫,何況人不可能沒有弱點,再謹慎小心也難防有心人暗扯後腿。

  「他對你做了什麼?」果然是教不乖,鄭眉真的下場沒能讓他收斂,他變本加厲地另闢蹊徑。

  「沒什麼,只是有意無意地暗示他是庶子,又是排行老二,家裡不會反對他入贅。」看來他也聽到李家招贅的消息,是不是該贊他一聲能屈能伸?

  「那個混蛋,他竟敢打你的主意?!」孫子逸氣憤得手緊握成拳,差點將價值不菲的夜明珠給捏碎。

  「打我主意的人不只他一個,以我李家當鋪的聲望,想人財兩得的人不在少數,他們還在觀望,一等時機成熟就展開攻勢。」她不愁嫁,但想在一堆爛梨子當中挑顆好一點的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我不許,你只能嫁給我。」他霸氣的宣示。

  李亞男笑著輕拍他的臉頰。「孩子,不要不切實際,是招贅,不嫁人,倒插門女婿才是我要的。」

  「五皇子?!」

  他怎麼會和那廝混在一起?

  雖然她對政局不是很瞭解,也鮮少打探朝廷的動向,但身為一個對銀子非常感興趣的當鋪小東家,她多少知道一些未來儲君人選的小道消息,不一定全是真,但八九不離十。

  當今皇上兒子生得不算多,從大排到小七個兒子,大皇子之母是宮女出身,如今位階美人:二皇子有耳疾,不在考量之中:三皇子的母親是高高在上的薛貴妃,呼聲最高,背後的資源也最豐富:四皇子是李婕妤所出,娘家父親是工部尚書,不管糧也不管兵,與皇室的爭位沒有什麼牽扯,但也不是沒野心。

  至於五皇子就有點扯了,他的母妃是四妃之首的德妃,因妒觸犯了龍顏而遭皇上冷落多年,聽說她的德馨宮己形同冷宮,皇上不再涉足,五皇子也因此備受冷待:六皇子和大皇子是親兄弟,兩人一母同胞,做弟弟的當然全力力挺親大哥,他們在朝廷上的勢力最大,也最有可能問鼎,前提是兩人不起內哄。

  七皇子還小,而且體弱多病,養不養得活還是個問題,暫時無奪嫡的能力,若是皇上活得久,而他又能身體康健,或許還能一搏,畢竟人家的娘是皇后,權傾後宮。

  由數位一排到數位七,誰都有可能朝皇位伸手,唯獨五皇子是最默默無聞的一位,皇上從未正眼瞧過他,上有野心勃勃的大皇子,還有蓄勢待發、實力堅強的三皇子,下有排擠他的六皇子,皇后所出的七皇子,五皇子的勝算不到一成。

  李亞男想了想,孫子逸無疑是自尋死路,他誰不投靠卻挑了最弱的一個,一看就是給人墊背的,他能從逆境裡沖出一條生路,那才叫老天無眼。

  「他和我同在南山書院上課。」

  聞言,她不自覺的說出心裡的想法,「上了賊船。」

  孫子逸的神色變得有些複雜,還當真被她說對了,同窗三年他才知道人家皇子的身分。「不過他不是壞人,頗有大才,相當關注百姓的生活,有賢名。」

  「哪個壞人臉上會大剌剌寫著壞人兩個字?多少偽君子頂著謙謙公子名號,人要到蓋棺了才能論定,現在說還太早。」知人知面不知心,不到最後無法看清本性。

  康熙四子雍正不是很能忍,忍得人人都稱讚他處事公正,結果一上位便大開殺戒,只一位十三爺得重用,其他皇子不是被殺、被囚,便是晚景淒涼,全無好下場。

  「你對人性的要求還是太嚴苛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人會不會變,無從置評,至少現在的他值得信任,我們不是拼著那個位置去,而是如你所言明哲保身,他在為自己找一條保命的退路,若真是大皇子或三皇子上位,他還能當個諸事不理的閒散王爺。」爭與不爭要看機緣。

  人無遠虎,必有近憂,趙胤祥守著進可攻退可守的位置,在皇子當中他的表現並不出色,也絲毫未流露對皇位的野心,因此在競爭激烈的奪嫡之爭中,他一直是置身事外。

  但是人不可能完全不為以後著想,他也要防著其他兄弟趕盡殺絕,所以暗中培植自己的勢力是必要的,難保有一天就用得上,若是全無自保能力,只能倫為刀下鬼。

  孫子逸等人便是五皇子安排在民間的助力,五皇子不求能奪嫡成功,但最起碼在他需要幫助時,會有人從背後拉他一把,讓他不至於掉落無底深淵,還有機會扳回劣勢。

  不做皇帝就封地當王,這是他們一開始的想法,因此孫子逸先去做一番佈置,等哪天大勢己定,五皇子便能有個安然無恙的地界安頓,不受威脅的度過餘生。

  李亞男無法認同的冷嗤。「他的退路是拿你們的命來換,他倒是安心呀,一群奴才使喚得這般順手。」

  孫子逸不禁失笑。「什麼奴才,我們幫他,他也在幫我們,不然我們仁恩堂的藥材怎會進得如此順利?」

  要是沒有地方官員的睜一眼閉一眼,高抬貴手的放行,光是官場上上下下的層層剝削,再加上一定程度的「孝敬」,好的藥材到了他手上也沒利潤可言,全進了官員銀袋。

  她一聽,細眉不由得顰起。「你是說你南下購買藥材是一虛,實際上是替五皇子設立江南據點?」好方便傳遞消息?

  聞言,他難掩驚訝,沒想到她對政局這般敏銳。「虛虛實實,實實虛虛,誰能說得通?我們的確藉著藥材的買賣互通有無,但家裡的藥材生意我還是會接手,先固本才能談其他。」

  「皇室的鬥爭你別攪和得太深,不要顧著外面的,防不了家裡的,你那個弟弟時時刻刻都等著取代你,你要是再一心二用,只怕顧此失彼,得不償失。」

  孫子逸笑眸一揚,不顧傷勢地擁她入懷。「我的好小小,你果然是心疼我。」

  「放手、放手,摟摟抱抱成何體統!你不要以為我救了你就能任你上下其手。」李亞男橋顏緋紅,氣的。

  「我只是抱著,沒有上下其手。」他一臉委屈,好像沒付諸行動是他吃虧了,他得從其他地方找補。

  她氣急敗壞的擰他耳朵。「我是你能隨便抱的人嗎?你才好一點就想找死是不是?!我都不知道為什麼要救你了。」

  「輕點,小小,耳朵要掉了。」孫子逸裝出求鐃的可憐模樣,能屈能伸大丈夫,在心愛女子面前不必在乎顏面。

  李亞男好笑又好氣,真想把他的耳朵給擰掉,這個無賴越來越得寸進尺了。「傷口縫好了,你可以走了。」

  「但我還沒抱夠你。」他就是不想走。

  「你是想讓我喚人來把你抬出去?」那就丟臉了。

  孫子逸笑出聲。「那你就真的非我不嫁了,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瓜田李下……」要說沒什麼也沒人相信,世人只信自己雙眼所見。

  李亞男又羞又惱,臉色漲紅。「再有下一次我絕對不救你!」

  「下一次我不會讓自己受傷,看到你捨不得的神情,我好心疼。」

  他看得出來她是真的擔心他,從她毫不猶豫取出悟了大師所贈的丹藥相救時,他知道她的心己傾向他。

  她從不問他為何受傷,是因為她害怕,不願接受他也會死的事實,她再怎麼恨他,卻從沒想過要他死,青梅竹馬的感情不是說忘就忘得掉,他可是用心澆灌了她好些年。

  「你那是傷口痛,和心無關。」她一向實際,男人的花言巧語如畫上煙柳,不是真的。

  孫子逸心滿意足的將頭枕在她雙峰之間,眼底風流。「一樣的痛,為了我的小小,我要保重自己。」

  「你要耍無賴耍到什麼時候?」他當他今年才三歲嗎?她家明楠都不做這麼幼稚的行為,太丟人了。

  聽出她極力忍耐,他忍不住低笑,「小小,嫁我可好?」

  「不嫁!」他憑什麼認為她只能選擇他?

  「那我娶你,可好?」

  「換湯不換藥。」無趣。

  「生米煮成熟飯。」他濃眉一挑。

  「我把你砍成八塊喂狗。」

  「捨得?」

  「我使刀不像射箭那麼好,怕會砍得參差不齊,務必見諒。」骨連肉,砍不斷,痛死他!

  孫子逸微眯起眼,瞅著她有些狡繪的笑容,真是最毒婦人心。

  李亞男不甘示弱的迎上他的目光,兩人互看了好一會兒,她問道:「孫子逸,時辰不早了,你真的不走?」他若不走,她真動他不得,他傷得太重了。

  籲了一口氣,他苦笑道:「我動不了。」

  「動不了?」

  「力氣上不來。」他半邊身子麻了。

  「什麼叫力氣上不來?」她小有怒氣,敢情他又在找理由耍無賴了?

  臉色稍有好轉的孫子逸仍顯得虛弱。「點穴點太久,氣血堵住了,得慢慢運氣疏通。」

  「你現在這樣子怎麼運氣?」就算她不懂武,但是武俠片看得可不少,他的情形根本不允許他動用內力,傷在胸口,一動就傷筋動脈,血流不止。

  看她著急的模樣,他反倒笑了。「要麼,你扶我離開,要麼,你讓我留下,我休息一下就有力氣了。」

  「你……你是吃定我了!」李亞男氣得咬牙切齒。

  「夫妻是一體的,不吃你還能吃誰?」孫子逸還真想吃了她,她此時的嬌媚神態只有他一人瞧得見。

  她冷笑著兩手開攻,掐拉他的臉皮。「你要是再在嘴上占我便宜,信不信我讓你沒臉沒皮。」

  他用力點頭,信!她不是正在做了嗎?

  可憐的他,還沒把娘子娶進門,夫權己盡喪。

  「我累了,不想和你周旋,勉強收留你一晚,天一亮你就得離開。」這已經是她最大的讓步。

  聞言,孫子逸倏地兩眼一亮。「睡你的床?」

  「想得美!」李亞男的春蔥纖指指向窗戶下的羅漢榻,她平時都躺在那兒看書。「睡榻。」

  聊勝於無。「你要來陪我嗎?」

  回答他的是迎面而來的絛紅色繡吉祥如意靠枕。

  「自己爬上去。」

  傷口會痛加上怕被李家的家丁發現,孫子逸不敢笑得太大聲,但是從他起伏明顯的胸口看得出來,他的心情非常愉悅。「小小,我頭暈。」

  他原本是想博取同情,沒想到手一撐著桌子站起身,頓時感覺四面牆向他壓來,天旋地轉的站不穩。

  驀地,一雙纖弱的細胳臂扶住他,旋轉的黑洞才稍微停止,他小心的跨出一步,移向窗邊。

  「失血過多的人不能突然站起,要緩緩起身。」李亞男捐過血,知道失衡的感受,心臟的血液送不到大腦,導致腦部暫時性缺氧,平躺一會兒就能恢復正常。

  而他的情況和捐血相似,都是大量流失血液,雖然外觀看不出異狀,但身體內的血氧已經短缺。

  「小小,你應該去學醫。」她註定是醫藥世家的媳婦,對醫理的瞭解比習醫多年的大夫還深入。

  「除非是一代神醫,否則是賺不到大錢的。」她的意思是,醫術好才能千金難求,一般的大夫還是苦哈哈,一年賺得的銀兩還沒她開當鋪一日的收入多,當奸商比當醫者賺錢。

  「你呀,真是死要錢。」她最常掛在嘴邊的就是銀子大爺,其他人都得往後排。

  「你不要錢?」一將人扶到榻前,李亞男冷不防的放手。

  孫子逸沒料到她會突然退開,身子重重地往榻上一跌,他呻吟了一聲,抬手捂著胸口,鑽骨的痛讓他冷汗直冒,過了好一會兒,待疼痛舒緩一些後,他才道:「以後你管家,我……我賺的銀子全交給你打理。」

  「睡覺。」她從櫃子裡取出新的被褥,朝他臉上扔去。

  他接個正著,同時也扯痛傷口,倒吸了口冷氣。「你不十白我摸上你的床,偷香竊玉?」

  李亞男輕蔑地睨了眼他連走都走不穩的身子。「想死趁早,老和尚給我的四顆藥丸有三顆用在你身上,我得留一顆以備不時之需,所以若你的傷口裂開請自求多福。」

  這話說得明白,他有色心也沒那力氣,若是強行硬來,他只會死得更快,她不會再救他,牡丹花下死也要看值不值得,一時的快活不是風流,而是找死,聰明人謹之、慎之。

  「小小,我是真的想娶你為妻,我心悅你。」說完,孫子逸體力耗盡的閉上眼睛,以緩慢的氣絲運轉周身。

  回到床上躺好,以為自己會睡不著的李亞男翻個身,面朝內,有個男人睡在她屋裡,水陣一閉想著要難以入眠了,沒想到再一睜眼,竟然天亮了,窗外的光亮使得一室明亮,她看到兩個丫鬟輕步走動的身影。

  「小姐,起床了。」輕霧捧著準備好的衣裙,要伺候小姐更衣。

  「那個……」李亞男看向空空如也的羅漢榻。

  「什麼?」輕霧偏著頭,想聽清楚小姐在說什麼。

  「沒什麼。」走了也好,省得她掛心……掛心?李亞男心口一緊,不願承認她為孫子逸擔心,只是他傷得那麼重,走得了嗎?

  「孫少爺是在卯時前離開的。」遞上淨面巾的輕寒輕聲說道。

  「是嗎?」李亞男一頓,這才接過巾帕拭面。

  「有些氣息不穩,但無大礙。」輕寒補充道。

  「那就好。」禍害果然是禍害,生命力堪比小強。

  她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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