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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 -【庶女出頭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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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5-9 01:53:32
【第十章 】逼著王爺上戰場

  「不好了、不好了,打起來了,邊關又開戰了,這次是東涼國代戰公主率軍攻城,聽說她力大無窮,驍勇善戰,僅用三萬兵馬就攻下五萬人防守的涼州,堪比用兵如神的秦王……她會不會兵臨城下呀?」

  大街上喧鬧不已,面有慌色的百姓奔相走告,前方有戰事傳來,兵荒馬亂,戰事告急,幾十萬大軍壓境,恐難抗敵,低迷的士氣無法提升,眼看著城池就要不保,落入敵人手中。

  原本還有個戰無不克的秦王能出兵迎敵,他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一柄紅纓槍一揮,敵軍死傷遍野。

  可是自從三年前中了埋伏後,意氣風發的大將軍失去往日的雄姿,他上不了馬,揮不動長槍,消聲匿跡地一蹶不振,除了渾渾噩噩度日外,什麼也不做的形同廢人。

  大明朝的良將何在?

  滿朝的文武百官竟無一人回答得出。

  他們過去太依賴從無敗績的秦王了,以為幾近滅國的北夷已無力再奮起,其餘幾個小國不足為慮,因此沒了秦王也無所謂,幾名小將還是能擔起大任,戍守住邊關要塞。

  誰知沒沒無聞的東涼國竟在短短數年間崛起,還出了個年僅十六的悍勇女將——東涼國二公主,她出兵奇詭,不以正規戰術交戰,反而屢出奇招襲擊。

  代戰公主薩瓦琳一戰成名,她與大明朝的戰國將軍皇甫桓相提並論,是新一代的女戰神。

  「這是你要的?」

  酒樓靠窗的二樓雅座,一名相貌俊逸的男子撫著下顎,面色淡漠的俯視街上行色匆匆的百姓,他並非悲憫世人,無喜無怒,沒有絲毫表情,像是三界紅塵外的旁觀者。

  「看到生靈塗炭,百姓流離失所?」另一名錦衣男子手握酒杯,修長的指頭白嫩柔皙。「這不是我要的,可是我又不得不為,上位者安逸太久了,該讓他曉得何謂民生疾苦。」

  他也痛心,痛心朝廷的無能為力,費心養了一群將才,給予最高的榮耀,只要不犯大過,在崗位上駐守幾年便能回京加官晉爵、封妻蔭子,從此扶搖直上,平步青雲,卻沒想到居然會連一個小丫頭也打不過,不戰而逃的將涼州拱手讓人,還讓她因此役而揚名天下,成就一代名將。

  雖然早知道會敗,但真沒想到會敗得這麼狼狽,以後這局面他要收拾起來會很麻煩,己方的兵一聽到她的名字便氣弱三分,士氣不振還打什麼仗?

  「你用百姓的性命為自己鋪路,良心可安?」一場戰爭要死多少人,其中最無辜的是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

  「不,你錯了,我所做的事才是拯救萬民。」他不做,死的人會更多,在位者總是以己心揣測人心。

        他蔑視道:「強詞奪理。」

  輕笑出聲的皇甫桓將手中的酒杯往前一送,敬了一杯。「你可知我邊關有多少將士?」

  「別說是為了他們,我會更鄙視你。」他以為他一個人就能呼風喚雨,以人為棋地下起天下局。   

  「我承認我也有自私的一面,為了不讓我的妻子擔心受累,我得為他們留一條後路,不過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西北兵權不在我的掌控,那些我帶出來的將領會有什麼下場?」誰都知道那是他的人,放眼整個大明朝有誰敢用?

  男子不語,陷入深思。

  「皇上會想辦法把他們打散,將我的兵分到他信任的人營裡,重新編冊抹去過去的戰功,以新兵之姿再入軍隊,而後這些人會被打壓,慢慢失去鋒芒,成為生鏽的刀。

  「最終有兩種結果,一是引起兵變,西北軍旅自成一團,佔據西北山區與朝廷對立,一是卸甲歸田,再也不肯奉旨從軍,一旦兵禍再起,有誰能拿起刀劍再衝鋒陷陣……」

  戰禍連連是人禍,少了西北軍的邊關是擋不住南蠻、西羌、東涼三國聯軍,若再加上想分一杯羹的北夷,大明危矣!到時離鄉背井逃避戰亂的百姓將會數以萬計,而大多數人會逃不過,一路奔波的缺衣少食,路有餓死殍。

  男子長嘆一聲,「還是你看得透徹,是我短視了,忘了帝王的多疑歷來皆有,少有例外。」

  君臣相忌最要不得,尤其是帶兵在外的武將,身為帝王該信之、撫之,而不是疑心他擁兵自重,逼宮入朝。

  「我也不想和他鬧得連兄弟都沒得做,還得遠遠的避開,可他一再踩我所能容忍的底線,為了自保,我也只好搏一條生路。」皇上不仁在先,別怨他不義在後。

  其實與東涼國這一戰,皇甫桓自始至終沒插過手,由著東涼國逐漸坐大,勢逼大明朝。

  這也就是因為他的袖手旁觀,加上他喝令他的手下不得多事,因此無人向朝廷示警,底下的人不說,皇上又怎麼會知情,於是出現了軍情漏洞。

  以往傳遞軍情一事是由秦王負責,好讓朝廷儘快籌措糧食因應即將到來的大戰,將士吃飽了才有力氣打仗。可是秦王已經不管事了,皇上曾派幾撥人想接手他讓出的兵權,但鐵桶般的西北軍不接受外人,仍奉秦王為主帥,無功而返的人馬不肯再請纓前往,因再無戰事了,皇上遂也懶得管這群狂軍,漸忘了西北軍情的重要性。

  「那些人還在等你回去是吧?」簡直是一群蠢夫,一個不能追敵的將軍還有什麼值得他們等待的,盲目的崇拜罷了。

  一想到並肩作戰的邊關同袍,皇甫桓嘴角輕揚,「你有幾分把握能治好我的腿?」腿好了,就能走了。

  「不是有王妃為你排毒嗎?要我做什麼,錦上添花不成?」口是心非的神醫君無恙不屑的撇嘴。

  「她是她,你是你,她對我的在意出自關心,而你只想拿我來試藥。」他傷的是腿而非腦子,還能分辨其中的不同。

  「怎麼?連一句重話也捨不得說,這麼護著你的小妻子,我倒要瞧瞧她有多大的能耐,能把硬如鐵板的大將軍化為繞指柔。」女人不都是一個樣,還是秦王妃有三頭六臂?

  「一會兒你就會見到她。」只怕他也是被噎得說不出話的那一個,明知她說的是歪理還反駁不了。

        聞言,君無恙大感疑惑,「什麼時候王府的女眷能自行出府了,你就放任她滿大街亂走?」

  「你試著向她解釋何謂婦德,本王會十分感激。」妻子的話要聽得,妻子出門要等得,妻子花錢要捨得,妻子打罵要忍得,她振振有詞的強調這才是女子四得。

  他聽過後一笑置之,可是後來他發現不知不覺中,他竟被「教化」了,只要妻子一個可憐兮兮的眼神丟過來,他的心就化了,她說什麼就只有「對」、「好」、「可以」。

  捨得花銀子寵老婆,等她等得再久也甘願,她說的話全是對的,他不敢不聽,因為後果會很嚴重,她若不高興給她數落兩句、掐個兩把也沒什麼,花拳繡腿的也弄不痛人。

  「王爺,你是不是太縱容王妃了……」驀地,他的目光停在酒樓下方做少婦裝扮的女子身上,他看的不是她出色的容貌,而是她的動作,她正向一名逃走的偷兒丟擲……木瓜?

  還丟中了,正中後腦杓。一會兒,女子不見了。

  這……這女人也未免太大膽了,區區弱女子竟也敢撼動大樹,那名偷兒的大腿都比她的腰還粗。

  「桓哥哥,你來評評理,我叫老羅幫我摘花,他居然說那是女人的活兒,他一個大男人不做娘兒們的事。娘兒們又怎樣,他以後不娶老婆了嗎?長得五大三粗的,我真懷疑有哪個瞎了眼的姑娘會瞧上他……」

  她都沒擺譜,他敢給她擺譜,真是貓兒不撓人就忘了她有爪子了。

  「坐,喝口茶消消氣,和個腦子沒拳頭大的大老粗計較什麼,不是平白的氣苦自己。」皇甫桓眉頭一挑,被罵得像孫子、垂頭喪氣的羅佑東趕緊讓人送上王妃愛喝的香茗。

  「去去去,別在我身邊晃,看得都扎眼,我是王妃吶!你竟敢不聽我的話,桓哥哥,你替我罵罵他。」皮癢了,不臭罵上幾句他怎知道她多想抓、花、他。

  「好,我替你罵他,但我得先曉得發生什麼事。」皇甫桓看向他派在王妃身邊的武婢明葉。「羅大頭做了什麼?」

  武毅將軍多了個外號——頭大無腦。

  才跟著王妃不久的丫頭在情感上比較偏向羅佑東,他們好歹認識幾年,有幾分交情,而且她也認為王妃有幾分無理取鬧,太任性了,但她的主子是王妃,說不說實話都是為難。

  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她只好避重就輕的挑字揀話了。

  「啟稟王爺,王妃看上一戶人家院子裡的丁香,她一時驚喜不已的嚷著要煉成花油,讓羅將軍花十兩銀子把開滿整棵樹的丁香摘下來,一朵也別剩下。」以勢壓人非秦王府做法。

  「但對方不肯賣是吧?」皇甫桓似親眼目睹似,絲毫不以王妃的作為為忤,反而投以安撫神情。

  「是的,王爺。」明葉回答。

  「羅統領,回府後領軍棍五十。」

  不僅羅佑東愕然,明葉也驚訝的側目,明明不是他的錯為何要受罰?

  羅佑東同時是王府編列在冊的儀衛司統領,趙走西是副統領,兩人管著五百名王府侍衛。

  「錯的人不用罰?王爺,太偏寵王妃會為人所詬病。」本想作壁上觀的君無恙忍不住出言譏誚,他瞧出此女正是適才在樓下捉賊的蠢女人,本來對她有幾分特立獨行的好感在此時崩落。

  「桓哥哥,這個管閒事的人是誰?」長得還不錯,就比她家王爺差上一點點而已,二號美男。配角。

  「君無恙。」一言帶過。

  「他是幹什麼的?」不正視人的斜睨叫人很不愉快。

  「大夫。」

  成清寧水眸閃了一下,不痛不癢的輕「喔」一聲。「幫你治腿的那一位吧!他成嗎?看起來像來騙銀子的庸醫。」

  太年輕了,才二十出頭,若不是穿越的,這年紀的人能學到多少精湛醫術,除非他有醫學天份。

  「哼!你可以不讓我治,當一輩子殘廢。」君無恙惡毒的說著,從不因對方位高權重而留點口德。

  「桓哥哥你瞧,他根本沒本事,明擺著是江湖術士,怕醫不好你露出馬腳,隨便找了拙劣藉口就想搪塞過去,這人太無恥了。」成清寧一臉鄙夷的輕哼三聲。

  這一聲聲輕蔑的哼聲讓一向心高氣傲的神醫變了神色,眸色沉沉,「誰說我治不好他,易如反掌。」

  「別說大話了你,我也能治好他呀!十年、八年用藥養著,早晚有一天清掉餘毒。」用她的方式可行,就是耗時,要一點一點的拔毒,還要持續推拿、復健,避免肌肉萎縮。

  換他一哼,「就你那爛偏方,治上一百年也斷不了根,他中了是『蝕骨毒』,毒都侵入骨子裡了,沒下猛藥以毒攻毒逼出舊毒,他這條腿是廢定了。」

  「牛鼻子老道也很會說呀!也沒見他捉出一隻鬼來,光說不練誰不會,誰看過蝕骨毒了,就你嘴上說說,唬唬外行人,好掩飾你醫術不佳的事實。」欺世釣譽。

  「你說我是假道士?!」他目光沉如深淵。

  「雖不中亦不遠矣!醫道本一家,若你真有本事就來賭一賭,看你夠不夠膽。」

  成清寧的眼神讓人很不痛快,像在看一件被拋售的瑕疵品,價錢一時喊高了怕吃虧。   

  「賭什麼?」一開口,他有種掉入陷阱的感覺,卻想不出有誰敢算計他,眼前「無腦」的王妃嗎?

  「賭你幾日內能治好桓哥哥的腿,一年會不會太為難你了?」她一臉假情假意的輕視道。

  「不用。」君無恙瞇起眸,冷言凍人。

  「半年?」

  「太長。」

  「三個月?」

  他火大的一喊,「你到底要不要王爺好起來?」

  成清寧悠悠哉哉的撇嘴,「本王妃不想太高估你,萬一你解不了毒豈不是砸了神醫的名號?」

  「十天,給我十天,我保證還你行走自如的王爺。」他原本預估要一個月,用緩和的方式解毒。

  「三天,本王妃要看看你有沒有真能耐。」猛烈一點的藥無妨,只要王爺的雙腿能站立。

         他咬著牙,一副要吃人的模樣。「不行,太趕,七天。」

  「四天。」她退一步。

  「……五天。」他討價還價。

  「好,成交。」她很滿意的天數。

  成清寧一鬆口,君無恙頓時臉一訝,有些不敢相信刁鑽的王妃會妥協,而非蠻橫不講理的逼他。

  「桓哥哥,他真的是神醫嗎?怎麼激他幾句就上鉤了?我還以為神醫都是高風亮節的神仙人物,醫者父母心,不因外力而改變初衷,沒想到他會笨成這樣。」讓人大失所望。

  「她用激將法?」恍然大悟的君無恙面色難看。

  皇甫桓寵溺的看著妻子,輕握她小手。「王妃向來淘氣,君大夫莫怪,她就是受不得氣。」

  原來他還得罪她了,女子的小心眼。「難怪她用十兩就想買下人家的丁香花,想必是太嬌氣了。」

       見不得人說妻子一句不是的秦王將羅佑東叫到面前,「你可知你犯了什麼錯?」

  這……「屬下不知。」

  「不知?」他冷笑。「讓你待在王府太屈才了,才幾年沒上戰場,你這把刀就鈍了。」

  「王爺……」羅佑東惶惶然屈膝一跪。

  「小羅羅,本王妃來告訴你錯在哪裡,不教而殺想必你也不服氣,你自個兒說說你在王府是做什麼的?」王妃要立威。

  「王府儀衛司統領。」他聲音宏亮。

  「職責為何?」

  「護衛王爺、王妃的安危。」每一次出行皆護衛在側。

  「那麼不論本王妃做的是對是錯,身為王府統領只能聽令執行,但你做了什麼?你抗令不從,若在戰前,你敢對王爺所下的命令產生質疑嗎?軍令如山,身為前方將士你只能服從。」打他五十軍棍還算輕了,忤逆犯上是死罪。

  「屬下、屬下……」他額頭冷汗直冒。

  「說穿了,你們並沒有把我當王妃看待,心裡想著那不過是寧平侯府的庶女,要不是走好運嫁入王府,哪能高攀上神人一般的秦王。」她的親和作風也是原因之一,讓人以為她沒脾氣,是個沒多少威儀的王妃。

  「屬下不敢,王妃是秦王府的主子。」只要是合理的要求,他莫敢不從,絕無二話。

  成清寧笑笑地一撩碎髮,「是的,秦王府的王妃,享王妃尊榮,卻不是戰神的妻子,你們認為我們並不相配。」

  沉目不語的皇甫桓始終握著妻子的手,不時給予支持。

  羅佑東不再開口,心中默認她是有些配不上王爺,她太愛財了,市儈又功利,把紀律森嚴的王府搞得像鬧市似,很多兄弟都不習慣過於安逸的日子。

  「你只看見我強買強賣,卻不知一年前我與我姨娘,喔她已是我爹的平妻,本王妃和崔氏到廟裡上香,路經那座宅子,那時我正想開間芳療館,瞧這地點不錯,便上前詢問宅子賣不賣。

  「可你知怎麼了嗎?宅子裡住的是衛國公府陳管事的外室,當時陳管事就在屋裡,他認出我娘就是侯府的崔姨娘,便想著替我嫡母教訓姨娘,不僅不賣屋還叫人打我和我娘,好幾個人棍棒齊下,甚至高喊著要打折我娘的腿……」

  「王妃,屬下並不知情……」他真做錯了。羅佑東愧疚不已,他不曉得王妃在寧平侯府過得這麼辛苦。

  「我為了護著娘被打了幾下,荷葉為了護住我被打破了頭,一個國公府的奴才就能欺我至此,難道我不能還以一二嗎?我只是要了他的花可沒要了他的命。」還算仁慈。

  「屬下甘願受罰。」王妃好可憐,她真是心地善良。

  只會帶兵而無智謀的羅佑東毫不知曉王妃早就報了仇,就像秦王說的受不得氣,沒隔兩日就花銀子請了幾名閒漢將陳管事暴打一頓,折了他一隻胳臂,還讓人往宅子丟進上百條拔了牙的毒蛇,把那外室嚇得花容失色,邊跑邊尖叫,不慎跌斷了兩顆牙。

  「去,給他們一百兩,把住在裡面的人全趕出去,那間宅子王妃要了。」皇甫桓冷冷地道。

  「是,王爺。」

  羅佑東一起身便往外走,真要以一百兩銀子強買人家價值五、六千兩的宅子。

  「桓哥哥,我們算不算仗勢欺人?」不見難過的成清寧笑得像三月裡盛放的桃花,好不嬌艷。

  「咱們秦王府算是仗勢欺人嗎?一沒欺男霸女,二無圈地自肥,身為皇親國戚不張揚幾分,人家還當我們秦王府只是擺設而已。」敢動他的王妃,殺無赦!

  「嗯,桓哥哥說的都對,我聽你的。」成清寧小鳥依人的朝他肩頭一靠,柔若弱柳的任由夫婿餵食。

        這個女人……這個女人也變得太快,太會裝了,簡直集陰險於一身。嘴角抽搐的君無恙決定遠離禍害。

  「你真的是秦王妃嗎?你若是秦王妃,就不會逼我用激烈的方式解毒,用藥太猛會傷了他的身子。」原本他想用溫補的藥先調理身體,等狀況允許了再輔以針灸逼毒,雖慢,但對身子無礙,還能增強筋骨。

  成清寧忍住溢向喉頭的苦味,「但王爺等不了,他是秦王。」

  「秦王又怎樣,治病養傷能急於一時嗎?」太過急於求成反而欲速則不達,造成無可挽回的損傷。

  「他再過幾天就要帶兵出征了。」他不能不去。

  聞言,君無恙倏地扭頭,面露「你瘋了」的神情。「他那個樣子怎麼帶兵,讓人背著奮勇殺敵嗎?」

  「是呀!你也曉得他那個樣子怎麼帶兵,可是他不去,誰能振奮邊關將士的士氣,這些天來你也看到百姓臉上驚慌的表情,他爬也得爬去。」他是定海神針,安邦衛民。

  「皇上不會允許。」那是他兄長,親的。

  她笑了,笑得令人心疼。「君神醫,是你太天真了,還是對人性了解得不夠透徹?你以為以王爺的身手會在班師回朝的途中中了暗箭?皇上會點頭的,為了他的天下,為了他的社禝家國。」

  就算秦王不提,皇上也會加以暗示,他已經箭在弦上了,不得不發,犧牲一人以換他的皇位堅不可摧,他何樂而不為?

  親生兒子都不信了,還信羽翼已豐的兄弟。

  「你是說……」皇上要讓秦王去送死?

  成清寧面色平靜。「所以我只能請求你儘快醫好王爺的毒,讓他有自保能力,我不希望一代英雄折於那雙腿,他是翱翔天際的雄鷹,林間奔跑的猛虎,不能蟄伏在彈丸大的京城,受制於至高無上的皇權。」

  「你比我懂他。」他汗顏。
 
 她輕笑,「我們是夫妻呀!朝夕相處,同床共枕,連我都不曉得他在想什麼就枉為人妻了。」她是秦王妃,要做好王妃的本分。

  「但我認識他十年,他肩上的刀傷是我上的藥。」他和師父出外雲遊,一名小將渾身是血的被抬到他們面前。

  當時的秦王傷得很重,他以為沒救了,但是秦王像死不了的九命怪貓,命硬得很,連發了三日高燒後居然活了下來。

  從那時起他便對秦王的身體起了極大的興趣,一有機會便在他的身上試藥,試試他的承受力和療效,秦王是他試過最滿意的「藥人」。

  「相知不在時間長短,對一個人的了解也不是三言兩語,人越在高位越顯得高深莫測,明明在發呆也會被人認為在憂國憂民,深思國家大事。」多麼苦逼的人生,只能裝模作樣的做別人要他做的樣子。

  「秦王也會發呆?」他揚眉。

  「王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慾。」他也要吃飯喝水,穿衣睡覺,而非神壇上受人膜拜的泥塑神,只吸供香就足夠了。

  君無恙沉默了好一會兒,他緩緩抬起清逸俊秀的面容。「先把東西準備好,我這兩天就為他祛毒。」

  「好。」她可以放心了……吧?   

     與此同時,皇甫桓正在宮中問政殿裡,他是在酒樓用膳時被奉旨前來的內侍叫走,臨走前特意囑咐君無恙「務必」要平安地送王妃回府。他不信皇甫褚,當今聖上。

  但是皇上召見他不得抗旨,即使他貴為親王仍是皇上臣子,帝王召見他能說不嗎?

  面對面色沉靜的皇兄,他內心五味雜陳,還正年輕的他雖不良於行但還算身強體壯,而日夜為國事操勞的皇上已見老態,眼角的紋路清晰可見,嘴角兩側的頰肉微微下垂,眼眶四周浮腫。

  他老了。

  「朕老了,比不上年輕人,做起事來力不從心,老是覺得容易疲累,一批起奏章都快看不凊楚上頭的字嘍!」到了他這年紀,不服老都不行,過了五十也算進入老年了。

  看到坐在輪椅上的秦王,以及半張鬼面面具外的俊美面孔,容貌漸老的皇甫褚還是羨慕皇弟的正值青年,秦王的年輕對比他的年老,那份不甘和妒恨不免油然而起。

  不是說皇上萬歲萬萬歲嗎?為什麼他才活了四十幾個年頭便不再年少,少眠多夢,皮膚暗沉,從御書房走到內殿就氣喘吁吁,腿腳也開始使不上勁,上下階梯要人攙扶。

  皇帝是天子,應該長生不老,容顏不改的統領萬民,千秋萬世的傳承,壽與天齊才是。

  容貌體力大不如前的皇甫褚已經開始害怕變老,不甘心受死,只想長命百歲,屠盡兄弟才占上的皇位他誰也不給,誰敢心生覬覦他便讓誰死,唯有死人才不會有圖謀天下的野心。

  「皇兄是太勞心,老為國事操勞,事有緩急,別趕在一時處理完,累了就休息,讓太醫開點滋補的湯藥讓你補補身,皇兄是一國之君,要為社禝百姓保重身子。」這是集權的必然結果,什麼都想一把捉而不肯放權。他誰也不信,自是什麼事都得自個兒來,鐵打的壯漢都會倒,何況是日理萬機的皇上。

  「朕也想歇一歇,可是事兒實在太多,一下子江南水患,水淹萬頃良田,一下子川地出現鼠疫,咬了莊稼不說還會傳人,還有蝗蟲肆虐……唉!朕都煩得夜不成眠。」天災造成的糧食缺口要如何補上?今年的稅收又得短缺不少。

  皇甫褚煩惱國庫沒錢,國庫沒錢表示他的私庫入庫銀兩不多,身為國君怎能比臣子窮呢?那豈不是大大地打臉。

  他想要找錢,而且看上了秦王妃的芳療館,樹大招風,她的鋪子太賺錢了,短短時日賺進數十萬兩銀子,早就讓人眼紅的想獨吞,要不是她運氣好嫁給秦王,鋪子不知早就轉了幾手。

  若是芳療館變成他的私產,他就不愁沒銀子了,若再以君王之意下令開遍全國,那他想多造幾座驪山行宮都不成問題,內務府那些閹貨和工部蠢貨也不會哭窮的喊:銀子不夠,不夠銀子呀!皇上。

  可困難的是,他不能討要皇弟媳的「嫁妝」,且還有個秦王在,他想暗動手腳都不行,目前他們兄弟還沒到撕破臉的地步。
  「皇兄太過竭盡心力了,於國不利,倒不如讓幾個皇子來幫個手,你有十三名皇子,成年的有十名,還愁沒人幫你分憂嗎?」皇甫桓不卑不亢的推舉幾位在民間聲望較高的皇子,皇上用不用則是他的選擇。

  一說到他那些外表忠厚,內心奸狡的皇子們,皇甫褚還算不錯的氣色頓時多了陰霾。「他們不行,還太生嫩了,整天只知道吵吵鬧鬧,爭這個要那個的,叫朕煩心。」

  「皇兄,不放出去磨練磨練怎知有多少本事,你也年歲漸高了,總有管不動的一天,何不趁這機會讓幼鷹學飛,說起來皇長子都比臣弟年長几歲,還不能擔起重任——」

  不讓他說完的皇甫褚舉手一揮,「別提這事了,朕心煩。聽說你很寵新娶的秦王妃,為了她都肯出府走動了。」

  在此前三年,不論他怎麼召見,皇甫桓都以「面醜,不宜見人」為由婉拒,他也好些年沒見到自個兒兄弟。拜秦王妃所賜,龜縮在王府的秦王終於會陪王妃出門,或回門,或逛街,或陪同到自家鋪子轉轉,不少瞧過秦王夫婦的人都說他們看起來很恩愛,鶼鰈情深。

  這倒引起皇甫褚的不解,他是見過秦王妃,美則美矣,但還不致美到傾城傾國的程度,怎會讓生性孤僻的秦王為之傾心?他以前也賜過比秦王妃更美的美女給秦王,他看也不看一眼的悉數退回,只說醜。

  難道是臉毀容的緣故嗎?心境也改變了,不再是大明朝第一美男子的秦王懂得遷就,只要乖巧溫順,姿色尚可便成。

  「臣弟沒有新娶的王妃,自始至終只有一個王妃。」皇甫桓強調秦王妃只一人,他不會另娶或續弦。

  聽到他的「情深意重」,皇甫褚呵呵地笑出聲,「好,好,是朕說錯了,能讓你娶親也真不容易,太后用心良苦了。」

  「太后的慈母心臣弟感念在心。」陰錯陽差地,他娶到合心意的妻子,的確該感謝母后的玉成。

  「既然感激就多帶你家王妃到宮裡走走,陪太后聊聊王府的事,她一直不放心你,想多知道你的近況,身為人子要以孝道為先,不可老做些令人擔憂的事。」皇甫褚語帶試探,試探皇弟有無不軌之心。

  聊王府的事?是刺探王府的動靜吧!他在心裡冷笑。「皇兄也聽聞寧平侯府姊妹易嫁之事,臣弟的王妃乃庶出,對宮中的規矩不甚了解,等她背熟了宮規臣弟再帶她進宮。」

  「呵呵……自家人何必見外,弟妹的規矩不學也罷,朕允她不規矩總成吧!」秦王妃年紀不大,想必還很孩子心性。

  皇甫褚想的是庶女的見識終究不如嫡女,也沒見過什麼世面,宮裡都是人精,挑幾個伶俐的內侍去套話,鐵桶似的秦王府也就有了裂縫,他能從中得到不少不為人知的秘辛。

  「皇兄不如擬個旨,臣弟的王妃向來蠢笨,要見到實物才肯相信。」

  這當然是反話,成清寧要是笨,天底下沒有聰明人了。

  皇帝氣笑了,本來想套秦王反被他套進去,給秦王妃多了一層保障。「你這精明的小子,倒是會在朕這邊討便宜,可見你是真心疼寵秦王妃。一會兒朕便擬旨給她恩寵,這下你滿意了吧?」

  「謝主隆恩。」跪不下去的皇甫桓拱手一揖。

  「朕給了你恩澤,你也得給朕回報一二,這次的戰亂你看如何是好,該派何人掛帥?」他有意無意的瞟向皇甫桓的腿,眼中閃著複雜的神色。

  如果秦王的腿未殘就好,他就不用發愁邊關無人。

  可是秦王不殘,他又擔心危及自己的皇位,殘與不殘都進退兩難,他真是把自個兒困住了。

  皇甫桓不語的撫著猙獰面具,薄唇抿成一直線。「皇兄不該問臣弟這件事,臣弟都這樣子了,還能指望臣弟為皇兄殺敵嗎?臣弟連上床都要人攙扶,更遑論馬上征戰。」

  「月湖,你別氣惱,朕沒那個意思,只是你征戰多年累績不少實戰經驗,朕才向你詢問詢問,好找出應敵之策。」

  皇帝一慌就叫出秦王的小名,趕忙安撫,而秦王忿然的神情更讓皇帝相信秦王的腿的確是廢了,不能再如尋常人行走。

  心,安了,可以放出去了,不會起什麼大亂子。

  皇甫桓苦笑的一搖頭。「皇兄,臣弟這些年對上的是以剽悍著稱的北夷,他們的作戰模式和想法臣弟能猜出個十之八九,故而能挑出他們最弱的一環予以痛擊,可面對東涼國卻是束手無策,他們出兵奇詭,擅長打野戰,只怕——」

  「只怕什麼?你快說,別吊朕胃口。」他急得都長口瘡了。

  「只怕不太樂觀,臣弟已三年未接觸戰事,面對瞬息萬變的戰局無法推測,除非到了陣前一窺究竟,否則臣弟也給不了皇兄什麼好主意。」東涼人往往打了就跑,十分無賴的打法,叫人想回擊都無處下手。

  「那你就去……呃,朕的話說快了,是隨軍同往,當個參將,不用你上戰場,只在後頭出謀劃策就好。」當軍師。

  面色凝重的皇甫桓語重心長道:「皇兄,臣弟剛娶王妃,還在新婚當中,讓王妃空閨獨守,臣弟於心不忍,何況朝中沒人嗎?居然連個殘廢也派上場,皇兄很想臣弟死吧!」

  皇甫褚一僵,神色不太自然。「皇兄對不住你,若不是為大明百姓,皇兄也不想你身陷險地。」皇帝動起親情攻勢,想令秦王念及兄弟之情,順了他的意。   

     「皇兄,臣弟能力有限……」皇甫桓一手放在中過箭的腿上,似在說:臣弟已經不良於行了,皇兄勿再相逼。

 「你若去了,朕派人接秦王妃入宮與太后作伴,皇弟大可放心前往邊關。」他暗示以秦王妃為人質相脅。

     皇甫桓的手一緊,「王妃不喜拘束,宮裡規矩太多,怕她不習慣,臣弟願為皇兄再戰沙場,請讓王妃留在王府,替臣弟打理府中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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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5-9 01:54:02
【第十一章 】陪你一起疼

  「這針紮下去會不會疼呀?」

  她在中醫診所做過針灸治療,細細長長的針跟毛髮差不多大小,怎麼這位不跟狗談笑的庸醫……神醫,他的針盒一拿出來裡頭有一百零八根針,長短不一、粗細不均。

  那長針的長度能將人腦給穿透吧!這一紮下去還有命在嗎?不會就此一命嗚呼哀哉?!要不要先喊暫停一下,確定有無致命之虞再說?

  那麼粗的針……嚇!惡寒。

  「不痛。」君無恙很忍耐的回答身邊喳呼不停的麻雀。

  「你當然不痛,扎的不是你的肉,大可一臉老僧入定的神情,此身已坐化。」不痛不癢。

  「我還沒死。」她不能安靜點嗎?吵得他無法靜心。

  「等你死透了我給你上香,此人死於醫術不精。」三腳貓功夫連自己也救不了,枉負盛名。

  君無恙的眉頭一抽,再抽,連三抽,把脈的手指都有些不穩。「王妃娘娘,小民尚未開始醫治。」她的聒噪勝過千軍萬馬。

  「我知道呀!我替桓哥哥疼,誰知道你的醫術是不是神乎奇技,要是中途關鍵時刻掉鏈子,不是很難看?」她是為了他的聲譽著想,凡事要慎重再慎重,以防大家不想要的「萬一」出現。

  「除非斷了氣的,若還一息尚存,小民想救就救得了。」你可以閉上嘴了嗎?少在耳邊念叨。

  這年頭說大話的人真多,現代醫學都救不了癌症末期,他能開刀取出腫瘤嗎?「麻沸散有沒有?一帖下去就什麼感覺也沒有了。」

  忍到極限的君無恙「啪」地把脈枕甩向一旁。「麻沸散沒有,但有效果相似的安息散,不過以王爺目前的情形,就算小民在他腿上插滿了針他也感受不到一絲痛楚。」

  聽到他近乎刻薄的譏誚,成清寧不滿的一瞪眼,「你,不是好人。」

  「小民從沒說過自己是好人。」他只是不常做壞人而已。

  「你是大夫。」她指控。

  「醫者也有草菅人命的黑心大夫。」為了賺錢不管不顧,什麼虧心事都做得出來。

  「你這個黑心無良大夫,男人長得太好看真的不太牢靠。」靠臉吃飯,蠱惑世人。

        他反擊道:「秦王有大明朝第一美男子之稱。」好看之人不只他一個。

  「他毀容了。」啦啦啦……她贏了。

  「……」君無恙無言。

  他們旁若無人的鬥嘴,眼裡有沒有他的存在?

  被冷落已久的「苦主」皇甫桓好笑的輕咳兩聲,提醒兩人他還在,他再大度也容不下妻子和別的男人把他視若無睹的聊天談笑,即使他們之間火藥味濃濃。

  「很高興本王的面醜取悅你們,要不要再繼續?本王給你們斟杯茶。」希望他們喝得下去。聽到他既冷且酸的語氣,兩個人的戰火暫時平息了一會兒。

  「桓哥哥,人家是擔心你嘛!你看那針又粗又長的,真的不痛嗎?」她光看就覺得好痛,痛到肝疼。

  「就算痛又如何,你說能不治嗎?」比起不能走,這點痛又算什麼,他在戰場上受過更重的傷。

        成清寧一聽,眼淚都快掉出來了,泫然欲泣。「桓哥哥,你怕不怕,我陪著你,一直陪著你。」

        他低笑地撫著她白玉芙頰。「你出去,別待在屋裡,你會承受不住的。」

  她再聰慧也只是一名剛及笄的柔弱女子,他憐惜她,不想她擔驚受怕,祛毒的過程太冗長,她的體力吃不消。

  「小看女人的人通常會吃大虧,我一個庶女能在嫡母的手上討生活,還能闖出一片天,你敢小看我?!」她什麼場面沒見過,連在車禍現場她都能面不改色的打電話叫救護車。

  成清寧認為她的心臟很強悍,能臨危不亂,處變不驚。

  但是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不關己則已,關己則亂,當看到自己的丈夫如垂死的魚痛苦掙扎時,她的心一紮一紮的抽疼,很想大聲的狂喊:不要做了,就這樣了,殘一輩子我也跟著你!

  「寧兒,聽話。」他輕聲的哄著。

  「我不,你不許趕我走,夫妻是同生共死的鴛鴦,缺一不獨活,不能讓我只分享你的富貴,卻不讓我為你分擔身體上的痛楚。」那種夫妻很表面,不能交心。

  「寧兒……」面對妻子的固執,皇甫桓抑鬱在心。

  明明他貴為親王,卻管不住一名老往他頭上蹦的小女人,打不得、罵不得,還得好生的哄著,否則她耍起橫來沒人消受得了,軟刀子一刀一刀的割,讓人鈍疼鈍疼地,卻拿她沒撤。

  成清寧小人得志似的摀住皇甫桓的嘴,挑釁地揚眉又擠眼。「咱們溝通溝通,我講你聽,只能點頭,不能搖頭,我可不跟你客氣,你現在是想跑跑不了,全在我的掌控中。」

  正在準備針灸器物的君無恙聞言眉頭一挑,微露出鄙夷,像秦王、秦王妃這般的夫妻,他見都沒見過,一個太嬌氣,仗著受寵老使性子,一個太傲氣,卻又老是被妻子牽著鼻頭走,夫綱哪去了,能縱容為妻者無法無天嗎?

  「……」手放開。

  皇甫桓指指她的手,她不放手他沒法開口。

  「反正我是打定主意了,你說不說話都一樣,除非你把我打暈了,否則我絕不離開。」成清寧張狂地一揚鼻,好不驕縱。

  一隻大手聽了她的「建議」,在她細嫩玉白的後頸上輕撫,似在考慮朝哪裡往下劈才不會傷到嬌人兒,但是……

  還有下文。

  「不過你最好想清楚我醒來後的後果,本王妃一向有點小脾氣,你被狐狸咬過沒有?包管你一生難忘。」當她是紙糊的呀!想拿捏就拿捏,那也要看她願不願意。

  恃寵而驕指的便是成清寧這種人,在她還是寧平侯府庶女的時候,她多麼低調做人,謹小慎微,盡量把自己縮成小紙團般不讓嫡母注意到她,一方面又伏低做小的討好嫡姊,尋求她一點小小的庇蔭,夾縫中把日子過得平凡又無趣。

  那時的她根本不敢對人高聲,服從明哲保身的原則,不該管的事絕對不管,一有點不對勁趕緊開溜,除了弟弟弘武還能得到她一點關注外,她連自己姨娘的死活也不當一回事。

  說是無情,其實是冷漠,從現代穿越到大明朝的她並無融入感,她一直覺得自己是格格不入的外來者,冷眼旁觀世局的變化,憑著穿越人的聰慧,總有一天會扭轉逆勢。

  可是她嫁人了,成了某個人的妻子,在水乳交融的那一刻,她驟地感受到她再也回不去了,只能留在這時空繼續做某人的妻子。

  沒想到皇甫桓的寵愛讓她淪陷,她被寵得無法無天、百般包容,不由得恢復原本張揚的性子,毫無負擔接受皇甫桓對她好和縱容,同時她也放開自己的心接納他,兩人結同心,恩愛兩不疑。

  「你到底要不要他好起來?再拖拖拉拉的,本神醫就不治了。」管他五日之約,他說過他不是好人,沒必要遵守諾言,毒不解也死不了,還能活好些年。

  討厭的囓齒科生物,真該壓在水裡淹死。「我有阻止你動手嗎?王爺的腿現在歸你了。」

  難道還能把他切三段,一截下身、一截身軀、另一截剩下一顆頭顱?兩個男人同時在心裡嘆息,王妃真是妙人兒。

  「下針包含整條大腿,請王妃迴避,小民要為王爺寬衣。」你一個女人看男人脫衣服不好吧?

  「該看的我都看過了,王爺不必害羞。」她本來想說睡都睡過了,秦王上下哪一處她沒摸過,還避什麼諱,不過古人太含蓄了,只做不說,因此她也矜持了些,沒講得那麼直接。

  是你該害羞好嗎?我們是為了你著想!皇甫桓眼中流露出歉意,君無恙則眉心一顰,兩人互視一眼,眼底或有包容或是莫可奈何,君無恙眼中還多了一抹誚意。

  瞧!你寵出來的女人,她的臉皮有多厚呀!居然連這種事也不在意,你再寵呀!寵到無邊,看她會不會踩在你頭上?   

  我寵我的女人我樂意,沒人可寵的你少在一邊發酸,知道你吃味我容忍,但別太過了,我家寧兒可不許你弄哭她。

  男人的眼力較勁。

  「既然王妃不避開就搭把手,幫小民將王爺的褲子脫下。」他就不信她敢做,女人還是躲回繡閣繡花吧。誰知成清寧二話不說立刻動手,把篤定她會退開的君無恙嚇得差點一針扎在自己手上,驚愕不已。

  她……她到底是不是女人呀?就算是自己的丈夫也用不著這麼……落落大方。

  「脫了。」然後呢?

  幸好戴了面具,不過皇甫桓另半張臉已是紅的,在男人面前赤身裸體無妨,但還有妻子在場,那就叫人沒法坦然面對了。

  他,臊了。

  「不用全脫,我只要一隻右腿。」中了毒箭的那條腿。

  「早說嘛!你害我白忙一場。」成清寧拿起乾淨的布巾,蓋住丈夫……呃,胯下以上的身軀。

        是王妃你脫得太快,他根本來不及阻止。

  這對夫妻的床笫事一定很和諧,秦王對王妃才會百依百順,瞧她的雙手多熟練,三兩下就把王爺剝得一乾二淨。

  「寧兒,你到一旁坐著,別妨礙君大夫下針。」怕妻子累著,皇甫桓出聲讓她坐到能伸腿的羅漢榻上。

        她搖頭,「說陪你就陪你,你是風兒我是沙,纏纏綿綿不分離,你的大手我握住了。」

  望著彼此交握的手,內心一軟的皇甫桓不再言語,她要握就讓她握吧!不能否認地,她手心傳來的微暖讓他心一定,整個身子也跟著回暖,像是渾身沐浴在陽春三月的暖陽下,令人身心舒暢。

  「一開始不會有任何感覺,但一刻鐘後會有微麻的酸澀感,隨即你胸口會像被隻無形的手掐住,痛到無法呼吸……」腿無感,但其他的地方將痛徹心扉。

  心口一揪的成清寧連忙追問,「你不是說不會痛?」

  「腿不痛。」他未有虛言。

  「但痛的是五臟六腑?」蔥白纖指微微一顫。

  君無恙冷笑,「是你急著求成,若按我的方法用一個月來調適,讓人痛到想死的疼楚會減輕不少。」

  「皇上要王爺七天後隨軍起程。」他根本等不了一個月。

  「七天?!」這麼快!

  忍住奪眶而出的淚花,她數給他聽,「五天內解毒,我還有兩天時間替他推拿筋絡,就算不能立即站立,但起碼他的腿能動,多讓人扶著練習走路,到了邊關時他應該能自己上下馬了吧!」

  也許還不能奔跑,做太過激烈的動作,但緩步慢行還是可以的,時日一久也就行走自如了。

  沉默半晌,君無恙嘆氣后道:「我要下針了。」這一對夫妻呀!真叫人氣到肝發疼又恨不起來,讓冷情冷性的他都動容。

  他取出一隻硃紅色瓷瓶,將十八根長短銀針浸泡在瓷瓶裡,一會兒銀針的末端全部變黑,表示有毒。以毒攻毒有極大的風險,但他自從秦王中了毒箭后,便精心研製解藥,還在人的身上試藥。

  雖然那人死了,不過他有把握王爺一定會成功的,只是一下子用藥太多,王爺的身體得承受極大的痛苦,尋常人絕對忍受不了。

  「痛……」

  「我才下第一針,而且不是下在你身上,你喊什麼痛?」好在他手穩,不然一針下錯了可就全完了。

  「我替桓哥哥痛。」喝!一針紮下去還捻針,真的沒感覺嗎?

          完全不痛的皇甫桓輕拍妻子小手,安撫她,他沒事。

  「一會兒你再替他喊痛,因為他會痛得發不出聲音。」君無恙臉色不佳的惡言惡語。

  在成清寧暗罵他是壞人時,他又連下三針,皇甫桓的腿上已插了九根銀針,原本只有針尖變黑的銀針漸漸地整根全黑,皇甫桓的額頭不斷冒出細汗,很微小地像是染了霜氣。

  但他的腿還是不覺得痛,就是身體由丹田處慢慢地熱起來,然後那熱氣一絲絲、一縷縷的往上爬,停在跳動的心口,那股熱氣越來越熱,幾乎是燒燙了,快從他的喉頭噴出火。

  「啊——」

  痛,被火燒灼的痛!

  五臟在翻攪,身體在燃燒,體內像有隻著火的鳳凰東竄西撞,急於要破胸而出,飛向九霄雲外。

  「桓哥哥,你怎麼了?是不是很痛……」聽到野獸般的狂吼聲,面色堅毅的成清寧迅速握緊丈夫的手。

  「有點快……」毒發得太早了。

  「有點快是什麼意思,你快幫幫桓哥哥,他看起來很難受。」他到底會不會解毒?

  「我的針才剛下完,照理來說相生相剋的兩種毒不會這麼快發作,他的筋絡堵塞太久了……」不應該是這樣……

  「和我常幫他推拿、揉按有沒有關係?」他的大腿原本繃得像石頭,她用了吃奶的力氣才把硬塊揉開。

  「推拿、揉按?」

  君無恙讓她把手勢做了一遍,再琢磨了一下,倏地,他雙目亮如火炬。

  「這手法可行,他腿上的毒因不斷推擠揉壓而有所鬆動,順著汗水排出體外,因此他的毒和我所下的毒中和,齊齊往胸口流去。」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除了針灸外還能用香藥推拿,把藥藉由揉按的方式滲入體內……

  哈!他懂了,還能這麼用。

  君無恙歡喜又學到一種新療法,走火入魔的當場演練,完全無視已經痛到無法開口的患者,渾身汗涔涔的皇甫桓像被從水裡撈起似,身下墊的被褥都濕透了。

  「君瘋子,他還要痛多久?」大量流汗會造成脫水,成清寧一口一口喂著夫婿補充水分。真是瘋了的君無恙看也不看她一眼,甩手一揮,「三個時辰。」

  「什麼,三個時辰?!」那人還不痛死了。

  「該說他因禍得福,還是命大走運,你給他用的那些香藥確實有排毒作用,但用在蝕骨毒上是劇毒,可是你又用蒸療法將毒素強行蒸出,他體內的毒性被淡化,並未產生致命的危險。」既是毒,也能解毒,非常有趣的變化。

  「請說些我聽得懂的人話。」一下子有毒,一下子無毒,他何不幹脆點說個明白。

  全身劇烈疼痛的皇甫桓抑不住的伸手亂捉,他只想捉住什麼握在手中,好支持他繼續撐下去。

  不斷流下的汗水滴落他雙瞳,模糊了他的眼,隱約看見晃動的身影在眼前,他一把握住,耳邊隨即傳來低柔的女聲——

  「桓哥哥,我陪著你,不怕,我們會熬過去的,我需要你,大明百姓也需要你,數以萬計的邊關將士更需要你的帶領,我們絕不會輸給那個臭皇帝。」讓他抱著他的皇位去死吧。

  什麼臭皇帝,他沒聽見,這位秦王妃也太膽大包天了,膽敢辱罵皇上。

        收著藥箱的君無恙裝聾作啞,但嘴角揚起一抹頗為歡快的笑意。

  早就該有人罵罵剛愎自用的君王,他一得權就忘了君為輕,社稷次之,百姓為重,沒有百姓哪來的天下?

  「這給你,一兒抹上,到了明天一早你手上的瘀紅就會消散。」看她順眼,他給了她一盒去瘀的「玉女桃花霜」。

  受寵若驚的成清寧只怔愕了一下,隨後順手收下。

  三個時辰後,皇甫桓的第一次解毒順利完成,他虛弱得要人從背後撐住才坐得住。

  君無恙來取針時,十八根銀針黑得像燒過的狗骨頭,每根銀針還滴落兩到三滴的黑血,床下的踏板被黑血腐蝕得冒出氣味難聞的黑煙,可見這毒有多猛烈。

  「桓哥哥,你還好嗎?」他的臉好白,白得像紙。

  喉嚨乾澀的皇甫桓啞著音,顯得有氣無力。「別……別擔心,我沒事,就……咳!咳!想淨個身。」

  「你的腿有感覺了嗎?」他流了好多的黑血,看得人觸目驚心,但能把毒排出來總是好的。

  「麻麻的……」下意識地回答,話一出口他自個兒也怔住了,不敢置信地朝已有酸麻感的大腿撫去。

  「這才第一天而已,接下來四天有得他受的,先是酸,而後是酸痛,再來是萬蟻鑽動的痛,最後你會覺得有幾百隻野獸在撕咬,一次比一次痛。」將銀針放入化毒水的君無恙語氣譏誚中帶著幸災樂禍,他是大夫,但不代表他仁善寬和。

  「桓哥哥,我們才不怕呢!擁有強大心志的人連刀山火海都敢闖……」啊!好疼。

  療毒完的皇甫桓累到睜不開眼,成清寧手一舉握拳時他忽地闔上眼,沒瞧見往下一滑的衣袖內露出的藕白皓腕,上面有一圈紅得發紫的瘀痕,五根手指的指痕清晰可見。   

*             *             *

        「三妹妹,你讓我叫人加緊趕工的十架蒸餾器完成,哥哥我給你送來了,你看要往哪裡擺……」

  人逢喜事精神爽,分紅分到荷包滿滿的寧平侯府二少爺成弘文滿臉春色,紅光滿面,走起路來都帶著風的,看來有幾分才子的風流,以及商賈的銅臭,腰上繫著獸雕玉佩。

  他現在也有閒錢養人,身後跟著幾個隨從,他入股芳療館的事在寧平侯府裡並無人知曉,兩兄妹口風都緊得很,因此入了銀袋的銀子不用上繳,全成了他私人的財物。

  董氏幾人以為是秦王妃給他的零花,因為以前在侯府時,他們的感情最好,成弘文的功課幾乎全是成清寧寫的,而平日缺這少那的成清寧則由成弘文補貼,兄友妹恭的兩人比同個娘胎出來的親手足還親。

  當然崔氏和成弘武也受益不少,成清寧光明正大的以王府之名送禮,雖然人人都有,但他們到手的最多,還有偷給的銀票,因此成清寧一嫁人後,這兩母子的手頭反而寬裕了,有個會賺錢又位高權重的女兒,崔氏的底氣滿滿,腰桿也挺直了,不再唯唯諾諾地看董氏臉色過活。

  「哎呀!二哥哥,你動作真快,我前兒剛說你就弄好了,你對這事真上心。」親疏遠近一見便知,她這一世若有什麼值得寬慰的,那便是有這麼個好兄長,耿直坦蕩、隨叫隨到。

  個子竄得比妹妹高一個頭的成弘文豪氣萬丈的拍拍胸膛,「妹妹交代的事向來是正事,哥哥再胡混也不會忘了,一會兒你瞧瞧有沒有疏漏,都照你畫的圖紙燒的。」

  什麼琉璃內管、陶鍋瓷桶的,都是精細的活,他跑遍全京城才找到幾名工部退下來的老工匠,按照三妹妹的說法讓他們一人負責一部分的燒製,圖紙不得外流,一旦燒好了便將圖紙給燒了。

  他也不傻,當然知道獨門技藝不能讓外人學了去,所以他一直派人盯著,直到完成了便連夜運走。

  「二哥哥辦事妹妹哪敢挑剔,肯定是最好的,你這人是懶散了些,但為人還是很可靠,妹妹以後要多靠你了。」

  成清寧語帶雙關,可性子直到不像文官子弟的成弘文聽不出來。

  「你這是誇還是貶?怎麼二哥哥聽來有些不對味。」他沒好氣的一瞪眼,「懶散」肯定不是好話。

  不用人吩咐,已被王妃教得進退有據的荷葉、荷心讓守後門的婆子開了門,讓載著蒸餾用具的馬車駛進王府,力氣大的府內侍衛將重物一一搬下車,放入特別整理出的屋子。

  前頭的兩兄妹往花廳走去,兩人邊走邊聊,小時候長得不像的這兩個人在最近一、兩年越長越像,也不知是何緣故,也許是同年出生又同個爹,難免五官、輪廓相似。

  「哪裡不對味了?我這是在稱讚你,瞧你把事辦得多好,比起以前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讀書,你勤快多了。」他根本不是讀書的好苗子,若是好好培養還能當個有品味的紈褲。

  紈褲不全是吃喝嫖賭、不學無術的浪蕩子,還有熱衷琴棋書畫、風花雪月的才子,美人坐懷毫筆一揮,醉臥桃花樹下大放狂歌,呼朋引伴登高去,採得菊花煮酒喝。

  只要有錢什麼做不到,他不是嫡長子,日後寧平侯府的世子之位沒他的份,早晚是分出來的二房,他沒有一技之長如何養家,自是要為他尋一條好走的出路,讓他一生順遂。

  成清寧覺得自己像老媽子,成天操心這、操心那的,什麼也放不下心,不自個兒盯著心就慌,簡直是提早衰老的跡象。

  「欸!都過去的事還提這些做什麼,你別老是揭我瘡疤,前些日子我娘還說我一無是處呢!逼著我去求個蔭官做。」他們這種出身的人家,只能走封蔭的路子。

  勛貴門第不走科舉,也考不上,他們不和一群文人爭少得可憐的名額,有別的捷徑,跟吏部提一提便能走馬上任了,朝廷有不少虛職、空缺便是留給世族子弟,拉攏其家族。

  「那你自己的想法呢?想當官還是做點別的。」他的性子不適合官場,容易得罪人,若是從商倒是八面玲瓏。

  可惜董氏不會同意,她一直認為她生的兒女是人中龍鳳,只會比別人更有出息,位居更高位,不可能落於人後。

  商人?成弘文想都別想,董氏會先打斷他的雙腿。

  臉上微露一絲迷惑,他苦惱地撓耳,「王爺不是要到前線嗎?你看我能不能當個掌旗小兵?」他想從軍。

  「你?」成清寧在心裡想著:別逗了,你這身板也想當兵,再說董氏她肯點頭嗎?「母親同意了?」

  一說到董氏,他沮喪地想仰天長嘯。「娘要我入國子監,趁這兩年多結交一些官宦子弟,日後好對我的仕途有些幫助,她現在滿腦子都是要我做官的念頭,不肯死心。」

  他是當官的料嗎?肚子裡沒半點墨水,叫他寫個公文恐怕手都會抖。

  她試探地說著,「你有沒有考慮過接手府裡的庶務,三叔父他畢竟是三房,以後偌大的寧平侯府是咱們大房的,大哥哥肯定要入朝為官,而四弟他……母親是不會隨便讓人管銀兩的,所以只剩下你了。」

  董氏恨透了崔氏母子,絕對不會將府中大權分出去,她只想著怎麼輾死他們,不可能讓兩人好過。

  「我來管……」他行嗎?成弘文猶豫了。

  「其實你可以從芳療館試著學起,改日我做精油時你來跟著學幾招,若我沒空時你好搭把手,不能只領分紅不做事吧?你妹妹我快累死了。」她裝出疲累的神情。

  一聽她說累,他馬上想到她財迷的個性,不免念上兩句。「王府又不缺你錢,幹麼累死累活的攢私產,少做一些不會少塊肉,銀子永遠也賺不完,慢慢來。」

  成清寧斂笑地流露出悵然神色。「王爺又要出征了,他一向將那些兵視為他的兄弟,邊關苦寒,他常自掏銀子稍做補貼,我若不多賺些銀兩,他哪來的銀子給跟著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們也有爹娘妻小,一家子要養活。」

  「皇上也真是的,王爺都那樣子了,他還讓王爺上戰場……朝廷沒人了嗎?」成弘文說不出口殘疾人士也去作戰,皇上的做法太不厚道,有違天理,他只能心裡暗暗埋怨。

  「不就沒人了,有誰在軍中的聲望能高過秦王,皇上也是為了大局著想。」今日有秦王,明日呢?秦王會老,也會拿不動戰旗,那時的大明朝要靠誰守護,那些只會動動嘴皮子的文官嗎?」

  「明天王爺就要走了,你還要做精油不為他打理行囊?」如果自己也能跟著去就好了,跟在秦王後頭准有戰功撈。

  「早弄好了還等你來說,我連冬衣、雪靴都準備了,滿滿的兩大車,他一走我的日子就空閒多了,不如趁這段時日多做點精油香膏,咱們多開幾間分鋪賺銀子給王爺送去……」她流露出一心為丈夫掙錢的模樣,好像她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他。

  其實成清寧是打算囤貨,精油的保存期約兩到三年,她打算一次做足三年的份量,以確保鋪子裡的貨源不斷貨。

  教成弘文做精油是後手,若是她無法及時供貨,好歹有他頂上,工序太繁複的精油她不敢指望他,但簡單的幾樣應該可行。

  「你還要開鋪子?」他咋舌。

  她賺得還不夠多嗎?一年幾十萬白花銀嘩啦啦像流水般淌進來,他光抽成就錢多到不知怎麼花了,她還會少了不成?

  她但笑不答,水眸晶亮。「如果,我說的是比方,如果有一天我出事了,你就迅速的接手芳療館,有寧平侯府當靠山,其他勢力不敢伸手染指,你照樣開鋪子迎客——」

  「等等,把話說清楚,什麼叫有一天你出事了?你是堂堂的秦王妃,朝廷之中有誰敢為難你。」聽出不對勁的成弘文語氣一急,打斷她未竟之語。

  「好好聽我說,二哥哥別急,你也曉得朝廷慣例,武將鐵甲上身,他的家眷一律留京不得出城,王爺雖聲威仍在但腿腳不便,若在陣前有個決策疏失,皇上縱使是君也難堵百官之口,總要有人出來代過。」

  「你是說……」他臉一白。

  「二哥哥別嚇得腿軟,我是說萬一,不一定會發生,我家王爺是何許人也,哪會輕易被人打敗,只是一想到王爺不在身邊我就難免胡思亂想得多。」   

 真的只是她胡思亂想嗎?這種事皇上自是做得來,脅家眷以做人質,讓前方將士為其效命,征戰多年,少年將軍白頭回,爹娘已不在了,而妻子不識人。

  他吁了一口氣,「哥哥膽子小,不許嚇我。」

  成清寧淘氣的一吐舌。「未雨綢繆嘛!我總要給自己找條後路,你是我唯一信得過的人,當然要先叮囑一番。」

  「三妹妹……」他怎麼覺得有點不太對勁,卻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心裡頭悶得慌。

  「二哥哥先聽我說完,若我被太后召進宮不在王府,你就幫我多照看幾分,那些新園子、新院子剛修葺好,不要讓它們長雜草荒廢了,母親和你們有太后護著不會有事,可我怕牽連了我娘和弘武,看情形不妙你馬上把他們送走……」

  她這是在交代大禍來臨前的逃難嗎?難道王爺會敗?

  成弘文想到秦王的殘腿,又想到東涼國的代戰公主,一男一女兩代戰神,鹿死誰手尚難分曉,可想想連馬都上不了的秦王怎麼能大戰代戰公主,有可能一舉挑了她的長槍,技壓番女嗎?!

  他開始擔心起來了,大軍尚未開拔他已滿臉憂色。

  「我在城內有座三進宅子,養了一家五口人看宅子,裡面備了銀兩和日常所需,你把人送到了就別再去,等過個三、五個月風聲停了再將人送出城,看我娘要去哪裡,或是直接把他們送至平沙城,交給王爺……」平沙、落雁、嘉倉是邊關三大城,其中以平沙城最大,駐軍也最多,平沙城內亦有一座秦王府邸。

  為了安排日後的退路,成清寧不厭其煩的仔細叮囑,她把房契、地契都交給成弘文,再轉給崔氏,並把寫好的精油方子交由他保管,並告知鋪子的鑰匙和帳本她會擱在哪兒。

  重複再重複地說了一上午,聽得成弘文頭昏腦脹,他走出秦王府時腳是浮的,有些沒力氣。一直到許久以後,他才猛然一驚,有人要對付秦王。

  而那個人除了……再無他人。皇上?!

  「桓哥哥,你說我做的對不對?我放不下的人和事實在太多了。」她以為她會了無牽掛,沒想到留下這麼多牽絆。

  花廳旁的小門,一輛輪椅滑了進來,坐在輪椅上的皇甫桓輕握妻子的手微緊兩下。「你做得很好,你把所有人都顧慮到了。」

  「府裡的人要全部帶走嗎?」成清寧蹲在輪椅前,將螓首往夫君腿上一靠,仰首看他。

  「輕車簡從。」人一多就難免走漏風聲。

  「也就是說婢僕們都留在府裡,讓他們守著王府。」也好,有人看管著才不會敗壞太快,這裡面有她太多的心血,她捨不得王府變成一座廢墟。

  「總不能不留人吧!以後還會回來的,用不著太感傷,我只是去打仗,並非一去不復還。」京城,他另一個家,母后還在,他總是要入京瞧瞧。

  「不許說堵心的話,我可是讓人在京城開了賭局,賭你大獲全勝,你不準讓我輸錢。」什麼不復還,賤嘴。

  「哈哈——財迷王妃。」這樣也能撈錢。

  她生惱的朝他腿肉一掐。「笑什麼,京城人傻錢多,與其讓他們吃喝嫖賭花光了,不如本王妃做點善事收了,日後才能用在有需要的人身上,這是納福積德。」

  「好,王妃說的是。」家有悍妃,不敢駁斥。

  「桓哥哥,你的毒真的清乾淨了嗎?」看他臉色還很蒼白,連著幾天的祛毒他都瘦了一大圈。

  感覺雙腿有力的皇甫桓笑著撐起上身,試著下地行走。「我能走個兩、三步了,再多做練習便能走得更穩……」

  他走了兩步,一個重心不穩往前一晃,成清寧連忙上前一扶。

  「桓哥哥小心……啊!疼……」她的手腕……

  「怎麼了,寧兒,哪裡疼?是我撞傷了你?」他低頭看著扶著細腕的她,一抹淡淡的瘀紅露了出來。他拉開她不讓人掀的袖口,明顯的腫脹讓他倒吸口氣。

  「不痛的,桓哥哥,我只是忙著為你收拾行李才忘了上藥,一會兒抹了藥就好了。」沒什麼大不了,就看起來嚴重了些而已。

  「是我弄的?」他心疼不已。

  「比起你受的苦,這點小傷不算什麼,重要的是你撐過來了。」他能上馬了,他們將來的路便好走了。

         聞言,他動容地眼眶泛淚。「我定不負你。」

  「我心亦然,君心即妾心,兩不相負。」他不負她,她也待以真心,往後的日子攜手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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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5-9 01:54:41
【第十二章】 望君早歸

  又是一次的送別,心態全然不同。

  站在巍峨高牆上,成清寧淚眼婆娑的俯視城牆下萬頭攢動的大軍,她視線模糊看不清楚前方,只覺得鼻酸,想哭,萬分的難捨難分全寫在臉上。

  淚流兩行,風中低泣。

  前一次,她送的是戰功彪炳的戰國將軍皇甫桓,身跨黑馬,威風凜凜,容貌俊美得令天地為之失色,紅纓槍拄地而立,腰佩短刃,全城鼓舞,歡聲雷動,將士們身染戰意。

  那時秦王是大姊姊的未婚夫婿,她含羞帶怯,等著良人歸來,而她成清寧只用看熱鬧的心情來湊一腳。而今她含淚相送的是枕畔相偎的丈夫,姊夫變夫君,感受截然不同,人未走遠她已感覺到心痛。

  「秦王出來了,秦王出來了……」

  城牆下的百姓大聲呼喊著,但是看到坐在輪椅上被侍衛推著走的鬼面面具男子,眾人的歡呼聲忽地一弱,嗚嗚的哀泣聲幽幽飄出,一聲、兩聲、三聲……彙集成一面哭牆。

  這是他們心目中的英雄嗎?

  為什麼他都傷成這樣了,皇上還要讓他上戰場,他能打仗嗎?朝廷對戰場退下來的傷兵何其殘忍,人都不能走了還往前線送,皇上對秦王有多大的仇恨,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

  於是,哭聲更大了。

  城牆內外瀰漫令人鼻酸的悲涼,連二十萬大軍內也有人偷偷拭淚,為他們淪為參軍的主帥大感不平。

  皇甫桓是將士們眼中的神,他的傳奇是不朽的,沒有人能超越,更有不少人以他為目標,期盼自己也能締造不世戰績。

  「該走了……」這一刻,終於來了。

  揚著手,皇甫桓讓人將他送上停在一旁的馬車,雙腿不良於行的他只能以馬車代步。

  「委屈你了,王爺。」一名小將眼眶紅腫將秦王抱上車,他的雙臂是抖顫的,因為那不能平息的哀傷。

  「不委屈,能和兄弟們並肩作戰,即便戰死沙場也含笑九泉。」西北才是他的家,他的天空。蒼鷹翔空。

  「王爺,我護著你,用我的生命。」他絕對不會讓王爺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用他的熱血立誓。

  「好,好兒郎,你就當本王的親衛吧!」看得出他的眼神很清正,是個能培育的好苗子。

  「是。」小將欣喜的一應。

  在城牆上,一身白衣的成清寧恍若雪地白梅,嫋嫋嬌柔得弱不勝衣,風吹動她腰上麒麟玉佩的長絛,裙擺微微揚起,面如芙蓉的嬌顏透著霞紅,天女身姿搖曳而立。

  送行的百姓看呆了,以為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來,飄飄若霧,出塵無垢,站在那兒那兒便是幅絕美景色。

  一道明黃色身影走近。

  「朕倒沒見過大軍出城居然哭聲連天,這是在看衰我們大明朝的國運,還是對朕的決定感到不滿?」真是有趣得緊,都三年了,秦王一出現,所有的目光仍是全聚集在他身上,渾然不覺帝君現身。

  拭了拭淚,成清寧行了個宮禮,聲音微哽地道:「誰無爹娘,誰無親朋,骨肉離散的傷痛在所難免,看到兒子遠行,爹娘淚流滿面,丈夫戎甲上身,妻子倚門相盼,若無戰事誰願意離家遠赴他鄉,有些人甚至一輩子也回不了家。」

  「你在怪朕?」因為她的丈夫也在其中。

  「不怪皇上,只怪賊兒橫行,令我百姓苦無寧日。」國家興,百姓苦,國家弱,百姓更苦。苛徵重稅,貪官污吏,濁海一片民不聊生。

  「是不該怪朕,朕也不想派月湖去,可滿朝文武百官只有他一人熟知蠻夷的作戰方式,雖然他不能走,但腦子能運籌帷幄,一策能行千里,朕不用他還能用誰?何況朕的皇子也去了。」表示他一視同仁,並未有所偏頗。

  說是說服秦王妃,其實是說服自己,心虛之人總是想著千百個理由告訴自個兒,他所做的事沒有錯。   

  秦王的腿殘了,算是廢人,皇甫褚還是不放心,派了太子當監軍,一是放出去磨練,二是監控,他要知道秦王是不是雄風不再,有沒有可能再一戰而起,盡顯鋒頭?

  但是秦王以「太子有監國之責,不宜涉險」為由拒絕太子監軍,他直言無法負責太子的安危,戰場的變化難以預料,以前的他或許能保全太子,如今的他無能為力。

  怕死的太子也不肯去,上旨稱病推卻。

  在眾多皇子中,只有九皇子自告奮勇願赴邊關,皇甫褚考慮再三便允了,因此皇甫尋也在這次的隨軍中。

  「皇上有十三子七女,子女數眾多,一個個排在你面前也不見得都能認齊吧!就算少了一個也不痛不癢,反正後宮的嬪妃還能生。」他不缺兒子。

  「放肆!」皇甫褚怒斥。

  「皇上,臣妾的丈夫也在裡面,他的腿一點感覺也沒有,要是敵軍偷襲,他只有坐以待斃的份,臣妾發發牢騷也不行嗎?要不然你還我丈夫。」他自個兒怎麼不御駕親征,讓百姓讚許他是心繫家國的好君主。

  「你……你好個潑婦,在朕面前也敢耍潑!」她這無賴個性是跟誰學的,市井小民都沒她這般無理取鬧。

  「皇上,臣妾當你是王爺的親兄長,臣妾的大伯子,才敢直言不諱地向你訴苦,其實臣妾也知任性了,可是心裡還是很難過,明天起臣妾就看不到王爺了。」說到這裡,她嗚嗚地哭起來。

  聽到那一聲「大伯子」,皇帝的心軟了一半,耳邊再傳來悲切的嗚咽聲,他什麼氣也沒了,只覺得眉心一陣抽痛——這也是一名庸俗的婦人,不如想像中的慧黠通透。

  「好,朕不怪罪你,你也別再哭了,大軍就要起程,你再不看一眼就沒得看了。」也許也就剩這一眼了。

         成清寧抽抽鼻子,接過明葉遞來的綉菊帕子拭拭眼角淚滴,啞著音提出要求,「皇上,請允許臣妾做一件事。」

  「什麼事?」她又想幹什麼?

  「送王爺一行。」她要留下驚天絕響。

  「送?」他挑眉。她以為她能離京?

  「鼓來。」鼓?

  在皇甫褚的納悶中,一面能站十五個人的大鼓被抬上高牆,鼓面是牛皮扎的,鼓身並未上色,以精湛的雕功雕出或跑、或飛、或游、或臥、或站……近百種罕見的奇珍異獸,每一隻都栩栩如生,彷彿鼓聲一起就會活過來,紛紛從鼓中竄出。

  驀地,成清寧手持腕粗的鼓棒,一擊——

  「咚」!震天的聲響如雷聲,向四面八方散開。

  馬嘶聲靜止了,哭泣聲消失了,人們的交談聲不見了,連風聲也靜悄悄。

  突然間,緩緩移動的馬車內傳出刀劍相撞的鏗鏘聲,似在回應秦王妃的鼓聲,一長兩短。我,等你。

  「這聲音怎麼那麼大……」一名站在皇帝身後的內侍捂著耳朵,小聲嘀咕著。

  一面大鼓也就敲出這麼一聲,隨即有人將巨鼓抬下城牆,豎立在人群中,旁邊放著一墨硯、一枝筆,朗聲宣布:秦王妃有令,只要親人在這次隨軍中的,都可在鼓面上留字,寫下想對親人說的話。

  一時間,大鼓四周一陣躁動,百姓們似找到寄託般往前靠近,識字的搶著留言,不識字的請人代筆,鼓面上沾滿墨字,一面鼓很快就寫完了。

  這時候下了城牆的成清寧來到巨鼓前面,眾人自然而然的讓出一條路,恭敬而激動的望著她。

  「我也來寫一句吧!我的丈夫與你們的子弟同在。」

  一枝巨大的狼毫出現在她手中,筆上沾著硃砂墨,大筆一揮,由上而下,寫出「望君早歸」四個紅色大字。

  「望君早歸……」皇甫褚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卻說出百姓們的心聲,這一刻,秦王妃的聲譽不亞於當年的秦王,她體恤民意,了解民心,將百姓拉近她,所有人都感受到她的感同身受,因為她的丈夫也在二十萬大軍之中。

  望君早歸,誰不盼著自個兒的親人早日歸來,只要有一絲期盼就不放棄,等著遠行的心中人。

  為了怕鼓面上的墨字被雨水衝掉,不久後有人在此建了鼓樓,將巨鼓圍在樓閣內,又有百姓備了香燭來此祈求,保佑在邊關的親人,一縷清香一個心願,上達天聽。

  於是鼓樓成了眾人祭祠的地方,多了香爐和塔碑,一進出城門就能瞧得見,舉凡家裡有人當兵的人家都會到此拜上一拜,成了京中一種習俗。

  多年後,塔樓躍升京城一景,只要進京的人士都會來此走一走,看看鼓上已經模糊不清的小字,以及秦王妃當年那一筆驚人的朱紅大字,這一日,她成就了傳奇。

  這些後話先撂過不提,此時的成清寧惹得皇甫褚大為不快,她看似無心的舉動把皇家的鋒頭壓過去,又拉攏民心,皇帝的心情像泡在滾水裡,全身都沸騰了。

  心有戚戚焉的小太監拭著淚。「哎呀!秦王妃這字寫得真好,那四個字真是深得人心,連奴才看了都感動落淚……」望你早回來……當年他離家時,家裡的小妹妹也說過這句話,她哭著跑出來追他。

  「你說什麼?」是好,太好了,好到不知死活!小太監身子一縮,背一彎,「奴才是說秦王妃——」

  「夠了,朕聽見了。」他不想再聽見一句秦王妃,底下百姓對她的呼聲還不夠嗎?

  「是的,陛下。」小太監敬畏的往後退一步。

  「去,傳朕的旨意,就說是朕的恩澤,秦王妃即日起進宮陪伴太后。」放她在宮外胡作非為,太不妥當。

  「是的,陛下。」

  於是秦王出征日,秦王妃連王府一步也未踏入,便被十幾位容貌秀美的宮女簇擁著入了後宮,與太后同住。

  一大清早,又是哈欠連連的開始。

  「母后……」

  「不行,你要靜下心,不可老是心浮氣躁,心不平則氣不順,氣不順鬱結在心便會得病,你年紀輕輕的,氣色比哀家還糟。」

  坐沒坐姿,站沒站相,偏是慵懶一歪又好看得緊,賞心悅目地卻叫人想搖頭嘆氣。

  「母后,人家都還沒說出口呢!你怎麼就不讓人家說了,人家心裡好難過喔!人家——」

  太后頭痛不已的舉起手,不讓她說下去。「左一句人家、右一句人家,皇家的規矩學哪兒去了?」

  像拿到免死金牌似,耍著無賴的成清寧臉皮特厚的嘻笑道:「皇上給兒臣下了詔書,免了兒臣的規矩,聖旨還擺在王府內,母后,要不要兒臣回王府取來給你一閱?」

  「免了,哀家還不曉得是秦王特意為你求來的,就知道你沒規矩。」

  她這麼多兒媳婦當中,就她最不像樣,王妃沒有王妃的樣子,行個禮也能叫錯人,讓她幫忙抄本經書,她直接睡過去,要她學畫,她畫的是奇奇怪怪的瓶子和罐子,不經允許把御花園的花全給摘了,說要做皂角,還嫌宮裡的熏香太冶艷,不如她製的香精好。

  「母后,兒臣真的待不下去了,這宮裡規矩太多,兒臣學得頭暈腦脹,眼睛看出去都是重影,頭重腳輕身子飄飄地,好像魂兒快被勾走了。」成清寧軟泥似的癱在羅漢榻上,閉著眼睛吃起南邊進貢的福字桃。

  「小孩子別亂說話,什麼魂兒被勾走了,有哀家在誰敢勾你。」不吉利,呸!呸!呸!

  「母后,我都嫁人了,嫁的還是你兒子,不是小孩子了,如果王爺還在京城,說不定明年我們就讓你抱孫了。」她的言談間透著對王爺的想念。

  一提到身有殘疾的皇兒,太后神色為之一黯。「都走了好些天了,也不曉得他適不適應?母后這心裡七上八下的,老是不放心,在外餐風露宿,他的身子怎麼受得住?」

  成清寧聞言點頭如搗蒜。「是呀!是呀!兒臣想王爺了,自從和王爺成親以來,我們還沒分開過一天,他總是哄著我,說要好好待我,給不了我健全的身子就給我他的心。」

  「好孩子,你們都是好孩子,哀家……哀家對不住你……」她沒法為她留住她的丈夫,讓她在深宮之中受盡委屈。

  「母后,你想王爺嗎?」不過你更想當個養尊處優的太后吧!她苦笑的紅了眼眶,「哪能不想,那是肚裡掉下的一塊肉。」   

  「兒臣也想王爺,想到睡不著,母后看兒臣的黑眼圈是不是又變大了,要是再不能入睡,兒臣都要到皇陵找老祖宗了。」成清寧指了指自己浮腫的黑眼圈,她熬了幾夜不睡養出來的。

  太后微驚,「又在胡說了,真要睡不好就點安寧香,哀家也常常點,寧神鎮心,一夜好眠。」

  「鎮不了,皇上的龍氣太盛,兒臣才是被鎮住的那一個,再不讓兒臣找點事做,不用等王爺凱旋歸來,兒臣已經先悶死了。」她當然只是隨便說說啦,皇上想鎮她?還要看他有沒有本事鎮。

  「不是讓你抄經……」修身養性。

  「更悶。」如果是遊記還好,起碼還看得下去,但是佛經?她又不吃齋念佛地阿彌陀佛想當尼姑去。

  「要怎麼你才不悶?」她都在宮裡待了四、五十年了,連「悶」是什麼感覺都忘了。

  成清寧兩眼一亮,像隻見到食物的小狗似的往太后靠近。「兒臣想做自己拿手的事,兒臣的芳療館……」

        太后一聽就笑了,庶女的出身改不了庸俗氣。「聽說賺了不少,讓你很是財大氣粗。」

  她眼瞇直笑,「嗯!嗯!兒臣是財迷,最愛數銀子了。」

  「你呀你,一提到銀子就來勁。哀家替你向皇上說說,放你出宮賺銀子去。」野地里的雜草,開不出一朵牡丹花。

  「母后真好,是菩薩化身,兒臣給你磕頭了。」她當真規規矩矩地磕了三個頭,一點也挑不出毛病。

  此時的太后並不曉得秦王妃是代秦王磕的頭,以報生養之恩,此後數年,她再也沒有見過秦王夫婦一面。

       皇帝原本也沒打算留秦王妃在宮中太久,臣子之妻留宿皇宮是有定例的,超過時日也會被人詬病,因此太后一求情,早就氣消的皇甫褚便允了成清寧出宮回府,打理私產。

  只不過他仍派三撥人日夜監控秦王府,府內的任何舉動都需一一回報,他要知道秦王妃在幹什麼。

  日復一日,一天又一天,幾乎是千篇一律的作息,枯燥乏味到皇甫褚聽了都直打哈欠,還道秦王妃怎麼反常了?

  「又在做精油?」

  「是的,皇上,王妃的兄長又送了兩車月季花和石榴花以及絲柏入府,臣一整天就聞到各種混雜的香氣,時濃時淡,到了傍晚王妃蓬頭垢面的衝出來,要成二少爺追加一車橙花,直嚷著橙花油不夠用。」整個王府都是香氣,香得人昏昏欲睡。

  「不夠用?」她想用多少呀?

  連著數日也做了幾百斤她所謂的精油,就她那幾間鋪子應該能用到明年了吧?她還能開分鋪不成。

  「臣略微打探了一下,除了精油還要做香藥和美白霜,王府的人不斷地向外購買材料,聽說已堆滿兩間屋子。」

  女人為了變美實在太可怕了,連鴿糞都能拿來入藥。大內侍衛一想那一包綠稠物,身子忍不住打擺子。

  「她每天就是做這些事?」不與人往來,不參與花會?

  「是的,陛下,秦王妃就愛搗鼓香品,以及……賺銀子……」大內侍衛在說王妃的癖好時,一臉難以啟齒的樣子,真是深以為恥,大明朝怎會有如此不顧顏面的王妃?

  一聽到王妃愛錢,怔了一下的皇甫褚反而哈哈大笑。「銀子好,人人都愛銀子,沒有銀子朕連燕窩粥也沒得吃。」

  「陛下……」皇上受了什麼刺激了嗎?

  「撤,先撤兩撥人回來,留一撥人在府外看守,若有可疑人物入府再來報,一個把銀子看得比命還重的小丫頭,朕還怕她長翅膀飛了不成。」

  大軍早就走遠了,光憑一個秦王妃還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搞鬼?

  誰說秦王妃不能長翅膀飛了?

  她不在皇上的眼皮底下搞鬼,她直接夜遁。

  皇甫桓臨走前給他的王妃留下三百精兵,這三百人照成清寧吩咐,三班輪流反過來監視皇上的人,看他們何時換班,何人回稟,前後共幾人,在什麼地方盯哨,以及府內沒被偵測到的死角。

  她讓侍衛一一記錄,再依對方規律的模式做了一番逃脫計劃,等著對方疏於防備之際,她好一舉脫逃。

  於是乎,成清寧每日都裝得很忙……不過事實上她真的也很忙,忙得腳不沾地,似在飛了,她利用忙碌的假象讓皇上的人馬陷入視覺疲憊,和緩紆壓的熏香會降低人的警覺性,身心漸漸放鬆,重複再重複的事看久了便會不再關注,形成慣性。

  慣性便是她逃走的關鍵。

  其實在幾次秦王妃出現時,有一、兩回不是她,而是身形、面容、語氣和她有六分相似的替身,皇甫桓特意安排的死士,她穿著和王妃一樣的衣服,披頭散髮地一副疲憊樣。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乍看之下還真像秦王妃,連真王妃看了都以為娘親多生了個女兒,她有個孿生妹妹。

  「你們真的決定了?」

  「是的。」

  「不後悔?」

  「不後悔。」

  「這一路跟著我會很辛苦,更有可能遭遇危險,你們不怕?」她最不喜歡拖累人,也不想有人死在她面前。

  「王妃不怕奴婢們就不怕。」王妃是她們的主子,王妃到哪裡她們就跟到哪裡。

  「可王妃我怕呀!雖然本王妃是不受人重視的庶女,但打小沒吃過什麼苦,這一路上長途跋涉的,我怕受不住。」還不知道會遇上什麼事呢!先怕了再說,省得到時怕得動彈不得。

  「王妃……」她們擔心得一顆心都快從喉嚨口跳出來了,王妃還有心思說笑話。

  「好了,不打趣你們了,荷葉、荷心,你們跟明葉、明心不一樣,她們是王府的暗衛,保護我的安危是她們的職責所在,而你們是我的丫頭,從小就跟著我,要說沒感情是騙人的,我希望你們過得好,不用擔憂受怕。」這一走,有可能就不回來了,千山萬水,他鄉做故鄉。

  「王妃,奴婢不怕,奴婢真的不怕,你是奴婢見過最好的主子,奴婢要一輩子服侍你。」荷心跪在地上,表明心志。

  「荷葉你呢?」她還有家人在寧平侯府,怕是走不得。

  跪在荷心身側的荷葉朝下重重的磕了個頭。「奴婢跟王妃走,沒有奴婢,王妃根本不會梳頭。」

  成清寧聞言面上一窘,她的確沒給自己梳過頭,古人的髮髻太難綰了,她總是盤不上去。「好,要走就趕快,你們的東西都帶了沒?挑有用的,別把金的銀的全帶上,太重你們會走不快。」

  眾人把要帶的東西都整理了一遍,盡量精簡,先出城再說,有欠缺的在路上買就好。

  「王妃,請跟屬下來。」

  一名身材壯實的侍衛托起王妃的箱籠,像是沒有重量的往肩上扔,一行人過了橋,下了地下庫房,三百名侍衛一個不少的聚集在此,一副急行軍的裝扮,動作一致的朝王妃行禮。

  成清寧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人的臉上,訝然一呼。

  「趙將軍,你不是跟王爺出征了,怎麼還在這裡?」她明明看見他和羅佑東一人一側的護在王爺馬車左右。

        趙走西咧開一口白牙,笑得有幾分靦腆。「王爺說王妃太聰明了,多智近乎妖,他怕你中途又弄出些不好收拾的事,因此命屬下全程護送,不讓王妃有片刻離開屬下的視線。」

  成清寧一聽氣炸了,王爺分明指她貪玩,一遇到有趣的事就想沾手,有把小事弄大的本事進而拖延行程。

  「本王妃洗漱、如廁的時候你也要跟著?」

  「這……」他看向明葉、明心,意思是她們會盯著。

  「哼!暫時先不跟你計較,我們也不彎彎繞繞了,直接出城,就走這一條。」她指向出城的暗道。

  「是。」

  侍衛先分一百名在前帶頭,一邊以火把打暗號一邊讓後邊的人跟上,另一百五十人殿後,時時警戒,必要時斷後,王妃和眾女居中,另有五十人負責注意她們狀況,隨時支應。

  情形出乎他們意料的好,王妃在出閣前是擁有數百畝田地的地主婆,王妃和她的丫頭們常在地裡走動,看起來有些柔弱但其實體力不錯,居然能跟上前頭侍衛的步伐。

  只是畢竟為女流之輩,在地道中行走了近一個時辰後漸露疲色,也有些走不動了,步履蹣跚,好幾次差點跌倒。

  「王妃,要屬下背你嗎?」問的人有點遲疑。   

  「不怕王爺將你腰斬了?」他的女人不許別的男人碰,秦王的醋勁不小。

  「……」王爺,你沒這麼狠吧?

  「還有多久到出口?」感覺走了很久,有半座城了吧?

  「半個時辰。」

  「你的半個時辰還是我的半個時辰?」她的半個時辰可能走不到三里路,而侍衛們已經在十裡外。

  「……」他又無語了。

  「罷了,讓腳程快的先行一步,到了地道外看有沒有樹木、布條,做幾頂抬轎再回來抬人。」不然以她和荷葉、荷心的速度,走到天亮都出不了地道。

  「是。」王妃果然急智。

  不用等腳程慢的女眷,一群人先行出了地道,照王妃的吩咐做了三頂抬轎,這群人再回來居然花不到兩刻鐘。

  這時,一向自以為腳力不錯的成清寧十分汗顏,原來真是她拖累他們了,如果不用帶上她,如今他們不僅出了城,還走了好長一段路吧!軍旅出身的男人的確耐力驚人。

  「王妃,前面就是慈雲庵了,你可以在庵裡住一夜,明天再起程……」有替身在王府遮掩,應該能拖延個兩、三天。

  「連夜趕路,我們不賭萬一,王爺還在路上等我。」她不能讓桓哥哥等太久,要趕緊追上他。

  「屬下怕王妃的身子支持不住。」她太纖弱了,腰肢細得一隻手就能折斷,她能禁得起馬車的顛簸嗎?

  「我能撐得住,走。」

  「是。」

  因為王妃的一句話,三百名侍衛護送的王府車隊迅速地遠離京城,在快到下一個城鎮時又化整為零,分批進入,購買所需的物品各自喬裝,沒過夜又匆匆離開,趕赴下一地點。

  因為人數眾多,他們偽裝成運載香藥要到北方販售的商隊,再從北邊買齊皮毛回京裡賣,一路上他們走得很急,幾乎沒怎麼停下來打尖,王妃和丫頭們吃睡大多在車上。

  明葉、明心還好,她們是習武之人,過慣了這種三餐不定的生活,不睡也是常有的事,因此習以為常的照常作息。

  可是荷葉、荷心就慘了,越到北邊水土不服的情況就越嚴重,一開始只是人無精打采、提不起勁,後來上吐下瀉,吃不下東西,用了藥還是病懨懨的,臉色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成清寧大概是天生庶女命吧!除了腸胃有些不適、人不太有精神外,倒是沒什麼不適,就是心急,急著想見到分別月餘的丈夫,向他訴說離別之苦,以及相思幾斗。

  「王妃,看到明月城了。」侍衛興奮地大喊。

  「王爺,他……他在城裡嗎?」說好了在這裡等她,他會不會等不到她就拔營走了?

  秦王夫婦從頭到尾都計劃好了,兩人同時離城是不可能的,便讓秦王藉著領兵先離開困了他三年的城牆,王妃為餌引開皇上的注意,讓他不再關注他認為有威脅的秦王。

  他們都料到皇上會以陪伴太后為由頭將王妃禁錮在皇宮高牆中,因此先安分幾日再以太后為突破口,利用太后的思子之心放王妃出宮,而眾所皆知王妃很愛銀子,她要賺錢誰敢攔?

  一環扣一環緊緊相扣,秦王是唯一的變數,男人若變心了,十匹馬也拉不回來,任憑女人深情呼喚,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笑擁新歡。

  不過,這變數顯然也不存在——

  王爺不在城裡,他在城外迎接他的王妃。

  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四個人、五個人、六個人……一個個臉上帶笑的侍衛向左右移動,直到最後一個鐵塔似的壯漢笑著退開,一名身形昂立的男人朝她走來。

  「桓哥哥,你的腿……」能走了?

  走得不快,但一步一步走得很穩的皇甫桓走到妻子面前,他神情歡喜地凝視著她,「寧兒,你來了。」

  「桓哥哥,我來了。」她眼眶發熱。

  「說好了等你,你不來,我不走。」他一直很不安,怕她來不了,計劃再周詳也有可能出紕漏。

  「我不能讓你等我太久,我日趕夜趕,只想快點到你身邊。」見到他,她可以徹底放鬆了。

  「你瘦了。」兩頰明顯消瘦了幾分。

  「你也沒長三兩肉,就身子看起來結實了些。」氣色還不錯,沒有剛祛毒完那時的蒼白了,皮膚也黑黝了。

  「寧兒……」他低聲地輕喚。

  「桓哥哥,你想不想我?」北地的風,有點大。

  「想。」

  「我也想你,不過……你在等什麼?還不來抱我,想讓我等到天老地荒呀!我快冷死了。」夫妻都當了還裝什麼矜持男。

  「河東獅吼……」聽到熟悉的嬌嗔聲,皇甫桓歡快地笑了。

  「你說什麼?!」她哪裡凶了,分明溫柔似水。

  男人的雙臂張開,抱住嬌軟身軀,狠狠地像要將她揉進身子裡。「我以為我不會想你,但我錯了。」

  「勇於認錯是好事。」鼻子一酸的成清寧反手摟住他,眼中淚水已經泛濫成災,怎麼也止不住。

  「我真的好想你,想得恨起我自己,為什麼把你留下。」

  他應該帶她走,沒有她在身邊,他居然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整天想著皇兄為難她了嗎?她是不是能順利出城……

  「以後我們再也不分離了,你走到哪我跟到哪。」她要當他的影子,形影不離的纏著他。

  「好。」都依她。
  「你的腿都好了嗎?」他能站了,肩直腰挺。

  「嗯,好了,不過不能走得太快,得照你說的復健,我早晚半個時辰練習走路,如今我能走上幾里路。」再給他一個月就能恢復往日的矯健,上馬殺敵、下馬數敵人的頭顱。

  「接下來我只要調理你的臉就好,我一定能把你治好。」她怎麼覺得好累,渾身沒勁?

  「我相信你。」妻子的話要聽得,女四得。

  「唔,接住我,我想睡……」一放鬆,緊繃了一路的成清寧頓時軟了身子,倒入丈夫的懷中。她不是鐵打的,積累了所有疲憊,為了趕路她硬撐著,撐到身體的極限,直到它發出警訊。

  「寧兒、寧兒,你怎麼了?!快醒醒,回答我,君無恙,馬上給本王滾過來——」她生病了嗎?還是受了什麼傷沒說……該死,他竟然沒發現她不對勁!

  皇甫桓一聲大吼,遠遠退開坐在不遠處休息的侍衛們忽地一躍而起,個個面露殺氣地緊握腰間的兵器。一名俊逸男子悠然踱步,瞄了一眼便扭頭。

  「不過是幾天幾夜沒睡罷了,死不了,讓她睡一覺就好了。」這個女人不論走到哪裡都是麻煩。

  「睡著了?」皇甫桓愕然。

  「你自己算算,她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趕到這裡得多拚命,她不是你帶的那些兵能日夜行軍,撐到現在才倒下已令我另眼相看了。」以女子而言,她有令人敬佩的毅力。

  看著妻子眼眶下方的暗影,心疼不已的皇甫桓好不憐惜,一把將她抱起。「好好睡,寧兒。」

  「要不要我幫忙抱她,你那雙腿還是不要太用力比較好。」他可不想快治好了又變成瘸子,得打斷骨頭從頭治。

  「不用。」他抱得動。

  皇甫桓懷抱著妻子往黑色駿馬走去,他一腳踩在馬蹬上俐落地上馬,絲毫不曾驚醒懷中的人兒,她嚶嚀一聲偎向他懷裡。

  當她睡醒之後,全新而精彩的生活即將展開,她還不知道,自己和王爺又將成為西北的傳奇,人人說著:王爺是西北的天,王妃是王爺的天,王爺有了王妃才是西北的王……

  如今秦王雙腿能站,戰神回歸,震懾四方鄰國,遠在京城的帝王更是鞭長莫及,直到賓天都還後悔著當初怎麼把這個弟弟送出京城、怎麼讓那古靈精怪的王妃逃出掌握……

  但那都已是後話,此時的京城一陣大震動,秦王妃在離開王府十天後,皇上的探子才發現異樣,經仔細一查,王府內的王妃居然是假的,真正的秦王妃去向不明。

  皇帝下令,大肆追查。

  但是還能查出什麼嗎?人早就遠走高飛了,就剩下一問三不知的僕婢,以及主人不在的王府。那幾日,全城戒備,任憑皇上再如何怒不可遏,卻也無濟於事。

  接下來他將時刻驚懼著這個皇弟會如何出招,他的龍椅,還能坐得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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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3-29 1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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