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29339|回覆: 392

[其它小說] [八月薇妮]與花共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5-17 22:13:16 |顯示全部樓層
本帖最後由 為了一口餓 於 2017-5-26 11:50 編輯

與花共眠 作者:八月薇妮

【內容簡介】:

  重生,只是多了一次可堪選擇的機會,心智並未深沉,七情卻都放淡。

  幸好應懷真也沒什麼野心,只想保自己跟家人平安,一世花間醉眠。

  誰成想,前世對她不理不睬、甚至極為絕情的那些冤家們,忽然個個趕也趕不走……

  原來在某人眼中,千嬌百媚都無用,而她才是那朵、他最想與之共眠的花兒。

  對此應懷真只想抱頭:求放過!
已有 1 人評分SOGO幣 收起 理由
火影鳴人 + 50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

總評分: SOGO幣 + 50   查看全部評分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5-17 22:13:30 |顯示全部樓層
 ☆、第 1 章

  那年,應懷真十三歲。

  若有人說她將紅顏薄命,死於怨憤痛楚,淒絕不可言喻,她必以為對方是個瘋子。

  事實上真的有這樣的瘋子,只不過這位先生還未曾說完,便被尚書府的人打的遍體鱗傷,屁滾尿流而遁。

  當然,若是應蘭風知道說這話的就是以「鐵口直斷」名動于世的南山隱逸竹先生,他應該不至於用這樣粗暴簡單的對付手法,也許還會想上那麼一想。

  可惜他面前急於出手的人眾太多,門生們跟那些削尖了腦袋想拍馬而不得其門入的官員們,幾乎等不及應蘭風發作,已如看見獵物的獵犬,紛紛擼起袖子沖上前教訓這出言不遜又無眼色的江湖術士,仿佛晚一步就無法表達他們對應尚書的拳拳忠心。

  圍毆的人數太多,還有人在週邊奮勇雀躍,呵斥助陣,所以當應蘭風站起身來,只能看到人群中一個抱頭縮頸連滾帶爬的身影。

  嗚呼,這十多年來好不容易出現了一個敢在應蘭風面前說實話的人,就這麼被活生生打跑了。

  這位耿直的竹先生好不容易逃出重圍,一張本來清俊的臉青紫腫脹,如發的極好的麵團,竹先生痛惜地輕撫自己面目全非的俊臉,一邊不忘回看身後很有窮追不捨勢頭的人眾,面露不舍之色。

  行童張燁看懂主人的神情,忍不住出言提醒:「您老還看什麼,再看人家索性過來打殺了您老,哪說理去,還要連累我。」

  竹先生的眼波留情,依稀看到應蘭風身邊那道嬌娜身影,歎息:「孺子不可教,老子走遍天下,好不容易看到個根骨絕佳的苗子,本想幫她解了那情劫的……奈何這幫人委實粗野,話都不待我說完!」

  張燁嘖嘖:「不是我說您老,說話不看場合,也不看人家是誰,這可是堂堂尚書府,誰不知道應尚書對這位千金寶愛非常,退一萬步說,就算不是當大官兒的,您張口就說人家閨女不得好死,不即刻拎棍子打死您算是輕的。」

  竹先生摸摸青腫的面皮,又還恨恨:「老子還沒說完,若把那女孩兒給我帶走,過了二十歲還回來,才保她一生平安喜樂,可惜這些俗人有眼不識泰山,另外……倒是還有個法子……」

  行童看他兀自滿臉怨念憐惜,忍不住抱頭:「快快打住,虧得您話沒說完就被打出來了,若還說出這些,必然會被打死當場……您當自個兒是皇帝老子呢,還要帶走人家的寶貝閨女,就算是皇上老子,也不敢就這麼對應尚書說話呀!」

  這話其實說的很對,彼時應蘭風氣焰熏天,普天之下,除了皇帝可以刺他幾句,其他人莫敢來撩虎須,別說是不好聽的話,就算是拍馬的話,都沒得機會跑到他跟前說,從滿朝權貴到平民百姓,誰不知道應尚書是皇帝面前一號紅人,說一不二,隻手遮天?

  當然,「奸賊」或「權臣」的駡名,是背地裡才敢悄悄言語的。

  當日,因為搶著出拳的人太多,應懷真對那個曾在她跟父親面前判她終生所歸的「竹先生」記憶並不深刻。

  甚至很快淡忘了有這麼一回事。

  的確,記他做什麼?她是當朝一品大員之女,有隨意出入皇宮的權力,皇帝對她寵愛異

  常,寵愛的程度甚至超過幾位公主。

  然後,十六歲的時候,便跟錦甯侯之子、當年一甲第三名的淩絕成親……淩絕人如其名,以雙絕著稱,一是相貌,二是才學,婚後兩人恩愛異常,淩絕對她,疼惜愛護,無微不至,那份寵溺甘美,孜孜溫柔,讓京城內的名門淑媛們個個眼熱心亂到夜裡睡不著覺。

  應懷真像是只小小地蜜蜂,在蜜罐子裡翩翩起舞,甜膩溫軟,美不勝收,似一生都享用不盡。

  所以誰會想到,竹先生那一句判詞,竟一語成讖。

  而且捅出致命一刀,讓整個龐大的應氏派系一敗塗地的,不是別人,正是淩絕。

  那個有雙絕之稱的溫柔貌美的探花郎淩絕,她的夫君。

  跟應氏有牽連的官員大小,上下足有萬人之多,新帝仁慈,下令輕判,就算如此,判斬首的也有千餘眾,行刑那日,京城菜市口,用一個血流成河來形容,並不為過。

  應懷真記得那天的落日格外鮮紅,把半邊天都染得通紅,地上的血流一直往前蜿蜒,跟晚霞接連,似乎這血一直流到了天上,遮蔽了她頭頂的天空。

  而淩絕站在血泊裡,冷絕而狠絕地笑。

  那時候應懷真已覺察不到痛楚,只是看著淩絕,他的影子在她的眼眸裡,從清晰到模糊,從模糊又到清晰,周而復始,而那個笑容,刻骨銘心。

  奇怪的是,應懷真忽然也很想笑:她想,淩絕真的是有雙絕,只不過,第一是絕情,第二是絕義。

  他踩在眾人的屍骨跟血泊裡的冷酷淡漠樣子,當真不負他的這個「絕」字。

  應懷真大笑。

  負責押著她的差人們卻面露駭然之色,這位以傾國之貌名動天下的千金小姐,此刻笑得眼中滴血,那種詭異的樣貌,淒絕的氣息,像是鬼魅修羅。

  當眼前再看不到所有,應懷真的腦中有無數影像掠過,最後,居然冒出一個似是而非的面容,那個相貌清俊的文士,皺著眉頭憂心忡忡地說:「令千金活不過雙十,且死於怨憤痛楚,淒絕不可言喻……除非……」

  曾經遺忘在記憶深處的話,複又湧現,且如此清晰。

  而當時,父親攬住她說:「有為父在,誰敢讓真兒受半點委屈,我才要讓他不得好死。」雲淡風輕似的說,雙眸中滿滿地都是對女兒發自心底的疼愛。

  應蘭風的笑影像是無邊融融暖陽,在應懷真的眼底卻是潮漲無邊。

  她未落地,而心已死。

  應懷真挑唇,笑了一笑。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5-17 22:13:49 |顯示全部樓層
 ☆、第 2 章

  泰州徐家村最近出了件小事,有幾戶的狗被打傷了,不是瘸了腿就是趴窩不能動,還有些平白就不見了蹤跡,眾人估摸應該是閑漢黑天牛幹的好事,這黑天牛向來遊手好閒,欺男霸女,偷雞摸狗不過是平常愛好。

  眾人敢怒卻不敢言,只因黑天牛素來霸道,他娘又是個十裡八鄉有名的神婆,頗有些邪性,倘若是誰不慎得罪了他們家,輕則黑天牛出手毆打,最損的是那黑婆,暗地裡弄什麼妖魘鬼法兒,多半會整的對方家裡雞犬不寧,所以並沒有人敢得罪這一家刺兒頭。

  有一次黑天牛偷了條狗,正同婆娘在家裡整治,那狗主人尋來發現,憤怒之下大罵,反被黑天牛打的倒地不起,回家後病了許多日子,終究一命嗚呼,那家人想要找黑天牛討說法,奈何黑天牛家裡都是成了精的賊,去縣衙告狀,卻而差點被他們反咬一口。

  自此更加無人敢惹黑家,在這周遭十裡八鄉,黑天牛都是橫著走,不料夜路走多遇到鬼,這黑天牛一朝在縣城裡亂逛,發現好一條肥壯金毛狗兒,他養成的貪苛性情,又加饞癆發作,便捉了那狗,繩子套在脖子上,弄得半死,正要泡制,卻被人尋來。

  黑天牛紋絲不怕,耍起橫來,將那來人痛打了一頓。那人不敵,落荒而逃,黑天牛心下十分得意,誰知片刻之後,呼啦啦來了二三十號人,把黑天牛圍住,水泄不通,黑天牛雙拳難敵四手,被打得奄奄一息,那些人還不甘休,把黑天牛連同那條狗兒一同帶到縣衙。

  原來這狗主人一家正是當地最有勢力的張大官人,這大官人不僅是本地土豪,而且家中更有親戚在京城做官,素來無人敢撩虎須。

  本來打死一條狗並不算什麼,可是俗話說「打狗也要看主人」,以前黑天牛打死的都是平民百姓家的狗兒,如今這個,卻算是跟官家「有親」的,自然跟尋常不同,這狗兒偏又是這張大官人甚是喜愛的一條犬,平素裡餵養的都是精精細細的雞鴨魚肉,簡直愛逾性命,如今無端被黑天牛打死,自然恨極,打定主意要黑天牛給愛犬償命。

  張家的訟師也是厲害,便將黑天牛之前打死人的事兒重翻了出來,又邀請許多人證,眾口一致,證據確鑿,終於判了他一個斬監侯。

  滿縣裡的人聽聞此事,都暗地稱快,眾人不說張家勢大,也不說縣官似有偏頗,多半隻說黑天牛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如今終於得了報應,可見天上是有神佛看著的。

  百姓們拍手稱快,黑天牛的娘卻自是樂不起來,先是去縣衙尋死覓活了數次,都被衙差趕了出來,她到街頭哭冤,那些知道內情的百姓們哪裡理會她,樂得看熱鬧,想這婆娘之前做了諸多陰損的事兒,如今可見是蒼天有眼,她若有冤,那些被他家裡害死的狗兒哪裡說冤,那被他母子打過咒過的鄉鄰又哪處說冤。

  此處暫時按下,且說這張家雖然勢力大,黑天牛曾打人致死也是真,但上回那家人已經來告,卻敗了訴,這一次為何卻又如此順利地判了黑天牛呢?這還要從這泰州府的這名縣官說起。

  此地的縣官老爺,姓應名蘭風,說來也算是個極有來歷的人,他的出身,卻是京城的應公府。

  應蘭風的祖上也算是本朝開國元勳,被封為應國公,應家同京城內許多權貴關係都是極好的,提起來也是無人不知。

  應蘭風是應家新一輩中的子弟,只可惜是個庶出,性情有些風流不羈,十五歲上家中做主,同翰林家的某位庶小姐成親,那小姐身子骨歷來不好,一年後生了一子,便撒手塵寰,不多久妾又生了一女。

  自此之後應蘭風便有些轉性,不再似之前的浪蕩,開始發奮苦讀,也是他有些聰明,加上幾分運道,三年後竟一鳴驚人,在科考裡嶄露頭角,雖然名次並不靠前,但聖上念他是公侯子弟,御前又見他生得玉面秀美,風姿出色,因此十分嘉許,皇恩浩蕩,將他外放了知縣,算是歷練以備後用的意思。

  應蘭風本是紈絝,雖有幾分聰明,只是材質並不如何出眾,加上之前很不上進,因此在新輩子弟中毫無光芒,頗受了些冷落,然而自御前得寵之後,頓時天下聞名,前來說親的人又絡繹不絕。

  這番,應府的人本想選個門當戶對的,誰想出人意料,應蘭風竟自作主張,挑了個清白小戶人家的女子,那女子姓李,貌不驚人,出身且又低微,不知為何竟入了應蘭風的眼。

  終於臨行,他的嫡母言說兩個孩子年紀尚小,不便遠行,續弦李氏又有了身孕,恐怕勞乏了她,因此就把那對孩兒留在身邊照料,嫡母又特意送了兩個貼身丫鬟隨行伺候。

  這本地的張大官人,也知曉應蘭風的來歷,自應蘭風來到,便一團和氣,照應的十分周全,應蘭風是個大家子弟出身,雖然曾是紈絝,但對官面交際,種種手段,也自不陌生,因此兩下裡相處的很是融洽。

  這一番黑天牛打死張家狗兒案件,張家只用先前那宗打死人的案子訴訟,這件案子的苦主之前也曾告過,奈何並無任何人證——眾人都怕黑家霸道,故而不敢出頭,所以當時應蘭風只判了兩家和解。然而風水輪流轉,今番卻不同了,張家勢力無敵,百姓們又苦黑家久矣,張家訟師略一招呼,真個兒似一呼百應,紛紛出面指證黑天牛,應蘭風順水推舟,判得輕輕鬆松,也算是給足了張家面子。

  自來到泰州這偏僻地方,府內對應蘭風向來不聞不問,除了家長有過幾封書信,從未打點他些銀兩,而縣令的薪俸又低,身邊總還要養幾個丫鬟僕人,應蘭風又不肯盤剝百姓,初來乍到那段時候,差點便捉襟見肘,多虧張家常有來往,二來也多虧李氏能幹,裡裡外外地周旋,因此兩人手頭雖不算寬綽,日子過得倒也安泰。

  且說應蘭風來到泰州後不久,李氏便產下一女,取名懷真,今年四歲,生得粉妝玉琢,冰雪聰明,應蘭風疼愛非常,他本算是養尊處優慣了的,起初還透出幾分貴族子弟的驕嬌做派,挑衣挑食,自打有了應懷真,竟自發地節衣縮食,但凡有點銀錢,便一概放在小女兒身上,比李氏更疼女兒三分。

  前幾年,這一對夫妻磕磕絆絆,還算是順風順水,第四個年頭上,泰州這地方忽然大旱。

  先是天不下雨,烈陽高照,繼而河道乾涸,水井枯竭,田地青苗也逐漸枯死……民間有渴死人的事不說,還有村落的百姓為了爭奪有水的井頭,生出許多持械毆鬥的案件,平白死傷許多。

  應蘭風雖不算十足的青天大老爺,但自從來到這僻遠的小縣城,治下倒也向來太平無事,眼看民生也漸漸地有了起色,哪想到會出這等事。

  上頭府衙情形雖也不妙,但各縣鎮,偏是他的泰州旱情最是嚴重,因此府衙已經派人幾度申飭,命應蘭風快些想法兒。

  應蘭風自詡不是孫猴子,請不得四海龍王,每日跌足捶胸,望天長歎,憂心如焚卻無濟於事。

  早先應蘭風也請過幾個探水師,在各處找尋水源,打了新的水井救急,然而也不過是權宜之計,新的水井很快見底兒,而再去探水源,能打出水來的也極稀少,堪稱鳳毛麟角。

  偏在這時候,應懷真病了,請遍了名醫都束手無策,藥石無效,近來幾日,已見昏迷不醒。

  外面的災情日趨嚴重,愛女的病又不見起色,內外催逼,應蘭風從小到大不曾經歷過這樣兇險窘迫的境地,整日長籲短歎,寢食不安,憂悶欲死,幸好李氏是個剛強的人,強忍悲痛,不時從旁勸慰夫君,應蘭風才勉強撐得住。

  這日,門口忽然來了一人,聲稱自己能治應懷真的病。

  應蘭風正是六神無主的時候,忙叫人請了進來,乍一看覺得有幾分眼熟:乃是個長臉偏瘦的婆子,眼神渾濁,雙頰微紅著。

  此刻應蘭風已有些病急亂投機,也來不及想自己那裡曾見過這婆子,只問她是否能救應懷真,那婆子拿著腔慢騰騰地應了聲,道是要先看看小姐。

  李氏瞧著不甚妥當,待要阻攔,卻又不舍放棄這絲希望,只好小心從旁瞧著,暗暗防備。待那婆子入內看應懷真的時候,應蘭風猛可裡想起:這婆子不是別個,正是之前捉入監牢的黑天牛之母,當日曾來縣衙廝鬧過多次的黑婆……

  應蘭風吃了一驚,生怕這黑婆是來報復的,急忙入內,卻見那黑婆道:「姑娘這病不是好病,不是單單吃藥就能好的,若要救活了人,老身這裡有個條件,希望大人先答應。」

  應蘭風見她來意不善,本正欲發作,忽然見她說能救應懷真,頓時覺得眼前一亮,忙問如何,這黑婆慢慢地道:「還請大人放了黑天牛。」

  若是平常,應蘭風自然不肯答應,但此刻若能救應懷真,就算是要他自家的性命,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雖不知這黑婆說的是真是假,但她卻是這些日子來唯一一個敢說能救應懷真的,當下應蘭風便一口應承:「若是真兒安然無恙,便放了黑天牛。」

  那黑婆陰測測笑說:「大人最好說話算話,不然的話,只怕小姐的病一世也不得好。」

  應蘭風只覺得這話刺耳,卻也不以為意:「你快些救人,只要真兒醒來,我即刻放黑天牛出獄。」

  李氏在旁看著,半喜半憂,猶豫片刻,咬牙跺腳,暗中叫丫鬟如意跟吉祥各自取了條燒火棍伺候身後,若見應懷真不好,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直接先把那黑婆亂棍打死。

  而後兩天,不知這黑婆用了什麼法子,過了兩天后,應懷真竟果然醒了過來,應蘭風欣喜如狂,即刻命人放了黑天牛。

  應懷真一醒,應蘭風心頭寬慰了一半,抱著親了又親,簡直不捨得放開,李氏笑得彎腰,百般勸了出去。

  愛女總算轉危為安,應蘭風算是人逢喜事,打起精神,重跟縣衙的師爺以及鄉老們商議如何救災之事,如此忙忙碌碌,又過了數日,縣衙外一片鼓噪,派人去看,竟然是十幾個百姓,押著一個人來了,那人真真也是舊日相識,不是黑天牛又是誰人?

  應蘭風一怔,升堂問起,原來黑天牛自打出獄後,很快故態萌生,不僅變本加厲欺壓百姓,今日更在青樓之中,不知為何,竟活生生打死了個女伎,這伎人雖是賤籍,卻也是一條人命,加上黑天牛早犯了眾怒,大傢伙兒一聲喊,把他押送衙門。

  應蘭風正因救災的事忙的頭頂冒火,又見黑天牛如此作惡,人證物證俱在,他大怒之下,命人先打五十大板,才打了三十,黑天牛已經皮開肉綻,眼見奄奄一息,那黑婆闖上公堂來,擋住行刑,求應蘭風看在她相救應懷真的份兒上,網開一面。

  之前放了黑天牛,本來是應蘭風私下之舉,已經有許多人竊竊非議,黑天牛不犯事還則罷了,如今竟弄出人命來,應蘭風決計不肯再徇私,何況此刻眾目睽睽,周圍有無數百姓,一個個怒目圓睜,怨怒正熾。

  應蘭風正要命人動手再打,神婆忽然道:「大人,民婦能求雨。」

  這一句話宛如石破天驚,不僅是應蘭風,連百姓們也都被驚呆在當場。

  之前這黑婆救了應懷真,應蘭風雖覺得神奇,但想來也不是不能解釋的,民間珍奇萬千,本就有許多異樣法子,有說「偏方能治百病」,這黑婆鎮日裝神弄鬼,焉知沒有些不為人知的不傳秘方或者怪異手段之類,因此應蘭風心服。

  但是此刻她說能夠求雨……這便不是一般的不傳秘方或者奇異手段能解釋的。

  應蘭風此刻雖巴不得有個真能求雨的,但畢竟理智尚存,且身為朝廷命官,怎能偏聽這些子虛烏有。

  因此應蘭風微微愕然之下,便要將那黑婆斥出,然而周圍百姓卻議論紛紛,那黑婆見狀,便越發高叫:「大人若是不信,為何不讓民婦試一試!」

  應蘭風喝道:「胡鬧,這要如何試法兒?」

  黑婆道:「老身曾習過茅山道術,用五雷法兒,可以向天借雨,只要大人放了黑天牛,老身即刻做法,兩天裡就見靈與不靈。」

  應蘭風雖然還半信半疑,但在場百姓們卻已經有大半動了心思,一來這黑婆以前裝神弄鬼,的確有些靈驗之處,二來此刻已經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所在,因此但凡有希望出現,便不免叫人心動,一時之間,已經有人相顧私語,一位鄉紳見狀,便出列替那黑婆求情,道:「此事畢竟關乎萬千性命,大人不如暫時應了她,左右若是不靈,便仍可以處置黑天牛。」

  應蘭風尚自猶豫,其他百姓見狀,紛紛跪地同求,應蘭風見民意如此,眉頭一皺,便道:「既然如此,先放黑天牛,兩日後若是無雨,便休怪官法如爐。」

  當下放了黑天牛,卻派了衙差們跟隨看守,防範那黑婆跟黑天牛私逃了,百姓們也自發聚集,按照那黑婆要求,搭建了祈雨的高臺,以及要用的各種書紙。

  傍晚時分,黑婆上了檯子,打鼓燒紙,手舞足蹈,做了一場,眾人見狀,心中有幾分敬畏,一個個回到家中,伸長脖子看天,只見傍晚滿天繁星,過了子時,忽然之間刮起風來,吹來烏雲,擋了滿天繁星。

  晨起,百姓們個個雀躍非常,這卻是大旱這數月來頭一次陰天,那黑婆家中更是人頭攢動,許多人跪在門口,大叫「天神靈驗娘娘」。

  應蘭風覺得這情形十分怪異,但事實如此,卻不得不叫他信服,此刻那黑婆是否作怪是小,只盼真的能下得雨來。

  於是萬千百姓伸出脖頸眼巴巴看天,誰知過了午後,陰雲逐漸散開,又見了晴天。

  應蘭風大失所望,自命人把黑天牛重捉拿歸案,那黑婆卻如神魔附體,作妖作怪,念叨說黑天牛乃是她的副手,能往天界通信,只因之前被打傷,損了元氣,因此上不得天界,通不了資訊,此刻若是緝拿了他,上天怪罪,恐怕這泰州地方將永不下雨,變作赤地千里。

  百姓們聽了這番鬼話,有不信的,卻更有一半是信了的,紛紛央求放過黑天牛。

  應蘭風之前看到陰天,還把一線希望寄託這黑婆身上,然則聽了這番話,便知道這黑婆乃居心不良,耍奸弄猾,希圖脫罪而已。

  他本想嚴懲這母子兩人,可是眾怒難犯,若是押了人,百姓們難免覺得縣官不近人情,最後恐怕還把求不來雨的罪名放在他身上……奈何,這頭兒是他自己開的,此刻苦果自也要自個兒嘗。

  應蘭風思來想去,終究沒有動黑天牛,只命那黑婆速速求雨,看她還有什麼鬼把戲要施展出來。

  如此不覺兩天又過,依舊晴空萬里,不見雨點,應蘭風怒極反笑,帶了差人來到求雨高臺,命人把黑天牛押了。

  那黑婆依舊厲聲要脅,應蘭風不慌不忙,命人用乾柴架起柴堆,將黑天牛綁在上頭,親自持了火把,道:「既然黑天牛乃是上天信使,這兩日不曾成功,不如今日便燒了他,讓他著實地往天上走一遭,這樣一來必然是要下雨的。」

  那黑婆跟黑天牛一聽,嚇得魂飛魄散,應蘭風雷厲風行,舉手把火把一丟,頓時烈焰萬丈,燒得黑天牛慘叫不休,然而不多時便悄無聲息。

  黑婆親眼目睹這駭人景象,昏死過去,頃刻醒來,口角流涎,已然瘋癲。

  周遭百姓見狀,個個膽寒,不知應蘭風還將如何,應蘭風撇開眾人,走上高臺,目視台下萬千民眾,道:「我為泰州父母官,泰州無雨,百姓受苦,我卻無計可施,想來大概是上天見我無政德方降災於此,與其相信神巫之說,不如我親自求之。」說罷便把官服解開,官袍摘下放在旁側,只著雪白的中衣,盤膝於高臺上。

  烈日當空,不多時候,應蘭風的汗已經濕透了渾身衣裳,原本端正的身子也有些搖搖欲墜,百姓們見狀,十分感動,有人便哭出聲來,隨著跪在地上,有人苦請應蘭風下來,應蘭風只置若罔聞,巋然不動。

  如此過了兩個時辰,將近黃昏,此刻連風都沒有一絲,天地間極為憋悶,仿佛諸神都遺忘了這個角落。

  而應蘭風整個人被曬得氣息奄奄,已半是昏厥,只一口氣撐著不動而已,就在這生死一刻,應蘭風的衣袖忽然輕輕一飄,底下有人道:「什麼聲兒?」

  眾人凝神細聽,隱隱地聽到天際微微一聲悶響,有人不敢置信道:「這莫非是雷聲麼?」一語未罷,只見眼前一道雪亮的閃電掠過,而後喀喇喇,驚天動地地霹靂巨響自天邊滾來,似雷神駕著戰車迅疾而至,剎那間,烏雲密佈,聚攏在天空,像是一把巨大的黑傘,然後,長長地閃電撕開了陰森的天色,猝不及防地,大雨傾盆而至。

  應蘭風自半昏半醒中睜開雙眸,抬頭看天,大雨迷了他的眼睛,卻絲毫也不覺得難受,雨水流入口角,仿佛甘霖般甜美。

  應蘭風仰頭而笑,他的小廝進寶自地上爬起來,上前扶住,又哭又笑:「大人,大人一片誠感動天,才讓老天降下雨來,大人你看百姓們多高興。」

  應蘭風放眼四看,百姓們在雨中載歌載舞,有人仰頭,張嘴伸手,接那從天而降的甘霖,有人跪在地上,將額頭貼緊泥水橫流的地面,更有人跑到他的跟前,跪拜大呼。

  那份發自心底的狂喜,讓人動容,應蘭風大笑,一步向前,心底想到的卻是之前他出門時候,跟小女應懷真告別時候,女孩兒趴在他胸口說的話。

  「爹,不用怕,最遲是明日,定會有大雨,只要你耐心……」她病體還在恢復,語無倫次聲音微弱,說了幾句,便咳個不停,小手緊緊地抓著他的肩頭:「爹別信壞人,爹不是奸臣……這次我會……保護爹……」」似乎怕他一步離開,便會一步走錯,萬劫不復一樣。

  應蘭風不知道,應懷真那句話,是安慰他的,還是……只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他拼一口氣燒死黑天牛,賭了性命走上高臺,被烈日曝曬的那一刻,心中所想最多的,竟都是女孩兒說的那句話:爹,不用怕,定會有大雨……

  熱淚盈眶,淚水伴隨雨水滾滾落下,而應蘭風此刻最想做的,就是回到縣衙,抱住他失而復得的女孩兒,于他而言,這一番簡直如生離死別,再世重逢。

  殊不知,應蘭風同應懷真之間,真的是經歷生死離別,如今,失而復得,再世重逢。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5-17 22:14:04 |顯示全部樓層
 ☆、第 3 章

  應蘭風的續弦李氏,本名李賢淑,只是她並不算太「賢」,更加夠不上時下所謂的「淑」。李娘子外貌雖並不出眾,其實內裡有些姜桂之性,最是爽利果決,熱辣辣地。

  若說她賢,在照料應蘭風一面上,的確是毫無挑剔,然若說她淑,則一點不沾邊,常見她雷厲風行地叉著腰指揮丫鬟僕人,毫無貴婦或者淑媛們的內斂羞澀,偶爾有來縣衙做客的撞見了李娘子高聲大氣的行事風範,不免愕然,然而應蘭風卻仍泰然自若,其呵護尊重之態,讓來客們一發目瞪口呆。

  本以為如此風姿華茂斯文一表的應大人,出身且又高貴,所配的必然也是個儀態高雅的大家閨秀,何況應蘭風對外時常誇獎自家的「賢內助」,言辭間萬般推崇,讓諸人聽了不免神往,以為應蘭風金屋裡不知藏了何許神仙妃子,恍惚間驀然見了個嗆辣子似的人物,真讓這幫男子們一口氣在胸中堵得上不去下不來,幾乎憋死過去。

  應懷真自小受李娘子影響,又被應蘭風百般地寵溺,自然也養的有幾分嬌縱刁蠻,雖說這些不過是時下大家子小姐們常有的通病。

  而應懷真當時也並未覺著自己的脾性有什麼不妥。

  大雨傾盆,打得地上水花四濺,院子裡的一叢月季於風雨中搖曳不休,李氏閒暇時候愛操弄些花花草草,因此這幾年月季也被照料的極好,雖然風吹雨打,但粗壯的花杆仍然柔韌不倒,此刻花季未到,只有綠葉沐浴在雨水中,驕傲的模樣像是在吟唱起舞。

  忽然風來,應懷真嗅到一陣清香,香氣越來越濃,清香變成了甜香,應懷真靠窗戶近了些,探頭出去,看到在窗戶邊上擺著一盆梔子。

  肥大的梔子葉,色澤深綠如同極好的翡翠,上面一朵雞蛋大小的梔子花開得正好,潔白無瑕,似白玉微微有光,甜香便是從這裡傳來。

  外頭風大雨大,卻侵襲不到窗邊,僅僅有些許雨絲撲來,使人略覺得寒浸浸地,梔子花隨風擺動,一個曼妙的弧度。

  應懷真略覺得冷,視線自梔子花上移開,看向前方緊閉的院門,雙眸之中泛著隱憂,同雨絲交織,薄霧籠罩似的。

  就在她的注視中,大門轟然被推開,一道濕淋淋地身影闖了進來,縱橫的雨絲跟陰沉的天色,卻遮不住那滿臉的狂喜之色。

  應懷真看著應蘭風寫滿喜悅的雙眼,鼻端又嗅到梔子的甜香,她慢慢深吸那叫人沉醉的香氣,那甜香蔓延,仿佛滲透到五臟六腑裡去,把先頭那點寒意也驅散的蕩然無存。

  櫻紅的唇角緩緩挑起,這是她醒來之後,第一次露出笑容。

  ——身為朝廷命官,公然行巫鬼之事,辱上愚民,以權謀私,罪大惡極。

  應懷真記得清楚,這是淩絕展開聖旨,所念的應蘭風十九大罪狀的頭一道。

  此事就是指應蘭風在任泰州知縣時候,偏信黑婆之說,縱放已判死刑的黑天牛,最後還嘉獎她們母子兩人,致使日後,黑婆母子竟成了泰州一霸,為非作歹,無惡不作,偏因為有應蘭風的關係,無人敢動他們,讓他們禍害百姓無數。

  由此種種,也成為砍在應蘭風頸上的第一刀。

  雖然說當時泰州大旱,在種種法子無效之下,應蘭風用巫神法子求雨,不日便天降大雨,乃是大善……但事實上根據欽天監的摺子記載,那時欽天監曾派人前往,一名善觀天象的官員斷定,泰州兩日內必有大雨。

  所以黑婆之事,不過也是湊巧,或許黑婆也懂看些天象,所以才敢從中投機取巧,哄騙應蘭風。

  故而當應懷真醒來,在最初的驚悸之後,所想的頭一件事,便是這個。

  不管如何,不能讓父親再成為所謂的奸臣,起碼,要避免能避免的,比如這種明顯的罪名,——看似無計可施的權宜之計,也的確「奏效」,可長遠來說,這就像是懸在頭頂的利刃,有朝一日必然奪命。

  而應懷真已經親眼目睹過。

  她想儘量避開應蘭風仕途上所犯的錯誤,若是避不開,儘量不叫他當什麼奸臣權臣,伴君如伴虎,這句話從來不是虛言,何況君之下,還有諸多虎狼環肆。

  毫無預兆地,眼前又浮現那漫天匝地地血紅,而那一人負手站在血泊之中,冷絕的眼神。

  那眼神如刀,有淩遲之效。

  不然為何至今想起,仍牽動五臟六腑莫名地抽痛。

  李娘子及時地捧了藥來,小心體貼地喂應懷真喝下,而應蘭風沐浴過後,便饒有興致地站在旁邊看,每當應懷真嫌苦皺眉,就笑著出言勸哄。

  天公落雨,女兒病癒,此刻壓在應蘭風頭頂的兩座大山都不翼而飛,一瞬清平世界,無限之好。

  連家中僕人都被這喜氣感染,丫鬟吉祥跟如意垂手站在門邊笑,家僕招財叔跟進寶站在門外探頭探腦,每個人的臉色都是喜盈盈地。

  應懷真瞥見這一幕,心中一動,雙眸便有些發潮,忙低頭,掩飾地將苦藥一飲而盡。

  李娘子心疼地忙把碗接了過去,一邊念叨:「心肝肉兒,喝這麼快豈不是苦壞了?二郎快快!」應蘭風也擰眉叫著:「乖乖女兒,不苦不苦!來,張口……」急急拿了蜜餞,俯身來喂。

  這是兩個最疼愛她的人,也是最真心疼愛且永遠不會加害她的,這些場景,她曾習以為常並以為再尋常普通不過,甚至有時還嫌李氏囉嗦,應蘭風多事,然而此刻,才知這些有多珍貴,該怎樣珍惜才好。

  應懷真再也忍不住,雙眸中的淚紛落如雨。

  在這般將養下,應懷真的身體一日好過一日,兩月後,已經強健如昔。

  這段日子裡應蘭風也忙得不可開交,因為大旱的原因,耽擱了田地耕種,今年的收成簡直少的可憐,百姓若吃不上飯,日子自然不會太平,於是應蘭風一面馬不停蹄地寫公文上報,一邊緊鑼密鼓地商議如何賑災,因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也不敢馬虎,親自去了底下幾個鎮村查探了數次,兩個月下來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兒,因他生得好,故而看起來卻越發超逸了,少了先前貴公子的派頭,隱隱透出幾分憂國憂民的官員姿態。

  百姓們也都知道他捨身祈雨的事,因此都認定了他是個青天大老爺,又見他親自跑村竄鎮,模樣又是這樣的撼人,故而整個泰州無不稱頌應青天的仁德,名頭甚至傳到了別的州縣。

  而就在泰州旁邊的齊州,最熱鬧的範公府街頭,有幾個人相偕緩步而行,後面的幾位青衣簡裝,無非是些隨從,而頭前兩人,細看便見氣度超凡。

  左手的一位人到中年,中等身量,貌不驚人,下頜幾縷文士短須,頭戴方士紗帽,一雙眼睛精光內斂,卻偏笑呵呵的,楞眼一看,仿佛是個薄有身家的發跡鄉紳,正閒遊街頭,而他右手一位,身量略高,身形修長,肩寬腰細,看來十分勻稱舒服,臉形比尋常男子要柔和些,濃眉鳳目,光華隱隱,朱紅的唇微微上挑,似含笑似含嗔,正歪頭在跟那中年男子邊走邊說。

  只聽那中年男子道:「這齊州倒也看得過去……該歸攏的都收拾好了?」

  年青男子道:「恩師放心,已經整理妥當,今天便可派人快馬回京,呈報刑部跟吏部,等聖上過目批示後便可行事。」

  中年男子點頭,忽然停了步子,問道:「小唐,臨行前聖上把生殺大權交給我,齊州這些人就地處置就可,你為何還要特意派人上京呈報?」

  被喚作「小唐」的青年眼波輕轉,見周遭並無可疑人等,才含笑低語道:「恩師是來考我麼,恩師雖對那些貪官污吏有生殺予奪大權,只不過齊州這裡頭牽扯的,有個後宮的眷親,若我們貿然處置,將來若聖上不樂,也是麻煩。」

  中年男子仰頭笑了幾聲,面露嘉許之色,點頭贊道:「你做事越發謹慎了,那人並未張揚,你竟也留意到,的確,這後宮的事,雖跟我們不相干,但只不過畢竟是聖上內眷,聖上怕我們為難,顧許我們握生殺之權,故而我們自然更要體諒,也別讓聖上因此而為難了才是。」

  小唐道:「恩師以為,聖上會赦了此人麼?」

  中年男子搖了搖頭:「照我看,不會。聖上雖則仁德,但最恨這些貪官污吏,不然的話就不會讓你我當臂膀先斬後奏了。」

  兩人相視而笑,中年男子伸出手來,在小唐的手上搭了一搭,複往前行,才走幾步,中年男子又道:「下一步就是泰州了,是了,你對泰州的那位應家子弟有什麼看法?」

  小唐見問,臉上笑容微斂,慢慢說道:「說來也怪,本來這位在京城的時候名聲並不如何地好,也不見什麼真實驚人的才學……被發付泰州四年,向來政績平平,這幾個月,卻忽然之間聲名鵲起,學生駑鈍,也著實有些撲朔迷離了。」

  中年男子低頭微微一笑:「你還算是給應蘭風留了幾分顏面,當初他在京中,何止是聲名不佳,在科考之前,便是端端正正一個紈絝子弟罷了,就算是被聖上欽點……我也看過他的卷宗,答題不過中規中距,沒什麼格外文采風流的地方,聖上多半是看他是公府出身,又兼……金玉其外,生得一副好相貌,故而才格外開恩罷了。」

  小唐聽到「金玉其外」四字,不由也笑了笑,中年男子又道:「然而他最近燒神漢,袒身求雨的事,傳的沸沸揚揚,這般果決處事,卻不似是個草包會做出的,連為師起初聽了,都為之驚滯……我也的確有些看不明白此人,故而咱們這一番巡訪,這泰州定然是要去看一看,少不得當面會一會這應蘭風,看看他到底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草包呢,亦或者真的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這兩天不還說他得罪了公府麼?若真個兒有這種決斷,倒的確該讓我輩心生敬仰,」小唐笑道:「不過,應蘭風若知道自個兒給鐵骨禦史惦記上,不知會是如何反應?」

  小唐聲音極低,但「鐵骨禦史」四字一出,卻似擲地有聲,令人悚然。鐵骨禦史林沉舟,伺候了兩朝帝王,向來以不懼權貴,行事老辣著稱,不知有多少貪官污吏在他手裡栽了跟頭,在相當一段時間內,大舜的官員們聽到林沉舟三個字,都會不由自主覺得頭皮發緊,背上生寒,暗中只稱呼他為「勾魂使者」。

  林沉舟聞言,便輕笑了聲:「也不能先小瞧了他,應家這一輩雖然人才凋零,但祖上畢竟是行伍出身,應蘭風一介書生,若有應家祖上的一點鐵血,也未可知……」

  兩人身處鬧市,悄然低聲細語,周圍四五個隨從分列在周圍,有意無意地將兩人護在中間,這街頭上人來人往,卻沒有人發現,一概閒人,無一個能靠近這兩位身側的。

  就在兩人結束話頭,再度往前而行的時候,前方來了一個五短身材的瘦削漢子,一身灰布衣裳,看來風塵僕僕,最奇怪的,就是他懷中抱著一個粉妝玉琢的女娃兒,兩相對比,看來就像是一顆明珠被裹在蛛網塵灰裡。

  小唐正起步抬頭,猛然間看見這幕,心中一怔,略覺有異,就在他端詳對方的時候,那女娃兒的目光忽然一轉,看向小唐。

  先是淡淡掃了眼,繼而就直直地盯緊了小唐看,仿佛在疑惑猜測什麼,這種略顯沉靜的眼神跟那頗為老成的度量神情竟出現在一個三四歲的女孩兒臉上,這讓小唐有瞬間恍惚。

  人群依舊熙熙攘攘,那灰衣漢子抱緊女娃,低頭從他身邊經過,雙肩交錯的那一剎那,小唐並未轉頭,但他仍覺得那女娃兒在看著他……他略有些訝異,身側林沉舟開口說了句什麼,小唐忙要打起精神聽,這電光火石的一刻,那本來安安靜靜的女娃兒卻驀地向他懷中掙了過來!

  因為林沉舟身份特殊,不知有多少人想置他於死地,因此他身邊的幾個隨從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反應也是一流,卻怎麼也想不到一個三四歲的女娃兒竟然會發難……眾人急忙上前保護,卻見那女孩兒緊緊抱定小唐,脆生生地大叫起來:「大人救我!大人救我!我是泰州知縣應蘭風之女,我叫應懷真!」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5-17 22:14:14 |顯示全部樓層
 ☆、第 4 章

  應懷真不是好端端在泰州麼,怎麼會隨著一個陌生漢子來到百里開外的齊州?這還要從兩天前的一件事說起。

  應蘭風接了一件公案,是兩個青年子弟爭風吃醋,鬥毆致死人案,這件案子的奇特之處在於,這兩名男子都並非本地人士,都是自他處而來,棲居客棧之時,一語不合繼而動武,才鬧出人命的。

  事情發生在應蘭風的制下,自然責無旁貸,開堂問案,問詢過行兇者,提審各色人等,分別一一錄下口供,這事情的來龍去脈眼見是一清二楚,應蘭風心情舒暢,正欲給出判決,卻見家奴招財在公堂一側向著自己招手。

  應蘭風情知有異,只好暫緩審訊,來到後堂問起端倪,招財道:「少爺,你可是想判這郭繼祖死罪?」

  招財原本不叫這個名字,此刻縣衙裡的兩個僕人,年紀大點的這位叫招財,年紀輕些的是進寶,加上兩名丫鬟:如意,吉祥……這四個的名字,卻都是李賢淑李娘子統一所改,據說是圖個吉利。

  招財是從應公府跟著應蘭風來到泰州的,算是從小到大看著應蘭風長大,也是應蘭風心腹的人,因此應蘭風對招財還是有幾分敬重的,此刻聽了這話,雖然有些不悅,仍道:「怎麼?殺人者死,有何不妥麼?」

  招財搖頭道:「少爺,我瞧你是真不記得了,你忘了這郭繼祖跟咱們府裡有些牽連麼?你小的時候還曾跟他見過面的。」

  應蘭風一聽,心念轉動,猛地驚了一驚,失聲道:「我還想這名字有些熟悉,難道這郭繼祖就是府裡夫人娘家兄弟的那個?」

  招財見他記起,不由笑道:「可不是他怎地?他的左邊臉上有一顆痣,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少爺,這是夫人那邊的親眷,此刻你若是判了他,府裡恐怕不好交代呀。」

  應蘭風聽了,不由地皺起眉頭來,他雖然出府四年多,然而畢竟應家是他的出身,且他從小也曾受嫡母的教誨……深知嫡母的性情,倘若此事他判了郭繼祖,只怕嫡母那邊,可不僅是一個大大地得罪了。

  應蘭風本以為這是宗簡單的案子,如刀切豆腐般不容分說,沒想到半路竟殺出親戚來了,瞬間憂悶,待要狠心判了郭繼祖……又真怕回應府後不好交代,思來想去,只好暫時拖一拖,就把郭繼祖押在監牢裡,容他三思後再定奪。

  應蘭風退堂,悶悶不樂來到後院,就聽到前方笑語喧嘩,乃是童稚之聲,應蘭風循聲而去,只聽雲雀般的笑聲響起,說道:「大元寶,你跑什麼?」另一個男孩子的聲音回答:「你打我可以,不許捏我的臉,我娘會問起來,我可不知怎麼回答她了。」

  應蘭風一聽,忍俊不禁,知道自己的女兒應懷真正在跟張家的小少爺張珍一塊兒玩耍呢,他索性放慢了步子,一邊側耳傾聽,只聽應懷真噗嗤一笑,道:「這話怎麼說?」張珍道:「我可不能說謊了,上回奶娘看到我的手臂劃破了,娘發了好大脾氣,我差點瞞不住啦。」應懷真道:「上回你手臂劃破,是你太笨,誰讓你躲在薔薇花叢裡了,花枝是有刺兒的呀。」張珍道:「我瞧著花開的好,哪裡知道有刺呢。」

  應懷真大笑,也不知她做了什麼,就聽見張珍殺豬似的叫了起來,應蘭風在花叢後聽得心曠神怡,又怕張家小少爺有事,忙邁步出來,一眼瞧見應懷真正伸手揉著張珍的小臉兒。

  應蘭風心頭一松,故意咳嗽了聲,道:「真兒,你胡鬧什麼呢!」

  應懷真見他出現,便笑盈盈地松了手,道:「爹,你瞧大元寶,也忒膽小了。」

  應蘭風看著張珍,瞧著那肥嘟嘟地小臉被揉的發紅,待要笑,卻又覺得這樣不好,便忍住了,只道:「元寶是男孩子,自然要讓著你,可你怎可如此欺負他?」

  應懷真嘟了嘟小嘴,張珍已經搶著開口道:「叔、叔父,我樂意給妹妹欺負!」

  應懷真轉頭看過去,張珍漲紅著臉,結結巴巴又說:「不、是我說錯了,妹妹並沒有欺負我……我們鬧著玩呢。」

  應蘭風略有些愕然,看看張珍發紅的臉,若有所思笑了兩聲,轉身對著應懷真,道:「你瞧元寶多懂事……你呀……別仗著人家喜歡你就一味胡鬧啦。」說著,伸出手指,輕輕地在應懷真額頭一點,又笑說:「小心有一天他就跑了不見了。」

  應懷真原本笑眯眯地,聽了這句,臉色微微一變,也不做聲。

  張珍忙擺手說:「叔父,我不會不見,我得陪著真真妹妹,只怕她會不、不喜歡我……趕我走……」

  應蘭風挑眉,看看張珍緊張羞澀的臉色,又看應懷真有些出神的模樣,不由低低笑念道:「真是……同居長幹裡,兩小無嫌猜啊……」

  應蘭風見兩個小孩兒玩的開心,他也不願立在這裡阻礙他們,加上他自己還有宗難辦的「公務」,便叮囑兩人不許打架,輕笑兩聲,負手而去。

  花園裡,張珍見應蘭風去了,才又恢復了之前的活泛,見應懷真默立不語,他生怕她不開心,便拉拉她的衣袖:「妹妹,我們還玩捉迷藏吧?」

  應懷真聽了,歪頭看他:「不玩了,你這樣笨,萬一還望薔薇叢裡躲藏該如何是好。」

  張珍道:「躲在那裡也好呀,你知道我藏在那裡,就會早一點找到我。」

  應懷真雙眸微微泛紅:「傻子,被人早點找到很開心麼?」

  張珍道:「當然開心啦,每次跟你捉迷藏,我最開心的時候就是給你捉到的時候。」咧開嘴笑,像是天上掉了個大元寶。

  怪不得每次輕而易舉找到他的時候,他總是笑得跟天上掉下一個大元寶一樣。

  晶瑩的雙眸圓睜,櫻唇緊閉,應懷真死死盯著張珍,小孩兒有些害怕,不知自己做錯什麼,喏喏問:「妹妹,我說錯了麼?你、你別生氣……」

  應懷真忽然用力推他一把,叫道:「你是真傻麼!」她用力極大,當下就把張珍推倒地上,她卻不理會,倒退兩步,轉身跑了。

  地上張珍愣了會兒,才爬起身來,叫著:「真真!」想要去追,他的小廝卻趕了來,將他拉住:「少爺,夫人找你了……你怎麼又弄了一身泥?」生怕受責罰,拉著張珍就走,小孩兒歎了口氣,一步三回頭地跟小廝走了。

  應懷真一口氣跑到花叢邊上,眼前是星星開放的薔薇花,小簇的花朵,很是活潑地點綴了半邊牆,有粉色的,有純白的,含著微微暖黃的花心。

  應懷真伸手掐住一枝,腦中卻浮現許多淩亂的場景。

  多半是她遭事之後的記憶。

  那個微胖的,面貌平淡腿腳不便的張珍,四處奔波,上下打點,用盡所有方法求見她一面:「妹妹,我聽說叔父出事就動身來京了,我、我沒想到竟然是真的……我一定會救你!你別怕……」

  他顫聲說,似說了很多,但當時那種朝堂爭鬥,儼然已是諸神之戰,似張珍這種低微凡人,哪裡有插手的餘地?別說是救人,他沾手此事便已似飛蛾撲火。

  而那時的應懷真,早已心死,雙耳已經聽不見任何,心神也不願再理會周遭,故而對張珍奉上的關切,也同樣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此刻,都在那看似童稚無心的對話中,有些零碎的場景浮現,是在法場上,人群中,他拖著腿奮力要闖上前來,聲嘶力竭地叫:「真真!」聲音都嘶啞變調,守衛不得不舉起器械將他擊退,不知是什麼狠狠打在他的頭上,血頓時就迸流出來,那身影愈發踉蹌,人浪中似大海孤舟。

  只是那日,流了太多的血,故而應懷真竟不記得,其中,還有一個叫做張珍的,她昔日的青梅竹馬的玩伴。

  要如何才能見真情假意?

  歲寒知松柏,患難見真情。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應懷真拼命跑到後院,胸口像是要炸裂一樣,她怕被人發現又要大驚小怪,便停步,輕手輕腳地走到角落,在臺階上輕輕坐了歇息。

  說話的聲音,從開著的窗戶裡斷斷續續傳了出來,應懷真聽出是爹娘在說話,便也不以為意,手托著腮邊歇息邊聽。

  只聽李賢淑問:「真的是府裡的親戚?你可認清楚了?」

  應蘭風道:「可不正是我的小舅舅郭繼祖麼?臉上有個痣的,我當時並未認出來,是招財提醒了我,不然我差點兒就判了。」

  李賢淑忽然恨說:「什麼差點兒,你做什麼理會招財叔那老糊塗,左右你起初沒認出他來,索性就直接判了!」

  應蘭風遲疑:「這、這使得麼?畢竟是親戚,事關人命……」

  李賢淑道:「他若不打死人家,怎會要判他死刑?如今你是官,他是囚犯,又不是偷雞摸狗的小事可以周旋的,這有什麼情面可講?」

  應蘭風道:「然而夫人那邊,若是知道了……」

  李賢淑頗有點恨鐵不成鋼:「到時候真的夫人知道了,你便只說你沒認出來就是了!反正他們那邊不也沒有認出你來麼?若他們認得你,早來討情面了,何必招財那個老糊塗提點你?」

  應蘭風恍然大悟,卻仍有點兒於心不忍:「唉,畢竟曾跟他相識過一場的,我親判他死罪,未免……」

  李賢淑道:「虧你還是當官兒的,這點子小事竟把你為難成這樣兒,可知這事關你的前程,公事公辦便是!如今趁著府裡沒有知曉,你就只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趕緊判了了事!招財叔那邊我來料理就是了。」

  應蘭風被推著往外,還不忘說道:「別為難招財……」

  李賢淑笑了聲:「為難他做什麼?我瘋了不成?招財叔是你的心腹,說這些也是為了你好,我跟他說透了他必然明白,要知道他是一時糊塗,卻並不傻!」

  應蘭風長籲一口氣:「近來賑災的事兒還忙得焦頭爛額,偏又添這份亂,我自交州程兄處聽說,朝廷派了鐵骨禦史下來巡查,那人是有名的心狠手辣,走到哪裡,哪裡就得掉幾個腦袋,簡直就是勾魂禦史……也不知是否會到泰州來,我這心裡可有些發慌呢。」

  李賢淑安撫道:「怕他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橫豎你對得起天地良心朝廷俸祿,他再鐵骨勾魂又能如何?別先唉聲歎氣,平白矮了自家氣勢,別忘了你還有阿真跟我,上回不是說阿真一心想你做個清官兒麼?」

  應蘭風聽了這句,卻驀地精神萬丈:「娘子教誨的很是!既如此,不能再耽擱,我且去了。」

  應蘭風抖擻精神,邁步出門,一眼看到臺階上的應懷真,微怔之下過來,摸摸頭頂,又輕彈了彈她鬢間那朵小花,含笑問:「真兒怎麼在這兒?」

  應懷真道:「方才跑的累了,才過來坐坐。」

  這會兒李賢淑也出來:「阿真在這裡?聽到爹娘說什麼了?」

  應懷真搖搖頭,露出疲憊的樣子:「跟大元寶玩的累了,有些發困。」

  「那我抱乖乖回去睡覺。」應蘭風見了女兒,便把他事忘得一乾二淨,才伸手要抱,李賢淑推他一把:「你有正經事,還不快去?我抱回去就是了。」

  應蘭風只好一笑,又刮刮應懷真的鼻頭:「你才病好,不要玩得太瘋了些,瞧臉兒紅的……那爹去辦事了,等回來再看乖乖。」

  應懷真打了個哈欠,點頭。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5-17 22:14:32 |顯示全部樓層
 ☆、第 5 章

  應懷真乖乖趴在李賢淑懷中,心中想著父母方才的對白。

  當初淩絕那廝於她面前展開聖旨,所提到的應蘭風的罪名第二道,是徇私枉法,包庇殺人兇犯郭繼祖,但是方才,李賢淑跟應蘭風明明商議了要秉公處置。

  應懷真並不懷疑自己的記憶出了差錯,只是對現在這情形百思不得其解。李賢淑抱了她上床,哄她歇息,正半睡半醒裡,就聽外面李賢淑壓低了嗓子說:「怎麼忽然又給攔住了?那來人是誰?」聲音裡滿是詫異。

  家奴招財回答:「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自稱是大人的表弟,雖然年幼,可瞧著十分厲害似的,把大人堵在房裡至今沒出來……我怕會有什麼變故,所以趕緊來稟報二奶奶。」

  李賢淑琢磨道:「一個毛孩子難道能反了天?不過,他又是怎麼忽然來了的?來的可真快!」

  招財回:「應該是郭家的人回去送了信……」

  李賢淑道:「就算郭家要派人來,也不能派個毛孩子,郭家都沒別的男人了?」

  招財苦笑:「還真差不多……郭家這一門,就只有這個郭繼祖,還有咱們府裡夫人兄弟家的男孩兒,今兒來的這少年多半就是那位小少爺了。」

  李賢淑思來想去,道:「我不信他能翻天,你再去聽聽他們說什麼,隨時回報。」

  招財領命而去,榻上應懷真聽得暗自心驚,此刻李賢淑並不知道這來人的身份,但是應懷真卻清楚的很。

  這位來救郭繼祖的少年,名喚郭建儀,就如招財所說,正是公府夫人娘家兄弟的孩兒,這位小公子,自小就生得清秀端麗,且聰慧異常。

  郭家這一輩人丁不旺,郭繼祖並不成器,整日花天酒地,算來果然只有郭建儀一個出色的後輩,裡裡外外都是他一肩挑起。

  郭建儀也爭氣,自幼飽讀詩書,十五歲上便在科考中嶄露頭角,皇帝龍顏大悅。後來也淩絕高中了,翰林宴上,眾學士簪起花來,滿座琳琅,而淩絕同郭建儀兩位,卻似雙壁,相映生輝。

  很快郭建儀被選入翰林院,本來前途無可限量,不料數年之後,他自行辭官,于四海悠遊,順手竟經起商來,此舉雖頗為人詬病,然短短兩年內,郭家的商號遍地開花,簡直富可敵國……而其待人接物,面面俱到,手段一流,但凡認得他的人,無不如沐春風,交口稱讚。

  但是應懷真也知道,她這位七拐八彎並無任何血緣關係的「小表舅」,其實是個面熱心冷的人物。

  譬如前世,起初同應蘭風家裡也是花團錦簇,跟她也是孜孜和氣,然而不知從何時起,這位小爺便若即若離,有意無意疏遠了……不久之後,應蘭風便出了事。原本郭家同應府實有親眷關係,是在株連之內的,可最後入獄以及綁縛刑場的人眾之內,卻並沒有郭家一個人。

  不得不說,手段通天。

  現在細想,以郭建儀交遊遍天下的手段,恐怕他不知從哪裡聽了些風聲,或者他自己察覺了有什麼異樣,但是這人卻隻字不說一言不發,所做的只是袖手旁觀,遠離避禍而已……

  在某種意義上,郭建儀跟淩絕是同一類人,都是聰明絕頂,也都極為無情,只不過淩絕的無情如刮骨利刃,殺的人面目全非;而郭建儀的無情,卻是初春的風,借著恰恰陽光的照耀透出一派暖色,底下脈脈地寒涼入骨。

  如今想想那金玉似的面孔,應懷真情不自禁輕輕裹了裹被子,而又想到郭建儀的手段,應懷真有一種預感:應蘭風是擺弄不過這「少年」的,郭建儀敢自己前來,又來的這麼快,必有萬全之策。

  這時侯應懷真也隱隱猜到,前世應蘭風所犯的罪行,多半跟郭建儀這次「不期而至」脫不了干係。

  李賢淑正在想心事,忽聽女兒大叫了聲,唬了她一跳,忙起身至床邊細心查看,見應懷真正摸索著坐起身來,滿臉驚慌之色,李賢淑一把抱住,將她臉上的頭髮撩開,問道:「乖乖,怎麼了?」

  應懷真揉揉眼睛,小嘴微微撅起,吸吸鼻子,道:「娘,我做了個夢。」

  李賢淑松了口氣,笑道:「小小年紀,做得什麼夢?莫非是夢到什麼不好的嚇醒了?」

  應懷真吸了吸鼻子,仰頭看著母親:「我夢見一個白鬍子老頭,拿著拐杖要打我。」

  李賢淑這才意外,皺眉道:「什麼白鬍子老頭?無緣無故做什麼打你?」

  應懷真低頭,愀然不樂的模樣,因是小小地女孩兒,面上流露一分的委屈,瞧在大人眼裡就有十分,李賢淑很是心疼,抱緊了道:「乖乖不怕,娘在呢,你好生說來聽聽。」

  應懷真用幾分哭腔,道:「是一個白鬍子白頭發的老頭,他說、說是爹爹做了壞事,放了壞人,故而他要打我出氣。」

  李賢淑心中正惦記著郭繼祖之事,驀地聽應懷真說起,就如戳中心頭一根刺般,有些色變。應懷真做戲做十分,索性便抽抽噎噎地假哭起來,李賢淑忙抱緊了女兒哄道:「你爹怎會做什麼壞事?別怕,咱們不哭。」轉頭又恨恨道:「何況就算做了,那也是大人的不是,是哪裡的白鬍子老頭這樣不懂事理,做什麼嚇唬個孩子!有本事沖我來!」應懷真哭笑不得。

  李賢淑哄著應懷真,心底計較前面的事兒,揚聲叫道:「如意!」外間丫鬟忙進來,李賢淑道:「你去前面,看看招財進寶誰在,讓他們不管如何都要把老爺叫來。」丫鬟領命而去,頃刻功夫,應蘭風果然回來。

  李賢淑放開應懷真,叫如意拿了果子給她吃,自己到外間先問詳細,果然跟招財說的差不許多,應蘭風擰緊雙眉道:「不成想郭家的人來的這樣快,這位小表弟委實厲害,讓我招架不住。」

  原來之前郭建儀登門,先是敘了身份,開口並不提郭繼祖的案情,只命人捧了個拜匣上前,道:「二表哥在此任職,本該早來拜會,然而母親身子不甚好,我又年幼,因此竟不得來拜會,真真失禮。之前聽聞懷真侄女病了一場,我家裡也有幾個生藥鋪子,頗存了些好冬蟲夏草,花膠燕窩,最是滋補,算是我做叔叔的一點心意。」說罷,便將匣子打開。

  應蘭風見他身量未足,一身淺藍色的騎馬裝,雖然年紀小小,卻透出一份幹練俐落,讓人一見心喜。

  應蘭風自知道他的來意,本來打定主意不管他送什麼只推辭罷了,沒想到他竟是說送給女兒之物。

  之前應懷真那場大病,委實有些傷了元氣,是以一直拖拉了幾個月才算病癒,為此,應蘭風跟李賢淑還兀自不放心,雖然想給應懷真補一補,不過囊中羞澀,無法盡情罷了。如今聽了郭建儀說起,不由微微心動,沉吟著低頭看去,見匣子乃是三層,頭一層是黃橙橙的花膠,金黃潤澤,一看便知道是極好的,中層是些冬蟲夏草,最下面的是金絲燕窩。

  郭建儀道:「這些並不是什麼稀奇難得的珍貴之物,都是些普普通通的東西,想懷真必然也是吃膩了的,怕是看不到眼裡去,只不過我來的倉促,也沒什麼準備的,還請二表哥別見笑,只看在我疼侄女的一點小心意上。」

  應蘭風見他面容尚稚嫩,然而話說的動聽婉轉,表情亦誠然懇切,不由暗暗詫異,便一笑道:「何必,都是親戚,大可不用這樣客套。」

  兩人落座,郭建儀道:「我家跟府上本來交好,又屬親眷,本該多親近才是,府內的姑母年前還說叫我母親過去住兩天……只我母親身子不好,就耽擱了,我早也聽聞二表哥之名,恨不得早些相見,沒想到陰差陽錯,初次相見竟是在這樣的情形下,慚愧。」

  應蘭風越發吃驚,這郭建儀年紀雖小,但口齒伶俐,其中老成心思,比一個閱歷豐富的中年人尚且不換,再端詳他的言行舉止,一派大家之風,心底便有幾分讚賞之意,道:「建儀,不必多禮,只是你這番匆忙遠道而來,可是為了你叔叔的事?只是這件事卻是難辦的,一來之前我並沒認出是小表舅,故而一點兒周旋的餘地都沒有,二來人證物證都是全了,我雖是有心……唉……你晚來了一步。」

  「真是為此,還請二表哥別怪我初見失禮,」郭建儀聽他主動提起郭繼祖,便即刻站立,繼續說道:「二表哥有心便好,我聽說目下尚未宣判,那便是還有轉圜,何況本案系兩方鬥毆,本就是雙方有責,我叔叔是失手打傷,並不是有心奪人性命,且並未手持武器,按照刑律,並不至於就直接判了死罪……二表哥以為呢?」

  應蘭風聽到這裡,便又沉吟:「這個……然而對方一口咬定……」

  郭建儀道:「我們出面跟他們家商量,多賠些銀子,且看看他們會不會鬆口……」

  李賢淑聽了應蘭風說起跟郭建儀會面情形,不覺詫異,便道:「只聽你說起這位小表弟的言語,若不知他的年紀,必然以為是個老成持重的人了,嘖嘖,郭家竟有這麼厲害的主兒!幸虧是年紀小,再大點那還了得?」

  應蘭風道:「可不是麼?你看如今該如何是好?」

  李賢淑道:「你又問我?我也正想跟你說呢!如今就不能顧忌抹不開情面,就算他是個哪吒轉世,你也不能給說動了,總不能為了保別人的孩子,壞了自己的孩子。」

  應蘭風聽這話頭不對,便問緣故。李賢淑把應懷真方才做夢的情形說了,又道:「這種事件,本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何況阿真年幼,好端端怎麼做起這樣古怪的夢來?且她又是大病剛好了一場的時候,不得不忌諱些。」

  應蘭風素來以應懷真為重,聽了這話再無遲疑,道:「這話再對不過了,我即刻去辭了他就是。」

  李賢淑仍叫招財跟著應蘭風,自己便坐在屋內哄應懷真吃甜湯。那邊應蘭風複往前廳而去,還未到廳門,就見郭建儀正在廳內負手出神,聽了聲響便轉過頭來,很是眉目如畫的一張臉,一看應蘭風,雙眸微微一亮,作揖喚道:「二表哥。」

  應蘭風一笑,招呼入內,略說了片刻,郭建儀歎道:「想咱們兩府,本屬親近,家族間相互照應才是正經,我叔叔這番胡鬧,我母親也著惱病倒,又恨又憂的,這番多虧二表哥肯出力,不僅是救了我叔叔,更是救了我母親了,回頭二表哥述職回京,我們必然也是要到府上親自相謝。」

  應蘭風心中咯噔一聲,默默不語。郭建儀察言觀色,仍是笑道:「表哥方才離開可是有事?對了,懷真侄女的病大好了麼?我家也有幾個老大夫,極為經驗老道……」

  應蘭風咳嗽了聲,道:「懷真已經大好了,放心無礙,只是……建儀你一路過來可曾聽說,近來有鐵骨禦史之稱的林沉舟大人在周邊州縣巡訪?」

  郭建儀道:「我也略有耳聞,但是二表哥之前燒殺巫漢求雨,救了萬千百姓,政德極佳,遠近馳名,林大人自也巡不到表哥頭上。」

  應蘭風笑笑:「但林大人是有名的明察秋毫,恐怕稍有齟齬,便無法瞞過他的雙眼去,你方才說咱們兩府該多加照應,自然很是,然而若是在這個關頭上我害在林大人手中,豈不是反拖累了兩府?」

  郭建儀聽了,默然不語,心中猜疑:「方才二表哥明明已有鬆動之意,怎麼去而複返,就忽然改了主意了?難道……」

  他心中雖然犯疑,面上卻並不露聲色,反而點頭道:「二表哥說的也有道理,我也不好再為難,只不過……只求二表哥再細細地審訊一遍,不求偏頗我叔叔,但求尋一線機會……又做的公平又可以救得性命就最好了。」

  應蘭風見他答應的如此容易,並不糾纏自己,便欣然答道:「這個自然。」郭建儀又求跟郭繼祖見上一面,應蘭風也應允了。

  是夜無事,到了次日,自又要升堂問案,不料才著了官服往前行,外頭報京城內有人來到,應蘭風大驚,忙止步,傳了人到花廳。

  原來京內來的正是應公府的一位家人,所帶的竟是應侯爺的親筆信,竟是為了郭繼祖之事,其中多有叫他周旋的意思,應蘭風拿著信箋,震驚之餘,很是為難。

  正好郭建儀也來到,應蘭風看著少年晶瑩有光的雙目,忽然明白為何他昨兒並不見怎麼慌張,——多半是暗中早派人去京城求救了,故而父親這封信才來的這樣及時。

  應蘭風心中不快,便不做聲,郭建儀卻主動說道:「我看門口好像有京內來的馬匹,莫非是京城來人了嗎?」

  應蘭風哼了聲,郭建儀微微一笑,道:「二表哥莫非以為是我暗中傳信?這可是大大地誤會了。」

  應蘭風聽了這話,才又看他,郭建儀解釋說:「早先哥哥出事的消息傳了回去,我母親便暈了過去,那時候我們皆不知道是在二表哥這裡……母親醒來後,只匆匆地叫人趕緊上京傳信,指望公府裡的姑母跟姑父他們能從中周旋,我也是往這裡來的路上才知曉竟然是二表哥主審此案的。」

  應蘭風半信半疑,郭建儀歎息了聲:「其實於我心裡所願,竟還是別人判這案的好,別人礙于應公府的顏面,十有八,九是會周全些,只是二表哥為人忠直,昨兒我聽二表哥的意思就已經明瞭了……奈何如今,覆水難收,不過,我昨兒連夜叫人問過當日在場的幾個人,有人說是那死者先向叔叔動手的……」

  應蘭風聽了這話,盯著這少年看似單純的面龐,當場的人證他都曾審問的差不多,都是說郭繼祖先動的手……如今怎麼會改?自然是郭建儀從中行事。

  這樣一個孩子,竟然有這般的手段,笑裡藏刀密不透風,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果然是了不得。

  應蘭風無言可說,手中那封信也沉甸甸地,他起身回到內室,跟李賢淑相見,把信念給她聽,李賢淑聽了,也是一個默然,按照她的性子,本來要不管不顧,直接判死了事,然而既然府內差了手,更是侯爺親自來信,那麼就不能不多加考量。

  畢竟,應蘭風總不能一輩子都在此當知縣,必定有回京的一日,既然回京,就跟應公府脫不了干係,那裡畢竟是他的出身。

  李賢淑思來想去,無奈道:「此事已經沒了先機,少不得……就稍微周全些……」

  應蘭風道:「娘子也這麼以為?」

  李賢淑道:「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總不能就公然跟府內不合了。」

  應蘭風歎了口氣:「那……你好好照顧真兒,我出去了。」

  李賢淑道:「阿真跟張家小少爺一塊兒後院玩呢,放心,一會兒我去看看。」應蘭風便自去行事。

  李賢淑正要出門,丫鬟吉祥氣急敗壞地跑了進來,道:「少奶奶,大事不好了,小姐不見了!」李賢淑一聽,仿佛耳邊驚雷炸響,整個人靈魂脫殼,平空裡腳下有些打滑,顫聲問道:「這是什麼話!怎麼不見了?」

  吉祥雙眼帶淚,哭道:「先前還跟張家小少爺在花園玩,奴婢遲了一會兒去看,再沒找到人,張家小少爺說她之前出後門了,已經派了進寶帶了幾個人去尋找……」

  且說張珍一大早來找應懷真,正好應懷真也睡不著,兩人在花園中玩耍。

  應懷真心中掛念郭繼祖一事,十分忐忑,前世她對應蘭風的仕途上事從不關心,也不知他在泰州這地的時候風評是如何,斷案又如何,然而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前世郭繼祖並沒有死,因為以後他們在公府裡照面過。

  如今看來,他之所以沒死,必然就是郭建儀從中行事無疑。

  應懷真很有些苦惱,心中悄悄盤算下一步該怎麼做,倘若應蘭風真的被說服……她是不是真的要弄點什麼出來嚇一嚇父親才好?……想來有些頭疼。

  應懷真想的出神,張珍跑來,道:「妹妹,別站在風口裡,留神吹的頭疼。」一邊說,一邊伸手替她擋在額前,又挪動步子擋在風頭處。

  應懷真本滿腹憂慮,見張珍如此,不由笑了起來,便問:「大元寶,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真是奇怪,前世有關張珍,她的記憶甚少,如果最後不是他又出現……恐怕應懷真很快會忘記她的人生中曾出現過這麼一個人……

  想來真是奇怪,一個於她而言仿佛可有可無的人,在對方眼中,她卻似萬斤之重,無可替代。

  應懷真心中想著,目光自張珍面上往下,她看著張珍的腿:這段日子她跟張珍玩鬧,從來不曾發現他腿腳不便,莫非是以後出的事?

  腦中一刻恍惚,似想到什麼。

  張珍正握著一朵薔薇,小心摘去上面的刺,一邊兒回答:「什麼為什麼,我就該對妹妹好呀。」

  應懷真隨口歎道:「是啊,是啊,就算是哪輩子你欠我的,那你也還我了呀,這輩子,就別那麼辛苦了。」

  張珍自然不懂這話,奮力把薔薇上的小刺去掉後便遞給應懷真:「沒有刺了,再不用怕被紮到,妹妹你看好看麼?」

  應懷真低頭看了一眼,看著那已經變得柔順的粉白薔薇,莞爾一笑:「果然好看的很。」

  張珍看著她的笑顏,只覺心花怒放,不由也跟著傻笑。

  應懷真掐著那朵花,驀地看到他的神色,不由眉頭一皺,竟把花兒扔給張珍,斂了笑意,淡淡道:「它先前帶刺,本就是防備著人來靠近,肆意採摘,你卻偏要這樣……」

  張珍愕然,不明白應懷真為何忽地變了臉,想辯白,又不知從何說起,一時臉色漲紅。

  應懷真不忍看他的臉色,便轉身道:「我累了,你快快回去吧,改日再說。」不待張珍回答,拔腿就跑。

  有些模糊的記憶仿佛沉在水底的落葉,飄飄悠悠地逐一浮起。

  張珍對她確實是從頭到尾的好,但她離開泰州之後,很快就忘記了他,有一天門上告知有個泰州的故舊來拜訪,恰好她跟一幫淑媛遊玩,當看到微胖靦腆的張珍時候,她甚至沒認出那是誰。

  那時候,在她旁邊不知是哪家的小姐,看著張珍微有些顛簸的腿腳,居然笑嘲道:「這是哪兒來的土包子,看他長得,何其可笑……」她們這幫名門閨秀,錦衣玉食長大,素來眼尖的很,將人掃上一眼,便能辨別對方出身,自然也看得出張珍非出身官宦,又見他腿有不便,便知必然是個無名小卒。

  一語罷了,輕浮無禮的笑聲紛迭響起,應懷真甚至也跟著笑了幾聲,當時她並沒有格外留心,張珍的臉色,在瞬間變得紫紅窘迫,他本竭力走的端正些,笑聲乍起時候,那原本就不靈便的腿驀地一拐,差點踉蹌倒地。

  是啊,彼時她是無心的,但這無心的傷害卻傷人至深,但是卻並不知道,這個她忘記過的傷過的人,卻在她落難之後,曾經不顧一切拼了所有的想要救她於水火。

  但是當時再見時候的張珍,已經成親。聽說他的妻子是泰州當地的大戶人家女子,溫柔嫻淑,成親一年就生了麟兒。

  然而他卻為了她,奮不顧身地投身到那個令人望而生畏的黨爭大漩渦內,真似飛蛾撲火。

  上輩子已經欠足了人家,這一輩子就別再造孽了。

  怕張珍追來,應懷真拐來拐去,跑到僻靜地方,正駐足喘息,就見一道人影從牆上跳下來,一把抓住她道:「小丫頭,張家那小少爺呢?」

  應懷真吃了一驚,心念轉動間,便仍是嚇得呆呆的模樣,結結巴巴道:「你問張珍嗎,他回家了。」

  那人很是意外,卻萬萬想不到一個四歲的女童竟會說謊,咬牙切齒道:「可恨,又給他跑了……」

  應懷真此刻只在心中祈禱張珍不要忽然出現,那人盯著她,眼神一變問:「你又是誰?」應懷真見他目露凶光,便裝作嚇得說不出話來的樣兒,一聲不吭。

  那人皺了皺眉,忽然道:「生得倒真是好……總比空手回去的好。」說著咧嘴一笑,很是不懷好意,應懷真見勢不妙,才要呼救,那人一把將她抱住,扭身跳出牆去。

  縣衙的後花園牆並不高,這人輕易翻出,生怕應懷真呼救,便把她捂在懷裡於路上疾走,應懷真起初的確是想掙扎或者呼救,然而這人兇狠強悍,若要她閉嘴只怕有千千萬萬的法子,因此她索性不言不動,靜觀其變。

  這漢子起初訝異應懷真並不哭叫,慢慢地便只認為這孩子生性如此,或許她並不明白發生何事,也未可知。

  應懷真始終安安靜靜,怔怔呆呆,不管是人多人少,置身何處,總是不哭不叫,十分聽話,故而那漢子一路走來,終於逐漸放鬆了警惕,不再似之前一樣防範她。

  這一日來到齊州街頭,漢子便抱她在懷中,似抱著看光景的模樣而行,不料走到街中,應懷真忽然大叫起來。

  這漢子大為錯愕,反應過來之後,急忙想把她拉回來,不料應懷真死不鬆手,並大叫:「救命!我是泰州知縣應蘭風之女應懷真,這人是拐子,是壞人!」

  拐子目瞪口呆,如在夢中,此刻那些侍衛一擁而上,將他掀翻在地,這人的功夫本也不錯,奈何一來太過震驚,二來撲上來的都是頂尖兒的高手,一時如狐狸遇到一群餓狼,毫無還手之力。

  小唐牢牢抱住應懷真,卻聽小女孩兒義憤填膺又說:「大人別放過他,他還想害我張家哥哥呢!」四歲的小童,微微蹙眉,稚嫩卻肅然的聲音清清楚楚。

  小唐按捺心中詫異,好不容易將目光從應懷真臉上移開,他轉過頭去,看到林沉舟的雙眼中有跟他一模一樣的震驚之色。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5-17 22:14:48 |顯示全部樓層
 ☆、第 6 章

  其實應懷真始終在找一個能脫身的機會。

  一路上她見過很多人,也有很多機會呼救,但是她都不曾貿然出聲,只因為她得找一個確確實實能幫她脫身之人。

  這個人得聰明,果斷,而且有足夠的能力。

  尋常百姓不行,這拐子大可以捂住她的嘴,說是小孩兒開玩笑而已,的確,誰會信一個四歲的孩童呢?第二,假如有聰明的信了她想施加援手,也得看能不能打得過這拐子……綜上兩點,若無十足把握而貿然呼救,下場可能只會更慘。

  她一直隱忍著,期待自己能遇到這樣的人,等待最佳機會,離開泰州到了齊州,她心底自然不免有些驚慌,直到在人群中看到小唐。

  被那拐子抱著,應懷真裝作看熱鬧的模樣,實際心中頗為緊張,看小唐的第一眼她並沒在意,當目光轉開時候,心底卻有種奇異的感覺。

  不動聲色地重看向小唐,打量著那眉眼,依稀有些眼熟。

  應懷真心底飛快思量到底為何覺著小唐有幾分面熟……他究竟是何人,又曾在哪裡見過?當然不可能是今生,然而前世她的活動範圍只在京城,且閒雜地方從不去,只在高門大戶裡行走,接觸的人非富即貴,見尋常陌生男子的機會實在不多,而依照小唐的年紀推測……再加上他身上那份卓然清貴的氣度……

  應懷真跟自己賭了一把,她賭小唐身負官職,多半是朝中人。

  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她所能想到的跟小唐照過面的最大可能,無非是在朝堂或者家中,而能進入尚書府的人,已絕非一般的官員,三品以下的都寸步難行。

  也容不得應懷真再多想,因為這一刻拐子已經抱著她越發靠近了小唐,飛快地已經要擦肩而過……應懷真再無猶豫。

  事實證明,這一把,她賭贏了。

  拐子被侍衛們五花大綁地押著,捆綁的如一只受縛的螃蟹,只顧瞪著應懷真:「你、你這賤……」

  小唐冷道:「讓他住嘴!」侍衛們伸手在拐子下頜上輕輕一轉,輕輕易易卸了他的下巴。

  因這一場小小風波,許多人聚集了看。齊州府的衙役們聞風趕來,小唐本想把應懷真放下,然而這女孩兒像是認准了似的,緊緊摟住他的脖子不放,又是警惕又是堅定,像是受驚的小動物,找到了唯一可信賴倚靠的人。

  小唐無奈,把她的頭往胸前一抱,微微遮住她的耳目,才吩咐道:「把此人押回衙門,詳加審問,派人快馬前去泰州,詢問應知縣的愛女是否丟失。」

  那衙役也是有眼色的,見小唐氣定神閑地指使,情知必然是大人物駕臨,便不敢喝問,只陪著小心問:「您是……」

  小唐探手入懷,掏了一面權杖,握在掌心微微一晃,口中道:「不可張揚。」衙役仰頭細細一看,瞧見上面「大理寺」的字樣,冷汗刷地流了下來,忙彎腰答應。

  小唐本要把應懷真交給齊州府的差人,不料應懷真毫無鬆手的意思,小唐還以為是女孩兒受了驚嚇所致,也很不忍心強把她拽下來,只好勉勉強強地抱著。

  一旁的林沉舟負手,在他身邊踱了幾步,饒有興趣地看看應懷真,向著小唐笑說:「這孩子瞧來是看上你了。」

  小唐覺得自己背上似出了一層汗,轉過頭來看看應懷真,後者把臉窩在他鬢邊肩窩處,真個似害怕不敢抬頭的樣兒,現在想想方才她大聲叫嚷的時候,看似鎮定,可實際應該是緊張透了吧……委實可憐極了。

  小唐不由地伸手輕輕拍了拍應懷真的後背:「好啦,無事了。」然而他跟林沉舟心底卻雙雙好奇的無法言喻:為什麼這孩子竟一眼認得出他是「大人」呢?

  倘若不是別的原因,而是這孩子單純地認出來他們兩個身負官職的話,那麼這一路走來的「微服私訪」,又算什麼?

  齊州的衙差們很快來回復,這拐子起先嘴硬,用刑之後終於招認,原來他覬覦張家財大氣粗,然而張家防衛森嚴,他無法動手,於是就把主意打到張珍身上,本想趁著張珍出來的機會,綁了張珍勒索錢財,沒想到錯遇應懷真才臨時起意……

  林沉舟跟小唐聽了,方確信應懷真真的是應蘭風之女,但如此一來,事情就越發可疑了:譬如,他們方才還商議去會一會那應蘭風,為何下一刻他的女兒就找了來,且認得他們?莫非那應蘭風早料到他們會在此地,且早有防備?若真如此,那麼應某人的手段可真是無法限量。

  客棧內,林沉舟向著小唐使了個眼色,兩個人都看向坐在小唐身邊正在一板一眼認認真真吃面的應懷真。

  小唐輕輕咳嗽了聲,問道:「丫頭,你叫什麼?」應懷真掃了他一眼,方才在街上她那麼大聲地報自己名頭,莫非他忘了?悶悶低頭:「我叫應懷真。」

  小唐道:「是了,你方才說過……你是應蘭風的女兒……對麼?」應懷真點了點頭,頭埋得更低了些,幾乎要把臉埋在碗裡。

  小唐見她的頭髮晃了下來,便替她撩起抿在耳後,應懷真怔了怔,本能地想躲,卻又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是不用躲的,於是繼續認認真真地吃面。

  小唐溫聲哄道:「那我叫你小懷真好麼?是了,小懷真,告訴叔叔,你怎麼在街上叫我‘大人’呢?」

  應懷真猛地咳嗽起來,大概是吃的太急了些,嗆到了,小唐忙給她順氣,又替她擦拭嘴角,竟十分細心溫柔。

  應懷真鎮定下來,小唐見她無恙,才又繼續絮絮善誘地問:「你可以告訴叔叔麼?方才為何叫我大人?」

  應懷真嘟了嘟嘴,慢慢地說:「因為……你長得像是好人……像、像是我爹那樣的,我爹是大人,你也一定是大人。」她的意思是應蘭風是當官兒的,那麼小唐自然也肯定是了。

  小唐聽了這個果然孩子氣十足的理由,啞然失笑。

  林沉舟也輕輕一笑,問道:「小懷真,那你覺得我是不是‘大人’呢?」

  應懷真抬起眼皮看他一眼,說道:「你不是。」

  林沉舟問道:「為何?」

  應懷真仍是慢慢地說:「伯伯你長得不像是好人。」說實話,如果不是小唐在,單只是遇上林沉舟,應懷真未必會呼救……林沉舟在她眼裡,就像是個尋常的老伯而已,而應懷真自詡前世也並沒見過林沉舟,自然不知他是何許人也。

  小唐聽了這般回答,不由咳嗽了聲,林沉舟卻已經大笑出聲,小唐忍笑道:「您老莫怪,小孩子不懂事。」

  林沉舟一擺手,點點頭道:「童言無忌,何況這說的乃是實情,不過這孩子倒是有些眼力,一眼就相中了你,若是看錯了人,落到別人手中去,可未必像是現在這樣順利脫困了。」

  兩人試探了會兒應懷真,也並沒什麼言語上的破綻。小唐見她小小地手捏著筷子,吃面吃的有些辛苦,便索性替她拿了筷子,自己一筷一筷的喂她吃。

  應懷真隱隱覺著這樣有些「不太合適」,然而身為一個四歲的孩童,也只好竭力做無事狀,飯來張口就是了。

  林沉舟在旁眼看這狀,便道:「小唐,你今年也十七了吧。」

  小唐抬頭:「恩師記得沒錯。怎麼忽然說起這個?」

  林沉舟的眼神中掠過一絲笑意,道:「只是覺得你也該成家了,可有看中哪家的姑娘?」

  小唐餵飯的手勢一停,笑道:「這個卻不著急,我心並不在此。」

  林沉舟若有所思道:「為師知道你心在朝堂……只不過,你該明白,若是想立足朝堂,萬事都要長遠算計才是,包括……你的婚姻大事。」

  小唐一怔,臉色也有些異樣,林沉舟卻複一笑:「是了,的確不急,再等幾年也不遲……」

  應懷真聽著兩人沒頭沒腦的對話,便抬頭看小唐,見他聽到林沉舟說「再等幾年」的時候,長長地睫毛輕輕一動,似心弦抖動,應懷真不由地舔了舔嘴唇,林沉舟舉杯笑道:「快喂小丫頭吧,瞧她餓得不輕,怕是在那拐子手中沒怎麼吃。」

  「是。」小唐答應了聲,忙斂神又喂,又道:「只吃一碗面可以麼,要不要吃點別的?」

  應懷真不理,忙吸了那口面,甘甘甜甜地嚼吃,一邊想林沉舟跟小唐的對白,一邊抬頭又看小唐,正看到他形狀極好的下頜,臉頰往上,在左邊的眼角邊上,很是正氣的濃眉之下,略有一顆比芝麻還小的點印,色淺淺地,不仔細看卻是看不出的。

  應懷真呆了呆,伸手試著去擦了擦,卻擦不去,果然是小唐自生的。

  小唐將她的小手握住,笑道:「做什麼?」

  林沉舟道:「她揉你那顆滴淚痣呢。」

  小唐道:「恩師又來取笑,什麼滴淚痣。」

  林沉舟饒有興趣道:「相書上說這般面相是:一生流水,半世飄蓬。所謂孤星入命,極容易為情所困的,你可要留神。」

  小唐越發啼笑皆非:「怎麼您老也來說這些不經之談。」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卻沒看到應懷真在旁邊已呆若木雞。小唐再喂她吃東西,她卻怎麼也不肯張嘴了,也不肯說話……小唐納悶,林沉舟也不知如何,眼見天色已黑,便抱了她暫時回房休息。

  直到小唐不在身邊,應懷真才慢慢地緩了一口氣,回過神兒來。

  怪道如此眼熟。

  終於記起他是何人。

  就在看到那一顆極小的痣之後。

  其實怎麼會忘呢,那樣的濃眉鳳目,容貌慈悲而威嚴,令人過目不忘的人物。

  他是勳貴之後,於朝堂之上遊刃有餘,不偏向任何一派,卻是皇帝面前的紅人,且贏得文武百官的敬重,乃至新帝登基,依舊榮寵無雙,左膀右臂。

  所到之處,所有聲音都是畢恭畢敬一聲「唐大人」,委實的德高望重,仰視才見,誰人敢呼「小唐」二字。

  也正是「小唐」二字,蒙蔽了應懷真,若是早提及他的名字,恐怕她一早就記起他是誰。

  禮部尚書,太子少傅,東閣大學士:唐毅。

  單是這兩個字抬出來,便似重若千鈞,能彪炳千秋。

  只是沒想到,青年時候的他,竟是這等的……風姿華茂,眉眼裡多一份鋒芒隱隱的青澀。

  手托著腮,應懷真心想:她果然是沒選錯「救命恩人」,只是這恩人的來頭也忒大了些!

  於是問題又來了,這樣來頭的小唐喚老伯「恩師」,那麼這兩個人現在的身份就很值得探究了。

  看著燈影變幻,應懷真幽幽地歎了口氣:這種感覺有點像是……本來想叫一隻獵狗趕走黃鼠狼,沒想到喚來的是一隻老虎,不不,現在看來,很可能是兩隻。

  暮色沉沉,小唐從縣衙回來,路過街頭時候,嗅到甜香的氣息,原來是路邊上賣糖餅的,他心念一動,竟買了兩隻。

  油紙包裹住,他攏在袖子裡上樓,先去見林沉舟,說了去衙門的事宜,出門回房,推門就看到孤燈一盞,那小小地身影趴在桌上,面前是一本攤開的書。

  小唐以為應懷真是閑著無聊亂看,便走過去:「小懷真不困麼?」

  應懷真轉頭看他,眼睛瞪得極大,然後搖頭,複又去亂翻書。

  小唐看著她似玩鬧的姿態,只覺可愛,忽地想到袖中糖餅,忙掏出來,獻寶似地送過去:「晚飯沒怎麼吃,必然餓了,這是剛出爐的,又香甜又酥脆,你必然愛吃。」

  應懷真仍是一言不發,只是瞪著他,像是見了鬼。小唐被這樣的目光盯著,竟有些訕訕地:「賣餅的說好吃……你嘗嘗看……」舉起來往前一湊,不料碰到了應懷真的嘴,燙得她叫了聲。

  小唐大驚,他素來進退有度,大有章程,面對一個女娃兒,竟如此張惶,忙道:「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讓我看看燙壞了不曾?」他頗有些汗顏地忙賠不是,卻不知應懷真心底更是汗如廬山瀑布掛前川。

  正僵持,門口有人大笑:「小唐,你畢竟是一個未婚男子,哪裡會哄孩子呢。」

  小唐回頭,臉驀地紅了,訥訥:「恩師……」

  林沉舟進門:「原來買了吃食回來,為何方才不分給我一個?竟偷偷地給你這小友藏私。」小唐知道他是玩笑,便也一笑,不料應懷真板著臉道:「叔叔,這兩個糖餅你給我放在碟子裡,涼一些再吃可好。」

  小唐聽了,頓時轉憂為喜,連聲說好,林沉舟玩味道:「這孩子是怕我搶你的糖餅麼?」應懷真看他一眼,默默地又歎了口氣。

  那些沉在水底的葉子又浮上來,她的確不認得林沉舟,因為她並未見過這位傳說中的鐵骨禦史。

  至於唐毅,她是偶然見過幾回的,除了一次是在私宴上,曾見他跟同席的官員相談甚歡似的大笑,其他時候,多半是板著面孔,不苟言笑不容侵犯似的的赫赫威嚴。

  當時她機緣巧合看了一眼,望見燈影下他眼角那顆小小地痣微動,那樣威嚴溫和的一張臉,卻在那一刻平添了幾分奇異地風情。

  是以才記得深刻了些。

  可怎能想到唐毅會有這樣的一面:單純毫無防備地沖一人展露柔軟笑容,溫聲軟語地哄。

  於他而言,一生中大概也只有這段時光會如此,以後皆不是了。

  次日大早,兩人乘馬車往泰州方向而行,應懷真昏昏欲睡,在小唐懷裡東倒西歪。

  因為林唐兩人本就打算前往泰州一行,想會會應蘭風,如今證實了應懷真是他的女兒,便更有了相見的藉口,且小唐也並不放心把應懷真交付別人帶回泰州,因此上一舉兩得。

  小唐低頭看看懷中女孩兒,見她膚色如雪,吹彈得破,長睫靜靜地動也不動,看來乖巧可憐,兩隻小手半攏在袖子裡,細嫩的手指且緊緊地抓牢他的衣襟。

  小唐莞爾,又怕她受涼,就把兩隻袖子攏起來蓋在她的身上,幅袖頗為寬大,如兩片羽翼。

  林沉舟在對面瞧著,便低聲道:「你覺得這孩子昨兒說的是真是假?她真的是靠猜認出我們的麼?」

  小唐看看懷中無邪的睡容,道:「我自然信她所說,這樣年紀的孩童不會說謊。恩師以為呢?」

  林沉舟道:「起初我尚懷疑是應蘭風早有防備……然而,大概真的只是個巧合,加這孩子運氣好罷了。」

  小唐笑笑:「這丫頭瞧著有一份鬼精靈,不過……」

  林沉舟道:「不過如何?」

  小唐把聲音放得更低:「人常說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如今看看小懷真,不由不讓人想到應蘭風會是何樣的人。」

  林沉舟忍俊不禁:「是啊,本以為是個草包紈絝,然而看看這孩子……那應蘭風,倒像是個胸有丘壑的人……」

  小唐也頷首道:「我現在也很是好奇神往,小懷真如此聰穎,那應知縣夫婦,必然也是非凡之輩。」

  應懷真覺得自己很應該真的睡著,想到應蘭風跟李賢淑,聽到林沉舟的「胸有丘壑」跟唐毅的「非凡之人」,她真的很想大笑,於是,竭力保持面無表情實在是太累了,還是小唐發現她的嘴在輕微抽搐,怕她做噩夢,輕輕哄了兩聲,應懷真趁機把臉埋在他的懷中,自此兩耳不聞,逼自己睡了過去。

  從齊州往泰州縣衙,馬車也得走上三四個時辰,小唐跟林沉舟且說且看風景,不知不覺進了泰州地界,此刻將要天黑,馬車徑直來到縣衙門口,門口的差人一看應懷真,如得了寶貝,飛速趕緊去通報。

  小唐同林沉舟攜應懷真往內而行,泰州這縣衙並不甚大,才拐向內堂,就聽隱隱地有喝罵的聲音傳來:「女兒若有三長兩短……我也不活……」卻是個女子的聲音,帶些哭腔。

  小唐跟林沉舟面面相覷,應懷真索性裝作什麼也沒聽到的樣兒。卻聽小唐低低道:「莫非是河東獅吼?」林沉舟捋鬍鬚笑道:「罕見,罕見!」

  話音未落,就聽裡頭鴉雀無聲,然後一道人影飛快地跑了出來,身形雖有些倉皇,卻仍透露不俗的風致。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5-17 22:15:00 |顯示全部樓層
 ☆、第 7 章

  自打應懷真失蹤,李賢淑想到應懷真跟自己說起的那「白鬍子老頭」故事,不免把罪怪到應蘭風身上,只說是他被郭建儀同應公府阻撓,在判郭繼祖之事上左右不定,神明見怒導致應懷真出事。

  應蘭風悔恨交加,也不理會郭建儀,只黑著臉把郭繼祖判了斬監侯,扔入牢中,便發動人眾四處找尋應懷真。

  是以前回曾說到林沉舟跟小唐交談時候,曾提及應蘭風這兩日又得罪了公府,就是指的此事。

  昨兒因天色已晚,負責來泰州報信的人半夜三更才到,當著應蘭風的面兒,簡單地將拐子在街頭被擒之事說了一遍……應蘭風跟李淑賢乍驚乍喜,忙問應懷真何在,偏那人也不知道林唐兩個人的來頭,只模糊說應懷真被兩個商人帶著來泰州了。

  兩夫婦聽了,不知如何是好,揪心了一夜,次日一早,應蘭風便想索性就趕去齊州罷了,李賢淑也是一夜未眠,不免又吵鬧了幾句,正熱鬧裡,門人報有人來到,與此同時林唐兩人便進門了。

  兩夫妻聽了,頓時齊齊住口,應蘭風不顧一切,撩起袍子,一陣風似的往外跑來。

  遙遙地看了女孩兒,應蘭風眼中的淚如同泉湧,大叫了聲「真兒」,撲過來將應懷真抱在懷中,百般親愛,竟把身邊兩位完全無視。

  此刻李賢淑也奔了出來,先一眼看到應懷真,那顆懸著的心總算落定,扶著柱子淚就跌了出來。

  此即林沉舟跟小唐兩個在旁,把應蘭風看了個足,卻見他身上衣衫不甚整齊,耳朵被李賢淑扯的發紅,眼中還含著淚花……看相貌倒的確不俗,只是……

  應懷真被應蘭風擁入懷中,幾乎喘不過氣來,眼角掃到身側林唐兩人,忍不住叫了聲:「爹!」

  應蘭風半跪地上,忙應了聲,抬頭看著應懷真的臉,忽然又悲從中來,抱住她哭道:「我的真兒瘦了,定是吃了苦……」

  應懷真的嘴角斜抽,迫不得已微微高聲了些:「爹,是這兩位好心的伯伯叔叔救了我,你還沒有好好地謝過人家呢。」

  林沉舟跟小唐兩人看了個夠,心中滋味當真奇異……聽了應懷真的話,相視一笑,此刻應蘭風這才如夢初醒,抬頭看向兩人。

  應懷真也隨著抬頭看向兩位,她的面上雖然仍保持鎮靜,內心卻已經無奈地歎息:天知道她的這父親,望之燁然如神人,且必然一肚子文韜武略的模樣,實際……

  前世他是怎麼爬上一品尚書之位,位極人臣的?

  可惜又沒有辦法像是她娘一樣揪住應蘭風的耳朵叮囑:面前這兩只是很大的灰狼老虎,爹你一定要好好表現,不然人家是會把你咬碎的渣都不剩的!

  然而應蘭風畢竟不是普通的泛泛之輩。

  應懷真前世被嬌養的太好,朝堂跟政事完全不關心,有應蘭風跟李賢淑的保護,什麼大人的齷齪之事也從來侵擾不到……她只知道自己的爹是厲害的大臣,卻不知應蘭風如何厲害法兒。

  應蘭風渾身上下只有兩個軟肋,李賢淑跟應懷真,故而在兩人面前不管如何的做小伏低出盡洋相都罷了,畢竟也是應公府長大的,御前面過聖,泰州做了四年官,治理一個縣管理萬把人,雖然不至於明察秋毫,卻到底並沒有什麼大的差錯,民間風評也極佳……怎會是個單純的草包而已?

  聽了應懷真的介紹,應蘭風抬頭見了兩位,便站起身來,袖子遮著面略一轉頭,輕輕地把眼中面上的淚拭去,再抬頭時候,面上那酸楚悲痛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風清雲淡的儒雅笑容。

  應蘭風舉手作揖,正色道:「原來是兩位先生相救小女!應某感激不盡!」

  應懷真目瞪口呆,在她面前,方才還囉嗦悲戚的父親,忽然變成了十足合格的應知縣,這份瞬間變身的功力,委實非同等閒。

  林沉舟跟小唐正欣賞父女重逢的感人情形,忽地看到應蘭風拂袖站起,形象光輝奪目,這份突兀之感當真叫人有些無所適從……然而畢竟大家都是混跡官場的好手,——林沉舟自不必說,乃是老辣風骨,小唐更是朝廷將來的中流砥柱,一個備選的高高手……

  兩人不約而同舉起手來還禮,口稱:「大人言重了!」

  林沉舟眯著精光四射的小眼睛,袖手縮肩,楞眼看來仿佛有幾分受寵若驚似的,而小唐也是畢恭畢敬謹慎小心之態。

  目睹這一切的應懷真,嘴角又有點抽搐。

  應蘭風如此端起架勢來說話,同林沉舟和小唐站在一處,三人對視而笑相互作揖寒暄的這場景……那已經不是兩隻老奸巨猾的狐狸了,儼然神似三隻老奸巨猾的狐狸。

  但只有應懷真心中知道,此刻在場的外來那兩隻的的確確是貨真價實的狐狸,而另外一隻……最多只能算是披著狐狸皮罷了。

  因為此刻的應蘭風,不管是資歷或者心機,跟眼前這兩人都不是一個級別的,幸好外表比較唬人。

  此刻李賢淑終於上前來,不勝歡喜地向著林沉舟和小唐行禮,又抱著應懷真入內去了。

  應懷真在李賢淑懷中,頻頻回頭,很是擔憂。

  正看著,卻見小唐轉眸看了她一眼,微微而笑,應懷真把頭靠在李賢淑肩窩裡,心裡重重歎了聲。

  李賢淑把應懷真抱到裡屋,便問她此前的遭遇,應懷真儘量簡單地說了,只說自家無事,李賢淑不放心,又仔細翻看應懷真衣裳,見她身上果然並沒任何傷痕,才歎道:「虧得我的寶貝福大命大,又人見人愛,才不曾被那賊折磨,真真心疼死娘了。」鼻子泛酸,便掉下淚來。

  應懷真舉起小手,替李賢淑擦擦淚:「娘別擔心,我好著呢,且那壞人也被大人捉住了……」

  應懷真說到這裡,心中咯噔一聲,依稀地想:正因為這拐子遇到了她,才沒捉去張珍,如今更是免除後患了。

  李賢淑見她這樣懂事貼心,更加感動。應懷真便問:「娘,我聽你們說前日子家裡有親戚來,親戚呢?」

  李賢淑一怔:「什麼親戚?」忽地明白過來:「你說的莫非是郭家那小公子?他早走了!」

  應懷真心中仍牽掛郭繼祖的案件,聽說走了,便又旁敲側擊地問,才得明白。

  原來當日應蘭風判了郭繼祖後,本以為郭建儀會翻臉,不料小公子仍是淡然自若,絲毫不見氣急敗壞之色不說,態度還越發溫和。

  應蘭風把他之前送的魚膠燕窩等取來交還,郭建儀竟推辭不收,逼得急了,便才帶了三分憂色,皺眉道:「我這次來雖則是為了堂叔之事,難道就不興給侄女兒一點見面禮了?這不過是親戚之間的尋常禮數,又不是為買通表哥……若想那樣,也不至於帶這些不值錢之物了,如今表哥執意叫我帶著些回去,莫非是怕落嫌疑,或者怪罪我貿然前來?不認我這個親戚了麼?」

  應蘭風見他如此,便只好收了,郭建儀才舉手告辭,也並沒有再在郭繼祖案件上多加糾纏什麼,這份不慍不躁地表現,讓李賢淑都為之嘆服。

  應懷真聽說詳細,心頭一塊兒石頭落地,委實高興。

  然而一宗事完結,另一件卻又沉甸甸地出來。

  應懷真趁著李賢淑離開的當兒,悄悄跑出房,來到前面花廳,她躡手躡腳躲在假山石後面,踮腳探頭,遙遙地看到廳內一副其樂融融的場景。

  但是細看,就能發現端倪,表面看似談笑風生,相談甚歡,實際上小唐跟林沉舟之間暗中目光交流,波濤洶湧加刀光劍影,雙劍合璧,一唱一和,配合無間,於不動聲色裡試探應某人的深淺。

  只聽應蘭風正恨恨說:「合該把那拐子千刀萬剮,我要發公函到齊州府,還請早些把那賊移送過來才好。」

  大約是林沉舟跟小唐說了那拐子的事,故而應蘭風恨極那人。

  林沉舟笑說:「這賊人的確該被千刀萬剮,聽說他招認,起初是想綁貴地的張家小少爺的,陰差陽錯碰上了令愛。」

  小唐點頭道:「這賊人原來是個慣犯,都是沖著大富大貴的人家動手,他習慣覷空裡把孩童擄走勒索贖金,然而這又是個心狠手辣之人,就算他得了贖金,孩子也不一定能完好無損的回來,一旦被他盯上,極難逃脫毒手,這次令愛是替張家公子擋了這劫了,幸而有驚無險。」

  本來若是那拐子落到衙門手中,並不會如何重視,多半隻淡淡審訊然後扔到監牢罷了,可是齊州衙門的人見過小唐的腰牌,所以竟絲毫不敢鬆懈怠慢,把那賊拉上大堂,用盡十八般法子審訊,那賊從不曾吃過這樣的苦頭,接二連三地竟把自己以往所犯的案件一一招認了。

  幾個月前他在京內也剛犯了一件大案,竟把京兆尹一個妾的兒子綁了,京兆尹家裡交付了銀子,那孩子卻已經沒了……因此京內掀起軒然大波,風聲甚緊,這人才一路奔逃到泰州,也盯上泰州首富張家,可惜一直盯了數日不曾得手,他心中不甘,索性又順手綁走了應懷真。

  應蘭風聽了,一陣後怕,更是切齒痛恨:「我家真兒才不過四歲,又這樣玉雪可愛,那賊竟能下手……」

  林沉舟道:「令愛的確是人見人愛,且聰慧難得,據那賊人說,她一路上十分乖順,哄得那賊人失了防備,也才不曾為難她……不成想她竟懂得當街向我們呼救,還清清楚楚報出大人的名號,小小年紀竟能如此……真真令人驚歎。」

  應蘭風轉怒為喜,大笑說:「總之我家真兒是個有福氣的,才得遇兩位貴人相救,我都要好好地相謝二位……對了,不知二位來泰州,是行旅呢,亦或者經商呢?」

  林沉舟見他轉開話題,便把早先想好的一番托詞來道:「我跟侄子在京城有個專營各色果品的商號,聽聞泰州產的好棗子,故而過來看一看。」

  應蘭風目光一亮:「不知貴寶號是哪一家?」

  林沉舟知他是京內的出身,恐怕通曉商號,不敢肆意糊弄,便笑道:「是祖傳的小買賣罷了,怎麼,大人感興趣?」

  應蘭風面露喜色道:「不瞞先生,今年我泰州大旱,稻米不足,然而棗樹耐乾旱,是以產的極好,也並不貴,好些還爛在山中無人收拾……若先生有意,倒是一樁好買賣。」

  林沉舟越發意外,卻不動聲色道:「莫非大人有意要做這樁買賣?」

  應蘭風道:「如果先生有意做這筆買賣,自然是極好的!我可以全力促成此事!」

  林沉舟跟小唐聽了這話,均都暗中皺眉,林沉舟呵呵笑了兩聲,便道:「大人如此熱衷,倒是好事,不過小民還要先看看棗子如何,才能定奪。」

  應蘭風見他不言語,隱隱地有些失望,聽他如此說,才又笑道:「是是,那先生就多費心了,如果要看棗子如何,我可以派人領兩位去,不知兩位原先打算要多少?」

  林沉舟見他市儈之氣四溢,並不像是個英明的清官模樣,心中已經不悅,面上卻還是笑微微地,只是這笑卻已有三分冷意。

  小唐在旁做玩笑般問道:「林大人對這買賣好似十分心切……莫非是急等銀子用麼?」

  應蘭風居然一口答道:「可不是著急麼?簡直是火燒眉毛……」

  窗外假山後,應懷真豎起耳朵,聽到應蘭風說起綁匪之事,以及兩隻狐狸越來越莫測高深的眼神,感覺抽抽的已經不僅是嘴角,而且連她的心也吊在半天裡晃動。

  一直到聽到後面,應懷真默默地舉起兩隻小手捂住臉,心裡叫苦不迭:「爹啊爹,你這是把自個兒往老虎嘴裡送呀。」

  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忽聽有人笑說:「小懷真,躲在這裡是做什麼?」

  應懷真嚇得抖了抖,回頭卻見唐毅不知何時踱步靠近,負手淺笑。

  應懷真定了定神,叫:「唐叔叔……」

  正當黃昏,夕照灑滿庭院,一道刺目的光芒直射過來,唐毅腳步微動,竟正站在那道光芒中,他臉色有些暗淡不清,應懷真眯起眼睛,耳畔依稀聽到他的笑聲,而這略帶三分熟悉的笑聲,就像是一道極寒堅冰,從她頭頂插下。

  連這一刻的時光都好像被寒冰狠狠凍住,應懷真手足僵硬,無法動彈,甚至呼吸都梗住。

  她以為自己記起了小唐的身份,那就已經是所有。

  可並不是。

  事實上,她跟唐毅的緣分,並不僅僅是權臣之女跟朝中大臣偶爾驚鴻一瞥間的關係,他們之間,更有一層極為親近而直接的關聯。

  元嘉七年,有雙絕之稱的淩絕高中一甲第三名的探花郎,拜在禮部唐尚書門下。

  ——唐毅,是淩絕的恩師。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5-17 22:15:11 |顯示全部樓層
 ☆、第 8 章

  極耀眼的那道光在唐毅頭頂一閃而沒,原來是他躬身下來,雙眉之下鳳眸帶笑,和藹又親切地看著她。

  可是,能成為淩絕恩師的人,會和藹親切到哪裡去?

  應懷真只覺得手指尖都冰冷著,白著小臉不發一言。

  唐毅見她面色有異,便問:「怎麼,莫非嚇著你了?」忙小心地伸出手去把她從石頭上抱下來,放在地上,又噓寒問暖。

  那雙手挾裹住她,應懷真機伶伶地打了個寒戰,醒了神,然而大概是在這兒站了太久,雙腳落地,裡裡外外的寒意頓時交相襲來,冷得那臉越發地白了,小唐試著握握她的手兒,只覺那軟軟地小手如冰棱子一樣,不由驚道:「這是怎麼了?」還好此刻應蘭風也已出了門來,見狀只以為她不舒服,忙著先抱回後院去了。

  當夜應懷真大做噩夢。

  一會兒夢見淩絕獰笑著,舉刀向她劈來,一會兒夢見應蘭風披枷帶鎖,被林沉舟跟唐毅兩個踩在腳下。

  次日一早,李賢淑在房裡幫應蘭風整理袍服,應蘭風道:「今日我得先去處理了公事,林兄跟唐賢弟兩人,還勞煩娘子代為招呼。」

  李賢淑道:「昨兒晚你已說了,我理會得。」

  應蘭風笑看她說:「我知道你能幹,我不過也是白嘮叨罷了。」又問道:「真兒還睡著麼?昨兒睡得可還安穩?」

  李賢淑道:「我起來看了兩次,沒什麼事兒!」

  應蘭風歎道:「沒事是最好的,昨兒不知怎麼了,一個人在院子裡,凍得臉都那樣了,問她也不支聲,若不是唐賢弟發現,這傻孩子不知會怎麼樣呢,剛又出了那件事,這會子可要用十萬分精神看緊了些,她若再有個三長兩短,我的命也就給折騰沒了。」

  「呸呸,咱們家閨女的命大著呢!大清早說這些沒道理的話!」李賢淑笑著打他一下,又道:「不過可真的要好生謝謝這兩位,若不是他們,還不知阿真要給拐到哪裡去呢?」

  應蘭風思忖道:「我也正是這麼想,故而先多留他們住上幾日,只不過咱們這家裡的情形,也沒什麼可拿得出手的東西相送……」

  李賢淑細想了想,道:「你忘了前些日子你那小表弟送的補品?我看真兒一個孩子也吃不了那許多,不如分些蟲草燕窩做人情,豈不又體面又便宜?」

  應蘭風道:「你說那些,我也知道真兒吃不了太多,然而我本來還想你也吃些的……」應蘭風說到這裡,聲音漸低:原來李氏自嫁了他,也不曾享受過什麼,反倒裡裡外外操勞,此刻應蘭風想到這個,心裡不由有些難過。

  李賢淑看一眼應蘭風,便曉得他心裡所想,當下反而一笑,道:「嗐,你又嘮叨些什麼,我好端端地又補些什麼,再說我也不愛吃那些東西……你就別惦記著了!別說這些,只是昨兒我擔心阿真,擰了你的耳朵,你可別怪我才好。」

  應蘭風握住她的手,道:「照我看是擰的輕了些,誰叫我沒聽娘子話呢。」

  應懷真夜間噩夢連連,到早晨才睡了過去,因此未免起來的晚。李賢淑抱她起來,穿衣穿襪,洗臉梳頭,又把朵新掐的粉白花兒簪在髻上,最後捧著那粉嫩的臉蛋親了兩口,娘兒兩正膩歪,有人丫鬟如意在外叫道:「張家奶奶跟小少爺來了。」

  李賢淑一聽,忙轉身迎接,卻見簾子打起,走進來一位銀盤臉兒的貌美婦人,手中牽著張珍,款款進了門來。

  張珍一看應懷真,便掙手先跑過來,叫嚷道:「妹妹,你沒事嗎?那惡人有沒有打你罵你?」

  此刻李賢淑便起身迎了,道:「怎麼你親自過來了,說了是有驚無險,讓你們放心的。」

  張家奶奶道:「我倒是想讓懷真再休養些時候再過來看,可元寶等不及了,昨兒晚上若不是他爹強壓著不許亂跑,早就過來了。」

  李賢淑笑著讓了座兒,張家奶奶看看榻邊的兩小,壓低聲兒對李賢淑道:「我們老爺打聽到了,據說那賊是沖著元寶來的,那時候元寶正在你們這兒,他就發毒心把真兒給擄去了,所以這件事兒,還是真兒替了元寶的禍,唉……虧得真兒有菩薩保佑,平安無事歸來,不然的話……」說到這裡,便舉手拭淚。

  李賢淑自也後怕不已,昨晚已經抱著應懷真念了千百遍的菩薩保佑,今兒聽張家奶奶說起此事,也甚是感念,便也濕了眼。

  張家奶奶又道:「我這次來還想跟妹妹說,這段日子裡要多看著懷真些,我家裡也多派了人看管元寶,等閒就別叫他們出門……免得又給別的歹人盯上……」

  兩個婦人在旁邊說話,旁邊張珍拉著應懷真,憂心忡忡地道:「爹說以後不許我出來亂跑,我很怕他不讓我來見你了。」

  應懷真聽著他關切的問話,耳旁又傳來張家奶奶的隻言片語……

  她模模糊糊記得前世在泰州這段時候,李賢淑把她圈在家中好久不許外出,而她也不曾見到張珍,仿佛是很長時間後才重又見面,而再往後的零星記憶中……張珍的一條腿就是殘了的。

  或許,有那麼一種可能,真的是……

  應懷真將張珍上下看了會兒,道:「你是該多聽聽你爹的話,對了,你的腿不疼麼?」

  張珍一愣,然後低頭踢了踢兩隻腳,又跳到地上,十分靈活地蹦了兩下:「不疼呀?好端端地怎麼了?」

  應懷真看著張珍呆呆的模樣,透過他清澈的眼睛,卻仿佛看到那個在法場上拼命想沖向前的身影,他焦慮憂痛,血流滿面……那于人群中的身影搖曳,逐漸遠去消散。

  應懷真抬手在張珍的頭頂撫過,粲然一笑:「不疼就好,沒事啦!」

  張家奶奶這遭兒過來,隨身的幾個丫鬟又捧了好些吃食之物,並不貴重,然而看著卻十分豐盛,李賢淑有些過意不去,再三推辭,張家奶奶道:「聽說你們這兒也有客在,還是救了懷真的大恩人,故而對我們自然也是有恩的,知道知縣大人得避嫌,故而只送了點吃的東西過來,尋常鄰里照應也是如此……另外,我們老爺說了,改日還要親恩人們請過府飲宴呢。」

  閒話了半個時辰,張家奶奶帶了張珍便先回府了,張珍雖想留下,然而張家經歷這遭,果然把他看管的十分嚴厲,加上他娘說應懷真得多休息,故而也只好戀戀不捨地家去了。

  送走了人,李賢淑把應懷真安置在屋內,不叫她亂跑,便拉上門出來,正巧吉祥如意從廊上來,說說笑笑地,見了她,忙止步行禮。

  李賢淑道:「林爺跟唐爺都起了嗎?」

  如意道:「剛去看都起了,按照奶奶的吩咐,我們正要備飯呢。」

  李賢淑一揮手道:「都俐落有眼力價些,別怠慢了貴客,快去吧。」兩個丫鬟齊說「知道了」,往廚房去了。

  李賢淑縣衙雖不大,但人更少,兩個丫鬟都給李賢淑派了用處,招財進寶也各有活計忙碌,因此空蕩蕩地,十分寂靜,隱隱聽到樹蔭裡傳來鳥鳴。

  應懷真在屋內翻來覆去了會兒,悶得頭暈,出來閑走了會兒,想到林沉舟跟小唐都在,不免猶豫,有些不敢到處亂走,生怕撞上。

  正神遊太虛,忽然聽到撲簌簌一陣聲響,應懷真聞聲抬頭,那響動卻是從頭頂樹上傳來,她暗自心驚:莫非又是一個賊?

  呆看間,卻見滿樹細碎黃花灑落,綠油油之中露出一個毛茸茸的頭,一隻小奶貓向著她「喵」地叫了聲,有條不紊地順著樹幹往下,輕輕躍落地上,跑了個無影無蹤。

  應懷真不由莞爾,鼻端卻嗅得甜香之氣陣陣襲來,原來是這一樹桂花,翡翠樣葉片間簇簇堆金,那花兒香氣沁人心脾。

  應懷真看得歡喜,忍不住又深深地呼吸了兩口,只覺心情也都愉悅起來。

  且說林沉舟跟小唐清早起身,應蘭風便先來打過招呼,請他們在偏廳用飯。

  早飯都已經備好,琳琅滿目地擺了一桌子,無非是些小米粥,白米粥,醃的嫩黃瓜,扁豆,鹹菜,豆腐乾之類,看起來擺弄的十分乾淨,吃起來也清脆清甜。

  林沉舟跟小唐微服私訪間也吃慣了民間飯食,卻沒嘗過這樣的新鮮風味,應蘭風只陪著起了筷子,說已經吃過了,又道:「這都是內人親手所做,林兄跟唐賢弟不嫌棄就好。」

  兩人還未吃完,外頭就有人擊鼓,應蘭風告了失陪,匆匆而去。

  林唐兩人將桌上飯食吃了大半,吉祥跟如意便上前收拾,林沉舟看著兩個丫鬟,道:「想不到你們奶奶有這種手藝。」

  吉祥善談,便道:「先生不知道,我們奶奶會的可多了,這縣衙裡全靠她一個人撐著呢。」

  林沉舟挑眉:「這是什麼意思?」

  如意謹慎些,便對吉祥小聲說:「你別多話,留神奶奶知道罵你。」

  小唐便一笑道:「是啊,你們奶奶看來是個厲害的人。」

  兩個丫鬟看著他玉面生輝,不由臉熱,吉祥便說:「我們奶奶就是這樣,刀子嘴豆腐心罷了,其實是個極能幹的人,不然大人那點兒薪俸,怎麼能養得起這家子呢!」

  林沉舟一震,小唐仍是笑笑地,問:「是嗎?我也覺著應大人真是個大大地清官……若是其他當官兒的,哪裡至於這樣呢?」

  如意看一眼他,到底是女孩兒有些羞,便也不再出言,只默默地把碗盤撤了下去,吉祥見她走了,才又說:「這一次多虧了兩位救回了小姐,不然我們真不知怎麼辦了,我們大人是不是清官我可不清楚,只知道外頭百姓都叫他青天大老爺呢。」向著小唐一笑,扭身出門了。

  林沉舟跟小唐兩個見人都去了,便雙雙站起,走到門口,兩人沉吟片刻,林沉舟想到方才外頭擊鼓,便道:「咱們兵分兩路,我出去看看發生何事,如果能看他審案則再好不過,你在這衙門裡轉轉,我看著你在這裡面打聽消息比我要容易的多。」

  小唐聽出林沉舟話語中的戲謔之意,自然是說方才兩個丫頭被他一笑迷倒的情景,當下一笑,兩人分開,林沉舟往前,小唐則信步往後院而行。

  這縣衙看來已經有些年歲,牆皮不免斑駁,然而收拾的十分整潔乾淨,且三五十步就見花花草草,勃勃生機中顯出幽然之趣,小唐且看且行,心道:「能把庭院收拾的如此雅致,主人必然也不至於是個大奸大惡之徒罷。」

  走到廊下,一牆之隔,便傳來人聲,似是方才的如意跟吉祥。

  小唐放緩步子,聽如意道:「方才你多嘴的事記得別跟奶奶說。」

  吉祥道:「我也沒說什麼別的,不過是些實話,奶奶知道又如何?總不會就罵我。」

  如意道:「我是說,咱們得顧及大人的體面,想咱們這縣衙窮得這樣,得奶奶領著咱們種菜吃……你在那兩位客人跟前說大人沒錢,人家一來瞧不起大人,二來,或許還覺得咱們是在哭窮呢!想這兩位是救了小姐的大恩人,咱們自然要盡心盡力地對人家……要不然奶奶怎麼會特意地弄那麼一大桌子的菜……這話怎麼能叫人知道呢。」

  吉祥聽了才明白:「好姐姐,果然是我又多嘴了,你萬萬別告訴奶奶,我以後一定把自己管的牢牢地,唉……都怪那唐爺,笑得真真好看,我一瞧他笑,就著了魔似的總想說點什麼才好。」

  如意吃吃地笑起來:「你哪裡是著魔,明明是犯花癡了!」

  吉祥不肯饒人,道:「只說我,難道你不是麼?方才我瞧你的臉都紅了。」

  如意含羞忍笑道:「你夠了,再說我我就跟奶奶告狀去了,趕緊打水,奶奶說了,那秋黃瓜再不澆水可就長不起來了。」

  兩個丫鬟說說笑笑,聲音漸漸遠去。

  牆壁這邊,小唐聽得發呆,半晌才又邁步往前,一陣北風徐徐吹來,風中竟有朦朦朧朧地甜香,小唐身不由己循香而去,才進月門,便發現一株破粗的桂花樹,挨牆而立,枝葉散開如一蓬大大地傘,點點桂花落一地金黃,頗見雅趣。

  小唐正看,忽然幽幽地一聲歎息,似是從樹上傳來!小唐盯著那花枝掩映處,半信半疑喚道:「小懷真?」

  才說完,只見桂叢一陣簌簌地抖動,自花葉之中探出一個烏溜溜地小腦袋,圓圓地雙眸中滿是驚慌。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7-5-17 22:15:24 |顯示全部樓層
 ☆、第 9 章

  小唐看著她張惶的小臉,啼笑皆非,便問:「小懷真,你在樹上做什麼?」又打量那棵一人多高的樹:「你是如何爬上去的?」

  應懷真手足亂動,弄得樹葉嘩啦啦作響,小唐嚇得伸手制止,道:「行了,不要亂動,掉下來不是好耍的。」

  應懷真咽了口唾沫,道:「那……你別跟我娘說。」

  小唐差些兒笑出來,怕她著急,只得應承:「好好好,那你先下來再說吧。」

  應懷真答了聲,把頭縮了回去,小唐不錯眼地看著,見樹枝搖晃片刻,密葉裡探出兩隻小腳來,在樹幹上亂蹬了會兒,又停下。

  小唐不解,便問:「怎麼了?」卻聽裡面傳來悶悶地聲音:「我下不去了。」小唐忍笑:「那你原先如何上去的?」

  隔了一會兒,應懷真才答:「你在下麵看著,我就不會下了。」小唐終於笑出聲來:「那我不看就是了。」應懷真卻道:「唐叔叔你先走吧,我一會兒再下去。」

  小唐咳嗽了聲,索性走到樹邊,仰頭看看,笑說:「你休要亂動,我帶你下來。」

  應懷真大吃一驚:「什麼?」話音未落,就驚叫一聲,原來小唐雙足點地,身形輕輕躍起,探手在她腰間一抱,旋即落下地來,一起一落,帶動樹上的金桂紛紛飄搖而下,甜香陣陣。

  應懷真如在夢中,定睛看去,正對上金色的桂花雨中,小唐笑微微地雙眸,眼角那一點滴淚痣若隱若現。

  小唐笑道:「別怕,已經下來了。」

  俯身把她放在地上,舉手向她頭頂摸去,本是安撫,手心卻落了空,原來是應懷真轉過身去,邁動小短腿,剎那間竟跑的無影無蹤。

  小唐十分愕然,想到昨日應懷真煞白的小臉,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由探手摸摸臉,自言自語道:「難道我生得很可怕麼?」

  小唐在縣衙後院亂逛之時,林沉舟在縣衙大堂,看了一場好戲。

  這一次前來擊鼓的人,報的是宗人命官司,而這案子中的死者,卻並不是別人,正是之前出現過的黑婆。

  而兇手也一同被四鄰八舍解押來了大堂,分毫不費應蘭風半點氣力,只是讓人驚訝的是,兇手居然也並非別人,而是黑婆的女婿。

  原來,自從應蘭風一怒燒殺了黑天牛,黑婆便失了心智,整天瘋瘋癲癲,卻也不改罵雞打狗的脾氣,因此滿村裡的人越發嫌她。

  黑婆的女兒早就出嫁,離得也不遠,就在鄰村,因此保長把黑婆送到她女兒家裡,本來是想讓她女兒照應著,不料黑婆的女兒性子同她娘一脈相承,極是個愛撒潑無事生非的婦人,尋常在家裡就挑唆著漢子不去孝順公婆,如今她自個兒的娘來了,伺候不上兩日,也便生了厭。

  其實黑婆雖然瘋癲,但這麼多年搜刮,家裡也累積了不少的錢財,自打出事後,她這女兒就跟女婿一塊兒風似的跑去,先把婆子的錢財搜刮乾淨,黑婆瘋了住到她家後,她就順勢也把黑婆原來的房子賣了,得的錢自然都攥在自個手中。

  本來有了這筆錢,也自養得起黑婆,可惜這婦人全沒有半點孝順親娘的心,動輒高聲訓斥,打打罵罵,把她娘當豬狗似的對待。

  只可憐黑婆先前那樣尖酸不饒人,教導出個跟她不相上下的女兒,如今反被女兒欺壓,果然也是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了。

  鄰舍的人時常聽見,雖然不平,但也不敢多管閒事,若是招惹那婦人,不免會被罵的狗血淋頭,因此雖然很多人心裡不平,卻不敢多嘴,又想黑婆不過是自作自受……於是四鄰八舍雖個個明白,卻也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罷了。

  前日裡那婦人因嫌黑婆弄醃臢了一床被子,便指著鼻尖把黑婆罵了一頓,這還不算,又接連幾頓沒給飯吃,婆子晚間餓得難耐,便跑到廚下偷東西吃,正巧黑婆的女婿出來解手,看到黑乎乎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只以為是入了賊,拿了杠子上前,當頭一棍……

  此刻已經驚動了四鄰,點燈了看時,才發現死者是黑婆,可憐嘴裡還塞著半個饅頭,大傢伙兒見死了人,又見黑婆死狀如此,不免覺著可憐,當下齊心協力,把那漢子跟婦人解來衙門。

  那漢子一股腦叫屈,只說自己以為是進了賊,並不曉得是自己的丈母娘,婦人也慌神,在旁邊作勢哭泣,求大老爺輕判。

  應蘭風聽了兩人供詞,微微沉吟,就叫人證。

  因為當場圍了許多鄰居在,見老爺叫到,便一個個出面作證,把黑婆的女兒平素裡如何虐待親娘,她漢子不管不問之事都說個明白。

  一時仵作上來,回稟查驗過黑婆死狀,確定是吃東西時候被打死,又說她衣衫襤褸,且又枯瘦,身上各處有些淤青,顯然是被虐待良久……

  圍著的百姓們聽了,一個個向著那兩口兒撅嘴白眼,都等著看縣老爺怎麼判此案。

  圍觀者之中,自然也有一個林沉舟。

  「那到底是如何判的?」

  縣衙後院的客房之中,兩人對桌而坐,小唐替林沉舟倒滿一杯新茶。

  林沉舟看著那碧綠的茶色,一股清香的氣息緩緩繚繞,他點頭,答非所問:「你看這茶如何?」

  小唐挑眉,知道林沉舟如此問必有緣故,便道:「像是上佳的龍井?」

  林沉舟微微一笑:「還是今年新出的,龍井價貴,尤其是新茶,只有富貴人家同官宦之家才能購得,另外他昨日拿出來相謝我們的那些燕窩,也非凡品,尋常的貧寒官員家哪裡會有這些?」

  小唐隱隱猜到林沉舟要說什麼:「恩師的意思,莫非是說……」

  林沉舟並不回答,反而說道:「黑婆這案件,應蘭風判了那兇手斬監侯,那婦人流放,將家產一半充公。」

  小唐再度挑眉:「過失殺人原本不必判死……是不是太重了?」

  林沉舟一笑:「不,恰恰正好。若非她女兒女婿不孝虐待,她也不至於夜半做賊,自然不會被無故打死了,所以她之所以死,還是那兩人所致。」

  小唐微微點頭:「既然應知縣判的很好,恩師為何仍是心事重重?」

  林沉舟目光垂下,看著那杯茶,輕聲道:「為師只是擔心……這應蘭風,若不是個大智若愚的清官,就是個深藏不露的大奸之徒。」

  小唐一驚:「這……此話從何說起?」

  林沉舟道:「照你方才所說,他分明家徒四壁,窮得捉襟見肘,然而你看這龍井,一兩的龍井,恐怕得有一兩銀子……這是一個窮官能有的手筆麼?另外,今日中午他請我們吃的,瞧來也豐盛的很。」

  小唐忙道:「今日中午的飯,我打聽了那兩個丫鬟,那叫吉祥的才告訴我,原來是那張大官人家早上送來的。說是為了答謝這一次小懷真為他家小官人替了禍。」

  林沉舟沉吟不語,桌上兩盞茶盈盈碧綠,水汽嫋嫋,模模糊糊,變幻莫測。

  片刻,小唐才問:「恩師……莫非已經有了打算?」

  林沉舟起身,往外看了看,庭院寂寂,花樹寥寥,有麻雀在樹枝上跳來跳去,十分自在。

  林沉舟道:「既然他想同我做買賣,那麼我就同他做一筆買賣。」那本來於枝葉間玩鬧的麻雀「吱兒」一聲,飛得無影無蹤。

  進寶頭前領路,林沉舟同小唐拐過走廊,來到縣衙書房。卻見應蘭風埋頭在看什麼,見兩人來到,忙推了文書起身相迎。

  三人落座,林沉舟道:「大人前日所說的販賣棗子之事,我已經思慮過了,倒正是可行。」

  應蘭風有些不敢相信似的:「是麼?那、那著實大好……不知兩位要多少?」

  林沉舟微微一笑,道:「不知大人有多少可以出手?」

  應蘭風見他口氣頗大,精神一振,想了想道:「大概有二三百石,不不……大概四五百擔也是有的。」

  林沉舟跟小唐心中各自震驚,林沉舟似笑非笑:「這可不是個小數目。」小唐張了張口,終究沒有出聲。

  應蘭風笑道:「尚可尚可,不算太小,不過也不算太大就是了,畢竟先生兩位乃是從京城來的……這棗子鮮吃最好,若是吃不了,還可以曬乾備用,橫看豎看都不是虧本的買賣。」

  林沉舟呵呵道:「那麼不知要價幾何?」

  應蘭風想了片刻,道:「按照市價行情的話……」他大概說了個數目,又問:「兩位覺得如何?只是有一點最是要緊:銀子萬萬是不能拖欠的。」

  林沉舟見他句句不離銀子,如此善於鑽營,市儈兼銅臭,虧得先前他還跟小唐暗中商議,說應蘭風是個「不凡之人」,此刻見狀,不免大失所望,臉上透出幾分慍怒之意。

  小唐便咳嗽了聲,低低道:「大人真的想做這筆買賣?我可是聽聞……朝廷官員不能行商的。」

  應蘭風面露尷尬之色,隨即呵呵笑道:「我何嘗不知呢,只因為見兩位是誠實君子,又委實是走投無路,才暫時出此下策……」

  小唐聽他仿佛有言外之意,正要問起,便見外頭招財跑了進來,向著應蘭風道:「大人,有人來找,還請您快快過去。」

  應蘭風道了失陪,他前腳去後,林沉舟歎氣道:「這廝真是鬼迷心竅,竟如此可惡,果然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小唐道:「恩師,我們尚不知他為何急切間要如此,莫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林沉舟冷笑道:「不過是貪財罷了,現在泰州被旱情所苦,他不思勤政賑災,卻忙著大發橫財,這等貪婪愚蠢,實在少見。」

  小唐笑問道:「恩師多久都不曾犯惱了,怎麼這一次竟這般動怒?」

  林沉舟頓了頓,皺眉歎道:「或許之前因為聽聞他種種不凡舉止,故而對他暗懷期望,沒想成想竟是這種人品,倒果然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了,豈不讓人惱怒?」

  小唐笑了兩聲,道:「照我看,反正他是逃不脫的,何不再緩一緩,細看看他意欲何為,再行動作?」

  林沉舟思忖片刻,終於點了點頭:「我好似真的有些急躁,那便如你所說,且再看看罷了。」

  小唐見無人來到,又低聲問道:「不過,要真的給他銀子麼?算來總也有兩千兩了。」他們兩人微服出巡,雖然不缺銀兩,但一時也拿不出千兩銀子之巨來。

  林沉舟一怔哼道:「之前在允州不是抄了幾千兩出來麼?便先用著。橫豎等他收了銀子,治他的罪便是鐵板釘釘,給了多少到時候我分文不差地叫他再吐出來,哼……偏偏這廝還說什麼‘萬萬不能拖欠’,真是自尋死路。」小唐聞言,只得苦笑。

  一刻鐘的功夫應蘭風便返回,兩隻眼睛撇著他們,不知又在尋思什麼。

  林沉舟怕事情有變,向著小唐使了個眼色,小唐起身,從袖子裡掏出兩張銀票,道:「這是一千兩的銀票,以做定金之用,請大人收著。」

  應蘭風一看,兩隻眼放出光來,急忙接了過去,雙手捏的緊緊地,道:「兩位竟如此爽快!我方才已命人去採摘棗子,下午便會送來,兩位可先看看成色,委實是甘甜多汁……」

  林沉舟素來城府深厚,此刻卻恨不得一掌拍死他。小唐虛與委蛇道:「我等自然是相信大人的,對了,方才大人說是急需銀子用才出此下策,莫非是衙門中出了什麼事?」

  應蘭風擺手道:「不曾不曾。」

  小唐本是想看他是否有什麼隱衷……見他一口否認,微微皺眉,正要再問,應蘭風卻又看向林沉舟,道:「林兄,說起來,我還有一事……」

  林沉舟側目看他:「何事?」

  應蘭風笑了兩聲,道:「我泰州除了棗子,更盛產柿子,不知先生有沒有意思想要?」

  林沉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耳,連小唐也是目瞪口呆,獨應蘭風還滿懷希冀笑容可掬地等候回答。

  書房內一時寂靜無聲,應蘭風見兩人不答,便自顧自地又道:「這柿子也是極好的,個兒大,又香又甜……」

  林沉舟忍無可忍,打斷他的話頭,道:「這一次大人又要多少銀子呢?」

  應蘭風微微露出喜色,說道:「這個的數目不大,約略也有二三百擔而已……」

  林沉舟倒吸一口冷氣,冷笑道:「果然數目不大。」

  應蘭風笑道:「先生果然有意?」

  林沉舟雙眸微寒,冷看應蘭風:「應大人好算計,做泰州的知縣委實是屈才了,如此善於經營,大可似我們一般行商,必然博得家財萬貫……」

  應蘭風搓了搓雙手,笑道:「過譽過譽,那這銀子是否還要多些?」

  林沉舟磨了磨牙,又向著小唐使了個眼色。

  小唐無奈,摸了摸袖子,掏出一張銀票,欲給不給,眼望著應蘭風,說道:「應大人你可要想好了,休要只顧眼前,忘了退路……」這自然是小唐好心,旁敲側擊地提醒應蘭風。

  應蘭風不明其意,林沉舟卻心知肚明,便重重咳嗽了聲,笑說:「小唐的意思是……這麼大筆銀子,大人留神一口吞不下……噎住了,那便不大好。」

  應蘭風這才笑了起來,拱手道:「兩位大可放心,應某必然吞的順順利利,乾乾淨淨。」他說完之後,便匆匆道了失陪,忙不迭出門去了,看那姿勢竟像是迫不及待拿著銀子逃走似的。

  也幸虧應蘭風走得急,他前腳剛出門,後面小唐死死拉住林沉舟,低聲道:「恩師忍耐!」幾乎是與此同時,只聽屋外應蘭風高聲叫道:「招財進寶!快來!快快!」一疊聲地叫嚷,聲音裡喜氣洋洋,情難自禁。

  林沉舟對小唐道:「你可瞧清楚了,此人貪得無厭,厚顏無恥,再看他這些家奴,叫什麼招財進寶,唯恐他人不知其貪婪成性,真真是妙極了!」

  小唐也是無可奈何,之前本想深問應蘭風是否另有緣故,只可惜沒得機會。

  林沉舟思忖片刻,不怒反笑,道:「實在有趣的緊,辦過這麼些貪官污吏,就沒有似他這般急不可待想要撞到手心裡來的,既然如此,便成全他!你速速去傳人進衙門,我要即刻把這昏官拿下,定斬不饒!」

  小唐見他怒意勃發,也不敢勸,只好行了個禮,領命出門。
簽名被屏蔽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3-28 16:13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