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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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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八月薇妮]與花共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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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6 11:48:01 |只看該作者
☆、第390章

  我在府中排行第三,是家中最小的女孩兒。

  生在大家府中的好處之一便是,縱然足不出戶,也能見識種種光怪陸離,人情冷暖,甚至比尋常小門小戶的更加熱鬧喧騰。

  雖說外頭看來,如斯高門大戶,一律的繁華簇錦,赫赫凜凜叫人羨慕。

  還好我是嫡出,母親出身公族,父親從來對她敬重有加,故而也格外憐惜疼愛我。

  當聽說父親把我訂給了當朝戶部尚書郭大人之後,其實我是大為傷心了一番的。

  父親辛辛苦苦熬了幾十年,終於在肅王倒臺之後,才算坐穩了兵部尚書的位子。

  已經是這把年紀了不說,家中除了母親之外,另有四個姨娘,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雖聽聞戶部尚書郭大人年紀不大,且從未婚配過,然而這卻更加叫人不安,倘若是個尋常普通人,世家子弟出身、如今又是位高權重,怎會一直不曾婚配呢?

  我便聽有些流言蜚語,說他必然有什麼隱疾。

  市井八卦中的口舌又好聽到哪裡,三人成虎,深閨中的我哪裡能看得分明?竟也半信半疑。

  然而畢竟此事是父親做主,我從來最是聽話,打小不曾忤逆分毫。

  因此雖然心裡不太自在,卻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口。

  畢竟縱然別的不看,只靠「戶部尚書」四個字,便足以讓我啞口無言,很該喜喜歡歡才是。

  看得出父親很滿意這門親事,自打定下來之後,每日紅光滿面,看著我的時候,更跟以前不同,百般讚歎,一會兒說我伶俐,一會兒說生得好,把先前十六年沒誇過的言語都說盡了……

  連帶對母親也都溫柔了許多。

  要知道自從又納了一房年輕小妾之後,父母之間雖稱得上「相敬如賓」,卻也實在是客氣有加,近乎疏離而已。

  畢竟是我的生身母親,她看出我的憂慮,暗中問了我幾次。

  我不敢明說,只含糊說了句:「也不知是什麼樣貌的人……」

  有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又是尚書大人,縱然真的是奇醜不堪入目,或者人品齷齪不足形容,其實也輪不到我多嘴。

  母親會意笑道:「只管放心,郭府我去過幾回,也見過郭尚書,是個難得的人品樣貌,是了,你四表哥可是不錯罷?然而叫我看來,跟郭尚書一比,都算不上是好了。」

  母親性子從來謹慎訥言,不是個肯多話的,今日竟說出這樣言語來,我甚是震驚,且又不能相信。

  因我久居內宅,見過的男子並不算多,然而四表哥是個最出類拔萃的,家裡的女孩兒們盡都知道,暗中說話,都贊他「貌若潘安」。

  我只當母親是寬慰我的。

  而郭家仿佛甚是急著成親,這讓我越發不安了,一度憂悶欲死。

  直到洞房花燭那天晚上,紅帕子被挑起,我甚至不敢睜眼,生怕看見一個醜怪老朽。

  半晌,才戰戰兢兢抬眸看去,當看見那人之時……卻更加不信自己所見。

  當時尚書大人並未開口說話,他一身喜服,靜默而立,眸色溫和,唇邊一抹淺笑看我。

  然而只一眼看去,便知道是個極溫柔的男子。

  看明白他的那一刻,我滿心暈眩,以為自己做夢。

  後來,想起母親所說「四表哥也比不上」等的話,先前想像不出,然而此刻看著的時候,竟不記得四表哥是什麼樣貌的……什麼貌若潘安……那也算是貌若潘安?

  在尚書大人跟前兒,果然一切竟都成了浮雲。

  尚書果然是個最溫柔不過的人,縱然是床笫之間,也甚是照料我。

  我像是一腳踩進了蜜罐子裡,整個人都暈淘淘的,難以自拔。

  只有一件,他甚是忙碌,新婚數日後,便時常早出晚歸,甚至夜不歸宿的,太太說他從來都是如此,我自然懂得,父親也是這個位子,能隔三岔五地見上一面兒,已是好的了。

  喜上加喜的是,我竟很快有了身孕,可見老天當真格外關愛我。

  ——竟是哪一世修來的福分呢?

  府裡的那些姊妹們,在我未嫁之前,總有些不懷好意,暗暗揣測覺著我會嫁給一個老頭子。

  後來我同尚書大人回府了幾回,那些人看見他,都瞠目結舌,啞口無言,從此對我越發妒恨,又生出些許不良念頭。

  在我有了身孕五個月的時候,一次回府,姨娘居然旁敲側擊地問尚書為什麼不納妾……

  我自然懂她的意思,她大概是想趁機把四妹妹塞到郭府罷了。

  回頭,我把此事跟母親說了,母親冷笑。

  原來自從我有孕的消息散開,倒果然是引得眾人都心動起來,連叔伯家都有意把女孩兒塞到郭府為妾,還想讓我牽線呢。

  母親咬牙道:「一個個說的好聽,都說你年幼柔弱,又有了身孕,保不准郭家要給尚書納妾呢,倘若弄個厲害的進府裡去,豈不是會威脅到你麼?故而說什麼……倒不如把自家的人弄了過去,也好有個膀臂。」

  我低頭不言語,母親啐了口,又道:「不管郭家納多少妾,也輪不到她們探頭探腦的,哪裡是想幫你?不過是看你軟,想過去壓著你爭寵罷了,一個個烏眼雞爭食兒似的,我很瞧不上這些東西!」

  因此母親竟都給我擋下了,我松了口氣。

  然而畢竟有人賊心不死的,見走不通母親這條路,便跟父親提及。

  我從來不敢違抗父親,只得答應。

  後來終究尋了個空子……勉為其難地跟尚書說明了此事。

  他聽說之後,默默無言,只是看著我問道:「你願意我納妾麼?」口吻仍舊溫柔的難以形容。

  我聽著這把聲音,不知為何想哭。

  我自然知道,若要當個賢慧的正室,給夫君納妾,也是天經地義的,畢竟一來我有身孕不便伺候,二來也為傳宗接**枝散葉著想。

  ——且據我所知,連府內太太也有這個想法兒。

  可是尚書這樣好,好的在嫁給他之前,我從來都想不到世間會有這樣難得的好夫婿,一想到以後納妾後,這樣溫柔的聲音、溫柔的眼神、懷抱……不再只屬於我一個,或者他還會更喜歡別的人去……心中便難過的無法遏制。

  我並沒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咬著唇,眼淚卻禁不住地往下掉。

  耳畔聽他歎了聲,然後把我摟在懷中,道:「罷了,不必胡思亂想……」

  說到這裡,他輕輕地笑了聲,忽地又重複了一句:「是啊……你總是愛多思多想的,幾時才能好呢?乖……」

  我疑心他是厭棄我,故而這般說,畢竟在此之前,我並沒亂想什麼。

  然而他低頭在我額上親了親,他的唇同樣溫柔如水。

  我閉上雙眼,這一刻忽然覺得極滿足跟感激:就算尚書當真納妾,又怎麼樣?我還是他的正妻,是他第一個這般相待的女子!

  我本來以為他並未多話的意思,是會準備納妾了……誰知道從此之後,不管是家裡還是府中,都不曾再提此事。

  仿佛從未發生過。

  我心裡又是惶恐,又是喜歡,卻不知緣故,也不敢多嘴問。

  直到後來我將生產,母親來看顧我,才聽她說:「難得的很……那次建儀親自同你父親說起來,說是並無納妾之心,你父親才熄了這意思。」

  我目瞪口呆,尚書竟從未對我說過此事,我又哭了起來。

  我成了府內女孩們最羨慕的人。

  先前說過,生在大家之中,有一宗好處就是可以見到許許多多光怪陸離的情形。

  我家中的幾位兄長,多半娶妻,他們也都是極有教養的大家子弟了,然而我耳聞目染的,也聽說了好些。

  譬如睡了幾個丫鬟,又新買了什麼姨娘,或者在外頭結交什麼下作人……

  那些姊妹們,嫁了人的,多半也各有各的如意通不如意處,要麼夫婿薄情,要麼性情暴戾,還有的因為子嗣之事,鬧得不合……

  我自然知道何為「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所以當初想到要嫁給一個「相貌醜陋脾氣古怪的老頭子」,也只是逆來順受順其自然罷了,又哪裡想到……上天竟給了我一個最最好的人。

  他身居高位,相貌出眾,不納妾,不花心,且溫柔深情。

  我生了女孩兒後,更是百般疼惜。

  有夫如此,夫複何求。

  我心滿意足,做夢亦會偷笑。

  能被尚書這般溫柔深情地相待過,就算為他死去,我也是心滿意足,甘之若飴。

  ——縱然知道他娶我,只是因為我的家世。

  ——縱然知道他溫柔愛惜地看著我的時候……眼底心上,所見所念的,是另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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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6 11:48:14 |只看該作者
☆、第391章

  淩絕從未見過如此駭人的海上風暴。

  巨大的船隻被數層樓高的浪頭推擁著,時而東倒西歪,時而阻滯不前,時而又像是要攀上浪尖,趔趔趄趄,飄飄搖搖,仿佛每一刻都要傾覆。

  戰船上每個人都濕透了,水手,士兵,將官,一面要竭盡全力穩住身形,免得被拋出船去,一面要竭盡全力護住戰船。

  一陣風卷著雨跟海水潑灑下來,頓時所有人都像是從海水裡爬出來的一般,有兩個水手被巨大的海水一沖,直直地摔到甲板邊上。

  泉州水軍統領周振藩死死地挽著淩絕手臂,吼道:「淩大人,沒見識過這樣的情形罷!」

  他慣行海上,這般情形自然見的多了,其實尚不算最壞。

  只是想看看這京城來的貴公子哥兒色變之態罷了。

  倉促中,周振藩帶著戲謔心情,轉頭看了一眼這自京城而來的文官,——如此膚白貌美,生得比女孩兒更好看三分,當初倘若不是海疆使唐毅親自帶來,哪裡肯正經看上一眼。

  縱然如此,那一夥兒本地文武官員背地裡聚會之時,還嚼口連連呢,倘若那些話給這小子聽見,只怕要羞憤而死。

  然而就是這個看著像是養尊處優的貴公子哥兒似的青年,在此後的一年裡,把那起子酒囊飯袋的祿蠹們,砍的七零八落。

  讓向來冷眼相看的周振藩也忍不住詫異起來,開始對他另眼相看。

  要知道那些人雖然愚蠢無用,但畢竟個個都是官場上的老手,邪心獰性,最擅長鉤心鬥角窩裡爭。

  且京內有後臺不說,又都是盤踞本地多年,勢力盤根錯節,不可小覷……故而雖然有不肯同他們沆瀣一氣的清流如周振藩者,卻也不敢直接同他們正面衝突,因此長久以來,只一個井水不犯河水罷了。

  當初,周振藩跟幾個志同道合的官吏,本是想看海疆使一行笑話的,畢竟有那句話「強龍不壓地頭蛇」,雖唐毅威名在外,可畢竟他遠道而來……必然有一場好戲。

  不料,果然是一場精彩絕倫好戲。

  在他們剛進城的時候,當地就送了一件大禮——一場聲勢浩大的刺殺。

  不料跟隨海疆使的人都是好手,刺殺不成,反一敗塗地。

  而被刺殺者仍是神情平靜,眼底帶笑,笑裡暗藏鋒芒,不僅是唐毅如此,他身邊一干副手隨從等,皆是如此。

  當日,泉州城看似平靜,實則有許多雙眼睛盯著這一幕,周振藩便是其中一個。

  當看見海疆使一行上下,處變不驚泰然自若,甚至仍顧盼談笑、仿佛那近在咫尺的刀光劍影都是無物之時,周振藩心中震驚。

  他隱隱地有一種預感:這一次,只怕是真的來者不善,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果然,便是在談笑風生、不動聲色裡,一個又一個的貪墨祿蠹被拉下馬來,悄無聲息地一敗塗地。

  想來有些不可思議。

  就在來了泉州數月,城內諸事尚未完全料理明白之時,唐毅便放心地把所有事宜留給淩絕,自回京去了。

  彼時,流求之事尚未解決,紅毛國跟倭賊虎視眈眈,且本地餘孽未清。

  周振藩暗中覺著唐毅是太大意了……甚至懷疑唐毅是不是知難而退,所以把這爛攤子扔給一個乳臭未乾的世家子弟。

  有目共睹:這姓淩的小子初出茅廬,畢竟太過青嫩。

  而自從唐毅去後,明裡暗裡,文武官吏便開始用各種手段,威逼利誘,無非是想要拉淩絕下水,讓他與己方同流合污。

  淩絕不知怎地,竟似來者不拒之勢,很快地同眾人打得火熱。

  淩絕人生得俊美,天生貴氣,又且是個聰慧絕頂之人,才華橫溢,每日裡同這位大人飲酒,又同那位出遊,興起之時再吟詩作對,恁般風雅動人。

  因此那幫祿蠹們見狀,簡直喜不自勝,從最初的針對警惕,到視若知己,愛如性命,人人爭先恐後與他相交。

  漸漸地淩絕跟這些人進進出出,真真是熱絡非凡,交情深厚,竟似把正經事都拋在腦後了。

  周振藩看在眼裡,又是失望,又覺著憤恨,本以為唐毅此行或許成事,不料竟功虧一簣,果然竟敗在這紈絝子弟手中。

  想到唐毅臨去之前,曾暗中跟他接洽,托他在「萬不得已」之時,相助淩絕等話,周振藩便氣不打一處來。

  他舉著唐毅是不是呆了傻了,竟選了這樣一個人接手泉州,如今好了,一片「歌舞昇平」。

  怪道當初送走了唐毅那「老奸巨猾」之輩,有許多人暗中大大地松了口氣,彈冠相慶,自詡送走剋星煞神……畢竟淩絕看來如此面嫩,比起唐毅來,自然好對付的多了。

  如今看這情形,竟果然如他們所願了。

  周振藩怒不忿,幾次忍不住,當面為難羞辱了淩絕幾回,淩絕卻一概不慍不惱,很是沒羞沒臊。

  直到年下,泉州知府大設筵宴,邀請親信要人們過府飲酒同慶,淩絕自也在其中。

  席上眾人推杯換盞,其樂融融,淩絕趁興吟詩一首,念的是:「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眾人聞言,大聲叫好,淩絕大笑之際,埋伏之人一湧而出。

  滿座譁然,不知所措,有人甚至以為是餘興舞樂節目。

  淩絕凜然站在廳中,此刻臉上的笑已經翻做冰霜色。

  他也不拿冊記等物,只看著膝上幾十位豪紳大吏,先看向泉州兵馬巡衛司長,道:「爾身為兵馬巡衛,怠政失職,內縱放惡賊,外姑息敵寇,現有人證若干,查明屬實,革職抄家。」

  鄭司長面如土色,還來不及開口,便給侍衛翻到在地,不由分說押下。

  淩絕又看向一人,道:「杜靈遜,仗著京中刑部主事杜敏是你堂弟,縱放家奴屢次行兇,又為占地,屢傷人命,亦有人證若干,拿下侯斬,家產一律入公!」

  淩絕看向某人之時,便將其官職身份,素日裡所做的件件般般虧心惡事一一道來,竟是分毫無誤。

  而兵丁便把人當場綁了,有那些意欲激烈反抗的,他便亮出御賜金牌,當庭斬立決,血腥氣很快彌漫開來。

  不過是剎那間,風雲色變。

  滿座近百人,風捲殘雲似的拿下了一大半兒,剩下了四十多人,個個如癡如醉,戰戰兢兢,唯恐那雙明銳雙眸掃到自個兒臉上。

  淩絕慢慢掃了一眼其他人,方微微一笑:「各位雖也並非一清二白,但罪名並不及入罪,淩某心中明鏡一般,是以各位不必驚慌。」

  他安撫了一番,又道:「以後泉州之地,還要各位輔助淩某,倘若能治的海疆靖平,百姓安居樂業,各位非但無過,反而有功。到底是做錚臣良將,功在千秋社稷,還是狼心賊子、身死名裂遺臭萬年,各位且三思。」

  眾人見識過他的手段,見是這般決絕果斷之人,哪裡還敢有些癡心妄想,當下齊齊起身,跪地行禮從命。

  那一夜,周振藩因怒氣攻心,不願前往,聽探子說到事變後,不知究竟。

  他終究按捺不住,又想起唐毅叮囑過的話,怕節外生枝,才急忙帶兵趕去。

  此刻淩絕早就處理了所有事宜,這段日子裡他跟這些人稱兄道弟,熱絡非凡,實則每個人所作所為,所能所及,他更是一清二楚,早就窺破關竅,要擊破自然易如反掌。

  周振藩見了淩絕,望著青年面上淡淡的笑意,滿心的話,竟說不出一個字。

  最後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又大笑幾聲:自此,舒心之極!佩服之極!

  此刻才明白唐毅的真正用意,他竟是有意留下這許多事給淩絕料理。

  到底還是他有識人之能。

  唐毅早也知道,淩絕有能力料理處置此地諸事,且由淩絕這看似無害容易被人拿捏的「後輩小子」來對付那些老謀深算的祿蠹們,卻比唐毅親自出面反更妥當,——畢竟人人敬畏唐毅之名,他還未出手,眾人早就防備起來,而且逼得他們急了,狗急跳牆,反而不妙。

  但淩絕就不同了,年青,面嫩,又且八面玲瓏,最會討人心喜,而且看似最容易被拿捏擺佈。

  是以唐毅故意扔下這一攤子,自己去了,這並不是周振藩起初想的「知難而退」,而是不折不扣的「以退為進」罷了。

  他果然是看對了、也選對了人。

  周振藩望著身邊兒的青年,——縱然面前海浪滔天,這青年依舊是淡然如斯,仿佛仍是閒庭觀景,生死置之度外般,著實令人讚歎。

  淩絕淡色銳利的雙眸,凝視面前狂性大發似的海浪,周振藩不知道的是,此刻淩絕心中,更也有一番驚濤駭浪,不足以為外人道。

  不多時,風退雲散,浪平如鏡,船隻靠近流求島。

  島上百姓們見風雨停了,都紛紛站在岸邊,忽地見大舜船隊出現,盡數歡呼起來。

  戰船靠岸,周振藩自去接洽流求之人,安置士兵。

  淩絕同嚮導等下船,沿岸而行,隨意看些流求景致。

  正行走間,忽地有個人飛跑過來,淩絕身後的暗衛才要上前,忽地又停下來。

  原來是個臉兒紅紅的流求少女,手中握著一支野生的白牡丹花兒,她跑到淩絕跟前,便把花舉高,用有些生硬的舜話道:「大人,多謝你幫我們打跑了倭寇,送給您!」

  淩絕皺皺眉,淡掃了花兒跟人一眼,才要走開,忽地望見少女含羞帶盼的目光。

  剎那間,心頭竟一陣恍惚。

  這一刻,淩絕仿佛又看到了……恍若隔世那一年,也有個人兒,捧著個香包,含羞帶盼地望著他:「做的不大好,送給你……」

  心底的驚濤駭浪複湧上來,沙沙做疼,卻來不及也不敢細細回想,又飛快地掩住,退了下去。

  淩絕盯著面前的少女看了半晌,終於舉手將花接了過來。

  他垂眸看了一眼,許是見那牡丹花兒生得甚是妖嬈動人,便輕輕一笑。

  這流求的少女望著他的笑臉,見是這樣劍眉星眸,好生動人,剎那間,連花兒在這容顏面前也陡然失色。

  少女頓時紅透雙頰,便來不及出聲,便羞得扭身跑了,卻並沒跑遠。

  ——原來她身後還有幾個本地少女,都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大家擠在一起,有些激動地嚷嚷著,微微雀躍,亮閃閃的眼睛都看著淩絕,半是羞澀,跟難以掩飾的愛慕。

  淩絕聽不懂他們說什麼,拿著花兒走開罷了,卻聽他身後的嚮導笑道:「她們都在贊大人,說大人打跑了海賊,是大英雄,還說……說大人甚是溫柔呢。」

  淩絕腳步一頓:溫柔?

  何為溫柔?

  記憶中的少年,挽衣涉水,把那隨波逐流而去的香包撿起來……他望著香包,驀地莞爾。

  溫柔……

  回憶如同這微微腥咸的海風,繚繞不去,淩絕仰頭輕笑。

  他拈著花兒,沿著海邊兒,且思且行,靴子踩在鬆軟的沙灘上,留下一個個淺淡的腳印,又慢慢地平復不見。

  淩絕止步,卻見眼前,海水層層湧動,沖上來複退回去,水波吞吐著柔軟的沙灘,有幾隻寄居蟹匆匆跑過。

  溫柔啊……

  淩絕輕笑出聲,眼中卻略有些濕潤。

  陽光灑落海面,波光粼粼,長風浩蕩,白鷗翱翔。

  良久,淩絕終於舉起手來,那一支潔白的牡丹花兒自手中墜落,卻又被海水溫柔地簇擁起來,活潑躍動著,去往更廣闊無垠的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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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2章

  唐毅第一次見到應懷真,是在應公府、應蘭風的書房之中。

  那時應蘭風才上京不久,唐毅奉林沉舟指使,過府接洽這位朝中新貴,想要觀其言談、見其品行。

  兩人相談頃刻,不知府中有何要事,一名僕人匆匆來請應蘭風。

  應蘭風本不欲撇下唐毅,然而那僕人低低說了句什麼,蘭風色變,便起身對唐毅道:「請少坐片刻。」竟火燒眉毛似的自去了。

  唐毅想要開口先行告辭都未來得及。

  唐毅耳目向來過人,依稀聽那老僕說什麼「姑娘如何」之類,他知道應蘭風膝下有一名愛女,這會兒大概是五六歲的光景,愛若性命。

  莫非……是那女孩子有事?

  卻也並不放在心上,只送了應蘭風出書房,他卻起身,自在書房內走了一會子,眼見屋內佈置擺設,都極盡簡樸,並無一絲奢華氣息。

  正在淡淡相看,耳畔忽地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響,有些鬼祟。

  唐毅心中一動,凝神靜聽,卻覺得聲響是從窗戶邊兒上傳來。

  一念心動:他本以為,莫非是應蘭風大智若愚,看破了自個兒的動機,故而暗中派人在外監視?

  唐毅心中掂掇,卻不動聲色,只放輕了腳步,無聲無息地來到窗戶邊兒上,方抬眸往外看去。

  孰料,左右無人。

  然而目光一動,他垂眸往下……卻驚見一個小丫頭子,埋首縮肩,抱著膝頭,蹲坐在窗下。

  不覺啞然失笑,卻又松了口氣,原來竟是他多心了。

  只不知這小丫頭是什麼人?這般可憐地藏身在此又是什麼緣故?

  橫豎此刻無事,唐毅凝視那丫頭,見她兀自不知自己在看著她……毛茸茸的發,太陽光下,透著柔弱光亮,有些瑟瑟發抖。

  他心念轉動之間,輕輕地咳嗽了聲。

  如同受驚一般,小丫頭抖了抖,左顧右盼……大概是不見人,便滿臉疑惑。

  唐毅只瞧見那極長的睫毛,不安地抖動,仍是看不見臉容,他便低笑道:「我在這兒呢。」

  那丫頭這才轉過頭來,揚首看他,仍是滿面驚惶,雙眸睜得極大,水汪汪的眸子微紅,仿佛剛哭過。

  唐毅愣了愣,竟不由自主說道:「你怎麼了?」

  小丫頭睜圓眼睛看了他一會兒,或許是唐毅看起來不像是壞人,又或許是她蹲了太久,腿都麻了,竟並沒有動,只呆呆地問:「你是誰?」

  唐毅見她恁般可憐,便複笑道:「我姓唐,你又是誰?」

  「糖?」她喃喃地念了聲,忽然眼睛無端地亮了一下,仿佛想到什麼好的……讓唐毅莫名,然後她天真地問道:「是很甜的桂花松子糖麼?」

  唐毅「噗嗤」便笑了出來,望著那期盼的眼神,他鬼使神差地點頭:「嗯……是很甜的桂花松子糖。」

  他的回答讓小女孩子越發喜歡起來了,看著他的時候,那種眼神仿佛真的像是看著什麼好吃的、散發著甜味兒的糖果,許是戒備心減退了,她便小心翼翼地說道:「我是阿真。」

  唐毅挑了挑眉,記得應蘭風的愛女便叫「懷真」,再想到應蘭風方才匆匆離去……心中已經有數。

  他索性俯身靠在這窗臺上,越發溫柔地望著女孩子:「原來你是小懷真?」

  應懷真的眼睛又睜大了些:「你如何認得我?」

  唐毅忍笑:「我會猜的。小懷真怎麼躲在這兒?」

  應懷真聽了這句,臉上的驚喜之色逐漸消退,她低下頭去,又縮了縮肩膀,很是膽怯之態。

  唐毅絮絮善誘,乃道:「你若告訴我,下回我來,就給你帶很甜的桂花松子糖。」

  這一句話,卻極有效。

  應懷真又轉回頭來:「真的麼?」

  唐毅點了點頭,眼底笑意更盛:在此之前,他竟不知自己哄孩子的本事卻也一流。

  懷真懵懂看了他片刻,終於說道:「我告訴你……你、你別對旁人說好麼?」

  唐毅笑看著她:「就當作是我跟小懷真之間的秘密,如何?誰也不許對別人說起。」

  望著他十足可信的神色,女孩子歎了口氣,才悶悶不樂地說道:「我本來以為哥哥喜歡我的,可是……我剛才,聽見哥哥對姐姐說,說很討厭我,說我是小、小賤/人……他們好像、很想我死掉。」她有些憂愁地說到這裡,抬頭看唐毅:「糖叔叔,什麼是小賤/人?」

  唐毅微微蹙眉,凝視著眼前的女孩子,並沒有立刻回答她這個問題。

  片刻,唐毅才問道:「所以懷真就跑到這裡躲藏起來了?是怕被他們發現?」

  懷真又埋首下去,道:「我很害怕,哥哥先前明明對我很好的,可是剛才……有些可怕……」

  唐毅問道:「那為什麼不告訴……你父親母親?」

  懷真眨了眨眼,又弱弱諾諾地說道:「我怕……怕爹爹不相信我,也怕爹爹相信我。」

  唐毅竟不懂,不由問:「這是什麼緣故?」

  懷真嘟著唇,道:「爹爹不相信我,會覺得我是說謊精,會不喜歡我……可若是相信我,爹爹一定會討厭哥哥、責罰哥哥的,我不想哥哥被責罰。」她顯得很難過,又低下頭去。

  唐毅心中一震,耳畔隱隱聽見腳步聲傳來。

  他不及多想,便對眼前的女孩兒道:「懷真你聽著,一味躲藏起來是沒有用的,如果你不願意告訴你爹爹跟娘親,那麼就要讓他們不敢欺負你才好。」

  懷真呆呆地看著他,似懂非懂。

  唐毅對上這雙明澈之極的雙眸,又道:「你哥哥所做是極錯之事,他當著你父親母親的面兒是不是不敢欺負你呢?他只敢在背後這樣,因為他心虛,他也知道自己不對……但凡做壞事的人都會心虛,然而你是好孩子,好孩子不該懼怕壞人,你懂嗎?」

  兩人說到這兒,就見應蘭風匆匆來到。

  蘭風看到應懷真在此處,便忙不迭地女孩兒一把抱了去,又仍對唐毅告了失陪,自抱著去了。

  唐毅目送父女兩人離開,見懷真趴在應蘭風肩頭,瞪著亮晶晶的眼睛看自己……他便沖她一笑,心中卻在納悶:自己方才為何會對這女孩子說那一番話,有些突兀……

  何況……畢竟她年紀還小,又哪裡會懂這些?

  只在應蘭風去而複返之後,唐毅同他閒談起來,隱約透出幾分子女之間齟齬的話,他口齒過人,說的雖不露痕跡,但以應蘭風之心思敏銳,自然會想到。

  此後,唐毅便把此事漸漸淡忘,他雖偶有出入應公府,卻極少再見到應懷真,只是隱約對她有許多耳聞罷了……

  一直到應蘭風聲名鵲起。

  那一日,唐毅進宮面聖,出了皇帝寢宮往外,忽地聽見偏殿處有人聲吵嚷。

  這在宮中來說,自是罕事,又是何人如此大膽?

  唐毅放慢腳步,側耳聽去,竟聽見六公主趙芙的聲音,喝道:「你又算什麼?本公主做事,輪得到你來指摘?」

  唐毅知道趙芙生性驕橫,或許又在刁難哪個宮人罷了,當下不以為意,才要邁步走開,卻聽見另一個清脆聲音,道:「你做惡事,我便說得!好端端地你做什麼這麼欺負人?」

  唐毅聽這聲音清麗,依稀有幾分熟悉,卻想不起是哪裡聽見過,一時止步。

  聽趙芙冷笑道:「這奴才辦事不力,縱然本宮立刻將她殺了又如何?」

  卻聽那女孩子道:「她哪裡辦事不力了?不過方才她跟我多說了幾句話,你就要打要殺,哪裡有這個道理?你不過自覺著是公主,所以這樣驕橫跋扈,可是王子犯法還與庶民同罪呢,你若要鬧,我就陪你鬧,我們自去找皇上,讓皇上評評這個理!」

  原來趙芙素來嫉妒應懷真,先前不慎見到這宮女同應懷真說笑,她便不樂,因此故意尋了個由頭,便打了那宮女兩掌,疾言厲色地要處置。

  這會兒,唐毅又驚又笑,饒有興趣聽著那邊兒動靜。

  他身邊兒的內侍見他駐足,又聽這樣吵嚷,面上不由也帶了笑,因小聲說道:「唐大人不知道呢?這是應大人的愛女……懷真姑娘在跟公主吵呢,嘖,這應姑娘倒真是個有膽識難得的……」

  六公主生性嬌蠻,對宮女太監動輒打罵,無人敢管,這內侍自然心有戚戚然,如今見應懷真替他們這等人出頭,便情不自禁贊了一句,卻又自省多嘴了,慌忙噤口。

  卻喜唐毅也素來是個規謹之人,面上依舊不動聲色。

  這內侍松了口氣的當兒,卻見唐毅徑直走到廊邊上,側身看往那邊。

  唐毅舉目看去,果然見拐彎處站著數人,趙芙領著幾個宮女太監,地上有個宮女跪著,瑟縮發抖。

  宮女旁邊兒,站著一個身段窈窕的少女,因背對此處,看不清臉容,只瞧見頭梳著雙環髻,腰背纖纖,風撩動她身上披帛裙擺,飄然若仙。

  趙芙因聽見應懷真說要去見皇帝,卻也知道成帝甚是寵愛懷真,且此事她果然不占理,故而哪裡敢鬧出來?

  可當著這許多人的面兒,口頭上自然不甘示弱,便仍喝道:「你敢拿父皇要脅我?你不過是個區區臣子之女,我才是公主!」

  懷真竟也紋絲不退,清清楚楚道:「路不平則有人踩,我就算是個平民之女又如何?倘若你做了惡事犯了法度,就算你是公主又如何?凡事脫不過一個‘理’字!」

  趙芙被她一句一句堵住,氣得道:「本公主不跟你理論,來人,把這賤婢給我拉回去,我細細地擺佈她,或殺或剮……又看誰敢多嘴!」說著,有兩個嬤嬤上來,便拉底下那宮女。

  宮女哭叫起來,自然知道被拉回去只怕有死無生,只是拼命求公主饒命罷了。

  正在此刻,卻見應懷真沖上前,竟把嬤嬤們推開,而她雙手張開擋在那小宮女跟前兒,道:「你們再敢這樣胡作非為,我立刻就去告訴皇上!一個也饒不了!」

  那些嬤嬤見狀,竟不敢觸其鋒芒,低頭退下,偷眼看趙芙。

  趙芙怒火攻心,揮手便要打懷真。

  唐毅看到這裡,便輕輕咳嗽了聲,卻仍是不露面,反而將身往後一退。

  趙芙猛然聽見一個男子低沉的咳聲,嚇得色變,忙縮了手,抬頭看向應懷真身後回廊處,卻並不見人。

  雖不知何人,可這淡淡一聲,卻無端叫人心頭震懾。

  趙芙更生怕是成帝一時興起走來,當下心慌意亂,也不敢再鬧,便領著人匆匆去了。

  剩下應懷真跟陪同丫鬟吉祥站著,見趙芙去了,她便把那宮女拉起來,道:「你不必害怕,你得罪了公主,她以後一定會伺機報復,我跟皇上說,讓他特許你出宮好麼?」

  那宮女吃了一驚,抓住懷真的手,驚喜交加道:「姑娘,你當真可以讓皇上赦我出宮?」

  懷真見她果然是個想出宮的模樣,便放了心。

  原來應懷真看這宮女年紀不小了,上回皇上已經赦了許多宮女出宮,或跟家人團聚,或自己配人等,卻不知她是什麼緣故留下的?懷真自不知是因這宮女得罪了管事太監,故而被藉口刁難不許出宮,不料今日竟因禍得福,聽懷真如此說,竟千恩萬謝。

  丫鬟吉祥擔憂說道:「姑娘,怎麼跟六公主這樣吵起來,倘若吃虧了怎麼是好?」

  懷真哼道:「我才不怕她,她做了壞事,自然心虛呢,你瞧,她就不敢跟我去見皇上。」口吻中竟有幾分得意,幾分自傲。

  拐角處,唐毅聽到這樣的語氣,又看她雙手掐腰,昂首挺胸,雖看不見她的面容,卻依稀能想像出那凜然不怕、小小驕傲的模樣,不由展顏一笑。

  他含笑搖頭,回身自去,此刻無端地……竟是心情大好。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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