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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殺豬刀的溫柔]歸德侯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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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19:52:4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4
本帖最後由 發表回覆 於 2017-5-30 16:15 編輯

歸德侯府 作者:殺豬刀的溫柔

內容簡介】:

韋氏王朝太元十二年,吏部尚書家中嫡長孫重傷了當朝歸德侯幼子。

次月,吏部尚書許家的嫡次孫女許雙婉,定給了歸德侯長子宣仲安為妻。

歸德侯府被皇帝不喜多年,許雙婉被家族與父母放棄,代兄行過淪為棄子,為堵悠悠眾口入了滿門病殃子的歸德侯府。

從此,四面楚歌的許府二姑娘為了活得好一點,不得不走在了一條遇神殺神、遇魔滅魔的路上,身後還緊跟著一個比她還心狠手辣的病秧子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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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19:53:08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深秋的雨帶著刻骨的寒意淅淅瀝瀝下了一夜,許雙婉三更已醒,靜靜倚在床頭想著心事,未有驚醒寢室外陪夜的丫鬟。

    自從前日確切得知她已婚配予歸德侯府的長公子,她這兩天就睡的有些少了。

    她年方十六,本也是等著婚配之身,嫁妝已經備齊,就等著家中給她最終定下良配,來日嫁為人婦。只是原本酌選的人選從相交甚好的世交當中的那幾位公子,定下歸德侯府的長公子宣仲安,讓她有些措手不及,這時才恍然自知,她確已被家族放棄。

    許雙婉之父乃吏部文選司郎中許沖衡,掌文職官員班秩的遷除,官吏的選拔,他不止是許府府中長子,也是朝廷與聖上的股肱之臣;其祖父許伯克更是吏部尚書,皇上心腹大臣。她乃父母親的次女,許家的嫡孫女,日薄西山,只差臨門一腳被削爵徹底敗落的歸德侯府的婚事之前是萬萬落不到她頭上的。

    只是,八月中秋賞月那天,她長兄在太史府姜家娶親的喜宴上,酒後失德,摔傷了姜太史外孫、歸德侯府小公子,讓一介七歲小兒有性命之憂,半月後才將將醒過來,保回了一條小命。

    爾時姜太史怒不可遏,日日在金鑾殿中參許家門風不正,許家長孫乃心毒手辣之輩,難當大任。彼時她長兄即刻就要外地任職,當任江南鹽運司下提舉,這是一個油水頗多的官位,家中頗費了一番功夫才周旋到這個位置,因此外面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盯著這個位置,盯著許家,許家捨不得心頭肉,幾經人協調,才以許家女與宣侯府結親才告為終結,堵住了姜太史之口。

    而嫁進宣侯府,替許家了結這樁仇怨的人就是她,許府二姑娘許雙婉。

    自前日此事一定,她嫡親哥哥已經收拾物什,准備前往江南走馬上任,二姑娘心道她兄長此番前去江南,定是前途似錦,就是她這妹妹如今這處境,左右艱難得很,說是四面楚歌也不為過。

    歸德侯宣宏道被聖上不喜,這是朝廷上下皆知的事情。傳言當年皇上還是皇子的時候,歸德侯對受難的皇上見死不救,因此皇上一上位,歸德侯府就被皇上置於朝廷之外,連朝廷每年的俸祿也是得的不多,甚至於會遲上一月三旬,聖上輕忽之意,眾所周知。

    而歸德侯一家更是重病纏身,上至歸德侯夫婦倆,下至兩子宣仲安與宣之洵都是重疾纏身、長臥病榻之人,外傳一家人皆已一腳踏入鬼門關,只差另一只腳進去斷了最後一口氣,一家人死個干淨。

    許雙婉昨日在祖母那聽訓,琢磨著她祖母那歎然之下的口氣,怕是有些遺憾那歸德侯幼子為何不一口氣斷了個干淨才好——如此,兩家仇是徹底結下了,也用不著挽回填補,她就不用嫁過去了,許家也就不用浪費一個多年精心養育教導的嫡親女了。

    祖母一片憐惜之情,許雙婉當時只得低下頭,默然無語。

    她是母親次女,自小經母親教養知曉內宅管家之事,長姐出嫁後,她更是多了一個姐姐與她言道外面的事物,她們教她教的好,她何嘗不知她已被家族推送出去,成了堵悠悠眾口的棄子。

    至於祖母的憐惜,母親的痛楚,這些她也知道是真的,但許雙婉也知道按歸德侯府現如今的處境,她嫁進去後,成了歸德侯府人的她,也會成為眾人退避三捨之人,祖母與母親那時候也不見得會喜歡她的親近了。

    聖上所厭的,許府中人怎麼可能接近。這些年來許府也沒少說道歸德侯府的不是討好聖意,嘲笑之話更是不知說出幾何。

    而她就要嫁進那個常被戲謔輕怠的歸德侯府了,也不知今後會不會也被家中一些人掛在嘴上,淪為笑柄。

    長兄白日來她院裡,更是不避諱道她來日要是以寡婦之身回歸家族,他定會好好照撫她,讓她放心。

    她這還未出嫁,就被定為了寡婦之身,許雙婉當下啞口無言,送長兄出院後,她站在院子裡茫然四顧,都認不清這個家是不是她的家了。

    這時許雙婉想得甚多,外面的雨聲大了,點點滴滴敲在石板上,就像是敲在了她的頭上一般,讓她腦袋甚疼。

    黑暗當中,靠著床頭的許雙婉挪了挪身體,抽出被中的手揉了揉額頭,無聲地輕歎了口氣。

    九月的深秋天已寒涼,深秋即逝,寒冬將至,她這命啊,從天上掉到塵埃也不過幾日的時間,也不知道要看熱鬧多少人的眼。

    **

    當日一早,許雙婉早早起身洗漱好,就坐在了繡架前,琢磨起了進歸德侯府的敬禮,新媳婦進門,總是要表表心意的。

    她之前也是繡了不少,只是不知進的哪家門,備的一些物什也都是一些零碎,尚未縫合。現在知道是進哪府的門,知道府裡有什麼人,這能用的不能用的,心裡也有了數。

    因納征大定之事就定在月底,也沒幾天了,省去了小定之事,納征大定一下,她一月之內就要出嫁,時日上有些趕,遂祖母與母親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讓她專心出嫁之事,這些時日她也就不必過去祖母和母親那邊了。

    歸德侯府人少,主子攏共也就四個。

    說起來,歸德侯這些年也是有好幾個子女的,只是有好幾個都是生出來沒兩個月就沒了,現在也就剩下侯夫人生的那兩個兒子了。

    許雙婉早前以為會嫁進家中兒女諸多的人家,備的小禮頗有些多,現下歸德侯府除了侯夫人為女婦之外,府中也沒有姑娘,遂她就把那些成樣錦帕和小首飾都讓大丫鬟采荷帶著人收拾了起來,打算都帶過去。

    沒人收,那她就自己用。

    歸德侯府現如今已不成樣,說是侯府之家,但早與富貴人家無關,她嫁進去,怕是所用之物都得用自己的。

    現在家中對她有所愧疚,趁此,她多帶點嫁妝過去,想必他們也無話可說。

    想及此,許雙婉心道晚些時候還是要去給祖母請下安,母親那邊也要去一趟,神情也要悲楚些,由此她們手一松,她也能多得些好東西,多得些嫁妝。

    許雙婉這幾年在別人家做客見過兩三次歸德侯長子,這幾次也不過是匆匆一眼。

    不過,她對那個臉上帶著幾許病容,有些不修邊幅的宣長公子倒也不像別的姑娘那般避之不及,她未曾與他說過話,但每次恰巧碰見了,她會跟與見別的公子一般行諸一禮,而這位在眾姐妹口中帶著幾許晦氣的公子倒也不會失禮,也會還之一禮。

    在眾家姐姐妹妹一起說道歸德侯的短處時,她也未曾插言過。因她記得她小時五歲多的時候在姜太史家中做客,見過歸德侯府一家人一次。歸德侯和歸德侯夫人皆是很和善的人,當時帶了因在園中貪玩,和丫鬟走散迷路大哭的她找親人,她還依稀記得當年歸德侯夫人的手溫溫軟軟很暖和,當時在歸德侯夫婦身邊的宣長公子對她也很好,喂她芝麻糖吃,喊她妹妹,讓她莫哭。

    也因此,時隔多年,知道要嫁進歸德侯府,她倒也未有悲慟之情,也沒有什麼不嫁之意——家中到底是養育了她多年,再則,兄長重傷了歸德侯的小公子,是兄長做的過了,賠上一個她替了兄長這個母親的心頭寶,她就當是還母親的生養之恩了。

    宣長公子這些年也不如意,先是從小訂親的姜家小表妹在十歲那年落水夭折,後來訂親之人又悔婚另嫁,以至於他現年今都二十有三了,京中凡是說得上有些門第的人家都不願意與他說親。

    這也是這兩日間,許家眾多姐妹們對長房二姑娘噓唏,替她長悲短歎之因,一個沒人嫁的病秧子,竟落到了她的頭上。

    許雙婉性情溫婉賢淑,接人待物又大方得體,是皆多人家中意的媳婦人選,之前她的婚事遲遲未定,也是因為求娶的人家有好幾家,許母許曾氏挑花了眼,女兒如此這般受喜愛,她因此還有幾分得意之情,也沒少在許家另四房的夫人面前暗中抬高自己的女兒,這下許雙婉被歸德侯府要去,那幾房也沒少反過來咬一口,落在許雙婉的頭上,就是接連不斷的明悲暗喜的探望。

    這兩日白日間來探望她的姐妹有些多,許雙婉要做些細致活,就要早早做了才好,等到她們給長輩請完安過來她這邊,她就不得閒了。

    這廂采荷把她家姑娘之前納的鞋底拿過來,剛放下,就聽她家姑娘輕“呀”了一聲,道:“糊塗了,不知道腳有多大呢。”

    采荷聽了跺腳,見她家姑娘還在意這等小事,她眼圈兒都紅了:“您送了就是您的心意,還有人說道不成。”

    許雙婉微微一笑,看了她一眼,采荷心疼她,但也敬畏她,當下退後一步,屈下膝,低下了頭。

    “既然做了,就要做好。”丫鬟的恭謙讓許雙婉別過眼,拿過先前特意做大的鞋底。

    現眼下她也不知道怎麼裁剪,心下想不知道這次納征替歸德侯府出面的媒人是誰,如果是和善人,倒可以托人問些衣物尺寸之事,想來,歸德侯府也不會見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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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19:53:23 |只看該作者
第2章

    這廂許雙婉還沒等到家中姐妹來她院裡,就見母親房裡的丫鬟過來說曾家舅母們和表姐妹她們來了,讓她過去一趟。

    曾家二表哥之前也是求娶許雙婉的人之一,只是二表哥未曾娶妻,他房裡的人已經替他生下了一子。曾家老祖母喜愛這個庶孫,與許曾氏言語之間意思也是說讓許雙婉嫁過去後,要當好嫡母,那意思就是要放到女兒膝下養,曾老夫人還不是她親母,不過是一個伯母,老夫人這般口氣,她當面沒什麼,轉過背就冷笑了數聲,曾家再來提起這事,她就拿出了許老爺出來搪塞,不再搭曾家的茬。

    許家比曾家門第高多了,曾家還要靠著許家往上走,只是曾老夫人仗著自己是長輩,總在許曾氏面前擺譜,還當許曾氏是以前那個在跟她面前唯唯諾諾的姑娘待,許曾氏在許家頭上來有個許老夫人,但在曾家,曾家是要靠著她的,曾老夫人拎不清,她也不可能讓一個娘家伯母踩到她頭上去。

    許曾氏這頭一冷,有什麼事也不帶曾家了,曾家那邊的人也是回過味來,但他們畢竟是要靠著許曾氏與許家來往的,心裡盡管有所不悅,但熱絡不減,許家有什麼事他們也是來得勤快,算是給許曾氏暗地裡服了軟。

    但許曾氏下了他們的臉,到底是落了芥蒂,一聽許雙婉定給了歸德侯府,曾家那邊也是熱鬧了起來,在家中陰陽怪氣的話沒少說。

    只是許雙婉是個小輩,曾家的夫人們也不好親自出馬刺她,所以她們過來,也把女兒們也帶過來了。

    許雙婉一過去,曾家的舅母們沒少拉著她的手噓唏,等見過舅母們,帶著表姐妹們去了她的院子,這剛進去,表姐妹們也是把她團團圍住,有位善良的表妹還落了淚,場面一時之間,就像是許雙婉也是一只腳踏進了棺材一般,分外淒慘。

    許雙婉細語安慰她們寬心,可她這邊還沒著急,母親娘家那一支親舅舅家中的晴表妹就拉著她的手放到胸前,雙手握著哭道:“婉姐姐,這裡沒外人,你想哭便哭罷。”

    許雙婉見慣了這等場面,她嫁給歸德侯府這麼大的事,不論表姐妹們,還是家中的姐妹們,不管是幸災樂禍還是對她有幾分真心,不替她哭上幾句,都是她們心腸不夠軟,不能顯出她們心地善良。

    雖說許雙婉想著與其浪費時間聽她們替她哭訴老天不公,造化弄人,不如多花點時間清點嫁妝,但她是個有耐性的,也是按捺著性子安慰著妹妹莫哭。

    只是她不哭,晴表妹都撲到了她懷裡,又哭道了一句:“婉姐姐,你命好苦,晴兒的心好疼。”

    許雙婉順了順她的背。

    旁邊曾家來的五個姐妹們也是接二連三地往眼角抹淚,哭了起來。

    許雙婉不得已,垂下眼,淚盈於睫。

    她終於哭了,見她終於承認了自己的悲慘,曾家的姐妹們眼淚流得更歡了,心裡痛快不已。

    她們這個表姐妹,大人們沒少對她贊譽有加,父親們說起來她和另一個大表姐許雙娣來,都是讓她們向這兩個人學著些。

    這本沒什麼,等她們大了,她們想嫁的人居然十之三四都想娶她們進門,好不容易等大表姐嫁了,虞王世子前兩個月卻說娶妻當娶婉姬,而那個婉姬,就是許雙婉。

    而在大韋,能被稱“姬”者,都是絕世美人。

    虞王世子面如冠玉,風度翩翩,又在聖上身邊當職,是京中眾多姑娘家的心上人,他這話一出,別說見過許家二姑娘的,就是沒見過的,都恨上了許二姑娘。

    就這麼一個絕世美人,再美又如何?她就要嫁進聖上不喜的歸德府了,這下被許雙婉壓了很多年的曾家姐妹們也是出了口惡氣。

    曾家女兒美貌者不多,許曾氏那種中上之姿都已是曾家數代女兒當中長得最為出色的,但在京城當中,她都稱不上美貌,她當年能嫁給許家長子,也都是她母親,也就是許雙婉的親外祖母跟許老太太交情不淺,才成就的婚事。曾家表姐妹們長得不好,總歸是親人,許雙婉跟姐姐許雙娣對她們的態度不同,她長姐不喜歡這些貌不如人心眼還小的表姐妹,見了面也是有些冷淡,但許雙婉還是對她們有問必答,京城出什麼新鮮樂子了,也願意帶著她們一塊玩,也許是她好說話,姐妹們在她面前也就更坦承了點。

    當然了,按她長姐的意思,那就是太放肆了。

    但許雙婉跟長姐性格不同,待人處物也就更不同了,她長姐愛恨分明,喜與不喜,一目了然,她卻待誰都一樣,有人因此贊她八面玲瓏,也有人說她處世圓滑,因此,很多家族的夫人都覺得她是當媳婦的好人選,許雙婉心裡也十分清楚,眾人喜歡的是她這個不會得罪人的性子,而她實際上是沒把他們看重的那些太放在心上,不計較,也就無所謂在乎了。

    與她一塊從小長大的姐姐就曾道她看似最多情,實則薄情到了骨子裡。

    許雙婉之前還不覺得,現在當眾人都為她悲泣時,她卻不為所動,甚至能把眾人的眼波神色心思看個一清二楚的時候,就有點覺得了。

    不過,明白歸明白,許雙婉也沒過多失態,她沒留客,端著一張在眾人眼裡強顏歡笑的臉送了她們出院,等到她們走了,又回房打扮了下,去了祖母房裡。

    **

    許雙婉去了許老太太那邊,一臉憔容跟祖母輕言細語了她備妥與尚未備妥的嫁妝,從鞋襪到喜帕的樣式,她一一輕言數來。

    聽她說完,間隙間,許老太太拉著她的手,唉唉了數聲,眼睛都紅了,她抱過了孫女兒,喊道:“我可憐的心肝兒……”

    她沒說上兩句,許老太爺許伯克帶著長子許沖衡下朝回了家,剛進門就聽聞二姑娘來了,有下人悄悄道老夫人傷心著呢,許伯克皺了眉,帶著許沖衡進了他那邊的房,一坐下就跟長子道:“雙婉是個好孩子,骨肉一場,不要虧待了她。”

    “是,爹。”

    許伯克沉吟了一下,“她沒說什麼罷?”

    許沖衡搖搖頭,“跟她母親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都聽我們的。”

    “是個懂事的。”

    許沖衡應了一聲。

    二女兒是個從小都懂事的,但比起狀似乖巧安靜的二女兒,他喜歡的是跟他親近會對他撒嬌的長女,而且娣兒也說了,妹妹是個誰都不放在心上的,對誰都不親近,這樣的女兒嫁了也就嫁了。

    自從聽了長女的話,許沖衡對二女兒也有了些不喜,歸德侯府指名要她嫁過去,一個不太喜歡的女兒換了長子的前程,他心下也是松了口氣。

    嫁出去也就是了,許家也不缺這一個女兒,再則,雙娣嫁的不錯,姑爺明年初春就能進殿議事了,誰家兒郎年紀輕輕能得聖上如此器重?

    所以等到許老太爺說讓他跟媳婦說一聲,給女兒多添兩成嫁妝,許沖衡頗有些不以為然地道:“不至於,之前給她備的就是嫁進一等門府也夠了,再添兩成,咱們家後面的女兒就不好辦了。”

    許老太爺也不太關心這些內宅的瑣碎事,家裡的事有老夫人替他當著家,把持著大局,很少亂過,他也就不怎麼管,聽長子這麼一說,也覺得是這麼回事,但還是有些為孫女兒可惜:“也難為她了。”

    這下許沖衡也想起了宣仲安的情況,這人前兩個月還大病過,一月大半時間都是躺在床上過的,也不知道還能活幾年,二女兒嫁過去成了寡婦,要是到時候歸德侯府要是只留了一個她,或是歸德侯府被聖上削了位,也不可能放她一個人在外面,她終歸是許家的女兒,於許家名聲多少有礙,他不由也有些頭疼了起來,心想回去得跟夫人說一嘴,挑一個遠遠的莊子,到時候把人送過去,把此事悄悄地了了,莫要接回家裡來才好。

    “此事已定,雙婉又是歸德侯府指名要去的人,就已經是歸德侯府的人了,在聖上那也已是放了名的,到時候要是天有不測,咱們家到時候留個莊子給她吃飯就是,父親只管放心,她是我的女兒,兒子虧待不了她。”

    聽長子這麼一說,看來他心中是有了成算,許老太爺也就撫須點頭道:“如此就好。”

    父子倆說過此事,又接著說起了朝廷中的事來,許沖衡跟父親說罷,去老太太那邊請安的時候,二姑娘已經走了。

    許沖衡心中有點不悅,知道祖父與他回來了,也不知道過來跟他們請安。

    他這時也是忘了,之前許雙婉來請過,被他訓斥過一頓,說她女兒家隨意出進祖父的重房之地,不知輕重,不成體統。

    許雙婉也曾在祖母這邊等著過,只是有次等到了,也被許沖衡隨意揮揮衣袖揮走了,也沒留她說句話。

    但許沖衡不喜,回去後又跟許曾氏說起了挑莊子的事,聽到他說盡量挑西北偏西那邊的莊子,許曾氏都愣了。

    西北酷寒,又缺水得很,莊子裡養的都是羊,盡是腥騷味,女兒過去,能受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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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19:53:40 |只看該作者
第3章

    “現下,”許曾氏心下一沉,嘴裡道:“是不是早了點?”

    她父親早逝,幼弟又小她十歲,母親當年自知時日無多,用家中一半家產許她嫁入許府,這也是她門第低於二房她們,但嫁妝卻比她們豐厚眾多之因,而許府家大門大,加上她小心行事,她的私產這些年不減反多,之前長女出嫁,因丈夫出言讓她給長女多長點勢,她拿出了她半成的嫁妝給長女,原本她是定的長女四成,長子與次女各三成的,但給雙娣拿了五成去,長子的三次不變,給次女的就只有二成了。

    本就給得少,看丈夫這意思是公中連補償的意思都沒有了?

    長女肖父,雙娣性傲,眼高於頂,對於她這個母親也是常使性子,許曾氏固然因長女在丈夫得了不少臉,但雙婉卻是得她心的貼心的小棉襖,讓她在外得名露臉的是這個女兒,她生病在榻前侍疾日夜不休的也是這個女兒,這次為了兒子不得已讓她出嫁歸德侯府,她心裡本就難受了,這下見丈夫這般口氣,心中也是驚了又驚。

    “你知道什麼?”女人豈知朝中事?歸德侯府已經是強弩之末,這次姜太史不顧聖上喜惡強為歸德府侯出頭,聖上豈會饒過他們?次女一嫁,許沖衡本就打算讓許曾氏告誡次女出嫁要恪守規矩,不要隨便回娘家,這下見許曾氏還偏著她,便道:“歸德侯府是沾得的嗎?你想害了良兒不成?”

    許曾氏膝下二女一子,她命好,早早嫁入了許府,與丈夫蜜裡調油的那幾年就生下了這二女一子,後來丈夫身邊接二連三納了美妾,現眼下最得寵的那個不過是碧玉年華,比次女大不了幾天,丈夫早變了心,她爭了很多年爭不過,也爭累了,她以後的倚仗也是兒子,一聽許沖衡說會害了兒子,她苦笑一歎:“只是苦了我們婉兒。”

    許沖衡嗯了一聲,這夜他就在夫人這邊歇下了,床第間跟許曾氏說道了讓她告誡次女之事。

    今日不是主日子,他難得在她這邊歇下,與丈夫溫存了一會,許曾氏也不想惹他不快,皆溫柔小意地答應了下來。

    只是長女出嫁時,雙婉就已經幫著她打點家事了,她這個女兒是個從小就極細心的,哪怕老手的管事婆子也比不上她的細心,記性更是了不得,只要是過了她眼的都會記下,許曾氏常帶著她幫著打點府中的瑣事,長女的嫁妝單子就是雙婉清點完帶著人裝箱的,之前許曾氏還跟女兒道來日等她出嫁,嫁妝不會比姐姐差上多少,她本就做好了給女兒加嫁妝的准備,只等著丈夫那邊松口,哪想女兒卻是許給了歸德侯府,這下老爺的意思是帶了多的過去也是好意了那邊,可能還帶不回來,不如現眼下就維持之前定的嫁妝,等以後再補貼她點銀子就是。但話雖說這般說,道理也有,但嫁妝單子一給雙婉,雙婉心中豈不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姐姐風光大嫁,落到她頭上,不到姐姐的一半,這個女兒心中豈能不傷心?雙婉就算不知道她手中嫁妝幾何,但她是個聰明的,心中豈能沒數?且這些年她當家,手中入了一些東西,女兒也是過了眼的。

    遂歸德侯府那邊來了人一定好日子,眼看出嫁沒半個月了,許曾氏這日揮退了身邊的人,給女兒看了嫁妝單子後,心中也是忐忑不安,都不敢直視女兒,抬起茶杯低頭喝茶,余光小心打量著捻著單子在看的女兒。

    單子不薄不厚,摸著也不輕,只是紙有點厚,字也比平常的大了點,許雙婉翻了四張余,單冊就沒了。

    她一時之間也沒抬起頭來,心裡各種滋味都有,垂下的眼睛也有些酸疼得厲害。

    她還以為,這些日子的小心乖巧能得來幾許真可憐,看來是沒有。

    不過,比養在母親下面的庶妹們要好多了,她們可能也頂多得她個一二成罷了。

    外祖父母去得早,唯一的一個親舅舅還得靠著母親提扶,父親心愛的寵妾有好幾個,對母親也有些冷淡,母親便把錢財與兄長、還有得父親歡心的姐姐看得很重,許雙婉是知道的,只是,她還以為撇開這些,母親對她也是有幾分真心疼愛的,所以這些日子以來,她確實是刻意賣乖了些。

    可惜她心思不純,也就沒得好。

    許雙婉低著頭,不禁自嘲一笑。

    祖母看著是老了,但為人精明,不可能為她出頭,給她打賞兩套頭面,說幾句體恤話,就已經是老人家對她慈愛憐憫了,她本來想的也是從母親這頭得些多的,畢竟她這些年幫母親管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是沒幫母親省下銀子。

    家中祖母管著大頭,主持著大局,母親與另外四房的叔嬸每人一季一季地輪流管著家事,管的好的便可多管一季,這些年母親管家管得甚好,沒少當家,今年到現在,一年有三季是她在管家,現眼下入了冬,也是她在當著家,公中庫房的鑰匙現在便在她手中拿著,許雙婉這些年不說幫到了母親多少,但到底是用了心的,不知多少個晚上查帳審帳,補缺填漏到天明。

    她還以為,用心做事能多得幾許疼愛,看來是沒有。

    這廂許曾氏見女兒久久低頭不語,這心裡頭也是疼了起來,不由放下檔子去看她:“女兒?”

    許雙婉別過頭,拿出袖中的帕子快快地擦了眼淚,才回過身朝她一笑,“母親。”

    “怎地哭了?”許曾氏看她眼睛布滿了紅絲,眼眶裡還盈滿著淚滴,當下也哭了起來:“是母親對不起你。”

    “您言重了,哪有這種事?”許雙婉勉強一笑,也知道事已至此,母親連單子都寫好拿出來了,日子也沒幾天了,變數不多,她就是再傷心怕也是於事無補,“要是沒什麼事,雙婉就先告退了,女兒房裡還有事等著回去做。”

    許雙婉這時心如針刺,也怕自己哭出來,她自問不是個小心眼的性子,從不跟自家姐妹們紅臉,更不會計較表姐妹們背後對她的惡言惡語,但父母親的偏疼偏愛總是能刺傷她的心,明明不愛哭的人,一想起這些眼淚就會流出來,心疼難捺。

    之前她還曾因父親對她的責難在母親面前哭訴過父親對她的不喜愛,只是母親說愛哭的姑娘太喪氣了,沒人會喜歡,她便不哭了,只是這時她實在是忍不住了,只想回房。

    “婉兒……”見女兒強顏歡笑,許曾氏也是別過了頭,擦了眼淚才轉回來,從袖中拿出一個荷包:“是娘對不住你,這個你拿著。”

    許雙婉看向她。

    “拿著吧,這是娘給你的,誰也不知道。”許曾氏歎息道。

    “多謝母親。”許雙婉起身,朝她福身,雙手接過了她的荷包。

    許曾氏見她不鬧,連荷包都收了去,心中也是五味雜陳。

    她這女兒,玲瓏聰慧,最為難得的是她沒有她姐姐那般傲氣,識時務,會低頭,可這樣一個別人口中紛紛稱贊的孩子,在她父親那,卻是毫無風骨,隨意搓揉之人,卻不知一家之中就是要有她這樣的性子,才不會家中失和,若不然,針尖對麥芒,家中豈有寧日?

    只是許府現如今在京也是數一數二的人家了,女兒這個隨和的性子是少了幾分矜貴,不太像一言一舉俱風流的許家人,也難怪她父親對她少兩分喜愛。

    許曾氏見女兒收了銀子,這心裡頭的愧疚也就少了泰半,再說起話來也就沒那麼難受了,摸著她的手道:“你以後要好好的,不要讓母親心疼,可知?”

    “女兒知道了。”

    這廂許雙婉快步回了自己的小院,一入房,等房裡的丫鬟出去了,她撐著頭閉著眼默默流了一會淚,方才打開荷包,見到荷包裡一共有六張五百兩的官票,她又是哭又是笑地自語了一句:“原來還值……”

    原來還值三千兩。

    三千兩就三千兩罷。

    好過沒有,好過一文不值。

    **

    等到欲要出嫁頭兩天,來許雙婉院中的人就少了。

    這段時日,許府上下都知道二姑娘的前程如何,府裡幾個得力的下人,對這個二姑娘也少了以前的恭敬,輕率了兩分,叫他們跑腿辦事也沒之前那般勤快了。

    許雙婉是許府嫡女,院裡本來有兩個婆子和八個侍候的大小丫鬟,等到要定陪房,昔日幾個忠心的丫鬟婆子也不知何時走的門路,被家中人要了去,末了只剩了采荷這個大丫鬟,和三個顏色一般,膽小如鼠的小丫鬟留了下來,美貌的皆走了,其中一個被她母親為她養了當陪房的最為美艷清秀的,被她大哥要了去,當天就進了房。

    人走了,院子就空了,眼看她即將出嫁,昔日掎裳連襼的小院冷清了下來。等到許雙娣回了娘家送妹妹出嫁,在妹妹院門口喊人見無聲,就進了丫鬟推開的門,等她一進妹妹的攏翠院,見安安靜靜人聲全無,尤如死院,訝異地瞪大了美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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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人呢?

    許雙娣這廂踏進門來走了兩步,丫鬟前去叫人急行了兩步,還沒抬階上廊,就見側門吱呀一聲,只見許雙婉身邊的丫鬟匆匆從後面的小竹院當中踏了過來。

    一見到大姑娘一行人等,小丫鬟也是嚇了一跳,慌忙給大姑娘行禮,連聲給大姑娘告罪,稱不知道大姑娘來了,這才誤了迎人。

    許雙娣見妹妹身邊的人連聲說個停,卻不說妹妹在哪,一點機靈樣都沒有,等人聲音越說越小,下巴微微一昂,道:“你們姑娘呢?”

    小丫鬟這才怯聲道姑娘在後面的小廂房收拾舊物,這次不等許雙娣說話,她身邊的婆子就朝丫鬟輕喝了一聲,“還不去告訴你們姑娘,大姑娘來了?”

    “是,是。”小丫鬟進許府還沒半年,是個鄉下來的小丫頭,為人拙笨膽小,這婆子一喝斥上,慌裡慌張轉身就去叫她們姑娘了。

    也是不像樣,妹妹這身邊人也是不得力。

    “大姑娘,你去堂屋坐著等吧。”婆子來扶她。

    許雙娣搭上了她的手,走了幾步拾階上廊,左右打量了一眼道:“這什麼舊物需自個兒前去?”

    “許是重要的。”

    重要的?重要的那也不值自己去罷,就沒個身邊得力的人拿來?

    許雙娣搖了下頭,哂然一笑。

    她這妹妹,許是從小被母親使喚慣了,好好的姑娘家,成天忙東忙西,一知半解的那些人還當她是賢惠,殊不知做的那些事都是管事娘子的事。

    不過,以往妹妹拿這個討母親歡心,許雙娣也不好多說什麼,這廂妹妹就要出嫁了,她更是不好規勸了。

    許雙婉這廂確也是在小院後面的兩間舊房裡歸置舊物,再過兩天她就要出嫁了,這幾天也來了幾個以往來往過的姐妹們給她添妝,今日就有一位她認識的已經出嫁了的王姓妹妹給她添了五百兩,她的嫂子王夫人還給她添了一千兩,這王府是外地王姓官員入京為官,京中又無親戚故交,初入京中因不識京中習俗禮數,很是出了些狀況,許雙婉曾暗中幫過王家妹妹一個忙,當時也是收了謝禮,沒想到輪到她出嫁,這姑嫂二人又替她送上了她這麼一翻大禮,而因京中變遷無數,她認識的姐妹當中,有在外地隨家人來京的,也有因家人出事故而外放出京的,有人離京就放了些物件在她這,托她保管,許雙婉之前被變故弄得焦頭爛額,沒想起這事來,王家一來人給她添妝之事一起,她這才驚覺她這裡還有故人所托舊物,當下也顧不上多想,帶著屋裡的人就去收拾去了。

    小丫鬟桃花是聽到了聲音才去探的人,知道大姑娘來了,也是一頓小跑,跑到她們家姑娘面前因緊張話都說成了結巴:“姑……姑娘,大姑娘來了。”

    “大姑娘來了?”采荷忙去看她家姑娘。

    許雙婉這頭也是收拾得差不多了,她扣了小箱子上了鎖,把鑰匙放入了荷包當中納入了懷中,跟采荷道:“你看看還有什麼能帶去的,再收拾下收納歸整了。”

    “姑娘,我陪你回罷。”

    “不用了,”許雙婉起身,“你看著箱子,等都收拾好了,一並抬回我房裡。”

    “是。”

    許雙婉就帶了兩個小丫鬟回了前面,她這小院雖說分前後兩進,但院子不大,多走幾步就到了她前面住的地方了。

    “姐姐,你來了。”許雙婉一進門就喊人。

    許雙娣見她踩著輕步進來,眼皮一抬,便微笑了起來。

    “回來了。”

    “是。”

    “是什麼貴重東西,得要你親自去收拾?”

    “不是什麼值當的。”

    “你啊,這都要出嫁了,還是閒不住。”許雙娣朝與她隔著小桌坐下來的妹妹輕搖了下首。

    說罷,頓了一下,又道:“過兩天,你也是當媳婦的人了,有得你忙的,這兩天你就歇歇罷,聽姐姐的話。”

    “我聽姐姐的。”許雙婉便笑道。

    見她臉色只是有點蒼白,但也尚能一看,看不出驚魂未定來,許雙娣想起剛才見母親時,母親臉上的欲言又止,這廂越過桌子,握住了妹妹的手,又抬起眼朝屋裡的人冷冷地看了一眼,見下人們知曉禮數退了下去,方才道:“母親也是不得已,你要諒解。”

    許雙婉這兩日也是在母親那留的時間不多,也就每日去請個安,就托口回來了,這也不是她們母女因前幾日嫁妝之事起了間隙,而是前兩天母親與她又開口旁敲側擊地說了讓她往後恪守規矩,少回娘家之事,母親這已經是把她當歸德侯府的人待了,由此,許雙婉也是不好多在她面前逗留,讓她為難。

    這種事,不是只要姐夫不如她意就會回娘家說道的長姐能理解的,許雙婉也羞於提起此事來,這時也是點頭道:“知道的,姐姐莫要擔心。”

    許雙娣見她還是一點脾氣也沒有,便憐惜道:“造化弄人,姐姐也是傷心,往後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好自己,莫要讓父母親與姐姐擔心。”

    “雙婉知道了。”

    許雙婉也一如往常般跟大姐小心言語,許雙娣也是輕言起了丈夫的身體和婆家的事情來,不過,她倒不再像以往那般在妹妹面前言道她丈夫的木訥與公婆的不好來了,說的都是丈夫與夫家的好話。

    這妹妹這一嫁,以後來往的不多,姐妹倆以後身份還能不能相提並論還不一定,這種容易留下痛腳之事,也不好與她言道了。

    許雙娣也知道妹妹不是那等人,為人還是可靠的,但誰也不知道以後之事,她這還是防著點好,省得她把妹妹當妹妹看了,妹妹日後卻拿這些事對她說長道短。

    直到祖母房那邊來了人,請許雙娣過去,姐妹倆才止了閒話家常,晚上許雙婉也沒去母親房裡用飯,而是讓采荷去取了飯食回來用,她則忙著給宣長公子做衣。

    這次宣家請的保媒人,是姜太史的一個學生的夫人,那位大人是在外頗有一些名聲的翰林院大學士,這位大學士夫人保媒那天跟她說了好一會話,不等許雙婉問,就把一些待嫁女未出嫁前該知的夫家事都告知了她,為人很是妥貼知意,其間說話又是溫言笑語,讓人如沐春風。

    宣家給的聘禮不重,但也很不輕了,許雙婉看過禮單,其中還有三樣重禮還是之前先皇們賜給歸德侯府的至寶,尤其為首的花冠,是六寶彩鳳冠,這是侯府傳了百年的傳家寶,與宮裡的那頂只能由皇後佩戴的九寶彩鳳冠出自同一個巧匠之手。

    雖說除了這些重禮,別的沒有太多,尤其不喜她的二嬸故意言道歸德侯府也就能拿出這些上了年頭的老物件來了,新式的珠寶一樣也沒拿來,但許雙婉還是覺得歸德侯府在她長兄重傷了府中小公子後,還拿出了傳家寶來為聘,也是存了娶了她進門好好當媳婦待的心的。

    她的嫁妝已是全訂下來了,母親給的占了一半,公中給她添了一半,這份嫁妝也是一般富貴人家出嫁姑娘的隨嫁,不算厚,但委實也不算薄了,遂許雙婉不再去想父母與祖父母那兩頭的心思,也覺得這份嫁妝已是不錯了。

    要不然,按這些日子以來家中人對她的種種戒心與輕慢,要是削減她兩分,她也是有苦不好說。

    且依許雙婉看,侯府也是知禮的勳貴人家,就是侯府不如以前了,長公子就是沒那些得看重的貴公子般風光,但他也是個知禮的人,而為人丈夫者,知禮則已立,就好過很多人了。

    所以許雙婉靜下心來,也就不多去想傷心之事了,這些年來她也習慣了不去多想父母親厚此薄彼的事來,也早有應對之法,便沉下心來想在出嫁前給宣長公子多做一件冬衣來,算是她一番心意。

    這廂她剛用好飯,母親房裡那邊來了人,說姐姐想讓她過去說會話,許雙婉應了,放下手中事去了母親房裡,方知長兄長嫂也在。

    許渝良見到二妹,也是有幾分訕然,他把她房裡的大丫鬟楚楚要了去,這才幾日之間的事情,他這幾天都沒見她,也是頗有幾分羞然,不過一想他拖延了前去赴職之日,只為送她出嫁,要了她的丫鬟,她這也是少了個爭奪丈夫寵愛的人,她這也不是沒得好處,便又坦然了起來,見她朝母親請完安朝他行禮,便也笑道:“妹妹多禮了。”

    輪到給大嫂許秦氏請安,許秦氏要笑不笑地動了動嘴角,僅一下,她嘴角那抹笑容一縱即逝。

    許秦氏也是名門之後,但入了許府,許渝良三心二意,她嫁進來沒多久,身邊就添了三個人,她身邊帶來的兩個陪床的他一個都沒放過,而婆母對她嚴厲苛刻,她與大姑姐更是水火不相容,與這二姑子也沒好到哪去,婆母帶著這二姑子操持家事,就沒有過她插手的余地,好不容易等到她也要嫁人,但沒想她嫁了那麼個人,都要嫁了,還不忘禍害她一把,她也是想給個好臉,也不太給得出。

    許秦氏僅笑了一下就當作應答,等到了許雙娣,許雙娣沒等人過來就朝許雙婉伸出了手,淡笑溫聲道:“你就不要跟姐姐多禮了,快過來我身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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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許雙婉朝她淺笑了一下,就坐了過去。

    許雙娣笑意吟吟目送著她坐下,心道不知道是妹妹太沉得住氣,還是人實在太冷情,饒是這等處境了,也還是笑得出。

    許是想嫁給那病秧子也不一定,歸德侯府是不成氣候了,但那位長公子可是一等一的好模樣,有些不挑眼的,也是喜歡他那皮相的。

    以往她們一致說道起歸德侯府來,她這位妹妹可是一字不語的,許雙娣這廂一想,也是覺得覺出了妹妹的心思來,笑容越發燦爛。

    敢情讓她嫁就嫁,也沒見鬧就掉了幾滴眼淚,原來是心中有著人呢。

    有情飲水飽,但願她以後不會後悔。

    許雙婉一落坐,許曾氏就溫言問起了她房裡准備的事來。

    她這些天為著二女兒出嫁之事費了些心神,神情有些疲憊,說話的聲音也比以往輕了些,許雙婉見此看了她一眼,但也沒像以往那般站到她身後,侍候母親捏肩捶背,只是把話說得短了些,都往好裡說。

    大後日她就要出嫁,她的攏翠院也該張燈結彩布置好了,只是到今天都沒人把東西送過來,她來本來是想提一提的,但見母親神色不好,她就不提了,明早再著采荷去跟老管家說一聲,讓他派人拿過來。

    老管家是祖父的人,而她與老管家一直以來都相處得甚好,在他那她還是有幾分面子的,她開了口,就是許府不要她這個棄子了,按老管家的為人,還是會幫她一幫的。

    這次長兄出了事,祖父與父親在外周旋,母親在府中也是不過好,長兄的事讓公中出了不少錢打點,且她的婚事又讓公中出了一筆,許府一下子往外掏了不少銀子,還都是源自長房,嬸母們可個個都是不饒人的性子,母親要是應對不好,不一小心就得丟了手中的掌家權不可,心中豈能不焦灼,人不憔悴?

    但許雙婉現下也是沒了立場為母親排憂解難,也就只能趁還在家裡時,少給她添麻煩了。

    許曾氏不知道女兒心中所想,問過話,又欣慰地笑道:“叫你過來,是你姐姐給你帶了不少東西回來,讓你看看。”

    許雙娣是帶了不少東西回來給許雙婉添妝,上等絲綢錦布拿了十匹過來,還添了兩套頭面,五百兩的銀子。

    東西被下人陸續抱到了許雙婉面前過目,許雙婉為此起身跟姐姐福了兩次身,再三道謝,許雙娣見她恭敬謙卑,余光看到嫂子那冰冷的臉,臉上笑容一直沒斷。

    許曾氏看著也高興,長女能給妹妹添妝不少,往娘家拿回這麼多東西,可見在婆家的地位。

    許秦氏在一邊見婆婆面有喜色,等下人一退,也是一笑,道:“這是給大妹妹的布莊出的布罷?”

    說著,她朝二妹妹看去,嘲諷地道:“不知道這次二妹妹出嫁,母親給了你幾個莊鋪?我記得大妹妹出嫁的時候,手上可是有兩個莊子三個鋪子,那可是再好不過的寶莊福鋪。”

    一個都沒有。

    真正值錢的,能錢生錢的,都沒有,許雙婉隱約猜出了父母的心思,但一直都沒說,這時候嫂子把話說出來,她知道這是嫂子在借題發揮洩恨呢,以往遇到這種針鋒相對的情況,她會出言中和一下,但現在事情輪到了她頭上,且母親已經跟她通過氣不希望她與娘家太親近,這時候她也不好說什麼,便低頭不語。

    見以往巧笑倩兮的次女沉默不語,許曾氏也知道從此不能再在她身上作什麼打算,便朝長女看去。

    果見許雙娣這時候開了口,不過,她不是跟許秦氏說話,而是跟許渝良淡笑道:“大哥,現在二妹妹的好事近了,你也是即將赴任,我等著你上任大展鴻途。”

    “借大妹妹吉言,”許渝良又添了個美妾,對許秦氏微有愧意,見妻子頂撞母親他也沒開口,她如此野性難訓,在母親手下難道還能討著什麼好不成?倒是大妹妹嫁的好,羅傑康不日就要成為天子近臣,與大妹妹維持好關系才是要緊,這時他朝許雙娣也是一笑,道:“為兄比不得妹夫大人,慚愧慚愧。”

    丈夫再木訥不解風情,也是羅家長子,年輕有為不說,還得聖上青眼,來日前途不可限量,許雙娣豈能不驕傲?她帶了不少東西回娘家,也是給自己長臉來的,秦氏不給她臉,她有的是法子打回去,“等大哥上任,一切就都好了,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大哥有子,為我們許府來個雙喜臨門?”

    許雙娣這話一出,許秦氏臉色劇變。

    她嫁進許府兩年有余,肚子一點消息都沒有,這也是她這一年攔不住許渝良睡通房丫鬟,添妾納妾的原因。

    許雙娣這是在戳她的心窩子。

    許秦氏當即就朝許雙娣狠狠看了過去,眼睛就像刀子一樣往許雙娣臉上刮,可許雙娣從小就沒怕過人,也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這嫂子,那雙美目眼藏冰霜,毫不比許秦氏弱上幾分。

    屋子一時就靜了下來,許雙婉也低頭沉默不語,許曾氏看著她們針鋒相對,誰也不饒誰,而次女那低頭不語的樣子,明顯是跟她離了心,她突然有些意興闌珊了起來,也沒先前那般高興了,當下便道:“好了,我也累了,你們回去吧。”

    她話一落,許秦氏起身,勉強一笑,朝她告退,許渝良好似剛才什麼都沒看見一樣,走前走到許曾氏身後給她捏了下肩,道了聲娘親休息好,引來許曾氏一笑,就率先出門了。

    路過許雙婉的時候,他腳步頓了一下,歎了口氣,朝妹妹輕聲道了一句:“是大哥不對,妹妹見諒。”

    說罷,一臉無奈沉痛地出了門,許秦氏緊跟著他,到了門口,她的眼淚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哪想,她委屈難堪,許渝良在見到她的哭臉後,卻滿臉厭惡,厭煩地道了一句:“在母親房前哭泣,成何體統,這就是你們秦家女兒的教養?”

    這話還沒落,他就大步去了,留下許秦氏站在原地,心如刀割。

    屋內留下了許雙娣姐妹,許雙娣跟許曾氏福身道了一句:“那母親,女兒就回去歇息了。”

    “你也乏了,去吧。”許曾氏說道,緊接著朝也告辭的二女兒道:“雙婉留一會,娘有話要對你說。”

    “是。”許雙婉應了一聲。

    許雙娣就要走,要走之時又摸住了妹妹的手,道:“我也是煩了她,善妒不說,也沒把母親放在眼裡,少不得刺她幾句。”

    許雙婉垂眼不語。

    大姐也是成親一年有余未有身孕,她見不得大嫂善妒攔著大哥不許納妾,可她自己卻是把母親給她的陪房通房丫鬟打殘了,替她找了個樵夫匆匆送了出去,而大嫂可沒那麼好命,逃不過母親的手。

    不過,許雙婉也與那位視她為眼中釘的大嫂關系不好,她曾為嫂子說過話,但得來的都是諸如她笑裡藏刀、包藏禍心、一丘之貉之類的話,後來也就不說了。

    今日的許雙婉有幾許沉默,不復平日的溫婉靈動,許雙娣也不想再留下去與她一道走,留下也沒什麼意思,她是許家的嫡長孫女,祖父與父親都是朝中大臣,羅家更是京中的老名門望族,得聖上再器重不過,她出嫁當然是風光大嫁,而妹妹嫁的又是聖上不喜的人家,要是與她比,那就沒意思了,遂她說完這句話,憐愛地輕撫了下妹妹的臉蛋就走了。

    等她走後,許曾氏朝門口的丫鬟抬抬頭,等屋裡侍候的人又退了下去後,她看著次女想要說話,但又停了下來。

    又是一臉欲言又止。

    許雙婉這時候連頭都沒抬,只是安靜地站著,低頭看著地上,一語不發。

    許曾氏等了一會,見她久久不說話,不禁苦笑出聲:“婉兒,你這是……”

    你這是恨上娘了?

    許曾氏心裡難受,過了一會,才把話說出來:“你這是恨上娘了?”

    許雙婉抬起眼來,雙眼通紅。

    她這陣子其實也把事情想明白了,只是想得再明白,不代表心中不難受,這種事,不提起還好,一提起,無異於在她心口的舊傷口上又割開一刀,“母親……”

    喊出聲,許雙婉這才知她的聲音都顫抖了起來,她深吸了口氣,閉上眼,跟她的母親哀求道:“母親,孩兒知道孩兒沒姐姐那個福份,我都懂,孩兒只求以後母親不要再提起此事了,不管是什麼得已不得已,孩兒都不想知道了,孩兒聽您的,以後會少回娘家,您放心,孩兒不會讓府裡,讓您,讓大哥和大姐難做人的。”

    她朝著許曾氏跪了下來,給她磕頭,“您就不要再說了,孩兒不哭不鬧只是因感激父母親的生恩養恩,孩兒不是不明白,不是心裡不苦,你如此疼愛哥哥姐姐,您也像疼愛他們那般疼愛我一次罷,孩兒已經竭盡全力體諒您了,您就不要再傷我的心了。”

    說罷,她情難自禁,泣不成聲。

    她不是不明白大家心裡的成算,她只是覺得事已成局,不想哭鬧讓在風口浪尖上的家族與家人為難罷了,可她如此作想,不是說她不茫然惶張,她已為他們盡力著想,他們又何苦死死逼迫於她,讓她承了這惡果,還非要讓她哭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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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許雙婉這一哭,許曾氏也是紅了眼,眼裡有淚,她本來還想說什麼,只是外面起了聲響,聽聲音是老爺來了,她慌忙站了起來,擦了眼角,整理起了衣飾來,腳步也往門邊去了。

    許雙婉這廂也站了起來,退到不起眼的地方,擦干了眼淚。

    她來不及走,遂等她父親進來了屋,她便恭敬地請了安,“父親。”

    “外面風大吧?”許曾氏給許沖衡脫披風。

    “嗯。”

    “我讓下人給你端杯姜茶來。”

    許沖衡不置可否,朝次女看去,見她低頭不語,不由攏了下眉心,道:“怎麼這般晚了,還在你母親的屋裡?”

    “孩兒過來跟母親說說話。”

    “有什麼是白天不能說的?”許沖衡這時對她很是生厭,他剛進內院門口的時候聽進了她在屋裡的哭喊聲,這都要嫁了還哭鬧上了?

    父親口氣不好,許雙婉便沒說話。

    她父親小時候對她還算和顏悅色,不算寵愛,但也不錯了,只是這幾年不知為何就不太喜歡她了,見到她往往說不了兩句話,有時候還有點煩她似的,許雙婉察覺後討好過他一陣,在發現越是恭順父親就越不喜後,她就不再試圖打他的眼了。

    許雙婉也是想過,父親對她的不喜,可能也是放棄她的理由罷。

    “是我叫她過來的。”許曾氏見他聲厲,忙打圓場,又朝女兒道:“夜黑了,快回去罷。”

    “是。”

    許雙婉一應道就朝他們福了下身,往門邊走走。

    剛走出門,丫鬟還沒把門掩上,就聽她父親在裡面不快地道:“早不鬧晚不鬧,非要在出嫁前兩天鬧,她這是鬧給誰看?你是怎麼教的她?”

    “老爺,剛才是雙娣叫妹妹過來,給她看添妝禮的……”

    “哼,給她添妝,她哭什麼哭?”許沖衡冷哼了一聲之後,聲音好了許多,“雙娣回去了?怎麼不多留一會?”

    後面母親說了什麼,已經下了門廊走入院中的許雙婉聽不到了,她穿過夜色,走出了母親所住的院子。

    采荷帶著小丫鬟,提著燈籠,站在路邊等她。

    “姑娘。”

    許雙婉把手伸向了朝她扶過來的丫鬟,采荷被她冰冷的手驚得眼睛剎那瞪大了起來。

    不等她說什麼,她家姑娘就朝她搖了頭,采荷便閉了嘴,往後看了一眼遠遠送了姑娘出來的婆子丫鬟一眼。

    即便是夫人院裡的老人,都失了殷勤,看來,這個家,是沒有她家姑娘的立足之地了。

    **

    許府二姑娘即將要出嫁,許府動靜不大,很多知道其中真相的許家族人都沒有過來幫忙,出閣宴許家也沒有請太多人,遂許府自家僕傭也就能把出閣宴辦起來,用不著外請親戚親家們來幫忙。

    剛訂親的時候,許雙婉院裡還來了不少自家的姐妹,這下眼看就要出嫁了,來的人也就少了,但二姑娘這時也沒空想別的,她多做的衣裳要縫好,還有要把她院裡的一些物什全都整理好,這些瑣碎事都是很耽誤時間的事情,所以沒人來需要招待的,反倒省了不少功夫。

    前日從母親院裡出來,許雙婉又是徹底未眠,想了一夜的事,也自知從此凡事只能靠自己,很多之前不想帶上的用慣了的器物都帶上了。

    這些器物舊是舊了點,但往後她也不可能再回來,何不如把這些陪伴她多年的老物件都帶上。

    它們跟著她這個舊主,好過留在許府堆灰。

    這夜,許雙婉出嫁前一晚,許曾氏到了攏翠院。

    狂風大縱的冬夜,攏翠院高高持起的紅色喜燈卻把安靜的院子照出了幾分冷清出來,許曾氏帶著人進來,看完四周景象,心驀地一下,就沉到了底。

    許雙婉出來迎了她進去,許曾氏進了門,見女兒房裡燈火通明有著幾分暖意,臉色稍微好了一點,但看到她房中收拾整齊的近十個新舊不一的箱籠,她臉色不由變了變,側頭看向女兒:“都要帶去?”

    “是。”

    屋子除了還留下蔓帳,桌子空了,牆壁空了,書架也空了……

    似乎能帶走的,都帶走了。

    許雙婉見母親臉色不好,頓了一下,便朝母親輕聲道:“還是說,有什麼是孩兒不能帶走的?”

    她沒拿府裡什麼,拿的都是這些年她自個兒得的一些私物,不過,有一些也是家中長輩賞賜。

    許雙婉有點拿不住父母親的意思,畢竟他們似是不想給她什麼,不過,許府也是名門,再如何,也不可能把本該給了孩子的東西再收回去罷?許府怎麼說也是有臉有面的人家。

    但許雙婉又覺得,母親要是收回什麼,也不是什麼讓她太詫異的事。

    這廂她問得小聲,還有點小心翼翼,許曾氏被她問得眼睛直發酸,心口一陣揪疼。

    她當然知道她愧對她這個女兒,可是,她也只能愧對了。

    她有丈夫要顧,還有兒子要周全,她要在許家呆一輩子,她也只能對不起她這個女兒了。

    許曾氏回過頭,看著目光如清水清澈見底的女兒,她捏緊了手中的帕子,坐下跟女兒說道起了她明日出嫁的事情來。

    現在女兒身邊只有四個以前侍候的老人,現為著徐府的面子,人還得往上添一添。

    之前因著女兒身邊的得力人她也用得上,所以那幾個辦事牢靠的和機靈的,二房他們幾房在搶,她也要了兩個去,而兒子要去的楚楚,確實也是她點的頭,楚楚是女兒的大丫鬟,有幾分心思,最重要的是她性情溫馴且會討好人,比起秦氏那個硬脾氣來會籠絡人心多了,且是個福相,又跟兒子八字甚和,進了兒子的房,以後也是兒子以後的助力,且那個丫鬟的賣身契在她手裡,以後也只會聽她的,所以除了采荷這個有幾分本事、但過於愚忠的大丫鬟沒要走外,女兒身邊也沒能耐人了。

    但許曾氏也不可能給什麼能耐人給女兒,她現在要緊的是把那兩個婆子和八個丫鬟湊齊才行,因這其中還有老太爺的手筆在當中。

    剛才一個多時辰前,歸德侯府拉了兩馬車肉過來,跟她報的時候說是給明早許府的出閣喜筳添兩個菜,但不知道歸德侯府來的那個管家跟老太爺說了什麼,他走後,老太爺把她叫了過去,讓她要把許府的臉面顧全了。

    而婆婆那邊,又打發了兩套頭面和一套非常名貴的茶具加到了嫁妝裡面,還用他們老夫婦的名頭加了五千兩銀子到其中,許曾氏也是不知道為何臨到出嫁前一晚,公公婆婆卻有了這般舉止,但總歸是事出有因,她一退出來在路上一尋思好,就做了決定,她這邊的規格也跟著往上加了兩成。

    許雙婉一聽母親要給她添人,拿過母親給她的這幾個下人的賣身契看過後,她看著她的母親,一句話也沒說。

    她那張清雅的臉孔無波無緒,平靜至極,許曾氏被她看得心裡發堵,叫了婆子把人都帶過來給她過目,說罷,又說了祖父母與他們夫婦,還有公中給她添的幾箱嫁妝,等這些說道清楚了,看女兒的臉還是平靜如止水,許曾氏就快步出了女兒的院子。

    她一路埋頭往前走,直到出了攏翠院才回頭。

    不知道老太爺知不知道,雙婉心細如發,她知道他們身邊的蔡婆婆是個不干淨的人……

    老太爺親自把蔡婆婆這顆釘子給了雙婉,是想如何?

    許曾氏現在猜不出老太爺是什麼意思,但她卻知道她剛剛親自把人送到女兒手裡,已經斷送了她跟她這個二女兒最後的那點感情。

    女兒現在,是恨她的吧?

    **

    此廂,歸德侯府內。

    狂風把樹枝吹得瑟瑟作響,明黃的屋內,有兩人坐在棋桌前對奕。

    坐在歸德侯府長公子宣仲安對面的式王看著宣長公子吃了他的子,朝宣仲安略挑了下眉,“你就是如此謝我的?”

    他幫他媳婦體面地嫁進來,他卻逼死他的將?

    宣仲安握拳輕咳了數聲,待到咳聲止了,看著式王的那枚死棋,方才道:“太子那邊,怎麼動的?”

    式王抬頭,朝門外看去。

    大屋的門並沒有掩實,只是風沒有往這邊吹,也就沒把門吹開,但風還是透過了縫隙湧進了門,寒風徹骨。

    “你這裡,太冷了點……”式王收回眼,靜觀棋局,捏起了一枚棋子,跟他道:“等你媳婦帶著人進來了,也不知道會不會熱鬧點。”

    宣仲安看著棋局,在幾聲輕咳後,喝了口茶,不言不語。

    燈光下,他帶著病容、略有幾分頹廢之氣的臉,在他滿頭如墨一般的鴉發的應襯下,白得讓人心驚,也俊得讓人移不開眼。

    他沒說話。

    式王又道:“你那個媳婦,你是怎麼打算的?”

    既然大費周章娶了進來,總得有個章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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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宣仲安又低咳了數聲。

    見他連咳不止,式王丟了手中的棋子,也無心過於多問了,歎道:“就下到這罷,你還是早些歇息。”

    式王起了身,准備回府。

    宣仲安送他,式王止住他:“風大,你就別送了。”

    “無妨。”宣仲安任由隨從將手中的黑色裘衣為他披上,頭微低,朝式王輕頷了下首。

    式王也已由隨行侍衛披好裘衣,也知勸他不聽,便由著他了。

    宣仲安送了他到後門門口。

    式王府後門與歸德侯門後府僅有一巷之隔,式王從歸德侯府後門一出,走幾步就回到他的王府了。

    縱是黑夜狂風不休,宣長公子還是站在後門,看式王進了門,朝回頭的式王舉手一揖,等王府的後門關了,他這才回他的居所。

    剛進門,站在門口候著的下人輕聲與他稟道:“長公子,侯爺來了。”

    宣仲安頷了下首,進了屋,見父親看著桌上冒著熱氣的湯藥靜默無語,他上前行了一禮,道:“父親。”

    歸德侯宣宏道看著長子在身邊落座,“快點趁熱喝罷。”

    宣仲安端過湯碗,單手淺飲而盡。

    “你母親要過來,我攔下了,讓她歇會,明早還有她忙的,你也早些歇息,明日就要迎親了。”

    明日就要成親的人面色蒼白,壓下了嘴間的咳嗽道:“您也早些回去歇息,告訴母親,孩兒無事。”

    宣宏道本想多問幾句,但到底還是知道長子連夜趕路從老燕王封地趕回來忙於成親之事已是疲憊不堪,見他形容憔悴,不忍多問,遂起身走了。

    宣宏道一走,下人來侍候宣仲安就寢,宣仲安讓他們備來了燙水,燙出了一身汗來又灌了一副安神劑下去才睡了下去。

    饒是如此,他睜開眼時方才五更,這才睡了不到兩個時辰。

    這日早起,他沒有像以往那般去書房,而是踩著隨從提著的紅色燈火,去了他娶親後將和他的妻子一同而住的新院。

    院子是新起的,落在侯府偏東的花園一角,他取的名,名為沁園,匾額也是他落的字。

    他這段時間不在京中,回來也才幾日,一直忙於諸事,另建新院雖是他對嫁入府中的妻子的一片心意,但落成至今,他還未去看過。

    **

    這日一早,許雙婉三更就起了床穿戴好,老管家一大早就過來了,許雙婉見了老管家,令采荷帶著家丁把她房裡的箱籠抬到府裡給她放嫁妝的房捨,好到時起嫁時,一並抬走。

    她的箱子裡一有給公婆和丈夫一家的見面禮,二有幾樣昔日密友托放的東西,這些可不能丟了,得小心些。

    箱子裡的東西再點了一遍過了目,又抬了出去,算是在老管家面前過了遍眼睛。

    這樣一來,她房中已裝好不能帶走的,老管家會出言攔下,要是都能帶走,在老管家面前過了數的,下人也要盡力辦事,不會丟三落四惹責罰。

    她怕她這一嫁不能再回來,有人仗著這個,給她使絆子,還是小心些好。

    二嬸三嬸她們雖然歡喜她嫁得不如意,但到底是不喜歡她的,尤其三嬸,是個手段極落下乘之人,哪怕她是大家夫人之軀,以往偷偷摸摸的事情也沒少做,且府裡現在把她真當二姑娘的下人也沒幾個,她不得不小心為上。

    許府的老管家鮑興見二姑娘早早就穿戴好坐於堂前,有條不紊地忙於她出嫁前的准備,他站於之前,連聲諾諾,沒有多語。

    他也是知道,之前府裡人的輕慢,在二姑娘這是落了印了,她現在敢信的人沒幾個。

    按鮑興之見,這上下人當中的門門道道,要說二姑娘心裡沒數,那也枉費她以往滴水不漏的縝密心思了,老太爺這臨門一腳才給她加嫁妝加人,二姑娘不定心裡怎麼想這來龍去脈,老太爺和老爺可得不了什麼好。

    果然,更是防著了。出嫁的新娘子一大早不梳妝打扮,鳳冠霞帔加身,而是清點等會要抬到夫家的嫁妝,這樣的新娘子,哪怕京中閨閣女兒紅顏胸襟勝須眉的女子不少,也難有像她這樣的。

    老管家過來沒多久,東西一清點好要抬出去的時候,許曾氏身邊的得力人,也是許渝良的奶娘賴婆婆來了。

    她一過來,見采荷帶著丫鬟押送箱籠,臉色頓時難看至極,張嘴就要對她們喝斥出聲,但沒想,她剛打算說話,二姑娘就朝她看過來。

    二姑娘神色淡淡,老奶娘卻把話強咽了下去。

    這個二姑娘,歷來不好惹。

    “您該梳頭了。”昨晚被許曾氏送過來的蔡婆子也是臉色相當難看,這二姑娘起得比她還早,她一得到消息趕過來,頭發都沒梳好欲要攔她,卻被這二姑娘淡言請下去整理衣冠,她這老臉都沒地方擱。

    另一個被蔡婆子一大早斥了幾句,也是當陪房過去的老閔婆也是臉色不妙,她是許曾氏身邊的老人,一把年紀了不能得榮養,被夫人扔給二姑娘就算了,她這上面還堵了一個老夫人那邊過來的老婆子,當下真是眼前一片發黑。

    這一大早的,一個兩個臉色都難看,許雙婉是每個人都看了一眼,也不出聲,起身回了房坐於妝鏡前。

    不過,她早早起來想辦的事也做了,等會采荷回來,身邊有了聽命辦事的人,她這一天就有可使喚的了。

    “輕點。”梳妝時,見賴奶娘拿起了梳子,許雙婉抬起了眼睛,看著鏡中彎腰的老婆子道。

    “您放心,不會梳疼了您。”賴婆子笑得很勉強。

    她對二姑娘現在也是看得生厭,自從二姑娘定給歸德侯府,她不過對二姑娘說了兩句為兄分憂是她的福氣的話,二姑娘居然連笑都不笑一下,冷著臉就走了,再見面也是不喜跟她說話,賴婆子就覺得夫人養了條白眼狼,虧得夫人覺得還對她有愧。

    瞧瞧,夫人也是白好心了,一夜未睡就為的給她加嫁妝,還讓她這個大公子的奶娘過來當喜娘替她梳妝送嫁,這二姑娘卻連個好臉都沒給。

    “嗯。”許雙婉看著鏡子,頭沒動。

    這府裡一夜之間就變了個大卦,她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這時候了她也打聽不出什麼消息來,只能小心提防。

    五更時,許雙娣過來了,這廂許雙婉也已梳妝好,頭上已戴上了歸德侯府送來的六寶采鳳冠,許雙娣一見那在燈火中閃光著明亮彩光的鳳冠,腳下微微一滯,心中有點訝異。

    “姐姐來了?”許雙婉在下人的請安聲中知道她來了,等腳步聲近了,從鏡中看到人,這才出聲,露出笑臉。

    剛才她一直都沒笑,雙眼緊盯著身邊人的動作,幾個老於世故的婆子被她看得個個都繃著臉。

    二姑娘這是明顯不信任她們,她們也無話可說。

    “誒。”許雙娣眼睛瞥過朝她輕搖了下頭的賴婆子,眼波一轉,過來在妹妹的身邊坐下,朝鏡子裡的人笑道,“真好看。”

    “謝謝姐姐。”許雙婉抿嘴一笑。

    妝化得重了點,但好在婆子手下尚有輕重,沒有化花了重來……

    母親請對兄長偏心至極的兄長奶娘過來給她梳出嫁頭,之前也沒跟她提過此意,也不知是好意,還是告誡。

    許雙婉原本以為今日早上給她梳頭的是府裡以前給出嫁的姑姑們梳過頭,也給大姐出嫁梳過頭的福婆婆。

    “娘讓我跟你說,她等會就過來。”許雙娣探近妹妹的耳邊,悄悄地跟她說:“祖母終於答應了給你添妝,她正在庫房裡給你選好東西呢。”

    “辛苦母親了。”姐姐有點過於親近,說話間的熱氣都探進了她的耳裡,這氣息潮得很,但許雙婉忽略了這點不自在,巋然不動,臉上的笑容也沒變。

    許雙娣也是微微一笑,抬眼看了下她的鳳冠,坐直了身。

    她剛才從父親那裡得知,今日太子還有幾個王爺都要去歸德侯府喝喜酒,也不知道歸德侯府哪來那麼大面子,把太子王爺都請到了,家裡為了面子,不得不給妹妹添嫁妝,要說,她這妹妹也是好福氣。

    許雙娣本來是不打算去歸德侯替妹妹送嫁了,但一想,太子都過去了,今日歸德侯府不知要來多少名門權貴,現下倒是可以過去看一看。

    “吃的送過來了沒有?”許雙娣這時也動了起來,朝下人喊了句,又去摸妹妹的手,“這天兒怪冷的……”

    摸到妹妹的冷手,她把懷中的小暖手爐送了過去,“快暖暖手。”

    許雙婉頂著鳳冠,側頭看著姐姐,眼睛因笑容彎了彎,“多謝大姐。”

    “你跟姐姐客氣什麼?”許雙娣失笑。

    這廂兩姐妹溫言軟話,說說笑笑,那廂許府庫房那邊的許曾氏跟聞訊趕來的妯娌鬧將了起來,直到許老太太出面,才把鬧局掩下。

    因著歸德侯府那邊大舉宴客,許府這邊又叫了幾個本家的人過來送親,這出閣宴也多了些人吃,許雙婉這邊閨房裡也陸續來了些家裡和親戚家的姐妹,這大喜的日子,賀喜的話人人都說,尤其家中幾個喜歡許雙婉的妹妹們也都過來跟她們的二姐姐賀喜道別,許雙婉這才有了依依不捨之感。

    雖說這婚事不如她所料,但到底她是要離了許府,嫁入他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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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歸德侯府那邊已來人通報說是申時過來迎親,午時一過,不知為何,許家的親戚來得更多了,在許雙婉這邊的姐妹們陸續被長輩叫了過去見突然而來的親戚們,她這邊的人就少了下來。

    采荷途中出去了兩趟,第二次回來一路小跑,見著她們家二姑娘,也顧不上房裡還有人,跟她們姑娘稟道:“姑娘,太子妃給您賜厚禮來了……”

    許雙婉當下站了起來,“祖母與母親那邊可有什麼吩咐?”

    大冬天的,采荷額上冒著汗水,搖頭道:“回姑娘,沒有。”

    “二姐姐,我幫你去看一看。”說話間,三房中一個性子活潑,最喜熱鬧的庶姑娘抬了腳就往門外走。

    “姑娘,等等我。”身後,她的丫鬟追了過去。

    她這一走,房中好奇不已的姑娘左右相顧,許雙婉身著嫁衣等著人來抬,哪都不可能去,便與她們笑道:“妹妹們陪我也久了,也該回去了,若不長輩們也該掛心了。”

    她是個體貼人的,這留下來陪她坐了一會的都是與她有點小交情,但她們多數都是府中與親戚家中的庶姑娘,她們這種身份,平時沒人想起她們,有事要是不往跟前湊,更是沒人會想得起她們,遂但凡能露面的機會,都不想錯過,這廂東宮來人賜禮,這等場合,她們委實想去看一看,所以猶豫了一下,她們就與許雙婉告別了。

    因著今天敢來許雙婉房中替她送嫁的庶姑娘們,都是有那個膽來的,若不然回頭被嫡母訓斥吃頓排頭也是避免不了的事,這時說走,房中近十個姑娘們也是走得七七八八,只留下了兩個鼓足勇氣來見婉姐姐的舅舅家的兩個庶表妹。

    “你們也去看一看。”許府公子多,親戚家中公子也多,今日來了不少,許雙婉見這兩個庶表妹邁不開腳,就跟采荷身邊的雯兒使了個眼色,讓雯兒帶著她們過去。

    采荷留下,她還有事要問。

    “兩位姑娘,我給你們帶路。”雯兒得了眼色,就走到了這兩位表姑娘的面前。

    兩位表姑娘滿臉通紅,她們來真不是那個意思,遂連連搖頭,其中一個年長一些的臉紅得跟煮熟的蝦子一樣,與許雙婉道:“婉姐姐,我們坐這裡就好了,等會我倆也回去了。”

    這兩個小姑娘……

    許雙婉知道她們不是個能與人爭的性子,說她們不能,倒不如說她們不敢,沒那個本事也沒那個底氣跟人爭,但她們在家裡已經不得寵了,且連身份都沒有,不自己爭一爭,以後怕是尋常人家都入不了,只能被家族所用,多為那老者的繼室或是為妾生子,嫁出去了,還是低人一等。

    “去看看吧。”許雙婉看著她們溫聲道,她這大喜的日子,也難為她們有心過來看看她,給她添喜,沒必要多留在她這,還不如趁此人多的機會,借個名目去露露臉,看能不能入人的眼。

    她們性情溫馴,知書達禮,身後陪嫁不多,但得的不多,以後往娘家回的也少,娘家要是不惦記她們,她們更是往回走的少了,許家親戚不少,一些家境尚可,門戶不大的旁枝卻是喜歡娶這樣的媳婦。

    “誒,誒。”曾家的那庶姑娘是個柔弱的,不懂拒絕人,婉表姐連聲說了兩句說她們去,她也是不敢推拒,紅著臉帶著另外一個已局促不安的庶妹跟著雯兒去了。

    這下,留在房中陪她的姑娘們就都走了,她們一走,許雙婉說想靜心用些點心,讓蔡婆子和閔婆子都退到了門邊。

    采荷見她們退出了門,這才在她們姑娘耳邊快快把前面的情境說道了出來。

    太子妃是派人來的,是她身邊的白公公來賜的禮,這白公公哪怕是采荷也是知道的,這曾是已故皇後娘娘身邊侍候的人,後來太子妃與太子成親,就被皇後娘娘賜給了太子妃。

    白公公這一來,許府的大門都被炸響了,緊接著鄰居們接二連三的著人來打聽,有那急的,都親自上門了。

    采荷說的時候,臉都漲紅了,很是欣喜,也是揚眉吐氣得很。

    許雙婉卻是心中困惑太子妃怎麼給她賜禮之事,她不是無知小兒,萬事皆有因,她這不清不楚地得了這麼大的好處,自個兒卻無知無覺一點名頭都摸不著,著實有些坐立不安。

    “你去門邊差人問問……”許雙婉看著門邊說了一句,轉而又道,“還是你親自去找一下母親,問一下我要不要出面謝禮。”

    “是。”

    “去吧。”

    “奴婢這就去。”采荷又飛奔而出。

    她這一走,蔡婆子就要進門檻,許雙婉看著她出聲:“門外候著,有事我會吩咐。”

    蔡婆子是府裡的老夫人身邊的老人,也是沒成想二姑娘這般不給臉,當下也是皮笑肉不笑地道:“二姑娘,您還是讓我過來伺候著您罷,要是伺候得不當,老夫人不定怎麼罰我呢。”

    “您聽我的吩咐,就是伺候得當了。”以往,許雙婉不會這般抹祖母的臉,她行事萬事只求穩妥,走在人前先人一步,不會眼看都要出嫁了還給祖母留不痛快,但蔡婆子是個手上沾了血腥的人,祖母把人放到她身邊,她就要成親,又全然不知他們的心思,實在不想眼看新婚就見血討不吉利,不得不防。

    自從昨晚知道蔡婆子成了她的陪房,她心口的肉就一直在跳著,直到現在都沒安穩。

    她是許府中人,再知道家裡人性情不過,家裡人也好,她也好,他們每個人心裡頭的每筆帳都算得清清楚楚,絕不會突然變卦。

    但凡變卦,必有重因。

    許雙婉再不客氣,也是主子,蔡婆子眼見就要隨她入侯府,身上還有所命,不好這時候出事被這二姑娘找茬子,遂牙一咬,步子又退了回來。

    那老閔婆見她吃了個癟回來,想笑又不好笑,臉都忍扭曲了。

    不多時,采荷又跑回來了,這次回來,許府有名的一個庶姑姑也跟了過來。

    這位庶姑姑於夫人很不得許府與許祖母的喜歡,但也奈她不何。

    她出嫁前因為對嫁妝不滿,在許老太太面前大鬧過一回,還真是被她鬧出了一份不薄的嫁妝來,且她的婚事也是她自己博來的,婚後她的丈夫也是一路節節高攀,從一個順天府的小捕快升到了捕頭。

    按理說,她這種嫁前跟嫡母鬧過一場的庶女不得嫡母喜歡,本該不應總是回府,但她沒有,她是逢年過節都會送上小禮,有事就要往許府鑽,哪怕許老太太不喜,她也攀著許府不放,鬧得誰都知道她是許府出去的女兒,也由此,借著跟許府沾親的名頭,再加上錢財方面的打點,她那兵營出來的窮小子丈夫從一個小小捕快升到了捕頭。

    於夫人在許府是個討人嫌的,只要她來了就沒人搭理她,連下人都防著她,她也不介懷這些個,先前她是硬湊在前來的親戚當中坐著不動,下人來攆都攆不走,但這有人的時候都沒人理會她與她說話,東宮一來人下賜走了,眾人議論紛紛,就更沒人跟她說話了,遂等采荷一過來,她心思一轉,就跟著采荷過來了。

    於夫人嘴巴利索,她可是個不怕事的,許府的人看她討好不成出丑,她也是看許府的人爭吵不休當熱鬧看,一見到許雙婉,低著頭壓著聲音倒豆子一樣把一早許府發生的事都說了出來。

    她平時進不來許府,都是許府逢年過節或是辦喜事這等拒絕不了她進門的時機她才進得了門來,這許府的二姑娘要嫁人,她也管不得這二姑娘嫁得不好,她只要進了許府的門,讓外人知道他們還有親就好,所以她早早就來了,哪家來人了哪家沒來人,哪家來得早哪家來得遲,哪家人說什麼了她都記得清清楚楚,把話都學活了吐了出來。

    太子妃派來的白公公其實坐了一會就走了,連杯茶都沒喝完,但不是他提出的不讓許雙婉過去謝恩,而是許老太太攔著了,出言說孫女坐在閨中等著出閣,就不便出來謝恩了,就讓她代而謝之了。

    還有,最讓許府人震動的是,聽說今天太子和幾個王爺都會去歸德侯府做客,這話是白公公當著許府人的面親自說出口的。

    “我看那位白公公和氣得很,還有太子妃娘娘身邊的女官大人都過來了,他們是代太子妃娘娘過來給你賜下大禮的,也不知道老太太攔著是幾個意思……”於夫人說完,還瞄許雙婉,“那邊還沒給你通報罷?”

    “許是忙不過來。”

    “呵呵……”於夫人笑,她看著這個誰的壞話都不說一句的二姑娘笑了起來,她跟大房家的這個二姑娘也打過交道,這個二姑娘慣會軟刀子磨人,她就被這小輩整治過兩次,好幾個月連許府的門都不敢近,不過,再高貴的鳳凰也有落難的時候,這還是被她父母親人親手摔下來的,她現眼下不會落井下石,但也不是憑白過來鸚鵡學舌的,這時候話都說完了,她笑完就全斂著眉毛低著頭,從下而上看著這二姑娘道:“婉姐兒,你看,湘姑姑都說完了,等會就帶著湘姑姑,讓湘姑姑送你進夫家唄?”

    這要是帶她過去了,見著了太子和王爺,要是再與哪家前去的達官貴人的夫人說上話,她回去了,就有得可說的了。

    當然了,要是能在歸德侯府能見到府尹大人夫人,那就更是美事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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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湘姑姑……”

    “誒?”

    “雙婉要是不答應,您會不去?”許雙婉看著她。

    於夫人愣了一下,又笑了起來,也不怕下了她當長輩的面子,道:“我自己去,和你要我去,那可不一樣。”

    她就是這般打蛇上棍一路走過來的,許府是許老太爺當年有從龍之功才成的名門,當年許府在京城也不過是一個小門小戶,許老太爺這些年來最要面子,於夫人知道許府不少陰私事,但她是個狠的,把她惹急了不給甜頭,她也是敢要挾許府的。

    許府這些年拿她沒辦法,也只能借機敲打一二,而於夫人是個狠人,但也聰明,也不過許府能忍耐的底線,也就讓她一路沾著許府的光把她丈夫一家帶了起來。

    許老太年當年四個庶女,一個送入靖王府當貴妾,難產而死;一個嫁給當年的江南巡撫為繼室,前兩年上吊而亡;一個嫁給了當年許老太爺的學生,但學生官路不順中途受挫,身上有污點,終生晉升無望,現與許府常年不來往一次;而過得最好的那個,也就是於夫人了……

    許雙婉不喜她這個毫無遮掩的姑姑,但這不喜歡,也沒有多大,遠遠不到厭惡的地步,可以說,比起府裡的二嬸她們,這個只圖著自家得點好的姑姑甚至不是個麻煩,這時候她道:“那您就去罷。”

    “啊?誒?”許二姑娘答應了,於夫人卻愣了,沒想到她答應了,還這般痛快。

    “您去外面揀個椅子坐著等罷……”門外的婆子本往她們裡頭探頭探腦,這下不探了,往門邊看去了,許雙婉也聽到了聲響,也知道是外面又來人了,也不知道來的是誰,“來迎親的時候,您跟在後面一道走就是。”

    “那就多謝二姑娘了。”於夫人也是一時管不得許雙婉在想什麼,趕緊往外走,去避一避。

    她在許府很不討喜,到處都有人趕她,她要是占著了什麼得眼的位置,要是那來的主家人不客氣,那她還真會被趕出去。

    這能在許府都要討好的貴人面前露臉的機會,傻子才會不抓緊。

    許雙婉端坐在太師椅當中,看著她出了門,眨眼功夫,院子大門那邊傳來了接二連三的人聲。

    她母親來了。

    同時也把熱鬧帶過來了。

    許曾氏一夜未睡,一直忙到現在那口氣就沒喘順過,一進女兒的閨房,見女兒剛好拿起熱在炭火上的銅壺沖了杯茶,朝她微笑了起來,“母親來了。”

    許曾氏朝她勉強笑了一下。

    “您坐,”許雙婉等著她坐下,把茶端了過去,“您喝口茶。”

    許曾氏拿過茶,朝身邊的人看了一眼。

    在她的眼神下,屋裡的下人退了下去。

    許曾氏放下茶杯,揉了揉頭,道:“一直在忙著,也沒空過來看看你。”

    “孩兒聽說,您昨晚為著孩兒之事,一夜都沒落眼。”

    許曾氏看著恭順站著,神情沉靜的女兒,一時沒了言語。

    她以往教她這個女兒的時候,就告訴過她,讓她沉穩些,讓人看不穿心底的心思,被下人尋思揣磨著,讓誰都不敢輕易在她手下犯錯,那才是她一家主母的本事。

    只是教會了女兒,女兒比她做得更好,她這個女兒別說輕易不動怒,就壓根沒人見過她怒過,而到今天,她竟然也是不太看得穿她的女兒了……

    這心到底是隔了厚厚的一層,只是雙婉畢竟是自己親手教出來的女兒,許曾氏哪怕知道有得必有捨,她這心裡還是痛著。

    她哀傷地看著女兒:“你不怪娘罷?”

    “您為我忙著,女兒哪有怪您之理?”許雙婉把茶杯往前推了推,“您喝口茶罷。”

    嘴皮都干了,怕是一直都沒歇。

    許雙婉也知道她母親一直在府中也是有諸多掣肘,往後,怕是更寸步難行。

    祖母持家手法看似公正,其實很傷母親這個大房夫人的根本,曾家要靠許府,可二嬸她們娘家,還能幫襯著許府一些,曾家要是不起來,她母親要是沒有幫的人,大哥大姐有著父親幫扶尚還能立得起來,可她母親在許家就只有被慢慢搓揉的命了——她大哥大姐,但凡只要能顧全自己,是不可能對別人伸以援手,哪怕那個人,是他們的娘。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所以她前兩年明白過來的時候,很是心疼她的母親,就是難著自己一些,也要幫著母親在這個家裡立足,哪怕她被二嬸她們所憎,她也想她的娘過得順心如意一些。

    但許雙婉也知道,母親現在是看不明白,但就是能看的明白,大哥也才是她的心頭寶,而大姐,也是她討好父親的那個寶貝,就是讓她看得明白了重新選,大哥大姐也才是她的選擇。

    而母親選擇犧牲她,心裡難道不傷心?是傷心的,只是這傷心是她在確保一切選擇無礙之下才有的傷心。

    她要是死活不嫁入歸德侯府,設計另嫁,那時候母親的震怒會遠遠勝過她此時愧疚的傷心……

    所以,這也是許雙婉有的是辦法讓心悅她的人娶她,卻一直不想動,也不去理會他們拋來的意思的原因。

    何苦來哉,何不如再最後成全母親一次。

    母親喜歡她,而這個家裡,她也是一直靠著母親長大,得了母親不少照顧與寵愛,生恩養恩,注定她不可能讓母親的跟頭栽在她的身上。

    “母親,喝口水再說罷。”許曾氏看著她不動,許雙婉又推了推茶杯,她看著母親哀傷帶淚的眼也是有些鼻酸,勉強笑道:“您嘴都干了,有話順口氣再說,孩兒就在這……”

    孩兒就在這,哪都不去,等著您說話……

    可惜最後那句話,許雙婉想說,也說不出來了。

    這不是她能想說就說的話了,她就是想跟母親相依為命,也是不成了。

    她不是她娘親最好的那個選擇,她懂,她也認。

    看著次女,許曾氏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她別過頭,眼淚雙流。

    眼看就要出門了,許雙婉也知道,這可能是她跟她母親最後一次能好好說話的機會,撇去那些難以改變的,不說父親,也不說大哥大姐,她們母女之間實則相依為命了好幾年,母親教她俗務,她一心想為疼愛她的母親分憂,那些年間,她們母女倆度過了何等的好時光,有些就是現在想起來,她都能笑出來……

    她母親曾那般喜愛疼愛過她。

    “孩兒走了,”許雙婉把茶蓋掀開,又往前面推了一下,“您以後也要好好的,您沒有什麼對不起孩兒的,這些年您對我的費心教養,萬般疼愛,孩兒都記在心中,往後孩兒不在您身邊了,也會想起您對我的恩慈的。”

    “雙婉啊……”許曾氏轉過頭來,雙眼流著淚看著她的女兒,“是不是以後你跟娘,就得一直這般客客氣氣呢?”

    “以後……”許雙婉看著茶杯裡那向上不停冒著的水霧,在上面停留了一會,才抬眼看向母親:“孩兒都不知道還能見著您幾次,要是能客氣,孩兒願意多跟您客氣幾回。”

    許曾氏痛苦地閉上了眼,抽泣著,“要是,要是以後母親想見你,有事拜托你,你是不是……”

    是不是不再會記得這些好了?

    許雙婉看著她的母親,許曾氏這時未抬起頭來,也就沒看到她女兒正了然哀傷地看著她在笑。

    許雙婉的眼淚差點掉下來,但她強忍住了。

    她知道,肯定是歸德侯府現在有什麼變故了,許府避之不及的親事,可能變成許府的好親事了。

    太子王爺都要去的喜宴,能不是好親事?

    “娘,喝茶吧。”許雙婉端起了茶杯。

    許曾氏睜開了眼,看著她鐵石心腸的女兒,她帶大的女兒她知道,她的女兒是個心中再有決斷不過的人,“雙婉,你就不能再體諒娘一次?”

    許雙婉雙眼沉靜,如那不動的靜水,“母親,若是歸德侯府這次起勢只是假象,明日他侯府就要滿門抄斬,那您願意接我回府嗎?您摸著您的良心告訴我,如果聖上明日就跟祖父說,許府得棄我不選才能保全許府滿門,保全父親兄長前程,您說,您會接我回府嗎?”

    許曾氏想說話,但她哆嗦著嘴,說不出話來。

    她知道,她早做了選擇,現在她說會,女兒也不會信。

    母親不接,許雙婉放下了茶杯,輕歎了口氣,看來,她這份貼心,是送不出去了。

    她一放下茶杯,就收回了手放回袖子,垂下頭,恭敬地對她母親說:“女兒嫁出去了,就是歸德侯府的人,歸德侯府生,女兒生,歸德侯府亡,女兒死,女兒選擇了這條路,是生是死都會自己走,母親就當是我那潑出去的水,忘了罷。”

    女子未嫁從父,出嫁從夫,不管如何,歸德侯府要了她,她選了歸德侯府,她不可能為了許府吃裡扒外。

    母親臨門一腳想從她這裡得些什麼的話,還是算了吧。

    暗樁她避不了,也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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