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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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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蘭京 -【飛天麒麟(續夢聊齋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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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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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6 00:02:5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武靈阿神態從容地將腳邊小爐上燒著的熱水再注進茶壺裡,泡滿整壺香氣。

  齊娃猶豫地觀察了半天,見他還是那麼優雅閒適,一點反應也沒有,八成是根本沒聽見她剛才嘀咕了什麼。

  「武靈阿,那個,我說......」咳嗯,喉嚨不太順。「我想我們就到此......」

  「自己來。」

  「呃、喔。謝謝。」她必恭必敬,接過聖旨般地領了筷子。「回到我剛才說......」

  「要什麼自己動手,在這裡,沒人伺候。」

  「為什麼?」

  「我在這裡一向如此。」

  「就是先前那個跑堂倌說的什麼......一切照你的規矩?」

  他一面垂眼小酌,一面替她碟裡夾些細致點心,怡然自得,她卻很是失落。

  看她一副垂頭喪氣的德行,他狀似無所在意,實則心中滿是焦躁。他實在不懂她,可他已經盡力向她表達一切,盡可能地為她做了所有的事,為什麼他的心意還是跨不進她的世界裡?究竟是哪個環節有問題?她到底還要他怎麼做?

  「你就這麼不想待在我身邊嗎?」

  齊娃怔然,望著武靈阿凝視杯水的嚴肅神色,有如他正全力探究其中的宇宙。

  「我想,重點是,你希望留在你身邊的是誰吧。」她不自在地垂著長睫咽緊喉頭。

  「是元寧格格,還是我?」

  「你就是元寧。」

  「我也希望我是。」

  他擰眉轉望她尷尬而無奈的笑容。

  「有時候,我覺得你好固執,卻又好羨慕被你固執堅守著的人。你就這麼喜歡元寧格格嗎?」

  「什麼叫喜歡?」

  「想和她在一起,和她分享一切,即使是瑣碎不堪的東西也能談得津津有味......」

  「這些事朋友就做得到。」

  「而有些感覺是朋友無法取代的。」

  「那是什麼?」

  她無法回答,因為連她都很迷惑。為什麼別人無法取代武靈阿給她的感受?同樣是陪伴,可若非武靈阿在她身旁,任何人的陪伴都還是會讓她感到心頭有些空空的、有些落寞。一看到武靈阿,哪怕是他嚇死人的閻王臉色,她的心就會興奮地振翅飛翔。

  「你讓我......變得好奇怪。」以前她從不會這樣的。

  他不悅地抽動了下臉部筋肉,卻力持靜默。

  「我本來只是幫四貝勒和你們家處理一下困境,既沒打算貪圖什麼,也沒想要留戀什麼。可是你,讓我開始有了......不當的念頭,而且,變得心胸很狹窄,很愛斤斤計較又......」

  她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此刻得耗費多大的定力,才能克制自己別一掌捏碎手中茶杯。他做了什麼,得為這麼多莫名其妙的罪名負起責任?不當的念頭、心胸狹窄、斤斤計較......怎麼她自身的問題,全變成是他的錯?

  女人究竟在想什麼?

  「甚至,只要你一不在我就變得恍恍惚惚,什麼事都不能好好做......」

  「你能不能直接說明白你到底要我怎樣?」

  「你可不可以喜歡我?」

  武靈阿怔住,渾身脹滿的怒氣頓成一片空白,愕然瞪視縮著雙肩懊惱自己一時失言的小人兒。

  生平第一次,他徹底傻眼。這些天來,他們之間又是爭執又是對罵,剛才也還抱怨連連。怎麼倏地峰回路轉,竟爆出這麼句意外炸彈--

  你可不可以喜歡我?

  他無法理解地楞了好半天,才漸漸確定自己聽見了什麼,正想開口,她就頭也不抬地先一步急嚷。

  「你不用回答我!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你別放在心上!」她丟臉至極、羞愧至極,捏在雙膝上的小拳頭都滲出汗意。「可是,你跟元寧格格的婚事,我真的幫不上忙!我沒辦法......這個格格角色,我只能演到此為止!」

  她演不下去,再也撐不下去。她沒辦法面對自己癡心仰慕的男人,同時承受他對另一個女人執著的眼神。她以為自己可以不在意,以為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很滿足了。但,感情似乎有它自身的堅持,逼得她愈來愈貪心,醞釀出強烈的獨占欲。

  「你在吃元寧的醋?」

  即使他問得極其輕柔,這羞辱對她仍如雷亟炮轟般地震撼。她驟然起身就跑,卻被他以更猛迅的手勁一把扣住,輕松地悍然拉回凳上就座。

  齊娃看都不敢看他,心有不甘又氣息混亂地盯著滿桌佳餚,隨他冷嘲熱諷了。

  反正她是走定了。出了這間茶館大家就各分東西,她再也不碰他們的豪門閒事。武靈阿遐想削她什麼就隨他去,反正這是最復一次,咬咬牙就忍過去,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還沒回答我。」他低吟,蜷緊掌中捏著的柔軟小手。

  齊娃不高興地企圖掙扎抽回柔手,卻被他愈發箝緊,冷靜壓制著她的抗拒。她又是挫敗又是難堪,急得眼眶浮上一片水,賭氣地死瞪著桌面,看似想把整桌都給掀翻了,實則是想急急躲到下頭去,沒臉見人。

  她真是無聊透頂了才會這樣拼命地想跟他談天,結果咧,談來談去,不是她自己在一頭熱地聒噪,就是搞到這種自取其辱的下場。

  自作自受!

  「我們快點回碩王府去吧,省得福晉......」

  「我在等你的答案。」

  「可我不想回答你。」她嘟著小臉哀怨地斜睨廊邊扶手。「每次都是我在說,掏心挖肺地說,丟人現眼地說,老老實實地什麼都說,再說下去也不過是內容差不多的廢話。你如果有興趣聽,去養只八哥說給你聽吧。」

  「我要的不過是你一句簡單的答案。」

  「你要的已經夠多了!」她嬌嗔。先前主動向他休戰請和卻反應冷淡,好心帶他到她居所游覽得到的只是他難看的臉色,還讓他目擊到街坊鄰居出她洋相的丑態......所有的挫敗全累積在眼眶裡,氣得她決定豁出去了。「你這個也要、那個也要,要元寧、要千佳、妖艷侍妾一堆了還連我都要。你想要的全要到了,我也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好給,所以別再問我啥子答案。我想你也不可能笨到真的不曉得我是不是在吃元寧的醋,除非......」

  她勇敢地倔強對上武靈阿雙眸。

  「你就是要踐踏我最後的尊嚴,刻意給我難堪。」

  他奇跡似地咽下差點噴爆出的怒焰,平靜以待。「我從沒踐踏過任何人的尊嚴或無聊到使勁給人難堪。」

  「你當初攆我離開、別再扮演元寧格格時的態度又怎麼說?」

  「因為我是真的拿你當元寧看,以為你又在玩什麼假扮游戲愚弄我。」

  「但我沒有。我也跟你解釋過了,是你一直不聽......」

  「因為我受夠了!」他砰地一掌重擊桌面,震得齊娃心頭和杯盤一般顫顫惶惶。

  他怨憤地瞪眼狠睇。他無意惡言相向,可她總有辦法破壞他的苦心自制與耐性,讓他淪為情緒的奴隸,亂發脾氣。

  「元寧她向來人前一個樣、人後一個樣,在人前裝乖假巧,在我面前卻張牙舞爪,還要我替她的游戲遮掩。」

  「跟我聽說的元寧差好多......」

  「你既然肯聽別人說,為什麼就不肯信我一句?!」他惱得差點一拳槌上脆弱的桌面。見她一副縮頭縮腦狀,他又不禁暗咒自己,氣自己的失控。

  他強制閉緊雙眸,反復自責。她沒有不相信他,是他自己有問題。他惶恐,擔心她會不相信他的說法,畢竟除他以外,沒幾人見過元寧的真面目,使得他的坦誠有如毀謗。他不希望自己在她心中會是這般惡劣的形象......

  「我們可不可以別再這樣吵了?」他頹然輕歎。

  齊娃不敢有所反應,謹慎而又好奇地盯牢他反常的挫敗。

  武靈阿朝她伸長右臂時,她一時愣住,不太確定他是何用意。

  「過來吧。」見她想靠近又有些猶豫,他忍不住深深吐息。「你希望我怎麼叫你?寧寧,還是齊娃?」

  「齊娃。」她渴望地眨巴大眼。

  「那,過來吧,齊娃。」展長的右臂仍穩穩地凝在半空。「我出關秋獵幾十天,一趕回府裡就忙著和阿瑪吵、和舅父吵、和額娘吵、和你吵,然後大伙又冷冷淡淡避不見面。這些都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我......我也是......」她好想象他秋獵前那樣,兩個人悄悄切切地日日纏綿,有一句沒一句地在彼此耳畔低述著可有可無的話語。

  她才怯怯地伸手探往他掌心,就被他緊緊蜷入懷裡,雙臂饑渴而滿足地捆著柔軟的小身子,激切地以唇搜尋她頸間的顫動,吮嚼那份嬌弱。

  他想要的就是這個!他懸在半空的心思終於踏實下來。連日來,那種什麼也掌握不到的焦慮,茫無頭緒的不安,在擁住她的剎那,霍地煙消雲散。

  這比什麼話語都還能教他心安,比任何交談都更能沉澱他混亂的情緒。他想她,想她嬌小的擁抱,想她甜美的氣息,想她嚶嚶嚀嚀老圍著他打轉的不知所雲,想她的陪伴,想她若有似無的依賴......

  「武靈阿!別......這裡是茶館,不可以......」她嚇壞地掙扎阻止探入她腰際撫上滑膩背脊的怪手,還得分神閃躲他野蠻的唇舌。

  「不會有人上來,我向來習慣一人包下整層樓好靜一靜。」

  「可是我不要你碰......你住手啦!」她又急又慌地一掌推開他的臉。「你想找女人伺候,到別處去找,我不是讓人拿來洩欲的貨色!」

  「我沒那樣看待你。」他停下攻勢,嚴厲對視。

  「那就別在這時候對我動手。」

  若非她可憐兮兮的訓斥活像哀求,他很難想象自己竟能成功地煞住澎湃情欲,咬牙定性。

  「好,我不動你就是。」在她准備離開他懷抱時,他卻左臂一卷,又將她勾抱回他大腿上側坐著,掙脫不得。「我不動你,可你也不能離開我。」

  這句眼對眼的冷言威脅,懾得她乖乖縮坐在雄健的胸膛裡,芳心大亂。她實在不懂武靈阿,分不清他究竟是對她凶,還是對她好。他的溫柔像恐嚇,他的粗野像愛憐,搞得她腦子一團亂。

  這個......到底算不算喜歡?好奇怪,她已經什麼都是他的了,卻對這麼小的問題一丁點把握也沒有。她是不是付出得太馬虎了,還是對感情的處置太笨拙?

  「武靈阿,你為、為什麼說,你受夠了元寧格格的游戲?」

  他一臉沉醉地閉眸,以鼻尖癡癡地摩挲她細膩的臉蛋,彷佛在品味醇濃美酒般地汲取她嬌弱的馨香。

  「武靈阿?」

  他喜歡她喚他名字時嬌嫩的音韻,純稚的依賴,切切的期盼。他從不知道有人可以把他的名字深深喚人心坎兒,在靈魂的角落流轉。

  「你、你快回答我啊......」這樣耳鬢廝磨著,教她很難繼續保持冷靜。

  「我曾經喜歡過元寧--如果我那時的感受可以稱做喜歡的話,所以她有什麼要求,我都會順著她。」

  「喔。」她凍如寒冰地怔怔眨眼。「例、例如?」

  「她想知道男女之間是怎麼回事,我就讓她知道。她想溜出府外游玩,我就帶她出去。她想假扮丫頭愚弄下人,我就依她配合著。她想報復冒犯到她的人,我就順著她,不出手干涉。她的心愈玩愈野,膽子愈玩愈大,連我都愚弄進去,給我難堪。」

  「她......好像很任性嘛。」跟她聽到的乖巧文靜完全兩樣。

  「我不知道她會任性過頭到什麼地步,所以你冒她名頂替入府時,我真的以為那又是元寧的惡作劇。」

  「那你現在為什麼又不這麼覺得了?」

  「因為我剛剛才發現小桂的推論也很合理,你不一定是元寧。」

  「你為什麼聽起來......好像比較高興?」

  「我有嗎?」

  「你是嗎?」

  他流露誰也不曾見過的會心一笑,看得齊娃意亂情述。「我是很高興你有可能不是元寧,但也希望你是。」

  「為什麼......我不是元寧,你會比較高興?」

  「不然我無法對自己說明為什麼對你的感覺與過去對元寧的不一樣。」

  她的心突突狂跳,沉入冰雪裡的期盼倏地又沖上雲霄。「你的意思是,你、你、你,比較喜歡我嗎?」

  「我不知道,我甚至愈來愈搞不懂喜歡是什麼意思。」他感歎地以額貼著她的前額沉吟。「如果我對元寧的感覺叫喜歡,那我對你的感覺又該叫什麼?」

  「不、不一樣、嗎?」

  他張眼望向她時,她緊張得差點心髒麻痺。「我從沒有對她發過脾氣。」

  「喔。」她洩氣地垮下雙肩,無力地垂頭。道理由太單薄了。「或許是我很有讓人發火的天分吧......小桂也常常跟我發脾氣......」

  她未免高興得太早。還以為,他對她的在乎,會勝過元寧,甚至所有的女人......

  「我沒有潛入過她的房間,沒有對她咄咄逼人地追根究底,沒有跟她爭執到動手推人,沒有為了她的安危千裡迢迢地從秋獵圍場趕回京裡,也沒有為了她而搞得自己不知所措。」

  她聽得有些迷糊了。武靈阿這是在抱怨嗎?「對不起,我好像......把你整得很慘?」可她有做什麼嗎?沒有啊。

  他倒頭埋入她肩窩裡,掩飾自己心頭一波無奈的笑意。這種淡淡的甜蜜,難以言喻的滿足,是從何而起?

  「齊娃,我從沒有帶任何人跟我一起來這座茶館,你是唯一一個。」

  猛地,她被雷電當頭劈入,呆若木雞。

  這一句她聽懂了,她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我嗎?」她雖然不想表現得太白癡,還是忍不住伸指指著自己張大的小口。「只、只有我?」

  「我在家裡完全沒有自己的空間,所以有時會想一個人獨處,不跟任何人接觸。」

  「為什麼你會沒有自己的空間?你在碩王府的院落不是很大嗎?」

  他眼神微暗,轉而揉起她的纖腰。「不說那些。倒是關於你的身分,你也有相當大的可能正是元寧,只是出了意外,想不起過去。」

  「哪有那種想不起過去的意外。」大概只有書沒念好的人才會在考試當天出這種意外吧。

  「我母系家族那方不太贊成我和元寧的婚事,為了使我們家和敬謹親王府因婚事破裂而反目成仇,我母系家族的人,很可能趁元寧私自出府游玩暗暗下毒手。」

  「若是那樣,元寧格格早死了,我又怎麼可能會是她?」

  武靈阿的琥珀雙瞳深深瞅著她。「元寧沒死,很可能受了重傷,被丟入什剎海棄屍後幸運地被人救起。雖然救回一條命,卻救不回大半記憶。」

  「怎麼會這樣?」

  「因為她很可能是這裡受到嚴重挫擊。」

  他大掌輕輕撫向她腦後側,覆在那道她不曾給人知道的傷疤上。她驚惶失措地連忙伸手掩向後腦,不讓他接觸她長發覆蓋住的秘密。

  武靈阿怎麼知道她頭發底下有舊傷?根本看不見呀。

  「你......你說的話好奇怪喔。」她僵硬而戒備地笑著。「就算我碰巧在頭上有個傷,胸部上有顆痣,既是左撇子又和元寧格格長得很像,還、還是不能證明我就是她吧。」

  「為什麼不能?」

  「我跟她個性完全不一樣嘛。」她急急解釋。「我不像她,琴棋書畫樣樣通,我甚至連大字都認不得一個,我也完全沒見識過王府生活。真的,我一點印象也沒有!我怎麼可能會是她呢?」

  「可見得你當時傷得有多重。揀回一條命已是奇跡,之後還能康復到這種程度更是奇跡中的奇跡。」一個奇跡似存活下來的娃兒。

  「這......」不對不對,不可能。一定還有什麼理由可以推翻他的說辭。「我可是有爹有娘的人,我娘改嫁後因為沒法帶著我這拖油瓶過去,就把小豆腐池胡同的那間屋子給我......」

  「她不是你娘,只是受人之托照料你的一名婦人。」

  「你亂講!誰托她的?」

  「你的黑衣先生。」

  齊娃錯愕。武靈阿連她都不確知對方身分的神秘恩公也查出來了?怎麼辦?她還能怎樣逃避這個恐怖的可能性?

  「你為什麼這麼不希望自己是元寧?」

  「是......是你太希望我就是元寧吧......」

  「不管你是或不是,我對你的感覺都不會變--如果你擔心的是這個的話。」

  見到齊娃霍然舒展的眉心,他才暗暗詫異自己竟真的抓對了關鍵,也在那一瞬間,看到她對他的在乎有多深切。

  「如果我是元寧,就是你說的......忘了過去一切的元寧,你也會像這樣帶我到你獨處的地方來?」

  他放任自己暫且陶醉在她渴望的凝眸裡。「我會。」

  「那......還是不對呀。」她已經努力不要那麼斤斤計較,可是......她只要再問清一點就好。「我當初冒充元寧格格的名義混進來時,你對我好惡劣......」

  「因為我以為你又在耍新把戲愚弄我,還想逼我配合。」

  「為什麼你見到我胸口上那顆痣,又突然對我好親暱,馬上就變了個人?」

  「因為我再也沒有辦法否認......」

  「否認什麼?」

  「你這次假扮的新角色,很吸引人。」

  他逐句逼近的唇舌終於深深覆上她的,纏纏綿綿地汲吮著,大手扣著她怯懦退縮的後頸,迫使她承接他的熱情。

  如果這真的又是元寧另一個新把戲,他恐怕也只能認命地一頭栽進去。他無法理解,當初自己最排斥的,竟同時會是最吸引他的。他曾千方百計地想攆冒牌元寧出去,卻又情不自禁地和她一再牽絆在一起。為什麼?感情的事為何如此難以理清?

  「等一下,武靈阿......」她艱困地企圖在他的唇舌糾纏間吸取氣息。「你唔......」

  他的吻漸趨狂野,吐息愈發沉重且濃濁,渾身散發強烈的陽剛熱力。他要她,就在此時、此地,毫不顧忌。

  不行!太可怕了,她想都不敢想,武靈阿卻是來真的!

  「你說你不會動我的!」

  在他舔往她臉蛋之際她乘勢高嚷,果真立刻發揮效用,令他止住攻擊。不過,兩人都氣息凌亂,怒眼相向,沉默半晌。

  真是......一刻也大意不得!她又羞又窘地摸向自己背後,發覺重重衣內的肚兜系帶還真給他解開了。手腳怎麼這麼快?

  武靈阿強制壓下奔騰的欲焰,雙手緊緊蜷在桌邊,將齊娃困在他身前的一小方天地間,努力不碰她,閉眼回避她甜美誘人的嬌顏。

  「抱歉。」

  齊娃聽他這聲低語,愣得有如慘遭青天霹靂。武靈阿跟她道歉?那麼孤高冷傲的男人會低聲下氣地跟她道歉?

  「我早就感覺到自己在你面前不太能控制情緒,但我已經盡力了。」

  「對、對喔,你對別人都冷冷淡淡的,對我卻很容易暴躁。」不過她很喜歡這份特別待遇,雖然常會被他嚇得半死,倒也不怎麼排斥。

  「秋獵回府那天,我不是有意要罵你。」

  「我知道。」

  「我也沒想到自己會失控到動手推人。」像個亂發脾氣的孩子。

  「我知道。」

  他終於睜開狐疑的雙瞳,對上她羞怯的笑容。「你知道什麼?」

  「我知道你把我當很安全的人看待,所以在我面前從不掩飾自己的真性情。」

  他恍惚地凝睇著她沉思。是的,她是他心底認定的安全歸宿。他不用擔心對她示好會得罪母親那方或父親那方,他不用煩憂對她稍一吐露情緒就會引爆王府間的爭斗。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總要千方顧慮、萬般斟酌,免得出錯。唯有面對她時,他可以放下一切擔憂。

  「你不覺得很可笑嗎?」他肅殺質疑,彷佛這是極其嚴重的問題。

  「什麼很可笑?」

  「我在你面前變得根本不像個男子漢大丈夫。」毫無擔當,任性至極。

  「這倒是。」有時他實在像個壞脾氣的大男孩。「可是不管怎麼樣的你,我都喜歡。」

  「你是只對我這樣,還是對每個人都是這樣?」

  「這......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被他這麼近、這麼執著地緊盯著,她的臉都要燒透了。「有、有些感覺,是其它人,無法取代的。」

  「那麼我是可取代的,還是不可取代的?」

  干嘛這麼咄咄逼人的啊......

  「齊娃!」他狠眼催嚇,虎視耽耽。

  小桂先前的喝斥,像萬根針似地一直扎在他心頭。他不是齊娃唯一熱心幫助的對象嗎?他在她心中沒什麼特別可言嗎?

  他又開始莫名其妙鬧情緒了。齊娃嘟起小嘴,委屈地垂頭嘔氣。為什麼每次都快營造起情話綿綿的浪漫感覺,就一定會突然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把好好的氣氛搞得烏煙瘴氣?

  正想不爽地跳下他的大腿,她赫然覺察到武靈阿的底細。剛剛她一直沒好好注意,現在才發覺,貼在他倆之間的粗壯亢奮有多熾熱,卻被他渾身緊繃的氣魄牢牢煞住,絕不對她輕舉妄動。

  他是尊重她的。哪怕她的聲音那麼小,力量那麼微弱,立場那麼單薄,他還是願意壓下他高傲的優越感與剛直個性,屈就順從。

  「這個問題有那麼難回答嗎?還是你怕說出來的不會是我想聽的答案?」

  驀地,她忍不住嫣然一笑,嬌羞可人。她好像有點開始喜歡他的蠻悍了,原來那不是憤怒,而是不安;原來不是只有她對這份感情焦慮,而是雙方對彼此都感到沒把握。

  見她一個人羞怯地咯咯笑不停,武靈阿幾乎氣爆額上青筋。

  「你知道嗎?我一直好怕你會嫌我多話,老是對你東問西問的,我卻又沒辦法停下自己的嘴巴,就是想問你。」

  「我是要你回答--」

  「這實在是很奇怪的事,因為我向來只聽人說,很少死纏爛打地追著問。面對你的時候,我老是會變得這樣怪怪的,想探聽你的一切,想知道你的看法。」

  「別人呢?」

  她聳聳肩。「我很少管別人的看法,可是......」她燒紅著臉猶豫半天,才對著他的胸膛囁嚅:「我很在乎你對我的看法,很怕我在你心裡......有什麼不好的形象。」

  他的煩躁與焦心在剎那間融化,想緊緊摟住她,傳遞難以言喻的感觸,又怕會因而駕馭不了洶湧的欲望。

  「你在我心裡沒有什麼不好的形象。」他以唇舌貼在她臉龐游移。

  「那是......因為你還不、不完全了解我是多麼、多麼壞的女人......」

  「你哪裡壞了?」

  她緊張兮兮地左顧右盼,小心翼翼地在他耳畔輕吟:「你確定......真的不會有人上樓來或......有人從欄外經過嗎?」

  他微怔,勾起一抹魅惑笑容,也悄聲附在她耳旁。「除非他會飛。這欄外是三層樓高的湖畔,爬都爬不上來。」

  齊娃挺身輕喘,並不阻止已滑入她腰際的大掌,任憑粗厚的熱力在她衣內揉捏起她沉重的豐乳,捉弄那份細膩。

  「他們......樓下的,會不會聽見我們?」她在乳峰遭他狂亂撥弄下顫抖得無法順平氣息。

  「所以我們要小心。」他讓褪盡裙底遮蔽的嬌娃跨騎至他身上。「要很小心、很小心。」

  她認真地抿緊雙唇,以示保證,他卻很不合作地探手侵襲她完全開敞的女性,擰揉著那微小的戰栗,害她悶聲抽吟。

  「噓。」他貼在她唇上傲慢告誡。

  既然輕聲恐嚇她別出聲,又為什麼在她身下那麼放肆地玩弄著?

  他將齊娃上衣全拉至雙乳上,暴露兩團令人為之瘋狂的雪嫩,頂著粉艷的乳頭,迎接他激切的品嘗,他順勢將她衣裙也給推至腰上,展現她妖嬈的姿態,綻放幽香。

  這太離譜了!

  齊娃驚狂地急著想推開大口嘗著她酥胸的腦袋,慌亂掙扎著想覆回衣衫。她願意與他在此地親暱就已夠驚世駭俗,可她還沒豪放到公然袒露嬌軀的地步。雖然做的都是同一件事,但有衣物遮蔽跟沒衣物遮蔽,差了十萬八千裡。

  「你放手!」他這樣將裙衣全壓制在她腰上,教她怎麼扯得下來遮掩丑態?

  「小心,下面的人會聽見。」

  瞥見他眼中閃出的勝利光芒,齊娃簡直欲哭無淚,心中哀號連連。她不該寵這個男人,錯把猛虎當小貓。

  武靈阿呀,實在不是什麼談天說地的好對象。除非是在他饜足之後,在他安適的胸懷,在他慵懶的耳畔,在他微倦的呢喃......

  在他任性且眷戀不捨的臂彎。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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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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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6 00:03:2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愈近婚期,齊娃愈覺得日子難捱。這門親,真的結得成嗎?她真能安安心心地以元寧之姿過完她的後半輩子嗎?

  「你們看!她那副做賊心虛樣,就證明我說中了她的隱痛:她根本是個冒牌貨!」千佳喝斥。

  「是是是,她是冒牌貨,高興了嗎?滿意了嗎?請問你可不可以把你的詩稿收一收?」亭蘭在娘家的暖閣裡沒好氣地指使著。「我不是特地把‘弈茗詩社'的人招集來聽你發牢騷的。咱們要再不把詩稿理一理,這戍寅詩集就得等六十年的下一輪戊寅才能出刊了!」

  「千佳,就坐下來先好好商量正事嘛。」

  「我們好不容易聚在一塊,別一見面就吵架。」

  周圍的格格們婉言相勸,對千佳的偏激,好像也習以為常。齊娃明白,這全是亭蘭挺身而出的影響。

  亭蘭仍以為她是元寧,也相信著她先前情急之下胡掰的那套說辭,認為大伙過去確實沒有好好去了解她--元寧格格是怎麼樣的人。所以,大伙開始要以全新的心態對待彼此,尊重每個人的看法,不要為了討好大家就阿諛附和,或不敢意見相左。

  唔,亭蘭果然很有大將之風,一語定江山。只不過,亭蘭對她仍微有芥蒂,態度不甚熱絡。畢竟被自己的好朋友說過去的和樂融融全都是在作假,那種挫擊與失落,哪有那麼快就復原的了。亭蘭不爽歸不爽,遇事卻又挺護著她的。

  很有個性的格格。

  「寧寧,陪我回屋裡去一趟好嗎?」大少奶奶附耳輕吟。「我脹得很不舒服,想去喂一下寶寶。」

  齊娃馬上跳起來,跟詩社的女孩們交代一聲就急急同大少奶奶離去。

  「別慌,我們慢慢散步回去。」

  「你不是脹得很不舒服嗎?」她不懂哺乳,但起碼知道什麼叫不舒服。

  大少奶奶淺笑,帶她往梅園繞道賞景。「我是怕你被千佳瞪得不舒服,才籍故把你拖出來。」

  「她瞪我?」呃,沒怎麼注意到。

  「我聽說了千佳她阿瑪對你很不客氣的事。」

  「那個啊,武靈阿已經替我擺平。」雖然她不算美女,被英雄所救,還是覺得好幸福,好滿足,有點小小的虛榮,呵。

  「千佳只是很以身份為傲,對這事也特別看重,可她心地並不壞。」大少奶奶仰頭一歎。「麻煩的是她阿瑪。」

  齊娃心頭一驚。「他還在為千佳和武靈阿的婚事張羅嗎?」

  「應該說,他從沒放棄過與碩王府結親的念頭。」

  「可是......」這話聽起來真教人渾身不適。「千佳跟武靈阿,彼此好像......沒什麼特別感情啊。」

  「因為他們看重的,不是感情,而是權勢。」

  「跟武靈阿成親會有什麼權勢可言?」他又不是長子,承襲不了王爺頭銜。

  「因為武靈阿的兒子,會是這王府未來真正的王爺,統御整個家族。」

  「呃?那不是你兒子才該有的權勢嗎?」

  大少奶奶搖頭莞爾。「他不行的。」

  「為什麼?」

  「因為我是漢家平民。他血統不純,不能襲爵。」

  「你不是已經有了個完美的滿洲身世嗎?」

  「那是捏造的名目,卻改不了血統。」

  「只要我們大家守牢秘密,不會有人知道的!」她急勸。

  「我要對我的兒子誠實,對我的家人誠實,也對我的良心誠實。」

  齊娃為難地望著她的平淡與堅決。「這樣你的兒子不是很可憐嗎?他既是長孫,俊秀聰明又討人喜歡,這麼出色的貴公子卻只因為血統問題而不能襲爵,太委屈了。」

  「只要他不看重那些,就不會有任何委屈。」

  「你要他如何不看重呢?那些全是他應得的啊。」

  「這就是做父母的責任了。」大少奶奶溫婉的笑靨中盈滿尊榮的光彩。「我會教好我的兒子。不該他得的,他絕不會貪圖。」

  齊娃微微悸動,覺得此刻的大少奶奶看起來好美、好尊貴。她雖是平民,卻比任何一位格格還耀眼。她好希望自己也能這樣,有著自信閃耀的神采,不再受困於元寧厚重的陰影下......

  「所以,寧寧,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你的孩子,會左右王府未來的命運。」

  驀地,齊娃覺得肩頭沉重得幾乎難以站立。

  跟武靈阿傾訴這事時,他的回應才更是令人膽戰心驚。

  「大嫂說得沒錯,你的確要小心。你若出了什麼事,我舅父一定會馬上安排千佳做我的福晉。她生下的兒子,會掌握碩王府大局,同時引進我舅父一家的努力,屆時碩王府若想作什麼決定,還得看我舅父他們同不同意。」

  不會吧?「有碩王爺、碩福晉在,還有你的哥哥們及旁支親戚撐著,碩王府哪會這樣就淪陷別人家手中。」

  「再厲害的人都會老會死。舅父他們看的,正是二十年後的局勢。」

  這話實在教人發寒。「我不喜歡這麼復雜的事,只想小門小戶的,和你在一起就行了。」

  「好可憐的野心。」他枕在她腿上閒適地笑,仰著俊臉纏著她的發辮玩。

  「不會啊。如果你的眼界只放在王府間的糾葛,那你這輩子的格局就只有這麼一丁點。如果你把眼界放在天下,你的格局就會變大。」

  「比如說?」

  「我很早以前就跟你說了呀,就是幫助別人嘛。」看他受不了地哀號一聲就滾入炕床裡,她連忙爬過去。「我不是空口說白話,也不是想沽名釣譽,而是照黑衣先生吩咐的話去做。」

  「是啊,他說什麼你就做什麼,比聖旨還偉大。」他冷哼。

  「因為我就是被他這樣什麼也不貪圖地給救起來的。他這樣救了我,我再這樣去救別人......」

  「普度眾生啊。」

  「不是,他說是為了恢復老天造人時的那份完美和善良,不是為了積自己的什麼功德。積個人功德聽來還是脫不了自私自利的嫌疑,把眼界拉高到老天爺那裡,格局就寬廣多了。」

  他深深凝望著她閃閃發亮的天真神采。

  「你格局一旦變大,心胸就會寬廣,不會跟人小鼻子小眼睛地爭執什麼。所以,不管王府將來是誰當家,我不會很在乎,我在乎的是我能幫人多少、能幫多少人。」

  看她滔滔不絕的模樣,他仿佛見到自己年少的時代,單純地懷抱著夢想,說著聽來可笑的願望,做著旁人覺得沒用的事。他也有過幫助世人的青澀理想,痛下苦功研讀治河之理,試圖紆解擾民數百年的河患。曾幾何時,治河濟民的理想淪為朝臣互斗的工具,敵我的角力更重於百姓生死。

  「你呢?武靈阿,你想做什麼?」

  「做事。」琥珀雙瞳中流轉著沉凝的陰影。「可是在朝堂上,講究的是做人。」

  「別擔心,你的這份心一定會被人發覺到的。」

  「你想得美。」看她笑得那麼坦率,他也忍不住咧嘴。

  「不要小看我的見解。想做事的人和想做人的人,在人前擺出來的模樣,一眼就可以分辨出來。當然啦,想做事的人會比較吃虧,但是你很聰明,不會虧到哪裡去的。」

  「我謝謝你了。」說得還真灑脫。

  「別這麼孩子氣嘛。我知道你很有擔當,吃點虧也不會怎樣,只會讓你變得更強、更耐、更悍。」

  「這擔當不是你用嘴巴說說就有的。」他蠻橫地卷過她的身子,伏壓在他仰躺的身上。

  「是嗎?」她別有用心地以食指戳著他的胸膛笑。「大少奶奶今天跟我道謝,說很感激我勸小桂與她相認。」

  「哇,你好厲害喔。」他隨便敷衍,便哼地一聲甩都不甩人。

  「我一直跟她否認我有勸過小桂,她還當我是謙虛。請問,到底是誰在我背後偷偷做濫好人?」

  「對啊,是誰?」

  「還裝蒜!」她笑著作勢揪起他的衣領。

  「你打死我,我都不會招的。」

  「如果我吻你呢?」

  「不招。」

  「真的?」她被他挑起玩性,輕輕啄了啄他性感的雙唇。「招不招?」

  「大丈夫敢做敢當,豈會這麼容易地被你屈打成招!」

  「好,我看你能嘴硬到幾時。」

  結果兩人邊吻邊笑,邊笑邊彼此探索起來,沒一會兒便轉為激切的唇舌糾纏,雙手急迫地摩挲著對方的身軀,衣衫逐漸凌亂。

  「武貝勒,出事了。」

  屋外一聲傳報,立刻打散他們短暫的浪漫。

  「四貝勒他......我、我四哥他......失蹤?!」齊娃在眾人雲集的碩王府大廳驚嚷。「他不是奉旨出京查案嗎?」

  「案是查妥了,可是回京的路上卻繞了一個大彎,在西域沒了蹤影。」碩福晉傷腦筋地揉著額角。「這孩子顯然是有預謀的,早打算到西域跑一趟。」

  「那應該沒什麼問題吧。」齊娃自我安慰著,心卻狂跳。

  「失蹤是比較溫和的說法。」武靈阿一到人前,就板起公事公辦的疏冷神色。「信使真正的意思是,你四哥可能遭遇不測了。」

  「你胡說!」齊娃嬌斥。

  「所以我說‘可能',因為他只是斷了固定的信息,還沒發現任何更進一步的證據顯示他的確實處境。」

  「對、對!」這個說法她比較能接受。只是,她不太能控制心頭強烈的躁動與渾身冷汗......

  四貝勒出事了,他真的出事了!

  這股莫名的意念不斷地、強烈地、急遽地,打擊著她的腦門。打從聽見他下落不明的消息,她的心思便持續地遭此意念震蕩。

  這是直覺,還是妄想?

  「寧寧,你的意思呢?」

  齊娃回神,愕然望向碩福晉。「什、什麼?」

  「要不要現在就回敬謹親王府去?」

  「當然!」她急道。

  「好,武靈阿,你就陪她走一趟吧。」

  「是。」

  「武靈阿不必陪我,我自己去就......」

  「別還嘴。」他低聲打退了她的主意。

  的確,若非武靈阿同行,她恐怕會被敬謹親王府內肅殺且哀淒的氣氛給淹溺。

  府裡除了下人對她必恭必敬,幾乎沒人對她的回府有任何熱絡反應,最激切的,大概是傷心到神智不清而斥責她為災星的敬謹福晉吧。

  若說她是災星,那底她有可能確實是元寧的雙生姊妹,被當做噩運的象征而自幼被丟出去。長大後,在某次意外中傷了腦袋,然後又被找回來更替遇害身亡的元寧出嫁......

  或者,她本來就是向來不被家人看重的麼女,出府游玩時遭人襲擊而傷了腦袋,忘記身世,流落民間長達半年,而後被四貝勒尋回,送入碩王府履行婚的......

  兩種說法,都有破綻,也都有可能。時至今日,她才顫巍巍地回對自己一直逃避的事實--

  她究竟是誰?

  「小心。」

  所幸武靈阿及時拉住她,否則她現在早被四貝勒房門檻絆倒在地。她怯怯地、緊緊地順勢抓住他的衣袖,突然沒有勇氣跨進這間人去樓空的雅致院落。

  「干嘛這樣緊張兮兮地嚇唬人哪!」跟在一旁的女裝小桂怪叫。「四貝勒既然留有口信說我們倆有權第一個進他房裡拿取任何需要的東西,就該好好把握機會!」

  反正附近也沒旁人在,小桂受不了齊娃的恍恍惚惚、心不在焉,干脆一馬當先,闖了進去。

  一屋子整整齊齊、干干淨淨,冬陽微微灑進,映出一片暖意。優美的廳堂彌漫著一股靜謐、安定的氣息,仿佛主人才剛出去一會兒,馬上就會回來。

  小桂收斂了些粗魯的舉止,感覺似乎有點褻瀆到這屋裡清逸的氣質,玷污了那份縹緲的空靈。

  「進去吧。四貝勒既然交代過你有優先進入的權利,就表示他一定准備了什麼在這屋裡要給你。」武靈阿冷道。

  「可我覺得,那封信很怪......」好像他早預知自己會出事,抑或是他故意安排自己出事?

  「你站在屋外,也想不出答案。」

  說得也是。她忐忑不安地垂首,仍在猶豫。

  「你進去探查清楚後,我們立刻就回碩王府。」他努力以疏離的口吻壓下心中的疼惜,同她一道進去。

  陪齊娃來敬謹親王府一趟,他才意識到小桂說得沒錯,齊娃被冷落得十分嚴重,有如一個可有可無的影子。或許這就是元寧平日的處境,難怪她最容不得別人忽視她,拚命作怪,突顯她的存在,卻又茫然不知自己要的是什麼,不知在才華洋溢的家人中,一無所長的她又算什麼。

  「齊娃,沒有銀子。」在四貝勒房裡快速搜尋了一趟的小掛悲慘地宣告。「他明明說要付我們銀子的。」

  「我想,他的確付我們錢了。」齊娃怔怔忤在琳琅滿目的多寶格前,瞪著一大塊麒麟玉佩下壓著的信件。

  「我跟他說我不要票子要銀子的!」怎麼這麼不守信用?

  「這好像也不是票子。」齊娃艱困地拿著信箋以眼神向武靈阿求援。「我知道票子長什麼樣,我覺得它......好象像不太像。」

  「是詩。」他接過信箋替齊娃展讀。「不是普通詩作,是預測吉凶的卜卦之......」

  「怎麼樣?」齊娃雖不識字,還是在他身畔踮腳引頸,努力瞻仰內容。「都寫了些什麼?」

  小桂也擠在一旁搶著觀賞,什麼也看不懂,還是很興奮。「有說銀子藏在哪兒嗎?」

  武靈阿無有回應,陰冷地直瞪著信箋,煞氣四射。

  他真不該看這信。他極力逃避多年的事實,竟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被這信一舉搗破。他知道自己遲早得面對殘酷的現狀,但......難道他就不能稍稍耽溺在和樂幸福的假象裡嗎?

  「武靈阿?」

  不只齊娃,連小桂也察覺他的不對勁,微微退開他一步。

  「武靈阿,信上寫什麼?」為什麼臉色變得這麼難看?「這是他留給我的信,你快告訴我內容,我有權知道。」

  「這信不是留給你的,這個,才是他留給你的。」他森然將原先壓在信上的麒麟王佩擱到她手中。「他寫著,這是給小娃的見面禮,算是做舅舅的一點心意。」

  「誰是小娃?」

  武靈阿心思紛亂,無暇處理她的任何質疑。

  四貝勒為什麼要這樣逼他?他和齊娃好不容易才穩定下來,為何又要逼他陷入動蕩?

  「武靈阿,他到底寫了些什麼?」齊娃慌了。他的狀況不好,仿佛瀕臨崩潰,卻又強自鎮定,壓抑洶湧情緒。

  她凝神審視半晌。

  這樣不行,他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我們回家去吧。你可以先回房好好休息,其它的事,我會替你處理。好嗎?」

  武靈阿痛苦地閉上雙眸。是的,他需要先好好休息,他想回到自己家裡、自己房裡,什麼事都不理,那正是他需要的。

  「齊娃。」他啞嗓輕吟,便一把緊緊將她擁進懷裡,令她百骨欲碎,令她怔然吃驚,令她難以喘息。

  「沒事的。」她拍撫著魁梧巨大的身子,柔聲安慰。「我雖然不知道這是怎麼著,但再大的困難,我們倆都可以一起頂,不會有問題的。」

  他沉默地收緊了手臂,說不出他的恐懼。他希望......她能夠......

  「我會一直陪著你。」

  他的神思頓時凝住。她知道?

  他什麼都沒說,什麼也沒表示,她怎會知道他在想什麼?她明明什麼都不知情,為何卻句句一語中的?她是不是也同樣看穿了連他自己都刻意忽視的秘密?

  「你會覺得我很可笑吧。」他傲然苦笑,忍不住一再地如此擔憂。「愈和你在一起,我表現得愈像個孩子。」

  不是他失去了男子漢的雄心、大丈夫的氣魄,而是在她面前,他就是會禁不住流露真實的自我,逼得他不得不承諾,自己也有軟弱的一面。

  他沒有辦法在她面前偽裝什麼、掩飾什麼。不知為何,他就是沒辦法。

  「我......從來都不覺得你有什麼可笑的,你一直都是我眼中的英雄。」

  「我不是。」他繃緊的鐵臂似乎極力想留住什麼。「我只是個虛有其表的懦夫。」害怕失去所愛,害怕所愛的受到傷害。

  「敢承認自己有軟弱面的,才是真正的勇者。」

  齊娃的輕吟如一道強猛的光芒,閃進他混濁的思緒。剎那間,一切燦爛奪目,雪白純淨。自尊的糾葛、感情的顧慮、莫名的恐懼,頓時滌清,思緒通明。

  她沒有要求他十全十美,沒有要求他所向無敵、逞強到底,就認定他是真正的勇者--

  不怕自己有軟弱面的勇者。

  一種前所未有的明朗,在他腦海中散放。原來身處天地之間,也有這麼輕盈無慮的時刻。他的眼界仿佛飛往無垠的天際,可以遙望肉眼不能及的遠方,看見真正的美麗與寧靜,也可以倏地收束回他這宇宙間渺小的存在,洞察當前的責任與復雜關聯。

  「我們回去吧,齊娃。」

  「嗯。」她牢牢回握箝住她小手的厚實巨掌。

  「等一下!」小桂悍然喝止。「四貝勒答應付我的酬勞怎麼辦?」

  「小桂!」齊娃真想跺腳。跟他說到嘴都快破了,他怎麼還是不死心?

  「我不管你們對錢財有什麼看法,或對我有什麼看法,該是我的酬勞,我一定要拿。」尤其是目擊到他倆相互扶持、彼此安慰的景象,他更是確認到自己除了錢財與人才,再無別的人生籌碼。

  齊娃注定不會是他的了。至少,他有一點絕對做不到,就是像武靈阿那樣在齊娃面前袒露自己的軟弱。

  他沒有另一個齊娃可以擁抱、可以依靠,他能掌握的,只有錢!

  武靈阿以男人對男人的態勢與他互視,氣焰相當。

  「四貝勒已經留下比你當初要求還更高額的酬勞。」他直指小桂身後的多寶格。「那上頭的每塊玉石,都是極品,一塊至少值數百兩甚至數千兩。你認為你的功勞值多少,你就拿多少。」

  真的假的?小桂狐疑地流覽滿滿一架子的各色各款石頭。市集攤販也有賣這種東西啊,一個不過幾文錢而已。

  「不行,那是四貝勒的東西,不能碰!」齊娃堅持。

  「他就是要你們拿,才會在給家人的口信中聲明你有權第一個進來取走他任何東西。」

  「可是......」聽到小桂開始全面掃蕩的聲音,她嚇得面無血色,跳腳阻止。「不要這樣,小桂!你拿一個兩個也就夠了,干嘛要......」

  「我做多少事就拿多少錢。」他迅速將東西全塞往衣襟,胸前鼓得一大團。「更何況,生命無價,要我賣命的活我當然得多拿一些。」

  「看來你心裡有底了?」武靈阿淡淡一瞥。

  「我瞧你的眼神就知道你在動大主意。」而且是打算拿他小桂這條命做賭注。否則,他哪會好心地點出酬勞在哪裡。

  「既然拿到好處了,就開始干活吧。」

  齊娃一頭霧水地轉望這兩個男的。到底在打什麼啞謎啊?

  武靈阿一回碩王府,便秘密地將她私藏在碩福晉那裡,嚴禁她有任何動靜。又命小桂裝扮做元寧的模樣,多到他院落走動。武靈阿自己,則大刀闊斧地著手迎親事宜,不讓敬謹親王府再以任何籍口推托,他甚至越權擅為齊娃打點所有出閣細節。

  這一門親,他勢在必行。

  果然不出三日,他設的網羅,就捕到了凶狠的罪魁禍首。

  「武靈阿的生母她......想殺我?」齊娃在女眷相聚的暖閣裡大嚷。

  「還好你的侍女小桂命硬,否則早給側福晉溺死在湖裡。」碩福晉面無表情地撫著精致的銀手爐。

  武靈阿要小掛假扮她,就是為了要誘側福晉出手嗎?

  「武靈阿那孩子,也被他親娘折騰夠久了,終於痛下決心清理門戶。」

  她不懂碩福晉的話,卻不敢問。她從沒看過碩福晉那麼疏離的神色,無悲無喜,偌大的事,她竟看得淡淡的。

  「側福晉她不喜歡接近咱們,也不喜歡武靈阿太接近他父親這方的家人。」大少奶奶抱著小寶貝柔聲道。「武靈阿雖然很重感情,但對母親更是孝順。側福晉討厭他和我們接觸,他就乖乖聽命。」

  「自己孤僻也就罷了,還逼兒子得跟她一起受苦。」碩福晉以碗蓋刮著杯口茶沫。

  「所以當時你和武靈阿開始親近時,額娘很為你的安危擔心。」大少奶奶苦笑。

  「不會這麼嚴重吧。」居然搞得像生死攸關的大事。

  「側福晉她在這方面是有些過火,不但找武靈阿的舅父一同助陣,替她善後,掩護惡行,還挑撥武靈阿與父親這方的家人關系,連他房裡的侍妾,也都是側福晉安排的眼線。」

  大少奶奶這話令齊娃發毛。難怪武靈阿很懶得關上形同虛設的房門,也難怪他說在家中沒有自己的空間......

  「她的世界就只有她兒子一人,所以硬要武靈阿的世界裡也只有她一人。」碩福晉淡淡垂眸。「我無權去干涉人家母子如何相處,幸好武靈阿終於拿出決心處理。畢竟,側福晉也是他自己請回來的。」

  「什麼?」齊娃呆問。

  「十幾年前,側福晉曾因企圖謀害額娘而被送到庵裡,是武靈阿跪求多日才說動阿瑪、額娘,讓側福晉回王府靜養,他會好好看管住她。可是自那次事件後,側福晉執著的心思就轉移到兒子身上,讓武靈阿吃了不少苦頭。」大少奶奶淡瞥了一下碩福晉,才更加輕聲細道:「寧寧,很多你遭遇到的危險,就跟額娘過去的情況一樣。側福晉她......真的不宜留下。」

  「所以你不要想替她求情!」碩福晉森寒地蓋回茶碗,決絕的清脆聲響震得齊娃一瑟。

  她話都還沒說出口,怎麼心思就全給人知道了?

  「過去是因為有武靈阿舅父替側福晉掩護著,我們抓不到證據,也不好說什麼。但這次好不容易武靈阿自個兒清醒了,揪出側福晉謀害媳婦的大證據,才成功地把她送去庵裡。寧寧,你要學學武靈阿的見識與勇氣。心不能一味地軟下去,而要軟在適當的時機。否則你將來怎麼保護你的孩子、你的丈夫,和其它家人?」

  碩福晉語重心長的告誡倏地點醒了齊娃。

  武靈阿是為了保護她的安危,才不得不在她和側福晉之間做一抉擇。他忍痛割捨了他的親娘--那個曾差人暗算元寧、棄屍湖中的瘋狂母親,只為保護他的妻子,他未來的孩子,以及他甚少親近的家人們。

  四貝勒遺留的書信,就是預告他這無可逃避的兩難處境嗎?

  「武靈阿。」

  夕照滿屋的荒涼院外,淡淡傳來柔細的呼喚。他驀然回苜,一身紅光拂耀的小人影正佇立門外,嬌艷的容顏,教人目眩。

  「你不是在額娘那兒喝茶聊天嗎?」

  齊娃什麼也沒說,只是由他背後圈抱住正坐在桌邊讀書的魁梧身子,安心地舒了口氣,好像終於確定了他的存在。

  她知道,任武靈阿和她再怎麼親密,他心中也有個只想一人獨處的角落,無意與人分享那其中的深沉與孤寂思索。她不會無理取鬧到連他這點秘密領域都得問,但仍免不了淡淡憂慮,怕他的心離她太遠,再也觸摸不到。

  「你在干嘛?」

  「假裝我是你的一部分。」

  「說什麼渾話。」他好笑地冷笑,卻也不掙扎,任她依賴。

  她就這樣靜靜伏在他背上,兩人沉寂地享受彼此的體溫與一室金黃色的薄陽。她不知道四貝勒那封占卜的詩箋裡到底說了什麼,武靈阿也早把它燒了,但她知道,那是點破武靈阿內心迷障的關鍵。他再怎麼顧念自己的母親,也不能拿摯愛者的安危冒險,讓妻小淪為母親扭曲心態下的狩獵標靶。

  他必須在感情的多方沖突中痛下決斷,拿出為人夫、為人父的作為。

  她有種感覺,這是四貝勒送她最大的禮,哥哥對妹妹的最終關懷。可是......

  「武靈阿,你真正想娶的是誰?」

  他蹙眉,自字裡行間轉望至肩頭上架著的嬌顏。

  「你想娶平民齊娃,還是娶元寧,或是元寧自小被丟棄的雙生姊妹?」

  「什麼?」

  「你都沒有想過嗎?我很可能既不是元寧,也不是她的雙生姊妹,而是一個很普通的小老百姓,剛巧受重傷才從鬼門關逃回來的庸俗平民。你真正想娶的是哪一個?」

  「我誰都不想娶。」

  齊娃駭然,不復嬌態,馬上繞到他身前急急逼供。「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要我了嗎?你又不喜歡我了嗎?我干嘛了讓你突然改變主意不娶我了?」

  他閒適地擱下書冊,瞧也不瞧她,徑自理理書堆。「這椿婚事不是因為我想娶妻而訂的,而是為了鞏固兩家交情而立。」

  「那你的意思呢?」

  「我會有什麼意思?奉命完婚而已。」

  齊娃的世界頓時風雲變色。奉命完婚而已?原來他是這麼想的?她還以為自己夠了解他了,沒想到,連這麼基本的判斷她都出了如此大的差錯。

  「我、我希望,你和我在一起不是因為父母之命。而是、而是,你真心想和我在一起。」她慌得字句全然支離破碎。「沒有人可以逼我非嫁你不可,而是我自己願意、想、想要這麼做。我也同樣希望你不是被逼成親,畢竟,感情的事還是得兩、兩情相悅,對不對?」

  「不對。」

  他的冷淡聲明凍煞她的心。不對?他們不是......兩情相悅的一對?

  「我們不是奉父母之命成親,而是奉兒女之命。」

  什麼?她雙眼眨到都傻了。

  「您可真是貴人多志事。」他傲然斜睨,一掀嘴角。「還記得我要求阿瑪必須在這個月底讓我們完婚的說辭嗎?」

  「記得啊。就是......那個,呃,你要跟我成親嘛。」

  「你聽來聽去,就滿腦子只記得要成親?」

  「對不起。」她實在很怕他這種咄咄逼人的強烈譴責。「因為,成親......是很重要的事......」

  「你好歹也該注意一些比成親更重要的事。」他步步將退縮的小人兒逼往炕邊。

  「有啊,我有注意啊。像、像是......」

  「你的身孕。」

  「哦,對,我的身孕!」她興奮地合掌一拍,還來不及慶賀自己找回印象,就立即淪入另一場恐慌。「可我沒有身孕啊!你當時為什麼要講那種話,你現在教我去哪兒弄個寶寶裝到肚子裡?」

  「所以我們要努力。」他目露性感的凶光。

  「我不要!」

  他此刻眼中閃出的可是貨真價實的凶光了。「不要?!」

  「那樣......好低級,我又不是生孩子的工具!」她嬌弱地頑劣堅持,對這點絕不妥協。「我跟你呃......在一起,是因為我喜歡你,不是為了傳宗接代,也不是貪圖你家錢財或是其它什麼......阿狗阿貓的理由。」她激動地比手畫腳著,壯大聲勢。

  「你以為我有那麼廉價,隨便找個女人搞大她肚子都可以?」

  「你剛剛說的不就是這意思......」她被腿後的炕邊一絆,整個人跌坐在上,開始往炕床內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書冊裡退。

  「你的耳朵是用來干嘛的,腦子是用來干嘛的?!」

  「你不要一直罵我啦!」她又開始搞不懂他翻來覆去的情緒了。「你講話也不要拐來拐去,有話直說不是比較好嗎?而且,是我先問你問題,你答都不答就......」

  「因為在你問之前你得搞懂一件事!」他伸出利劍一般殺氣奔騰的食指悍烈指責。

  「不管別人怎麼自作主張、胡言亂語,只有你,才是我選定的人,是我孩子們唯一的母親!」

  唯一的母親?齊娃差點因過度驚訝而全然蒸發,消散成水氣。她沒有聽錯吧?唯一的母親?那表示,他不打算另置側室或收房納妾?她可以獨占他一輩子,不必忍痛和別的女人分享?

  「你除了擺一副白癡表情,就不能有其它回應嗎?!」枉費他擺好姿勢等她擁吻的一片苦心。

  「我、我......」真想撞牆測試這是不是夢。「我可以嗎?真的嗎?你不要跟我開玩笑,我會受不了的......」

  他絕望地垂下雙手,重重長歎。「我沒那麼神勇,天天跟你開玩笑。」

  「可是,我真的可以這麼幸福嗎?」

  「為什麼不可以?」他皺眉注視她又是渴望又是退縮的模樣。

  「我什麼都沒有啊。我沒有錢,沒有才華,沒有家世,來歷不明,血統可疑,比起你家一門俊男美女又毫不出色,我力氣不夠,做不來粗活,又不識字,讀不來詩詞......」

  「我可以教你。」

  「然後某一天又會因為教得很煩了又把我丟出去......」她不安地絞著手指。「我的頭腦不是很好,有時事情想得很慢,有時一快就搞得局面一團亂。你心情好時或許可以接受,萬一你心情不好呢?到時候......我該怎麼辦?」

  「到時候,就換你來教我。」

  呃?她愕然抬眼,沒想到會看見他醉人心扉的淡淡笑容。

  「不是只有我可以教你,你也可以教我。」

  「是嗎?」聽來亂不好意思的,害她臉都紅了。「我、哪有那麼、厲害啊。」

  「我忘記怎麼包容你時,你就來包容我吧。」

  她愈聽,心就愈是飛翔。「我......可以嗎?真的可以嗎?我真的可能......只是一個平民百姓,不是元寧或什麼孿生姊妹的。」

  「那麼你嫁給我,還真是飛上枝頭做鳳凰了。」他將嬌柔的艷娃擁至身前,唇對唇地慵懶呢噥。

  「不是鳳凰,是......是麒鱗啦。」她暈陶陶地貼著他輕喘。

  「所以你喜歡我叫你齊娃?」

  「嗯,很、很喜歡,武靈阿。」

  他滿意地吮扯起她的紅潤下唇。「我們果然注定是一對的。」

  「真是太漂亮了,從沒見過這麼可愛的女娃娃。」一名富態的少婦逗著看媽懷中的亮眼嬰孩。

  「快、快,換瑪法抱抱!」正位上的碩王爺難掩做祖父的狂喜,若非客人想看看新生兒,他和小孫女向來黏得是難分難捨。「哎喲,瑪法疼你。你最喜歡瑪法抱你了,對不對?」

  「喔,笑了笑了!」

  一屋子人興奮的喧鬧聲熱呼了整座廳堂,唯獨側邊座上的某人,一臉肅殺的神情,擺明了心中的不爽。

  「武靈阿,別這樣!」齊娃坐在一旁暗暗拐他一記,齜牙咧嘴地輕聲提醒。「晚上就寢時你多得是時候可以抱女兒,不要跟老人家搶機會!」

  可他也有做父親的虛榮,憑什麼剝奪他在人前抱著漂亮女兒炫耀的權利?

  「小娃被我抱在懷裡的時候不但會笑,還會嗯叭嗯叭地說話。」他滿眼幽怨地瞪著碩王爺嘀咕。

  「是是是,你比較厲害,畢竟你是阿瑪嘛。現在,你馬上給我把臭臉收起來!」

  「元寧,你覺得呢?」前來做客的少婦笑問。

  「啊,呃......噯。」她趕緊由暗中角力轉回溫柔可親的小婦人,展露嬌艷的僵硬笑容。「我覺得......什麼呢?」

  「寶欽的對象呀。」另一名做到客貴婦笑道。

  齊娃實在不想參與三姑六婆們狂熱的作媒戰爭,好像每個年齡適當卻還未娶未嫁的人都是世間禍害,非得全力掃蕩不可。

  「我......對你們提的那位格格不太熟。」

  「就是小娃滿月時送了一大盒老山參給你進補的那位呀。」

  「喔,她感覺上滿......」

  「怎麼樣?」

  「就是呃......」眾客都等著這位對寶欽知之甚詳的貴人開口,她卻急得想不出一閃而過的模糊字句。

  那句贊美人的成語是怎麼說的?什麼大魚大雁,修花病院。亂七八糟的字句在她腦中排出奇怪的畫面。

  武靈阿警告過她,沒有把握的話就不要講,省得把場面搞砸。

  「我知道她是壯了點,和玉樹臨風的寶欽不太配,可她長得也挺有模有樣,人見人愛的呀。」一名貴婦說道。

  「對、對。」齊娃趕緊陪笑。那人聽說正是女方的姑姑,還是捧捧場比較好。「令侄女的確人見人愛,看起來就很國泰民安、六畜興旺。」

  在座的人臉色紅紅白白,頓時沒了聲響。

  完蛋!她在講什麼鬼,惹毛了對方豈不是壞了寶欽的終身大事?快快補救!

  「我如果記得沒錯,她應該是因為參加詩社的關系,所以常和寶欽碰到面,對吧。她實在很有才華,比起好些詩社才女們毫不遜色。年紀輕輕就這麼厲害,很......很了不起的。」

  「的確。」女方的姑姑緩下繃緊的臉皮,滿意地頷首淺笑。「我侄女從小通曉經史子集,詩詞歌賦,沒一樣難得倒她,很多王公子弟都搶著要向她求親。」

  「那、那我們寶欽還真是肥水樓台先得月呀。」

  齊娃一聽罪眾隱隱的抽息,就知道毀了。

  果不其然,先前還好聲好氣巴結逢迎的女客們,幸悻然虛應兩聲就告辭了,留下碩王府一家子坐在廳裡僵往情緒。

  沉寂半晌

  「喔......終於走了。」

  「是啊,不應付又不行,真是累。」

  大家槌槌肩呀喝喝茶,嗑嗑瓜子剔剔牙,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

  齊娃心焦如焚。「對不起!我......」

  「謝謝你,寧寧。」一直躲在屏風後的大少奶奶和寶欽這才喜孜孜地溜出來。「你回拖得真是太巧妙了。」

  「我......不是的!」她只是一時口快,兩句好話黏在一塊,結果不該落在外人田裡的肥水就占到近水樓台上頭去了。「我不是有意......」

  「我明白。我也知道你向來不居功,但你的好,我會放在心坎裡的。」大少奶奶笑著握了握她的手,便和寶欽開開心心地看小娃去了。

  「武靈阿,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急急拉著他低聲申冤。

  「不管有意無意,你顯然根本沒把我教的東西讀熟。」

  見他一副不屑一瞥、冷然喝茶的模樣,她就知道大事不妙。「這次......可不可以將功抵過,不必處罰?好歹我也替寶欽擋掉了一次麻煩......」

  「錯就是錯,少再羅嗦。」

  「可是......」她不要被罰,她拒絕再任他擺出奇怪的撩人姿態,讓他公報私仇,占盡甜頭。他若繼續下去玩上癮,她還要不要做人哪。

  「放心吧,經我調教之後,同樣的錯你絕不會再犯第二次。」他不懷好意地低聲笑吟,雙眼燦燦發亮,看得她坐立難安。

  「你這樣,太......太差勁了。小桂以前見我有難,都會挺身相救,而且不求報償。你咧,你淨會袖手旁觀,還小氣巴拉地拼命跟我算帳,借故占我便宜......」

  「你認命吧。」他哼然飲茶。

  「你有小桂的消息嗎?」

  「有也不告訴你。」

  「為什麼?」她不服。

  「因為他本來就不想給你知道。」男人有男人的路要走,總不能一輩子忙著跟人情債牽牽扯扯,卻不闖蕩天下。

  「我不喜歡你這樣,好像有什麼哥兒們的秘密不跟我分享。」

  「我很樂意跟你分享--如果你肯照我的方式好好求我的話。」

  齊娃氣得渾身漲紅。〔好,那你也別想再抱到小娃了如果你不肯照我的方式好好跟我道歉的話!」

  武靈阿正想回以狠睇,齊娃就起身朝碩王爺高嚷:「阿瑪,小娃跟您在一起的時候最乖了。您想不想帶她一起下江南玩玩呢?畢竟武靈阿隨皇上巡漕時不會有太多心力陪陪她,小娃還是跟您在一起比較妥當。」

  「正是正是!」碩王爺興奮得滿臉大胡子都張成刺蝟狀。

  「且慢!」武靈阿忍無可忍,起身翻案。「阿瑪年事已高,怎可用小輩之事加以煩勞!」

  「喔......你罵阿瑪是老骨頭。」齊娃吐糟地朝他甩著食指。

  「我老雖老,還沒老到沒力抱孫子!」簡直嚴重污辱!

  「但江南之行是皇--」

  「我也想去江南走走,聽說滿漂亮的。」

  「皇上這次南巡聽說陣仗會很浩大,這可是咱們出京南下開開眼界的好機會。」

  「是啊,否則一輩子窩在北京城裡,悶都悶死人了。」

  眾家人七嘴八舌地喳呼著,淹沒了武靈阿的義正辭嚴。他試圖力戰群雄,周旋到底,太座大人卻死命扯他後腿,夫唱婦隨--他講一句,她就損他一句,直到把他完全抹黑為止。

  這招街頭賣藝的本領,她拿手得很。至於另一個賣藝的--

  「唉唉唉!你、就是你,等等喂!」

  一名衣衫豪華的美少年傲然回視在大街上追著他猛喚的老頭子。「老人家有何貴干?」

  「我、我......哎喲,先讓我喘一下。」跑死他了。可他沒想到,今年再上京城,會巧遇去年見到的孩子。「你是......之前在街上賣藝的那個人吧。」

  少年仰著高姿態,眉眼間自信凜凜。「你認錯人了。」

  「不,我記得很清楚。你和一個很漂亮的女娃一塊賣藝。你攀著一根繩子上天偷桃,結果給天兵天將大卸八塊丟了下來--」

  少年不禁揚起嘴角。「記得還真仔細哪。」

  「果然就是你。」老頭子興奮地舔了舔唇,穩住情緒。「我讀了幾十年正經書,從不語怪力亂神,可看了你那場戲,始終想不通究竟你是如何辦到的。能否告之一二?」

  「行有行規,尤其是在江湖上混飯吃的,更是要小心嘴皮子。我哪會告訴你?」

  「那......和你一起搭檔的女娃呢?她是不是從旁掩護或支持了什麼,所以你可以爬上天去?」

  「那你該問的是她,不是我。」

  「她人在哪?」

  「我們最後的一次表演,是我在下頭吆喝作戲,她負責往天上爬,然後,她就待在那裡,沒再下來了。」

  「哪裡?」他皺起老臉。

  「那裡。」美少年悠悠直指晴空。

  老頭愕然仰頭觀望。「飛上天去了,怎麼可能?」

  再回眼,少年已然不見。他焦急地張望熙來攘往的大街,人聲嘈雜,熱鬧往來,想尋個人影,談何容易?

  啊,難得際遇,就這麼不小心給流失了,根本不及掌握。

  他慨然佇立大街仰天長歎,正想著那少年八成是在胡說八道敷衍他,視線就滑至同樣高懸在天的王府大門門簷,掛著碩親王府的大匾。

  他沒多留意,失落地垂望手中提的幾本破書,便往小茶館方向遠去。

  王府大街上人來人往,忙著各自的事,一片活絡。已經散了的戲,無人會多留意。演戲的,看戲的,隨著戲的了結,再也無有交集。

  〈全書完〉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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