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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唐歡 -【駙馬難追】《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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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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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01:08:4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駙馬難追 作者:唐歡

真不知走了什麼好運道,她竟從小小的明星助理穿越成墜馬失憶的公主,
更令她高興的是,她發現學堂中的少傅杜阡陌與她暗戀的明星長得一樣,
嘿嘿,感謝老天眷顧,如今她足以與他比肩,再錯過他,她就是笨蛋!
她出宮瞧他,意外選走他母親看中的飾品,連忙假扮丫鬟送上,想留下好印象,
卻被他當場抓包,她只好婉轉的表明心意,可這根大木頭竟假裝不懂,
沒關係,感情是需要培養的,哪知情敵堂妹竟向父皇提出賜婚想插隊,
這可不行,她大鬧一場,與堂妹一同得到與他約會的機會,展開駙馬爭奪戰,
她約他出來,撮合他寡母的第二春,扭轉他口中的無緣,令他決定選她,
沒想到鄰國皇子出來攪局,打算迎娶她,甚至設局要害她失去清白,
幸好他無視風言風語堅持娶她,還包容她的小任性,努力達成她的願望,
讓人以繡品編織出她想看見的玫瑰花、打造專屬她的鑽戒,還親手做河燈,
她感動不已,期待著要嫁他,怎曉得竟會得知當初的墜馬意外是他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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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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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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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01:09: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平民穿越變公主

  對於安夏來說,每天起床梳妝的時候,既是一種折磨,又是一種享受。

  先以蜂蜜抹臉,揉掉剛醒時的困倦,讓皮膚變得清爽明亮,再用牛乳洗面,增加滿面雪白嫩滑,隨後便是潤膚上妝,一層薄粉、一點胭脂,眉梢點翠,唇間染緋。

  接下來是梳發,用白牛角的梳子順著流水般的長髮梳夠足足一百下,通了脈絡,如活血一般,面色跟著紅潤起來。這時宮人再往手裡倒一點滿是清香的桂花油,替她挽髻。

  髮髻如墜雲蝶翼,插入金釵珠鈿,再配以各式鏤花小簪子,美不勝收,就是太過沉重,一整天頂著如此重負,不由有些脖酸腦脹。

  能變得美麗的確是一種享受,然而過負又是一種折磨,所以梳妝這件事,對於安夏來說,頗有些矛盾。

  安夏終於忍不住對宮人道:「今日這簪子少插幾支吧。」

  宮人怔了一怔,忐忑地答道:「公主今日第一天複學,須得打扮得莊重些,這……也是例制。」

  好吧,自從背負了這個公主的身分,她就再也沒有讓自己輕鬆的藉口,常常「例制」兩個字就把她鎖得死死的。

  不過她好歹是公主,這幾天觀察下來,她發現四周的宮人對她頗為害怕,只要自己稍一蹙眉,她們便戰戰兢兢。

  一時間,梳妝完畢,李尚宮領著另外兩名宮女上前替她更衣。

  李尚宮是掌事尚宮,聽說是皇后娘娘親自派來照顧她這個「夏和公主」的,所以倒不似一般宮人那般畏縮,相反的,那年近四十的臉上時刻掛著威儀,她倒是對李尚宮有幾分憚懼。

  「奴婢替公主準備了水綠色的宮裝,」李尚宮道:「公主今日第一天複學,若著其他顏色,或過濃、或過淡,奴婢想著,水綠色最好。」

  安夏看了一眼那件新置的衣衫,果然是清清爽爽如碧波般的顏色,彷佛雙目都立刻舒服了。她頷首道:「有勞李尚宮了。」

  忽然,安夏身畔的一個宮婢輕咳了兩聲。這宮婢名喚小茹,這些日子是她近身侍候安夏。

  安夏覺得這丫頭挺爽快的,有時會悄悄跟她說幾句體己話,想來也是從前服侍她慣了的人。她順口問道:「小茹,你不舒服嗎?」

  李尚宮看了小茹一眼,小茹垂下頭去,清了清嗓子,答道:「或許是昨晚著了涼,多謝公主體恤。」

  這瞬間,安夏覺得氣氛有些古怪,特別是李尚宮那近乎淩厲的眼神,以及小茹欲說還休的表情。不過她還是若無其事地換了裝,待到李尚宮退下去擺早膳,她才留住小茹,細細問起來。

  她閒聊一般地道:「小茹,若是著涼,可去太醫院瞧瞧。」

  小茹搖頭,「公主,奴婢無恙。」

  「你這丫頭,有話就直說。」安夏微笑道:「今天怎麼了,這般吞吞吐吐的?」

  「公主這一病,彷佛真是有許多事都不記得了。」小茹歎了一口氣。

  她問:「哦,比如呢?」

  小茹道:「比如公主從前最討厭穿水綠色的衫子,今兒倒是依了李尚宮。」

  原來她以前不喜歡水綠色的衫子嗎?安夏連忙掩飾地道:「的確,病了這一場,腦中空空蕩蕩的,好多事情都想不起來了。」想了想,她又問:「從前……我喜歡什麼顏色呢?」

  「鮮亮的顏色啊,嫣紅、鵝黃、粉紫,都是公主中意的。」小茹說著,「公主曾說,只有其貌不揚的民間女子才穿水綠色呢。」

  呵呵,聽來夏和公主從前囂張得很嘛,她倒不覺得水綠色有這麼糟。

  「公主如今也太隨和了些,」小茹提醒道:「從前李尚宮哪敢擅自讓公主穿這個,也是看公主病了一場,倒替公主做起這昭霞宮的主來了。」

  「李尚宮畢竟是皇后娘娘的人。」安夏道:「敬她一二也沒什麼。」

  「這宮裡是欺軟怕硬慣了的,」小茹忍不住道:「公主從前也常教導奴婢們不要當軟柿子,怎麼現如今這般好說話了……」

  「病了這一場,身體不如從前,沒什麼精神多加計較,」安夏笑道:「也得待我恢復夠了再說吧。」說完,她讓小茹大略講講宮中的人和事。

  其實並沒有人知道她已經不是從前的夏和公主了。

  不,她從來不是夏和公主,她是一個來自遙遠未來的平凡女孩,無意中闖進了這個空間,鑽入了夏和公主的軀殼,不過她並不是個驕傲自信的人,也永遠無法變成那種人,所以她連衣著的顏色都喜歡平淡、不惹眼的,嫣紅、鵝黃、粉紫與她絕緣,那些張揚和高貴的東西,她從來不敢多看一眼。

  可如今她要冒充一個公主,要做她仰望和羡慕的那種女子,她害怕裝不像,害怕被人識破,每天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就算身體早就康復,也仍舊稱病。她害怕走出昭霞宮,去面對會讓她露出破綻的一切人和事。

  然而今天她要複學了,再也無法縮在烏龜殼裡,逃避外面的紛繁複雜。

  她該怎麼辦?

  蕭國地處南方,此時正值夏季,最是一年之中炎熱至極的時候,但對於安夏來說,卻還算涼爽,因為這裡比她從前居住的地方氣候怡人許多,時常有清新的風吹來,就算身著寬衣長裙亦不覺得熱。

  出乎安夏的意料,蕭國的女子很重讀書識字。聽說從前此風雖然也有,卻不似現在這般興盛,自從太子端泊容入主東宮,太子妃楚音若便開始大推女子習文之道,不僅公主、貴女們要入禦學堂讀書,民間更有女學坊,女子與男兒一樣滿腹經綸。

  今日是安夏自大病之後,重返禦學堂複學的日子。

  說到這個禦學堂,自前朝便已設立,原本不過是公主與朝中貴胄之女學些淺顯知識的地方,只授《女則》、《女訓》等課程,然而這兩年依楚音若建議增添了經史子集、天文數理,儼然比肩王侯公子。

  安夏心裡不由有些忐忑,她對古文並不精通,只背過些唐詩、宋詞,也不知在這裡夠不夠用,若是談到天文數理,她則不太在行。聽聞從前的夏和公主是禦學堂中的佼佼者,她若實在瞞不過去,只好謊稱病後失憶了……

  她正在恍惚尋思著,忽然聽見小茹道——

  「公主,請下輦。」

  她抬起頭,看到前面一座華殿挺立,想必那就是禦學堂了。

  這禦學堂設在蕭宮南側,多植樹木,置身其中,暑氣又降了幾分。樹梢蟬鳴漸稀,偶爾傳來啁啾鳥鳴以及風吹過葉間的沙沙聲,有些悅耳。

  小茹提議道:「公主,咱們繞個道吧。」

  「為何要繞道?」安夏詫異。此處風景很好,她還沒有看夠。

  「奴婢是擔心遇上熙淳公主……」小茹有些瑟縮。

  熙淳公主?聽說這位熙淳公主是蕭皇之弟永澤王的女兒,本該為郡主才對,然而蕭皇當年能奪帝位,永澤王功不可沒,且永澤王又娶了崎國公主拓跋氏為妻,鞏固了蕭崎兩國的情誼,因此永澤王更是得蕭皇倚重,特封其獨生女熙淳為公主。

  她不解地問:「怎麼了?遇見便遇見了。」

  「公主當真不記得與熙淳公主的過往了?」小茹瞪大眼睛。

  「什麼過往?」安夏一怔。

  「您與熙淳公主向來不睦,」小茹道:「咱們還是繞道吧,一會兒遇上她,又會有一番糾纏。」

  安夏道:「可是到了學堂上,終究還是會遇到的啊。」

  「學堂上人多,熙淳公主不敢如何,私下就難說了。」小茹皺著眉。

  奇怪,那熙淳說來也只是旁支公主,難道她這個正牌公主還要怕一個王爺之女不成?安夏道:「從前的事,我記憶模糊了,總之,我不招惹她,她也不會對我怎麼樣吧?」

  「那可難說……」小茹朝林蔭道上看了一眼,倏忽變了臉色,壓低聲音道:「不好,熙淳公主……」

  安夏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前面來了一眾宮人,眾星捧月似的跟隨著一個衣飾華美的少女。那少女衫子豔紅,膚色白淨,一雙烏黑的眼睛忽閃忽閃,真心算得上甜美可愛。那便是熙淳公主?

  「夏和!」少女見了她,倒是不避諱,直呼她的大名,似笑非笑地迎上前來,一臉挑釁的表情。

  「原來是熙淳啊。」安夏只得硬著頭皮與她面對面。

  「裝什麼裝,你不是早就看見我了。」熙淳勾著唇問:「怎麼,還想避開我?」

  果然,這少女對她說話很不客氣,完全不似公主之間的禮儀,安夏覺得自己在她面前反倒像個奴婢。

  熙淳上下打量著她,不懷好意地笑道:「聽說你腦子壞掉了?」

  安夏答道:「病了一場,有些事情……不太記得了。」

  「他們都說你病傻了,我本來還不信,」熙淳抿嘴,「看你穿著這一身綠衫兒,我倒是信了。」

  「綠衫兒怎麼了?」安夏瞧了瞧自己的裙擺。

  「你不記得了?」熙淳大笑起來,「你以前不是常說綠衫兒是鄉野村婦穿的嗎?」

  她以前……真有這麼討厭這綠衫兒嗎?

  「上回我過生日,穿了一身綠,還被你奚落了一頓。」熙淳笑意忽斂,目光淩厲起來,「怎麼,真的不記得了?看來你腦子果然壞掉了。」

  怪不得熙淳公主這般憎她,想來也是從前的夏和公主出言不遜的緣故。

  「熙淳,從前是我不好,」安夏道:「我什麼都不太記得了,你就當從前的我……已經死了,咱們就此和睦相處吧。」

  「啊?」熙淳不由冷笑,「我沒聽錯吧,張揚跋扈的夏和公主會對我說這樣的話?該不會是想在背後捅我刀子吧?」

  「我誠心向你道歉,」安夏又道:「你要如何才能信我?」若從前的夏和公主果真跋扈,一時變成了乖巧的小綿羊,的確不太可信。

  安夏思忖著該如何表達最大的誠意。

  「那好,」熙淳道:「只要你以後不再親近杜少傅,我就原諒你。」

  「杜少傅?」安夏聽得一頭霧水,「誰?」

  「你連杜少傅都不記得了?」熙淳終於吃了一驚,「裝模作樣也夠了,你想騙誰?」

  「禦學堂的少傅嗎?」安夏遲疑地道:「是……教什麼的?」

  「你當真不記得他?」熙淳半眯起眸子瞧著她,「看來你是真的病了。」

  「名字有些耳熟。」安夏思索了一番才道:「樣子不太記得。」

  「既然記不起來,那他對你而言就是一個陌生人了。」熙淳道:「以後你少與他親近便是。」

  哦,聽了半天,安夏終於聽出了名堂。想來熙淳是在……暗戀這位少傅?少女愛上帥哥老師,這種事情也很常見嘛。

  「他是少傅,我是公主,學問上有不懂的事,我自會向他請教,」安夏回道:「其他的事,我倒想不出來還能有什麼需要與他親近的。」

  「記住你今天的話。」熙淳盯著她,「別靠近他,咱們從此可井水不犯河水,否則誰的日子也別想好過。」

  看來永澤王在朝中勢力果然龐大,這位熙淳公主當真把自己當成了真公主,說話的語氣沒有絲毫客氣,且看她那副作派,實在太潑辣了些,沒有皇族的端莊,想來母親是外族人,平素教給她的行為也與大蕭不同吧。

  也罷,她不想惹熙淳,只希望從此互不相犯,能安安靜靜地在這宮裡過著太平日子。

  安夏與熙淳一同踏入禦學堂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很吃驚,紛紛睜大眼睛看著她們倆,大概是沒料到她們能這般和睦的一同前來。

  禦學堂與安夏想像中的差不多,大殿兩旁是高高的書架,堆積的書卷如山,中間擺著一長排案幾,貴胄之女們各自臨案而坐,而殿中又有一張大案,想必是少傅的講席。

  禦學堂由兩位太傅主管,他們皆是朝中閣老,平素並不會親自授課,授業之事往往交給年輕的少傅。這些少傅都是蕭皇新近選拔出來的人才,比如新科三甲,一般都會讓他們先到禦學堂來授課,也算是暗中考量他們的腹中才學。

  不知道熙淳迷戀的杜少傅是哪一位?何德何能呢?她倒頗為好奇。

  忽然,一旁的小茹施禮道:「奴婢給元清郡主請安——」

  安夏抬頭,看到一位衣著雅致的女子笑盈盈地朝她走來。她曾叮囑過小茹,凡看到禦學堂的貴女,須得暗中提示她們的名字,否則她真是辨不清。

  這位元清郡主是北松王的女兒,安夏是知道她的。算起來,安夏是禦學堂裡唯一在讀的皇帝之女,熙淳與元清則是地位僅次於她的王爺之女,其餘皆是朝中官員之女,所以無論按禮制或者親疏,都只有元清敢上前來跟她打招呼。

  「夏和,身子可好些了?」元清亦是直呼她的名字,但語氣比熙淳不知軟了多少,聽得出滿是善意,想來兩人從前也比較要好。

  「好多了,」安夏回以一笑,「就是還是有些暈眩。」

  「聽說好多從前的事情你都不記得了?」元清瞧著她,「真怕你連我都不認得呢。」

  「怎麼會呢,」安夏掩飾地輕笑道:「忘了誰,也不會忘了元清你啊。」

  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笑聲,她好奇地側目,看到熙淳與一眾貴女正聊得熱絡。

  「你病了這麼久,她們都圍著熙淳轉了。」元清亦順著她的目光瞧了瞧,語帶嘲諷地道:「如今熙淳倒似成了我們禦學堂的正經公主了。」

  咦,原來元清對熙淳頗有敵意啊。想來也是正常,兩人本來同為郡主,可熙淳被破格封為公主,元清心中頗有不平吧。

  「當初太皇太后頒旨,說禦學堂本就是姑娘家一塊學習的地方,可以不分地位高低,名諱也一律以平輩稱之。」元清歎一口氣,「弄得如今實在沒了禮數,你看,那些女子,有些不過是五品小官的女兒,見了你也不過來問安。」

  怪不得元清和熙淳一見面就直呼她「夏和」,她還奇怪呢,心想這不是太無禮就是關係太好,原來是自太皇太后起就傳下來的慣例。

  「我病了這麼久,落了許多課業,」安夏把話題岔開,「也不知今天是哪位少傅授課?」

  「今天啊……」元清的笑容中忽然多了一絲意味深長,「是杜少傅。」

  哦,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杜少傅嗎?安夏一怔。

  「怎麼?」元清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神情微動,「這麼久沒見到杜少傅,是否很想念他啊?」

  安夏蹙眉,「不過是個少傅罷了,這想念從何說起?」

  「你的心思我還不知道?」元清笑意更濃,「不過這陣子熙淳可是整天纏著杜少傅問東問西,你可得提防了。」

  怎麼聽了這半天,原來從前的夏和公主也喜歡杜少傅嗎?安夏不由有些吃驚。

  也不知是何等模樣的青年才俊,能得禦學堂兩位公主的青睞,不過宮中男子太稀罕,或許稍微平頭正臉一些就成了搶手貨也不一定,畢竟她們少不經事。

  安夏清了清嗓子,問道:「今日杜少傅授什麼課?」

  「杜少傅從不授課,只是講故事而已。」元清詫異地看著她,「你該不會連這個也不記得了吧?」

  「對啊……講故事……」安夏不由支支吾吾,「不知今天會講什麼樣的故事……」

  「杜少傅博古通今,史記雜談、鄉野奇記、神仙鬼怪,無所不知。」元清道:「我記得你以前說少傅中學究太多,授課大多枯燥無味,唯有杜少傅能寓教於樂,所以他在諸多少傅之中尤其可貴。」

  哦,這麼聽來,這位杜少傅確實有些本事,而從前的夏和公主也並非無知女流,還頗有自己的見地。

  當當當——

  說話間,殿外的鐘敲了三下,禦學堂裡馬上安靜下來,貴女們皆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元清不再說什麼,對安夏遞了一個眼色,也回到案邊坐穩。

  安夏心中沒來由地忽然有些緊張,或許是因為這是她要上的第一堂課,她生怕哪裡會露出破綻,也不知禦學堂到底是如何授課的,會不會隨時點名讓她起來回答問題?

  「公主——」一旁的小茹從書箱中取出一本書,遞到案前。

  安夏低頭一看,那封面上寫著《通樂》,想必是今日要教授的課程。

  「杜少傅一般不會照本宣科,」小茹低聲提醒,「公主,這本書隨便翻翻就好了。」

  對了,方才元清說杜少傅喜歡講故事。

  安夏稍微松了口氣,順手打開書,然而在這一瞬間,她不由愕然,只見書的扉頁中夾著一張小簽,薄如蟬翼,上面畫著一個男子的肖像。

  她愣怔了好片刻,雖然那畫工不太寫實,但隱約可見這男子相貌清俊,眉目間似有些熟悉之感……

  恍惚間,一陣輕風穿堂而過,她手一松,那小簽迎風而起,像長了翅膀一般,朝殿門外飛去。

  她呆住了,不知是該去捉住那小簽還是任它飛走,畢竟滿室安靜,她不宜有什麼引人矚目的舉動,但這張小簽若流傳出去,影響實在不太好……

  她就這般僵著身子看那小簽如柳絮般在殿門處飄浮盤旋著,終於輕輕落了地——竟是落在一隻靴上。

  她的目光順著那靴漸漸抬起,看到了靴子的主人,這刹那就像兩個時空交匯,天幕星辰碰撞一般,砰的一下,她的腦中一片空白。

  是他?她怎麼會……怎麼可能在這裡遇見他……

  是夢嗎?這些日子她實在分不清到底什麼是現實,什麼是夢境。

  他輕輕撿起那張小簽,就像正在採擷一朵牆角的小小野花,而後不動聲色的將那張小簽納入袖中。

  他的眉宇浸潤在大殿外照進來的陽光下,五官柔和卻清晰,如同她每天思念的模樣。

  安夏?你的名字叫安夏?

  她記得第一次相識時,他這樣笑著問她。

  那個時候她並非夏和公主,而是一個生活在現代的女生,名字叫安夏。

  她二十二歲,大學剛畢業,到一間經紀公司當藝人的助理。其實小助理就跟傭人差不多,她負責的藝人是時下最當紅的男明星杜澈,主演過高收視率的偶像劇還有高票房的電影。

  父母說她該找個更好的工作,但她喜歡當每天累得要死的小助理,因為她其實是杜澈的粉絲,從大一開始就喜歡他了,常常參加各種粉絲見面會,然而在熙攘的人群中,他不可能看到她,更不可能記得她,因此當時能天天待在他的身邊,她覺得無比幸福滿足。

  那一天,他第一次見到她,叫著她的名字,令她緊張得聯手裡的包包都拿不穩,嘩啦一下,包包裡的東西全掉了出來,嚇得她連忙蹲下身子去收拾東西,滿臉狼狽。

  他卻忽然注意到了什麼,從那一地的雜亂中撿起了一張照片。

  那是他的照片。

  她抬頭,緊張地僵住身子,狼狽中增添了難堪,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咦,這張照片我自己都沒見過,你從哪里弄來的?」他笑了,聲音清亮而溫暖,無形地化解了她的尷尬。

  安夏咬了咬唇方道:「我……從網路上。」

  「不錯啊,很盡職的助理,隨時想著給我的粉絲發簽名照。」杜澈笑著,「來,我先簽個名。」

  或許他是真的會錯意,但這樣的說法讓她大大松了一口氣,也或許他其實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好心地給她找了個臺階下。

  無論如何,她都覺得他是一個善良的人,不枉自己崇拜他這麼多年。

  此時此刻就像當日重現,站在她面前的男子與杜澈長著張相同的臉,他拾起小簽的姿勢與杜澈撿起那張照片時一模一樣,然而他卻穿著儒服,肅穆典雅,站在這座古代的大殿裡。

  這一刻安夏有些恍惚,眼前的影像重疊後又分開,她的靈魂也像被割成了兩截。

  她到底是誰?是杜澈的小助理安夏,還是如今高高在上的夏和公主?

  她分不清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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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01:09:1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相似之人觸心弦

  「公主,杜少傅來了,奴婢該告退了。」一旁的小茹研好墨後,低聲提醒說著。

  杜少傅?眼前這儒雅的男子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杜少傅?熙淳和從前的夏和愛慕的人?

  安夏怔了怔,半天沒有回神。

  杜少傅和杜澈居然如此相似,呵,這一刻她才發現他們連姓氏都相同。

  她記得這位少傅的名字叫做杜阡陌吧?他滿腹經綸,看上去彷佛胸有丘壑,沉穩大氣。

  學堂裡一片寂靜,貴女們都正襟危坐地凝視著杜阡陌,滿臉仰慕之情,看來這杜阡陌還真是大眾情人。

  杜阡陌站到講席前,朗聲道:「今天我們來學習《通樂》裡的〈澤歌〉一章。」

  方才那張飄落在他靴上的小簽,也不知他看仔細了沒有,那上面畫的分明是他的容顏,想必是從前的夏和在上課時偷偷畫的吧,之後夾在課本裡。

  他念道:「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

  咦,這聽上去好像是《詩經》中的一首,為何卻說是《通樂》?哦,對了,這裡是蕭國,在歷史上也不知是哪朝哪代,許是另一個時空,所以這裡的一切與歷史上真實存在過的彷佛一樣,又彷佛不太一樣。

  「昨日已請各位回去背誦此篇,」杜阡陌詢問,「請問有誰已經背熟?」

  四下鴉雀無聲,很顯然,這些好逸惡勞的貴女們都偷了懶。

  安夏忍不住回答,「寤寐無為,涕泗滂沱。彼澤之陂,有蒲與蕑。有美一人,碩大且卷。寤寐無為,中心悁悁……」

  她記得,這首詩應該是這樣的,上大學的時候,她念的是中文系,很喜歡《詩經》。假如這真的與《詩經》相同,那她這樣接就不會有錯。

  杜阡陌側目看著她,似乎有些意外,點頭道:「夏和公主背誦得不錯,」又道:「公主這些日子一直在病中,今日才剛複學,沒想到竟如此用功。」

  「少傅過獎,只是正巧從前讀過,便記下了。」她細聲回應。

  他接著問:「那麼公主可否解釋一下這首詩的意思?」

  「說的……是愛戀中的思念之情。」她也不知這樣形容是否妥當,畢竟這裡是古代,保守得很,將愛戀掛在嘴邊,或許不太好。

  四下貴女們果然竊竊私語起來,看來她這樣直白的解釋,讓她們吃了一驚。

  「思念之情只是其一,」杜阡陌倒是正色道:「詩的意義若如此清淺,也不值得讀了。」

  「那麼少傅覺得應該如何解釋?」安夏道:「難道是說後妃之德?」她記得書上提過,從前的老學究們談到《詩經》,總是喜歡扯這些政治之類有的沒有的。

  杜阡陌道:「或許應該是表述後妃對帝王的思念之情。」

  「哦?」安夏微笑,「杜少傅是如此認為的?」

  「後宮嬪妃三千,能面聖者寥寥可數,有不得見者,三十六年。」杜阡陌講述著,「有美一人,傷如之何,表述了後妃思念君王的心情。」

  安夏不語,本想反駁他一二,但不知為什麼,忽然之間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

  「在座的各位見慣了後宮之事,」杜阡陌溫聲道:「他日出閣,與夫君、妾室之間相處,想必會有類似的苦楚。希望各位好好讀一讀這首詩,體會其中韻味,他日若獨得夫君寵愛,要憶及他人之傷;若不得夫君獨寵,也要心下釋然。」

  一眾少女皆恍然大悟,不由發出細碎的唏噓聲,紛紛對杜阡陌投以青睞的目光。

  安夏的心裡忽然明瞭了。

  怪不得人人都喜歡杜阡陌呢,一首小詩便可看出他不是刻板的老學究,沒有強制教育,反而是溫和勸慰人心,雖然聽上去是要教授婦德,但重在「釋然」二字,要教大家在體諒他人的同時,也要想得開,如此倒是有了一番境界。

  她莞爾,仔細聽他授課。杜阡陌講了幾個關於後妃的小故事,比如呂後把戚夫人砍去手腳做成人彘,比如梅妃失去唐玄宗的寵愛後做了《樓東賦》,都是安夏從前聽過的故事,不過是朝代與人名不同而已。

  貴女們聽得很入迷,瞪大眼睛,隨著故事而情緒起伏,可見這些小故事很吸引人,杜阡陌的講述更吸引人。

  一個時辰過去,彷佛只過了幾分鐘,聽到窗外鐘磬之聲,安夏才察覺已經到了下課的時間。

  貴女們對杜阡陌依依不捨,圍著講席嘰嘰喳喳地問了好些看似與學業有關的問題,這才紛紛散去。

  趁著杜阡陌收拾書卷的空檔,安夏屏息片刻,這才鼓起勇氣步上前去。她低聲道:「杜少傅。」

  「公主。」杜阡陌抬眸看到她,眼中閃現了一絲奇怪的神色,但很快隱去,施禮道:「公主是否對今日所學尚有疑問?」

  她深吸一口氣方道:「杜少傅方才拾到的東西……可否歸還給我呢?」

  「公主是指這個嗎?」他從袖中掏出那張小簽。

  她雙頰不由有些微紅,攤開手來,看著他把小簽擱在她的掌心之中。

  真沒道理,她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這畫像不是她畫的,她又不曾對他有過什麼非分之想……

  只是他長得太像杜澈,她又離他僅咫尺之遙,心頭不由自主地發熱。

  他忽然問道:「公主是嫌棄在下的課講得不好嗎?」

  「啊?」她一怔,「杜少傅何出此言?」

  「否則為何在課上分神繪畫?」他道:「想必是在下的課講不夠吸引人。」

  「不不不,少傅的課講得引人入勝……」她連忙解釋,生怕他不高興。「這不過是我課餘之時的閒暇之作罷了……」

  天啊,她居然結巴了。

  所以他看出這畫像上的是他嗎?應該沒看出來吧?希望他沒看出來,否則簡直要尷尬死了。

  「少傅可否替我保密?」她小聲地道:「不要將此事告訴別人。」

  「在下能理解公主也到了適齡之時,何況每日讀的《通樂》裡,有不少篇章名為講後妃之德,實則不過是描述男女之情。」杜阡陌正色道:「公主受此影響,繪此肖像,也是情有可原。」

  他說話真夠直接的,她還以為他會委婉一點呢,所以他到底有沒有看出來這畫像上的是他?

  「只希望公主猶能自重,」他繼續道:「畢竟宮廷之中人多口雜,若是玷污了公主的清譽便不好了。這一次幸好是在下拾得此物,如果落在別人手裡,恐怕會被大作文章。」

  「反正這畫上的人與您挺像的,」安夏索性道:「若被別人看到,我就說其實是在畫您。身為學生,仰慕老師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她懶得跟他兜來繞去,不如就此試探他一二,看看他對她……不,是對從前的夏和公主是否也有情意。

  「像我嗎?」他輕輕挑眉,「明眼一看便知不是。」

  啊?他說什麼?分明是一眼望過去就很像他啊!所以是他眼力不好嗎?或者是太遲鈍了?

  安夏忽然有點想笑,但她不得不強抑住。

  她還以為他有多精明,現在看來也有犯愣的時候,不過這倒顯得他有點可愛——太精明的人不夠討喜。

  她忍著笑行了個禮,「叨擾少傅了,學生告退。」

  「該是在下告退才對。」他很客氣地回答。

  安夏轉過身去,笑意自眼角飛起來,抿住的嘴唇不由上揚,化為一個淡紅色的菱角。

  她沒來由地開懷起來,這些日子錯入時空的苦悶好似一瞬間化解了,可能是因為她找到了相似的人,感受到了從前熟悉的感覺,這如同在茫茫海上抓住了浮木,不再恐懼、無所適從。

  她剛剛跨出禦學堂,身後的熙淳就追了上來,氣急敗壞地嚷嚷著——

  「夏和,你給我站住!」

  安夏佇足,回眸看著她。

  「你答應過我什麼?這麼快就忘了?」熙淳一臉怒色地瞪著她。

  「什麼?」安夏不解。

  「你答應過我不再接近杜少傅的!」熙淳氣呼呼地道:「方才你纏著他問東問西是什麼意思?課堂上你還故意背詩出風頭,不就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嗎!」

  「哦,杜少傅撿到了我的東西,我向他要回來,如此而已。」她怡然自得地回答,「況且也不是我刻意要背那首詩,是因為你們都不會,所以我才背出來,這樣也不可以嗎?」

  「你就是故意的!」熙淳根本不聽她解釋,霸道地道:「依我看,你就是對杜少傅念念不忘!除非你以後不再跟他多說一句話,不再多看他一眼,我才信你。」

  不再多說一句話,不再多看他一眼……安夏的心像是忽然被什麼刺了一下,有些刺痛。

  不,她萬萬辦不到,假如他長得與杜澈不那麼相似,或許她還可以放下,但如今他是她在這個世間唯一熟悉的人了,她怎麼可能不與他接觸。她低聲道:「你信不信與我何干?反正我便是如此,你待如何?」

  「夏和!」熙淳杏眼圓睜,「你怎能言而無信,那就不要怪我了!」

  所以這話的意思是,從此她沒有太平日子過了嗎?好吧,得罪就得罪了,雖然她一開始想息事寧人,但若要她斷了與杜阡陌的所有關係,就等同於讓她少了在這世上存活下來的支撐,這絕對不行。

  忽然,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在吵什麼呢?」

  安夏與熙淳一怔,轉過身,發現元清正笑盈盈地踱過來。

  她道:「說好了要一起去皇后娘娘宮裡請安的,你們怎麼扔下我一個人?」

  要去皇后宮中問安?安夏憶起,好像是有這麼一個慣例。

  她催促道:「快走吧,皇后娘娘該等急了,到時候又要責駡我們。」

  安夏這些日子雖在病中,不曾拜見過皇后,不過李尚宮是皇后派來的人,看李尚宮那作派,她便知皇后不好惹。

  一時間,安夏與熙淳不得不停止爭執,與元清一道上輦,往皇后宮中而去。

  皇后本是蕭皇最寵愛的雅貴妃,雖然她無所出,但養子卻被立為太子,因此三年前被封為皇后,也算母憑子貴。

  安夏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隨著元清與熙淳來到皇后的偏殿,隔著鏤木雕花的圓拱門,她看到一位極美貌與華貴的婦人正在倚窗觀景。

  掌事太監通傳著,「夏和公主、熙淳公主、元清郡主前來問安——」

  皇后懶懶地應道:「讓她們進來吧。」

  宮人打起簾子,引夏和等人入內。

  「給皇后娘娘請安。」夏和等人依例跪拜施禮。

  「都起來吧,」皇后語氣淡淡地道:「過來坐,給你們備了點心。」

  安夏與元清緩緩站起來,熙淳倒是膽大得很,搶先一步坐到皇后的身邊。

  「皇后娘娘宮裡的點心最好吃了,」她親熱地道:「我家裡的都做不出這個味道。」

  「你娘親是外族人,大概是口味本來就與我蕭國不同。」皇后倒不太受此奉承,「不是本宮故意挑剔,熙淳,你如今是禦封的公主了,行為舉止該端莊一些才好。雖說外族民風豪放,別忘了你終歸還是我蕭國血統。」

  熙淳怔了怔,笑容霎時有些尷尬,正想將點心塞進嘴裡的手也僵在空中。

  元清有些幸災樂禍,給安夏使了一個眼色,暗自莞爾。

  安夏倒是沒什麼嘲諷熙淳的心思,雖然她方才與熙淳鬧了矛盾,但她總覺得熙淳被皇后當面如此數落,也是可憐。

  皇后忽然側目問道:「夏和最近可好些了?」

  安夏沒來由有些緊張,低頭道:「回娘娘,已經大好了,多謝娘娘關懷。」

  「不是本宮說你,好端端的去騎馬做什麼?」皇后沉聲道:「摔了這一跤,連累宮中多少人為你受罪,你可知曉?」

  騎馬?

  對了,聽說她是騎馬時摔傷,導致臥病一場。大概也是那個時候,夏和公主的靈魂不知飄散到何處,換成她,安夏,被困在這個軀殼裡。

  「兒臣知錯了。」她乖順地認錯。

  皇后又要說什麼,突然有宮人來報——

  「啟稟娘娘,宋婕妤到。」

  「正好,讓她進來。」皇后點頭。

  宋婕妤?安夏連忙抬起頭來。

  衣著素淨的宋婕妤由太監領著,捧著一冊經卷躬身而至。雖然她衣飾是嬪妃的等級,但整張臉粉黛未施,略帶細紋,看起來格外憔悴。

  「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宋婕妤長跪在圓拱門外,聲音十分沙啞。

  皇后冷冷地問:「經文可是抄寫好了?」

  「回娘娘,已經全部抄畢。」宋婕妤奉上卷冊,「請娘娘過目。」

  「不必看了,」皇后卻道:「抄寫經文不過是讓你靜心思過而已,如今你可知錯?」

  「臣妾知錯。」宋婕妤低聲道:「臣妾不該擅自帶夏和公主出宮,擅自讓她騎馬,致使公主摔傷,大病一場……」

  安夏睜大雙眼看著宋婕妤。沒錯,宋婕妤應該就是、就是……

  「夏和,」皇后盯著安夏,「你也聽見了,你任性胡為,使你母妃替你受罰,從今以後不得再做那些出格的事了,記住了嗎?」

  母妃……對,這宋婕妤便是夏和公主的母親。

  她早就聽聞夏和的母親出身低微,不過是年輕時得過蕭皇一次寵倖,有了夏和公主,得封婕妤,不過位分再也沒有上去,也再沒得到過聖恩,原來就是眼前這可憐的婦人。

  「夏和公主……」宋婕妤依舊跪著,抬頭望著安夏,「病可大好了?母妃這段日子一直在天音閣抄寫經書,沒得空去看你……聽說好些事情你都不太記得了?總還記得母妃吧?」

  不知為何,安夏忽然鼻子酸酸的,眼眶裡泛起淚花。

  來到這個時空,此生也不知還能不能再見到自己的親生父母,眼前的宋婕妤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媽媽……

  「母妃,我已大好了。」她忍住想哭的衝動,連忙道:「我怎麼會忘記母妃呢,忘了誰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親生母親啊。」

  宋婕妤微笑著,眸中似有淚光閃爍,只是礙于有皇后在一旁,情緒不敢流露。

  「今日你們母女都在,有些話本宮要親自問清楚,也好給皇上一個交代。」皇后忽然道:「那日出宮,到底是你們倆誰的主意?」

  「是臣妾,是臣妾一時糊塗。」宋婕妤連忙道:「夏和公主平日忙著學業,臣妾也有大半個月沒見她了,那日她到臣妾宮裡來請安,臣妾一時高興才忘了規矩,擅自帶她出宮,想與她多相處片刻……」

  「真的嗎?」皇后看向安夏,「夏和,你母妃所言屬實?」

  安夏思索著,從前的事她並不知曉,想來也應該是如此吧。

  宋婕妤聽上去可憐得很,明明親生女兒近在咫尺,卻大半個月不得相見,也不知道是宮規太嚴,還是從前的夏和真的太忙?

  但安夏覺得,作為女兒,不該把過錯都推到母親身上,且皇后對宋婕妤敵意滿滿,之前已經罰她在天音閣抄寫佛經,女兒病中也不讓她見一面,倘若此刻再得了藉口,還不知會整出什麼花樣來。

  「回娘娘,」安夏道:「此事並不怪母妃,是兒臣想出宮去玩,央求母妃,她一時心軟才隨了兒臣。」

  「夏和公主……」宋婕妤搖頭,「你何必替母妃開脫,明明是母妃提議——」

  「皇后娘娘,您想,平素我十天半個月都不去與母妃見一面,這是為何?」安夏索性道:「母妃宮裡雖好,但她太喜歡嘮叨,我這個人最怕聽嘮叨,哪裡願意與她多加相處。那日若不是我有事想出宮,母妃也叫不動我。」

  她這話一出,四下的人皆是一愣,她們都不曾料想她會如此回答。

  宋婕妤霎時紅了眼,顫聲道:「夏和公主,原來你……嫌棄母妃太愛嘮叨?」

  此時此刻保全宋婕妤不再被皇后責罰要緊,安夏也顧不得她的感受了,日後再來彌補吧。

  「這麼說,是你有事要出宮?」皇后凝眸緊盯著安夏,「所為何事呢?」

  何事?她哪裡曉得……

  依著夏和的脾氣,應該就是貪玩吧?安夏不敢胡亂猜測,許多往事大概要靠她今後去慢慢推敲了。她答道:「我不記得了。」當她不知道該怎麼說謊時,就謊稱失憶,這個方法最好。

  「不記得了?」皇后的目光在她臉上盤旋,半晌之後方道:「好,那就待你日後憶起再對本宮說吧,今日本宮不再責罰你母妃。」

  「多謝娘娘。」安夏如釋重負。

  「不過還是要罰罰你。」皇后道:「你們今日在禦學堂學了些什麼?就罰你把功課抄寫一百遍。」

  一首小詩抄個一千遍也不算什麼,對於這樣的結果,安夏心中悅然。

  不過她發現宋婕妤有些失神,想必是方才她嫌棄宋婕妤太過嘮叨,讓這位母親傷了心。

  先渡此劫要緊,待她回去再慢慢彌補吧,她一定有辦法讓宋婕妤高興起來的。

  在皇后處用完了點心,安夏隨宋婕妤來到她的央蘭宮。

  聽說央蘭宮裡種滿了蘭花,初春的時候特別美麗,可惜現在已入夏,那般景致不得而見,但這裡的確佈置得很清雅,雖然用度只是婕妤的分例,卻不顯寒酸。

  宋婕妤一臉憂心地道:「夏和,你早點回宮去吧,今日不是還要抄寫《通樂》嗎?」

  安夏道:「我陪母妃多說說話。」聊聊宮中之人,免得她什麼也不知道。

  「你不是嫌母妃愛嘮叨嗎……」宋婕妤臉上難掩失落的神色,「母妃怕你在這坐得煩……」

  果然,她是在為之前的事心中不快。安夏笑著解釋,「母妃,女兒那樣說是為了搪塞皇后娘娘。說真的,之前的事情,女兒都不太記得了,從前若是真的說過什麼話傷了母妃的心,母妃還要原諒女兒才是。」

  「真的都不記得了?」宋婕妤吃了一驚,「怎會如此嚴重?方才聽你所言,母妃還以為你大好了。」

  「女兒或許是遇到山魅了,被她奪了魂。」安夏搖搖頭,「也不知為何,腦子裡空空蕩蕩的。」

  「我的兒,」宋婕妤忍不住上前抱住她,「母妃這些日子被困在天音閣,皇后娘娘不讓我們娘倆見面,我還以為你其實沒什麼大礙,若知道如此嚴重,母妃就算豁出性命也不能不去見你。」

  安夏毫不在意地道:「母妃,女兒沒事,身子已經無恙了,就算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宋婕妤怔了怔,思忖片刻,點頭道:「也許你說得對。」

  安夏沉默地依著宋婕妤坐了一會兒,心境無比平和,好似在這個世間終於找到了依靠。其實宋婕妤身分低微,哪裡算得什麼依靠,只是這種溫暖的母愛,特別讓人有安全感。

  「娘娘。」央蘭宮的掌事許尚宮忽然在簾外傳話道:「陳公公來了,求見娘娘。」

  「請他進來。」宋婕妤立刻坐正了身子,霎時緊張了起來。

  「陳公公是誰?」安夏有些好奇。

  「怎麼,你連陳公公也不記得了?」宋婕妤擔憂地看著她,「那是你父皇身邊最得力的大太監。」

  蕭皇身邊最得力的大太監居然會來看望宋婕妤?不是說宋婕妤最不得寵嗎?

  安夏正疑惑著,陳公公已經捧著一個碩大的錦匣走了進來。

  他施禮道:「給娘娘請安,給公主請安。」

  「公公不必多禮。」宋婕妤微笑著問:「可是皇上傳什麼話來?」

  「天熱了,皇上記起娘娘畏暑,叫老奴送了這冰絲枕頭來。」陳公公將錦匣打開,讓宋婕妤過目。

  「這冰絲……可是稀罕的東西呢。」宋婕妤一臉受寵若驚,「聽說觸手生涼,我從來沒有見過。」

  「娘娘可以試一試。」

  宋婕妤撫了撫匣中的枕頭,只覺無比新奇,贊道:「果然如傳說中一般神奇。」

  他道:「這冰絲枕頭是前兩天江南進貢的,只有兩個而已,皇上留了一個,另一個就在這裡。」

  這枕頭只有兩個嗎?安夏不由詫異。按說,稀罕的東西不是應該先送到皇后宮裡嗎?

  他笑著道:「皇上說婕妤身子不太好,竹枕、藤枕都太涼、太硬,恐怕會傷了脖子。這冰絲柔和清爽,倒是最合適不過了。」

  「皇上有心了,」宋婕妤忽然有些哽咽,「臣妾哪裡擔得起呢……」

  「因為公主摔傷之事,娘娘受了責罰,這些日子也委屈了,」陳公公道:「皇上不能來探望娘娘,只能用一點東西表達慰藉之情。」

  聽起來蕭皇對宋婕妤也沒那麼壞啊,有好東西先想著她,雖不知是否出於補償,但好歹是一片心意。

  「公主恰巧也在,」陳公公對安夏道:「老奴也替皇上傳一句話給公主,日後還請您不要任性為是,否則傷了身子也連累了娘娘。」

  安夏乖巧地應道:「公公放心,我再也不會了。」

  「那老奴就告退了。」陳公公躬身施了一禮。

  宋婕妤點頭又說了些客氣話,由許尚宮送陳公公離去。

  「父皇看來對母妃牽掛得緊,」安夏趁機道:「我還以為母妃真不受寵,看來也是錯怪了父皇。」

  「不過是看你的面上,」宋婕妤抱著那冰枕捨不得放手,「你父皇最疼你。」

  「是嗎?」安夏錯愕地道:「我還以為父皇最疼長姊。」

  夏和公主的長姊是聞遂公主,先皇后的女兒,出身高貴又嫁得如意附馬,按理應該最受蕭皇青睞才是。

  「你父皇常說,大公主已經成家,不必他再操心,他最擔心的就是你。」宋婕妤歎了一口氣,「你這般任性又剛烈,也不知將來要到哪裡為你挑一個合適的駙馬。」

  「母妃,好端端的幹麼說這個。」安夏不由有些害羞。

  「皇上是真心寵愛公主呢。」送走陳公公的許尚宮折返,正巧聽到這一番話,插嘴道:「恕奴婢多嘴,皇上也是真心寵愛我們家娘娘,所以愛屋及烏。」

  「別胡說,」宋婕妤否認道:「是我靠著女兒才能有今天的安生日子,愛屋及烏該用來形容夏和才對。」

  「皇上本來就疼愛娘娘,」許尚宮似有不平,「只是皇后那邊不好應付,皇上不想後宮生事,所以才假裝冷著娘娘。」

  「是嗎?」安夏聽得頗感興趣,「父皇對母妃竟如此真心?」

  「這冰絲枕頭便是明證。」許尚宮信誓旦旦地道:「還有這央蘭宮,可是前朝宸妃的住處,皇上說這裡風景最清雅,特意賜給我們娘娘。」

  「越說越不像話了!」宋婕妤皺眉,「央蘭宮雖好,但也不至於把我比做前朝宸妃。」

  「聽來父皇對母妃確實不錯,」安夏笑道:「我本來以為父皇冷落母妃,現在看來是我白操心一場。」

  「這話只能在我們這裡說說,」宋婕妤提醒道:「出去可別亂傳,皇后娘娘若是聽見,那可了不得。」

  「是了,皇上就是怕皇后鬧呢。」許尚宮打抱不平地道:「所以這些年來皇上才假裝冷著咱們娘娘,但私下裡派陳公公送的東西一點也不少。」

  深宮之事真是隱晦複雜,安夏發現自己往後得留神觀察,處處小心。

  「夏和,你也聽母妃一句勸,別再任性了。」宋婕妤感慨道:「出了這件事以後,母妃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母妃放心,女兒不會再騎馬了。」她本來就不會騎,也不感興趣。

  「母妃是指……」宋婕妤沉下臉來,低聲道:「別再去見杜少傅了。」

  「啊?」安夏一時間沒聽清。

  「那日你為了出宮見他,摔了馬,還好有母妃替你遮掩。」宋婕妤嚴肅地看著她,「若再犯,母妃也幫不了你。」

  「我那日是為了去見杜少傅?!為什麼?我為什麼要去見他?」天啊,這是真的嗎?她不由嚇了一跳。

  「看來你真的什麼也不記得了……」宋婕妤撫了撫她的長髮,「也好,不記得最好。」

  她該繼續追問嗎?看來夏和跟杜阡陌從前的關係非同一般,她該不該揭開這段往事?

  不急,待她想清楚再說,反正日子還長,她被囚在這個空間裡不得脫身,還有漫長的歲月待她去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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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01:10: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揭開鬧鬼之謎

  禦學堂每隔五天會安排女學生們前往尚服局上一節女紅課,按說,這些小姐們大可不必做此等針線之事,然而學習女紅畢竟是古代女子的傳統,怎麼樣都得做做樣子。

  安夏對尚服局很感興趣,覺得一定會很像現代時裝設計師們的工作室。她記得有一次杜澈電影試裝的服裝師曾在國外拿過大獎,那工作室雖然有些淩亂,卻極為奢華,各種名牌隨手扔了一地,看得她眼花撩亂。

  不出所料,蕭宮裡的尚服局也極度奢華,佈滿各種名貴衣料,還有配以衣料的金銀絲線、彩色寶石,一盒盒地堆在架子上,直至屋樑。尚服局的宮人很忙碌,不僅要為平素宮裡的常服忙碌,若遇上節慶盛典,更是通宵不得安眠。

  尚服局的主事朱尚宮道:「今日學習的是平針繡,所謂平針,是用金銀線代替絲線的繡法,先以金線或銀線平鋪在繡地上,再以絲線短針紮之,每針距離一分到一分半,依所繡紋樣迴旋填滿,有兩、三排的,也有多排的。紮的線要對花如十字紋,如同紮鞋底那般。」

  想不到學的東西還挺難的,對於安夏這種連針眼都不會穿的人來說,著實苦惱。

  朱尚宮掃視著她們,「繡架已經替各位準備好了,請各位就座。」

  安夏跟隨眾人乖乖坐到指定的位子,一旁有尚服局的宮人服侍。

  「各位請先看奴婢的演示,而後自個兒依樣繡上幾針,沒什麼差錯就繼續繡下去,若還是不懂,可叫一旁的宮人詳加解釋。」朱尚宮又道:「奴婢也會在這裡為各位解惑。」

  語畢,她向身後的宮人點了點頭,宮人立刻抬了一幅豎立的繡架上來,把金線豎拉於繡地間,並將穿好的絲線遞到她手裡。

  「因為怕各位看不清楚,所以奴婢的演示會誇大針法,針距由一分擴為十分,」朱尚宮解釋著,「請各位端詳。」

  安夏撐起下巴,正打算好好學習,忽然砰的一聲,有人撞門進來,一跤摔在地上。

  大家都被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個小宮女。只見她神情慌張,氣喘吁吁,滿目驚恐,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小嬋,你怎麼如此放肆!」朱尚宮厲喝道:「今日貴人們在此,四下不得喧嘩,你可知曉?」

  「鬼……鬼……」那名叫小嬋的宮女伏在地上瑟縮發抖。

  「胡說什麼?」朱尚宮更加氣惱,「來人,把她拖出去!」

  「鬼……尚宮大人,真的有鬼!」小嬋大叫起來。

  「這丫頭大概是瘋了,」朱尚宮覺得顏面上掛不住,連連欠身道:「奴婢真是該死,平素對尚服局下屬缺乏管教,縱得她們如此斗膽。」

  「朱尚宮,」熙淳皺眉道:「這宮人大概是中邪吧?該叫太醫院來瞧瞧,還是叫巫師來瞧瞧呢?」

  「不不,奴婢沒有中邪,也沒有瘋,」小嬋連忙辯解,「奴婢真的看見鬼了,是從前姜尚宮的鬼魂!」

  「越說越離譜了。」朱尚宮變了臉色,對一旁的宮人道:「你們還站著幹什麼?不把她拖下去,由著她胡鬧嗎?」

  「公主!公主——」小嬋往前一撲,一把抓住安夏的裙擺,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公主您可大好了?奴婢看見了姜尚宮的鬼魂,您不是曾囑咐奴婢,要是看見了,就第一個告訴您嗎!」

  告訴她?安夏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大概是從前的夏和對小嬋囑咐過什麼,不過姜尚宮是誰?為何夏和會如此上心?

  朱尚宮道:「宮中誰不知夏和公主大病初癒,從前的許多事都不記得了,小嬋,你以為拿這當藉口就可以逃脫罪責?」

  「奴婢沒有撒謊,」小嬋懇切地看著安夏,「公主,奴婢沒有撒謊,您要替奴婢做主啊!」

  「哦,原來是夏和囑咐你的?」熙淳忽然在一旁冷笑,「那就難怪了,我要是做賊心虛也會如此,只可惜夏和如今什麼都不記得了。」

  這話什麼意思?熙淳陰陽怪氣的,是想說什麼?安夏終於道:「姜尚宮是誰?小嬋,你且別慌,慢慢給我道來,我會替你做主的。」

  「公主……您不記得姜尚宮是誰了?」小嬋大為失落,頓時洩氣地癱在地上。

  「她到底是誰?已經去世了嗎?」安夏越發好奇,「為何我要囑託你打聽她的事?」

  「夏和,你竟連姜尚宮也能忘?」熙淳諷刺道:「一條人命喪在你手裡,說不記得就不記得,真是便宜。」

  「熙淳,不要胡說!」元清忍不住開口道:「是姜尚宮自己壞了事,被皇上處罰,哪裡怪得到夏和頭上。」

  看來這姜尚宮已經死了,而且她的死似乎與從前的夏和有關。

  「我有胡說嗎?」熙淳又道:「要不是那件宮衣,姜尚宮何以被處死?要知道,姜尚宮可是尚服局資歷最老、位分最高的尚宮,因為區區一件衣服喪了性命,多少人聽聞此事不由扼腕?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她得罪了眼前這位夏和公主!」

  一件宮衣?什麼樣的宮衣會致人於死地?姜尚宮與從前的夏和有何宿怨?

  安夏越想越不對,當即問道:「元清,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元清看了看朱尚宮,似乎在示意朱尚宮代為回答,但朱尚宮垂下頭去,不願意提及往事,她只得自己開口,「三年前,宋娘娘得封婕妤時,姜尚宮受令替娘娘趕制禮服,卻在禮服上繡了金鳳。按制,金鳳只有皇后的衣飾上才能配有,一般嬪妃,只能配丹鳳、白鳳或者青鳳,所以那件禮服越制了。」

  「就因為這個?」安夏一怔。

  她知道宋婕妤之前一直是采女,直至夏和公主及笄之年才得封婕妤。

  元清又道:「當然不止如此,恰巧皇后誤食了有毒之物,因此當時宮中流傳是宋娘娘指使姜尚宮如此,有取代皇后的野心……」

  「我母妃?」安夏眉頭深鎖,「我母妃平素與世無爭,又不得父皇寵愛,怎麼會有這種流言猜疑到她的頭上?」

  「你也是這樣說的,」元清看著她,「當時你的神情態度與此刻一般,氣憤異常。」

  熙淳趁機道:「所以你記恨姜尚宮,覺得她肯定私下與誰勾結,誣陷你母妃。你向皇上要求處死姜尚宮以還你母妃清白,本來皇上並不會因為一件衣服就如此重罰宮人,可當年正值你及笄,皇上不好逆了你的意,所以就頒下了旨意。」

  從前的夏和公主真是如此嗎?

  及笄之年,十五歲而已,十五歲的夏和居然有如此鐵石心腸,怪不得她蘇醒以後,總覺得宮裡人人都遠著她,想來她的確不太好相處吧。

  也不知從前的夏和囑咐小嬋留意姜尚宮的事,是出於愧疚還是出於恐懼……

  冷靜片刻後,安夏方道:「小嬋,你真的看到了姜尚宮的鬼魂?」

  「奴婢、奴婢剛剛在從前姜尚宮的住處……看到了……」小嬋仍舊結結巴巴的。

  「好,你現在帶我去。」安夏站起身,「我要去看看。」

  所有的人都瞪著她,沒料到她竟有如此勇氣。其實她也不知自己哪兒來的衝動,就是想把此事弄清楚。

  雖然她並非真正的夏和,但從前夏和犯的錯,她願意來承擔。既然寄生在這副軀體裡,她就該一往無前,說是補償也好,意圖扭轉乾坤也罷,她只知道,此刻不能害怕。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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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拜訪長姊得驚喜

  夜已深,小茹一邊替安夏換上寢衣,一邊道:「公主,奴婢方才替您點了安神香,明日不必上學,您可以安安穩穩睡一覺了。」

  「明日不必上學嗎?」安夏十分意外。

  「公主忘了?」小茹亦是一怔,「禦學堂每隔五天便要休息一日。」

  對,對,即使是現代,也有週末呢,何況公主、貴女們嬌氣得很,哪裡肯天天上課。

  「所以明天可以玩了?」安夏頗為高興。

  「公主想怎麼玩都成,」小茹道:「要不要去看馬球?明日太子殿下那邊好像有一場馬球賽。」

  「我對這個可不感興趣……」安夏轉轉眼珠子,「能不能出宮去玩?」

  「出宮?」小茹不由錯愕。

  「對了,我能隨便出宮嗎?」安夏趁機問道:「從前我都是用什麼藉口出宮的?」

  「呃……出宮也沒什麼難的,」小茹回答著,「比如去探望大公主、去找元清郡主啊,一般都可以。」

  「對了,我病了這麼久,還沒見過皇長姊呢,」她知道聞遂公主已經出閣,住在宮外,「不如明天就去瞧瞧她吧。」

  「公主這一病,還有好多人沒見呢,」小茹道:「比如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該先去請安才是。」

  安夏笑道:「一個個輪著來吧,你不是說明天皇兄那邊有一場馬球賽嗎,那他肯定沒空搭理我,我倒不如先去見皇長姊。」

  小茹點頭應是,「奴婢知道了,只要告知李尚宮,讓她跟皇后娘娘宮裡稟報一聲便可。」

  原來出宮也不是什麼大難題嘛,她還以為會像電視劇裡嬪妃省親一般,步驟複雜,看來蕭國的規矩還算簡單。

  「小茹,明兒我們出宮,先去集市逛逛吧。」安夏忽然道:「我想看看外面有什麼時興的首飾,想買一些新鮮玩意兒回來。」

  小茹道:「公主從前常去藍玉堂買東西,就在東安街上,離聞遂公主府也很近。」

  「好啊,那我們就先去藍玉堂。」安夏心底大為雀躍。

  她已經打聽過了,杜阡陌的家在東安街那一帶,或許她可以順道路過他家門前。

  明日禦學堂放假,他自然也是放假在家,雖然未必真能與他碰面,可是去看看他的家,在他的屋簷下站一站也是好的,那一刻牆裡牆外,他們只咫尺之遙。

  如此想著,安夏不由無比興奮,幸好點了安神香才不致於失眠,第二天一大早她就醒了,匆匆換好衣服,讓李尚宮去皇后那兒報備,才乘車出宮去。

  蕭國的京城一如她想像中繁華,楊柳河堤風景秀麗,市井熱鬧非凡,仿佛有種在看古畫長卷的感覺。

  車輪轆轆,沒行多久她們來到東安街上。

  杜阡陌家好像是住在朱雀巷吧?聽說是東安街拐角處的一條小巷。安夏盤算著,等去了藍玉堂再找個藉口繞道去那瞧一瞧。

  「公主,」小茹在一旁提醒道:「藍玉堂的老闆並不知您的身分,他一直以為您只是哪位公侯家的小姐,等會兒可別說漏嘴了。」

  「放心好了,」安夏笑道:「我不至於那麼傻。」

  車輦停穩,小茹打起簾子,將安夏扶下車輿。

  藍玉美概就想農現代的名牌珠寶店吧,諸如Tiffany、pftief、Bvlgari之類的,只要是女孩子都會喜歡。安夏從前看著那些名貴的首飾,從來沒指望過能擁有它們,只要遠遠地看上一眼就知足了,如今整間鋪子裡的東西隨便她挑,這種感覺真是滿足。

  不過蕭國應該還沒有鑽石吧?她很想要一顆粉紅色的心型鑽石,穿上鏈子戴……從前她看到杜澈曾經送給他的緋聞女友一條那樣的項鍊,心底羡慕得不得了。

  「夏小姐來了?」藍玉堂的藍掌櫃一看到她,馬上迎了上來,「夏小姐,好久不見了,小的還覺得奇怪呢。」

  「前陣子身體不太好,」安夏笑道:「好久沒出來逛了。」

  「小姐是哪裡不舒服?」藍掌櫃關切地問著,「小的跟京中幾處大藥房都相熟,也認識好些名醫,要是用得著,知會小的一聲便是。」

  她點點頭,「已經好多了,多謝掌櫃掛懷。」

  小茹在一旁道:「掌櫃的,上次說的羊脂玉墜子,可曾幫忙尋了些貨來?」

  「有……有的。」不知為何,藍掌櫃面色有些為難,「夏小姐請先到廂房喝茶,一會兒小的叫他們把墜子捧上來,您慢慢挑。」

  其實安夏根本不懂玉,不過溫潤剔透的,應該就是上好的成色吧?

  藍掌櫃一路引著她們來到最裡面的廂房,只見這裡古玩奇珍羅列,或許藍玉堂最好的東西全都藏在了這裡,大堂處只是隨便擺些尋常貨罷了。

  夥計奉了茶來,茶盅是描花的上好細瓷,茶水清亮,奇香撲鼻,與宮裡的茶相比,絲毫不遜色。看這派頭,藍玉堂這京中第一珠寶鋪的名聲著實不假,這掌櫃不知掙了多少錢。

  小茹又問道:「掌櫃的,玉墜子呢?」

  「最近羊脂玉不好尋,」藍掌櫃支支吾吾地道:「是有一對,不過……已經被人訂下了。」

  「這總該有個先來後到吧。」小茹蹙眉,「幾個月前我們家小姐就托你幫忙尋了,難道別人訂的比我們還早?」

  「那倒沒有……」藍掌櫃的態度著實有些奇怪,吞吞吐吐的,也不知為何。

  小茹問:「那為什麼不能讓我們先瞧瞧?總不至於是我們小姐病了這一場,掌櫃你就不認人了吧?」

  藍掌櫃連忙道:「不敢,不敢。夥計,快,去把那對福瓜形狀的羊脂玉取來。」

  夥計看了藍掌櫃一眼,像是有所遲疑,並沒有挪動步子。

  藍掌櫃低喝了一聲,「快去啊!」

  夥計神態間有些難言之色,聽了這一喝才匆匆去了,沒過多久捧了匣子上來。

  兩個福瓜狀羊脂玉墜子皆是拇指那般大,晶瑩得沒有一絲雜色,雪白得像剛剝了殼的荔枝,著實可愛。

  小茹見了點點頭,「很不錯啊,小姐,您覺得呢?」

  安夏左右挑了半晌,沒有主意,不由問道:「小茹,你覺得哪一個好?」

  「奴婢覺得兩個都好。」小茹回答。

  安夏莞爾,「總不至於兩隻都要了吧?」

  小茹提議道:「若是打成一對耳環,也挺有趣的。」

  藍掌櫃在一旁插話,「若是夏小姐覺得不太合適,可以再挑別的,這裡還有些水滴狀的羊脂玉,夏小姐不如再看看?」

  小茹瞪著他,「掌櫃,我怎麼覺得你根本不想賣給我們?老是推三阻四的做什麼?」

  「豈敢,豈敢!」藍掌櫃慌了神色,「對,小茹姑娘說的對,難得這樣成色齊全的羊脂玉,拆掉了可惜,不如就湊成一對,更是稀罕。」

  「戴這麼大的耳環?」安夏遲疑,「耳根子會酸死吧,而且這個形狀……」

  小茹提醒著,「小姐忘了,您有一對南海珍珠的耳環,可不比這個小,而且這個形狀很好啊,形似水滴卻不像水滴那般簡單,刻了隱隱的瓜紋與葉子在上邊,福瓜這個寓意也很好,奴婢覺得您戴這個一定漂亮,下次節慶就戴上,定是矚目得緊。」

  好像……也有點道理,到時候宮裡舉辦什麼慶典,各宮肯定會有一番攀比,就算她自己不戴,送給宋婕妤也是好的。

  「那好。」安夏當即決定,「有勞掌櫃幫我做成一副耳環。」

  「好,好,三日便可做好,」藍掌櫃連忙道:「到時候又是這位小茹姑娘來取?」

  「是。」小茹點頭。

  藍掌櫃又道:「夏小姐還有什麼吩咐?」

  安夏頓了片刻,終於忍不住開口,「下次能否……幫忙物色一些鑽石?」

  「鑽石?」藍掌櫃一怔,「這……是什麼?恕小的孤陋寡聞,不曾聽說過。」

  看來她猜得很對,這個時代鑽石還沒有流行起來。

  安夏正待回答,忽然門外夥計又掀開簾進來,神神秘秘的對藍掌櫃低語——

  「東家,杜大人與他的母親來了,要取他挑好的羊脂玉墜子,可是……

  「我知道了,」藍掌櫃道:「先請他們坐一坐,等會兒我親自去與他們說。」

  杜大人?安夏心尖一緊。該不會這麼巧吧?難道是……杜阡陌?

  他家就住在這附近,若趁著休假陪母親來買幾件首飾,也並非不可能。

  「掌櫃有客人?」安夏趁機打聽。

  藍掌櫃應道,「哦,是禦學堂的杜大人,聽聞過幾天就是杜夫人的壽誕,他也是來挑首飾的。」

  果然是他!

  安夏雙眼瞬間亮晶晶的,立直身子道:「那麼掌櫃快去忙吧,不必招呼我們了。」

  「好,小的去去就回。」藍掌櫃點頭哈腰了好一陣,方才帶著夥計退去。

  安夏滿臉笑意,「小茹,是杜少傅,走,咱們也偷偷瞧瞧去。」

  小茹心領神會,當即擱下茶盅與她出了廂房,悄悄繞到大堂的古董架子後面,窺視大堂裡的情形。

  杜阡陌一身青衣打扮,比起在禦學堂裡穿官服的模樣更為清俊了幾分。他的母親長相並不出色,看起來不過是一個普通婦人,也不知怎麼就生了這麼個出挑的兒子。

  「說好了是上等羊脂玉,」杜夫人很不滿意,「這個算什麼?」

  杜阡陌不解的問:「掌櫃,日前我挑了一對福瓜形狀的羊脂玉,已經付了訂金,怎麼換了這個?」

  「這對水滴羊脂玉也是極好的了,」藍掌櫃賠笑道:「上次我不在鋪子裡,夥計給大人說的價錢是誤報了的,我已責駡過他了。」

  「怎麼,是嫌我們給的錢少了?」杜夫人忿忿然,「既然付了訂金,哪有說改就改的道理。」

  「那個訂金只是這水滴羊脂玉的訂金,」藍掌櫃道,「還望杜大人與杜夫人見諒。」

  「掌櫃是打算坐地起價嗎?」杜阡陌蹙眉,「好,還請告訴我到底要多少銀兩才能換回上次那對?」

  藍掌櫃垂眸道:「不瞞大人說,那對福瓜的已經被人買走了……」

  福瓜?也是羊脂玉?會不會就是她今天買的這一對?

  安夏回眸望著小茹,小茹也猜到了,連忙拉著她的衣袖道——

  「公主稍安勿躁,這個時候千萬別露面。東西既然我們已經買了,也沒有讓的道理,若真讓了,杜大人說不定會覺得受辱,也不會領情的。」

  是的,因著姜尚宮一事,他絕不會接受她的好意。

  安夏當下抑住衝動,強止腳步。

  「買走了?」杜阡陌隱忍道:「好,掌櫃,請再進一對那樣的羊脂玉,無論多少價錢,我們照付便是。」

  藍掌櫃很為難,「杜大人,美玉可遇不可求,那本就是稀罕物,下次未必能再碰上。」

  杜阡陌聞言依然道:「還請掌櫃努力幫忙尋一尋,那是給母親祝壽的,總要合母親的心意才好。」

  藍掌櫃轉而勸說道:「杜夫人,這對水滴狀的其實成色不差,您不妨再考慮考慮?」

  杜夫人冷冷地道:「若是這個就不必了,我命苦,早年喪夫,好不容易把兒子拉扯大,原本指望他能好好孝敬我,想不到連一件壽辰禮物都不如意。」

  這話一出,安夏不由一楞。

  杜夫人也太不疼愛杜阡陌了,哪有當著外人的面這樣數落兒子的?不過是一件禮物罷了,有什麼大不了的?

  杜阡陌連忙道:「母親息怒,還請母親等等,待兒子再去尋一尋——」

  「你尋得到嗎?」杜夫人哼笑一聲,「就算尋到了,你有錢買嗎?就憑你那點微薄的俸祿?算了吧!」說完,她拂袖而去,扔下杜阡陌獨自在這店中。

  所有的人都沒料到她會如此大發雷霆,好半晌無語。

  藍掌櫃不由有些愧疚,輕聲道:「大人,都是小的的錯,下次……下次小的一定幫大人尋一對滿意的。」

  杜阡陌搖頭,「不必了,家母只是胸中氣憤難平,倒不見得真的是想要那對學脂玉。掌櫃你說的不錯,美玉可遇不可求,也是緣分。」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容。

  陽光透進窗子,照在他眉心略蹙的側顏上,引得安夏心中一陣憐惜。

  他身世可憐,父親早亡,母親待他又是這樣的態度,想來姜尚宮肯定是對他不錯,他才會常常到姜尚宮的故所去……

  安夏想起了杜澈。杜澈於她來說是天上璀璨的星,自己想為他做一點事情,卻總找不到可以幫得上他的地方,但現在另一個杜澈就在她眼前,這一次她終於可以對他施以援手了,畢竟現在她是公主,他是臣下,這樣的身分轉變,讓她可以在心疼他時,再也不是愛莫能助。

  馬車上,小茹見安夏沉思許久不語,怯怯地對她道:「公主,既然您已經向皇后娘娘稟報過了,好歹也要去聞遂公主府上一趟才是。」

  安夏回過神來,淡淡笑問:「怎麼,你怕我不願去了?」

  「奴婢是怕公主心情不太好……」小茹果然很懂得察言觀色。

  安夏淺笑道:「放心,這些利害我還是知曉的。一會兒到了皇長姊府上,若有什麼我做得不對的,你要及時提點才是。」

  小節寬解道:「公主放心,大公主為人隨和,待您也向來親近,不似別人。」

  這麼說來,聞遂公主倒是個好人?如此,她可以稍稍鬆口氣了。

  片刻之後,馬車停下,安夏輕掀車簾往外望去。

  看來宮裡早有人到聞遂公主這裡通傳過了,只見聞遂公主府門前站著一隊僕婢在等著迎接她。

  「給夏和公主請安——」說完,為首的一個嬤嬤主動上前來攙扶安夏,「大公主一早就聽說您要來,特意在花廳備了好些東西,只等著您呢。」

  安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來得遲了,害皇長姊久等。」

  「公主說的是哪裡話,」嬤嬤連忙笑道:「說來今兒也巧了,太子妃殿下也在呢。」

  「什麼?」安夏一怔,「皇嫂也在?」

  嬤嬤點頭,「今日太子宮中舉辦馬球賽,太子妃一向不喜熱鬧,說是出來躲個清靜。」

  楚音若與聞遂公主一向要好,從小就一塊在禦學堂裡讀書,關係就像是夏和跟元清那樣的閨中密友。

  安夏莞爾道:「我病了這麼久,還沒能拜見皇嫂呢,正巧。」

  嬤嬤領著僕婢一路將安夏迎進府裡,繞過充滿蔓蔓青蘿的遊廊,來到雕樑畫棟的花廳,只見兩位宮裝麗人正坐在桌前一邊飲茶,一邊說笑著。

  楚音若是難得一見的傾城美女,端泊容對她愛若珍寶,東宮唯她獨尊,並無側妃,因此安夏一見便知左邊這位衣飾更為華貴、容貌更為出眾的,就是楚音若。

  不過傳聞顯然有些誇大了,眼前的女子雖然十分漂亮,但傾國傾城倒未必見得,估計端泊容獨寵她是另有原因。她的父親楚太師把持國政多年,大概是有些政治上的利益。

  聞遂見安夏來了,起身笑道:「夏和來了,我方才還與你皇嫂說,怎麼從宮裡出來要行這半日?怕是迷路了。」

  「讓長姊和皇嫂久等了。」安夏屈膝要行禮,楚音若卻上前一把將她攙了起來——

  「妹妹不必多禮,你這病剛好,一跪一起可是要頭暈的。」

  「皇嫂,我已經好多了,」安夏滿懷歉意地道:「這些天沒能去給皇嫂請安,實在慚愧。」

  楚音若拉著她的手拍了拍,「這話倒是說反了,按理,你病著的時候,我和你皇兄該去看你才是,可太醫說你從前好多事都不太記得了,我和你皇兄就覺得該先讓你多加靜養。」

  安夏顧作懊惱,「是啊,腦子裡空空蕩蕩的,也不知從馬上摔下來怎麼就這般嚴重……」

  聞遂擺了擺手,「從前的事就別再提了,現在好了就成。」

  安夏笑道:「方才路過街口,我本想給皇姊買些禮物的,卻沒挑出什麼。」

  「怎麼,你又去街口的藍玉堂了?」聞遂很瞭解她。

  她點點頭,「對啊,好久沒去了。」

  聞遂調侃,「我說呢,怎麼半天了人都還沒到,原來又是去玩了。」

  楚音若亦笑道:「藍玉堂是賣珠寶首飾的吧?我也常去。」

  「原來皇嫂也常去啊……方才我還碰到了禦學堂的杜少傅,他在給他母親買壽辰禮物。」安夏趁機提起這事,希望能打探一二。

  「杜阡陌杜大人?」楚音若似乎對他頗為熟悉,「哦,對了,他家也住這附近吧?」

  聞遂十分意外,「這位杜大人很有名嗎?怎麼你們都認識?」

  楚音若道:「杜大人在宮裡當差,多少我也聽說過一些。」

  「昨兒聽父皇說要調杜少傅到禮部去呢。」安夏知道楚音若的父親楚太師在朝中勢力龐大,很多事情可以先探探她的口風。

  「是嗎?這倒是新鮮事,我和你皇兄都還不曾聽聞。」楚音若對此事不甚瞭解。

  安夏眨眨眼睛,「杜少傅仿佛家境不太好,方才聽他母親說,他的薪俸也很微薄。」

  楚音若道:「在宮裡當差自然是比不得朝中,若是去了禮部,或許會寬裕一些。」

  「夏和似乎對這位少傅的事格外上心啊……」一旁的聞遂似看出了些端倪,意味深長地笑著,「哦,我想起來了,據說禦學堂裡有一位才貌格外出眾的少傅,想必就是他了?」

  「一日為師,終身為……為師,」安夏不由有些結巴,「我方才看杜少傅境況窘迫,實在是同情得很。」

  「薪俸少一些也算不得窘迫吧?」楚音若也會意過來,笑看著她。

  安夏垂眸道:「方才他沒買到稱心的禮物,被他母親責駡呢,杜夫人也太嚴苛了些。」

  楚音若揣測道:「聽聞杜夫人年輕時就守寡,為了撫養兒子沒有再嫁,心中苦楚日積月累,脾氣總是不太好吧?」

  聞遂不解地道:「這也怪了,我們蕭國民風還算開化,並非不近人情之邦,她若再嫁,旁人還能嘲笑她不成?何必把氣撒在兒子身上。」

  「其中的原因外人哪裡知曉。」楚音若語氣無奈,「不過母子之間偶有間隙,也不是什麼大事,終歸一家人骨肉相連。」

  安夏覺得楚音若說話十分熨貼,聽著頗為順耳。看來她性子很不錯的,難怪太子會那麼喜歡她。

  聞遂忽然憶起了什麼,開口道:「對了,音若,你方才說有什麼好東西要送我?說了這一番話,倒是忘了。」

  「哦,打了支簪子,想著送你。」楚音若有些不好意思,「沒料到夏和也會來,早知道就打兩支了。」

  安夏連忙道:「皇嫂不必客氣,簪子我不缺的。」

  楚音若微笑著,「我那裡有一顆粉紅鑽,夏和戴著一定漂亮,其實做成鏈子戴在頸子上更好,可惜宮裡不流行戴鏈子,那就嵌在簪子上吧。」

  什麼?!安夏一驚,粉……粉紅鑽?她沒聽錯吧?

  聞遂先開口問:「粉紅鑽是什麼?」

  楚音若答道:「一種粉色的鑽石。」

  「鑽石是什麼石頭?」聞遂滿臉不解。

  「你看,」楚音若叫婢女捧了錦匣上來,開啟匣蓋,只見裡面有一支明晃晃的金簪,金簪上頭鑲著一顆極為閃爍的寶石,「就是這個,不過這個是白鑽,沒有顏色,我打算送給夏和的那個,略帶點粉紅。」

  「好明亮啊!」聞遂把簪子拿起來,仔細端詳,「像是寶石,卻比寶石通透。」

  楚音若介紹著,「它可比寶石剛硬多了,比如這琉璃燈罩,只需用它輕輕一劃,就會有裂紋。」

  聞遂大為驚訝,「是麼?這麼稀罕,到底是從哪里弄來的?」

  「這東西時下並不流行,因為人們還不知道它的好處,」楚音若指了指那根簪子,「或許將來會很值錢呢。」

  安夏整個人僵住了,簡直不敢相信這個時空居然有人在擺弄這些屬於她那個時代的東西。

  這說明了什麼?只是一個巧合嗎?楚音若……會不會與她一樣,來自同一個地方?

  安夏心中一驚,被自己這個想法嚇著了,但眼前的事實告訴她,的確有這可能,畢竟連京城第一珠寶閣都沒聽過的東西,她卻那麼清楚鑽石的特性。

  她說不清楚,只覺得此刻胸中是全然的錯愕,可當中還夾雜著一絲喜悅,因為在這陌生的境地,多一個同類就像多一個支撐。

  然而她的猜測準確嗎?她能對楚音若坦言自己的身分嗎?她又該如何坦言?

  萬般矛盾如百川激流,在她心裡碰撞交織……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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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01:10:3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少傅的秘密身分

  杜阡陌知道這個時候自家母親一定在繡花。他沏了一壺香茗,再配了可口的點心,親自端到杜夫人的屋裡。

  果然,杜夫人正拈著一把絲線,對著燈光挑顏色,看到杜阡陌進來,並不理會他,只低頭翻看圖冊上預備繡的花樣。

  婢女提醒道:「夫人,公子來了。」

  杜夫人冷著臉開口,「我雖然老了,卻還沒瞎。」頓了頓,她又道:「你先退下吧。」

  婢女戰戰兢兢地應了一聲「是」。

  杜夫人又道:「出去的時候把門關上。」

  婢女依照吩咐垂首離去。

  杜阡陌將茶點擱在桌上,緩緩上前給杜夫人請安,而後笑道:「母親近來描的花樣子越發鮮活了。」

  她瞥他一眼,「這裡沒有外人,你也不必一口一個母親,還是喚我姨媽吧。」

  他卻道:「養母為大,在孩兒眼裡,您就是我的母親。」

  她毫不領情,「你的母親是我那高貴美麗的姊姊,我哪裡配做你的母親呢。」

  杜阡陌眉間雖掠過一絲尷尬之色,但依舊好聲好氣地道:「兒子知道是兒子沒出息,今兒在藍玉堂讓母親失了顏面。」

  「你以為我真在乎那對羊脂玉?」杜夫人抬頭盯著他,「你也不必拿好話來哄我,我知道你心裡從來沒把我當過親娘。」

  「怎麼會?」他一怔,「母親這樣說,孩兒真的覺得委屈了……」

  「那我說的話,你為什麼不肯聽呢?」她皺著眉頭,「我叫你不要再到尚服局去,你可聽我的了?」

  杜阡陌沉默了好一陣子方辯解道:「那院落荒廢已久,有時候孩兒路過那裡,只是想去打掃打掃……」

  杜夫人焦急地道:「可你這樣會暴露自己的身分!」她揚高聲音,又道:「我叫你不要再跟崎國的使臣見面,你又可曾聽過我的?」

  「孩兒……」杜阡陌似乎一時間無言以對。

  「你若是真的鐵了心當我的兒子,就該拋去過往!」杜夫人瞪著他,「我養你到這麼大,不是要你去白白送死!」

  「但兒子的身體裡的的確確流著崎國的血……」他頓了頓,落寞地道:「我騙了所有的人,卻不能欺騙自己。」

  杜夫人怨道:「這都是姊姊年輕時惹出來的風流禍事!好端端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嫁了,豈不是能一生平安?

  她偏偏仗著自己美貌,以為能當上崎國王妃,誰知道被人始亂終棄,生下了你又不敢認你,將你扔給我,還妄想入宮能做一番大事,結果終究是死於非命!」

  「娘親她……」杜阡陌抿了抿唇,「她……也沒料到宮中如此險惡……」

  「她沒料到?」她挑眉,「她本想以繡了金鳳的禮服陷害宋婕妤,挑起宮中爭鬥,誰料引火焚身。呵,這就是你的親生母親,一個從來不肯安分的女人。」

  杜阡陌低下頭,胸前起伏不定,然而終究還是強抑住情緒,波瀾不興。

  「你還要繼續跟崎國使臣見面嗎?」她道:「雖然你是我養大的,可我不瞭解你,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

  你總是一副孝順聽話的模樣,不過我知道你從不曾聽過我的話。」

  他露出略帶苦澀的笑容,「兒子在母親的眼前,真是如此嗎?」

  「我只怕自己最終養了個禍害。」她緊盯著他,「你若執意與崎國的人來往,以後就不必再叫我母親,我還想安享晚年,不願有朝一日東窗事發,受你們母子拖累,不得善終。」

  他肯定地道:「母親放心,兒子再怎麼樣也會把一切處理妥當,絕不會連累母親。」

  「說到底,你還是忘不了自己崎國皇子的身分,可人家崎國承認你嗎?你與那使臣見了這麼多次面,他除了想利用你對付我蕭國,何曾給過你什麼?」杜夫人一臉恨鐵不成鋼。

  他沉默片刻後才道:「孩兒並非想得到什麼好處,也並非想做崎國皇子,只是上次與崎國使節見面時,不巧被夏和公主撞見了……」

  「什麼?」杜夫人一驚,「夏和公主?你和那使臣上次不是在京郊見面嗎,怎麼會撞見她?」

  杜阡陌語氣有些遲疑,「上次不知怎麼著,她出宮遊玩,正巧撞見我與崎國使節見面,好像是聽見了我們的談話才驚馬摔傷……」

  「那她知道你的真實身分了?」杜夫人立刻坐立不安,臉色難看。

  「夏和公主自從上次墜馬之後就失了記憶,太醫說,好多事情她都想不起來了。」

  她繼續追問,「那她可還記得這件事?」

  「她病癒後,兒子在禦學堂與她見過一次面,對答之中,她似乎確實不記得。」杜阡陌不能肯定,「不過也難說。」

  「這位夏和公主可不好惹……」杜夫人思忖後道:「上次你娘親就是栽在她的手裡,萬一她知曉了你的真實身分,豈會放過你。」

  「母親放心,」他道:「兒子會暗中觀察,步步為營,不會讓她有機會道出真相……」

  「你要如何?」她緊盯著他,「她若真想起了一切,你要將她如何?」

  杜阡陌答道:「兒子……暫時還沒想到。」

  杜夫人的眼神中有三分擔憂,更有七分恐懼,害怕他到時候真的會心狠手辣,為了自保不擇手段。

  他會嗎?

  或許連杜阡陌自己也無法給出答案,只能像他方才說的,走一步算一步,事態究竟會發展到怎樣的程度,要看上蒼是否眷顧,還要看他到時候的心境。

  說實話,他並不討厭夏和公主,在他眼中,她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任性女孩罷了,他並不想因為親生母親的死而遷怒於她,畢竟宮中風雲詭譎,人人都只是為了自保而已,但他也不能確定若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自己會不會與蛇蠍為伍……

  只盼那女孩永遠不要恢復記憶吧……只盼她是真的失憶。

  東宮,端泊容與楚音若的居所,宮裡最繁華的地方,每日來往的朝臣無數,甚至比蕭皇的養心殿還熱鬧,畢竟太子是未來的君王,懂得奉承的人都知道其中的利害。

  天氣格外明朗,安夏坐在步輦上,抬頭看著那高高的殿門,正如她想像中一般氣勢恢宏。這是她第一次拜訪東宮,不過她拜訪的並非端泊容,而是楚音若。

  自從上次在聞遂公主府中,安夏察覺到楚音若「非同一般」的身分,她想著日後一定要多與這位皇嫂親近,因為她們可能是「同類人」。

  楚音若早得到通報,知道夏安要來,已在偏殿準備妥當,要留她一同用午膳。

  今日楚音若以女主人的身分待客,打扮得素雅許多,亦顯得好親近許多。她極震事之道,深知穿著用度如何才算適宜,人人都說這位太子妃極能幹,光憑這些小事即能看出來。

  「給皇嫂請安——」安夏踏入門檻,施了一禮。

  楚音若笑盈盈地主動上前,「妹妹來了,也不知妹妹愛吃什麼,所以我叫禦膳房都備了一些,妹妹在我這裡不必拘束。」

  「皇嫂客氣。」安夏亦莞爾,「其實我方用過早膳沒多久,也吃不下什麼。」

  「那就先吃點果子。」楚音若道:「聽宋婕妤提過,妹妹愛吃荔枝,可巧也備了些荔枝冰。」

  「有勞皇嫂了。」安夏依著她坐到席前,眼見水晶盤子裡盛滿了夏季的水果,頓覺滿目清涼。

  楚音若為設宴助興,特意安排了絲竹弦樂,聽來卻不喧囂,反而頗有一絲悠遠清雅之意,風吹簾動之時,更顯韻味。

  安夏邊聽邊道:「聽聞皇嫂是修佛之人,這絲竹樂中的確有些禪意。」

  楚音若笑著說:「我不過是在水沁庵清修過一陣子,也談不上有什麼修為,養養心罷了。」

  傳言楚音若剛嫁給端泊容的時候不甚得寵,常與小妾爭風吃醋,被他勒令到水沁庵清修,沒想到回來以後像變了一個人,一舉奪回他的心,且東宮再無側室,說來很是奇怪。

  安夏猜測,在水沁庵的時候一定發生了什麼特別的事,假如楚音若真是與她來自同一時代的人,最有可能的就是在水沁庵的那陣子換了魂……

  「妹妹很羡慕皇嫂與皇兄能琴瑟和諧至此,」安夏趁機打探,「皇嫂可有什麼妙法子教教妹妹,日後出閣時也好有個準備。」

  楚音若打趣道:「怎麼,就想著嫁人了?是該跟你皇兄說說,請他為你張羅一門好親事了。」

  「皇嫂取笑人家……」安夏雙頰略添緋紅。

  「說到這夫妻相處之道嘛,」楚音若不再逗她,倒是換了正經顏色道:「別無其他,唯心而已。」

  唯心……而已?

  這話說來簡單,仔細想想,倒是萬般艱難,畢竟人心最是難測。

  安夏由衷稱讚道:「宮中細節多,東宮更是萬眾矚目之地,皇嫂這些年來不容易,著實厲害。」

  「妹妹過獎了。」楚音若淺笑,「不過心裡住著一個人,仿佛就有了支柱,再不容易,也有感到快樂的時候。」

  是嗎?喜歡一個人的力量真的會這麼強大?但她從前喜歡杜澈時,卻沒有這麼堅強……

  「對了,上次說過要送妹妹一顆粉紅鑽。」楚音若忽然憶起此事,吩咐一旁的宮女道:「雙寧,去把那個絲絨匣子取來。」

  名喚雙寧的掌事宮女應聲去了,沒過多久捧著一個極華麗的方匣奉上。

  「妹妹你看,這就是粉紅鑽,」楚音若對安夏道:「上次送給大公主的還沒這麼稀罕,鑽石裡頭帶點顏色的更值錢,比如黃鑽、綠鑽、藍鑽,而這粉紅鑽,最適合漂亮的姑娘家戴了。」

  安夏從絲絨包覆中取出那顆鑽石,心中有一絲微顫。這若在現代該是多麼價值連城的東西啊,只可惜到了這裡無人識貨。

  將夢寐以求的珍寶擱在掌心裡,就像是夢想落到了手中,安夏滿臉歡喜,「好漂亮,而且是心形的,我最喜歡心形的煉墜了。」

  「什麼?」楚音若一怔。

  安夏笑道:「煉墜啊!我想過了,不如就照皇嫂上次所言,做成煉墜子好了。」

  「心形?」楚音若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剛才說……心形?」

  「對啊。」她點頭。

  沒錯,她是故意這麼說的,心形是現代人才會懂得的詞,遙遠的古代哪裡知曉心是什麼形狀呢。假如楚音若能夠明瞭,那身分也就不言而喻了。

  楚音若重複道:「心形……心形……」

  看那臉色驟變的模樣,她應該是聽懂了吧?安夏思忖著接下來該說些什麼進一步確認楚音若的來歷,然而殿外卻傳來了太監的通傳之聲——

  「太子殿下駕到——」

  她回眸,只見一名俊雅英挺的男子踱進門來,華服金冠,儼然皇室貴胄的模樣。

  安夏上前屈膝行禮,「皇兄安好。」

  端泊容立刻伸手扶住她,「夏和,怎麼這般客氣?」

  她垂眸,「病了這一場,好久沒見皇兄,還怕皇兄與我生疏了呢。」

  「夏和好似與從前不太一樣,」他微笑著打量她,「病了這一場,老實了不少,還學會說這些客套話了。」

  一旁的楚音若清了清嗓子,莞爾道:「瞧瞧,你又打趣人家!別讓妹妹老站著,有話坐下來說吧。」

  「對對對,夏和病才好,別站著了。」端泊容拉著安夏一同坐到席邊,又端詳了一番她的氣色,方道:「妹妹看來是好多了,頭還疼不疼?」

  安夏回答,「有些事不太記得了,其餘的都還好。」

  他無所謂地笑了笑,「不記得就不記得了,記住的事太多也沒什麼好處。」

  這話倒是說得頗有智慧,安夏對他不由得生了些好感。從前傳言他與比南王端泊鳶爭儲君之位時頗用了些厲害的手段,現在覺得他也不像外面傳說的那般可怕。

  楚音若補充道:「對,好事呢就多記記,不愉快的事最好全忘光。」

  端泊容伸手點了點她的鼻子,「還是你會說話。」

  「這不是跟你學的嗎?」楚音若亦笑。

  看來這夫妻倆的感情的確不錯,當著她的面旁若無人地秀起恩愛來,難怪宮中人人提到他們都羡慕得不得了。

  「方才早朝之後,我去了一趟禦書房,」端泊容笑道:「正巧呢,父皇對我提起要給夏和挑選駙馬一事。」

  安夏不由瞪大眼睛,「駙馬?」這消息也太突然了,把她嚇了一跳。

  楚音若毫不意外,「妹妹也到了年紀,是該挑個如意郎君了。依父皇的意思,是挑個鄰邦皇子還是從朝中挑一個?」

  他道:「父皇哪裡捨得夏和遠嫁,自然是從朝中挑一個。」

  朝中?安夏的心裡仿佛微微一動,似乎想到了什麼,又不敢多想……

  「也要看妹妹是否中意才行。」楚音若說完,又問:「如今朝中有哪位新貴特別受人矚目麼?」

  他笑看著安夏,「要待夏和慢慢挑了,」接著又道:「不過熙淳倒是搶在了前面。」

  「熙淳公主?」楚音若不由意外,「怎麼,這挑駙馬的事也要一併嗎?」

  「今兒皇叔也在,父皇提到選駙馬的時候,皇叔忽然懇求父皇替熙淳做主賜婚。」

  楚音若問:「熙淳公主看上了哪家的公子啊?」

  他輕笑道:「說來夏和也認識,是你們禦學堂的杜少傅。」

  杜、杜阡陌?!

  安夏一驚,身子不由顫了一顫。

  「杜少傅?」楚音若想起了什麼,「哦……我似乎聽夏和提過。」

  安夏楞了楞,對了,那日在聞遂公主府上,她是曾提過杜阡陌的事,楚音若如此聰明,想必立刻能猜到一二。

  端泊容猜測著,「想來這杜少傅是個極俊美的人物,要不然熙淳怎麼會看上他。」

  楚音若又問:「所以父皇答應了?」

  他搖頭,「沒呢,父皇說杜少傅馬上要到禮部任職,等到任後再議。父皇還說,該先問問杜少傅的意思。」

  「確實該如此。」她十分認同,「婚姻大事最要緊的是兩情相悅,若杜少傅只是為了一個駙馬的名頭就應了此事,也沒什麼意思。」

  「我的看法與你相同。」端泊容對著她露出寵溺的一笑。

  安夏低下頭去,也不知是怕打擾別人秀恩愛還是因為心裡實在擔心得緊。

  倘若熙淳與杜阡陌真的紅線一牽,從今以後他就是別人的丈夫,她要見他一面,與他說上幾句話,還有機會嗎?他不再需要她的説明,畢竟能幫助他的自有他的妻子。

  一思及此,安夏就失落萬分,像心裡被割去了什麼似的。

  其實對她而言,他不過是個陌生人,只是她希望他們不要那麼陌生,至少在這一世能與他親近少許。但他依然如同遠在天邊的星辰嗎?他們終究是無緣嗎?

  安夏霎時之間坐立不安。

  不過聽楚音若那話外之音,似乎是在替她反對這門婚事……她聽錯了嗎?楚音若真的是在幫她嗎?

  假如她們真的是來自同一時空的人,楚音若又窺見了她的心思,的確有可能替她說話,但她不確定,畢竟方才的試探因為端泊容的到來被打斷了。

  她真的該好好想想,下一步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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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暗中贈禮被抓包

  做成耳墜子的羊脂玉戴在耳垂上,左右搖晃一下,滑過脖間,溫潤中帶著清涼。這個形狀很襯臉形,顯得臉比平時小了一圏,而且雪白輕透的顏色又襯得膚色格外嬌嫩。

  一旁的小茹問道:「小姐,會覺得很沉嗎?」

  「戴上了倒沒什麼感覺,」安夏笑道:「簡直完美。」

  藍玉堂的夥計端上茶水,「夏小姐滿意就好,掌櫃還擔心上次怠慢了夏小姐,臨走前叫小的一定要好好侍候。」

  安夏疑惑地問:「你們掌櫃又進貨去了?」

  夥計答道:「可不是嗎,沒歇兩天又走了。」

  小茹笑呵呵地道:「掌櫃真會賺錢。」

  「這次還真不是為了賺錢,」夥計猶豫片刻,坦言道:「上次那位禦學堂的杜大人也要一對這樣的羊脂玉,掌櫃的是出門替他尋去了。」

  「哦?」每一次聽到關於杜阡陌的事,都會讓安夏心念一動,「你們掌櫃與那杜大人交情頗深?」

  夥計搖頭,「並沒有……」

  安夏笑道:「可見掌櫃人品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我們掌櫃倒是與杜大人的母親相熟,」夥計道:「杜夫人年輕的時候與我們掌櫃是鄰居。」

  「哦?」安夏與小茹均感到意外。

  「夏小姐,我們掌櫃上次也不是故意怠慢您,」夥計解釋著,「是杜夫人也看上了這對羊脂玉,還付了訂金,掌櫃念著與她少時的情誼,不好拒絕。」

  「不過掌櫃最終還是把這對玉墜給了我。」安夏問道:「不怕杜夫人那邊不好交代嗎?」

  夥計皺著眉,「也只能對不住那邊了……掌櫃說,看夏小姐的穿戴用度,有些還是御用的東西,定是哪位公侯家的小姐,咱們可得罪不起。」

  呵呵,這夥計倒是老實,三言兩語便把實情統統招了。

  小茹表示理解,「這倒是把杜夫人給得罪了,難為你們掌櫃了。」

  「杜夫人也是一時生氣,過一陣子就好了,」夥計道:「從前有好幾次,她與掌櫃起口角,可沒幾天又說說笑笑的。」

  「是麼?」安夏一怔,「看來杜夫人確實與你們掌櫃頗有情誼啊。」唯有極熟悉的朋友才會一時吵吵鬧鬧,一時又合好如初。

  事情都辦完了,安夏起身,「時間不早了,小茹,我們也該回府。」她又道:「夥計,等掌櫃的回來,告訴他貨我們已經取了。」

  「一定,一定。」夥計將她們送至門口,「兩位慢走。」

  安夏上了馬車,沉默了好一陣子,忽然對小茹道,「把你的衫子脫下來。」

  「啊?」小茹瞠目,「公主,奴婢沒聽清——」

  安夏講得更清楚了,「把你的衫子脫下來,我穿,而我的衫子,你穿。」

  小茹連忙拒絕,「這怎麼行,公主,這是死罪!」

  安夏聞言笑了,「什麼死不死的,這又不是宮裝。」

  「公主為何要與奴婢換裝?」小茹不解,「覺得好玩?」

  安夏解釋道:「我要去杜大人府上一趟,把這對墜子送給杜夫人,所以得裝扮成奴婢的模樣,就說是藍玉堂的丫鬟。」

  「公主要把這對寶貝送給杜夫人?!」小茹大吃一驚。

  安夏一臉認真,「對啊,杜大人是我的老師,如今他要去禮部任職,臨走前總該送他一件禮物才是。」

  「可是……」小茹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又不好勸阻,「公主為何要親自去送?奴婢代勞便可,一會兒把車停在朱雀巷門口,奴婢跑一趟就行。」

  安夏搖頭,「有些話你說不清楚。」

  「什麼話?奴婢哪次傳話傳錯過?」小茹有些委屈。

  安夏意味深長地道:「好了,我可沒說你辦事不得力,只不過……有些話我得當面對杜夫人講。」

  小茹不好違逆,只得不情不願地與她換裝。

  沒多久,車子在朱雀巷口停穩,安夏下車後,叮囑小茹與車夫原地等她。

  來之前,她特意打聽過杜家的確切位址,聽說杜府門口種著一棵石榴樹。此時正值夏季,石榴樹的紅花已落,結著還很青澀的小小果子,她一眼就看到了那扇素木舊門。

  杜阡陌果然家境貧寒,從前還有姜尚宮資助一二,如今只怕極為艱難。

  她站定,敲了敲門扉。

  「誰啊?」

  安夏萬萬沒想到竟是杜夫人親自來應門,只見她身著家常布裙,無釵無飾,身邊也沒一個僕役,寒酸得很。

  看到安夏的時候,她臉上掠過微愕的神情,問道:「你……找誰?」

  安夏道:「奴婢是藍玉堂的,掌櫃讓奴婢來送東西。」

  「藍玉堂的?」杜夫人有些狐疑,「怎麼以前沒見過你?」

  「奴婢剛到鋪子裡做事沒多久,從前在掌櫃家裡當粗使丫鬟,夫人沒見過奴婢也是應當。」

  杜夫人猶豫了片刻方讓她進門,「進來吧。」

  安夏來到杜家廳堂,看了看四周。這裡雖不至於家徒四壁,可有些寥落,牆角處擺著繡架,應是杜夫人閒暇時在做針線。

  杜夫人道:「家裡的丫鬟買菜去了,沒人給你沏茶,望勿見怪。」

  「奴婢明裡敢呢,」安夏並沒有坐下,而是將錦墨給她,「這對墜子打成了耳環,掌櫃說上次杜大人付了訂金的。」

  杜夫人蹙眉,看了一眼那福瓜耳墜,尋思道:「這也怪了,他上次不是說已經被人買走了嗎?」

  安夏說出早先想好的說辭,「確實是被一戶公侯家的小姐看中了,可掌櫃的費盡口舌又把這玉墜子買了回來。掌櫃說,杜夫人過生辰是頂頂要緊的事,總該送一件趁心的禮物才是。」

  「他倒有心了。」杜夫人淡淡一笑,然而那笑容裡似乎摻雜著苦澀之意,「回頭代我謝謝他。」

  「掌櫃說他與您從前是鄰居,」安夏趁機道:「少時情誼,千金難換。」

  杜夫人楞住,「怎麼,他連這個都對你們說了?」頓了頓,她道:「沒錯,我與你們掌櫃……也有數十年的交情了。」

  安夏察言觀色,接著說:「所以啊,掌櫃本來還擔心會得罪那位公侯小姐,但為了夫人您,也是沒在怕的。」

  「你家夫人去世這些日子,你們掌櫃還過得好嗎?」杜夫人忽然有些感歎,「不知不覺竟也到了這把年紀……」

  哦,原來藍玉堂的掌櫃如今也是鰥居嗎?安夏答道:「也還好,不過上了年紀,還是缺人照顧。」

  杜夫人嚅囁道:「他……可還有續弦之意?」

  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安夏知道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之前聽聞杜夫人守寡多年,若真的心如止水,為何對兒子如此怨恨?想來還是覺得為兒子付出太多,失了再嫁的機會,胸中氣悶罷了。

  而那次在藍玉堂,眾目睽睽之下她竟不給杜阡陌分毫顏面,起初安夏十分詫異,現在聽聞了她與藍玉堂掌櫃的過往,倒也不覺得奇怪了。

  藍玉堂的掌櫃是她很在乎的人吧,所以她希望他也能在乎她的生辰,當她聽聞自己挑中的東西被他轉賣了之後,發脾氣是很自然的事,可當著眾人的面,她當然要隱藏這番情愫,只好拿兒子來撒氣。

  安夏回答,「這事要講緣分,掌櫃說,這把年紀要找個情投意合的人,實在是難,不如就先這樣過著吧。」

  「這個年紀要再找一個合適的人,確實難了……」杜夫人眼神中似有傷感,大概是勾起了什麼傷心事。

  安夏想,若能撮合這兩人,或許還真是一件美事,不過一切要做得不動聲色,否則依著杜夫人這脾氣,萬一覺得面子上過不去,把好意當成歹意,反而會壞事。

  「這位姑娘,還沒問你姓氏,」杜夫人似乎對她有些好感,「下次去藍玉堂見了,也好有個稱呼。」

  「奴婢……」安夏想著該怎麼圓這個謊,忽然院門吱呀一聲,外頭傳來杜阡陌的聲音——

  「母親,孩兒回來了。」

  安夏一驚,沒料到他回來得這麼早。她打聽過今兒他要去禮部一趟的,怎麼已經完事了?

  杜夫人道:「進來吧,有客人。」

  杜阡陌打起簾子,與安夏正好打了個照面,一時間楞住。

  杜夫人倒沒有起疑,只介紹道:「這位姑娘是藍掌櫃派來送東西的,上次那對羊脂玉,藍掌櫃特意勸客人讓給我們。」

  安夏趁著杜阡陌尚未說話,搶先一步向他施禮道:「杜大人,奴婢是藍玉堂跑腿的,初到府上,拜見大人。」

  杜阡陌怔了好一會兒方才猜到個大概,客氣地答道:「這位姑娘該怎麼稱呼?有勞了。」

  他應該暫時不會揭穿她,他那般沉著的人,沒弄清原委之前,肯定不會衝動行事。

  杜夫人附和道:「對啊,方才我還在問起這位姑娘的姓氏,也不知如何稱呼呢?」

  「奴婢……」安夏咬了咬唇,「奴婢姓安。」呵,她沒有說謊,她前世確實姓安。

  此刻在杜阡陌的眼中,她是怎樣的人呢?調皮搗蛋喜歡捉弄人的無聊公主嗎?他會不會因為此事對她心生厭惡?她又該如何向他解釋?

  她內心忐忑,連忙告辭。

  杜阡陌把她送到門外,也不知是什麼時辰了,只見日光很明亮,石榴樹在風中搖搖晃晃的,每一片葉子都像散發光暈一般。

  小巷又彎又長,沒什麼路人,將門一關,誰也聽不見他們倆的說話聲。

  他站定後注視著她,仿佛在等她開口。

  安夏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只是訕訕地笑著。

  他終於道:「公主,這裡不方便,在下就不給公主施禮了。」

  「少傅不必客氣,」安夏抿了抿嘴唇,「今日……打擾了。」

  「公主不打算解釋一二嗎?」他依舊面無表情,「在下著實不解。」

  安夏鼓起勇氣答道:「其實……那天在藍玉堂,我什麼都看見了。」

  杜阡陌眉間總算微動了一下,但只一瞬間便船過水無痕。他淡淡地問:「所以公主是一片好心,慷慨解囊?」

  「我本不知道這玉墜是少傅早訂下的,不想橫刀奪愛。」安夏說得合情合理,「況且少傅要去禮部上任了,總該送一件臨別禮物,以盡師生之情。」

  「公主有心了,」杜阡陌欠了欠身子,「不過這樣的小事,何敢勞煩公主親臨,隨便找個人跑趟腿就是了。」

  她道:「既是送禮,總得有誠意。」

  「若為表誠意,明日在禦學堂上送也是一樣的。」

  「其實……」她思忖著該如何應對,「我本不想讓少傅知曉此事,打算把禮悄悄一送便是了……」

  「若是這樣,隨便找個人跑腿也就是了。」他好像偏要問得她啞口無言一般,說了一圈又繞了回來。

  不得不承認,他還真是厲害,絕非三言兩言就可以敷衍,但她辭窮了,難道要被迫說自己是因為暗戀他,想多跟未來的婆婆套交情,所以才會如此嗎?

  那也太沒面子了!

  安夏手指有些微顫,心尖發抖,就像當初面對杜澈時一樣緊張。杜澈喜歡開玩笑,有一次,她誤喝了杜澈喝過的飲料,杜澈笑著對她說「這是間接接吻喲,小安安,你是不是暗戀我」,那一刻,她就像現在這般手足無措,不過杜阡陌讓她更倉皇,因為杜澈是熱的,而他是冷的。

  「少傅真的不明白嗎?」這一刻,她只能把他丟過來的球扔還給他,用似是而非的答案化解尷尬。

  他凝眉,沒料到她會如此說。

  她模棱兩可地道:「少傅應該明白的。」從前的夏和與他之間發生過什麼,她並不清楚,但從一些蛛絲螞跡來看,應該有過一番糾葛,所以夏和暗戀他的心情,他多少會有一些明瞭吧?假如完全沒有感覺,要麼他是天生木訥,要麼就是在裝傻。

  見他沒說話,安夏覺得此刻退場是最好的時機,開口道:「少傅,時辰不早,我該回宮了。」

  杜阡陌垂眸道:「在下恭送公主。」

  安夏道:「馬車就在巷口,少傅留步,我不想讓宮婢瞧見。」

  他應下,「如此就恕臣無禮了。」

  她沒有再多言,俐落地轉身而去,繞出巷口,背影很快就不見了。

  他則站在原地思忖良久,其實她的心思他多少有些懂得,依她外放的性子,從前明裡暗裡也不知表示過多少次,但他無論是顧忌身分還是顧忌別的,都不能有所回應。

  方才她話中有話,倒讓他有些忐忑,也不知她是否恢復了記憶,倘若想起了上次他在京郊與崎國使者見面的事……應該怎麼辦?

  她是公主,他總不至於將她殺人滅口吧?那豈不是給自己找了更大的麻煩。

  但倘若由著她憶起往事,他的身分就會暴露,到時候牽扯的可不止他一人,還有他的姨母……不,應該說是他的養母。他已經失去了一個母親,不能再讓另一個母親不得善終,這至少是身為男子的責任。

  杜阡陌思量著,一時也沒有想出對策,只得緩緩地回到院中。

  杜夫人沒有去用午膳,也不知何時站在了廳堂口,冷不防地問道:「客人已經送走了?」

  杜阡陌這才回過神來,連忙道:「是,已經走了。」

  杜夫人察覺到他的不對勁,問道:「怎麼這副神色?可是調任的事情有什麼不妥?」

  如此一問,倒讓他想起了另一樁麻煩。

  杜阡陌搖頭,「調任的事倒沒什麼不妥,然而……」他頓了頓才道:「過幾天是永澤王的壽辰。」

  「哦,」杜夫人不解,「那又如何?」

  「皇上要在宮裡替永澤王辦壽宴。」

  「這事跟你有什麼關係嗎?」她越發困惑,「宮裡的壽宴也歸禮部管嗎?」

  杜阡陌遲凝了一會兒,「到時候永澤王會請皇上為熙淳公主賜婚。」

  「哦,」她仍然不知這之中有什麼問題,「但這到底跟你有什麼關係?」

  他終於道:「據劉大人說,熙淳公主屬意于我。」

  「什麼?」杜夫人大吃一驚,「你……沒聽錯吧?」

  他澀笑道:「兒子會拿這樣的事開玩笑嗎?」

  她變了臉色,身子僵著,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問道:「兒子若為駙馬,母親會高興嗎?」

  杜夫人沒回答,卻道:「你……喜歡那熙淳公主嗎?」

  杜阡陌不語,他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她道:「若是當上駙馬,你的官途倒是會一路暢通。」

  「也不見得,歷朝怕駙馬篡權,都沒給過什麼要緊的職位。」

  「這都不要緊,關鍵在於你是否喜歡那熙淳公主。」杜夫人強調道:「到了我這年紀,越發明白找個知冷知熱的人才是正經。」

  是嗎?婚姻大事他從來沒有仔細想過,那好似離他很遙遠,因為他有太多重要的事必須先去完成。

  天下的女子在他看來都差不多,什麼叫知冷知熱,他不懂,也懶得多加琢磨,他實在太忙。

  「不過熙淳公主的母親是崎國人,」杜夫人道:「娶了她,或許對你日後認祖歸宗有好處。」

  他立刻道:「母親,兒子並沒有這樣想過。」

  杜夫人揮了揮手,「行,別說了,娶了公主至少咱們家不會再這般拮据。」她轉身準備離去,「我去瞧瞧桂香做的午飯如何了,這丫頭手腳真不勤快。」

  杜阡陌忽然胸中微澀,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困頓。

  熙淳公主的母親是崎國人,跟他有著同樣的血統,他答應了這樁婚事,也算是歸源了。

  不過他甘願嗎?

  他的確想恢復自己崎國皇子的身分,但並不打算利用誰,況且還是利用未來的妻子,若是那般,他會瞧不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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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為搶駙馬大打出手

  「公主,這樣的打扮是否太過了?」小茹擔心地望著安夏。

  安夏看著鏡中的自己,流光溢彩的盛大的禮服仿佛天境牡丹一般,華貴不凡,就算在最重要的節慶穿也算過頭,何況今天只是永澤王過壽辰。

  但今天是她病癒後第一次與宋婕妤出席宮宴,無論如何要撐足場面,況且最喜歡跟她作對的熙淳也會來,聽聞永澤王還會提起那件事……

  她得打起精神,光芒萬丈,才不至於一登場就失了氣勢。

  「若是李尚宮覺得我這身打扮沒有失了禮儀,我就穿這樣了。」安夏瞥了一眼一旁的李尚宮。

  「倒不至於違了禮制。」李尚宮雖覺得不太妥當,卻不敢反駁。

  這些日子安夏的態度逐漸強勢起來了,李尚宮也開始對她有所畏懼。宮人大多欺軟怕硬,她明白若不想被欺,自己就絕不能當軟柿子,行事一改初穿越來的低調作風。

  她道:「既然如此,那就擺駕華延殿吧。」

  華延殿是宮裡歷來設宴的地方,此刻已經佈置得花團錦簇,酒席齊備,笙簫四起。

  安夏到時,端泊容與楚音若早已在列,聞遂公主也攜駙馬回宮,正與永澤王一家說笑著。

  她與宋婕妤略向諸人施完禮便依桌坐定,正好借著這個時機仔細打量了一番永澤王妃。

  永澤王妃雖說出身高貴,但崎國畢竟是蠻夷之邦,談吐作派甚是豪放,怪不得熙淳隨著母親從不拘束。

  此時,太監傳報導:「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眾人立刻停止笑語寒暄,紛紛起身行禮。

  「諸位皆是自家人,今日家宴都自在些。」蕭皇攜著皇后登上首席,一向嚴肅的他難得臉上盡現和藹之色。

  永澤王舉起酒杯道:「今日聖上特在宮中為臣弟設宴,臣弟受主隆恩無以回報,只能先幹三杯為敬。」

  「你年紀也大了,酒喝太多不好,」蕭皇看著他,「難得朕給你過一次生日,往年雜事繁多,都給忘了。」

  永澤王一臉笑意,「聖上往年給臣弟的賞賜多不勝數,哪一年沒惦記著臣弟呢。」

  「正好今年還沒給你送禮呢,」蕭皇豪氣地道:「想要什麼就說,朕給你現場辦成。」

  「臣弟……」永澤王回頭看了永澤王妃一眼,見她對他微微點了點頭,他方繼續道:「臣弟希望皇上能給熙淳賜一門婚事。」

  熙淳立刻雙頰緋紅,滿心雀躍的模樣。

  蕭皇問道:「哦,熙淳可有意中人了?」

  永澤王回答,「臣弟上次對聖上提過,就是禦學堂的少傅,最近要調任到禮部的侍郎杜阡陌。」

  蕭皇點點頭,「哦,對,你是提過,但不知他本人意願如何?」

  永澤王自信地道:「聖上若賜婚,他當然是願意的,況且他在禦學堂任教,早與熙淳相熟。」

  「總該等朕當面問問他本人,」蕭皇笑道:「朕也並非古板之人,是否門當戶對並不要緊,關鍵是孩子們要兩情相悅。」

  「是,是。」永澤王亦笑道:「臣弟心急了,還等聖上親自召見他之後再定奪吧。」

  一旁的皇后忽然道:「提到孩子們的婚事,臣妾倒想起了另一樁。」

  「哦,皇后也要牽一回紅線嗎?」蕭皇微笑。

  「前幾天崎國使者攜夫人入宮覲見,對臣妾提起當年的崎國皇子拓跋修雲。」皇后問:「皇上對此人可還有印象?」

  「拓跋修雲……」蕭皇回憶片刻才道:「哦,是當年來我朝做質子的拓跋修雲嗎?」

  皇后笑著點頭,「對,正是他。當年他入我蕭國做質子,在這宮裡一待便是五年,與夏和、熙淳也算是一道長大的。」

  「嗯,朕記得他,端端正正的模樣,書也讀得不錯。」

  皇后把知道的消息告訴他,「使節說,那位修雲皇子回到崎國後頗受國君重視,近日有立他為太子的可能。」

  「不錯啊,也算是我們蕭國調教出來的人物。」蕭皇語氣欣慰,「沒白耽誤了他那五年。」

  「使節還說……」皇后頓了頓之後道:「那位修雲皇子自幼暗慕我們夏和,若真能入主東宮,屆時會攜傾國聘禮求婚夏和。」

  「什麼?」蕭皇不由一怔。

  啊?安夏亦愣住。這怎麼扯到她頭上來了?什麼拓跋修雲啊,她聽都沒聽過……

  「皇上,這是喜事啊!」永澤王歡喜地道:「崎國若有意與我朝示好,兩國邊關數蔔年來的紛爭便可平息,若夏和公主真能入崎國為後,從此以後兩國更是裙脈相連。」

  搞什麼!安夏心中一股慍意油然而起。本來永澤王強行把熙淳與杜阡陌湊成一對她就暗中不悅,現下這老頭居然還想插手她的婚事!

  她向來最討厭拿女子當犠牲品的故事,哪怕是唐朝那等繁華盛世與吐蕃的和親歷史世人皆稱讚,她都厭惡得不得了,現在這種事要降臨到她頭上,她哪裡按捺得住,當即站起來道:「父皇——趁著今日這良辰華宴,女兒也想懇請父皇替女兒訂一門婚事。」

  她此言一出,四下一片譁然,宋婕妤始料不及,慌了神色,蕭皇卻仿佛來了興趣,笑道:「怎麼,夏和也有意中人了?誰啊,說與父皇聽聽。」

  安夏賣著關子,「此人父皇知道的,方才有人提過。」

  「怎麼,你真打算嫁到崎國去不成?」蕭皇蹙了蹙眉。

  她不疾不徐,微微笑道:「父皇,兒臣指的是杜少傅。」

  四周頓時陷入一片沉默,所有人都驚呆了,楞楞地看著她,就連蕭皇都怔了半晌。

  「夏和,你說什麼?」蕭皇試圖確認,「父皇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她朗聲回答,「兒臣喜歡杜少傅,想嫁給他。」

  現場安靜得落針可聞,蕭皇一時無言以對。

  唯有熙淳最先緩過神來,拍案而起,「夏和!你是什麼意思?」

  安夏轉身瞧著她,「就是你剛才聽到的意思。」

  「你故意跟我作、作對是不是?」熙淳氣得都有點結巴了,「我父王才剛懇請聖上賜婚,你就搗亂!」

  「搗亂?我可沒這閑功夫,」安夏道:「這不,皇后娘娘在討論我的婚姻大事,既然父皇問我,我就如實回答。」

  熙淳又急又怒,「你明明與拓跋修雲是青梅竹馬,從小就屬意於他,卻故意跟我搶杜少傅,這不是搗亂是什麼?」

  「我與拓跋修雲是青梅竹馬?」安夏冷笑,「若說一塊兒在宮裡長大,你也是啊,怎麼青梅竹馬這個詞就單用在我身上?」

  熙淳嘟著嘴道:「我又不喜歡他……算起來他還是我的表哥呢,我只把他當表哥!」

  「哦,你只把他當表哥,我就得從小屬意於他?」安夏輕哼,故意挑釁道:「我乃蕭國堂堂公主,要嫁也不會嫁到那窮山惡水的蠻夷之地,變得像你一樣野蠻!」她要把現場鬧得一團亂,扯開和親之事。

  「你說誰野蠻?」熙淳怒不可遏,一個箭步撲了上來,揪住安夏的衣袖,「你再說一遍!」

  安夏睨著她,「看看,此等行徑,還說不野蠻?」

  「你……」熙淳伸手去抓安夏的頭髮。這兩個公主從小打架就打慣了,估計是習慣動作。

  安夏不甘示弱,反手給了熙淳一個巴掌,耳光響亮,啪的一下,震得諸人反應不過來。

  「你……」熙淳捂住火辣辣的臉頰,「你敢……打我?」

  安夏不以為意,「誰在這華延殿撒野,我就打誰。」

  「母親!」熙淳哇一下哭了,「母親,您看,她敢打孩兒!」

  永澤王妃立刻向蕭皇跪下,「皇上,夏和公主出言不遜,詆毀我崎國為蠻夷之邦,還動手打了熙淳,請皇上做主啊!」

  「皇上,」宋婕妤亦跪倒在地,顫聲道:「夏和不是存心的,請皇上明鑒……」

  「太不象話了!」皇后面色不悅,顯然並不打算維護夏和與宋婕妤,但她也素來看不起永澤王妃母女,當下只厲聲喝道:「好端端的壽宴被鬧成什麼樣子!」

  蕭皇並不作聲,把這一切看在眼裡,眼神深沉,誰也瞧不出他在想什麼。

  安夏揣摩,蕭皇其實是站在親生女兒這一邊的,畢竟他不願意寶貝夏和遠嫁,至於會不會同意她與杜阡陌的婚事則未必,畢竟他也要顧及永澤王的面子。

  「聖上,」永澤王連忙出來打圓場,「臣弟教女無方,還請聖上體恤,想來夏和公主也是一時情急,言辭忘了斟酌,今日看在臣弟過生辰的面上,聖上就平息了此事吧。」

  蕭皇終於道:「好了,都起來吧,鬧成這樣是不象話,朕還想再喝幾杯酒呢。」

  熙淳依舊哭個不停,永澤王妃對她使了個眼色,暗示她不要再鬧。

  安夏則一派冷靜,暗中觀察著每一個人。這個時候摸清每一個人的態度,對她的未來會有幫助。

  此時,楚音若上前,「父皇,臣媳瞧兩位妹妹的妝都有些花了,不如先到臣媳那裡去補妝更衣,一會兒再回來陪父皇多喝幾杯酒,父皇以為如何?」

  聞遂不愧是楚音若的閨中密友,立即明白她的意思,附和道:「對啊,父皇,先讓她們倆去更衣吧,兒臣也去幫幫忙。」

  蕭皇點頭道:「好,音若辦事向來最得朕心,你們先去吧。」

  楚音若的確說話最受蕭皇重視,也從無人敢反駁。

  端泊容對她頷首示意,目光中皆是贊許。

  楚音若對夏和道:「妹妹,咱們走吧,讓嫂嫂替你挽個新鮮的髮髻。熙淳,我那裡有剛調好的胭脂,是你是喜歡的薔薇色,不去看看嗎?」如此給足了臺階,知趣的人都會接受的。

  安夏乖巧一笑。

  楚音若身邊的雙寧果然手巧,淩亂的髮髻三下兩下便挽好,再插上簪子,倒比原來梳的更漂亮。

  雙寧從前在王府的時候就是楚音若的心腹,現在跟著楚羃入主東宮,宮裡至少有一半的人爭相巴結討好她,她親自來為安夏梳髻,可見東宮對安夏的禮遇。

  安夏對著鏡子瞧了又瞧。

  楚音若在一旁喝茶,見狀笑問:「如何?還滿意嗎?」

  她輕聲道:「也不知熙淳如何了,心情平復了沒有?」

  楚音若道:「放心,有你皇長姊在偏殿陪著她,這會兒肯定早就破涕為笑,在把玩那些新調的胭脂呢。」

  安夏不解地看著她,「我還以為皇嫂會勸我倆和好呢。」

  楚音若淺笑著,「你們倆都在氣頭上,這個時候哪裡真能和睦呢,我也不會強人所難。」

  楚音若行為處事十分得宜,知道安夏和熙淳這矛盾一時間無法化解,入了東宮便將她倆隔開,一個去了偏殿,一個留在寢殿。聞遂也是個明白人,適時當了幫手,一場風波終於化為無形。

  楚音若忽然吩咐道:「雙寧,你先出去吧,我有話要對她講。」

  雙寧點點頭,領著宮婢們離去。

  寢殿的長門輕輕一關,四周頓時封閉如一個密室。

  安夏猛地意識到楚音若或許是有什麼極重要的事要與她密談,忙問:「嫂嫂有什麼吩咐?」

  「夏和,你病了這一場,我本覺得你性子有些變了,」楚音若依舊如平常般微笑道:「不過方才你與熙淳劍拔弩張的模樣,倒又像回到了從前。」

  呵呵,好像是的,本來她以為自己只是一個膽小怕事的普通女孩,想不到竟也有跋扈張揚的一面。是假裝公主裝得久了,染上這刁蠻的習性,還是本來的夏和就有一部靈魂殘留在她身上,漸漸與原本的她融合在一起?

  楚音若突然問:「另一個你去了哪裡呢?」

  她的問題有些奇怪,安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什麼?」

  「你到這裡成為了夏和公主,那原來的她呢?去了哪裡?」楚音若斂去笑容,凝視著她。

  安夏心裡頓時忐忑不安,這樣僻靜的所在,還有楚音若那意味深長的眼神,讓她莫名緊張。

  「心形這個詞不該出現在這個時代,因為這個時代的人沒見過心長什麼樣,或許有人知道,比如開膛破肚的劊子手,但絕對不會用這個詞來形容漂亮的首飾。」楚音若定睛看著安夏,「夏和,你是不是跟我一樣來自未來?」

  雖然安夏早有心理準備,也早猜到了楚音若的真實身分,但這突如其來的坦白還是讓她不知所措。

  「嫂嫂……」她想說些什麼,但喉間竟似被什麼梗住,說不出話來。

  「我在水沁庵清修的那段時日便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楚音若問:「你呢?是病了這一場之後嗎?」

  安夏抿唇,點了點頭。

  「那麼從前的夏和呢?」她壓低聲音,「你把她的屍體……藏在哪裡了?」

  「什麼?」安夏一臉茫然,「什麼屍體?」

  「難道你不是——」她楞怔兩秒,隨即領悟道:「原來你與我不同……」

  「什麼?什麼不同?」安夏依舊沒有聽懂。

  「你只是魂魄來到這裡,借用了夏和的軀殼,對吧?」楚音若微微歎一口氣,「原來如此,看來我倆還是不太一樣……」

  安夏疑惑地問道:「那……嫂嫂你是怎樣呢?」

  「說來話長,日後再告訴你吧。」楚音若苦笑道:「還是你這樣好,省了許多麻煩。」

  「可是我一直沒有弄明白,原來夏和公主的魂魄去了哪裡?是魂飛魄散了還是去了另一個時空?」安夏垂眸,「一想到這件事,我就愧疚得很。」

  楚音若開解著,「何必愧疚呢?你不也是一樣,現代的軀體裡或許正住著別人。」

  也對,一換一移其實很公平,她誰也不欠,只是從前那樣平凡的她搖身變成了公主,好像是有點佔便宜。

  「自從玄華走後,我就沒了同類,」楚音若輕輕拉住安夏的手,「還好你來了,就像是這世上我唯一的親人,夏和,你讓我滿心歡喜。」

  玄華是誰?安夏本想問一問,不過那大概是另一假很長的故事,日後再慢慢問她吧,此時此刻她不願多言。

  這個世間漸漸變得不再陌生,安全感增加了一分又一分,熟悉的人和事越多,就越讓她安心,何況現在多了皇嫂這個八面玲瓏、手段高明的穿越人同伴,她好像找到了最最得力的依靠。

  聽說昨日永澤王的壽宴鬧出了一場風波,具體是因為何事,宮中諱莫如深,不過杜阡陌已風聞那事跟他有些關係。

  難怪今天下了早朝蕭皇便傳口諭說要見他,且傳旨的太監說並不是去禦書房,只在宮中一所水榭面聖,可見要談的也並非政事。

  杜阡陌授完禦學堂的課就來到水榭,只見蕭皇早已在賞荷飲茶。

  他快步上前施禮,「給聖上請安。」

  蕭皇笑道:「嗯,你來得正好,這茶正泡得出味。來人,給杜少傅徹一杯。」

  太監托著茶盤過來,杜阡陌端起茶盞,站立著淺飲了一口。

  「坐吧,」蕭皇瞧著他,「不必拘謹。」

  「謝聖上。」杜阡陌就著一旁的椅子坐下,身子仍筆挺著。

  蕭皇笑道:「今日朕才瞧清你,果然是相貌清俊,怪不得夏和與熙淳都傾心於你。」

  夏和與熙淳?他知道永澤王請蕭皇賜婚一事,但是夏和公主……

  杜阡陌蹙了蹙眉。

  蕭皇注意到他的神情,問道:「怎麼,很意外嗎?她們的心思你難道從不知曉?」

  杜阡陌多少還是猜到了一些,然而猜測並不等於證實,當答案真的出現,就像天上的流雲落了地,還是會讓人詫異。他答道:「臣不知。」

  「是不知還是不敢?」蕭皇依舊打量著他,「朕發現你很沉著啊,雖然神情微動,但大體波瀾不驚,很是難得。」

  杜阡陌回答得十分謹慎,「不知,也不敢。兩位公主何等尊貴,微臣豈敢多思。」

  蕭皇又問:「她們倆都是性子外放之人,從前在禦學堂沒向你表露過什麼?」

  杜阡陌輕聲道:「兩位公主雖然性子外放,但畢竟是皇家公主,凡事也知收斂,微臣也很少在意這些兒女情長之事。」

  蕭皇點頭,「朕知道你一向勤懇,心思肯定不會放在風花雪月之上,就此來說,朕對你還是有幾分欣賞,願意把公主嫁給你。」

  「聖上……」杜阡陌一怔,連忙起身道:「臣惶恐……」

  「你先不必多言,聽朕把話說完,」蕭皇道:「朕知道你家境不太好,從前還有一個犯過事的姨母,不過朕挑駙馬倒不在意這些,只要人長得端正,行為也端正,朕就覺得夠了,關鍵在於公主喜歡你。」

  杜阡陌沉默著。假如蕭皇獲知他的真實身分,還會不會這樣寬容地看他?定會視他為洪水猛獸吧……

  蕭皇徵詢著他的意見,「你呢?給朕一句話實話,夏和與熙淳,你更屬意誰?」

  這問題如此坦白,杜阡陌不好再敷衍搪塞,只好道:「兩位公主都是可愛之人,在微臣眼中都只是把她們當學生、當孩子。」

  「當孩子?」蕭皇不由得笑了,「你也不見得比她們大多少。」

  「微臣一日為師,便知為師之責,心裡自然而然把她們都當成孩子。」

  「看來你還真是個不解風情的,」蕭皇歎了一口氣,「你好歹是七尺男兒,也到了該婚配的年紀,怎麼還這麼不開竅?朕再問你,難道你從來沒想過未來的妻子該是何模樣嗎?」

  「微臣……」說真的,他確實沒有想過,「微臣一邊忙著學堂裡的事,一邊還要照顧母親,實在無暇多慮。」

  「真是塊木頭!換了別人,遇到這樣天大的喜事,還不早就樂翻天了,你卻一臉愁苦之色。」蕭皇似乎覺得有趣,又笑起來,「好,你先多跟她們相處相處,婚事日後再議。」

  聞言,杜阡陌道:「微臣不日就調任禮部,怕是沒有機會再與兩位公主相處了。」

  蕭皇不以為意,「朕又沒讓你們在禦學堂相處。」

  杜阡陌困惑。

  蕭皇內心已有決定,「朕特准讓兩位公主分別到宮外與你見面,直到你確定自己喜歡的是誰,便娶誰。」

  杜阡陌聽完十分錯愕,「不……聖上,微臣何幸,膽敢如此?」

  「在禦學堂裡,你把她們當學生;在宮裡,你把她們當公主,恐怕也只有在外邊你才能察覺到自己的真心。」蕭皇饒有興致的看著他。

  「聖上何以如此垂青微臣?」他大為不解,「此事關係公主們的清譽,豈能任由微臣在宮外與她們見面?」

  蕭皇沉默片刻,肅然道:「朕最疼愛夏和,此次她與熙淳相爭,中間還要顧及永澤王的面子,朕實在頭疼。

  如果這樣能幫朕妥善解決此事,兩位公主之中又有一人能嫁給她心儀的男子,豈不是很好嗎?朕覺得不必拘泥於小節。」

  都說蕭皇行事殘酷,但杜阡陌發現那淩厲的外表下卻也有一顆慈愛之心,而且這番說辭情理倶在,足見他的心胸與深謀遠慮。作為一國之君,蕭皇果然有他的過人之處。

  杜阡陌一直對蕭皇有偏見,此刻倒是生出一絲敬佩來,雖然他還沒有想過該如何與兩位公主相處,以及要不要做這個仿佛「喜從天降」的駙馬……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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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01:11:3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光明正大的約會

  「什麼?」安夏不由怔住,「蕭皇居然會允許我與杜少傅約會?」

  楚音若糾正她,「是父皇,別說漏了,給別人聽見。」

  「父皇……」安夏抿了抿唇,「居然會允許我和熙淳——單獨跟杜少傅約會?」

  楚音若笑道:「約會這個詞最好也別用,太現代了。」

  現在每天下午安夏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到東宮裡跟楚音若聊天,聊一些只有她們才聽得懂的話。在這裡她可以無所不談,卸下所有的偽裝,變回真正的自己。

  安夏擔憂地道:「這事太蹊蹺了,我總覺得透著古怪……」

  「有什麼奇怪的,」楚音若語氣輕鬆,「你啊,是不瞭解父皇的為人,他行事向來不受拘束。」

  「再怎麼樣也是帝王,有那麼開明嗎?難道不怕女兒的名譽受損?」安夏百般不解。

  「依我看,他確實是疼你,一心想幫你找個好駙馬。」楚音想了想後道:「說來,聞遂的駙馬家勢不算太顯赫,但婚後夫妻琴瑟和諧,頗得世人羡慕,或許蕭皇也希望你能如此吧。」

  安夏沉默著,有些恍惚,不知該如何應對這一切。

  就算蕭皇格外開恩,給她出宮約會的自由,但她真能就此俘獲杜阡陌的心嗎?就算沒有熙淳這個對手,她也未必能得到他的青睞。

  楚音若猜到她的顧慮,問道:「怎麼?沒信心?」

  「我以前……沒談過戀愛。」安夏低聲回答。

  「那有什麼關係,」楚音若笑意更甚,「我到這裡來之前也沒談過戀愛,不過這並不妨礙我順利變成太子妃。」

  「你跟太子有緣分,」安夏歎一口氣,「杜阡陌可沒這麼好接近,直到現在我也不清楚他到底是什麼個性……」

  「唯心而已。」楚音若笑著,「你忘了我跟你說過,男女之間的相處,唯心而已。」

  安夏苦著臉。道理她都明白,可是具體該怎麼做,她真的不懂,每一次面對杜阡陌,她都緊張無措,越是想弄清他在想什麼,就越是迷惑。他對她而言就像是傍晚的風,從指尖劃過時有一點感覺,卻什麼也捕捉不到。

  「娘娘,」雙寧的聲音自門外響起,「娘娘叫奴婢打聽的事,奴婢已經打聽到了。」

  「進來吧。」

  雙寧推開門進來,又謹慎地將門關上。

  楚音若看著她,「說吧。」

  雙寧道:「方才永澤王府的人通了消息,說明日熙淳公主會請杜少傅去王府賞花。」

  安夏一楞,「什麼?」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楚音若莞爾,「所以我叫雙寧去打聽了一番。」

  安夏聞言十分感動,她真的很感激上天在她最無助的時候給了她這樣的朋友,楚音若果然是她強大的靠山。

  雙寧又道:「明日熙淳公主不僅請了杜少傅,還請了杜少傅的母親。」

  杜夫人?呵,不得不承認,她的情敵腦子還挺靈光的,動作也挺快,蕭皇才剛下旨,熙淳就搶在她前頭占了先機。

  楚音若提醒著,「熙淳果然不容小覷,有這樣的對手,你可得當心了。」

  安夏不以為意,「不就是賞花嗎,我也可以請杜少傅跟他母親去賞花。」

  楚音若給她意見,「別人做過的事,再做就沒意思了,你得棋高一著才行。」

  她卻堅持道:「不,還是賞花。」

  「花都一樣的,就算是宮裡的花,也不見得比永澤王府的開得好。」楚音若一臉好奇,「但瞧你這胸有成竹的模樣,倒像是有了好點子?」

  安夏不答反問,「嫂嫂,能容我去尚服局一趟嗎?」

  「這跟賞花有關嗎?」楚音若猜測著。

  安夏拉著她的手道:「無論我從尚服局裡拿走了什麼,還請嫂嫂在皇后娘娘面前替我說情,別責罰我才好。」

  楚音若笑著答應,「這倒不是問題,為了你的婚事,皇后娘娘也不敢說什麼,不過我實在猜不出這跟賞花到底有什麼關係?」

  安夏賣個關子,並沒有立刻回答。

  她沒有把握一定能贏,但她會竭盡全力讓他多她看一眼,只要多一分青睞,多一分好感,她離他的心也就更近一步。假如男女之情真的是唯心而已,她也只能靠這樣的笨法子一點一滴去爭取他的心。

  這距離相愛還很遠,但無論如何,蕭皇給了機會讓他們相處,他們至少能瞭解彼此,這就夠了。

  杜夫人擔憂地道:「皇上怎麼頒了這般古怪的旨意?」

  杜阡陌解釋道:「此事牽涉兩位公主還有永澤王的顏面,皇上只是想找個人幫他解決麻煩。」

  她問:「燙手山芋扔到了你這裡,你真能接得住嗎?」

  「接不住也得接,」他微微一笑,「反正已經如此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她蹙眉道:「今日去王府賞花,我也沒來得及做一身像樣的衣裳,真怕失了禮數。」

  他安撫道:「咱們家家境本來就不顯赫,王府那邊應該不會介意。」

  杜夫人歎了一口氣,拿出匣中那對羊脂玉耳環鄭重地戴上。

  杜阡陌看著那對耳環,忽然想起那個送耳環的女孩在他家門前的石榴樹下,笑盈盈地看著他,因陽光明亮,她的眼眸如水映日,波光流轉。人人都說她張揚跋扈,但當時她一副丫鬟打扮,模樣乖巧羞怯,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姑娘。

  如果非要在她和熙淳公主之間做選擇,他寧可選她,不為別的,單就她送耳環的這一片心意,便讓他有些感動。

  「說來這永澤王府也有些奇怪,」杜夫人有些不解,「就算熙淳公主真的喜歡你,但永澤王爺居然會親自去向聖上請求賜婚,永澤王妃也不反對,這……就算你人品再出眾也不太可能,那畢竟是眼高於頂的永澤王府啊……」

  其實杜阡陌也十分費解,按理,面對婚姻大事,永澤王和王妃不會由著女兒任性,他們此番卻像是跟著女兒一塊任性。

  「難道……」杜夫人壓低聲音,「他們已經知曉了你的身分?」

  不會吧?他的身分一直是個秘密,他的父親從沒承認過他……

  此時,屋外傳來奴婢桂香的聲音——

  「夫人、公子,王府派來的馬車已經在門外了。」

  「咱們走吧,」杜夫人站起來,「到王府細聽他們的口風,應該可以聽出個端倪。」

  杜阡陌頷首,扶著杜夫人出門,上了馬車一路往永澤王府行去。

  行人看到永澤王府的車輦紛紛讓道,馬車迅速穿過長街,沒過多久他們來到永澤王府門前。

  永澤王府門前早有僕婢守侯,令人出乎意料的是,熙淳竟親自來迎接他們。

  杜夫人一見到熙淳,不必猜測,光從那華麗衣飾看出對方身分,立刻攜杜阡陌長跪施禮,「給公主請安——」

  「夫人免禮。」熙淳笑道:「杜少傅,快,快扶夫人起來吧。」

  杜阡陌與杜夫人依舊行了禮方才起身。

  熙淳笑盈盈地道:「少傅與夫人不必拘束,今日我父王與母妃並不在家,獨我在花廳設宴招待兩位。」熙淳想得周到,料定永澤王和王妃在場,此番見面必是不會自在,所以做了如此安排。

  「兩位這邊請。」熙淳引著他們穿過遊廊,此刻正值夏季群芳爭豔之際,花園裡奇花異草,芳香環繞,嫣紅姹紫,蜂蝶熱鬧。

  熙淳找了個話題,問道「也不知平素少傅與夫人都喜歡什麼花?」

  杜阡陌淡淡地答道:「也不拘什麼花。」

  她淺笑道:「我看少傅在學堂裡常看一本古辭,其中有不少讚歎蘭草的詩篇,本以為少傅獨愛蘭花。」

  他道:「蘭花高潔獨立,自古文人皆愛,只是這個時節蘭花已枯萎了。」

  「也不見得。」熙淳神秘一笑,「夫人呢?可愛蘭花?」

  杜夫人應道:「自然是喜歡的,家裡也種了好幾盆,不過春天才開呢。」

  說話間,已經到達花廳,不必熙淳吩咐,已有奴婢端上茶點。

  熙淳不再賣關子,直接道:「今日我倒是想請兩位賞一賞崎國的蘭花。」

  「崎國的蘭花?」杜夫人一怔。

  「這個時季,崎國亦有蘭花?」杜阡陌亦覺得意外。

  熙淳朗聲道:「端上來吧——」

  幾個家丁捧著偌大的花盆排成一排進來,只見盆中蘭草亭立,花若緋顏,葉如飛翼,搖曳仙姿。

  杜夫人看得呆了,杜阡陌也不由驚歎,「想不到這個時節仍有蘭花……」

  熙淳一臉得意地道:「這是我托母親從崎國特意運來的。崎國有些高寒之地,暑天仍如初春,這蘭花是我舅舅崎皇特意在那裡栽種的,母親央求了好久,崎皇舅舅才割愛送了這幾盆,也算珍貴吧?」

  杜夫人點頭,「蘭花本是花中極品,這幾盆更是難能可貴了。」

  「夫人高興便好,」熙淳側眸望著杜阡陌,「杜少傅覺得如何?」

  杜阡陌答道:「微臣見識淺陋,還是頭一次在這樣的時季看到蘭花。」

  「這麼說,杜少傅是喜歡了?」熙淳的雙頰忽然添了一抹紅潤,「也不枉我費這一番張羅……」

  若說全無感動,倒也是假的,他發現眼前這個女孩對他也有幾分真心,不過有什麼柔和的光暈在他記憶深處晃了一晃——他又憶起了那日在石榴樹下眼波流轉的女孩。

  同樣是為他花了心思,為何他總是憶及另一人呢?

  思忖中,他忽然聽到有人來通傳——

  「稟報公主,夏和公主駕到。」

  夏和公主?

  杜阡陌眸間一凝,才剛憶起她,她便來了?這是冥冥中上天的安排嗎?

  熙淳立刻變了臉色,「她來幹什麼?別讓她進來!」

  僕婢一臉不安,「這……公主,這不妥吧,奴婢攔也攔不住啊……」

  話音未落,安夏大搖大擺地邁入花廳,笑盈盈地道:「夏淺春深蕙作花,一莖幾蕊亂斜橫。」

  熙淳瞪著她,「你來幹什麼?」

  安夏從容自如地道:「賞花啊,聽聞這裡有崎國剛運來的蘭花,這個時節蘭花實屬罕見,本公主也來湊個熱鬧。」

  熙淳怒道:「夏和,你是故意來搗亂的吧!聖上允許你這樣做嗎?你今日隨意出宮,向皇后娘娘請旨了嗎?」

  安夏欣然道:「父皇說最近這段時日我可隨意出宮,只要是來見杜少傅,父皇都允許。」

  「今日是我請杜少傅到家裡來做客。」熙淳惱怒道:「要見杜少傅,總得有個先來後到吧?今日還輪不到你!」

  「反正見也見了,不如大家一塊賞花,」安夏轉身對杜阡陌道,「杜少傅以為如何?」

  他施了一禮,「給夏和公主請安——」她的突然到來,雖然讓他心中一陣驛動,但還是立刻沉著了下來。

  一旁的杜夫人見到安夏,全身都僵住了,安夏知道杜夫人定是認出了她。

  杜阡陌輕聲介紹,「母親,這位是夏和公主。」

  杜夫人顫聲道:「給、給公主請安,恕民婦無禮,公主……好生面善。」

  「夫人,我們見過的。」安夏微笑著,「那日我曾去府上拜訪過。」

  「那日真是公主?」杜夫人一陣恍惚,「民婦有眼無珠,那日怠慢了公主,還請公主恕罪!」

  「是我頑劣,隱瞞了身分,怎能反而責怪夫人?」安夏將杜夫人攙扶起來,「要說原諒,我還想請夫人原諒我那日的唐突才是。」

  「阡陌,你為何不告訴我?」杜夫人看向杜阡陌,眉間微蹙,「這樣要緊的事,你也不提醒為母?」

  杜阡陌一時間也不知該從何說起,訥訥道,「孩兒……」

  安夏連忙道:「是我不讓他說的,那日我只是想去府上把那對玉送了,怕夫人得知我的身分,不肯收下禮物,所以才叮囑少傅不要聲張。」

  杜夫人覺得這事蹊蹺,但此刻也不便細問,只道:「公主有心了,多謝公主的厚禮。」

  熙淳越聽越吃驚,「怎麼你們早已見過面?夏和,你去過杜少傅家裡?」

  安夏莞爾答道:「去過啊,早就去過了。」

  熙淳只覺得百爪撓心,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方才的得意神色蕩然無存。

  安夏無視她,依舊笑著,「對了,今日我來也是想請杜少傅與杜夫人賞花的。」

  熙淳焦急地道:「賞什麼花?你這就要把他們帶回宮去嗎?」

  「不必啊,就在這裡賞。」安夏淺笑道:「花我已經帶來了。」

  熙淳一臉不屑,「是什麼稀罕的花?這個時節最珍貴的花,他們方才已經賞過了。」

  安夏卻轉身道,「杜夫人,請看。」

  小茹上前一步將手中的錦匣打開,攤開一幅繡品。那是一幅荷花映水圖,由紅銀綠三色絲線繡成,光澤靈動,荷葉沾滿銀色的露珠,菡萏尖上延展出一抹亮紅。

  杜夫人不由瞠目,「這是……」

  「夫人應該認得這幅繡品吧?」安夏看著繡品道:「這針法,天下大概也只有一人才如此了得。」

  「這……」杜夫人微顫著,移步上前輕撫那荷瓣,良久之後眼中似有淚光,「這是我姊姊的繡品。」

  「我曾經在尚服局看到杜少傅替這幅繡品拂塵,」安夏抬頭看著杜阡陌,「所以求皇后娘娘允我把這帶了出來,想贈予夫人,好歹也是故去親人的念想。」

  杜夫人說不出話,只站立著,淚如雨下。

  杜阡陌亦沉默,與安夏靜靜對視。他腹中本有千般話語,但此刻卻覺得什麼都不必再說。有人的禮物是心意,有人的禮物是誠意,心意尚有感激之辭,誠意卻令人感動無言,他覺得再說什麼都是多餘。

  安夏趁機道:「明日輪到我做東,請杜少傅和夫人用膳,還請兩位賞光才是。」

  她不必看熙淳,便知熙淳此刻已經氣極敗壞,可又有什麼辦法呢?這個時候她不能返讓,這個世上有很多東西可以禮讓,但有一些東西卻不能。

  她知道今日自己有些咄咄逼人,強取豪奪,然而她只能如此,事關終身的幸福,她只能自私。

  次日中午,安夏在京中最有名的食味閣訂了雅座招待杜阡陌母子。

  食味閣的雅座位於二樓,隔著一牆綠樹憑欄望去,正好可以看見隔壁的梨園。每天晌午到深夜,總有戲班子輪番在梨園唱曲,聲音傳到食味閣來,平添幾分熱鬧。

  今日也不知是哪家戲班唱的什麼曲,不過杜夫人看見戲臺上生旦粉墨登場,似乎很感興趣,瞧了又瞧。

  安夏一身普通人家的小姐打扮,僅帶了小茹前來,完全沒有公主的架子,只是尋常地與杜阡陌母子吃一頓飯。

  相比昨日在永澤王府,杜阡陌似乎輕鬆自在了許多。

  安夏輕喚了聲,「夫人,也不知您喜歡吃什麼,我就隨意點了幾道菜,有芋頭鴨、酒燜魚、醋拌鮮藕,還有一道葫蘆瓜排骨湯,如何?」

  「公主,這都是民婦平日裡最喜歡的菜啊,」杜夫人不由吃驚,「可真巧了!」

  安夏又道:「點心選了咸蛋黃流沙包。」

  「這也是家母最愛吃的。」杜阡陌隱隱覺得不太對勁,「公主可是事先打聽了什麼?怎麼會這般巧?」

  「確實是向人打聽過的。」安夏坦然承認。

  「是家裡的奴婢桂香說的?」杜夫人疑惑地道:「除了她,也沒別的什麼人知道民婦這口味了。」

  「還真不是桂香,」安夏笑道:「瞧,那人來了。」

  一陣腳步聲傳來,杜阡陌母子同時轉頭看向雅座門口,只見藍玉堂的掌櫃出現在眼前。

  藍掌櫃躬著身子上前見禮道,「給公主請安——」

  杜夫人滿臉吃驚,半晌說不出話來,杜阡陌卻瞬間明白其中之意,眼神微動。

  安夏道:「掌櫃請起,過來一塊兒用膳吧。」

  藍掌櫃不安地道:「草民有眼不識荊山玉,之前公主幾次到草民店裡光顧,草民卻糊塗得很,還請公主恕罪。」

  她微笑道:「早說了,這不怪你,今兒請你來是一道用膳的,再這般拘禮,菜可要涼了。」

  藍掌櫃終於起身,小心翼翼地挨著桌子坐下。

  她故意道:「掌櫃你推薦的菜色真是不錯,方才說與杜夫人聽,她可滿意了。」

  藍掌櫃低著頭,始終不敢看杜氏母子一眼。

  杜夫人僵坐良久之後,終於緩過神來,臉上浮現淡淡笑意,「有些日子沒見了,聽你店裡的夥計說,你去進貨了?」

  安夏插話道:「對啊,掌櫃進了什麼好貨,快拿出來給咱們瞧瞧,我還想再挑幾件首飾呢。」

  「也沒進什麼……」藍掌櫃低聲道:「只是去了北方,想尋一些羊脂玉。」

  「哦,是了,上次那對羊脂玉被我買走了,聽你店中的夥計說,你想再尋一對給杜夫人。」安夏問:「可是尋著了?」

  聽了這話,杜夫人的神情更是溫柔起來,深深地看了藍掌櫃好幾眼。

  藍掌櫃歎了口氣,「哪裡這麼容易尋得到呢……」

  杜夫人連忙道:「沒尋到也不妨事,反正公主已經把那對福瓜耳墜賜給我了。」

  他一怔,「公主怎麼……」

  「那對耳墜夫人戴著更合適,我也是做個順水人情。」安夏道:「掌櫃若是這趟出門沒有收穫也不打緊。」

  「這趟出門,貨也進了一些,不過卻是墨玉。」藍掌櫃從懷中掏出一隻小小的錦盒,奉到安夏面前,「草民想把這個獻給公主。」

  一旁的小茹上前替安夏將錦盒打開,卻見其中伏著另一對福瓜耳墜,不過並非玲瓏雪白,卻似墨汗的顏色,深邃中帶著一抹幽綠,乍看雖有些老陳,然而看久了卻覺韻味悠長。

  「這個……叫墨玉?」她倒是第一次見。

  藍掌櫃介紹道:「對,其實跟羊脂玉也算同源,戴久了亦溫潤無比。雖然這顏色許多人覺得不如羊脂玉可愛,但前朝太后獨愛此玉,引得諸多貴婦人爭相收藏,所以也是價值不菲,公主在宮中應該聽聞過吧?」

  安夏急中生智,胡謅道:「對,似乎有些印象,我母妃好像也有一塊這樣的玉飾。」

  「公主若轉贈給婕妤娘娘,那真是草民之幸。」

  安夏卻沒接受,只道:「其實這玉與杜夫人也挺相襯的,夫人,這也是藍掌櫃花了一番心思尋來的,您若喜歡,我也不必帶回宮裡了,送給您吧。」

  杜夫人趕緊拒絕,「不不不,這是獻給公主和娘娘的,民婦哪裡敢貪心。」

  「玉贈有緣人,」安夏笑看著她,「其實這玉本就是藍掌櫃為夫人您尋的,若您沒看見就罷了,但今日正好在場,那便是有緣,夫人,不必推辭了。」

  這話中藏有深意,杜夫人與藍掌櫃霎時領悟,四下一片鴉雀無聲。

  安夏為化解尷尬,開口道:「也不知隔壁的梨園可否點戲,杜少傅,不如咱們去點幾出,等會兒一邊用膳一邊聽。」

  「好,臣隨公主去。」這一刻,杜阡陌很懂她的心思。

  安夏吩咐道:「小茹,攙我起來。」

  其實她不過是希望留一點時間給杜夫人和藍掌櫃獨處,她不知道杜阡陌是否知曉他母親與藍掌櫃的過往,等一會兒她打算仔細問問。

  所幸杜阡陌是無比聰明的人,一聲招呼他即知該如何行事,此刻她不必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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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01:11:5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緣分註定心之所向

  出了食味閣,要至梨園,得繞過一條不長不短的巷子,雖只有一牆之隔,卻無門連通,有些麻煩,不過安夏很喜歡這樣的麻煩,因為如此她就可以多跟杜阡陌說幾句話了。

  晌午,天朗氣清,樹影婆娑,一陣風過,裙擺飄起來,她覺得十分愜意,或許是因為他陪伴在側的緣故。

  安夏微笑問道:「杜少傅沒有話要問我嗎?」

  杜阡陌道:「關於家母與藍掌櫃的事嗎?」

  她輕聲道:「看來杜少傅早有所聞。」

  「在下只知道家母與藍掌櫃從前是鄰居。」

  「杜少傅可有想過……」安夏斟酌一陣子才道:「杜夫人這些年實在孤苦,或許該給她找個伴兒?」

  杜阡陌眉心微皺,並不回答。

  母親的心思他多少猜到了一些,可是他的身世如此複雜,假如母親再嫁,繼父必定會洞悉其中秘密,到時候恐怕會惹來天大的麻煩,母親肯定深知這其中的利害,所以就算這些年寡居、就算她與藍掌櫃有再多的過往,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往肚子裡咽。

  有時候母親對他發脾氣,他也很明白,那不過是隱忍太久的一種渲泄罷了,所以他處處退讓,體諒一個寡居婦人的苦楚。

  「凡事要講緣分,」他嚴肅道:「家母若再嫁,我並不反對,可好歹得找個有緣分的人。」

  「藍掌櫃與杜夫人就挺有緣的,」安夏笑道:「少時是鄰居,年老了還能有來往,這不是有緣是什麼?我聽聞藍掌櫃也是鰥居。」

  他不這麼認同,「若真的有緣,他們兩人早就在一起了,畢竟打小相識,比起旁人更有近水樓臺的優勢,可偏偏蹉跎到這把年紀還是兩相分離,可見也未必有緣。」

  安夏微怔,沒料到他會如此回答。

  若是這般解釋,似乎也行得通,但這樣的答案總讓人有些不太甘心。

  她道:「依我看,只是堊礙太多,杜夫人或許顧及名節,不敢把握當下的緣分。」

  他固執己見,「所謂塞礙便是緣障,所以說到底,還是無緣。」

  「杜少傅……」她狐疑地看著他,「莫非杜少傅並不贊成母親再嫁,所以將此事看得如此悲觀?」

  他言辭中的排斥之意,她當然聽得出來。

  杜阡陌搖頭,「在下是隨緣之人,不會刻意拒絕什麼,也不會主動籌謀什麼,得之是幸,不得是命。」

  「那麼……杜少傅自己的婚姻大事難道也隨遇而安?」她不由道出心中最關切的問題。

  他淺笑道:「是隨緣。」

  什麼隨緣啊,不主動不爭取,愛怎麼樣就怎麼樣,這跟隨便有何區別?說到底,其實還是用來逃避的藉口,這是否說明,無論娶熙淳抑或是娶她,其實他都無所謂?

  「我倒覺得若緣分擺在眼前,終歸還得自己主動往前走一步,才能觸得著。」她嘟著嘴道:「否則就像樹上的果子,就算唾手可得,可聯手都不伸的話,也摘不下來啊。」隨緣,也要惜緣才對。

  「公主說的也對,」杜阡陌話鋒一轉,「只是這樹上的果子到底生得有多高,是伸手可得還是永遠也構不著,誰也無法判定。有緣與無緣,有時僅僅差之毫釐,卻謬以千里。」

  好吧,她辭窮了,爭不過他……杜阡陌真是詭辯之才,刀槍不入,滴水不漏,段位太高,她可絕非他的對手。

  「兩位是來聽曲的嗎?」走著走著便到了梨園門口,夥計見了他們,笑著上前打招呼。

  安夏道:「我們是隔壁食味閣的客人,想點幾首曲子一邊吃飯一邊聽,銀子好商量。」

  「哦,食味閣的客人啊,」夥計道,「行,行,不知二位喜歡聽什麼戲?」

  「夫人喜歡聽什麼戲?」安夏側眸看著杜阡陌。

  他答道:「不拘什麼,有青衣唱段的都喜歡。」

  「那就點幾出青衣為主的戲。」安夏對夥計道:「揀戲班最拿手的唱就成。」

  「這……」夥計滿臉為難之色,「不瞞二位,今兒晌午是永慶班的場子,永慶班的頭牌青衣嗓子忽然啞了,如今正在演熱鬧的武戲呢。」

  杜阡陌蹙眉,「這麼說,今兒晌午就沒青衣的戲聽了?」

  「怕是暫時唱不了了,」夥計建議道:「兩位還是點武戲吧,武戲也是永慶班的拿手絕活。」

  「武戲要在台下看才有意思,」安夏失望地道:「我們在隔壁吃飯,就想聽幾出悅耳的戲曲,哪裡看得了武生耍刀弄槍呢。」

  「這……」夥計一臉窘迫,「恐怕對不住兩位了。」

  「咱們回去吧,」杜阡陌對安夏道:「也是不巧,這大概便是所謂的無緣。」

  他或許只是一句無心之語,安夏卻忍不住想跟他較較勁,「無緣?那也未必見得,今兒我偏偏就想聽青衣唱戲。」

  「姑娘這是為難我們……」夥計賠笑道:「青衣確實嗓子不舒服,在後臺歇著呢。」

  「小茹,」安夏轉身吩咐道:「你叫車夫回家一趟,去母親屋裡取些前兩日調製的糖膏來。」

  小茹一楞,「現在?」

  「對,現在,馬上。」安夏道:「車夫快馬加鞭,應該小半個時辰的功夫便可來回,將那糖膏贈予永慶班的青衣,她吃了或許嗓子立刻就好了。」

  「立刻就能好?」夥計一臉不可思議,「姑娘一片好意,我們心領了,只是……若不能立刻就好呢?」

  「試試吧,」安夏看了一眼杜阡陌,「否則總說無緣,我偏想試試若努力一把,是否還會無緣。」

  她話中有話,杜阡陌應該聽得明瞭。沒錯,她在故意跟他作對呢,若她就此認輸,從今以後他隨隨便便就可以用「無緣」兩個字打發她,那麼她和他的婚事呢?他連主動邁近一步都不肯,她該如何抓住他?

  「如此多謝姑娘了,」夥計道:「若青衣的嗓子真能立刻就好了,一定揀最拿手的好好給您唱幾出。」

  「我先把銀錢留下,」安夏笑道:「若唱不了,我再叫婢女把錢取回;若真能唱,也不必多跑這一趟。」

  小二連連點頭,「好,好。」

  安夏轉身對杜阡陌道:「咱們先回去吧。」

  杜阡陌也不就此事再多言,依著她打道回食味閣。

  到食味閣的時候,菜已經上齊了,杜夫人與藍掌櫃方才定是好好敘了一番舊,兩人臉上隱約有淚痕,見到安夏與杜阡陌回來,連忙悄悄擦掉。

  兩人給安夏行了一遍禮,安夏說了一番客氣話,大家才敢動筷子。

  席間,杜夫人輕輕問杜阡陌,「方才怎麼去了這麼久?別累著了公主。」

  杜阡陌答道:「梨園的青衣嗓子啞了,」「公主派人回宮給她取藥呢。」

  杜夫人有些吃驚,「公主真是菩薩心腸,連戲班子裡的人,公主都這般體恤。」

  「倒不是全然出於善心,」安夏坦言道:「不過是希望她嗓子馬上好起來,能給咱們唱曲而已。」

  「宮裡有什麼靈藥,能立刻讓這嗓子好?」一旁的藍掌櫃十分好奇。

  安夏道:「前些天我母妃也是嗓子不舒服,特意調配了一些枇杷糖膏。」

  「枇杷糖膏也是民間的常用之物,」藍掌櫃道:「不知宮裡的方子有何不同之處,竟能如此神奇?公主說與草民聽聽,回頭草民也去配一副。」

  她想了想後道:「我記得有川貝母、枇杷葉、南沙參、茯苓、桔梗、五味子、苦杏仁、生薑、甘草和薄荷腦,輔料為蜂蜜、麥芽糖,一道調製了,嗓子不舒服的時候,一吃便好。」

  這個方子是從前杜澈用過的,那時候杜澈在拍戲,也是忽然嗓子沙啞,找了香港一個老中醫調了這個糖膏,結果一吃就見效。

  安夏覺得現代醫學到底比古代要昌明,或許會有用,不過凡事無絕對,假如治不好那青衣,杜阡陌又可以用「無緣」兩個字來堵她。

  她不過是在與自己打賭。

  許久後,小苑來報,「公主,藥已經取來了,也給隔壁的梨園送去了。」

  「好,那咱們就等著吧。」菜已經吃過一輪,大抵半飽了,安夏又點了一些蔬果、點心,另加茶水。

  杜阡陌一直沒說話,倒了清茶淺飲,垂眸閑坐,似乎也在等待著。

  隔壁梨園的聲音,這一刻對他們來說變得格外重要,已經不只是一齣戲那麼簡單,所有的意味深長,所有的話中有話,都可以包涵其中。

  靜默中,忽然一聲「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鑽入耳際,杜阡陌猛然抬頭。

  沒錯,他沒有聽錯,的確是從隔壁傳來的,那聲音雖然不夠清亮,但好在意韻深長,若是剛剛治好的嗓子,已經很難得了。

  「看來梨園的青衣已經被醫好了,」藍掌櫃驚歎道:「公主所賜真是靈丹妙藥!」

  安夏微微笑著,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碰巧罷了。」碰巧便是有緣了吧?這下杜阡陌無話可說了吧?

  她以一己之力努力地向他證明,凡事只要往前邁一步,或許無緣也能變成有緣。佛說,緣分全靠修來,上一世所修,這一世所修,種種因果積累,終究成緣,若不修,緣便散了,這一世不散,下一世也會散,如此而已,他可懂得?

  杜夫人喝了幾盅酒,有些醉了。

  回到家中後,杜阡陌叫桂香煮了醒酒湯,親手端到她房中。

  他看得出母親今天特別高興,雖然微醉,但眼裡全是明亮的光彩,他已經好久沒見過她這般模樣了,仿佛一瞬間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杜夫人忽然很慈祥地喚他,「陌兒,過來坐下,咱們娘兒倆說說貼心話吧。」

  杜阡陌將醒酒湯遞過去,微笑道:「好,孩兒聽著呢。」

  「你這個名字我向來不喜歡,阡陌,阡陌縱橫,意思不好,取這樣的名字,性子容易複雜。」杜夫人歎道:「可當初姊姊執意要叫這個,我也沒辦法。」

  他道:「世道艱難,孩兒若性格單純,恐怕會更加艱辛,複雜一些也許是好事。」

  「你如今長大了,能夠自立,我也安心了。」頓了頓,她道:「我今日有一件事想與你商量。」

  「母親可是想再嫁?」杜阡陌其實早猜到了幾分。

  杜夫人頷首,「你可同意?」

  「母親歡喜就好,孩兒沒有異議。」

  「你放心,藍掌櫃口風嚴實得緊,若是洞悉了什麼,也不會出去亂說的。」她補充道:「他的為人也向來很妥當。」

  杜阡陌輕聲道:「母親從小瞭解的人,孩兒自然放心。」

  杜夫人又道:「況且將來你娶了公主,住到公主府去,我與他一塊在藍玉堂,平素不會上門打擾你,更不會給你添麻煩。」

  他垂眸,「母親這樣說,孩兒倒有些難過,像是要生離死別一般。」

  「我只是實話實話,」杜夫人歎口氣,「咱們平民小戶本來安生地過日子最好,偏偏公主看上了你。為母不能為你助益,至少不能給你添亂。」

  杜阡陌沉思片刻後,緩緩道:「以後我會經常去探望母親的。」

  她問:「夏和公主與熙淳公主,你比較喜歡誰呢?可考慮好了?」

  他反問:「母親喜歡誰呢?」

  杜夫人直言道:「我覺得夏和公主比較好,並非因為她是皇上親生的正經公主,我才這樣說。她的一舉一動其實我都看在眼裡,送羊脂玉的時候、賞花的時候,還有今天聽曲的時候,我覺得她待你很真心。」

  杜阡陌依舊那般沉靜地笑著,並沒有立刻接話。

  「怎麼,為母說得不對嗎?」杜夫人疑惑,「你心裡……不喜歡她?若真的不喜歡,也不能勉強。」

  他忽然道,「孩兒明日便去禮部上任了。」

  「哦,對,明日上任之前要去宮裡謝恩吧?」杜夫人道:「見了皇上,他若問起你與兩位公主相處的情形,你要如何回答?」

  杜&陌沉著地道:「母親放心,我自會回答。」

  其實答案他早已想好,無關功利,唯心而已。他很感謝上蒼在不違逆蕭皇意願的前提下,還能讓他順從自己的心意,這仿佛是世間最最難得的福氣,要惜緣也要惜福。

  杜阡陌換上朝服,在禦書房門外等著覲見蕭皇。方才他已去過禮部叩見了禮部尚書馮大人,熟識了眾同僚,把一切都安置妥當,便按儀制入宮謝恩。

  陳公公出來通傳,「杜大人,皇上喚你進去呢。」

  杜阡陌整理好衣擺,入得禦書房中,長跪施禮。

  「起來說話,」蕭皇微笑地看著他,「果然還是朝服適合你,一穿上便顯氣度,之前那套禦學堂少傅的衣著過於儒雅了。」

  杜阡陌謙虛地道:「皇上這般誇讚微臣,微臣實在愧不敢當。」

  蕭皇問:「幾日不見,你最近如何啊?」

  杜阡陌知道蕭皇這句話的意思,既然開門已見山,他也不打算再兜圏子,「微臣在宮外已與兩位公主都見過面了。」

  「朕聽說了,一個邀你賞花,一個請你吃飯。」蕭皇笑道:「你覺得是賞花好還是吃飯好呢?」

  杜阡陌頓了頓,並沒有馬上回答。

  「怎麼,還沒想好?」蕭皇擺擺手,「也罷,朕不著急,你可以與她們慢慢相處。」

  他卻道:「臣已經想明白了。」

  「哦?」蕭皇立刻直起身子,饒富興致,「說與朕聽聽。」

  「臣覺得自己與夏和公主更為投緣。」他終於道出答案。

  仿佛猜到他會如此回答,蕭皇問,「為何呢?因為她是朕親生的公主?」

  他答道:「微臣的母親覺得夏和公主更真摯可愛。」

  「因為你的母親?」蕭皇半眯起眸子,警惕地打量他,「所以是令堂代你做決定嗎?」

  他搖頭,「微臣贊同母親的說法。」

  蕭皇複問:「難道熙淳就不真摯、不可愛?」

  「熙淳公主也是極好的,」他輕聲道:「不過微臣覺得與夏和公主更處得來。」

  蕭皇似要追問到底,「何以見得?」關係到女兒的終身大事,身為父親,哪怕是素來沉著的帝王,也一樣著急。

  他坦然回答,「臣與夏和公主在一起的時候,從沒想過熙淳公主,可是與熙淳公主在一起的時候,卻有時會想起夏和公主……」他沒有說謊,的確,他的腦海中時常浮現在石榴樹下對他微笑的女孩子,假如這就是心動……他承認,他有一點點動心。

  她說,有緣與無緣只是一線之隔,她叫他邁近一步,試著去摘樹上的果子,或許她是對的。看著她為他做出的努力,他確實是感動了,所以他願意嘗試。

  「你這個答案,朕很滿意。」蕭皇終於笑了,「會想起一個人,就算對她還沒有十分的喜歡,至少心裡也烙了她的影子。」

  是麼?無論如何,她是他生平第一個會不經意想起的女子,也算難能可貴了。

  蕭皇自信地道:「日後慢慢相處,朕相信朕的公主會讓你此生刻骨銘心。」

  「只是……」杜阡陌遲疑地道:「永澤王那邊該如何答覆?微臣今後不便再與熙淳公主見面了。」

  蕭皇道:「永澤王那邊,朕去替你回答。」

  「微臣擔心皇上顧及兄弟之情,不好回復……」

  「那也沒法子啊,」蕭皇笑道:「為了自家的女兒,也顧不上別人家的女兒了。」

  杜阡陌發現蕭皇性子倒是爽快,朝中皆傳蕭皇陰鶩,其實為人君者,定然心思深沉,偶爾露出直率的一面,卻顯得可愛。

  「皇上,」陳公公自門外進來,稟報道:「禮部的余侍郎來了。」

  「哦,讓他進來吧,」蕭皇對杜阡陌道:「你也正好見見日後的同僚。」

  杜阡陌知道余侍郎是與他同時選任上禮部的,不過比他提前了兩日任職。今日余侍郎前去與崎國使節會面,並不在禮部衙門裡,所以方才他還沒能見到對方。

  說話間,餘子謙已經被陳公公領了進來,他也是極為端正清秀的一名青年才俊,與杜阡陌年紀相仿。

  餘子謙叩首道:「微臣給皇上請安——」

  「平身,」蕭皇道:「餘愛卿,來,見過杜侍郎。」

  杜阡陌發現蕭皇稱呼他與稱呼餘子謙並不相同,仿佛對餘子謙更加親昵些。其實這恰巧相反,畢竟考慮到杜阡陌與公主們的關係,這稱呼上倒顯得蕭皇不偏不倚。

  餘子謙立刻拱手道:「原來是杜大人,在下余子謙。」

  「久聞余大人遠名,在下杜阡陌。」杜阡陌淺笑回應。

  蕭皇問道:「餘愛卿今日去見崎國使節,如何?」

  他道:「微臣正要向皇上稟報此事,微臣去了崎國驛館,不止見到崎國使節,還得知了一個消息,不日,崎國會派重要人物前往京城來。」

  蕭皇挑眉,「誰?」

  「崎國皇子拓跋修雲。」

  此言一出,蕭皇不由一驚,杜阡陌也十分詫異。

  「拓跋修雲?」蕭皇皺著眉頭,「他怎麼會來?怎麼崎國那邊沒半點風聲便派了皇子前來?」

  「使節說他之前已經向皇后娘娘呈稟過了。」

  「皇后?」蕭皇不解,「怎麼會?皇后並沒有告訴朕此事啊。」

  餘子謙道:「使節說皇后娘娘應該向皇上轉達過了,是在永澤王的壽宴上……皇上不記得了?」

  蕭皇凝眸,半晌之後恍然大悟,「你是說……拓跋修雲要向夏和求親之事?」

  「對,如今修雲皇子要親自前來了。」

  求親?向夏和公主嗎?杜阡陌確定自己沒有聽錯,整個人霎時怔住,有種難以言喻的心情,說不清,道不明,就像少時高高興興地去看花燈,卻臨時有人告訴他燈會取消了一般,空蕩蕩的,非常失落。

  他非貪慕榮華之人,並不是非當這個駙馬不可,也並非十分喜愛夏和公主,可為何這一刻卻有些想不開?

  呵,他終究還是凡人,是凡人都有貪念,他也不能倖免。

  或許是因為她太明媚可愛,讓他產生了這一絲貪念,興起與她執手到老的念頭,看來是他高興得太早了。

  他的運氣向來不太好,還奇怪上蒼怎麼忽然如此垂青,賜給他這天大的幸事,原來不過是一場戲弄而已。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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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5 1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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