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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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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唐歡 -【駙馬難追】《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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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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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01:12:1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青梅竹馬的出現

  杜阡陌已經到禮部上任十多日了,這段日子安夏沒有再見過他,他似乎十分忙碌,熙淳幾次約見他,他都婉拒了,但奇怪的是,他也沒有來見她。

  他做了怎樣的選擇,著實讓人猜不透,那日蕭皇召他禦書房面見,想必是想瞭解一番他的心思,然而蕭皇沒有把他的決定告訴安夏,這讓她更加迷惑。

  晌午下了學,安夏與小茹一道沿著林蔭花徑前往宋婕妤宮中。自從禦學堂中再也見不到杜阡陌的身影,安夏每日上課都有些心不在焉。

  以往就算他在隔壁授課,她遠遠聽見他的聲音也會暗中高興,如今多日未見,她心裡仿佛少了支柱一般,整天懶懶的,做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

  她忍不住問:「小茹,昨日送到杜府的禮物可是真的送去了?」

  小茹不禁笑道:「公主都問了多少次了,放心,的確已經送妥了。」

  她又問:「杜侍郎真不在家?」

  「杜侍郎剛到禮部上任,想來事情忙,當時天色已晚,他卻還沒有回府。」小茹道:「只有杜夫人和一個奴婢在家。」

  「杜夫人可說了些什麼?」

  小茹據實回答,「也沒說什麼,只是感謝公主的恩賜。」

  「熙淳可也有送東西過去?」

  小茹點頭,「自然也是送了的。」

  「依你看,杜夫人更喜歡誰送的東西呢?」

  「公主,奴婢哪裡會知曉,」小茹無奈地歎一口氣,「這可為難奴婢了。」

  好吧,她不再問了,反正問了也是白問。沒有答案的日子只剩無盡等待與煎熬,甚是折磨人。

  安夏無意中抬眸,見一間小木屋置於某株參天大樹之上,忙問:「小茹,你看,那是什麼?」

  「哦,那個啊,」小茹笑著回答,「公主不記得了?那是您從前悄悄蓋的樹屋,聽說您小時候可喜歡爬樹了,為此還經常受到皇后娘娘責罰。」

  安夏瞪大眼,「是麼?我小時候這般頑皮?」夏和公主會騎馬,爬樹自然不在話下,與夏和相比,她覺得自己真的太文靜了。

  她一時間玩心大發,脫下絲履遞到小茹手中,「小茹,幫我提著鞋。」

  「公主……」小茹吃了一驚,「怎麼,您打算爬樹?」

  她笑道:「好久沒爬了,活動活動筋骨。」

  小茹焦急地道:「公主,不可啊!皇后娘娘知道後又要責駡公主了,且若像上次從馬上摔下來……」

  安夏看了小茹一眼,小茹立刻閉嘴,而後道:「奴婢該死,說了晦氣話,可是公主,奴婢擔心您的安危……」

  「你看,樹幹上一道道的凹槽是專門踏腳用的,跟樓梯似的,哪裡摔得下來。」安夏自信地道:「放心,我會扶穩的。」

  她這兩日鬱悶得很,或許爬爬樹可以緩解心情。科學家不是說,運動能產生腦內啡還是多巴胺什麼的,能讓人快樂嗎?

  當下也不容小茹再勸阻,她抱住樹幹,迅速地往上爬去。

  過去她曾在健身倶樂部練習過一段時間的攀岩,因為攀岩是杜澈喜歡的運動,有一次,她看著杜澈身手矯健地攀到最高處,仰慕得不得了,心想總要跟他有一項共通的愛好,於是也練了練。

  爬樹跟攀岩相比,並不算難,只不過長長的裙子有些礙事,再加上這樹上的凹槽已經許久沒有打理,踩上去有些滑,她又赤著腳,所以覺得不太方便。

  忽然,她好像踩到了什麼,軟綿綿的,毛茸茸的,不由嚇了一跳,「啊——」是蟲子嗎?

  還沒來得及想,她一個踉蹌,整個人從樹上摔下來。

  小茹大叫一聲,「公主!」

  安夏眼前全是晃蕩的樹影以及從樹影中透下來的陽光,她感到整個世界似乎都跟著她一起墜落了,風從她的身邊吹過,吹起她的裙擺,她覺得自己像一朵輕飄飄的蒲公英,然而她並沒有落地,一副結實的臂膀接住了她,穩穩地將她攬在懷中。

  她定晴一瞧,看到了一張略微黝黑的臉以及陌生的笑容。

  那人對她說:「又爬樹了?」

  明明記憶中並沒有這張面龐,但那人對她說話的語氣卻讓她感到十分熟悉。

  安夏本能地掙脫了他的懷抱,小茹連忙上前攙扶她,她驚魂未定地退到一旁,慌忙穿上絲履。

  那人又對她道:「夏和,許久未見,你依然如初。」

  他知道她是誰,卻不尊稱她為公主,直喚她的名字……他到底是什麼人?

  安夏打量著對方,眼前的男子一身異國的服飾,年輕又高大,與杜阡陌的儒雅相比,顯得粗獷而野性。

  「怎麼,不認識我了?」那人依舊笑著,微微歎氣道:「也對,隔了這麼多年,我們都長大了。」

  安夏沉默著,努力猜測對方的身分,生怕一句話回答得不妥當,引來麻煩。

  他道:「聽說你上次病了一場,許多事不記得,可好些了?」

  他知道得還挺多,所以也是皇親國戚嗎?安夏瞅了瞅小茹,希望小茹能暗示她答案,然而小茹也是一臉茫然。

  忽然有人從遠處走來,盈盈地笑道:「殿下——」

  安夏回眸,只見楚音若穿著一身盛裝款款而來,行至那男子面前,微微施了個禮,並道:「原來殿下在此,父皇已經設了宴,請殿下共進午膳呢。」

  那男子還禮道:「有勞太子妃了。」

  「殿下與公主已經見過了?」楚音若目光一轉,看到安夏時,笑容變得意味深長。

  他輕聲道:「見過了,只是公主似乎不認得我了。」

  楚音若安慰道:「公主病了一場,記性不如從前,否則憑著少時的情誼,哪會忘呢。」

  少時的情誼?安夏眉間緊蹙,尋思著。

  楚音若輕聲提醒道:「公主,這位是崎國皇子拓跋修雲。」

  拓跋修雲?是那個與夏和青梅竹馬,立志要迎娶她的拓跋修雲?

  天啊,怪不得剛才這男子的語氣如此曖昧,看她的眼神也那般熾烈……所以他真的是她的初戀?

  安夏霎時僵住,思緒散亂了一地,無從收拾。

  「拓跋修雲真的是來提親的?」安夏唇間曝嚅著,這個問題已經問了好幾遍。

  楚音若答道:「聽說是的。」

  「他真的……是我的初戀?」安夏瞪著她。

  她笑道:「這個我哪裡會知道,要問你自己啊。」

  安夏側眸看了看小茹,小茹連忙擺手道:「奴婢僅侍候公主兩年,對過去的事也不曉得,而打小服侍公主的尹嬤嬤已經特准出宮還鄉了,怕是要問她才行。」

  所以從前的夏和公主到底愛誰?是杜阡陌還是拓跋修雲?或者兩個她都愛?這麼花心……

  安夏歎一口氣,側靠在東宮的軟榻上,方才驚魂未定,現在又滿腹疑慮,一顆心像是笨滿了東西,胸口堵得透不過氣來。

  楚音若道:「來,我的公主,先喝一碗冰糖蓮子羹吧,別一臉生無可戀的模樣。」

  安夏問:「拓跋修雲此刻在父皇宮裡用午膳?」

  楚音若搖頭,「午宴擺在華延殿,禮部兩位侍郎也一併作陪呢。」

  「禮部?」安夏一怔,「哪兩位侍郎?」

  「新上任的余子謙余侍郎,還有……」楚音若莞爾道:「你猜呢?」

  「杜侍郎也在?」安夏又是一陣心煩意亂,「父皇明知拓跋修雲前來的目的,為何不讓杜侍郎回避一下?」

  「其實我也不明白皇上如此安排的用意,有一件事我猶豫著要不要告訴你……」

  安夏凝眸,「什麼?」

  「杜大人到禮部上任那日,曾至禦書房覲見過皇上。」

  「我知道,按禮儀確實該如此,」安夏不解地問:「怎麼了?」

  「這是事後陳公公悄悄告訴太子的,」楚音若頓了頓,「當時杜大人在你和熙淳公主之間似乎已經做了決定。」

  「做了決定?」安夏立刻直起身子,「怎樣的決定?」

  楚音若笑道:「說是不想再跟熙淳公主見面了。」

  安夏呆了一呆,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不再與別的女子見面,豈不就意味著他選了她?

  楚音若看到她滯頓的神情,打趣道:「高興得傻了?」

  安夏又驚又喜,「可他……為什麼不來告訴我呢?」

  這些日子他對她避而不見,假如真的選擇了她,這樣的態度著實奇怪。

  楚音若沉聲道「因為他聽說了拓跋修雲的事。」

  「什麼?」安夏一驚。

  「此事哪裡瞞得住呢,」楚音若以手支著下巴,「杜大人在禮部任職,負責接待外國使節,拓跋修雲此行便是他與余侍郎一併專程陪同,還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

  安夏一時間不知所措,陷入沉默,許久之後,她方問道:「午宴已經散了嗎?」

  楚音若推測著,「應該還沒散吧。」

  「正好我有些餓了。」安夏倏忽站起來,「嫂嫂,陪我去一趟華延殿。」

  頃刻間,她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仿佛是上天在她仿徨無助時給她的惠贈,猛地一下全身來了精神,大概人都是如此吧,在墜入崖懸的一刻忽然有了自救的意識,這是一種生存的本能。

  杜阡陌暗自看著拓跋修雲,算起來,拓跋修雲是他的堂兄吧?

  他的父親是崎皇的弟弟,當年私游蕭國時,與他的母親偶遇,也許是前世的緣分,兩人一見鍾情,也曾有過一段寧靜美好的時光,然而終究因為身分懸殊,父親返回崎國以後,再也沒有與母親見面。

  再深的緣分,假如沒有好的結果,也只能說是孽緣,而母親生下了他,他便是這段孽緣裡的苦果。

  同為皇子,拓跋修雲此刻高高在上,而他卻卑微地坐在角落裡,隱藏著自己的身世,好像永遠見不得陽光。

  其實有很多事情他不太明白,比如母親為何要執意入宮?比如當年母親為何會陷害宋婕妤?假如這一切皆是崎國指使,難道母親與父親還有聯繫嗎?若非為了父親,她又何必這樣做?

  就算此生自己崎國皇子的身分永遠得不到承認,至少當年的秘密必須弄清楚。

  酒過三巡,蕭皇笑著問拓跋修雲:「殿下此次親赴我蕭國,不知所為何事?」

  「小王以為我朝使節已經對陛下說得很清楚了。」拓跋修雲亦笑著回答。

  蕭皇揉了揉太陽穴,「這陣子朕事務繁多,或許貴國使節說過,但朕不太記得了。」

  拓跋修雲道:「當年小王暫居貴國宮中時,曾與夏和公主十分要好,小王心儀公主,立志要娶這樣的女子為妻,可惜當時小王不才,未得父皇青睞,歸國之途未蔔,只好將愛慕之心隱藏起來,可如今父皇已經頒旨封小王為太子,小王便連夜前來,希望陛下能看在小王一片真誠的分上,將公主恩賜于我。」

  蕭皇盯著他,「殿下當時暫居我蕭宮時,還很年少,不過是與夏和有些青梅竹馬之誼罷了,也算不得男女之愛,殿下可曾想清楚了?」

  他一臉認真,「陛下,小王自然是想得極明白,返回崎都之後,這幾年來父皇也曾賜我美女無數,但小王只對夏和公主念念不忘,雖然小王當年離開貴國時年僅十七,心意卻早已確定,況且民間十五、六歲娶妻生子的不在少數。」

  蕭皇看了杜阡陌一眼,方對拓跋修雲道:「或許你心意已定,可是夏和當年比你還年少,如今她的心思未必可知。」

  杜阡陌知道這話其實是說給他聽的,自從那日得知崎國皇子是為了求親而來,他便對夏和公主避而不見,蕭皇肯定是明白的,卻沒有過問他一句,應該是要他自己做決斷。

  蕭皇在公主們的婚事上似乎一向很放任,聞遂公主嫁得很好,也是因為全憑她自己的心意,也許蕭皇希望夏和像她的長姊一般,自在歡喜,落得安然。

  忽然,陳公公來報,「啟稟皇上,熙淳公主候在殿外,說是想與修雲皇子一見。」

  「熙淳?」蕭皇一怔,「她怎麼來了?」

  陳公公提醒道:「熙淳公主與修雲皇子也是一道長大的,皇上忘了?他們還是表兄妹呢。」

  「哦,對,對,」蕭皇道:「叫她進來吧。」

  杜阡陌發現自己方才有過與蕭皇同樣的疑問,為何是熙淳?要來也該是夏和才是……

  他的心頭總在不經意間閃過她的名字,是因心之所向,所以念念不忘?

  熙淳踱進殿來,施禮道,「給皇上請安——」

  「來,見過你修雲表哥,」蕭皇道:「你們倆多年未謀面,恐怕是不認得了吧?」

  「怎麼會呢,」熙淳笑盈盈地道:「修雲表哥雖然變得高大了,但依稀還是少時的模樣。」

  拓跋修雲客氣地道:「熙淳表妹也是一點沒有變,依舊如少時那般美麗。」

  她卻忽然問:「我與夏和相比,誰更美麗?」

  眾人不由一怔,沒料到她居然如此直接。

  熙淳再度道出驚人之語,「修雲表哥,你不是已經見過夏和了嗎?」

  杜阡陌發現自己端起酒杯的手倏忽凝滯了片刻。

  蕭皇詫異地道:「哦,與夏和已經見過了?何時的事?」

  「聽聞方才在御花園中,表哥已經與夏和碰過面了,」熙淳不懷好意地笑道:「而且兩人還頗為親昵呢。」

  杜阡陌感到有什麼微刺了一下他的心尖,仿佛蜂蟄,雖然並無大礙,終究不太舒坦。

  拓跋修雲解釋著,「夏和險些從樹上摔下來,小王正好路過,扶了她一下。」

  「那丫頭又爬樹了?」蕭皇蹙眉,「老毛病不改!」

  熙淳話中有話,「夏和已經好久沒爬樹了,不知怎麼今天這麼好興致,或許是因為聽說少時玩伴歸來,心中歡喜,畢竟她小時候常跟表哥一塊在樹屋玩耍。」

  拓跋修雲微微笑了,神色極其溫柔,好像想起了一些少時回憶。

  杜阡陌側過眸去,看著長風吹起窗邊的竹簾,發出輕微的響聲。別人一家子閒話家常其實與他並無關係,今日他只是來做陪的,可為什麼這一字一句落在心裡,卻總是勾起他心中的漣漪。

  熙淳忽然喚他,「杜侍郎,幾日不見,杜侍郎可好?」

  杜阡陌答道:「有勞公主牽掛,微臣一切如常。」

  「其實我今天也是來見杜侍郎的,」她頰上飛過一抹嫣紅,「幾日不見,甚是想念……」

  恍惚中,杜阡陌赫然明瞭。熙淳公主這是故意的吧,故意當眾道出夏和與拓跋修雲的事,其實是說給他聽的。

  拓跋修雲好奇地問:「熙淳表妹與杜大人也相熟?」

  她含羞答道:「不瞞表哥,這是我未過門的夫婿。」

  此語一出,四下皆錯愕,雖然杜阡陌與兩位公主的事宮裡都知道,但熙淳搶先宣佈他是她的未婚夫,著實出乎眾人意料。

  杜阡陌想解釋一二,然而一時間也解釋不了這其中的曲折,何況這還涉及到夏和……

  他看看蕭皇,卻見蕭皇眉心若蹙,似是對熙淳的冒失之舉甚是不快,但蕭皇也沒有多說什麼,不知心中是如何盤算的。

  「熙淳表妹已經訂親了?」拓跋修雲驚喜地道:「恭喜啊,表哥一定送上大禮!」

  此時,遠處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誰說他們已經訂親了?」

  眾人不約而同扭頭望去,只見安夏冷著一張臉緩緩邁入殿來。

  她朗聲道:「熙淳還沒訂親,不過是她一廂情願,單戀杜大人罷了。」

  「你……」熙淳又羞又惱,「你怎麼一來就胡說八道!」

  「我有說錯嗎?只許你在此造次,不許我糾正?」安夏睨了她一眼。

  熙淳連忙撒嬌道:「皇上,夏和又欺負我!」

  「夏和怎麼也來了?」蕭皇倒是看好戲一般,一臉興致。

  「兒臣餓了,聽說這裡有午宴遂來了。」安夏微笑道:「父皇,給兒臣添雙筷子吧。」

  「只是來吃飯的嗎?」蕭皇意味深長地道:「要吃飯還不容易?要為了別的,可就沒那麼簡單了。」

  安夏問:「兒臣聽聞這幾日禮部兩位侍郎會陪著修雲皇子逛一逛我們蕭都?」

  蕭皇點頭,「確實是有此安排,明日是到靈泉寺上香祈福。」

  「兒臣也想去。」

  「怎麼……」蕭皇有些不解,「你怎麼也要去湊熱鬧?」

  安夏笑道:「兒臣與修雲皇子許久未見了,想敘敘舊。」

  杜阡陌微微垂眸,聽到了最不願意聽到的兩個字。本來她突然出現,澄清了他與熙淳的關係,令他一陣驚喜,但「敘舊」兩個字又讓他的心沉了下來。

  熙淳見狀,立刻道:「我也去!皇上,明日侄女也想去!」

  一旁的拓跋修雲有些疑惑,沒看懂這兩個女孩子的針鋒相對是為了什麼,不過他有一種直覺,這應該不是為了他,他知道明日夏和想去靈泉寺,並非想與他敘舊那般簡單。

  他按捺住性子,什麼也不表露,打算慢慢去瞭解答案,只是沒來由的,他預感到這一切與眼前這個叫做杜阡陌的禮部侍郎有關。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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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01:12:3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設局陷害清白不保

  早上巳時,一輛馬車停在驛館門口,說是前來接拓跋修雲前往靈泉寺的,然而他卻發現這是永澤王府的馬車。

  車簾掀開,只見熙淳坐在裡邊,正笑盈盈地看著他——

  「表哥早,今日到靈泉寺上香,我與表哥一道去,表哥不會覺得奇怪吧?」

  拓跋修雲不動聲色地上了車,待坐穩之後方答道:「的確有些奇怪,怎麼來的不是禮部的人?」

  熙淳道:「禮部的人已經前往靈泉寺了,我叫他們不必來。」

  「妹妹可是有話要與我講?」拓跋修雲大概猜到了她的心思。

  「表哥真是聰明,」熙淳點頭,「我也不兜圈子,實話說了吧,今日的確有一樁要事得私下對表哥講。」

  他問:「與夏和有關?」

  她淺笑道:「正是,看來表哥也察覺出了什麼。」

  「昨日宮宴之上,你與夏和針鋒相對。」他望著她,「看來這些年你們兩個處得不太好。」

  「表哥怎麼不問問為何我與她關係不好?」

  「你們女孩子的心思甚是古怪,我哪裡猜得到。」他微笑中帶點無奈。

  「女子最要緊的事無非是那幾樣,」熙淳提示著,「如今我與夏和都到了該婚配的年紀,表哥還猜不出來嗎?」

  拓跋修雲挑眉,「總不至於是喜歡上同一個男子吧?」

  她回答,「沒錯,差不多。」

  拓跋修雲臉色一陣煞白,但很快就鎮定下來,依舊笑道:「怎麼可能,怕是妹妹誤會了吧?」

  「誤會?」熙淳咬了咬唇,「我已求皇上賜婚,她卻橫插一腳,你說這是誤會嗎?」

  他沒因她的話亂了心思,沉著地問:「你們脾氣向來不和,會不會是夏和故意搗亂?」

  「表哥以為夏和這些年還對你念念不忘?」熙淳諷刺著,「她這個人朝三暮四,早已把你忘到九霄雲外。」

  他連忙反駁,「這不可能,當年我臨走時,我們說好的……」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時候她才多大?」熙淳瞥他一眼,「況且她前幾個月從馬上摔下來,像變了個人似的,哪裡還記得這些前塵往事。」

  「她記得我,」拓跋修雲強調道:「昨日在御花園中碰面,她從樹上摔下來,那模樣、那感覺,跟當年半點不差……」

  「那你可知道她這兩年天天圍著杜侍郎轉?」她語氣忿忿,「每日在禦學堂悄悄畫杜侍郎的畫像,故意提些古怪的問題引得杜侍郎注目,課後纏著杜侍郎問東問西,這些我可是真真切切地看在眼裡!」

  他皺著眉道:「杜侍郎?是禮部的杜大人?」

  「對啊,」熙淳哼道:「你當她今日為何要去靈泉寺?真的是為了跟你敘舊?其實是看到杜侍郎去了,她就想跟去。」

  拓跋修雲堅持地道:「夏和不會這樣待我的,她說是來敘舊,就一定是敘舊。」

  「為了跟我爭杜侍郎,她那天還打我,整個宮中都傳得沸沸揚揚,表哥你去打聽打聽,就知道我所言非虛!」熙淳故意說得難聽,「皇上還特許她出宮與杜侍郎幽會,也太寵她了,連皇后娘娘都有怨言了。」

  他沉著臉道:「無論如何,今日見了夏和再說,我要聽她親口說。」

  她道:「表哥你可得把她看牢了,說白了吧,我這趟也是為了杜侍郎去的,不如你我協力將他們兩個拆散了,省得日後麻煩。」

  「拆散?」拓跋修雲凝眸,「熙淳,你打算如何?」

  熙淳頗為得意地笑道:「表哥,我已在靈泉寺安排好了一切,你只須依我的法子行事便可。」

  拓跋修雲眼中閃過一絲異光,似猶豫,似贊同,迷離不定。

  他腹中的盤算,熙淳捉摸不透,但她知道至少他們現在在同一條船上,他沒有再說話就是個好現象。

  靈泉寺,又名「苔寺」,因滿地生了青苔,如地毯般厚厚一層,晴天時,陽光灑在其上,閃耀著奇幻光澤;雨天時,青苔濕潤鮮嫩,別有氤氳之色。夏季,碎花落在其上,閒情點點;秋季,楓葉層層而覆,色彩斑斕。

  青苔成了靈泉寺的標識,善男信女前來上香,一則為了祈福,二則也是為了觀賞這番美景,不過香客多了,寺內住持怕青苔被賤踏,於是立下規矩,入寺前要在山門外抄寫一遍心經,如此阻斷了人流,也讓人能靜下心來,預備禮佛。

  今日安夏等一行人微服出巡,做平民打扮,並不聲張身分,希望能與普通百姓一樣入寺參拜,也不擾了這靈泉寺的幽靜。

  住持早已得到宮中通傳,知曉他們的身分,特許兩位公主與修雲皇子不必抄寫心經,由禮部官員代勞即可,於是杜阡陌與餘子謙止步於山門前,在長長的石桌旁坐下,就著寺院所給的筆墨開始書寫佛經。

  熙淳忽然道:「我在這裡陪杜大人他們吧,表哥,你與夏和先上去。」

  安夏一怔,沒料到她會如此提議。

  「夏和,你不是說要與表哥敘舊嗎?」熙淳又笑道:「等會兒禮完佛,你們可以先敘敘舊。」

  這話也有道理,安夏的確想找個時間單獨與拓跋修雲聊一聊,不過她總覺得熙淳今天透著些古怪,那笑容中似乎有一種詭異感。

  她悄悄望瞭望杜阡陌,只見他正提起筆來,不過似乎有刹那恍神,沾了的墨汁險些滴在紙上。

  得知拓跋修雲要向她提親的事,杜阡陌的心中是否有些介意?他會吃醋嗎?還是他根本不在乎?

  安夏實在猜不透他的心思,他也什麼都不肯對她講……不,他對任何人都不會講,就算蕭皇逼問他,他大概也是這副沉默的樣子。

  這樣的男人如同銅牆鐵壁,她要如何愛他?要如何讓他愛上自己?安夏突然有些迷茫。

  拓跋修雲道:「夏和,我們先上去吧。」

  安夏沒有拒絕,轉身隨著拓跋修雲步上了長長的雲階。佛殿就建在雲階之上,四周環山,寺廟的鐘聲在山間迴響,更顯此處空曠清幽。

  安夏入得大雄寶殿,在佛前跪拜之後,燃香念誦了一段祈禱文,並做了回向,而拓跋修雲卻只站立著上三炷香而已。

  一旁的住持知道他是貴客,所以並無多言。

  禮畢後,兩人步出殿外,望著飄過山頂的流雲,駐足片刻。

  「我們崎國有自己的神,平素鮮少有人信佛。」拓跋修雲輕聲道:「希望佛祖不要怪罪我不虔誠。」

  原來他不信佛?那他為何還要禮部安排他前來上香?安夏覺得奇怪,「佛有萬相,你怎知貴國之神非佛祖所化?」她笑了笑,「其實無論信神信佛,心中向善便好。」

  他問:「你方才許了什麼願?」

  「並沒有特別許什麼願,不過是日常祝禱,回向眾生而已。」其實她從前並不懂得這些,還是來到蕭國以後,接觸到佛學,念了幾本經文瞭解一二後,才頗有心得,儀軌則是現學的,在人前裝裝樣子,顯示蕭國公主的儀態萬千。

  拓跋修雲笑道:「我還以為你會求佛祖保佑你的婚事呢。」

  「要求婚事該去月老廟,」安夏失笑,「佛祖不管這些凡塵俗事。」

  他好奇地問:「那麼佛祖管什麼呢?」

  安夏認真地道:「超度苦厄,助人脫離輪回,死後去往極樂。」

  「極樂世界是什麼模樣?」拓跋修雲疑惑。

  「從是西方,過十萬億佛土,有世界名曰極樂。彼佛國土,常作天樂,黃金為地,晝夜六時,天雨曼陀羅華。其土眾生,常以清旦,各以衣堿盛眾妙華,供養他方十萬億佛。即以食時,還到本國,飯食經行。」安夏照著《阿彌陀經》裡的解釋講述。

  「夏和想去極樂世界嗎?」

  她想了想才道:「少了人世間的愛恨情仇,四處皆是微妙香潔之景,聽來倒也安詳。」

  說話的瞬間,她想到了杜阡陌,想到了對他的追求而不可得,想到她為了他輾轉反側……若是沒了這一切,倒是清淨了。

  「夏和,我發現你真的變了,」拓跋修雲凝眸看她,「從前你可不會這樣說。」

  安夏一怔,「以前我是怎麼說的?這麼多年了,我也忘了。」

  他眯起眼睛,「過去你並不信佛。」

  「哦?」安夏心虛地笑道,「那時太過年少無知。」

  他輕聲道:「那時你說若有前世,你一定是阿修羅化成的,因為你身上有太多戾氣,且你也不指望死後去什麼極樂,只盼能快意人生。」

  「看來我的真是年紀大了,」安夏淺笑著,「漸漸褪去了叛逆,變得溫和。」

  拓跋修雲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臉上仔細地觀察著,似乎察覺了什麼異樣,卻又無法確定。他忽然指著後山處道:「夏和,隨我到那片林子裡去看看吧。」

  「去那?」安夏不解,「為何?」

  他道:「你忘了那裡有一片摩崖石刻,我們小時候看過的,我忽然很想再去看看。」

  原來他叫禮部安排靈泉寺之行是為了那片摩崖石刻,或者說,是為了紀念他少年時的感情。

  說真的,安夏倏忽被他的癡心打動了。他可知曉從前的夏和已經被眼前的她替代了?她就像九尾狐吞噬蘇妲己的靈魂一般,成為了夏和。

  想到這裡,她有些愧疚……若非她李代桃僵,說不定眼前倒是姻緣美滿的一對,所以她不忍拒絕他的請求。

  與此同時,寺廟門口的眾人仍舊在抄寫《心經》。

  《心經》並不長,杜阡陌很快就抄寫完了,不過他要抄兩份,另一份算是替夏和做的功德。

  也不知為什麼,他好像對她有了些責任,或許是因為她為了他鬧得聲名變得不太好,他覺得自己多少要保護她。

  「啟稟兩位大人,」侍衛來報,「夏和公主與崎國皇子已經禮佛完畢,一同往後山處的林子裡去了。」

  餘子謙問:「林子?去做什麼?可有隨從跟著?」

  侍衛回報道:「崎國皇子帶了兩名隨從,我們的人卻被攔下了。」

  「這怎麼使得!」餘子謙蹙眉,「雖然不至於出什麼大事,可我們也得有自己人跟著公主才是。」

  侍衛道:「崎國皇子說他與夏和公主有要事要講,人多了不方便,所以我們的人就沒有跟過去。」

  「這……」餘子謙看了看杜阡陌,「杜大人以為如何?」

  話音未落,熙淳搶先道:「他們兩人青梅竹馬,這會兒定有體己話要說,還是別去打擾吧。」

  餘子謙不太同意,還是問:「杜大人是公主的少傅,還是由杜大人來決斷吧。」

  杜阡陌沉默片刻,也拿不定主意。

  「杜侍郎,咱們還是快些把這心經抄完,等會兒一道去拜佛吧。」熙淳笑道:「放心,靈泉寺就這麼大,四周都有守衛,出不了什麼事,若是執意跟去,依夏和那脾氣,她說不定還會怪罪你們呢。」

  該跟去嗎?四周的確是安全的,附近也沒有野獸,不必多此一舉,可為何他如此心神不寧?

  所謂關心則亂,可他身為禮部侍郎,無論如何要行事得宜,在思緒萬千中,他必須迅速做出判斷,並且沒有一點失誤。

  他該怎麼做?

  林中的青苔生得十分豐厚,踏在上邊有如踩在毛茸茸的地毯一般,連腳步聲都沒了。

  安夏跟隨拓跋修雲來到摩崖石刻處,出乎她的意料,這石壁上刻著的並非三尊佛,也不是常見的菩薩,而是一尊面目有些猙捧的佛母。

  只見此佛母一面四臂、發上沖,以骷髏為冠,三目圓睜,捲舌露齒,手持花弓與花箭,腰圍虎皮裙,右腳屈曲,左腳鶴立,踏在一赤裸魔女的心口上。

  「這是什麼佛?」安夏不由怔住。

  拓跋修雲道:「夏和你忘了?這是作明佛母,專管姻緣的佛。」

  「專管姻緣?」她更加迷惑,「是嗎?」

  「關於她的故事,還是從前你說與我聽的,」拓跋修雲介紹著,「大概是說從前西方某國有一名王后失了寵,後來遇到作明佛母,佛母教她如何挽回帝王的心,所以你說這是專管姻緣的佛。你真的不記得了?」

  安夏搖頭,她近日看過的佛經之中,並無與此有關的記載。她道:「佛有萬相,我沒見過的、沒聽過的,或者聽過、見過卻記不住的,都太多了。」

  拓跋修雲忽然道:「當年我歸國時,你我曾在此佛母像前許願,此生共結連理。」他望著她,「夏和,你該不會也忘了吧?」

  「許願……」安夏愕然,「在此嗎?」

  「切切實實地對著佛母許了願。」他神情嚴肅,「在菩薩面前,我怎敢說謊。」

  安夏心中一陣鼓點之聲,如急雨落下,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從前的事她不得知曉,任誰誆她、騙她,她都只能吃啞巴虧。

  「修雲……」她試著叫他的名字,希望自己即將說的話不至於太過得罪他,「以前的事我都不太記得了……

  我也不再是以前的我了。」

  他盯著她,「所以你要違背自己的誓言?」

  「我不想替自己辯解,誓言若是違背,就只能違背了。」她緩緩地道:「如今我的心已經不在你那裡了,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事情都沒有轉圓。」這就是她今天想對他說的話,所謂敘舊,不過是想跟他說清楚。

  她向來討厭曖昧,愛誰或者不愛,既然心裡很明白,又何必耽誤別人?早一點撇清關係對兩個人都是好事。

  拓跋修雲身子僵立著,定定地瞧著她,半晌不語,眼神如豺狼般,閃爍著一種讓她害怕的光芒。

  良久之後,他微笑著說:「可惜已經晚了。」這笑意滲著寒意。

  「晚了?」安夏不太懂得他的意思。

  他深深地望著她,「我們已經有夫妻之實,你再也嫁不了別人了。」

  「什麼?」安夏瞠目。

  「你早已是我的人。」他上前一步,「當年我歸國之前,那天晚上你已經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給我。」

  安夏的腦中頓時響起嗡的一聲,一片混亂。

  不,這不可能,他在誆她,一定是在誆她……

  「那時候我不過十五歲而已。」安夏擠出一絲勉強的笑意,「哪有這麼大的膽子做此等越軌之事。」

  「十五歲在民間為人婦並不在少數,有的甚至還為人母了,有什麼好奇怪的?」

  天啊,在她的時代,十五歲還是未成年的孩子……

  「當著佛母的面,我會說謊嗎?」拓跋修雲咄咄逼人,「我敢嗎?」

  他又靠近了一步,逼得她連連後退。

  她回首望去,方才他帶來的兩名隨從此刻已不見了蹤影,青苔深厚,她並未留意到他們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安夏不由得毛骨悚然,打了好些個冷顫,這才意識到這座深山野林只剩他們兩人。

  假如他現在要對她為所欲為,她肯定毫無還手之力;假如他方才是眶騙她,此刻倒是極有機會掠奪她的清白……

  他不信佛,所以就算是在佛母前,他也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心不受束縛,拿他奈何?

  安夏眼前忽然一陣眩暈,也不知是因為太過緊張還是別的,她感到身子有些綿軟乏力。

  天啊,千萬別在這個時候出什麼岔子,她不希望一個不慎,滿盤皆輸……

  然而拓跋修雲仍步步逼近,直到她無路可退。

  她察覺到腳下似乎有石子絆了一下,她低頭之間,他忽然舉起掌來啪的一聲在她後頸打了一下。

  她眼前一黑,就這般無聲無息的什麼也不知道了……

  「公主,公主——」

  耳畔傳來小茹的聲音,安夏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躺在宮中的床榻之上,楚音若坐在旁側,正悉心地照料著她。

  「醒了?」楚音若關心地道:「方才你額間有些發燙,已經為你冰敷,可好些了?」

  「我……」安夏還依稀記得暈倒之前的情形,「我怎麼會在這裡?」

  「公主……」小茹欲言又止,「您又不記得了嗎?」

  安夏恍恍惚惚,神志尚未完全清醒。

  楚音若問道:「小茹,今日你怎麼沒跟去靈泉寺?」

  小茹哭喪著臉,「奴婢月事來了,月事時禮佛對佛不敬,所以奴婢就沒跟去……」

  楚音若不由歎了口氣,「罷了,也是命。小茹,你先下去吧,我有話要對她單獨講。」

  小茹點點頭,擔心地看了安夏一眼,方才關門而去。

  過了片刻,安夏重複地問道:「我怎麼在這裡?」

  「你真的不記得了?」楚音若也是那一句。

  「怎麼?」看到她的臉色,安夏直覺事情不太妙,「你們是在哪裡發現我的?」

  楚音若答道:「驛館。」

  「驛館?」她明明是在靈泉寺後山暈倒的,怎麼會出現在驛館?

  「據拓跋皇子說,你與他從後山的一條小徑出了靈泉寺,一道回了驛館。」

  「我與他一道?」安夏真是百口莫辯,「我被他擊暈了,什麼也不知道。」

  「我就猜是如此。」楚音若蹙眉,「可拓跋皇子非說是你要跟他走的,誰也無法證明……」

  「他此刻在哪裡?還在驛館?」安夏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我要找他說清楚!」

  「沒有用的,大家都信了。」楚音若搖頭。

  「信了?」安夏一怔,「為什麼?」

  「因為……當時杜大人派人四處尋你,漫山遍野卻不見人影,他轉念一想,便帶著人馬趕到驛館,」楚音若抿了抿唇,「他看到你躺在拓跋修雲的床上,衣衫不整……」

  什麼?!

  安夏心音落了半拍,像是頃刻間心跳要停止了似的。

  「那般情狀,任誰看了都會覺得你跟拓跋修雲在幽會,」楚音若頓了頓,繼續道:「而且已經有了夫妻之實……」

  安夏叫道:「我沒有!」安夏叫道。

  然而她也不確定驛館中到底發生了什麼,假如拓跋修雲真的心腸歹毒趁人之危,她已失去知覺,只能任他胡為……

  「其實要證明你是否還是處子之身,只需找宮中的嬤嬤來查看便知。」楚音若歎了口氣,「不過,我只怕……」

  只怕他真的趁她昏迷,做了越軌之事?

  安夏忽然想起拓跋修雲的話,就算她這次僥倖躲過了他的算計,可若干年前呢?她真的已經跟他有過關係了?

  「其實也沒什麼要緊的,」楚音若安慰道:「不過是一層膜,騎馬啊什麼的,也同樣有可能破損,別受拓跋修雲的威脅才好。」

  她並不是苛守禮制的傻瓜,貞不頁操的,對她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其實無所謂,何況這具身子本來就不是她的,她不必承擔什麼,可是別人會這樣想嗎?杜阡陌若是知道了,看得開嗎?

  安夏胸中如翻江倒海,手腳冰涼,茫然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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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下定決心請求賜婚

  蕭皇傳旨,杜阡陌禦書房覲見。

  杜阡陌早就料到蕭皇要見他,關於那日的驛館之事,蕭皇肯定有話要問他。

  他按口諭入了宮,因為早到了半個時辰,便在禦書房前等候。

  忽然,一個面生的小太監上前悄悄道:「杜大人,熙淳公主在附近的觀漪閣,希望見您一面。」

  杜阡陌一怔,心中湧起不祥之感,熙淳公主能不見則不見,他素來如此覺得。

  「還有半個時辰皇上才召見大人呢,」小太監慫恿著,「大人等著也是等著,熙淳公主的確有要事想與大人相商。」

  杜阡陌終於答應,「好,帶我去吧。」有些話得說清楚,他遲早要單獨見熙淳公主一面。

  他由那小太監引著來到觀漪閣,熙淳果然坐在窗邊,背倚一池荷花。

  看見杜阡陌到來,熙淳對四周婢女使了眼色,婢女們立刻紛紛退下,那引路的小太監也跟著一同去了。

  「杜侍郎,」熙淳笑道:「這裡有茶有景,請坐吧。」

  杜阡陌不再客套,找了靠邊的椅子坐下,卻不用茶,只道:「公主喚微臣來,不知有何事要吩咐?」

  她輕聲問著,「杜侍郎可知此刻誰在禦書房?」

  「自然是聖上要見的人。」他並無好奇。

  「是我表哥拓跋修雲。」她道:「方才我親眼見到他進去的。」

  杜阡陌心中很平靜,他知道熙淳這話中頗有挑撥之意,因此他不會上當。他平靜地道:「皇上接見拓跋皇子是很尋常的事。」

  她淺笑道:「表哥說他今日會向皇上表達和親之意。」

  「和親之意,拓跋皇子不是早就提出來了嗎?」這也並非什麼新鮮事。

  「可那日驛館之事後,情形大不相同了。」熙淳眼中滿是興奮。

  他就知道她會提那天的事,的確,當他到達驛館看到那滿床淩亂的情景,只覺得像噩夢一般觸目驚心。

  「那日還是公主您提醒微臣應該到驛館去看看。」杜阡陌猜到了其中的陰謀,「還得感謝公主如此急智,沒讓微臣太過失職。」

  「侍郎真的不介意?」熙淳盯著他,「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侍郎若有委屈,也不必硬憋著。」

  「微臣真的不覺得有什麼委屈。」杜阡陌淡淡笑道:「公主到底想對微臣說什麼?不妨直言。」

  「侍郎,你應該也知我的心意,」她忽然歎了一口氣,「這些日子我好幾次到你家拜訪,侍郎都避而不見,讓我好生苦惱。」

  杜阡陌沉默片刻方道:「臣以為既然已經避而不見,公主就應該明白微臣的意思。」

  熙淳露出苦澀的笑容,「或許有些明白,但終究不死心,總想聽你親口說一句。」

  「恕微臣冒昧,」杜阡陌抬頭看著她,「公主到底緣何如此垂青微臣?微臣實在疑惑。」

  「喜歡一個人有什麼道理可言?」熙淳難得擺出正經嚴肅的神情,「一開始或許是因為跟夏和針鋒相對,但我確實是一片真心,侍郎怎麼就不憐惜呢?」

  面對這麼一個情竇初開少女的赤誠,他的冷淡決絕實在讓他愧疚,但喜歡與否終究不能勉強,愧疚並不能讓他心軟。

  她忽然說:「侍郎,你應該知道拓跋乃是崎國國姓吧?不少皇親貴戚都姓拓跋。」

  「微臣知曉。」杜阡陌眉心微蹙,不知她為何會提起這個。

  「崎國使節也姓拓跋,說起來,他與我母親是一族之親。」

  「這個微臣也知曉。」

  她意味深長地道:「所以每次崎國使節到蕭都,總是第一個來拜訪家母,有許多事情崎國使節知道了,我母親自然也知道。」

  杜阡陌一怔,心中像被什麼撥了一下,弦音嗡的一聲頓時紊亂。

  「那日我偶然從拓跋使節那裡知道了一個秘密。」熙淳湊到杜阡陌了耳邊,輕聲道:「關於杜侍郎的身世。」

  果然……他最擔心的事果然發生了,難怪今日他有不祥的預感,熙淳公主突然提出要與他見面,遠不止他想像的那麼簡單。

  「侍郎放心,這個秘密我不會說出去,家母也不會。」她一臉自信,「我們全家還會竭盡全力幫助侍郎。」

  杜阡陌半晌不語,這一刻仿佛所有的聲息都靜止了一般,唯有輕風吹過一池碧荷,菡萏搖曳。

  見他沉默,她著急地道:「侍郎難道不想恢復自己皇子的身分嗎?以我父王的地位去向皇上說明當年的緣由,皇上定不會怪罪,甚至有可能為你的親生母親洗脫罪名,讓她九泉之下安眠。家母就更能幫上忙了,她可是崎國公主,當今崎皇的親妹妹,也是你的姑母啊……」

  他終於答道:「公主有心了,只不過此事急不得,微臣只想請公主暫時代為保密,微臣便感激萬分。」

  「侍郎何必這般客氣,」熙淳連忙道:「算起來,咱們是姑表兄妹,該換我稱你一聲表哥才是。」

  杜阡陌淡淡一笑,並不接這話,只道:「公主若沒有別的事,微臣要去禦書房候著了,皇上召見微臣的時辰快到了。」

  熙淳一陣迷惑,實在弄不懂他的心思。此時此刻無論是誰,聽了她的話應該都會有所心動吧,畢竟她給予的饋贈如此誘人。然而他依舊波瀾不興,好似全然不在意這個崎國皇子的身分。

  他到底是在佯裝隱忍還是真的無動於衷?她實在猜不透……

  本以為自己謀劃了這一出就能駕馭他,但她實在低估了這個男子的沉著,他的心仿佛深潭,投入再多的石子也依舊無聲無息,激不起半點漣漪。

  熙淳不由得有些洩氣。

  杜阡陌步入禦書房,看到拓跋修雲站在那裡,並無意外,就連蕭皇想對他說什麼,他也早已料到。

  「杜卿來得正好,」蕭皇淡淡笑道:「方才朕與拓跋皇子談論起兩國和親之事,身為禮部侍郎,你也來說說吧。」

  杜阡陌明知故問,「不知拓跋皇子欲與哪位公主結親呢?」

  「夏和公主。」拓跋修雲側眸看著他。

  杜阡陌反問道:「公主的意願如何呢?」他跟夏和的事,想必拓跋皇子早已知曉,此刻這眼神中頗有居高臨下的渺睨之態,大概把他當成了不堪一擊的情敵。

  「那日在驛館,杜大人也看到了,」拓跋修雲淺笑著,「事已至此,大人難道還會覺得公主不願意嗎?」

  拓跋皇子在故意挑釁,炫耀所有權,是想讓他知難而退嗎?

  的確,若是普通男子,受不了屈辱與嫉妒便會臨陣脫逃,然而他是杜阡陌,從小到大什麼樣的委屈與不平沒有過?他會害怕這些?

  他平靜地道:「在下覺得應該讓公主親口答應,這樣比較好。」

  「那麼朕應該把夏和喚來嗎?」蕭皇饒有興趣地看著他,「不過朕想先聽聽杜卿的建議,撇開其他的不談,單說和親之事對於兩國而言是否合宜?」

  「臣以為——」杜阡陌頓了頓方道:「不合宜。」

  拓跋修雲眉心一蹙,沒料到他會如此大膽地當場反駁。

  蕭皇卻是笑容越甚,問道:「怎麼個不合宜?杜卿細細講來。」

  杜阡陌分析著,「臣以為夏和公主脾性剛烈,不適宜肩負和親重責,若為了兩國邦交,一定要締結血姻,不如另擇別的公主。」

  「你這話可真是大不敬,」蕭皇失笑,「朕的公主怎麼就脾氣不好了?不過朕喜歡你說實話,就此免你的罪責。」

  拓跋修雲連忙道:「夏和公主的脾性小王自幼便喜歡,也不介懷,杜大人這是多慮了。」

  杜阡陌卻道:「微臣方才所說的只是其一。」

  拓跋修雲挑眉問道:「哦,那麼其二呢?」

  「凡事都要講究先來後到。」杜阡陌看向他,「敢問皇子,崎國是否也如此?」

  「那當然,」拓跋修雲點頭,「比如小王與夏和公主青梅竹馬,這世上但凡有後來者,想必都比不上我倆之間的感情。」

  杜阡陌忽然問:「皇子當年與公主可有婚約呢?」

  拓跋修雲凝眸,弄不清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得答道:「我倆皆心有所系,這便是約定了。」

  他又問:「婚約為父母之命也,當年皇上可有准許此約?」

  「這……」拓跋修雲遲疑了一會兒才說:「現在請求皇上恩准也未晚啊。」

  杜阡陌緊緊盯著他,一個字一個字說得明白,「不,已經晚了。」

  拓跋修雲不服地反問:「怎麼晚了?」

  杜阡陌斬釘截鐵地道:「因為聖上已經將公主許給微臣了。」

  「什麼?」拓跋修雲一怔,隨後哈哈大笑,「杜大人在說什麼胡話呢!」

  「皇上日前已恩准了微臣與公主的婚事,不知這旨意如今還算不算數?」杜阡陌沒理會他,逕自轉身對蕭皇施禮。

  拓跋修雲見情況不對,不由叫道:「陛下!方才您說一切聽從公主的心意,難道就不作數了?」

  蕭皇看著他們,依舊那般淺笑著,仿佛在玩貓捉老鼠的遊戲,良久後才回答,「朕的確說過要把夏和許給杜愛卿,朕也說過全憑夏和的心意,不過朕倒是有話想問問杜愛卿,倘若公主有意與你,你是否願意接受她的心意?如今情形已經不同了。」

  這話意味深長,杜阡陌知道這是在問他假如公主並非清白之軀,他還願意娶嗎?

  這是蕭皇在他出任禮部侍郎後第一次喚他「愛卿」,平素「杜卿」二字透著對他的親切與喜愛,但此刻當著拓跋修雲的面稱呼有所轉換,他知道這與平日的含意又不同,蕭皇是在暗示拓跋修雲早把他當成自己人了。

  他沒有猶豫,立刻答道:「臣願意。」他在蕭皇面前第一次如此俐落爽快,從前每句話他都三思而後行,唯獨這一次答案張口即來,因為他早已想好,無須三思。

  「你願意?」拓跋修雲難以置信,「若公主已經屬意於我,你也願意?」

  杜阡陌笑道:「公主並沒有明確表示屬意于皇子啊。」

  拓跋修雲不滿地道:「那日在驛館你也看到了,還需多言嗎!」

  杜阡陌淡定自若,「驛館之中,微臣只看到公主在沉睡,其他的臣便不知了。」

  「你……」拓跋修雲沉不住氣,口不擇言地道:「想不到杜大人貪慕榮華至此,連未來妻子的清白之軀也不在乎嗎?」

  蕭皇聞言立刻揚聲道:「放肆!當著朕的面,皇子是否太無禮了?」

  拓跋修雲發現自己的失誤,只得作揖道:「陛下,是小王失言了,不過杜大人所言,實在過於反常,小王懷疑他對公主的感情是否真誠。」

  蕭皇半眯起眸子,似乎是在思量這番話,又似乎在打量杜阡陌。

  「微臣以為,喜愛一個人,無論她是誰、無論她變成什麼樣子,都不該有所動搖,」杜阡陌緩緩道:「昔日有武淵帝娶新寡弟媳為妃,終身寵愛。微臣一介平民,不敢與帝王賢君相比,但也實在羡慕這樣的感情。之前微臣對此事頗為猶豫,是因為沒有確定自己的心意,臣不敢妄語,但如今臣已經想得明白,希望皇上相信微臣,微臣定不負皇上所托。」

  蕭皇笑了,這一次不再是似笑非笑,而是由自內心的歡喜。他點頭,「好,朕許你。」

  拓跋修雲焦急地想挽回這個結果,「皇上!難道不該先問問夏和的意思嗎?」

  「一會兒問過她便可,」蕭皇答道,「不過依朕看,朕這個公主性子確實剛烈,並不會因為什麼就動搖心意,她的答案朕也早已心知肚明。」

  杜阡陌看著拓跋修雲那氣急敗壞的模樣,不知為何,竟心生一絲同情。

  按理他是應該嫉妒對方的,他的堂兄,崎國的太子,擁有他可盼不可及的皇子身分,還擁有與夏和青梅竹馬的過去……然而這一刻是他勝利。

  他並不打算計較輸贏,但他忽然發現自己從小羡慕的人和事其實並不重要,那些事於他可有可無,因為有朝一日,那些人反而會嫉妒他。

  杜阡陌覺得自己的心忽然變得很輕快,像是卸去了重石,如羽毛般輕輕地飄起來。

  放下執著原來是這般美好。

  安夏看著一藤薔薇從宮牆上垂下來,午後日光灼亮,薔薇散發出強烈而甜美的香氣,使得蜂蝶皆醉。她憶起自己以前有一瓶香水就是類似的氣息,可惜她再也無法回到自己的時代聞一聞那瓶香水了,不過她並不沮喪,初到蕭國時那種仿徨與不安漸漸褪去,她如今已經大體適應了這裡,或許是因為這裡有了她愛的人。

  剛剛聽說杜阡陌主動請求蕭皇賜婚,這一次他不躲不閃,表達了對她的愛意,實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安夏以為他又會猶豫、又會退縮,畢竟驛館之中,他目睹了那曖昧的一幕……但他竟難得如此堅決,大概,他也愛上她了吧?

  安夏的嘴角微微翹起,笑容藏不住,心得到了回應,仿佛注入了花蜜一般,瞬間滿是甜甜的滋味,就如這薔薇綻放。

  在她身後,突然有人輕輕道——

  「公主——」

  她回眸,不知杜阡陌什麼時候已經到來。她太過沉浸於自己的喜悅,忘了注意他的腳步聲。

  想念一個人的時候,想著想著他便來到自己的面前,這種感覺微妙又令人喜悅。她喚道:「侍郎。」

  「公主約微臣在此相見,不知是否有話要講?」杜阡陌看著她。

  這是他第一次這般光明正大地凝視她,從前他總是垂著眸,似乎是出於對她的尊敬,又似乎是從沒把她放在眼裡,但他此刻的眼神透著一抹溫柔,像輕輕的一滴露水沾在花瓣上。

  「父皇說,婚事由我自己做主。」安夏直視著他,「我是來給侍郎答覆的。」

  「那麼……公主是否願意?」

  他好像有些緊張,聲音隱約微顫,但她覺得自己聽錯了——他是對萬事都無所謂的人,哪裡會緊張呢?她嚴肅地道:「向我求婚必須達成兩個條件。」

  「公主請講。」他答。

  「第一,我要一枚鑽石戒指。」

  「鑽石戒指?」杜阡陌斂眉,「恕臣見識少,戒指臣知道,可鑽石是什麼?」

  「我這裡有一顆現成的。」安夏拿出楚音若贈她的粉紅鑽,「杜侍郎只需去藍玉堂鑲成戒指便可。」

  「這鑽石……似乎有些太大。」杜阡陌仔細端詳,「鑲在戒指上,沉甸甸的,不會不方便嗎?」

  他哪裡會明白,這是現代少女們的夢想,懂不懂?安夏笑道:「就是因為沉甸甸的才氣派呢,平素我也不會戴,就是拿出來把玩一二。」

  「那何必鑲成戒指?」杜阡陌不解,「打成簪子豈不更好?」

  「不,一定要戒指,」安夏認真地道:「十指連心,套住我的手指也等於絆住了我的心。」

  這刹那,他恍然大悟,畢竟是文人墨客,這般風雅他自然能體會,點頭道:「臣知道了,臣一定會把這戒指鑲好的。」

  「第二,」安夏開出另一個條件,「我要一束玫瑰花。」

  「玫瑰花?」他顯然更沒聽過,「那是一種怎樣的花呢?」

  「就像這宮牆上的薔薇。」安夏指了指一旁,「不過這是粉色的,我想要大紅色的。」

  杜阡陌抬頭,思忖了片刻,答道:「好,微臣一定會尋著。」

  「現在輪到侍郎了,」安夏微笑道:「侍郎可有什麼話要問我?」

  杜阡陌一怔,搖搖頭,「微臣並沒有什麼要問的。」

  「關於那日驛館之事,侍郎也沒有要問嗎?」安夏意有所指。

  「也沒有。」他答得倒是俐落。

  既然已經說了自己不介意,很多事情他就不想去追究了。其實他早料到她會這樣問,因此已做好了準備。

  「侍郎即使不問,夏和也覺得應該對侍郎說明白。」她頓了頓,「其實……我自己也不太清楚。那日在靈泉寺,我忽然暈倒了,醒來之後便在宮中,之間發生過什麼我和一點也不記得。」

  他臉上的表情有一絲細微的變化,之後依舊平靜地道:「原來如此,委屈公主了。」

  她忽然道:「從前有一個人,名喚薛定諤。」

  「薛定諤?」杜阡陌不解她為何猛然談及此人,「這個名字有些奇怪。」

  她繼續道:「此人養了一隻貓,他將貓關在一個密封的籠子裡,並在籠子裡放了少量的毒藥。」

  「他為何要如此?」杜阡陌越發迷惑。

  「他想知道這些毒藥是否能殺死這只貓。」安夏道:「可是唯有他打開那密封的籠子,才能看到裡面的情形,所以在打開籠子之前,貓是死是活,他都不知道。」

  「嗯。」杜阡陌漸漸明白了。

  「在打開籠子之前,其實生與死都是一樣的,有同等的可能。」她看著他,「我就是一隻薛定諤的貓。」她還是不是處子之身,她自己也不知道,而拓跋修雲是在撒謊,還是說了真話,也沒人知曉。

  真相揭曉之前,薛定諤的貓的生與死是一種並存的狀態,她的清白也一樣。

  他問道:「公主從哪裡聽來這樣有趣的故事?」

  「夢裡,一個遙遠的地方。」安夏含糊其辭。

  他反問:「薛定諤很在乎那只貓的生死嗎?」

  「這個……」安夏搖頭,「倒是不知。」

  「臣猜測他應該不在乎,否則一開始就不會把貓兒關進有毒藥的籠子裡。」他沉聲道:「既然不在乎,貓兒的生與死便不重要,打不打開籠子都無所謂。」

  安夏怔住,沒料到他居然會舉一反三,如此高深的現代科學理論,到他這裡迎刃而解,令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學識。

  他接著道:「驛館之事,臣本就不在意,所以真相到底如何,其實並不重要。」

  不知這是他真心的想法還是只是安慰她?無論如何,能得到他這一句話,她已經滿足了。

  在這個薔薇綻放的夏日午後,她覺得一切都像陽光般燦爛,所有的抑鬱變幻成了粉紅色的氣球飄蕩到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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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備齊聘禮感動人心

  驛館之中,熙淳與拓跋修雲相對而坐,兩人皆是滿面頹然。

  「皇上已經賜婚了……」熙淳喃喃道:「沒有辦法可以挽回了嗎?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拓跋修雲不語,只是凝眉沉思著。

  她問:「表哥,那日我教你的話,你可對她說了?」

  他回應,「說了。」

  她詫異地道:「她得知自己不是清白之身,難道也無動於衷?」

  「或許她找宮中的嬤嬤驗過了,知道我在說謊。」

  「不,宮中能驗此事的只有周尚宮,」熙淳不解,「我已經給了她銀兩,讓她為我們效力,可是據周尚宮所說,夏和並沒有傳她去驗身……」

  「是嗎?」拓跋修雲抬眸,澀澀一笑,「看來她是真的喜歡上那個杜阡陌了,不論如何都要嫁給他。」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的女人,居然不顧自己是否清白,硬要嫁給別人。」熙淳憤恨地道:「她堂堂一國公主,又不是寡婦,怎可如此不要臉!」

  拓跋修雲狐疑地道:「我總覺得現在的夏和跟從前不太一樣,失憶之後真的可以變成另外一個人嗎?」

  「你以為她小時候是什麼好東西?」熙淳冷笑道:「何況分開了這幾年,你對她更不瞭解了,我可是天天跟她碰面,宋婕妤出身不太好,對她疏於管教,縱得她無法無天!」

  「我倒覺得她小時候更頑劣些,如今……」他搖頭,「我也說不清楚……」

  「表哥,你還打算娶她嗎?真的要就此放棄?」熙淳緊盯著他。

  「如今只能如此了。」他靠在椅背上,「難不成去搶親?她的心不在我這裡,我也搶不成啊。」

  門外忽然傳來使節拓跋勳的聲音——

  「殿了」

  拓跋修雲問:「何事?」

  「臣有事想密奏,」拓跋勳詢問,「殿下此刻可方便?」

  拓跋修雲與熙淳對視了一眼,熙淳點了點頭,他才道:「進來吧。」

  拓跋勳推門而入,而後將門扣上。

  拓跋修雲率先開口,「說吧,熙淳公主也不是外人。」

  熙淳笑道:「有何密奏,我能聽聽嗎?」

  「公主聽聽也好,」拓跋勳道:「此事說來也與公主有關。」

  「哦?」熙淳挑眉,「與我有關?」

  拓跋勳問:「公主可還記得那杜阡陌的身世?」

  拓跋修雲頭一次聽聞,疑惑地問:「他有何身世?」

  「殿下,微臣之前一直想找個時機稟報殿下,」拓跋勳說:「其實杜阡陌是渭王的私生子。」

  「什麼?」拓跋修雲一怔,「他是皇叔的兒子?!」

  「當年渭王到蕭國私游時,曾與一女子交好,女子有孕後誕下一子,正是杜阡陌。」

  「可是我怎麼半點兒也不曾聽說?」拓跋修雲皺眉,「皇叔怎麼不把他接回府去?」

  拓跋勳回答,「渭王妃那脾氣,殿下也是知道的,何況當年我朝與蕭國不睦,渭王也不敢向先帝坦白此事,更別提要娶一個崎國的民間女子了。」

  「皇叔那性子的確太軟弱了,」拓跋修雲道:「當年正是他要與父皇爭鼎之時,想來是要借助皇嬸家的勢力,不過事過境遷,如今若要認回這個兒子,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渭王府內已經有兩位皇子正為世襲之事相爭不下,」拓跋勳歎口氣,「這個時候渭王哪裡還敢再認一個兒子,再說了,杜阡陌若認祖歸宗,算來他才是渭王的長子啊。」

  拓跋修雲淡笑道:「那皇嬸肯定是不依的。」他轉而對熙淳道:「熙淳,你早就知曉此事,為何不告訴我?」

  熙淳聳聳肩,「一直沒機會說。」其實是因為她打算拿此事與杜阡陌暗中交易,並不想表哥早些知道。

  拓跋修雲當即謀劃道:「若把杜阡陌的身世告知蕭皇,不知蕭皇會作何感想?」

  她撇撇嘴,「只怕說了也沒什麼用吧,皇上如今已經認定他為駙馬,他這身世雖然隱秘,但也算皇族貴胄,對婚事是錦上添花。」

  「其實臣所奏還有另一事。」拓跋勳道:「殿下若真想與夏和公主締結姻緣,恐怕此事助益更大些。」

  拓跋修雲與熙淳同時問道:「哦?是什麼?」

  「幾個月前,臣與杜阡陌在京郊見面,不知為何,夏和公主也出現在樹林中。當時杜阡陌正談及他的身世,夏和公主似乎是聽到了,之後便驚了馬失去記憶。」

  拓跋修雲和熙淳不由大大錯愕。

  「這麼說,夏和墮馬的事與杜阡陌有關?」拓跋修雲催促道:「當時的情形到底如何,你快細細說來!」

  「其實臣也不太清楚,當時杜阡陌發現了夏和公主,立即追出林子,墮馬之時到底是什麼情形,臣並沒有看到。」

  熙淳蹙眉凝思,「你覺得杜阡陌會害夏和?」

  拓跋勳搖頭,「臣不知,但事關他的身世,當時又不同今日,他肯定是希望越少人知道越好。」

  「表哥……」熙淳忽然道:「倘若真的如此,皇上賜婚之事應該可以轉圓。」

  拓跋修雲輕輕頷首。的確,這是上天落下的一個機會,可以好好利用。

  安夏將戒指戴在無名指上,細細觀賞。

  杜阡陌的品味還真是不錯,只用純金替那粉紅鑽打了一個光亮的圈兒圈住那顆碩大的心鑽,再無任何裝飾,看上去古樸可愛,又不失光華異彩。

  楚音若在一旁笑道:「這麼大個戒指,像某本小說裡寫的,把麻將牌戴在手上。」

  「這是心型鑽,又不是方鑽。」安夏嘟著嘴道:「知道你在笑話我像個暴發戶。」

  「這第一份聘禮已經送來了,」楚音若好奇地問:「那第二份聘禮呢?是什麼?」

  「玫瑰花。」安夏回答。

  「玫瑰花?」楚音若一怔,眨眨眼看著她,「可是蕭國好像沒有玫瑰花。」

  「啊?」她大為意外,「怎麼可能呢,玫瑰花這裡沒有?」

  「我真沒見過,」楚音若思索道:「薔薇和月季倒不少。」

  「那怎麼辦?」安夏有些著急,「杜侍郎……不會尋不著吧?」

  楚音若打趣道:「誰讓你給他出難題。」而後安撫著,「不過他如果有心,肯定能找到。」

  安夏不由略微擔憂,倘若第二件聘禮沒有著落,她是否就嫁不出去了?杜阡陌那麼老實的一個人,真能找到這麼罕見的花兒嗎?

  楚音若岔開話題,「說點別的事,禮部尚書馮大人就要告老還鄉了。」

  「怎麼?」安夏十分詫異,「好端端的,馮大人年紀不算太大啊。」

  「聽聞他夫人身體不太好,覺得京中氣悶,想住到風景怡人的地方。」楚音若道:「馮大人伉儷情深,打算回家照顧夫人,皇上准他半年之期移交禮部事宜,加緊教導屬下。」

  「馮大人夫婦這般恩愛也是難得。」安夏問:「不過誰來頂馮大人的缺呢?」這馮大人算來是杜阡陌的頂頭上司,她得好好打聽一下,以保未來的老公仕途順暢。

  「吏部為此爭議不下,尚書劉大人的意思是從別的衙門調任一位同等官階的人擔任,」楚音若淺笑道:「不過父皇的意思是要從禮部侍郎裡選拔一位。」

  「從侍郎中挑選一位?」安夏眼前一亮,「所以杜侍郎……也有機會?」

  楚音若分析著,「杜大人年資尚淺,之前一直在禦學堂做事,沒有為官的經驗,而余子謙余大人外任的這兩年政績不錯,大概是優先考慮的人選吧。」

  「對啊,還有餘大人……」安夏一陣失落。

  「若說在禮部任職的經驗,其實余大人和杜大人是一樣的,」楚音若接而道:「余大人之前只是牙州府尹,升任余大人跟從別的衙門調任一位官員又有何區別?別人官階還高些呢。」

  「也是。」安夏仿佛看到一線希望,「所以杜侍郎若這半年表現出色,也並非全無可能?」

  楚音若點頭,「能得到馮大人的認可,應該就沒什麼問題,畢竟唯有馮大人最知曉誰才有能力擔任他的接班人。」

  安夏心中癢癢的,仿佛迫不急待要看到未來老公的錦繡前程。她心急地問道:「我能做些什麼?身為公主終歸還是有點用處的吧?」

  「其實這個馮大人的品性,我也不太瞭解,若他是趨炎附勢之輩,肯定會推薦未來的駙馬爺。」楚音若思考著,「可他若剛正清廉呢?」

  「這話說得好像杜侍郎全無才能一般,」安夏呶呶嘴,「我只是希望能給他助力,同樣的資質,別輸了才好。」

  從前她當杜澈助理的時候,親眼目睹了演藝圈的多少競爭,有後臺的、肯砸錢的、懂潛規則的,統統都上了位,尤其有一次參加電影節,明明杜澈的演技是候選人裡最好的,卻沒得獎。

  「慢慢看吧,」楚音若輕聲道:「不能讓別人覺得杜大人是因為當了駙馬爺才當選,否則倒是把他的才華埋沒了。」

  她明白朝中人多口雜,勾心鬥角之事紛繁,要找到一個萬全之策,既能助杜阡陌上位,又能讓人心服口服,的確不太容易,她得想想,仔細地想想。

  太監前來通傳,「啟稟公主,杜侍郎求見。」

  「喲,說曹操,曹操到。」楚音若站起來,「我先走了,不當電燈泡。」說著,她從側門出去。

  太監將杜阡陌自正門引了進來。

  「公主——」杜阡陌依舊如常施禮,「微臣給公主請安。」

  安夏道:「侍郎怎麼來了?」

  「公主叫微臣尋的第二件禮物,微臣已經尋到了。」杜阡陌奉上一個狹長的紙盒。

  她非常詫異,「尋到了?」楚音若方才不是說蕭國沒有玫瑰花嗎,他竟這般神通廣大,這就尋到了?

  杜阡陌察覺到她有些猶豫,問道:「公主不想打開看看嗎?」

  安夏笑著回答,「我心中驚喜,不由發怔。」說完,她將盒蓋開啟,卻怔住了,盒中並無鮮花,而是一幅繡品。她疑惑地道:「這……」

  「公主請看。」杜阡陌上前一步將那繡品攤開,安夏的眼前頓時一亮。

  淡粉色的素色綢緞上繡著半壁豔紅的花兒,鮮妍明媚地蔓延開,仿佛活的一般,有一種狂野的生命力,說不出的動人。

  杜阡陌解釋道:「微臣找不到玫瑰花,不過微臣記得公主說玫瑰花跟薔薇差不多,只是是鮮紅之色,大概是像這般吧?」

  「對……」安夏連連點頭,「就是這般……」他的心思果然巧妙,懂得變通。

  杜阡陌又道:「這是家母所繡。」

  安夏吃驚,「杜夫人竟有這般手藝?」

  「公主別忘了,我姨母……」他頓了頓,「我姨母曾是繡工最傑出的尚服局尚宮,我母親雖不如姨母,但也不算太遜色。」

  所以這是未來婆婆給媳婦的禮物?

  「母親得知我遍尋不到玫瑰花,主動繡了這繡品。」他問:「不知公主是否滿意?是否會怪罪呢?」

  其實她索取玫瑰花不過是為了追求浪漫的意境,眼前這般感動,已經超越了浪漫,她怎麼可能不滿意,哪裡會怪罪。

  安夏心下一陣歡喜,「原來杜夫人倒是不討厭我嘛。」她最擔心的就是婆媳問題,據說守寡的婆婆最難纏,現在看來倒是她多慮了。

  杜阡陌不解,「家母感謝公主替她的晚年找到了依靠,這討厭二字從何說起?」

  其實她撮合杜夫人與藍掌櫃之事,雖有討好之心,但從來沒有料到會得到今天這麼好的結果。佛經上說的確實沒錯,要多種善因,進入一個良好的迴圈,才能終得善果。她笑道:「禮物我收下了,多謝婆母。」

  她還是第一次這般稱呼杜夫人,杜阡陌不由有些意外。

  安夏又道:「不過我還要第三件禮物。」

  「公主請講。」

  他並沒有嫌煩,看她的眼神裡好似有著萬千寵溺。或許這只是她的幻想,他對她的感情並沒有這樣深,但身為女子,總有作夢的權利。

  「我想出宮去看河燈。」她強調道:「七夕那天。」在大蕭這裡沒有情人節,七夕便是情人節,她知道那一天蕭國的街上一定很熱鬧,她來到這裡的第一個情人節,想跟他一起過。

  杜阡陌立刻點頭,「好。」這願望很簡單,他無須考慮。其實她提出的三個條件都不難實現,他知道這並非她的考驗,只是想締造一種情趣。

  「阡陌。」到了這個時候,他的名字自然而然就脫口而出,不必醞釀也沒有羞澀,一切只是水到渠成的結果。

  「夏和。」他亦同樣喚她。

  他的聲音更加平和坦然,仿佛他們是已經成親多年的夫妻,雖然少了些激情,卻如輕風拂過般舒暢,在心底隱隱勾起一些溫柔旖旎,待你想捕捉時,又化蝶而去。

  她喜歡這個聲音。

  七夕的河堤,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安夏是第一次看到放河燈的盛景,只見萬千盞仿佛蓮花般的河燈順流緩緩飄浮,如螢火之光漸漸凝聚,最後變成明亮的銀河般璀璨迷離。

  安夏與杜阡陌做尋常百姓的打扮,只帶了小茹和兩名侍衛出行。

  她站在河邊,看著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子紛紛對著河燈許願,覺得新鮮又有趣,回頭問杜阡陌,「阡陌,從前你放過河燈嗎?」

  「放過一次。」杜阡陌答。

  「什麼時候?」安夏側眸,「許了什麼願嗎?」她心下忽然有些警覺,放河燈難道不是紅男綠女為了愛情而祈福嗎?他是為了哪個女子而祈禱呢?

  「很久以前了。」杜阡陌只道了這一句,為了誰、為了什麼,他卻隻字不提。

  安夏很想打聽,可是他這般態度讓她實在難以再問下去,她轉而輕聲道:「阡陌,我們也放一盞河燈吧。」

  杜阡陌卻道:「放河燈要自己親手做的才行,否則許的願不靈驗。」

  「是嗎?」安夏一怔,「你該早些提醒我,我就可以在宮中做好了帶出來。」

  「本以為只是出來逛逛,倒沒想起這件事。」

  小茹聽了他倆的對話,連忙道:「公主也想放河燈嗎?那邊有賣的,奴婢這就去買來。」

  「可阡陌說買來的不靈驗。」安夏心裡像是堵了團東西,十分不舒服。

  杜阡陌在一旁道:「那就罷了,只能等明年七夕。」

  小茹道:「明年還有好久呢。」

  他淡淡地道:「那也沒辦法,眼下到哪裡現做盞河燈去?」

  安夏靜靜地望著他。雖然他這話說的沒錯,她也沒有一定要放什麼河燈,但看他這副無所謂的樣子,她忽然有些不悅。

  若要許願,肯定是許關於他倆未來的願,難道他不在乎嗎?

  唉,沒辦法,大概男人都這樣,不信這些,還嫌女人麻煩,她也不指望他能懂。

  她轉身道:「小茹,我們走吧,不是說附近有家糖水鋪子的東西很好吃嗎?我也逛累了。」

  小茹應道:「是。」

  安夏由小茹攙著一路往前走去,沒再看杜阡陌一眼,方才還高高興興的,瞬間像被潑了冷水,整顆心都涼了。他能察覺到她的變化嗎?

  其實也怪不得他,是自己無理取鬧,可是戀愛中的女子大多沒道理可講,喜怒哀樂往往在一線之間,她並不喜歡這樣的自己,但還是情不自禁。

  附近的糖水鋪子是河岸上一處安靜的所在,安夏坐到桌前,點了綠豆粥與蓮藕桂花糕,低頭品嘗起來。

  她忽然變得沉默,杜阡陌感到了異樣,主動將冰沙盛進她的綠豆粥裡,仿佛是在討好她,不過安夏依舊一言不發。

  杜阡陌突然對侍衛道:「你們都在這候著,我想起有些東西要買,去去就回。」

  侍衛頷首,「是。」

  杜阡陌沒多交代什麼便離開了。

  小茹在安夏耳邊輕輕笑道:「駙馬爺看公主不高興,准是去買東西哄公主呢。」

  安夏不以為意,「也未必吧。」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不如就這般什麼都不指望,或許還更好些。

  好端端地出來玩,她也不想跟他賭氣,只是這小子也太不懂討女孩歡心了吧,本來浪漫的氣氛都被他給攪了。方才他只要說幾句花言巧語,她就不至於如此失落,偏偏他答話一板一眼,真是沒有情趣。

  「公主到底在鬧什麼脾氣呢?」小茹問道:「方才還高高興興的,怎麼就忽然跟駙馬爺有口角?」

  「並沒有什麼口角。」她仔細思量,發現是他說起從前與另一個女子放河燈的時候,她開始發脾氣的,大概是她嫉妒了。

  那人是誰呢?

  關於他的過往,她渴望瞭解,卻又有些害怕,生怕挖掘出什麼讓她難過的事,不過該瞭解的應該都已經瞭解了,應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了,最多是一、兩個初戀唄。誰以前沒有喜歡過人呢,像她就喜歡過杜澈,這很公平。

  「姑娘,」糖水鋪子的老闆娘上前道:「本店特別贈送一碗酸梅湯,趁著還涼快,姑娘多吃幾口。」

  安夏點頭道:「多謝。」

  老闆娘忽然道:「咦,這位姑娘看著好面善。」

  「我嗎?」安夏一怔。

  「仿佛在哪裡見過呢……」老闆娘凝眉,「方才與你一塊的那位公子也很面善。」

  安夏介紹道:「那是我未婚夫婿。」

  「對了,我想起來了,」老闆娘道:「前幾個月我仿佛在京郊見過你們倆。」

  「我們嗎?我和我未婚夫?」安夏詫異。

  「對了,當時你從馬上摔下來,我看到你未婚夫蹲在你的身邊查看你的傷勢。」老闆娘皺著眉,「唉喲,那血淋淋的情形,你當時傷得可不輕啊。」

  「我從馬上摔下來的時候……我未婚夫就在我身邊?」安夏更加錯愕。

  「對,沒錯,我還上前問你未婚夫是否需要幫忙,他說不必,一會兒自有下人會來。」

  小茹不解地問:「老闆娘,你沒看錯吧?我們家……小姐當時不是一個人嗎?」

  「一個人?」老闆娘搖頭,「兩個人啊,她和她的未婚夫婿。」

  安夏與小茹面面相覷,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思索一會兒,安夏方道:「老闆娘,多謝你,我們一會兒用完這些點心,如果還沒吃夠,再叫吧。」

  「好,慢用,慢用。」老闆娘笑著離去。

  「小茹,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安夏低聲道:「我墮馬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奴婢也不清楚,」小茹有些苦惱,「奴婢只知道公主是出宮去找駙馬爺,後來在京郊墮馬昏迷。」

  安夏問:「那日我與他可有見過面?」

  「這個恐怕只有您自己知道,」小茹有些苦惱,「總之,當日皇后娘娘得知婕妤娘娘私自讓您出宮,便派人四處去尋您,可發現您的時候,您正一個人躺在京郊的大路旁。」

  「當時母妃也在宮外?」

  小茹搖頭,「婕妤娘娘已經回來了,皇后娘娘就是見到她卻沒看到您,才知道婕妤娘娘又放您出去玩,所以發了火。」

  當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該找杜阡陌問清楚嗎?若墮馬時他就在場,為何一直沒有告訴她?是害怕蕭皇責罰嗎?其實他可以偷偷告訴她啊,畢竟這事關她的生死。

  他的隱瞞讓她忐忑不安,只覺得當中或許埋藏著駭人的秘密,牽一髮而動全身。她的心底忽生一種恐懼,仿佛蜈蚣爬過皮膚,讓她毛骨悚然。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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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01:13: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生人來訪不單純

  杜阡陌回來的時候,安夏正在發呆。他手裡提著一盞河燈,微笑著將河燈擱到桌上。

  她頗為意外。「原來是去買這個。」細看那河燈,款式非常簡單,做工也十分粗糙,他也不知道去挑盞漂亮的。她道:「不是說要親手做的才靈驗嗎?」

  杜阡陌道:「對啊,這是我親手做的,但時間倉促,做得不太好。」

  「親手做的?」安夏瞪大眼睛。

  一旁的小茹也大為詫異,「附……姑爺,這是現做的?」

  「方才我看見河堤上有一個賣燈的老人家,」杜阡陌道,「他邊做邊賣,所有的器物一應倶全,我便付了些銀子,請他教我做了一盞。」

  原來如此,他還真是有心了,看出了她的不悅和失落,儘量地彌補和挽救,希望能逗她開懷,她還怪他不懂得浪漫。如此出其不意的驚喜,才算得真正的浪漫。

  「我手笨,」杜阡陌莞爾道:「不要嫌棄啊。」

  「其實也不難看。」安夏忍俊不禁,將那河燈微微轉動,仔細端詳,燈上寫了一行小字,是杜阡陌的字跡。

  她凝眸片刻,待到看清時,心中忽然微顫。

  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她知道這句詩的意思,是古代的婚書上常用的一句話,出自《詩經•鄭風》。

  杜阡陌輕聲念誦道:「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將翱將翔,弋鳧與雁。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飮酒,與子偕老。琴瑟在禦,莫不靜好。知子之來之,雜佩以贈之。知子之順之,雜佩以問之。知子之好之,雜佩以報之。」

  她記得從前他在禦學堂曾給她們講過這首詩,他說這是表現夫妻婚後生活的一首佳作,辭句間所述不過日常瑣事,然而娓娓道來卻溫馨可愛。

  他在河燈上寫下這句話,相當於許下了這樣的心願,希望與她婚後幸福美滿,歲月靜好。

  安夏想起從前書上的一段翻譯,開口道:「女說公雞已打鳴,男說天色尚未明。你快起來看天空,啟明星兒亮晶晶。鳥兒空中正飛翔,射些鴨雁給你嘗。射中鴨雁拿回家,做成菜肴味道香。就著美味來飲酒,恩愛生活百年長。你彈琴來我鼓瑟,夫妻安好心歡暢。知你對我真關懷,送你雜佩表我愛。知你對我多溫柔,送你雜佩表我情。知你對我情義深,送你雜佩表我心。」

  「這順口溜倒是編得不錯,」杜阡陌抬眼看她,頗為嘉獎,「想不到夏和還有這樣的本領。」

  她笑道:「老師教得好。」

  他道:「若還有什麼願望,可再寫上去。河燈是我做的,許什麼願應該都會靈驗。」

  她搖搖頭,「我沒有什麼心願了。」他已經替她的未來做了最美麗的勾勒,此生她並無他求,但仍有一個疑問,她忍不住問:「阡陌……從前你是跟誰一起放河燈的?」

  「從前?」他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她這句話的意思,「並沒有跟誰一起,我是一個人。」

  「一個人?」安夏錯愕,「一個人……為了什麼許願?」

  他沉沒片刻才回答,「我……我姨母去世的時候,希望她在泉下能安息。」

  原來是她錯怪他了,他明明是為了親情,她卻小氣地以為他是為了愛情。

  安夏不由有些羞愧。

  杜阡陌笑道:「怎麼,以為我是為了哪個姑娘?」

  他果然聰明,這些日子也越發瞭解她的心思了。她嘟了嘟嘴,「誰讓你不說清楚。」

  「你也沒細問啊。」他笑意越深。

  她哼道:「好了,以後都不問了。」

  「還有什麼疑慮,現在都一併問了吧。」杜阡陌的聲音裡充滿了寵溺。

  她該問他墮馬那天的事嗎?真如這裡的老闆娘所說,她出事的時候,他也在場嗎?為什麼他隻字不提?

  算了,她並不想知道真相,假如真相會打破寧靜的美好,她何必自找麻煩?她相信他並非虛情假意,不願無端猜測徒增感情的嫌隙。

  越愛一個人,大概就越懦弱,因為害怕失去,所以裝聾作啞,恨不得打造一座水晶宮將兩人關在裡面,保持愛情的真空,像冰封的玫瑰永不雕零。

  安夏挑了一個晴朗的日子獨自去看杜夫人。

  藍掌櫃出外進貨,如今杜夫人儼然成了藍玉堂的女主人,裡裡外外不停地打點著,然而就算如此忙碌,安夏仍覺得杜夫人好像比從前年輕了十歲,臉上散發出光彩,穿著打扮也越發有了花色。

  安夏叫侍衛守在門外,自個兒走到門檻處,微笑著靜靜地看了杜夫人一會兒。

  杜夫人倒是先發現她,叫了一聲,「公主?」

  她道:「夫人。」

  自從蕭皇賜婚之後,也一同封誥杜夫人,如今杜夫人已是二品郡夫人。

  「公主裡面請。」杜夫人將安夏引到大廳裡,「公主先到廂房喝茶吧,老身忙完就過來。」

  「不必了,我就坐這裡吧。」安夏很隨意地找了一把角落的椅子坐下,「夫人一邊忙著一邊與我說話,兩不耽誤。」

  「公主既然不見外,老身也就失禮了。」杜夫人不是迂腐之人,當下叫夥計奉了茶,自己一邊清點著帳目,一邊與安夏閒談。

  此刻藍玉堂正好沒什麼客人,兩人倒可以沒有顧忌地聊開。

  杜夫人好奇地問道:「小茹今日怎麼沒有跟公主一起出來?」

  安夏淺笑著回答,「宮人每年都有一次在南宮門與親人相見的機會,今日正是探親之日,小茹她哥哥要來看她。」

  杜夫人聽了,不由贊道:「皇上隆恩浩蕩。」

  安夏莞爾,隨口問道:「夫人打算什麼時候辦婚事?」

  「婚事?」杜夫人一怔,「阡陌說還要建公主府呢,最早也得等到明年。」

  安夏連忙道:「不是說我和阡陌,我是說……夫人您。」

  杜夫人這才反應過來,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道:「不必操辦什麼,這樣便好,老身一把年紀了,也怕街坊議論。」

  「也好。」安夏頷首,心下頗為理解,「省了麻煩。」

  「阡陌最近好像很忙,」杜夫人問:「禮部的事情很多嗎?」

  安夏輕聲道:「大概邊關有些狀況吧。」

  說到這件事就讓她頗為內疚,拓跋修雲離開蕭都後,崎國輕騎就屢屢侵犯蕭國邊界,想來是拓跋修雲授意的吧?他要報復她也沒有辦法,既然不能以身相許,他又不願相忘於江湖,迫不得已的時候,只能切切實實地交戰一場,只不過苦了蕭國邊關的老百姓,仿佛所有的生靈塗炭都是為了她的愛情犠牲似的,這一點著實讓她愧疚。

  「邊關的事情也歸禮部管嗎?」杜夫人不解。

  邊關的事本歸兵部管,不過因為多少與杜阡陌有些關係,所以他不得不多多勞心。安夏安撫道:「沒事,父皇想讓他歷練歷練。」

  杜夫人果然信了,認真地道:「這孩子在朝中是缺乏歷練。」

  此時,門外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有人在嗎?」

  安夏如遇救兵,趕緊道:「怕是有客人來了吧?」杜夫人再追問下去,她就要露餡了。

  杜夫人連忙揚聲道:「貴客請進。」

  安夏先是看到兩名婢女在前邊引路,而後有一名貴婦人領著兩個婆子,一眾人浩浩蕩蕩地踱了進來。

  那貴婦一身異域打扮,滿臉不屑的神情把藍玉堂淡淡掃了一遍。婢女們則沒跟杜夫人客氣,將大廳中最華麗的一把椅子拂了拂微塵,才供那貴婦人坐下。

  杜夫人笑著迎上前去,問道:「貴客是從遠方來的吧?」

  那貴婦人答道:「從崎國來。」

  聽聞崎國這兩個字,杜夫人微微變了臉色,安夏心裡也略略不太舒服。

  「大老遠的難得到我們蕭國的京城逛逛,」杜夫人道:「小店有各式首飾,貴客可以隨意挑挑。」

  「我是隨意看看,」貴婦人語氣冰冷,「不過出門散散心而已,倒沒什麼心思打扮。」

  「喲,貴客想必是遇上煩心事了。」杜夫人賠笑道:「挑兩件首飾說不定會開懷起來。」

  那貴婦卻道:「丈夫有了個私生子,這讓我怎麼開懷得起來?」

  此言一出,安夏與杜夫人皆滿臉詫異,按說,來買東西的客人一般不會暴露這麼隱私的事情。

  「這位老闆娘,」那貴婦對杜夫人道:「我看你年紀與我相仿,才與你說叨說叨,反正崎國與蕭國相去甚遠,我家裡的事說給你聽,也不怕什麼。」

  「貴客有什麼苦水,儘管跟老身說來。」杜夫人道,「我喪夫多年,也是滿腹苦楚,好在上天眷顧,最近過得還不錯。夫人也定會有苦盡甘來的一日。」

  「老闆娘真會說話,」貴婦歎口氣,「不過我這境況怕是好不了了,丈夫這個私生子瞞著我好多年,我最近才知道他在蕭國,便背著丈夫前來,想看看這孽子究竟是何模樣。」

  「原來如此。」杜夫人點點頭,「怪不得貴客滿面愁容。」

  貴婦又道:「方才聽聞他就住在這附近,就在前面朱雀巷。」

  朱雀巷?

  安夏心中一驚,杜夫人臉上也神情一變,卻依舊鎮定地問:「老身也住朱雀巷,說不定能幫貴客打聽到什麼。」

  「打聽倒不必,我都清楚了。」貴婦看向她,「只是猶豫著要不要前去見面。聽說那孽子有一寡母,雖然並非他的親生母親,可這些年來兩人也算相依為命。」

  說到朱雀巷,又有什麼寡母,安夏心尖直顫,差點以為是杜阡陌,還好他並非養子。

  杜夫人倒是一陣沉默,像是霎時失了言語。

  「老闆娘,你說,我該去見他嗎?」那貴婦繼續道:「我是覺得他與養母也不容易,聽聞最近日子過得不錯,還是不要去打擾了吧?」她話中有話。

  「對……」杜夫人囁嚅道:「對……還是不要去的好……」

  「不過那孽子若是知道我來了,反而想見我呢?」貴婦反問。

  「怎麼會……」杜夫人臉色越加發青,「他……怎麼會呢?」

  「怎麼不會?」貴婦挑眉,「他若知道我夫家權勢,想與我兒子爭奪家財呢?」

  杜夫人忽然斬釘截鐵地道:「不會的,肯定不會的!」

  「老闆娘豈會知道他的想法。」貴婦睨了杜夫人一眼。

  杜夫人垂下眸子道:「老身只覺得這是人之常情,既然他與養母日子過得不錯,斷沒有再去爭家財惹麻煩的道理,貴客大可放心。」

  「所以我不去見他,他也不會來見我?」貴婦意味深長地道:「我真的可以放心嗎?」

  「老身可以拍著胸口說,貴客真的多慮了。」杜夫人回答得無比肯定。

  「這就好。」貴婦微微一笑,「那我挑幾件首飾吧,就當多謝老闆娘為我抒懷。」

  「貴客不用言謝,若是為此而勉強買我們藍玉堂的東西,那倒真的不必了。」杜夫人的態度卻忽然冷淡起來,「我們的東西是要賣給真正識貨的人。」

  「那好,我也不久坐了。」那貴婦起身,「我住在蕭都最大的仙蓬客棧,還要逗留幾日,雖然不急著見那孽子,但終究還是想見他一面,不聽他親口說幾句,終歸不太放心。」

  杜夫人平靜地道:「也要別人願意見貴客你才是啊。」

  「或許他也有話要對我說呢?」貴婦笑看著她,「只要不與我兒子爭家財,一切都好說,我也定會與他客客氣氣的。」

  杜夫人聞言,抿唇不語。

  「考慮考慮也是好的,反正我也不急。」

  安夏在一旁聽得糊裡糊塗的,杜夫人一向不是愛管閒事的人,但與這貴婦一問一答說了許久,倒是罕見,難道是因為同是朱雀巷的鄰居,就變得這般熱心了?

  她心下迷惑,然而這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她便沒多想,現在她該多擔憂邊關的戰事才是,還有她和杜阡陌的婚禮,真的可以如期舉行嗎?公主府還要建好久……久則生變。

  杜阡陌從禦書房出來時,天色已晚,今夜星光黯淡,似乎將要下雨。很意外地,他看到安夏站在花蔭處。

  盛夏漸漸過去,常常刮起微涼的長風,安夏的衣袂在風中輕曳。

  杜阡陌微笑看著她,「是在等我嗎?」

  「不然呢?」安夏反問。

  他問:「等多久了?怎麼也不通傳一聲?」

  「聽說你和父皇在議事,我不便打擾。」她道:「剛從藍玉堂回來,順道來看看你。」

  「哦?今日去了藍玉堂?」他笑意更甚,「與我母親一道用的晚膳?」

  安夏溫聲道:「倒是沒有。」她又道:「今日郡夫人心情不太好。」

  兩人一併往花徑處走去,身後的侍衛緩緩跟著,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夏末的夜裡,草木散發出馥鬱的氣息,融入氤氳的水氣中,似乎身畔的一切都能隨時滴出香水來。

  「我母親心情不好?不該啊……」他疑惑地問:「是因為藍掌櫃出門的日子太長了嗎?」

  「不是,夫人本來挺高興的,可自從店裡來了一個奇怪的客人,夫人就忽然心緒不佳。」

  「奇怪的客人?」杜阡陌蹙眉,「挑三揀四的客人?」

  她道:「問路的。」

  「問路而已,有什麼好在意的?」他十分錯愕,「我母親有時候脾氣也是古怪。」

  「那客人嘮嘮叨叨說一堆,我也沒太聽懂,」安夏想了想後道:「好像是什麼丈夫有個私生子,住在朱雀巷,她特意來打聽。對了,她是崎國人呢。」

  「崎國?」杜阡陌身形明顯一僵。

  她點點頭,「對啊,看那穿著打扮,氣度排場,家境可不一般。也對,窮人家哪裡會有什麼私生子呢。」

  他追問道:「這客人可有說起她的姓氏?」

  「倒是沒有,」安夏道,「不過她反反復複地說,希望那私生子不要跟她兒子爭家產。這也太怪了,好端端的對陌生人說這些,家醜不可外揚,她怎麼一點顧忌也沒有?」

  杜阡陌緘默著,好半晌沒有出聲,陷入了沉思。

  安夏察覺到他的異樣,問道:「怎麼了?你也覺得很奇怪,對不對?」

  良久之後,杜阡陌才開口,「她……還說了什麼?」

  安夏回憶,「說她住在仙蓬客棧,還有……好像也沒什麼了。」說話間,一陣濕意襲來,她的睫毛頓時沾了些晶瑩的水珠,原來是下雨了,不過雨不大,蒙瀠細雨像噴撒而出的霧氣,於是她道:「阡陌,我們去那邊的水榭避避雨吧。」

  她才剛跟他見面,還沒能說上幾句話,不想就這樣回宮去,心裡對他的依戀之情日益增長,像菟絲花的藤一般,就是想時刻纏著他。

  杜阡陌沒有回答。

  她楞楞地看著他,只覺得他今天有些奇怪,跟杜夫人一樣,情緒忽而低落。

  他終於道:「母親既然不太高興,我還是早點回家的好。夏和,你也早些去歇著吧。」

  「哦,」安夏頓時一陣悵然,「好吧……」她轉身挪動步子,有些埋怨他不解風情,本來這樣的夜晚別有一番情致,現在卻只能回家。

  他突然叫住她,「夏和。」

  安夏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從身後倏忽抱住了她。這意外的舉動把她嚇了一跳,好片刻忘了動彈。

  不遠處的兩名隨身侍衛也大感錯愕,忙不迭地別開目光,非禮勿視。

  杜阡陌身形高大,此刻完全把安夏包在懷裡,下巴抵在她的頭頂。

  隔著髮絲,她仍能感覺到他皮膚的溫度,溫暖而舒適,像冬天的陽光。

  他的胸膛竟如此結實,此刻就在她的背心處,讓她覺得自己靠著一堵牆或著一棵參天大樹,有說不出的安全踏實之感。

  生平第一次有男子這樣抱著她,他環在她腰間的臂彎似乎可以輕易把她舉起來,她聽見他的心跳聲近在咫尺,而她自己的胸中則如同有一隻雀鳥在亂舞。

  雨滴越發密集,打在他們的身上,但他們好像誰也沒有在意,似乎覺得這樣的雨夜微涼反而有些詩意。

  「阡陌……」安夏輕聲道:「不是說……要早點回家嗎?」

  「一會兒,」他輕聲道:「一會兒就回去。」他依舊抱著她不放。

  不知是什麼令他突然這般深情,她從沒見過他如此依依不捨的樣子,方才有什麼不對勁嗎?她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引得他如此嗎?

  不過她並不打算追問,好不容易擁有這樣纏綿的時刻,她很怕自己多說一句話,這樣美好的溫存就會像蝴蝶揮翅那般飛走。

  她要小心翼翼,一動不動的,讓他擁抱她更久一些,其餘的則顧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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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身分揭穿風雲變色

  清晨醒來,安夏回憶起昨晚的事,仍舊跟作夢一般難以置信。

  雖然只是一個擁抱,但這麼久以來的繾綣之情終於得到了回應,她在興奮中有一絲懵懂,直到此刻,整個人仍舊在發呆,喜悅像是微甜的雪花融入一片白茫茫中,整個人亦有些茫然。

  「公主,」婢女奉上晨起的用具,「請公主漱洗。」

  安夏這才發現身邊少了個人,忙問:「小茹呢?昨日她哥哥可有來探望?」

  宮婢們紛紛搖頭,「打昨兒起,奴婢們還沒見過小茹呢。」

  「傳她來。」她忽然覺得有些不太對勁,雖然一個宮女不會出什麼大事,但她還是要關切一二才放心。

  過了好一會兒,小茹才在太監的傳喚下來到寢殿。她臉色有些蒼白,像是一夜未眠般,雙眼通紅。

  安夏笑道:「你這丫頭到哪裡去了?快過來給我梳頭。」

  「公主……」小茹唇間微顫著,「奴婢……奴婢有話想單獨對公主說。」

  她一怔,「現在麼?」

  「請公主摒退左右,奴婢真的有要緊事……」小茹唇間囁嚅,全身都在發抖。

  安夏對其餘的宮婢道:「你們都退下吧。」

  宮婢們相互看了一眼,擱下洗漱的用品,闔門而去。

  四下已再無旁人,安夏這才問:「到底是什麼事?」

  小茹緩緩道:「公主知道奴婢昨日去南宮門見哥哥……」

  「怎麼,沒見著嗎?」否則怎無半點歡喜之情?

  小茹回答,「見著了,還跟哥哥說了好些話呢,回來的時候奴婢心中高興,順便在御花園裡逛了逛……」

  「怎麼,是怕我責罰你偷懶嗎?」安夏失笑。

  小茹輕聲說著,「閒逛的時候,奴婢恰巧看到了……杜大人。」

  「阡陌?」安夏不解,「對,昨日他入宮與父皇議事,看到了也沒什麼稀奇的啊。」

  「不,奴婢是看到杜大人與熙淳公主……在一起。」小茹把頭低下去,不敢與安夏對視。

  安夏笑容微凝,卻依然道:「他們在一起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宮裡就這麼大,他們若碰了面,聊幾句也很正常,我又不會因此而吃醋。」

  「公主……」小茹忽然抬眸,雙眼滿是恐懼,「奴婢一時好奇,躲在樹叢後偷聽了一會兒……奴婢現在害怕得不得了,也不知該不該告訴您……」

  「害怕?」安夏越發疑惑,「怕什麼?怕我不高興啊?」

  「奴婢窺悉了天大的秘密,若被人知曉,恐怕有殺身之禍,還請公主庇護奴婢!」說著,她跪了下去。

  「瞧你說得這麼嚴重,什麼殺身之禍?他們該不會真有私情吧?」安夏不由得笑了,「放心,本公主在呢。」無論如何,她都不相信杜阡陌會跟熙淳有什麼,畢竟真要有什麼,早就有了,何必等到現在呢?

  「公主還記得七夕那日,就是放河燈那天,」小茹道:「在糖水鋪子裡,那個老闆娘說的話嗎?」

  「七夕那日?」安夏的心忽然一沉,「嗯,怎麼了?」

  「原來那老闆娘所言非虛,公主墮馬那日,杜大人真的在場……」小茹哽咽。

  「你怎麼知道?」安夏唇間一抿,「昨兒聽熙淳說的?」

  「是奴婢聽見……杜大人親口說的,」小茹顫聲道:「杜大人親手用石子打了公主的馬,致使公主墮馬受傷——」

  「不可能!」安夏急聲打斷,「憑白無故的,他打傷我的馬幹麼?!」

  「因為公主那日在京郊的林中偷聽到了杜大人的秘密!」

  「什麼秘密?」安夏身子一僵,「他能有什麼秘密?」

  「杜大人……」小茹咬了咬唇,「杜大人是崎國皇子,是崎國渭王的私生子!」

  皇子?他?崎國渭王之子?安夏乍聽之下,只覺得太荒唐,「怎麼可能。」她笑道:「阡陌的母親是誰你也知道,杜夫人就算有私生子,也應該是藍掌櫃的兒子。」

  小茹猛力搖頭,「杜夫人並非杜大人的生母,杜大人的生母其實是他的姨母……就是那位死去的姜尚宮。」

  姜尚宮?當年陷害她母妃而喪命,那個人人不可言說的姜尚宮?

  「公主,您想想,姜尚宮當年為什麼要設計婕妤娘娘?她一個普通的尚宮,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了,何必興風作浪?只有一個解釋,她其實是崎國派來的細作,為了討好渭王,給自己的兒子爭一個名位,才甘願冒險。」

  安夏的腦中有些發懵,她的雙耳拒絕這樣的原由,可她的心裡卻不得不承認,這是最合理的解釋。

  小茹繼續道:「那日在京郊,杜大人與崎國使節偷偷見面,公主卻誤打誤撞洞悉了這個秘密,公主騎馬想逃走,杜大人便用石子打傷馬……」

  害她受傷,真的是他?她最想親近、最最信任,且打算託付終身的人?

  「公主,」小茹忽然拉住她的衣袖,焦慮地道:「杜大人他當時……會不會是要謀害您?糖水鋪子的老闆娘說您昏迷以後,他就蹲在您身邊,他……當時想幹什麼?」

  想殺了她嗎?殺人滅口?倘若不是遇到旁人,他當時就要下手了?

  「可我還活著,活得好端端的。」安夏不願意把他想像得那般冷酷詭譎,他在她的心中,一向那般溫和溫暖,如同夏天的泉水。

  小茹沉著臉道:「可他娶公主的目的就要好好追究了,若他真是崎國的皇室之後,本該娶熙淳公主才對,昨日奴婢看他們在御花園中見面,也甚是親昵……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陰謀?」

  不得不承認,小茹這個小小的婢女此刻比她這個讀過書的現代人更會分析。為何她腦中一團亂麻,失了冷靜,沒了邏輯……是因為她非常愛他嗎?

  她雙手冰涼,額間卻像染了風寒一般滾燙,胸內翻江倒海,腹中腸子打結一般難受……

  楞怔中,她忽然聽到門外有太監的聲音——

  「公主!」

  「什麼事?」安夏撫了撫微燙的雙頰,勒令自己從紛亂的思緒中掙脫出來。

  「皇上傳公主去呢,傳得很急,」太監道:「請公主快快梳洗妥當。」

  蕭皇召她?此刻剛下早朝,他通常會在禦書房面見大臣,不會在這個時候見她。

  難道又出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安夏匆匆踏入禦書房,不見群臣,唯有蕭皇獨自坐在禦案處。

  四周宮人早就得了旨意,一看到安夏到來,馬上退去,禦書房變得更加幽靜空蕩。

  她施禮道:「給父皇請安。」

  「夏和,你氣色不太好,昨夜睡得好嗎?」蕭皇抬眼看了看她,手裡不知握著一宗什麼案卷,臉上神情肅然。

  「女兒無恙。」不過是方才聽了小茹一番話,她心緒起伏不定而已。

  蕭皇沉默片刻,仿佛有許多話要對她講,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安夏還是頭一次見到蕭皇如此猶豫的樣子,心尖不由又是一緊,問道:「父皇,是不是出了什麼大事才傳召兒臣?否則早朝過後,正是父皇忙碌之際。」

  「不愧為朕的女兒,」蕭皇淡淡笑道:「聰慧過人。」

  「可與女兒有關?」安夏豁出去了,「如若有關,請父皇直言。」當恐懼已經彌漫全身,就會忽然發現自己沒那麼害怕了,因為最壞的結果不過就是如此。

  「昨日崎國的渭王妃親臨我蕭都。」蕭皇道,「夏和,你可聽說過渭王?」

  「渭王?」她當然聽說過,剛剛才從小茹口中聽到。

  「他是崎皇的親弟弟,」蕭皇道:「拓跋修雲的王叔。」

  「哦,」安夏問:「渭王妃怎麼忽然到我們蕭國來了?渭王沒一道來嗎?」按理說,一個王妃沒有王爺的陪同,沒道理大老遠獨自跑到異國他鄉來。

  「她一個人,」蕭皇頷首,「瞞著渭王。」

  「為何?」安夏凝眸。

  「此事說來話長,渭王本有一個私生子,就在我們蕭國,這渭王妃最近聽聞此事,所以要來看看。」

  私生子……杜阡陌?那麼此刻蕭皇也知道這件事了?

  她呼吸急促,雙手交錯,指甲狠狠掐進肉裡,迫使自己不要露出倉皇的神色。

  他繼續道:「渭王妃秘而不宣入住了京城最大的仙蓬客棧。」

  仙蓬客棧?好熟悉的名字……等等,昨日在藍玉堂遇到的貴婦人是崎國人,還說她住在仙蓬客棧,而且也是來尋找丈夫的私生子……

  電光石火間,安夏腦中零碎的線索猛地拼湊在一起,構成了一幅她永遠也不想面對的畫卷。

  蕭皇冷不防地道:「今天早晨,有人發現渭王妃被殺死在仙蓬客棧中。」

  安夏再也支撐不住,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渭王妃死了?被人……殺死的?

  「怎麼會……」她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好端端的……那渭王妃遭何人所害?」

  「刑部、吏部、禮部三堂連夜會省,囚犯此刻就在天牢裡。」蕭皇淡淡地道:「殺人者便是渭王遺落在我蕭國的私生子,昨夜他去仙蓬客棧與渭王妃見面,也不知發生了什麼衝突,用匕首將渭王妃刺死。」

  昨夜?這說的不會是杜阡陌吧……昨夜她才在禦書房前與他見過面。

  安夏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問道:「此事交予刑部即可,涉及鄰邦外交,禮部也應參與,可吏部為何也在其中?」

  「夏和,你問到了點子上。」他凝視著她,「因為殺人者是我朝官員。」

  安夏想接著往下問,可她問不下去了,巨大的恐懼再度湧上心頭,堵住了她的喉,讓她失了言語。

  蕭皇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杜阡陌就是渭王的私生子,也是殺害渭王妃的兇手。」

  「怎麼會……」她在做垂死掙扎,「昨晚我見過阡陌,就在禦書房的門前,天還下了雨,我們在一起待了好久,他怎麼可能去仙蓬客棧?」

  「昨晚是什麼時辰呢?渭王妃是半夜被殺。」

  時辰?她不記得了……可應該沒到半夜,他出宮去,直奔仙蓬客棧,仍有足夠的時間。

  現在她總算明白為何昨日在藍玉堂中,杜夫人見到崎國貴婦,那一問一答間會那般古怪,那貴婦就是渭王妃。

  昨夜她不經意地談及此事,杜阡陌神情大變,想必是猜到了對方的身分。

  「他現在在天牢裡。」蕭皇問:「夏和,你要與他見上一面嗎?」

  要嗎?當然要。她要問他到底有沒有殺人,她還要問他當初的墮馬意外,究竟是怎麼回事,還有很多,比如他對她是怎樣的感情?

  然而她此刻周身像是被冰凍住一般,完全不能動彈,想挪動步子都萬般艱難,額前一陣眩暈,似乎馬上就要失去知覺。

  安夏從噩夢中驚醒,大汗涔涔。

  她夢見自己在奔跑,身後有人緊追不捨,好像是發生在一個偌大的林子裡,因為她奔跑的時候,一道深、一道淺的綠色從她身側滑過,那是樹木的影子。

  她看到一匹白馬就在不遠處,如遇救星,急奔過去翻身上馬,以為可以擺脫追逐,然而馬兒忽然間仰面嘶鳴,隨後倒地,她被狠狠甩了出去,摔在地面上。

  地上怪石嶙峋,她的後腦擊中尖銳的石頭,整個人頓時無法動彈,鮮血從她的身後湧出,像一池深水,她在夢中無法感覺到疼痛,卻能感受到當時的觸目驚心。

  她艱難地撐起眼皮,模糊的視線中,一個熟悉的人影來到了她的面前,那張臉平素英俊溫和,此刻卻肅然冷冽。

  他緩緩蹲下,面孔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那是杜阡陌的臉。

  他沒有馬上救她,而是那樣蹲在她的身側觀察她。

  是在確認她死了嗎?

  那樣冷靜的表情讓她覺得恐怖又陌生,這並非她認識的杜阡陌,完完全全像是換了一個人……

  安夏低叫一聲,撐起身子,發現自己原來躺在寢殿的床上,剛剛的一切是一個夢中夢。

  她深深地喘息著,撫了撫汗濕的髮際,覺得口渴難耐,喚道:「來人——」

  通常她夜半醒來,總會有守夜的宮女及時上前,然而今晚卻有些奇怪,四周很安靜,所有的宮人都仿佛消失了一般,她喚了幾聲也不見蹤影。

  「來人!」夢裡的恐懼延續在心裡,她愴惶地四顧著。

  忽然,有人應道——

  「是在叫我嗎?」

  安夏一怔,隱約看到紗簾之外不知何時站著一個女子,然而並非宮婢,因為可以看到對方穿著一身華麗的宮裝。

  「誰?」安夏警惕地問,「你是誰?」為何一個陌生的華衣女子會半夜出現在她的房中?

  對方微笑道:「連我都不認識了嗎?」

  「熙淳嗎?」這般膽大卻不客氣的宮裝少女,除了熙淳還有別人嗎?可那聲音好似並非熙淳……

  「安夏,」對方直呼她的名字,「你霸佔了我身體,卻連我是誰都不認識?」說完,對方揭開紗簾,露出一張跟她一模一樣的臉。

  安夏駭然瞠目,心跳怦然,好半晌她才難以置信地道:「夏和?你……是夏和?」真正的夏和公主怎麼會在眼前?時空又再度逆轉了嗎?

  「怎麼,作噩夢了?」夏和緩緩走至她的床側,打量著她,「夢見杜阡陌了?」

  她們是心有靈犀嗎?否則夏和怎麼會知道?她問:「夏和,你怎麼在這裡?這些日子你去了哪裡?」

  夏和答道:「我啊,一直在飄蕩,也不知去了哪裡。聽說你代替我過得不錯,很討父皇和母妃的歡心,還跟杜阡陌訂了婚?」

  安夏聞言不由有些愧疚,輕聲道:「夏和……」她終於有機會道出心中的困惑,「從前你喜歡的人是杜阡陌嗎?那麼拓跋修雲呢?」

  「從前,我喜歡的人……」夏和頓了頓方道:「一直都是拓跋修雲啊。」

  「什麼?」安夏瞪大眼,「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杜阡陌?」

  「從來沒有。」夏和很篤定地搖頭。

  「那你為何要跟蹤他?」安夏萬般不解,「熙淳說你時時刻刻找機會接近他……」

  夏和笑道:「那都是為了修雲啊,我無意中得知杜阡陌是渭王的私生子,若修雲為崎國太子,杜阡陌或許會是一個隱患,所以我得確定他對修雲到底有無危害。」

  「你……」安夏不相信,「不,我看過你為阡陌畫的畫像,我以為有心者才會肖像。」

  「那不過是我在禦學堂觀察他時所繪,」夏和不以為意,「畫皮畫骨,只為了畫出他的心,瞭解他的人。」

  安夏問:「你墮馬那日曾跟蹤他到京郊……是嗎?」

  「我得知他要與崎國使節見面,很想知道他倆在密談什麼,便求母妃帶我出宮。」夏和撇撇撇嘴,「其實我沒料到自己真會撞個正著,本來只打算去打探一二。呵,我的運氣實在不太好。」

  「所以……」安夏道出那個令她自己都毛骨悚然的問題,「真的是阡陌傷了你的馬?他……想殺你?」

  夏和搖頭,「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安夏蹙眉。

  夏和看著她,「那一刻我的靈魂已經被拋離,被你取而代之,你應該問你自己啊,墮馬之後,住在我軀體裡的是你。」

  這一切得由她自己親自去探究嗎?

  安夏有些失落,卻沒那般心驚了。她本以為會問出可怕的答案,然而這樣的似是而非,反倒讓她松一口氣。

  她發現自己的內心深處在庇護杜阡陌,她不希望他是兇手,真的不希望……

  「天要亮了,我要走了。」夏和輕聲道:「安夏,公主不好當,我自幼生在宮闈之中,明白其中的險惡,你保重。」

  安夏喚住她,「夏和,你……還想要回你的軀體、還想回來嗎?」

  夏和苦澀地笑道:「就算想回來,也得回得來才是。如今我只是一縷幽魂,很快就會像青煙一樣散了。」

  安夏想說些什麼安慰夏和,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是她霸佔了夏和的身體,若是再假惺惺地說些什麼,太虛偽了,何況現在的她真的捨得把身體還給夏和嗎?她如此眷戀這裡,眷戀著杜阡陌……

  「夏和……」她抬起頭,然而眼前卻沒了夏和的身影,就像夏和說的,隨時隨地那縷魂都會消散。

  安夏身子一震,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仍舊躺在床榻上。

  小茹滿臉焦急,「您終於醒了,都已經昏迷了一天一夜了。您可要喝水?」

  原來方才又是一個夢嗎?

  夢境重迭著夢境,噩夢連連,讓她分不清什麼是現實,什麼是虛幻。

  她真的好希望昨日聽到的一切也是一場夢,然而她沒有這麼好的運氣,就算肝腸寸斷,她也必須去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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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抓出內賊聯手搭救

  天牢的門打開,安夏一步一步邁下臺階,雖然仍是夏天,但這裡仿佛已經到了寒冬,黑暗冰冷,恐怖幽深,宇宙的黑洞也不過如此。

  她看到杜阡陌站在鐵欄後,一襲素服。不過兩日功夫,他瘦了許多,一雙眼睛在光線陰暗處似深秋的潭水,清亮深邃。

  杜阡陌道:「公主。」

  他對她的稱呼忽然變了,兩天之前他還喚她「夏和」。

  安夏道:「我只是來弄明白三個問題,第一,渭王妃是你殺的嗎?」

  他靜靜地看著她。

  也不知他此刻是怎樣的心情,在尋思什麼,在醞釀著什麼,他的眼神那般莫測,讓她琢磨不透。

  他回答,「不是,我離開的時候,她還好端端的。」

  「那麼父皇為什麼說你是兇手?」她不解,「他們怎麼知道你曾去過仙蓬客棧?三堂會審到底是怎麼審的?」

  他淡淡地道:「因為他們發現了我的隨身玉佩。」

  「你的玉佩?」安夏一怔,「在仙蓬客棧?」

  他搖頭,「也不知為何就遺落在那裡了。」

  她有些激動,「一塊玉佩也不能證明你就是兇手啊!」

  他歎了口氣,「若我離開時,渭王妃還好端端的,玉佩斷不會帶血。可那玉佩被握在死去的渭王妃手裡,鮮血淋漓。」

  安夏思索後道:「也許是有人撿到你的玉佩後,故意這樣做的,想要栽贓陷害你。」

  「也許吧。」他道:「若真如此,他一定是個很熟悉我的人,至少知道那是我的隨身玉佩。」

  她問:「父皇不相信你嗎?三堂會審時,沒有提出懷疑嗎?」

  「有懷疑卻沒有證據,就算說是有人陷害我,那究竟是誰呢?無從憑斷。」他沉聲道:「但那塊帶血的玉佩,是我行兇的最好物證。」

  是了,從古至今斷案都要講證據,她還以為身在古代,他又是未來的駙馬爺,就可以寬容一些,可如今看來,當中沒有絲毫徇私的可能。

  她輕喚道:「阡陌,我該做些什麼才能幫你?」

  走進天牢之前,她心裡滿滿都是對他的怨慰,怪他瞞著自己的真實身分,懷疑他害她墮馬受傷,然而此刻卻怨氣全消。

  她真的好沒出息,稍微一同情便心軟了。她就這麼喜歡他嗎?喜歡得都忘了自己。

  杜阡陌很俐落地答道:「救我出去。」

  他倒是沒有虛偽地客氣,這一點她很欣賞。她問:「要如何救呢?」雖然她是公主,蕭皇又寵愛她,但她身邊連個武功高強的侍衛也沒有,就算想劫獄也沒有辦法。

  「去找熙淳。」杜阡陌道:「憑著永澤王府的勢力,應該能讓我出去。」

  熙淳?

  不得不承認,他這個想法的確可行,但是他在她面前這樣毫無顧忌地提熙淳,不怕她心酸嗎?

  「怎麼了?」他觀察到她臉上的表情微變,「夏和,你不高興了?」

  她忽然道:「我要問你第二個問題。」

  「好,儘管問。」

  「我墮馬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安夏儘量沉著,「是你……打傷了我的馬?」

  他眉心一凝,頗為意外,顯然沒料到她竟知曉此事。他問:「夏和,你想起來了?」

  「有人告訴我的。」她搖頭,「就因為我記憶模糊,才更想問清楚。」

  他沉默,不知是在猜測到底是誰告訴了她真相,還是在思忖如何辯解。半晌之後,他才道:「是,那匹白馬是我用石子打中了它的腿。」

  「我摔下馬後,受傷昏迷,」她頓了頓,「當時……你有沒有想過救我?」這一刻,她的心狂跳,生怕他道出讓她絕望的答案。

  他注視著她,「你覺得我會趁著你昏迷,殺人滅口?」

  「我不相信……」安夏聲音微顫,「我不相信你是這樣的人,所以才要親口問你,親耳聽你說。」

  「也許有一天你能想起一切,到時候你自然就知道真相了。」杜阡陌不願意回答,「我不便說什麼,因為無論說什麼,都無法證明。」

  他生氣了嗎?這好像是他第一次這般拒絕她,而且是在這樣關鍵的時刻。他其實大可欺騙她,讓她安心地把他救出去,但他還是賭了這口氣,仿佛是他最後的尊嚴。

  他緩緩道:「抱歉無法回答你第二個問題,請問第三個。」

  這一次她卻沒有說話,只是步上前去仰頭看著他,離他很近很近。

  他長得真的好像杜澈啊,說是一模一樣也不為過。他是杜澈的前世嗎?她這麼喜歡他,是把他當成偶像嗎?

  但他顯然跟杜澈沒有任何關係,因為杜澈外表高冷,私下喜歡嬉鬧,而他外表溫和,內心卻似沒有溫度般冷冽。

  他們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那麼她到底喜歡他什麼呢?只是這張俊美的臉嗎?

  安夏踮起腳尖,冷不防地湊到他的唇邊,吻住他。

  這個舉動不僅嚇了他一跳,就連她在上一秒,也不確定自己是否敢去做。

  她的第二個問題其實是在問,他愛她嗎?如果愛,就不會害她。

  而此刻便是她的第三個問題,她自己呢?也愛他嗎?

  她對他的感情只是一種被外表迷惑所產生的幻覺,還是真真切切地受心牽引而已?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過肌膚之親,除了那個雨夜在花徑中的擁抱。當時震驚而意外的她,除了發楞,忘了別的感覺,沒能仔細體會那個擁抱。

  此刻,她要再確認一次,當他們唇齒相依纏綿,她才能確認自己的心意。

  他的唇像櫻花一般柔軟,還散發出淡淡的香氣,讓她好一陣迷醉。這是她第一次與一個男子親吻,全無經驗,從前在書中和電影裡看到的,都跟現實不同,她其實有些倉皇無措,但既然是她主動,就不能退縮,再度釋放出勇氣,將小舌伸了出來,抵進他的唇間。

  她萬萬沒想到這個舉動仿佛驚醒了沉睡的野獸,他本來僵硬地站在那裡,跟她一樣手足無措,然而這一刻卻發出一聲粗喘,雙手一把擒住她的腰。

  他臂力收緊,儘管隔著鐵欄,仍企圖將她跟自己貼合得毫無空隙,舌頭反客為主,侵掠著她的領地,讓她無路可退,無處可逃……

  安夏初時有些驚駭,掙扎了幾下,之後漸漸的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沉淪在他的掌控中,跟隨他的節奏,變成了他的奴隸。

  也不知過了多久,時間像雨一般落在無聲無息的境地裡。他終於放開她,而她全身綿軟無力,只能把頭靠在他的胸前,輕輕喘息著。

  「這樣算不算答案?」他在她耳邊沙啞地問著。

  原來兩人心有靈犀,他知道她想問什麼。

  從前不知哪一本書上曾說,世界是由物質組成,物質不斷分解,變成分子、原子,越變越小,最終不再是物質,而變成一種能量,如洶湧的海浪,所以世界可以說是物質組成的,也可以說是能量組成的。

  用物質來傳遞情愫,就像是給你喜歡的人寫一封情書或者送一束玫瑰花,有看得見的具體東西;用能量來傳遞情愫,就像是給你喜歡的人眉目傳情,有看不見的力量。

  當然,最高的境界就是心有靈犀,而剛才的那個吻,唇印是有形的,繾綣之情卻是無形的,讓她的心靈再也無處可逃。

  她喜歡他,或許並沒有具體的原因,就是一種感覺上的吸引,是彼此之間散發的能量在作祟。

  她終於懂了。

  「怎麼會這樣?」熙淳高聲道:「杜阡陌怎麼會入獄?!」

  拓跋勳並沒有回答,只是安靜地站著。

  「渭王妃怎麼忽然死了?」熙淳瞪著他,「她怎麼跑到蕭都來?這一切……都是表哥安排的?」

  拓跋勳依舊默不作聲,熙淳不由又急又怒,「去給表哥飛鴿傳書,現在馬上把事情給我統統問清楚!」

  拓跋勳終於開口,「公主稍安,既然您已經委託太子殿下去辦此事,就不必再過問了。」

  「我只是想讓夏和知道杜阡陌的真實身分,」熙淳十分心急,「並沒打算把渭王妃牽扯進來,更不願意杜阡陌因此而入獄!」

  「公主看來是心軟了,」他歎口氣,「太子殿下以為公主本來是想報復。」

  「我……」她舌間打結,「要報復也是報復夏和!」

  他問:「難道公主還想要嫁給杜阡陌不成?如今只怕永澤王府上下都不會答應。」

  她反問道:「難道表哥不想再娶夏和了?他自己都做不到割捨情緣,我又怎麼會輕易放棄。」頓了頓,電光之石間,她恍然大悟,叫道:「他是故意的!表哥他是故意的!唯有除掉杜阡陌,他才有可能重新奪回夏和……」

  「這世上也沒有萬全之策。」拓跋勳低聲道:「公主就不要再為難太子殿下了。」

  「所以,渭王妃……是表哥派人害的?」熙淳難以置信。

  拓跋勳眯起眼睛,「如今蕭國上下都知道是杜阡陌害的,公主就不要再糾結此事了。」

  「你們……」熙淳指著拓跋勳的鼻子,顫聲道:「你們連我都利用,虧我如此信任你們……」

  「公主這話說得偏頗了,」他依舊那是副鎮定的模樣,「太子殿下也是為了公主著想,那杜阡陌是我崎國隱患所在,除掉他,一則可保渭王清譽,二則您也不必每日為他痛苦神傷,豈不兩全其美?」

  「放屁!」熙淳揚起手來,一個巴掌打在拓跋勳臉上,「利用了本公主還說這種屁話,來人!」

  門砰然被撞開,十數個彪形侍衛湧進來。

  她對侍衛道:「把這個小人給我捆起來!」

  拓跋勳這才慌了神,「公主,這裡是驛館,臣乃一國使節,公主可不能胡來。」

  「我就是胡來,怎麼著?」她尖叫道:「許你們在仙蓬客棧殺人,不許我治你?」

  他一口咬定,「人是杜阡陌殺的,有帶血的玉佩為證,公主可不要肆意猜測,以免引起兩國紛爭。」

  「我若修書給渭王,說你與太子合謀殺了他的結髮妻子,」熙淳挑眉,「你覺得渭王會如何?」

  「公主可有證據?」拓跋勳道:「何況太子上面還有皇上,皇上一直忌憚渭王,公主以為渭王膽敢有何作為?」

  「你這話的意思就是,無論如何本公主都奈何不了此事?誰也奈何不了拓跋修雲了?」

  她盛怒,杏眼圓瞠。

  「事情已成定局,」他沉聲道:「臣勸公主不要徒勞。」

  「我做的一切是為了杜阡陌,」她咬牙道:「只是為了杜阡陌!」

  「公主想把他救出來?」拓跋勳淡笑道:「他若獲救,依然會與夏和公主雙宿雙飛,依然不會愛上公主您。」

  「可是……我想讓他活著,」熙淳眼中泛出淚花,「我還是想讓他活著……」活著還有希望,死了就一了百了。

  但事已至此,她還能有什麼辦法?怪只怪她引狼入室,如今杜阡陌身陷囹圄,她也束手無策。

  小茹一臉擔憂,「公主,您不想想法子搭救杜大人嗎?」

  安夏喝了一口粥,只覺得粥中無味。她低垂著眸子道:「一時也想不出什麼法子,今日太子妃會過來,待與她商量之後,再做決斷。」

  小茹安慰著,「太子妃足智多謀,娘家勢力龐大,定會有法子的。」

  安夏沉默片刻才道:「就算皇嫂無能為力,還有一個人或許有用。」

  小茹問:「誰?」

  「熙淳。」

  「熙淳公主?」小茹瞪大眼睛,「公主怎麼想到她?她……真的會幫忙?」

  安夏點頭,「至少她心裡是愛著阡陌的。」

  小茹擔心地問:「公主不怕她因愛生恨?」

  「依我對熙淳的瞭解,她對我倒是有可能使壞,」安夏輕聲道:「但對阡陌卻是一片真誠。」

  小茹不由有些走神,給安夏夾的菜忘了遞過來。

  「怎麼發怔了?」安夏對她笑了笑,「這些日子你也勞心了。」

  「奴婢……」小茹一臉愧疚,「奴婢覺得自己很沒用,都幫不上忙。」

  「把那些胭脂膏子調好就是幫了最大的忙了,」安夏淺笑著,「若阡陌真能從獄中出來,我必盛妝迎他,你的胭脂可是要派上用場的。」

  「公主……」小茹忽然道:「一會兒太子妃來了,奴婢想告個假去園裡替公主采薔薇花。夏天就要過了,薔薇花得備足,不然就沒有調胭脂的好材料。」

  安夏思索片刻,笑道:「不如你現在就去吧,我不過是用些粥菜,這裡有的是人侍候。你趁著天色早,花兒還新鮮,早去早回。」

  「是。」小茹連忙點頭,從殿中退下,回到自己房中,撿了個籃子便出門去。

  此刻午膳剛過,日光漸漸西斜,太監、宮女們都正忙著,御花園中鮮有人跡。

  小茹走到一個偏僻處,腳步停了下來。

  這裡有一片薔薇花,她經常來此,卻並非為了採花,而是在等一個人。採花不過是她的藉口,等人才是她的目的,但若被人撞見,卻可以用採花來作為掩飾,反正御花園中人來人往,誰都有可能遇見誰。

  好一會兒之後,她等的人終於來了,裙角掠過草叢,發出窸窣的聲音。

  「公主,」小茹一轉身,砰地一聲對來人跪下,「還請公主救救杜大人!」

  來人卻問道:「你家公主可有懷疑你?」

  小茹搖頭,抬眸看著對方的臉——

  那是熙淳。

  小茹的眼神中滿是懇求之色,「公主,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奴婢當初肯替公主效力,一則是為了奴婢的哥哥,二則也是為了讓我家公主恢復記憶,查清當初墮馬一事,可並沒想過要冤枉杜大人啊!」

  「你哥哥的賭債我已替他還清了,」熙淳冷冷地道:「杜大人我自會搭救,為免麻煩,以後我們不必在此見面了。」

  「這也是奴婢最後一次出來見公主,」小茹有些慶倖,「還好我家公主沒有察覺。」

  「說來你也算忠心,只是有那樣一個不爭氣的哥哥,連累了你。」熙淳又問:「你家公主真的沒有察覺?」

  一個聲音驀然響起,讓兩人始料不起——

  「誰說我沒有察覺?」

  小茹臉色發白,扭頭望去,看到安夏正一步一步緩緩走來。

  熙淳也大感意外,身子一僵。

  「這兒的薔薇花開得不錯,」安夏笑看著小茹,「小茹,你的花采了嗎?倒是有閒暇在這裡跟別人聊天。」

  「公主……」小茹俯身在地,瑟瑟發抖,「奴婢該死,奴婢——」

  「小茹,你是我最信任的宮人了,」安夏歎一口氣,「自我昏迷醒來,一個人也不認識,唯獨最依賴你,可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若沒有錢,可與我商量啊。」

  小茹哭道:「奴婢的哥哥欠了永澤王府的錢莊很大一筆銀子,哥哥被綁在他們田莊裡,日夜受苦,奴婢不能不顧哥哥……」

  安夏側眸看向另一人,「熙淳,這是你設的局嗎?你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熙淳坦言道:「她哥哥本來就好賭,我也是恰巧知道的,一開始並不曾想設什麼局。」

  安夏問,「那麼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你呢?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小茹的?」熙淳反問。

  安夏沒回答,只道:「放河燈那天,應該也是你們安排的吧?故意引我去那糖水鋪子,聽到老闆娘說的那一番話。」

  小茹抹著眼淚,「奴婢該死,那老闆娘與奴婢認識,奴婢給了她一些銀子……」

  「所以我墮馬那天,她並不在場?」她想知道一個答案。

  「墮馬那日發生了什麼,其實並沒有人知道……」小茹解釋道:「只是拓跋使節說,當時公主聽見了他與杜大人的談話,公主扭頭就跑,杜大人追出了林子……」

  就算他曾追逐她,用石子打傷她的馬,但並不代表他想害死她。見死不救只是她的猜疑,是在別人的故意引導下,對他的誤會。

  安夏沉聲道:「小茹,杜大人平日待你也算不錯,你如此挑撥離間,良心何安?」

  「奴婢、奴婢得知杜大人身分後,十分震驚……公主可能不信,奴婢這樣做的確是為了您,奴婢真的怕杜大人會對您不利,希望您可以查清當初墮馬的真相……」

  豆大的淚珠從小茹眼中滾落,看來,她也不像是在撒謊。

  一旁的熙淳再度問道:「你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這丫頭的?」

  「本來完全沒有懷疑,」安夏道:「不過那日她說在御花園中聽到你與阡陌密談,那一字一句說得也太清楚了,就算是偷聽到,也不可能如此詳盡,而且那番話條理如此清晰,完全不是她這個丫頭懂得說的話,肯定有人教她。」

  於是她不動聲色地暗中

察,果然被她逮個正著。

  「自從你墮馬醒後,的確不太一樣了,」熙淳服氣,認真端詳著她,「從前你也有過聰明的時候,卻不像現在這般沉得住氣。」

  當然了,她的軀體裡住的已不再是從前的魂,既然她代替夏和活下去,就要活得更好。

  她輕聲道:「熙淳,今日我來此並不是為了跟你算什麼舊帳,我是來求你的。」

  「求我?」不僅熙淳一怔,小茹亦同。

  安夏抿唇,「求你救阡陌出獄。」

  「我有什麼辦法?」熙淳挑眉,「你這個堂堂的夏和公主都沒辦法,我只是王爺的女兒,更沒辦法。」

  安夏指出一條路,「你的家臣比我身邊可用之人多得多。」

  「就算我肯,但我為什麼要幫你?」熙淳冷冷地回答。

  「除非你真的忍心讓阡陌去死,」安夏道,「所以你一定會幫我。」

  熙淳表情微動,好像被她說動了,沉默一陣子後,無奈而悵然地道:「但我能有什麼辦法?我真的想不出……」

  安夏吐出兩個字,「劫獄。」

  「什麼?」熙淳瞪著她,小茹也嚇得呆了。

  安夏重複道:「劫獄。」安夏重複道。

  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辦法,粗暴而簡單,卻也有效。杜阡陌身陷囹圄,百口莫辯,唯有這般才能能先保全他的性命。

  在這當下,命才是最重要的。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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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01:14:1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被逼和親忽離魂

  那天晚上,沒有月色,連星光都很黯淡。一群黑衣人闖進了刑部的天牢,劫走了杜阡陌。

  沒有人知道是誰主使的,黑衣人武功高強,來去無蹤,無跡可尋。

  崎國震怒,邊關戰事一觸即發,渭王提出要親赴蕭都扶渭王妃靈柩回京,蕭皇勒令朝中上下嚴陣以待,不要再出半點差錯。

  這一日,皇后忽然召安夏前往鳳鸞宮一見。她已經很久沒有主動召見過安夏了,兩人一直安然無事,但這一次肯定有些緣故。

  安夏打扮停當,如約而至。

  皇后表面上沒什麼異常,如同往日備了茶點款待安夏,不過她一開口就令人愕然。她道:「渭王昨日進京了,頭一件事就是收斂渭王妃的屍身,而第二件事則是向你父皇提出和親的要求。」

  「和親?」安夏眉心微凝,「這個時候提出此事,不合時宜吧?何況這是要讓誰與誰和親呢?」

  「公主以為是誰呢?」皇后看了她一眼,「還會有誰?」

  她一怔,「母后說的是我?」

  皇后平靜地道:「崎國太子拓跋修雲對公主念念不忘,渭王說,如若和親事成,邊關便從此和睦,百姓也能免受戰亂之苦。」

  「母后在說笑吧?」安夏緊盯著她,「我已是訂了親的人。」

  「訂親?跟誰?杜阡陌嗎?」她挑眉,「他如今是戴罪之身,那樁親事早已不作數了。」

  「怎麼不作數?」安夏皺眉,「他這罪名難道已經板上釘釘了?渭王妃就一定是他殺的?」

  皇后反問:「他都已經畏罪越獄了,還不算板上釘釘?」

  安夏沉聲道:「您豈知是他越獄還是被人劫獄?萬一是崎國人所為,做賊的喊捉賊呢?」

  「杜阡陌越獄,宮裡頭一個被懷疑的便是你。」皇后望著她。

  安夏微笑道:「母后說笑了,我宮裡才幾個人啊?那般高手該去哪裡找?父皇沒懷疑我,便是知道我沒這個本事。」

  人人都覺得是她所為,然而人人都找不到證據,她十分篤定,因為誰也不會猜到她會和熙淳聯手。昔日鬥得你死我活的情敵,居然也有站在同一陣線的時刻。

  他們不懂得,這就是少女的愛情。

  皇后擺擺手,「罷了,不要跟本宮蠻纏,反正和親之事,本宮贊成。」

  安夏問:「母后難道不用聽聽我的意願嗎?難道父皇也已贊成了?」

  皇后拋出誘餌,「你若同意,本宮可向皇上請命封你母妃為淑妃。」

  此言一出,倒是讓安夏頗為意外。

  「你母妃出身低微,這輩子能坐上婕妤之位已是皇恩浩蕩,」皇后勸道:「淑妃是四妃之列,就算官宦之女入宮,此生也未必能得此榮耀,你好好想想,機不可失。」

  呵,不得不說,這真是好大的誘惑。雖然她並非宋婕妤真正的女兒,但這些日子以來,她已把宋婕妤當成了親生母親,希望宋婕妤能有此榮光一解往日憋屈之氣,然而她是否要拿自己的終身幸福做為交換呢?

  安夏定定地看著她,「如果我不答應呢?」

  「那麼若干年前姜尚宮的那樁案子,可得好好再審一審了。」

  姜尚宮?杜阡陌的親生母親?安夏沉著地問:「那樁案子怎麼了?」

  「當年姜尚宮以金線替你母妃繡禮服,違了儀制,被皇上賜死。」皇后輕聲道:「現在想來,姜尚宮會做出此等異常的舉動,倒不奇怪。」

  「她既然是渭王的人,當然不奇怪。」想來姜尚宮是要在蕭國後宮掀起波瀾,以達到相助崎國目的。

  「渭王妃被我朝官員所殺,這本來就是挑起兩國戰事的禍源,」皇后道,「若是渭王知道姜尚宮之死十分蹊蹺,會不會遷怒於你呢?」

  安夏淡笑,「與我何干?」

  「當年姜尚宮本來罪不至死,是你為了給自己的母妃立威,去求了皇上,皇上才下旨嚴懲。」皇后淡笑道:「公主難道忘了?」

  關於當年的事,其實她一無所知,並不瞭解當時的夏和到底是如何謀劃、如何打算,不過她既然接替了夏和的軀體,對方從前犯的過錯她就要一併承受,這很公平。

  皇后問:「姜尚宮既然是杜阡陌的生母,你以為他會真的原諒你?」

  不錯……她倒是忘了,曾經她害死過他的親生母親。本為以為姜尚宮只是他的姨娘,就算有些親情,也不至於對她太過記仇,可現在知道姜尚宮是他母親,他真的能忘了弑母之恨嗎?

  可他是愛她的,那天在天牢裡,他的唇熾熱滾燙,他愛她的心一覽無餘,如若記仇,那也假裝得太像真的了……

  皇后笑著說:「你何必在杜阡陌這裡死守呢?其一,他已越獄,此生會怎樣度過猶未可知,你要替他守一輩子活寡還是出宮去尋他,與他流落天涯?別說尋不尋得到他,就算真能與他再見面,姜尚宮之死又該如何與他解釋?這個大坎真能跨過去?

  「其二,崎國兵臨城下,公主若以為一己之力解救百姓蒼生,功德何其圓滿。若能嫁得拓跋修雲,來日貴為崎國皇后,先不論富貴榮華,至少能使天下太平。」

  皇后果然是皇后,這番言辭著實厲害,安夏若心中若有半點退縮,恐怕早已動搖。就算此刻她心意堅定,也不得不承認,對方所說頗有幾分道理。

  「你以為本宮是刻意與你作對,所以才會強迫你嫁到崎國?」皇后忽然歎了一口氣,「本宮也不隱瞞,對你們母女,本宮一向不太待見,可這一次的確是為了聖上,為了我蕭國的天下。」

  難得皇后發出如此肺腑之言,安夏覺得這一刻對方是真誠的。

  也對,到了這個節骨眼,皇后沒道理再來害她們母女,就算從前滿腹私心,在這風起雲湧之際,再怎麼樣,身為一國之後,也有一絲為國之心。

  她該怎麼辦?真的答應嗎?若答應了,可換來普天同慶,但她的內心在抗拒,沒有半分情願。

  她恨自己並非一個為國為民的女子,總有著小小自私的想法,做不到像聖母一般無畏犧牲。

  「公主——公主——」皇后再度喚她。

  皇后這般焦急,是要她立刻做決定嗎?明知她會猶豫,卻還緊緊相逼,不給她一絲喘息的間隙。

  然而安夏發現自己誤會了。

  她看見有人昏倒在案邊,皇后上前急切地呼喚著那人,親手將那人扶起來——

  「太醫!快去傳太醫!」

  安夏發現原來坐在案邊的並非自己,而是一個長得跟夏和一模一樣的女子。

  那是誰?而她又在哪裡?

  安夏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不由愕然。她的手腕此刻變得像雪中的影子一般,透明輕盈,她的衣袂亦飄起來,隨著她浮在半空中。

  她……離魂了?!

  案邊的夏和昏倒了,而她,安夏,卻化為一縷幽魂,懸浮在這裡。

  原來她並不能時刻霸佔夏和的身體,像是遭受報應一般,她也有這樣遊移的時刻。

  這個始料未及,令她毛骨悚然的時刻。

  「安夏——安夏——」

  安夏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睜開眼睛,弄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卻見夏和站在自己的面前,一如從前夢到的那樣。

  「今日你離魂了。」夏和笑道:「想不到你也有離魂的一日。」

  安夏躺在床上,四肢綿軟無力。此刻她又回到夏和的軀體裡了嗎?她不知道,實在無法確定。她輕聲道:「原來這一切不是永存的。」

  「你以為你能永遠霸佔我的身體?」夏和嗤笑道:「你不過是跟我一樣,魂魄在世間飄浮,若得機緣便為公主,若不得便為離魂。」

  若真的如此,她倒可以輕鬆許多。當一個公主,擔負那般的重荷,實在讓她喘不過氣來。她道:「夏和,我有一件事想問你,這世上恐怕也只有你知道答案了。」

  「何事?」

  「當初你為何要對付姜尚宮?」安夏疑惑,「只是為了替婕妤娘娘出一口惡氣嗎?」

  「當初?」夏和微微笑道:「不錯,那都是我一手設計的。」

  安夏問:「那金鳳禮服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姜尚宮真的是受崎國人指使,禍亂宮廷嗎?」

  「金鳳禮服是我設計讓姜尚宮繡的。」夏和臉上閃過一絲詭異的神色。

  「是你?」安夏錯愕,「為什麼?這樣會害了姜尚宮,你不知道嗎?」

  「也只能讓她當替死鬼了。」夏和勾起唇角,「誰讓她與皇后走得那麼近,自恃繡功了得,以為得了皇后的寵愛便可在後宮風光無限,皇后的心腹我必會一個個除去。」

  「姜尚宮怎會不知禮服儀制?」安夏皺眉,「怎會就著你的道?」

  夏和道:「當時我也很奇怪,她怎麼那般容易上當,而現在我終於明白,原來她是渭王的女人,杜阡陌的母親,所以她急著替渭王立功,急著替兒子爭一個名位,才會不小心著了我的道。」

  當年的一切隨著當事人紛紛離世,無跡可尋,安夏發現自己再也無法找到真相,也不知該怎樣對杜阡陌解釋……關於他母親的死。

  他若真的心中記恨她呢?

  為什麼她與他之間總是隔著這重重險阻,一關過了,還有另一道難關。如果她不是附身在夏和的軀體裡,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與他相知相遇,或許一切就簡單美好得多。

  然而事已至此,沒有如果。

  夏和忽然笑道:「安夏,你後悔了嗎?代替我當這個公主,似乎沒有占到什麼便宜。」

  安夏訥訥道:「我從來也沒想過要代替你……」這一切都是被迫的選擇,她不知受什麼神秘力量影響,脫離了屬於自己的時代,進入了別人的身體,過著無可奈何的生活。

  或許生命本身就是如此吧,從出生開始就十分無奈,如今她不過是經歷了一場異度空間的輪回。

  夏和道:「其實你可以主動的,」她頓了頓,「只怕你捨不得。」

  「主動?」安夏抬眸,「如何主動?」

  「放棄這具軀體,主動放棄。」

  「離魂嗎?」安夏搖頭,「我不知方才為何離魂,也不知什麼時候會離魂,談何主動?」

  「離魂雖不行,」夏和詭異地笑著,「你卻可以自滅。」

  自滅?

  「這具軀體亡了,你的魂魄就能得到自由。」夏和緊盯著她,「怎麼樣,想不想試一試?」

  夏和是在誘導她殺了自己嗎?

  仿佛魔鬼的迷音在她耳邊不斷催眠,她這才意識到,這是夏和對她的報復。

  她佔據了夏和的軀體,佔據了夏和昔日的榮耀,夏和不會那麼輕易放過她……

  然而這一刻她卻覺得夏和說的也有些道理。

  可是離了魂她會去哪裡呢?在宇宙中飄蕩嗎?她還能再次遇見杜阡陌嗎?

  生活雖然步步維艱,至少也有甜蜜歡樂的時刻,若死,就真的全沒了。

  若是夏季,每至午夜,這田莊裡定是蛙聲一片吧?可現在已經秋天了。

  杜阡陌站在農舍的窗口,抬頭望著星空,今夜就像他離開天牢那日一般,星光黯淡,月色無明。

  「杜侍郎——」熙淳親手端來晚膳,「杜侍郎餓了吧?這田莊的雞肉甚是新鮮,你趁熱用些。」

  杜阡陌轉過身來,略略施禮,「有勞公主了。」

  「杜侍郎還是這樣客氣,」熙淳歎一口氣,「如今又不是在宮裡,何必拘禮?」

  「公主救了臣,臣十分感激。」他道:「無論在哪裡,禮數都是要有的。」

  熙淳擱下飯菜,揉了揉方才被燙紅的手指,心下有些悵然。

  從小到大她都沒做過這等僕婢才做的事,如今為了一個男子如此卑微,她不由自問,這樣是否值得。

  「你的父親……」她咬了咬唇道:「渭王殿下,已經到達京城了。」

  「算來也該到了。」他仍舊是那副鎮定的表情,「公主,臣有一個不情之請,公主可否暗中安排,助臣與父親見上一面?」

  「你要與渭王見面?」她吃了一驚,「莫說全城都在通緝你,就算渭王見了你,又豈能心平氣和地聽你解釋?」人證、物證直指他就是殺死渭王妃的兇手,即使他是渭王的親生兒子,可渭王真的會相信他嗎?

  杜阡陌淡淡地道:「這個公主就不必擔心了,見了父親,是死是活聽天由命,好歹要見上一面,把話給說清楚。」

  熙淳叫道:「不,我不讓!我費了這千辛萬苦把你從獄中救出來,違抗母命、欺瞞父王,調用了永澤王府的死士,我不能讓你白白去冒險!」

  「公主對臣的關懷,臣感激不盡——」他輕聲道:「但臣也不能在這田莊裡躲藏一輩子。」

  「為何不能?」她激動地道:「只要你願意,我可拋棄公主的身分,離別父母,與你浪跡天捱。」

  「可臣並無此意……」杜阡陌看著她。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這般鄭重地凝視著她,熙淳不由一陣歡喜,然而很快的,她心中一沉,因為他的眼神依舊平靜,沒有半點波瀾。

  「侍郎從來沒有喜歡過我嗎?」她的嗓音有些哽咽,「真的,半點……也沒有?」

  他很決絕地回答,「公主大恩,臣只有感激。」

  「我哪裡比不上夏和?」她的眼中泛起淚光,「是容貌比她差嗎?」

  「公主不必與他人相比,」他搖頭,「公主人中之鳳,世間仰慕者無數,何必在意臣?」

  「我討厭聽這樣的話,」她露出苦澀的笑,「這分明就是在敷衍我!」她抹了抹眼淚,忽然步上前去一把擁住杜阡陌,她把頭深深地埋在他的心口,仔細聽他的心跳聲,並道:「別說話,什麼也別說,讓我來判斷……

  你是否在撒謊。」

  杜阡陌佇立著,沒有動彈,仿佛石像一般,百蝕不侵。

  良久後,熙淳終於退開一步,滿面失落,「你的身子沒有發燙,你的心音沒有加快,」她淚水漣漣,「你果然對我絲毫不曾動情……」

  他輕聲道:「臣不敢欺騙公主。」

  「那麼夏和呢?」熙淳不死心,最後問道:「她擁抱你的時候,可有不同?」

  「她從來沒有擁抱過我……」他看向遠處,悠悠答道:「只有我擁抱過她。」

  呵,這個答案真是讓人心碎呢。她還能說什麼?除了嫉妒和認命,她實在找不到別的出路。

  熙淳低聲道:「好,我幫你去見渭王。」

  這個男人永遠不可能屬於她,那麼他的決定,無論生死,她都不打算再去管了,反正管也管不了,由他去吧。

  她在這青春芳華的年紀作了一場美夢,現在,夢該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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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父子相認佳人遠嫁

  驛館裡很安靜,渭王拓跋元治坐在窗前獨飮。他已經很久沒有喝過蕭國的花釀了,崎國只有高梁釀的酒,不似這般清香甘醇。

  有二十年了吧?距離上次目睹這裡的景色,至少二十年了。

  他還記得那個與他一同飮花釀的人,那張容顏在歲月的流逝中不曾消褪,年紀越大,記憶反而越清晰。

  忽然,院子裡傳來一陣琴聲,琴音時而低咽,時而清揚,就像山中的泉水一般,聽來聲聲落入心底。

  這曲子他好像聽過……

  對了,他的確聽過,就像這喝過的花釀,那曲子他曾經十分熟悉。

  拓跋元治不由得站起來,踱步至院中。

  驛館的花園並不大,穿過幾叢灌木便一覽無餘,他看到一名素衣男子在月下撫琴。

  這男子他不曾見過,是這驛館裡的雜役嗎?看這穿著氣度又不太像,可他並不曾聽說這驛館裡還住著別的客人。蕭皇怕人打擾他,體恤他喪妻之痛,已經挪出此處給他獨處。

  拓跋元治不由對這男子的身分有些好奇,索性步上前去一探究竟。

  男子也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撫琴時眉心緊蹙,似乎琴音勾起了他萬般心事。那張清瘦的容顏十分俊美,然而美中卻不帶陰柔,還頗有幾分挺拔之氣。

  拓跋元治忽然覺得對方跟自己有幾分相似,那眉宇之間、那撫琴的神態,活脫脫是年輕時的自己。

  那男子忽然吟道:「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餘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表獨立兮山之上,雲容容兮而在下……采三秀兮於山間,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閒……」

  拓跋元治一怔,這一首詩是他年輕時最熟悉的詩句。他接著道:「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琴聲停滯,男子抬頭看著拓跋元治。

  「打擾了,年輕人。」拓跋元治笑道:「不過這首詩實在熟悉,勾起老夫一番回憶,還請見諒。」

  「這是一首表達思念的詩。」那男子輕聲道:「想不到閣下竟是知音。」

  「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閒。」拓跋無治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一陣感慨,「的確是首幽苦的詩。」

  「這是我娘親教我的詩,我娘親曾說,既然思念,為何不見?僅是因為不得閒?」

  拓跋元治蹙眉,心裡忽然有什麼感應一般,只覺得眼前的男子非同尋常。他問:「你娘親……教你的詩?」

  那男子輕聲道:「她還曾把這首詩教給我爹,本來以詩言情,是想讓爹爹多加思念她,然而就如這詩中描寫一般,爹爹一去不復返,只剩我娘徒離憂。」

  拓跋元治臉色一變,更加仔細地打量那男子,那感覺越看越熟悉。

  男子起身,施禮道:「給渭王請安。」

  「你知道老夫的身分?」拓跋元治心下一緊。

  男子問道:「渭王可能猜著晚輩的身分?」

  「你是……」拓跋元治半眯起眼睛。

  「晚輩杜阡陌。」

  「杜阡陌……」拓跋元治駭然,「你真是……陌兒?」

  杜阡陌依舊那般不動聲色地喚了聲,「父親。」他等這一刻已經等了二十年,他曾經設想過無數次與親生父親見面的情景,就因為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才讓他可以像現在這般從容。

  「陌兒,你怎麼在這裡?」拓跋元治立刻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你怎麼從獄中出來的?怎麼進驛館的?無人發現嗎?」

  「這個父親就別多問了,」杜阡陌沉聲道:「孩兒此次前來,是想對父親說——渭王妃並非孩兒所殺。」

  拓跋元治點頭:「為父相信你,為父從來沒有懷疑過,因為你根本沒必要殺她。」

  「父親當真相信?」見他這麼篤定,杜阡陌倒有些不敢相信了。

  「殺了她,於你有什麼好處?你馬上就要跟蕭國公主成親了,未來貴為駙馬,錦繡前程,何必惹上這等禍事?」拓跋元治微笑著,「若說是為你母親報仇,那就更不至於。蕭國公主曾與你母親的死有關,你都能原諒她,真心喜歡上她,我那妻子你必然不會計較。」

  杜阡陌不由道:「父親對蕭國的事情倒是瞭若指掌啊。」

  拓跋元治點頭,「你母親是怎麼死的,與誰有關,我都打聽得一清二楚。」

  「孩兒並不是指這個。」他是否真心愛上了夏和,原諒了夏和,有時候就連他自己也未必清楚,但拓跋元治卻說得如此篤定。

  「為父雖遠在千里之外,可心卻從沒離開過這裡。」拓跋元治歎道:「陌兒,你可能不會相信。」

  杜阡陌沉默。片刻之前他還不會相信,但這瞬間,他卻覺得這個多年未曾謀面的父親的確一直關心著自己。

  「陌兒,隨為父回崎國去吧。」拓跋元治一臉擔憂,「如今到處都在通緝你,蕭國你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杜阡陌澀笑道:「父親可是要孩兒在崎國隱姓埋名生活?」

  「為父會找機會讓你回渭王府,給你應有的名位。」拓跋元治道,「為父知道你曾在禦學堂授課,深得蕭皇賞識,比起你那幾個沒出息的弟弟周正多了。從前礙著我那妻子沒能讓你認祖歸宗,如今再無顧忌。」

  聽這語氣,拓跋元治與渭王妃並不十分恩愛,否則這描述之間怎麼會少了伉儷情深?看來渭王妃娘家勢大,平素在家張揚跋扈,常常欺壓拓跋元治的傳聞倒似真的。

  杜阡陌猶豫著,「容孩兒再想想吧……」

  「怎麼,你不願意隨為父回去?」拓跋元治問:「難不成……你還牽掛著夏和公主?」

  杜阡陌不語,相當於他默認了。

  他不想就這樣離開,無論如何都要再見她一面,就算此生背負殺人的罪名流亡天涯,也要再與她見上一面……

  拓跋元治卻道:「不必再惦記著她了,她已經答應與崎國和親。」

  「什麼?」杜阡陌身形一僵。

  「她已經答應拓跋修雲,願做崎國太子妃,化解兩國邊關戰爭。」拓跋元治淡淡地道:「和親的消息這兩天便要昭告天下。」

  不、不可能,是什麼讓她改變了主意?他以為她會一直等著他,至少不會這麼快就嫁給別人……

  而且是嫁給陷害他的人。

  她一定有什麼苦衷,他得去問問她,當面問問……

  拓跋元治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阻止道:「陌兒,不要衝動,如今你是被通緝之人,不能冒然露面,若真想再見夏和公主,將來有的是機會。」

  杜阡陌眉心一蹙,並沒有反應過來這話是什麼意思。

  拓跋元治道:「到時候等她嫁來崎國,你們就算天天見面,也是有機會的。」

  等她出嫁?那時候再見她還有什麼意義?

  「陌兒,為父答應你,」拓跋元治篤定地道:「這些年為父虧欠你的,一定會十倍補償於你。你想要的東西、你想要的人,為父一定會幫你得到,只是你得再等等,等為父把一切安排妥當。」

  他可以等,等到水滴石穿的時候,可是到時候還來得及嗎?

  他的心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覺得若這次與夏和分離,便是永別了。真的不去見她一面嗎?他覺得自己會後悔,然而父親的話也頗有道理,他到底該怎麼辦?

  杜阡陌生平第一次如此猶豫,從前任何事情在他眼裡都可以雲淡風輕地面對,唯獨這一次風起雲湧。

  他真的還能再見到夏和嗎?

  阡陌現在在哪裡?

  離開蕭國之前,無論如何應該設法與他見上一面,可如今被困在崎國的宮中,恐怕此生再無相見的機會了吧?

  安夏一身大紅的新娘裝扮,頭上壓著沉甸甸的鳳冠,端坐在喜帳前,已經整整一天了。

  遠處傳來喧囂的喜樂聲,整個崎宮都在為拓跋修雲的大婚慶祝,然而安夏卻在洞房裡想念著另一個人。

  自從杜阡陌越獄之後,安夏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熙淳把他藏在哪裡,從不曾告訴她。

  請求熙淳去劫獄的那一日,安夏便決心放棄與杜阡陌的緣分了,畢竟熙淳會答應出手相助也是有條件的,這等於親手把杜阡陌送給了別人。

  她就算心如刀割也只能如此,因為她只要他活著,這世上沒有什麼比他還活著更重要。

  喜婆在門外喚道:「太子殿下——」

  喝得醉意微熏的拓跋修雲帶著新郎的得意洋洋,踉膾著步入洞房。他對喜婆道:「你們都下去吧,這裡不用伺候了。」

  「是。」喜婆們頷首而去。

  按照崎國的風俗,並不需要掀紅蓋頭,鳳冠上只垂著珠簾,安夏將它們輕輕撥開。

  「太子妃久等了。」拓跋修雲笑道:「太子妃入京這半月來,按儀制我們不得相見,為夫日夜在思念太子妃呢。」

  「拓跋修雲,」安夏卻道:「渭王妃真是你殺的?」

  拓跋修雲一怔,依舊笑道:「大喜的日子,太子妃何必說這些掃興的事。」

  她道:「有些事必須問個清楚,否則日子過不下去。」

  他聳聳肩,「我那個嬸嬸平素張揚跋扈慣了,並非賢良之人,這些年來皇叔也吃了不少她的苦,就當是我幫了皇叔一把。」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殺人者如此理直氣壯,」安夏冷笑,「拓跋修雲,你嫁禍杜阡陌,害他身陷囹圄,良心何安?」

  「杜大人不是越獄了嗎?」拓跋修雲不以為意,「雖然我不知道是誰助他逃獄的,但想必他此刻定是自由自在,性命無憂,這還不夠?」

  她問:「那塊玉佩是杜阡陌的隨身之物,你如何得到的?」

  「買通他府中的丫鬟就行了,」拓跋修雲笑道:「他家境貧寒,府裡也沒幾個丫鬟,隨便給些銀子,易如反掌。」

  看來他心中沒有半分愧疚,她還真是高估了他的良知,有的人根本是披著人皮的惡魔。

  從前的夏和到底喜歡他什麼呢?因為兩人是青梅竹馬嗎?又或者從前的夏和其實跟他是一樣的人?

  然而她是安夏,不是夏和,要她這一世跟這樣的人生活在一起,她簡直無法忍受,哪怕他稍微靠近,她都覺得難耐。

  「太子妃,往事不必多憶,」拓跋修雲上前,輕輕攏住她的肩膀,「如今你已是我的妻子,今晚就算了,從明日起,我不允許你再提及往事。」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冷冽,與從前的曲意討好判若兩人,眼中閃爍著強勁的寒光,給她有一種威逼感,好像她若是不聽從,他隨時都可以把她撕碎了一般。

  「拓跋修雲,」安夏盯著他,「你說,我父皇是真心疼愛我嗎?」

  她忽然另辟話題,讓他有些意外,卻還是回答,「自然是的。讓你遠嫁,並不代表不是真心疼愛你。」

  「你也這麼想嗎?」安夏淺笑,「你覺得我若死在此地,我父皇會如何?」

  他凝眉,不解她的意思。

  「我若死了,邊關會大亂嗎?」她道:「父皇會出兵討伐崎國,為我報仇嗎?」

  「太子妃這話裡頗有威脅之意啊。」拓跋修雲輕笑道:「放心,我會好好對待太子妃的,不敢讓你受半點委屈,但條件是,你不能再想著別人。」

  「拓跋修雲,你對我太不瞭解了,」安夏勾起唇角,「你以為我真能忘了杜阡陌?」

  「那你嫁給我是為了什麼呢?」他道:「總不至於是為替杜阡陌報復吧?」

  她抬頭問:「假如就是呢?」

  拓跋修雲緩緩放開手,退開一步打量著她,而後很自信地道:「你不會的,放著好端端的太子妃不當,替他報復?那杜阡陌算個什麼東西,值得你如此?」

  「在我心裡,他很值得。」安夏笑道:「拓跋修雲,我若死了,邊關會大亂嗎?」她仍是這一句,可袖中忽動,她猛地拔出一把匕首。

  寒光在拓跋修雲的瞳中一閃,他終於露出了驚恐之色。

  她輕聲道:「我答應和親,其實就是為了這一刻……」

  「不要!」拓跋修雲這才意識到她要做什麼,大叫一聲,想上前奪去她的匕首,然而已經晚了。

  匕首刺進了她的胸膛,就像渭王妃死去的那晚,那猙獰的情景。

  鮮血噴湧而出,與紅色的喜服融為一片。

  這一刻安夏算計了很久,該說什麼話、該什麼時候動手,她都想了千萬遍。

  很不錯,一切都很順利。

  她若死了,蕭皇肯定不會放過崎國,這是她以一己之力能設下的,最好的局。

  她沒有什麼遺憾了,唯一有的便是沒能最後見杜阡陌一面。

  希望他此生安好,遠離宮闈,去過自由自在的生活。

  眼前的光線漸漸黯淡,作為夏和公主的這一生如同燃盡的燭火一般,就要滅了……

  三年後。

  有她的地方,便會有笑聲。,跨過院門,在花樹下佇足,大老遠都能聽到那銀鈴般的笑聲自人群中臆起,仿佛雀兒鑽入雲霄,明朗又輕盈。

  禦膳房這群嬤嬤是宮裡最難纏的人,就連妃嬪也要看她們的臉色,時常打賞,以免她們在飯菜裡做手腳。

  然而那丫頭卻是這幫難纏婆子最最喜歡的人,幾句話就能令四周的人笑顏逐開,因而她混得風生水起。

  只聽她又開始大講笑話——

  「有一隻老鼠娶了個新娘,他對兄弟吹噓說自己娶的是一個仙女。」

  婆子們都豎起耳朵,饒有興趣地聽著。

  「成親那天,紅蓋頭一掀,老鼠的兄弟們紛紛抗議,這分明是蝙蝠,哪裡像仙女?」

  笑話的重點往往在於最後一句,目前婆子們只側耳聆聽,還沒被逗樂,看她該如何收場。

  「老鼠氣定神閑,清了清嗓子回答,她跟仙女一樣,會飛!」

  四周先是一怔,隨後果然爆發出預期的大笑,她的笑話,婆子們一向很喜歡。

  站在花樹下的楚音若,默默地笑了。

  其實同樣的笑話,不同的人來講,效果截然不同,有人能把火結為冰,有人則能瞬間將冰燃成火。

  她的表情那般可愛,語氣那般詼諧,看著她那雙忽閃忽閃的烏黑眼眸,想不笑都很難吧?

  「太子妃?」有婢女路過,看清了這佇足的身影,慌張下跪,「不知太子妃駕臨……」

  掩映在花樹後,本就不想現身的楚音若淡淡地道:「免了,叫那小丫頭到東宮來。」

  「哪個丫頭?」婢女們一怔。

  楚音若道:「就是最會講笑話的那個。」

  婢女們心領神會地去了。

  楚音若擺駕回到東宮,沒過多久,她想見的人已站在面前。

  那丫頭長跪施禮道:「給太子妃請安——」聲音清脆,儀態大方,施禮得當,完全不像一個鄉下丫頭。

  楚音若打量著她,「你入宮多久了?」

  那丫頭答道:「五個月了。」

  「半年不到,你就把禦膳房上下都哄得這般妥當,」楚音若贊許道:「也是個能人。」

  「太子妃誇獎,奴婢愧不甘當。」那丫頭低下頭。

  楚音若問:「你叫什麼名字?」

  「安夏。」

  「呵,連名字中都帶一個夏字,」楚音若不由感慨,「怪不得這般像呢。」

  那丫頭怔怔地問:「像誰?」

  楚音若輕聲道:「從前的夏和公主。」

  那丫頭連忙道:「奴婢不敢,夏和公主豈是奴婢能相比的。」

  楚音若問:「關於夏和公主,你都知道些什麼?」她補充道:「恕你無罪,說來聽聽。」

  「奴婢聽說,」那丫頭咬唇道:「夏和公主三年前亡故了。」

  「嗯,」楚音若臉上閃現一絲哀慟,「如何亡故的,你可知曉?」

  「這是忌諱……」那丫頭支支吾吾,「太子妃真恕奴婢無罪,奴婢就直說了?」

  「說。」

  「夏和公主前往崎國和親,與崎國太子拓跋修雲成婚當晚,以匕首刺入了自己的胸膛……而亡。」

  這個驚心動魄的故事在蕭崎兩國之間廣為流傳,有著不同的版本,但大致上差不多,而關於夏和公主為何會如此激烈行事,多半的說法是她深戀當時的禮部侍郎杜阡陌,卻被迫嫁給拓跋修雲,一時間想不開。

  楚音若歎道:「如今的崎國已不再是當初的崎國了,你也聽聞了吧?」

  那丫頭點頭,「奴婢聽聞夏和公主亡故後,皇上震怒,下旨討伐崎國。拓跋修雲作為害死公主的罪魁禍首,被崎皇派上戰場,我軍勇士將他一箭射殺。那場戰爭之後,崎國元氣大傷,崎皇也一病不起,崎國渭王趁機發動宮變,篡奪龍位取而代之。」

  楚音若幽幽道:「如今渭王已是崎皇,他的長子拓跋陌,剛剛被封為太子。」

  那丫頭不解地道:「奴婢不明白……太子妃為何把奴婢從禦膳房傳來討論此等國家大事,奴婢只是粗使宮人而已。」

  「方才皇上傳旨,說是為了恭賀崎國太子新封,要送數名美人給拓跋陌為侍妾。」楚音若緩緩道:「本宮便選中了你。」

  「我?」那丫頭不可置信,「奴婢出身低微,豈能擔此重任?」

  「可是……」楚音若若有所思,「你長得很像夏和公主,神態也很像。」

  「奴婢長得像夏和公主,與崎國的新太子有何關係?」那丫頭滿面疑惑,「崎國的新太子又不曾愛慕過夏和公主。」

  「將來你慢慢會知道的。」楚音若笑道:「一時半會也解釋不清楚。」

  「奴婢真的不太明白……」那丫頭垂下頭去。

  「真不明白嗎?」楚音若忽然問:「對了,你方才在禦膳房講的笑話,是從哪裡聽來的?」

  那丫頭一怔,「哪個笑話?」

  「就是那個老鼠娶親的笑話。」

  那丫頭回答,「哦,奴婢在鄉下聽來的。」

  楚音若意味深長地道:「是嗎?本宮也曾聽過,不過是在千年之後。」

  「啊?」那丫頭瞪大眼睛。

  楚音若又問:「你相信輪回轉世嗎?」

  「奴婢……不曾考慮過如此高深的問題。」那丫頭仍舊一臉呆傻的表情。

  楚音若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那麼你相信鬼魂附體之事嗎?」

  「太子妃越說越可怕了,」那丫頭打了個冷顫,「奴婢聽了這些,晚上會睡不著的。」

  「好了,不嚇你,這半個月你就不用再去幹活了,好好收拾收拾,」楚音若微笑道:「準備到崎國去吧。」

  沉默片刻,那丫頭問:「太子妃……真沒說笑?」

  「沒有人比你更適合了,」楚音若輕喚道:「安夏。」

  那丫頭心想,楚音若喚她的名字就像一個老朋友一般,其實她大可不必偽裝,只是這宮中人多口雜,她這個重生之人不想惹上麻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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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遠赴鄰國再次相遇

  沒錯,楚音若召見的丫頭就是當年自殺身亡的夏和公主——來自現在的安夏。

  自殺身亡後,安夏的靈魂脫離了夏和的軀體,又給自己找到了另一個依附。這一次如她所願,是個單純的小丫頭,無父無母,卻得上天賜與機會,因緣際會入了宮。

  三年前她在新婚之夜自殺,是她發現自己竟然可以離魂後,所做出的最殘忍的決定。

  她無法替杜阡陌洗刷罪名,卻能設計殺害渭王妃的幕後主使,還冤案一個公道。

  在那之後,崎國易主,昔日的渭王如今成了崎皇,而所謂的新封太子拓跋陌,還有另一個不為人知的名字——杜阡陌。

  當年拓跋元治深藏不露,悄悄將杜阡陌帶出蕭國,三年之後,杜阡陌改名換姓為拓跋陌,被扶上了太子之位。

  楚音若大概是知道這個秘密的,蕭皇應該也知曉了,所以這三年來,邊關休戰,蕭皇對新任崎皇還算客氣。

  至於安夏,之所以甘願被送到崎國,也是因為知曉這拓跋陌身世的緣故。

  車輪轆轆,車身搖晃,漫長的旅途似乎越到北地,越發艱難。

  外面下雪了,車輪因為沉陷雪中而舉步維艱,就算沒有揭開窗簾,安夏也能感到陣陣像針尖一般刺的寒意從那帳子的縫隙處鑽進來。

  隨行的禮部官員在車外道:「姑娘,前面就是渭河了。」

  余子謙,安夏認得他,如今他已是禮部尚書了,此次奉蕭皇之命親自護送賀禮入崎。

  想到余子謙曾與杜阡陌共事,安夏就不由對他客氣了幾分。

  渭河,蕭國與崎國的交界處,也曾是渭王的封地所在。過了這片地,她便如同到了彼岸……

  安夏忽然道:「停車,我想下去瞧瞧。」

  「姑娘,不可——」餘子謙不由擔心起來,「此處不太平,咱們還是儘快趕路吧。」

  「不太平?」她不解地問:「難道會遇上劫匪嗎?」

  「不是劫匪……」他壓低聲音,「是崎軍,他們常在這片地界上燒殺擄掠,犯我蕭國百姓。」

  「崎軍怎會在此出沒?」她一怔,「這兒不還是咱們蕭國的邊界嗎?」

  「部分崎軍不服管束,免不了時常來偷襲。」他歎道:「這附近的人倒也習慣了,自古如此。」

  「我還是想下去瞧瞧……」安夏執意道:「過了今天,恐怕再也沒機會踏入故土了,再怎麼樣我都要再瞧一眼。」

  餘子謙看她態度堅決,便沒有再勸,只命婆子輕輕攙她下車。

  冬天比她想像中來得要早,未至日暮,天卻要全黑了,一場鵝毛大雪又將襲來,她仿佛可以預見雪花落在渭河上的情景。

  婆子催促道:「姑娘,咱們快趕路吧,這雪要是再下一場,怕是更難走了。」

  「嬤嬤,你看!」安夏忽然指著前方一團豔紅,「那是什麼?」

  婆子順著她的指引望去,疑惑地盯了良久,「好像是誰在生篝火。」

  「走,咱們去瞧瞧!」

  「姑娘,當心危險——」

  這一刻,不知為何,她固執地移動步子,非要看個究竟不可。到底是什麼吸引了她?或許是因為在這黑白兩色的世界裡,難得出現一抹豔紅,讓她心頭驟然一熱,無論如何她都想要靠近……

  火,沒錯,的確有人在升篝火。

  只見此刻江畔之上一個黑衣背影正坐在冰凍的水邊生火烤肉,雖然形單影隻,卻顯得那般怡然愜意,從容自得,嚴寒絲毫沒有影響他的心情。

  她定晴一瞧,對方是一名青年男子,雖然蒙著半張面,但可以看出他未過而立之年。

  他的身形似山際一般偉岸,一襲白色大氅覆過腳背,深幽中顯示出一抹隱藏的貴氣,一看便知並非山野村夫。

  他聽到腳步聲,猛地抬起頭來,與安夏四目相對,炯炯有神的眸子像北極星一般,在安夏視野中劃過。

  他楞怔了一瞬,沒料到這荒山野嶺之間居然會出現如此的女子,但很快也鎮定下來,只淺淺一笑,主動對她道:「姑娘是路過的吧?我剛打了只鳥,姑娘如果餓了,可以嘗一塊。」

  篝火之上架著的烤肉,在冰寒的日暮下發出誘人的香氣。

  「多謝公子的好意,」安夏上前一步,「我只是想……烤烤火,可以嗎?」她靠近這裡就是想接近這團火焰,紅彤彤的顏色給予她溫暖,能讓她有勇氣前行。

  那男子看了她一眼,抬抬手道:「姑娘請自便。」

  安夏佇立火邊,望著茫茫江畔,半晌無語,而後忽然轉身,情不自禁地雙膝跪下,朝著來時的方向深深叩拜,像是在拜別蕭國,也像是在祭拜曾經在此死去的將士。

  她只是個普通人,不能化解兩國邊關的戰火,當初以夏和公主的身分也不曾做過什麼為國為民的事情,實在有些慚愧。

  男子看著她,覺得她的行為有些奇怪,但也沒多管閒事,只繼續烤肉。

  一會兒之後,安夏平復情緒站起身來,閒話問道:「公子就住在這附近嗎?」

  他答,「我從崎都來。」

  「崎都?」安夏詫異。

  「我每年都會來此,在這渭河之畔小住幾日。」

  她好奇地問:「為了狩獵嗎?」

  「為了悼念故人。」他緩緩道:「方才姑娘也像是在悼念什麼,看來我們是一樣的心情。」

  她又問:「公子的故人是在這渭河之畔亡故的嗎?」

  他輕輕搖頭,「我最後一次見到她是在這裡,或者說,我只看到了她的車輿。」

  「恕小女子冒昧,她……是公子的戀人?」聽這語氣如此神傷,又頗似溫柔呢喃,想來是在思念一個女子。

  「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他目露悲傷,「後來她嫁給了別人,送親的儀隊便是從這裡經過。」

  呵,她明白了,終於懂得對方在憑弔什麼,真是一個癡情人。

  她想安慰一下對方,卻找不到安慰的話語,因為她的心中亦有情傷,她知道這毫無話語可以安慰。

  忽然,一陣急促的蹄聲自遠處傳來,夜幕中不知哪裡來了一群身著戎裝的彪形男子,騎著清一色的高頭大馬。

  守在遠處的餘子謙奔上前來,大喊著,「姑娘——是他們……崎軍!」

  崎軍?安夏不由蹙眉。

  呵,果然如傳說中一般,崎國軍士焊如匪類,不僅屢屢進犯蕭國疆土,對待尋常百姓亦是燒殺搶掠,無惡不為。

  餘子謙焦急地道:「姑娘,別讓他們看見你……」

  婆子們連忙將斗篷往安夏頭上一遮,拉著她躲到一旁。

  話音未落,那為首的軍官已經逼近眼前,長劍一指,將安夏剛剛覆上的斗篷一挑,頃刻間,映著熠熠的火光,烏髮雪顏一覽無餘。

  四周一片沉寂,崎軍注視著安夏,皆有些瞠目。

  「哈,沒想到竟撿了個比金銀珠寶更值錢的寶貝!」為首的軍官笑道:「美人,來,上馬!爺帶你回營去,免得天寒地凍在此受苦。」

  安夏緊緊握緊拳,壓抑怒火。

  忽然,一個淺笑的聲音自身側傳來——

  「你也不先問問人家美人願不願意跟你回去?」

  安夏微怔,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原來是他在說話——那個白衣男子。

  只見他緩緩起身,白色的大氅在寒風中微動,冰亮的眸子一片陰沉。

  為首的軍官喝道:「你算老幾?輪得到你來教訓爺?來人,把他收拾了!」

  說時遲,那時快,沒給人寸息思忖,箭雨猛然呼嘯而過,安夏回眸間只覺似風劃過面頰,她毫髮未傷,一眾崎軍卻已應聲倒地。

  為首的軍官瞪大雙眸,還沒弄清是怎麼一回事,卻已身中數箭,胸膛湧出鮮血,墜馬倒地。

  四周恢復靜寂,夜幕依舊深沉,江水如常茫茫,如果不是親眼見到這裡多出了數十具屍體,安夏真的會以為方才的一切不曾發生。

  白衣男子淡淡橫眉,又坐回篝火旁,切下一塊烤肉塞進嘴裡品嘗。

  「主人——」一眾弓箭手自林中躍出,鬼魅一般步無聲息,整齊劃一跪倒在白衣男子面前,「屬下來遲!」

  「將這些屍首懸至附近軍營門口,以示警戒。」白衣男子依舊淺笑,「告訴他們,若再敢燒殺搶掠,就是如此下場。」

  「是。」弓箭們得令,將一眾崎軍屍首拖上馬背,輕騎而去。塵土不揚,喧囂不起,他們仿佛從未來過。

  待到那群人消失,白衣男子方抬眸與安夏道:「姑娘放心上路吧,崎國境內大概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了。」

  「多謝公子相助……」安夏施了一禮,遲疑地問道:「敢問公子……是蕭國人士?」

  「姑娘為何認為我是蕭國人?」白衣男子覺得有些好笑。

  她斟酌後道:「公子方才所殺乃崎國軍官,若非蕭國子民,似乎說不通吧?」

  「我是什麼人並不重要,」白衣男子撣撣衣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無論哪一國子民,大概都會有同樣的情懷。」

  安夏知道自己多言了,換了平時她不會如此多話,但今晚不知為何,她對眼前的男子動了好奇的念頭。

  或許是方才發生的變故讓她的情緒不如平常吧?

  不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無論他是何人,無論他剛才只是單純相助,抑或有別的目的,都無需多問了。

  安夏再次乘上馬車,打起簾子,看著來時的道路漸行漸遠,那通紅的篝火終究化為一個極小極小的亮點,白色身影再也瞧不見。

  他到底是什麼人呢?為何她覺得那身形、那聲音,頗有些熟悉?

  是她多想了嗎?應該是的。

  他沒道理夜半會出現在這裡……

  崎國的皇宮果然不如想像中奢華,據說拓跋元治生性節儉克己,國庫銀兩均用於抵抗內憂外患之上,自他登基後,崎宮一次也不曾翻修新築,所以展現在安夏面前的只是一派簡約肅穆的景象。

  安夏雖是蕭國的贈禮,卻沒能馬上見到拓跋陌,畢竟東宮本就有拓跋元治賞賜給兒子的美人,她們之中還有許多人未曾見過拓跋陌,怎麼也輪不到她。

  旁人都說拓跋陌不太近女色,剛剛當上太子,以國事為重,而且他這幾日也不在京中。

  聽到這個消息,安夏不知是應該歡喜還是擔憂。他不近女色,她少了醋意,但她同樣也沒有機會接近他……

  管事女官怕美人們閑中生事,給她們安排了一些輕鬆的差事,安夏被派往偏殿當值。

  偏殿就是當年拓跋修雲大婚之所,也是安夏自刎的地方。

  正因為如此,偏殿一般很少人來,也沒什麼敢來,不過安夏還是要每日在這裡燃香烹茶,以備太子忽然回京,一時興起到這裡走走。

  他什麼時候回來啊?又是去了哪裡呢?想來他確實不重視這東宮的女子,也不會為了蕭國所贈的美人快馬加鞭趕回來……

  四周靜悄悄的,門未閉,有涼風吹入屋內,勾起熏香四溢。

  安夏想著,就這樣回到崎國東宮,站在曾經自刎的地方,前塵往事真的很像是一場夢。

  她默默將第一輪茶水傾盡,清水續杯,煮了第二輪,等待的時候,好奇地打量四周。

  這幾年她也算見足了世面,任何古玩奇珍都不放在眼裡,唯獨牆上掛的一幅畫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認得這畫出自名家「漁陽山人」的手筆,說來這「漁陽山人」古怪得很,從不肯輕易替人作畫,然而他卻畫了這樣一張美人圖。

  畫中的女子星目流轉,巧笑倩兮,看上去有些熟悉,安夏端詳良久,忽然恍然大悟。

  那是夏和公主……

  呵,曾經的自己她居然不認得了,前世的記憶早已淡了,何況古畫重在寫意與神韻,倒不是十分形似。

  安夏上前一步,忍不住以袖輕撣畫上微塵,仰頭瞻望,雙眼著迷。

  「你也喜歡這幅畫?」

  身後忽然有人這麼問,她一駭,一個踉蹌幾乎摔倒,卻被不知哪兒來的力臂一把扶穩,白身的身影霎時籠罩住她。

  是他?!杜阡陌,他終於回來了……真是他嗎?

  看到朝思暮想的容顏,她不由有些發怔,雖然等這一刻等了很久,真的見到時還是有些難以置信。這一刻她也明白,她對他的愛勝過一切,能重見他的喜悅,令她再不去想從前那些糟心事,即便他真想害夏和,那也是在兩人相愛之前,管他呢,都過去了。

  只見他一襲白氅,應是剛從宮外風塵僕僕地歸來,眉間沾染疲倦的神色,衣袂間滿是隆冬的濕氣。

  他在光影交織處肅然望著她,眼中亦閃過一絲詫異。

  他是否認出了她?如今她換了軀殼,他還能認得她嗎?

  安夏佯裝不知,問道:「尊駕是何人?此處不能亂闖,尊駕不知嗎?」

  「呵,」杜阡陌淡淡而笑,「這話該我問你吧?你又是何身分?我記得,東宮並沒有你這號宮女。」

  安夏沉著地道:「奴婢是新進宮的,受管事女官指派,到這偏殿當值。」

  杜阡陌掃視她一眼,「方才你盯著這畫瞧了半晌,我站在你背後都沒察覺,這畫有什麼不對勁嗎?」

  她道:「是漁陽山人的真跡吧?」

  「不錯,你頗有眼光,」他點頭,「這畫在這掛了這麼久,倒是頭一次有人認出是漁陽山人之作。」

  她故意問:「漁陽山人一向以山水為題,為何要畫此人物?」想來是他以崎國太子的身分懇求漁陽山人所作吧?到底花了多少重金,就不得而知了。

  他答道:「大概是因為這畫上的人太美。」

  她撇撇嘴,「單憑這畫像上的容貌,也不算傾國傾城。」

  「你說什麼?」他有些不悅,「我覺得已經是世上無雙了。」

  呵,真是情人眼裡出西施,他能這樣維護夏和,她很高興。她繼續逗他,「女人光是漂亮也沒什麼用,必須要有過人之處,才能稱得上世間無雙。」

  「哦?」杜阡陌橫眉微挑。

  「就像一件衣服——」安夏繼續道:「首先的確要漂亮,但若要人長久穿在身上,還得有許多條件,比如料子得舒適、做工得精巧,能禦寒或者清爽。若把美女比衣裳,也是同樣的道理。」

  「你這丫頭說的也不錯,」杜阡陌緩緩道:「不過這畫中的女子在我心裡確實是世間無雙,而且她是太子的至愛,你這話可千萬別讓太子聽去了,否則你在這東宮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太子殿下竟然也有至愛?」安夏一臉驚訝,「都說殿下不近女色,放著好端端進貢的美人不親近,也不知是什麼怪癖。」

  杜阡陌微笑道:「敢在宮裡說太子的壞話,你這丫頭膽子不小啊——」他甩掉大氅,兀自坐到桌前,拿起茶杯一飮,而後問:「你這茶烹得有點過火,已經第二泡了嗎?」

  她點頭,「是。」

  「太子不會喜歡你烹的茶。」

  「我就隨便烹烹,反正太子也不會到這來。」安夏一臉無所謂。

  「你怎麼知道太子不會來?」他側眉。

  「這裡是偏殿,東宮最冷清的地方,以前……還死過人。」安夏小聲地道:「我若是太子,也會嫌棄這裡不吉利。」

  「太子怎會嫌棄。」他的目光轉向那幅畫,「若是嫌棄,也不會把最心愛的畫掛在這裡了。」

  呵,她有些明白為何夏和的肖像會掛在這裡了。這是她自刎的地方,他其實是在悼念她吧?

  「太子殿下!」管事女官忽然帶著一群宮女邁入門來,「不知殿下已經回宮,奴婢們有失遠迎。」

  杜阡陌一怔,沒料到自己的身分居然會被冒然揭穿,他很喜歡跟眼前這個小丫頭說話,那種輕鬆的感覺,已經好久沒有過了。

  「太子——」安夏故意瞪大眼睛,砰一聲跪下,「奴婢該死,不知是太子駕到。」

  「現在你終於知道了,」他笑道:「本宮方才一直等著,就是要看看你這丫頭什麼時候才閉嘴。」

  她俯首道:「還請殿下恕奴婢不知之罪……」

  「不過你這丫頭還挺有趣。」他笑看著她,「以後就繼續當偏殿當這個差吧。」

  三年不見,他說話時的模樣已經與從前的謹小慎微大不相同。如今他貴為太子,再也不是那個寒酸的小吏,男人有了權勢便有了氣勢,這話一點也不假。

  安夏很開心能看到他褪變,雖然她知道這褪變讓彼此都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拓跋元治問道:「陌兒,你在看什麼?」

  平時他常帶著杜阡陌一同在此處理政務,可他從未見自家兒子像今天這般站在窗邊待了這麼久,像是在欣賞窗外景色,不由好奇,擱下手中的奏摺,踱至杜阡陌身邊,再度問道:「梅花開了嗎?這御花園中,到底是什麼吸引了你?」

  杜阡陌不由低下頭去,「兒臣並沒有在賞梅。」

  拓跋元治不由吃驚,「難不成在看階下的宮女?」他知道這個兒子癡心,自從夏和公主去世後,一直不近女色,哪怕他賜再多美人,陌兒也不屑一顧,可今天這是怎麼了?

  他順著杜阡陌的視線望去,只一眼便明白了。

  那女子有點像夏和。

  她雖然只穿著宮婢的尋常服飾,但站在那抽了芽的梅樹下,恍如畫中一般,賞心悅目得緊。

  他問:「她是誰?」

  杜阡陌回答,「從蕭國來的。」

  「哦,蕭國進貢的美人嗎?」拓跋元治如悟,「看來蕭帝很知你心思,故意挑了這樣的女子送來。」

  杜阡陌忽然問:「父皇覺得她會是細作嗎?」

  「怎麼?她異樣的舉動嗎?」拓跋元治不解。

  「那倒是沒有……」杜阡陌沉吟,「只不過……」

  那夜在渭河畔,她對著蕭國的方向跪拜,讓他覺得她滿腹心思,不是一般的鄉下丫頭。

  她沒認出他,他倒是記得她。

  不錯,他便是那日在渭河畔救下她的白衣男子,每年冬天他都會去那裡憑弔夏和。

  他最後一次看到夏和,就是在人群中看著和親的隊伍浩蕩經過,可只看到了她的車輿,他很後悔為什麼沒有與她見上最後一面……

  「就算是細作也無所謂,我大崎不怕這些。」拓跋元治認真地道:「陌兒,你若喜歡,儘管寵愛便是,給她名位也可以——只要你喜歡。」

  杜阡陌不由心下感動,「父皇……」或許為了彌補那二十年的虧欠,父皇對他簡直百依百順,冒著天下之大不韙把他扶上了太子之位,要知道,他的身世可禁不起推群臣們推敲。

  「行了,朕獨自在此看看奏摺,」拓跋元治揮揮手,「你去園中散散心吧。」

  「是。」杜阡陌沒有再說什麼,依命退出。

  他步下臺階,只見幾名宮女、太監在陽光下做著日常的打掃,方才梅樹下的人兒則拿起花灑細心澆護著一叢蝴蝶蘭,嘴裡不知哼著什麼小調,怡然自樂。

  諸人見杜阡陌過來,連忙倉皇行禮,唯有安夏渾然不覺,歌聲更加清亮。

  杜阡陌打了個手勢示意諸人退下,兀自走到安夏身後。

  就像那日一般,安夏嚇了一跳,「太……太子?」若非看到日影,她還真沒發現杜阡陌。

  「你倒是自在啊,」杜阡陌笑道:「本宮讓你做粗活,你倒揀了樁最簡單的。本宮記得往常是赫嬤嬤負責護理花草的吧?」

  「回太子的話,赫嬤嬤有事告假回家去了,讓奴婢替她。」

  他問:「你方才唱的是什麼曲子呢?」

  「殿下要聽嗎?」她微笑著,「奴婢為殿下獻唱。」

  杜阡陌點點頭。

  安夏纖腰微立,清了清嗓子,開始歌唱,「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將翱將翔,弋鳧與雁。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禦,莫不靜好。知子之來之,雜佩以贈之。知子之順之,雜佩以問之。知子之好之,雜佩以報之。」

  一曲終了,杜阡陌臉色大變。這是當初七夕之日,在河堤的糖水鋪子裡,他與夏和吟過的詩歌。

  他厲聲道:「你……這曲子是誰教你的?」

  「這首小調太子聽著耳熟吧?」他笑道:「奴婢離開蕭國時,一位姊姊教我的。」

  「誰?」杜阡陌蹙眉。

  「小茹姊姊,」她輕聲道:「她說見了殿下,一定要唱給殿下聽,若是犯了什麼錯,說不定殿下會看在這首小調的分上饒過奴婢。」

  「小茹……」杜阡陌憶起了故人,「她還好嗎?」

  她回道:「聽說小茹姊姊曾是夏和公主身邊的紅人,公主亡故後,太子妃憐她孤苦,便將她收在東宮,如今小茹姊姊也是掌事女官了。」

  杜阡陌半晌無言,有些失神。

  「殿下……殿下?」安夏關切地喚了他兩聲,「您怎麼了?」

  杜阡陌只道:「這首曲子很好,以後多唱唱吧。」

  安夏知道這話的含意,一語之中,相思無限。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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