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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 -【天朝第一娘子漢】《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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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21 10:06:42 |顯示全部樓層
寄秋 - 天朝第一娘子漢

媽個蛋咧!為國出征戰死沙場,那叫忠貞愛國、叫氣魄,
老天沒事讓她重生在個病癆子身上,這才叫斷她後路啊!(抱頭)
更慘的是,原主還嫁了無腦負心漢,逼得她大氣都還沒喘上呢,
就急著帶兩個小拖油瓶和離,並搬回周家村當起了女獵戶維生。
呼~沒人看管的日子,本來是爽呆了,她愛怎麼打獵釀酒都行,
哪知道……嘖,隔壁那愛管閒事的韓大夫也不知哪根筋拐到,
老怕她一個女人家上山會出事,總藉口採藥緊跟在她左右,
搞得村裡小道消息瘋傳:喬家娘子和玉樹臨風的韓大夫好上啦!
連她的兩個寶貝也將他當未來爹爹猛撒嬌,她……難道被算計啦?
唉,也罷,看他如此疼愛孩子,她就接受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弱男子吧。
原以為會從此過著安生小日子,偶爾打打熊、教訓前夫那對狗男女,
沒想到一對貴客上門,意外揭露了韓弱雞竟是馳騁戰場的三品醫官,
而他們的出現,也讓她洩漏了曾為威震八方的天朝第一女將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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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21 10:07:3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女羅煞變單親娘

         「放、放手……」

         抽著氣的聲音出自一名神色倉皇的男子口中,他面色發白,冷汗直滴,全身抖動得有如篩糠。

        「你真要我放手?」女人的面容憔悴,強撐著開口,但眼神中的冷冽卻讓人打心眼裡發寒。

        「當、當然放手,妳這個膽敢不敬夫的小賤婦……」竟敢膽大包天冒犯他,病了一場就把膽子養大了不成?

        「你說什麼?」喬立春手中的力道往下加壓,不意外地,身前的男子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啊—— 春……娘子,輕點,小心妳手上的簪子……」她不會一發狠就真殺了他吧。

         男子心有恐懼,一動也不動的僵直著身子,一條細如絲的鮮紅由頸邊往下滑,沒入衣領間。

         「你還記得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可你做的是人該做的事嗎?比畜生還不如。」居然放任妻子自生自滅,不管不顧的由著她病情加重,不請醫也未用藥治療。

         就這樣當她是後院的擺設,任憑她無聲無息的死去,灶上的火是熄的,無半根薪柴;桌上的茶壺是空的,沒有一滴水,只有一顆長霉的饅頭比石頭還硬,咬都咬不動。

         她便是靠這顆丟在地上也沒人會撿的饅頭,用口水潤濕,一小口一小口的吞嚥,這才找回一絲體力,勉強能行走幾步。

         她頭髮枯黃如麻,面頰凹陷暗黃,骨瘦如柴,青筋浮起,連多走一步路都氣喘吁吁,彷彿隨時會倒地不起。

        可是儘管她的手在抖著,身子骨如風中殘柳一折即斷,但那神態卻猶如浴血沙場的女將軍,在生死存亡的一瞬間,仍將刀劍指向敵人的咽喉,不死不休糾纏到底。

         她渾身散發一股冷冽殺氣,叫人不寒而慄。

         喬立春是一名窮秀才的閨女,其父為私塾夫子,五年前嫁入錢家為媳。她為人溫和婉柔,性情賢淑而謙順,孝順公婆,恭敬夫婿,為一家生計勤儉持家。

         但是,她無怨無悔的付出有得到回報嗎?

         不,她只得到夫家上下的嫌棄,只因她那不豐盛的嫁妝,以及她順從到幾乎沒有自己的個性。

          以喬立春的溫良賢淑、婉約溫順,在這個再普通不過的平安鎮而言,算是婦女的楷模,且從不忤逆長輩,以夫為天,一心伴夫求取功名。

         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了好的就想要更好的,天性使然。

         自從喬父兩年前因病過世後,失去依靠的喬立春再也沒有娘家可回,而年長她三歲的長兄在她及笄前三年,被朝廷徵兵後便下落不明,至今仍音訊全無。

         兒子恐已戰死沙場,經此打擊的喬母一病不起,不到三個月便與世長辭了。

          留下喬家父女倆相依為命,靠著喬父當教書先生的束脩維持家計,守完母孝三年後,正好是喬立春的及笄日,喬父便將女兒許給他最優秀的學生,盼能舉案齊眉,夫妻和順。

        他以為這便是女兒最妥當的歸宿,讀書人最重氣節了,自個兒的學生還會虧待女兒不成。

         誰知最是負心讀書人,人死如燈滅,喬父剛死的頭一年還看不出徵兆,只錢平南對髮妻越來越冷落,常藉口要讀書而留宿書房,或是徹夜不歸,借宿在縣城友人處。

        而後的一年,夫妻間的關係越來越冷淡,同房次數屈指可數,甚至到了相對無語的地步。

        原因無他,只因貌似忠厚的良人已有了別人,那個人比元配更有助益,能讓他不費吹灰之力的登上天梯。

         因此,喬立春的存在就有些多餘了。

         「娘、娘子,妳先把簪子放下,咱們有話好好說,一夜夫妻百日恩……」這賤婦最好不要讓他逮到機會,不然他非整得她生不如死,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脖子刺痛的錢平南小聲的喘著氣,小命在別人手中,他只得低聲下氣,不敢逞平日威風。

         「一夜夫妻百日恩?」喬立春冷哼著將簪子又壓沉一分。「你若念著夫妻情分就不會逼我至此,你都不想我活了,我又何必懼你死,大不了同歸於盡,我一命抵你一命。」

         「別別別……別呀!娘子,不是我非要逼妳,而是錦如已有了月餘身孕,我若不娶她過門,她的縣令爹就不讓我上府城考舉人。娘子,為夫也是有苦衷,身不由己呀。」比起她孤女身世,段錦如更適合他,旺夫旺子,宜室宜家。

         「所以你便不分青紅皂白的給了我一封休書?」為了傍上大樹便拋棄糟糠妻,別枝另棲。

          這樣的男子該滾釘床、上刀床,被砍三十六刀、鑿七十二洞眼,放在烈火上烤三天三夜,割肉剜心不得好死。

         若是有人敢在平沙城這般待她,無疑是找死,身為天朝第一女將軍戰鐵蘭,她身後五十萬戰家鐵軍一人一腳就足以將他踩成肉末。

         沒錯,她不是喬立春。

         真正的喬立春早在三日前香消玉殞,與她地底下的雙親團聚了。而她,是死於自己人手中的女將軍戰鐵蘭,一代名將戰天鷹的唯一子嗣。

        從無敗績的戰天鷹死於敵軍的陰險詭計之下—— 藉由佯降暗放毒箭,中箭的戰天鷹拖了七日仍不治而亡,那時他的獨生女戰鐵蘭年方十六,毅然決然的繼承父親遺志,接下本朝實力最雄厚的強兵、她父親一手帶出來的鐵軍。

         戰家鐵軍雖是朝廷的軍隊,但實質意義較傾向戰家私軍,一個「戰」字代表了戰家軍無比強大的實力,令敵人聞風喪膽,是百姓們稱許的雄將強兵。

        戰鐵蘭以十六歲少女之姿馳騁沙場,一連九年從不懈怠,她拋下自我,忘記男女私情,以一柄紅纓槍橫掃千軍,在不到十年間便建立不下其父的當世功勳,戰功斐然。

        只是這樣的她卻成為別人的阻礙,戰家有她,五十萬戰家鐵軍豈會聽命他人,她一日不除,別人便永無出頭日。

        因此,在某次她浴血奮戰、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正要回營時,一支強而有力的銀箭倏地從背後穿過她的鐵甲,倒勾的箭矢穿胸而過,倒下前,她聽見將士們驚惶的嚎叫聲。

        死前,她回過頭一瞥,清楚瞧見在眾人驚駭的表情中,唯有一人的嘴角是上揚的。

        那人是她最信任的副將。

        她,擋路了。

         「妳不讓出正室的位置她便無法入門,總不能讓縣令之女屈居做妾吧?娘子要體諒為夫的苦衷。」要是她識相點下堂求去,何需他煞費苦心的做一番安排。

       她占了別人的位置,所以得讓位……哼,又要她讓?!真當她是吃素的嗎?喬立春目光一冷。「要我讓位不難,把休書改為和離,一拍兩散,誰也不欠誰,我絕不背負非我過失的污名。」

        想往她身上潑污水,讓她吃了悶虧還身敗名裂,這渣夫未免想得太天真了,她可不是良善可欺的喬立春。

        她是地獄歸來的女羅剎。

         「妳這不是為難我嗎?堂堂縣令之女豈能為人繼室,傳出去的名聲……」萬一未來的岳父大人不快,那他的青雲之路將多有阻攔。

       本朝律法,和離再娶,新妻即為繼室。

        喬立春強打起精神冷笑。「那她大著肚子進門就不丟人嗎?若是硬生生把我逼死了,妻死三個月方可再娶,若想博些讀書人氣節,少說也得守六個月妻喪,那時的顯懷可瞞不住人,奸生子……」

         她可不是那個傻傻為人著想的喬立春,誰欠了她就該還,休想占了便宜還立貞節牌坊,把別人都當傻子看待。

         「住口,喬立春,妳怎麼變得這般陰毒,那是一條無辜的生命,豈能冠上……以前的妳不是這樣子,妳的善良溫柔哪去了。」錢平南無法用奸生子三個字形容一開始他就當成嫡子一般看待的兒子。

         其實他和喬立春育有一子一女,孩子剛出生那幾年也曾疼愛不已,但是隨著與妻子的感情生變,他漸漸地也失了耐性,對一雙兒女的愛護不若往常,越看越覺得他們不像自己,心有不喜。

        與段錦如在一起後,家中的妻子和稚子便顯得更加面目可憎了,他心心念念的是新人的嬌顏,以及近在眼前的大好前途,慾令智昏,鬼迷心竅,不知不覺中便將妻小拋之腦後。

         對功名利祿心重的男人而言,沒有什麼比平步青雲、扶搖直上更重要,兒女妻小算什麼,如果能一步登天,利慾熏心的錢平南連撫養他成人的雙親都可以不要了。

         「你不知道人的狠心是被逼出來的,要不是你先置我於不顧,何來我的委曲求全,我已經很大度了,沒把你們勾搭的醜事揭出來,嚷得眾所皆知,若是我將此事告知你書院的夫子和同窗,看你的童生資格還留不留得住。」

         品性有瑕疵的學子絕不會被書院接納,更甚者還會取消得來不易的功名。

         錢家在平安鎮上算是小有薄產,有幾間鋪子和百畝田地,養婢蓄僕,是地方上的仕紳。

          當初喬父也是看在錢平南有可栽培之處,又是家有餘富,才選中他當女婿,想他能好好的照顧女兒,讓女兒衣食無虞,為人父母者所求不外如此。

          喬父活著的時候,錢家的確對喬立春很好,既不立規矩也沒什麼刁難,公婆和氣,夫妻和順,進門頭一年就生下嫡長子,隔兩年又生下嫡長女。

          原本這就是和樂的小鎮生活,以錢平南的資質,考個秀才不是問題,他底子扎實,但要更進一步當個舉人老爺就難了。他是胸有點墨沒錯,可在人才濟濟的考生中也只算中庸,連他也以為自己會止步在此。

         只是人走茶涼,少了夫子學生關係的桎梏,錢平南的心變大了,他汲汲營營想要與上位者攀上關係,既然實力不足就靠攀附,反正人沒有走不出去的困境,只要靜候時機。

         有一天,這機會送到眼前。

         某日,縣令之女段錦如到城外的廟宇上香,忽遇傾盆大雨,一行人不得不到山腳的涼亭躲雨。

         適時,早到一步的錢平南已在亭內,陌生男女一眼交會,少不更事的縣令之女便芳心暗動,兩人在涼亭中相處了半日,直到雨歇才匆匆分別,各自離去。

         那時段錦如已心生愛意,加上錢平南原就長相不俗,兩人一來一往的「偶遇」,終有一天按捺不住逾越了禮數,常常藉著出遊而私會,耳鬢廝磨,珠胎暗結。

         段錦如本就是被寵壞的官家千金,想要什麼就去拿,管他是不是已有妻室,為了腹中孩子有個名正言順的名分,她便使著性子逼迫錢平南休妻,還說了她不想當後娘。

         前一個女人的兒女她為什麼要養,看著就礙眼。

         「妳!妳不可理喻……」氣到臉色漲紅的錢平南沒法說出狡辯話語,心虛之人自然更無法理直氣壯。

         「少說廢話,和離書你寫不寫,不要忘了還有人等著入門,你再猶豫不決,拖拖拉拉的,對誰都沒有好處。」眼前發黑的喬立春知道自己快撐不下去了,渣夫再不快點下決定她都要倒下了。

          其實喬立春的身子並未好全,她現在是靠一口氣,在兒女的哭聲中勉強撐開雙眼,又趁著錢平南沒留神之際一鼓作氣制住他,擺出魚死網破的決絕。

          若是之前的喬立春怕是只有認命的分,躺在床上等死或等人把她抬出去,把她的存在一把抹去。

        但她現在可是在戰場上廝殺過、舉手之間便能取人性命的女將軍,因此她知道人體最脆弱的地方於何處,如何用最省力的方式一舉奪人性命。

         要擒住一個男人並不難,尤其是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錢平南面有難色的和她打商量。「能不能不寫和離書,我多給妳一些銀子,妳嫁入錢家這些年攢的東西妳都可以一併帶走,我絕不扣留。」他只求快快解決這件事。

         「不行,和離書我要,銀子我也要,別當我傻得會受你欺瞞,一旦收了休書的婦人只能淨身出戶,連一根針也帶不出去,更遑然我爹當年為我置辦的嫁妝。」不多,也就二十兩現銀,以及一些鴛鴦被、子孫桶,雕功還算不錯的拔步床,林林總總加幾來也有一、二十兩。

         她的記憶並不全,腦海中盡是戰鐵蘭的過往,對這具身體的主人了解不深,只有些隱隱約約的殘存記憶揮之不去,時不時浮現腦中,讓她稍稍明瞭此時的處境。

         「銀子我私下給……」她幾時變得這般聰慧,連被休之後的小細節都想得通透,十分棘手。

        「我不信你。」悔信背約的男人不值得信任。

        「喬立春,妳不要得寸進尺……」忽地一疼,他臉上一白,感覺頸上的血流得更凶。

        「你才不要太過分,欺人太甚,是你對不起我,不是我喬立春偷人,肯給你再當新郎的機會是我為人厚道,別給臉不要臉,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虧心事做多了不怕有報應嗎?」她手一重,半帶威脅的將簪子再壓向他。

        「等等,妳別衝動,我再想一想……」怕死的錢平南嚇得兩腿發軟,一張臉白得發青。

        「有什麼好想的,大不了我殺了你一了百了,沒有後娘就沒有後爹,進不了門的新婦只好打胎,沒人願意嫁一座牌位守活寡,而我兒子便是錢家獨苗,你死後,錢家的財產都歸他所有,我不虧本。」算是她對這可憐的女人做的最後一件事,人死了也死得安心。

        一聽她話中的狠絕,自私的錢平南深深震懾,嚇得連忙出聲。「我寫、我寫,妳簪子要拿穩,別往下戳。」

         驚恐不已的錢平南沒發現妻子握簪的手正在發顫,他只要再周旋一會她便握不住簪子了,因為他太驚慌了,慌得六神無主。

          「寫!」

          看著地上被她親手撕成碎片的休書,喬立春不放心地逼他重寫,沒看到和離書她心難安。

          她可不想和這個不中用、虛有其表的男人共度餘生。

          「……好。」

         逼不得已,錢平南命人取來文房四寶,含怒帶惱的寫下文情並茂的和離書,內容講述鴛盟難續,有緣無分,故而相離,各奔東西,夫妻情盡,林燕南飛,再無復合之日……

          等等!

         不愧是讀書人,文筆尚佳,只是……

        「你忘了寫上從此一雙兒女歸我,與你錢家再無干係。」他這種人沒什麼事做不出來,為免日後再來糾纏,不如現在果決地一勞永逸。

         錢平南忿然的一瞪眼。「寶哥兒是錢家的子孫,理應認祖歸宗,妳的要求太強人所難……」

         雖然他打算再娶的新婦已有身孕,也說了不想養他一雙兒女,可是尚未生出來誰知是男是女,為了以防萬一他得留個後路。

          「反正你又不想要他,何必惺惺作態,若是那女人生下的是兒子,我的兒子豈有活路。」她豈會看不出他的遲疑是擔心後繼無人,無兒送終。

         他一窒,說不出話來。

        「乾脆點,省得那點娘兒氣,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有新人嬌兒在懷,你還記得我們母子仨?」她嘲諷他可笑的私心,有得必有失,現在扭扭捏捏的演給誰看。

         聞言,他一惱,忿然地寫下決絕字眼。「好,妳要就給妳,以後在外頭過不下去了別想回來求我施捨。」

         「順便寫予以一百兩作為補償,我一個婦道人家帶了兩個孩子離開夫家,一開始的日子總是艱難。」她要為將來做打算,孑然一身、身無分文,苦的是孩子們。

         「什麼,還要補償?!」他大叫。

         「給不給?」喬立春撐著最後一絲氣力施壓。

          又一疼,錢平南慫了。「給。」

           這只是開端,這時的錢平南沒想到段錦如一入門後,一個月的花費就不只一百兩,要不是她的嫁妝不少,只怕也養不起。

         「一式三份,你、我各一份,另一份拿到衙門備載,婚姻註銷,免得某人一入門卻發現妾身未明,元配仍在籍。」要到衙門辦過手續蓋過大印才算和離,留底存證。

         「……」錢平南恨恨的瞪直眼。

*             *             *

         「娘—— 」

         「娘,妳怎麼了,妳不要死,我不要當沒娘的孩子……」

        當錢平南羞憤的甩門而去,力氣耗竭的喬立春身子一軟,癱倒在地,怎麼也爬不起來。

        她太累了,四肢和身軀彷彿綁了千斤重的石塊,叫她動也動不了的只想昏死過去,再也不過問任何事。

        昏昏沉沉之際,耳邊傳來一雙兒女淒楚的哭喊,有雙小手抱著她不放,嗚嗚咽咽地哭個不停,另一雙小手則吃力地想拉起她,但是未果,哭得很壓抑,不放棄地想叫醒她。

         一滴一滴的眼淚滴在她臉上,在原主體內那個從未生育過子女的戰鐵蘭心裡一酸。

         其實她從不知道娘是什麼,三歲那年她娘親就過世了,而後她待在京城的將軍府由二叔、二嬸代為養育,她父親是大將軍,駐守在邊關,三年五載也難得回家一趟,連妻子的喪事都沒能趕回來上一炷香。

         雖然將軍府是她的家,她才是名符其實的主子,可是二叔、二嬸卻鳩占雀巢,趁著她父親領軍在外時以主家自居,不僅侵占了她的家和家產,還把她當借居的侄女看待,吃穿用度不如二叔家的孩子,甚至剝奪她識字、入宮伴讀的機會,讓自家女兒頂替她出入各大世家。

         也許是有人看不下去,將此情形寫信告訴她父親,戰大將軍便請旨冒著風雪回京過年,不料卻看見二弟一家其樂融融的圍爐過小年,而他嬌慣的小女兒卻如同被棄的小孤女,一個人捧著冷掉的飯菜在屋內掉淚。

         看到此景的戰將軍鼻酸得心都痛了,一個大男人衝進屋裡,抱著女兒嚎啕大哭,直嚷著他對不起她。

         而後戰將軍怒了,將二弟一家趕出將軍府,不准他們再踏入一步,而後關閉將軍府,閉門謝客,一過完年還不到十五呢,他便帶著女兒回邊關去。

          從那時起,戰鐵蘭便被戰將軍當兒子養大,不但教她刀法劍式,連舞棍耍槍也不落下,甚至兵法也略知一、二,排兵、布陣樣樣難不倒她。

         十三歲那年她女扮男裝偽裝成小兵,跟著父親出兵打仗,在沒人知道她是姑娘家的情況下居然力擒敵方一員小將,戰將軍知情後只怔了一下,隨後送了女兒一副純銀盔甲。

         從那時起,戰家鐵軍多了一名容貌秀麗的少將軍,父女兩人合力捍衛國之疆土。

       「寶……寶哥兒、貝姐兒,別哭,娘……娘只是累了,沒力氣說話……」喬立春消瘦的面頰凹陷,顫抖地想張開重得發漲的眼皮,卻發現她最多只能睜開一條眼縫。

       「娘,妳沒事了嗎?要不要喝水,我給妳倒杯水來。」四歲大的男童穿著一身緋色繡小童戲貓緞面衣褲,袖口處還有一隻憨睡的小白貓,小小粉蝶停在牠鼻頭。

       那是喬立春為兒子繡的,她的女紅一向很好。

        「好。」她真的渴了,口乾舌燥。

       小男童咚咚咚的跑到桌邊,不夠高的他踮起腳尖想撈桌上的茶壺,可是他實在太小了,怎麼也搆不著。

        後來他直接爬到椅子上,小心翼翼的斟滿八分的茶水,然後很仔細的捧著,可是手捧著茶杯卻下不來。

        就在為難之際,另一雙小短腿咚咚咚的跑了過去。

        「哥哥,我幫你。」

        有了妹妹貝姐兒的幫助,小寶哥哥順利的下了椅子,兩兄妹把水送到娘親嘴邊,希望她快點好起來。

       畢竟是孩子,沒照顧過人,小手一抖一抖的,一杯水有大半灑在茶杯外,只有幾口餵入喬立春口中,不過也足夠了。

        「寶哥兒,你去喊扇兒姊姊來,你力氣小,搬不動娘。」她的病本就不輕,再躺在冷地面恐怕加重病情。

        扇兒是服侍喬立春的丫頭,是個憨直敦厚的小姑娘,常常犯傻,把交代的事搞砸或忘記。

        「娘,妳在這裡不怕嗎?」小男孩不想離開親娘,他怕一走就再也看不到娘。

        「娘有妹妹陪我。」喬立春虛弱的舉起枯瘦乾癟的手,撫向女兒略顯無肉的小臉。

         寶哥兒猶豫再三。

        「哥哥,我陪著娘,娘去哪我就跟去哪兒。」兩歲的小女娃捉緊母親的指頭,純真的臉龐還不知何謂死亡。

        「這……嗯!妳好好陪娘不許亂跑,我去找扇兒姊姊。」雖然很不捨,他還是飛快的跑開。

        一會兒功夫,一個身穿淺藕色衣裙的小姑娘滿頭大汗的跑了進來,年約十五、六歲,丹鳳眼,有張濶嘴,皮膚偏黑,她手裡端了一碗色稠味濃的湯藥,還冒著熱氣。

       「少奶奶,少爺又來逼妳了是不是,他太可惡了,也不顧念妳已經為他生了兩個孩子……」扇兒一來就叨唸不休。

       「先扶我起身。」這丫頭是個實心眼,可惜不能帶她走。

        她是喬立春,也不是喬立春,裡面的芯子換了,若把熟知喬立春的丫頭帶走,遲早會露出破綻,她不敢冒險。

        「哦!少奶奶一手搭在奴婢肩上,奴婢扶妳起來。」放下湯藥,力氣還算大的扇兒一把撐扶起身上沒三兩肉的喬立春。

         坐在床邊,喬立春微微喘氣,她身子骨差到連起個身都虛軟無力,額頭冒出薄汗。

         此時走得慢的寶哥兒方才進門,有點小喘的走到母親身邊,伸手拉住她繡著花朵兒的裙襬。

        「娘沒事,不驚不驚。」她不會讓自己有事。

        好不容易重活了一回,她不想白白浪費掉,以前好多想做卻不能做的事她都要一一試試。

        尤其是當娘,這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當她還是戰鐵蘭時,她爹曾為她定了一門親,是爹的屬下,可是在成親前夕敵軍來襲,那人出城迎敵就沒回來了,她的婚事也就不了了之。

       直到後來仗越打越多,累積的戰功也多到令人咋舌,朝廷方面開始有所忌憚,便言明她的婚事只能由皇家作主。

        只是賜婚聖旨一直未下,一年拖過一年,拖到她不在了,名聞遐邇的女將軍只得到一個死後追封—— 英武大將軍。

        「娘,貝姐兒怕……」貝姐兒努力的爬上床,依偎在娘親懷中,看得哥哥好生羨慕。

        「娘,我守著妳。」寶哥兒裝出小大人的樣子,但眼眶滾動的淚珠暴露了他的驚懼。

        「好哥兒,乖姐兒,娘在這兒。」唉!兩個孩子的娘,她不知道勝不勝任得了,要她握槍殺敵還容易些。

        「少奶奶,喝藥。」扇兒端來半熱的藥汁。

        「嗯,好。」

       入口的苦味令喬立春差點吐了,可她還是勉強的咽了,知曉再不養好身子是沒法照顧一雙兒女的。

       沒想到,男人一狠起心來有如土狼,才剛歇下不久的喬立春就被在衙門備好案的錢平南拉起,勒令她即刻出府,她已經不是錢家的人了,憑什麼在錢家賴吃賴睡不肯走。

       經過一番激烈的爭吵後,喬立春以死威脅才讓錢平南讓步,同意讓她隔日一早再帶兒女出戶。

       經過一夜的休息,喬立春精神有些好了,除了說好要給的一百兩,她沒從錢府帶走一針一線,只有幾身衣物和當年陪嫁首飾,兒子、女兒也各帶一只小包袱,就這樣被狼心似鐵的錢平南趕出家門,母子三人站在錢家門口的石階上,相對無語。

       「娘,我們要去哪裡?」回頭看了住了幾年的「家」,強忍淚水的寶哥兒有一絲難過。

        爹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他們,他真的不要他們了嗎?小小年紀的他不懂什麼是和離,卻清楚看見爹厭惡的嘴臉。

        「去哪裡……」這一出門,喬立春也茫然了,她熟知的地頭在東北,總不能讓孩子到邊關,路途太遙遠了。

        「娘……」他不安的捉緊母親的手。

        「娘再想想,我們先走一走。」路是人走出來的,她不信老天會給她一條絕路。

        生性倨傲的她骨子裡有股武人不屈的傲氣,她將家當打了個結揹在背後,一手牽一個孩子往路的另一頭走去,一大兩小的身影在秋風落葉中顯得特別淒涼。

        由於喬立春還病著,她走不到一小段路就得停下來休息,走走停停,花了大半天功夫才走出一條街。

       這時,她已經兩眼昏花,飢腸轆轆,正巧一股油蔥味撲鼻而來,她便帶著一雙兒女來到坐了八成滿的小攤子。

        「給我來兩碗餛飩麵,多灑點蔥花,再多一個小碗和一雙筷子。」吃飽了才有氣力動腦。

        「欸!就來,小娘子,兩碗餛飩麵。」張羅的小夥子高聲喊著,一對中年夫妻忙著下麵下餛飩。

        麵來了,還燙著。

        喬立春將其中的一碗分成兩小碗,分別放在兒子、女兒面前,再把她碗裡的餛飩撈出,平均分給孩子,她只吃麵喝湯,讓胃裡暖暖,填填胃,不致於空腹難受,只是身子不俐落也不太吃得下。

       「娘,我吃飽了。」吃得滿嘴油光的寶哥兒胃口不錯,整個碗吃得乾乾淨淨,連口湯也沒留下。

        「娘,我也吃完了。」一抹嘴的貝姐兒仰起愛笑的小臉,她只吃麵和餛飩,湯一口也沒喝。

       「嗯!好,那我們走了。」她從懷中掏出六個銅板付兩碗麵錢。

        財不露白。

       喬立春從錢平南那兒得到的,再折合她嫁妝的補償金約一百二十兩,她本身也藏了二十幾兩的私房,因此有將近一百五十兩的身家,對他們母子三人的將來不無助益,至少短期內不會挨餓。

        深知身懷鉅款走在大街上的危險,因此他們出府前先換上最舊的衣服,穿上舊鞋,把大額銀票換成小額銀票並分好幾個地方藏放,三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幾張銀票和碎銀,以免有一人丟失了無銀可用。

        她也怕孩子走失了,以她目前的體力實在沒辦法一口氣帶兩個孩子,若有了銀子至少還能買點吃的,在她找到人之前不會餓著了。

       「啊!小心—— 」

        一起身,喬立春忽覺頭重腳輕,她身子一歪差點倒向地上,隔桌一位客人眼明手快的扶了她一把。

        「我……我沒事,只是有點頭暈……」藉著對方扶持的力道,她緩緩的站穩。

        寶哥兒、貝姐兒心慌的圍在娘親身側,面色惶惶。

        「小嫂子的氣色不佳,怕是有病多時了。」她面有病容,呼吸急促,雙目濁而未清,應是風邪入身。

        她想給予一笑,卻露出苦笑。「你是大夫?」

       「算是。」學醫多年,他想當個坐堂大夫。

       「那你給我診一診吧,我好照單拿藥。」她都忘了她還要用藥,走得太匆忙了,沒把藥備上。

        「好,小嫂子請坐,我給妳把把脈。」一身青衫的男子滿臉鬍碴,看來走了很遠的路,一臉風霜。

       聽聲音是年輕男子,外觀看來又像上了年紀的遊醫,有幾分滄桑,眼神中透著沉穩和疲憊。

       「病了一陣子,一直好不了,苦一點的藥無妨,只要能快點好起來,我還有一雙兒女要照顧。」她不能倒。

        「這位小嫂子……」

        不耐煩繁文褥節的喬立春出聲打斷他。「我娘家姓喬,就喊我喬娘子吧!我和離了。」

        她一點也不在意讓人知曉她已非人婦,這是遲早要面對的事實。

        男子一怔,抬眸看了她一眼。「喬娘子的病情已有所好轉,只需再喝幾帖藥便可痊癒,只是我手中並無筆墨……」沒法開藥方。

        「你口述即可。」她向來過目不忘、記憶力奇好。

        他訝然。「妳背得住?」

         「還行。」她口氣平靜。

         男子目光一閃,感覺這位喬娘子的周身氣勢有幾許熟悉,像他來的那個地方的人。「那我唸了,請記住……當歸三錢,生地四至五錢,熟地四至五錢,黃蓮一至二錢,黃芩二至四錢,黃柏……水煎取汁……

        聽著抑揚頓挫的男音,喬立春不自覺的感到安然,驀地問:「先生要往何處去?」

        她看著他放在地上的行囊。

        男子微微恍神了一下,隨即說了一句改變喬立春終生的話。「回家,回到我出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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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21 10:07:5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舉家搬回周家村

       回家。

       這句話說得簡單,行之不易。

       韓重華為了回家之路足足走了十二年,從個頭沒槍頭高的少年走到身高七尺的青年,他不知磨破了多少雙鞋子,走過多少的路,攀過一座又一座大山。

        他走時,爹娘還年輕,一頭黑髮如絲,長繭的手掌有長年勞作的痕跡,兩個妹妹一個十一、一個八歲,還有正調皮的小弟才三歲,一家人含著眼淚站在村口目送他。

        那一年,他十三歲。

        韃子入侵,朝廷大量徵調民兵,一戶人家至少要出一個男丁,那時他們家只能仰賴父親的耕種才有口飯吃,身為長子的他義無反顧的代父接下軍帖,慷慨赴義。

        只是他太瘦小了,連長槍也扛不動,只能派往伙頭軍,專門切菜、搬鍋子和舀湯,做些體力活。

       如此過了兩年,他的力氣練出來了,個子也一下子抽高變得壯實,一名百夫長瞧中了他,將他編入先鋒營。

        有幾年他是跟著這位百夫長衝鋒陷陣,百夫長升為千夫長、校尉、歸德郎將,他也跟著成為親衛,官升好幾階。

       可是在一次戰爭中他受了重傷,幾乎命喪當場,等再睜開眼時,他看到一名髮色半白的老軍醫正在為他的同袍上藥,頓時心中有無數感慨,在殘酷的戰場上,人命何其低賤。

        於是他向長官請辭,由武轉文,也因為他識字,因此老軍醫破例收了他,讓他跟在身邊學了幾年治病療傷的醫術。

        一轉眼又過了好些年,醫人不自醫的老軍醫病死在軍中,臨死前唯一的遺願便是想落葉歸根。

        亦師亦父的老軍醫教了韓重華很多,雖未正式拜師也形同師徒,所以他告別軍旅送老軍醫回鄉安葬,入土為安。

        回家,他盼了多年的夢,他也想有家可回。

        只是世事多變,人事全非,經過他多方打探,故鄉的老父老娘早已仙逝多年,兩個妹妹已經嫁人了,年方十五的弟弟寄人籬下,今日他便是來找弟弟的。

        小小的鋪子不大,賣著油、鹽、籮筐等雜貨,生意看起來普普通通,不好也不壞,一名中年漢子抽著水煙,一步淺一步深的走得蹣跚,豆子大的眼睛看向來者。「咦!你找誰?」

        「大伯,你不認得我呢!我是重華,老二家的大兒。」一臉鬍碴的韓重華帶著幾許鄉音,有禮的問候。

        「重華?」誰呀!不認識。

        韓大伯面色不善,有意要趕人,認為是來找碴的。

        「就是鐵頭,一頓飯要吃三個大饅頭的鐵頭,大伯你忘了嗎?」他說出幼時的小名。

        「鐵頭……」他想了一下,忽地瞪大眼看向個頭比他高的男子。「你……你是老二家的鐵頭?!」

       「是的,大伯,我是鐵頭,我回來了。」在外十二年,終於回到自己的家了。

        「哎呀!你長得這麼大了,大伯記得你剛走時瘦瘦小小的,你爹還擔心你吃不了苦,想去軍營換你回來,大伯勸了他老半天才勸得他打消念頭,你們一家老小都要靠他,哪能折了進去……

        「呃!大伯的意思不是眼睜睜看你去送死,你家那時的情況也離不開老二,總不能全家都餓死,只好委屈你了……」幸好那時尚未分家,有他去了,他兒子才免於徵召。

        「我了解,大伯,不委屈,是我應該做的。」他不去,難道要他爹拖著老命去殺敵?

        其實當初一戶出一丁,該去的是韓家大伯,可是他不知塞給里正什麼好處,軍帖上的名字便變成韓家老二。

        孝順的韓重華不忍父親一把年紀還要長途奔波,便提議由他代為接帖,反正他也是家中男丁,沒差。

         父子倆爭執了一番,最後兩人淚汪汪的有了決定,畢竟家裡還有幾口人要吃飯,主力勞動者不能不在,成全了兒子孝心,一家老老小小也都得以溫飽。

         「快進來,快進來,鐵樹他媳婦剛煮了鍋綠豆湯,來喝碗綠豆湯消消秋燥。」當了這些年的兵,手頭上多少寬裕些,也許能幫襯幫襯一些。想到大侄子的銀子,韓大伯笑得特別親切和氣。

        韓鐵樹小韓重華三歲,今年二十二歲,成親六年,有三個孩子,目前算是鋪子的東家,但他卻常不在家,原因無他,好賭而已,好在賭得不大還有分寸,小輸小贏,還沒忘記養家活口的責任,有一點懼內。

        「不了,我來之前剛吃了兩大碗的湯麵,肚子還飽得很,我是來找重陽……呃!鐵石,不知他在不在。」他主要是找弟弟的,這麼多年未盡到兄長之職,他心中有愧。

        一聽到他找的是小侄子,韓大伯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鐵石他……呵呵!去送貨,一會兒就回來了。」

        「那大伯你忙去,我就在這等他就好。」相隔十數年,說實在話,他跟親大伯還真沒什麼話好聊。

        「你要不要留下來吃晚飯,我讓你堂弟媳殺隻雞加菜,幾年沒見了,兄弟們連絡連絡感情,打斷骨頭連著筋,都是咱們韓家的子孫。」他刻意要拉近兩家的交情,打好關係。

        「不用了,大伯,自家人不必客套,我還不確定會不會留在鎮上,也許過會兒就回家去。」家裡也該清掃清掃,多年沒住人,只怕是生霉了,還得大力整頓一番。

        「回……回家?」韓大伯面色一陣訕然。

        他還有家可回嗎?

        「怎麼了,大伯,你的神情有點奇怪……」善於察言觀色的韓重華一眼就看出他面有異狀。

       「哪有什麼奇怪,不就高興你能平安歸來,以後就把大伯家當你家,不差你一雙筷子一只碗。」如果能傻乎乎的替他幹活就更好了,就像傻不愣登的小侄子。

        「大伯……」他目光透著銳利。

        「呼呼!大伯,我送……送貨回來了,今天可不可以讓我吃飯,我已經一天沒吃飯了……」快餓死了。

        遠遠走來一道身形瘦小的影子,身後拉著比他人還重的板車,看來才十二、三歲的樣子,他人很瘦,看得出是長期沒吃飽,面黃肌瘦,一件過大的衣服穿在身上像掛了一塊布,鬆鬆垮垮的,衣服上還有數個大小不一的補丁。

        沒等他說完,韓大伯笑著迎上前,打斷他未竟之語,順手接過重得快壓死人的板車。「喲!鐵石,快看看誰來了。」

        沒有大伯的同意,連水都不敢喝的韓重陽餓得前胸貼後背,頭昏腦脹的看不清來者。「誰呀!有飯嗎?」

        他一心唸著吃飯,把有意向大侄子獻殷勤的韓大伯氣個倒仰,心裡暗啐他沒出息、不爭氣。

        「是你大哥,你親大哥回來了,還不過來叫人。」這根傻木頭呀!何時才能開竅。

        「大哥?!」韓重陽怔了一下。

        「呵呵……不認得人吧!他走時你才三、四歲,難免生疏了些。」大侄子那一身綢緞袍子應該值不少銀子。

        先敬衣,後敬人,韓大伯也是看韓重華一身人模人樣的穿著才對他另眼相看,尤其是簪髮的玉簪,以及腰上的螭形玉佩,在在顯示他混得不錯,身為大伯的他好歹能分一杯羹。

       韓重陽不解的搔搔頭,他手一舉高,露出滿是舊傷口的手背,見狀的韓重華瞳眸一利,只聽韓重陽道—— 「我大哥不是七年前就死了,大伯還拿走二十兩撫恤金說要替我爹買藥?」

       那些銀子一毛錢也沒落在韓家老二手中,他死時只有一口薄棺,隔日就下葬了,連哭靈都省了。

       「撫恤金?!」他的?是誰謊報他已死的消息,他明明活得好好的。

       韓大伯乾笑的抽了口水煙。「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德的胡說八道,大夥兒都以為你不在人世,你娘一聽沒多久就去了,你爹也只拖了大半年,不過幸好有那筆銀子,才讓你爹多活些時日。」

        「剩下的銀子呢?」他的「撫恤金」就該還給他本人。

       「什麼剩下的?」韓大伯一頭霧水。

        「我的撫恤金。」

        他一聽,臉刷地往下拉。「哪有剩下的,我還倒進去不少,你爹的病不好醫,一天要吃好幾帖藥。」

        想跟他要銀子?沒門。

        「大伯說說我爹患的是什麼病,看的是哪個大夫,用的是什麼昂貴藥材,小侄略通醫理,若有不足小侄還能貼補貼補你。」鄉下地方能有多貴的藥,頂破天十兩銀足矣。

       被一眼看穿的韓大伯惱羞成怒,大手往櫃檯一拍。「你這話就誅心了,難道你不信我?」

       他是作賊心虛,當初那筆款項撥下來時,韓老二已病得不輕,他以大家長身分前去提領,中飽私囊。

        買藥是有,表面上總要做做樣子,可買的藥全是最便宜的,又不對症,韓老二不吃則已,這一吃反倒提早與妻重逢。

        所以韓老二的死,韓老大也有責任,他雖沒盼著親弟弟死,卻貪了救命銀子,同樣罪大惡極。

        「大伯想偏了,而是我既然沒死,這筆銀子就得還給朝廷,否則我們貪了便是犯了國法。」他以法論理。

       「什麼,還要還—— 」他早花得一乾二淨。

        「所以我才想問個明白,看大伯是不是被騙了,我好上門討些回來,免得受國法制裁。」貪污判得很重。

        韓大伯指著大侄子。「你不是當了十來年的兵嗎?多少存了些銀子,就該你去還。」

         「大伯,你不曉得當兵最窮嗎?我們連飯都吃不飽了,哪來的銀子,朝廷撥下來的糧草和薪餉永遠都不夠。」一層層的剝削,到了他們手中真的所剩不多。

        幸好戰後,他們打掃戰場時能收不少戰敗而逃的敵軍盔甲、戰袍和馬匹等,轉手一賣又是一筆財富。

       ,「你是說你沒有銀子?」他雙目一瞪。

        韓重華把銀袋一翻,倒出幾兩碎銀。「我全部身家就剩六兩多的銀子了。」

        「那你還穿得一身光鮮亮麗。」讓他以為衣錦榮歸,肯定帶了不少銀子回來,難道這全是裝的?

        「這是長官的贈予,我與他身形相似,他見我有意歸鄉便贈了幾身衣物,包括他用過的簪子和玉佩,這叫人情。」一看大伯貪婪的盯著他身上的配飾,韓重華不免感到厭惡,他不在家的這幾年,大伯肯定做了不少髒事。

        「你……你居然……」連他都看走眼了。

         「大哥,你真的是我大哥?」一旁如在夢中的韓重陽難以置信,目露驚訝的紅了眼眶。

        看著朝自己衝過來的瘦弱少年,韓重華鼻頭一酸。「是的,我是你大哥,我來帶你回家。」

        鐵石十五歲了,卻長得不如十三歲的男孩。全身瘦骨伶仃皮包骨的,可清晰見得皮肉底下突出的骨頭。

       他到底被凌虐了多少年,一筆寫不出兩個韓字的大伯怎麼狠得下心,若他真戰死了,二房也只剩下一根獨苗呀。

         「可是我們沒有家了。」韓重陽說著便滴下眼淚。

        韓重華一聽,愕然。「什麼叫我們沒有家了?」

        他走時,家裡有三十幾畝地、七間大磚房,雖未分家卻已分產,各自有各自的灶臺。

         「爹的病欠下很多藥費,我們拿不出銀子還,後來大姊便嫁給大牛莊的牛二,得了十兩銀子先還一部分的銀子,後來還是不夠,大伯便作主賣掉屋子和田地湊了三十兩,這才勉強還清債務。」二姊也怕被龐大的欠債拖累才早早嫁人,跟個走商的商人走了。

         聞言的韓重華雙目冷若冰。「湊了三十兩?大伯,你是這樣當人長輩嗎?居然如此哄騙我那年幼的弟妹,我家的水田一畝十二兩,旱地也有七兩銀,再怎麼賤賣少說也有一、兩百兩,那多餘的銀兩你拿到哪去了?」

         「唉!誤會誤會,我不是全幫這傻小子給存了嘛!擔心他年紀小亂花錢,等他大了些再拿出來給他成家立業。」韓大伯訕笑的解釋,心裡暗罵這大侄子太精了。

         「鐵石,你給大伯幹活幾年了?」摸著弟弟幾乎無肉的手臂,韓重華的愧疚更深,他應該早點回來。

         「從爹過世就來了。」他也無處可去,只能投靠大伯。

         「那大伯給你工錢了嗎?」

        「什麼工錢?」幹活還有銀子拿?

         一看弟弟茫然的神情,韓重華心中有數的轉向韓大伯。「想必鐵石的工錢也由大伯收著呢!以一個月五百文來算,七年約四十二兩,取個四十兩整數,尾數二兩算孝敬大伯你。」

        「等等,鐵石年紀小哪能幹什麼活,何況我還供吃供宿,你不能一回來就坑我。」什麼四十兩,想都別想。

        「好吧,一個月再扣去兩百文的飯錢和住宿錢,也要二十五兩吧!大伯說鐵石力氣小幹不了活我不同意,如果你能把那輛板車從街頭拉到街尾,什麼工錢這種傷感情的話我連提都不提。」一個大男人也不見得拉得動,可見鐵石做這重活不是一日兩日了,而是長期的。

        「開什麼玩笑,那麼重的板車……」韓大伯一開口,臉就僵住了,說不出話來的猛抽水煙。

        韓重華面上帶笑,但笑意不及眼底。「你也知道板車有多重,卻叫一個年僅十來歲的孩子來回拉動。大伯穿的是剛縫製的新衣新鞋,而鐵石那雙鞋都開了好幾個口,身上衣服滿是補丁,怕是鐵樹堂弟不要的舊衣吧!」

         「小……小孩子吃點苦是為了磨練,若是養成驕奢性子,你們這一房就完了,我……我也是為了他好……」死小子,怎麼不死在外頭就好,還回來幹什麼。

        討債呀!

        「兩百兩。」

        韓大伯被一句兩百兩弄得糊里糊塗,不解其意。

        「以前我不在,多虧了大伯對鐵石的照顧,現在我歸家了,大伯就把替二房『保管』的銀兩給我,雖然賣掉的田地我還沒足夠銀子贖回來,但起碼屋子一定要回到我們手中,不然我對不起死去的雙親。」老家不能敗在他這一代。

        什麼,要銀子?「不行、不行,我哪來的兩百兩,我……我沒錢,別跟我要……」

        韓重華目帶微笑,一臉的鬍碴讓他看起來有幾分凶惡。「剛剛大伯說是替弟弟存了,難道是假話?」

        「這……」他慌了手腳,絞盡腦汁編著藉口。「那個……鋪子的生意不好,你堂弟先借用了一些,等賺了銀子一定還。」

        「借用的先不說,剩下的總該歸還吧!有多少我取多少,總不會拿我二房的銀子做生意,賺的全歸大房,那未免說不過去。」在軍隊遇到最多的正是兵痞子,他都能一個個整治得他們不敢偷奸耍滑,如今自然不會被大伯騙去。

        「鐵頭……」分明是強人所難,不能再商量商量嗎?

        韓重華沒再理會眼露凶光的韓大伯,只說會再來取錢便帶著弟弟離開韓大伯的店鋪。他一手搭上弟弟瘦弱的肩頭。「不是餓了嗎?想吃什麼大哥帶你去吃。」

        從此刻起,他不會再讓弟弟挨餓了。

        「真的嗎?」韓重陽的眼中出現希冀的亮光。

        「真的。」他頷首一點。

       「我要吃加蛋的大魯麵,我已經好些年沒吃到蛋了。」一想到濃郁的蛋味,他就口水直流。

        仰起頭,韓重陽眨掉奪眶而出的淚水,弟弟吃顆蛋都成了奢望,莫怪瘦成這樣。「好,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那我可不可以加片肉,小小的一片就好,不用多。」他口中透露出渴望,好似那肉是極珍貴的東西。

        「大哥買一整隻燻鴨給你,吃不夠再買。」爹,我會照顧好弟弟,讓他天天有飯吃。

        「一整隻……」韓重陽兩眼發亮,口水直吞。「大哥,我們有錢嗎?其實我少吃一點沒關係。」

        看到弟弟這般乖巧,他失笑的撫撫他頭頂。「其實大哥有銀子,存在錢莊裡,養你一個綽綽有餘,不過大伯吞下去的我要他通通吐出來。」

        二房不是沒人,他回來了。

*             *             *

        「娘,我們要住在這裡嗎?」

        「呃,是的。」

         看著眼前的殘破,喬立春有些欲哭無淚,也傻眼了。

        「娘,這兒好像鬼屋,我們會不會被鬼捉走。」

        鬼?「不會,因為娘比鬼還凶,娘會把不乖的壞鬼給趕走,只留下會幫助我們的好鬼。」

        「娘,鬼也分好鬼、壞鬼嗎?」

       兩兄妹輪流發問,軟糯的嗓音甜嫩得像裹了蜜。

        「當然,人有好人、壞人,人死後變成鬼也會有好壞,我們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的鬼,人家也會覺得委屈。」鬼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有時人比鬼還可惡。

       「哥哥,我不怕鬼了,我很勇敢。」好鬼是好的,不會嚇她,她長大了,能幫娘做事。

        寶哥兒故意捏著妹妹鼻頭。「好呀!那我跟娘睡,妳自己一個人睡,貝姐兒膽子最大。」

        「哇!娘,哥哥欺負我。」壞哥哥。

        「喬弘書,要愛護妹妹,不可以嚇她。」這兩個孩子呀!越看越得人疼,實在可愛得讓人想寵他們。

       喬立春自知身子不濟,她在鎮上休養了兩日,吃了幾帖藥後直到舒適了,才退了客棧的房間決定「回家」。

       回到這身體原主出生的地方,周家村,也就是她未出閣前的娘家。

       她還把兩個孩子的姓給改了,跟她姓喬。

       周家村有一半的人姓周,原本還更多,但陸陸續續搬進一些外姓人,周姓仍是大姓,因此仍用周家村當村名。

       喬夫子逝世幾年了,想必他的舊宅已是荒蕪一片,因此喬立春特意租了一輛牛車,買上一百斤白米、五十斤白麵、五十斤玉米粉,一些肉和細鹽、油之類的日常用品。

       唯恐屋內不能住人,還特意買了兩條七斤重的大棉被和打掃用具。她想稍微打理一番總能窩上一夜,其餘的待日後再慢慢收拾,她不著急,只要有個能睡覺、煮食的地方就好。

        誰知才一打開半人高的紅漆門板後,裡頭的雜草都快比人高了,前兩年的風雪太大乏人清理,有部分屋簷被壓垮了,傾斜一角,鋪頂的瓦片亦翻飛了好幾片。

         若是不下雨還好,一旦下場沁人的秋雨,屋外下大雨,裡面下小雨,接都來不及接,滴滴答答的濕了一屋子。

         喬立春呆住了,有種不知從何下手的錯愕。

         好在喬夫子在世為人不錯,廣結善緣,曾經不收束脩為村裡的孩童啟蒙,有感他的善舉,澤惠兒女,一聽聞嫁到鎮上的喬立春回來了,還帶了兩名畫人兒似的孩子,紛紛不問原由的趕著來幫忙換瓦,將傾斜的屋簷以柱子撐直。

         喬立春自個兒兒當然也不好意思盡求人幫忙,一有空便除除草,砍掉雜樹放在院子曬乾好日後當柴燒,還清出一塊足以種菜的菜園子,土已翻鬆,隨時都能放籽播種,趕在入冬前收穫一輪。

        其中她最感謝的是隔壁鄰居周嬸一家人,他們幫了她不少忙,還教她許多事,在最短的時間內整頓好母子三人,而不致於處處侷促,連生個火也升得滿臉黑。

        「喬家丫頭,妳不是說要些小蔥和絲瓜、南瓜的種子嗎?我給妳帶來了,趁著天氣正涼爽趕緊下種,過個幾天氣候又要轉涼了……」

        「周嬸妳來啦,又給我帶什麼好東西?」穿著簡樸的喬立春並未綰髻,她只鬆垮垮的以一條頭繩束髮。

         微胖的周嬸笑著搖手。「哪是什麼好東西,不過是田野間常見的種苗而已,妳以前還不稀罕呢!說想吃就到野地裡去採,拐了我家的菊芳、菊月到處摘野果、採野桑。」

        到處都有……她眼眸微微一閃,想著北方的土地少有這些東西,種不活不說還貴得很,東北的戰家軍到了冬天啃得最多的是高粱餅,大口喝著燒刀子袪寒。

         明明還是不久前的事,卻好似已經離她很遠,下刀子似的寒冷已不復見,她眼前的是開著黃花的小村落。

        「年少不經事,都小時候的事了還提來臊我,周嬸真不厚道。」喬立春裝羞的打趣。

        「就是嘛!娘老是提過去的事,也不怕人聽了生煩,她連我三歲尿床的丟臉事也一再提起。」真是羞死人了。

         菊芳十五,菊月十三,姊姊活潑好動,見誰都是一張眼兒彎彎的笑臉,妹妹生性羞怯,老是跟在姊姊後面掩嘴偷笑,兩姊妹的眉眼十分相似,就是一動一靜的個性天南地北。

        周菊芳上面還有一個十七歲的大哥,尚未說親,正在相看中,底下還有個十歲的弟弟,淘氣得令人頭痛。

        「就妳愛拆我臺,生了個討債鬼,早知道妳這麼不貼心,我生頭豬也好過生妳,起碼豬能宰肉吃。」這大丫頭真是讓她這當娘的早生白髮,一天從早到晚擔心她嫁不出去。

        「娘呀!豬會幫妳煮飯嗎?還打草、剁菜餵妳那些寶貝母雞嗎?」

         周嬸沒好氣的橫睨一眼,這個女兒簡直是她的債主。「妳好意思說我都不敢聽,妳看貝姐兒才兩歲就幫她娘紮草當柴火燒,而妳只會在我耳邊嘰嘰喳喳的喳呼,吵死人了。」

        被稱讚的貝姐兒害羞的一抿唇,躲到母親身後,其實才兩歲的她紮得不好,十個有九個鬆開,要娘親補紮,可她認真的神情叫大人們看了好笑,忍不住要讚揚兩句。

        不知是天性使然,還是原主教得好,兩個孩子都很乖,常會主動幫著做事,不管做不做得來,只要和母親在一起就很開心了,還常裝出大人樣引人發噱。

        回來周家村不到幾天,母子三個已經和村民們混得很熟了,誰家母豬下崽了,誰家的公雞幾更啼都一清二楚。

        「娘,妳怎麼拿我跟可愛的貝姐兒比,太不公平了,我勝之不武。」這個小不點兒還沒她腰高呢!

        被稱可愛的喬雅音歡快地露出兩排小米牙。

        周嬸啐了一口。「會不會聽話呀!還勝之不武呢,是妳不如貝姐兒懂事。喬家丫頭,我家最近蛋下得多,妳要不要我幫妳兜幾隻小雞,過幾個月妳就有雞蛋可拾了。」

        看到孩子們一聽到有小雞可養便兩眼發亮的神情,喬立春想了下還是搖頭。「不了,周嬸,我過兩日想上山瞧瞧,看能不能設個陷阱捉幾隻野雞,小雞太小,我一個人照顧不了。」她看了看四歲、兩歲的兒子女兒。

        身為過來人的周嬸立即明瞭她的意思,養孩子不容易呀!要時時看顧著,免得他們太頑皮而出了意外。

        「你和……呃,和那個人分開了。」周嬸隱晦的打探,沒直接點名道姓,怕一不小心戳到人家的傷心事。

       「周嬸若常往鎮上跑,相信不出幾天就能聽見錢家少爺再娶新婦的喜訊。」她不言人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什麼,妳是說他移情別戀,看上別人……」長得一副老實相,沒想到是個天殺的負心漢。

        喬立春不以為意的笑笑。「只能說沒有緣分,月老不賞臉,一條紅線錯牽,我們也只好莫可奈何的接受。」

        「他連孩子都不要?」有這麼狠心的爹嗎?

         她再笑。「對方不想當後娘,而且有自己的孩子,誰會有心思去管前頭那幾個,見多了心塞。」

        周嬸聞言,目瞪口呆。「新媳婦有了?」

         「不然怎麼趕著和我和離,連孩子都甘願送我,人家不缺孩子。」所以她才趁著前夫在興頭上,趕緊和離、帶走孩子,省得哪天他反悔了要來跟她搶孩子。

         人能有多無恥她可是見識過,不防君子,只防小人。

        「這人哪,太沒良心了,老天若不開眼,拜菩薩都枉然。」虧他還是讀書人,這麼缺德的事也做得出來。

        「妳知道他娶的是何人?」喬立春刻意壓低聲音。

        「誰?」周嬸學她小聲說話。

        「縣令之女。」

        「啊!」難怪了。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爬。

        見周嬸訝異得嘴巴都闔不攏,看得喬立春直想笑。「我這個妻子助不了他平步青雲,他另尋高木攀附也是情有可原,凡是男子誰不想出人頭地,光耀門楣,靠女人又算什麼,他日功成名就,揚的依舊是男子的名。」

        「喬家丫頭,妳一點都不難過嗎?」她聽了都心酸,喬夫子那麼好的人,怎麼他兒女的運勢都那麼不順。

        「為什麼要難過呢?至少離了他,我很快活,還有一雙孩子相伴,少了一個男人心更寬。」她以前就覺得男人沒什麼存在的必要性,男人能做的事她也能,還不輸男人。

        只是她現在的身子太嬌弱了,弱得風一吹就倒,提不得重物,不過為了提升自身的體力,她每日都提早一個時辰起來練武,在天色未亮前就開始提振體內的氣。

        更甚者,她悄悄做了幾個小沙包,分別縛於足踝和手腕,好使力道增強,出拳有力,重新打造出強健的體魄。

        她必須變強,還要更強,不然以她一名文弱的和離婦人,以後的麻煩事只多不少,為了自保和保全兩個孩子,她一定要強到無人敢輕視,如同曾經的女將軍戰鐵蘭。

        「妳這心態是好的,好在妳看得開,不然日子就難受了。」女人家要單獨過活可不容易,她還有得熬。

        喬立春聽了只是垂眸一笑,不予回答,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她反而喜歡這種不受拘束的生活,若是她繼續待在錢家,遲早有一天會被人發現她並非原來的那個人。

        如今正好,遠離熟悉的人與事,回到村子重新開始,經過幾年的分別,人會變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她受到「巨大打擊」才心性大變,誰能說她有錯呢,全是命運弄人。

       「娘,妳和立春姊姊說什麼,一副神神祕祕的樣子。」和小女娃玩著翻花繩的周菊芳忽地轉過頭,朝周嬸擠眉。

       「大人的事妳別聽,都十五歲了,我都愁白了髮,怕妳嫁不出去。」是看了幾戶人家,但大多不中意。

        現今的女子十三歲議親,十五、六歲嫁人比比皆是,可像周菊芳這年紀還沒說定人家,那就有點遲了,難怪周嬸都急了。

       可是她本人卻不急,一臉笑咪咪的滿山遍野地瘋玩,還頗為得意她能在家多待幾年。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我賴著大哥小弟養我,他們敢不養我就一哭二鬧三上吊,看誰技高一籌。」聽到噗哧一聲輕笑,她不滿的回頭一看。「立春姊姊,妳得罪我了,我要摘光妳院子裡的棗子,不准不給。」

        「好,隨妳摘,我們娘兒仨也吃不完。」那結實累累的棗果很是喜人,圓潤如雞卵大小。

        之前雜草、雜樹清理完後,她赫然發現院子的左右兩端各栽了一棵棗樹和柿子樹,看樹幹粗細少說有一、二十年了,每一枝枝椏都壓得很低,結結實實的掛果,滿滿都是。

        她很少見到果子長得這般茂盛的果樹,而且個頭很大,每一顆都飽實圓滑。

       「別胡鬧了,那是妳立春姊姊家的果子,摘個一籃子吃個止嘴饞也就夠了。不過說也奇怪,這兩棵果樹在喬夫子過世後,每年的結果都十分稀疏,找了半天也找不到幾顆,可妳一回來,果子竟開得滿樹,真叫人詫異。」如同在歡迎她似的。

       「也許是主人回家了吧,樹木也有靈性,知道要報恩。」喬立春感覺風吹過髮際,飄送著淡淡果香。

       周嬸好笑的一搖頭,樹就是樹,哪來的靈性,喬家丫頭書讀多了,把人讀傻了。「妳有沒有考慮要賣果子,妳看甜棗、柿子的長得多好,準能賣出好價錢。」

        趁著果子價高,多少賺幾兩銀子也好,省吃儉用也能過上大半年。

       「周嬸想吃儘管來摘,我打算等樹上的果子再熟一點,把一半的棗子曬成乾棗,留待冬天給孩子當零嘴,另一半則做成棗子酒,天氣一冷好禦寒,幾口酒下肚,身子也就暖了。

      「至於柿子就做成柿子餅吧!閒時啃兩口當零嘴,若是缺銀子急用就賣給乾貨鋪子,好歹能救救急。」目前她還不缺銀子,她有自信光靠打獵也能養活一家三口。

       「咦!柿子餅,我怎麼沒想過呢!真是好主意,到時我也來幫把手,妳一個人做不來。」沒有個男人真不方便,做什麼也不稱手。

       「我也來幫忙,我喜歡柿子餅。」周菊芳拉著妹妹周菊月,一個笑得爽朗如日,一個羞澀似月地來湊一腳。

       「小饞貓。」周嬸朝女兒鼻頭一點。

       不知道別人在笑什麼的喬雅音看見別人都在笑,她也跟著甜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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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21 10:08:16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上山捕獵遇纏郎

        「聽說了沒,隔壁的韓家要搬回來了。」

        「真的嗎?他們不是把屋子賣了,死得死、散得散,嫁了的也過得不好,韓家還有後人在嗎?」

        「不是有個小兒子嗎?應該是他吧!好像十五了,也該是說親的年紀……」

        「呿!你們都猜錯了,是據說打仗死了的大兒子又活過來了,他要帶著弟弟回咱們周家村了。」

         「真是玄了,死人還能復活,那周老三的兒子不就能從棺材爬出來?」有人拿著死人開玩笑。

         「嗟!別胡說八道了,說是謊報,戰爭死的人太多了,難免搞錯了。」一堆死人堆在一塊,誰分得清誰是誰。

        「那就怪了,撫恤金不是那個誰給領了,人沒死也敢要?」這不是膈應人嗎?咒人早晚要死嘛。

         「是韓家大伯,那人最貪財了,連自家兄弟的救命錢也敢伸手。你們看他們二房家幾個孩子多慘,大丫頭所嫁非人,每天從早忙到晚還受夫家打罵,小兒子被他們大伯帶走,我去年瞧過一眼,瘦得像隻小猴子,二丫頭嚇得趕緊嫁人,跟著走商的一去不回,就怕被她大伯給賣了。」

         「太缺德了,都是韓家的子孫,他大伯怎麼一點也不顧念同宗同源,同個祖先。」人太陰損不會有好結果。

         「是呀!可憐的韓家二房,偏偏遇上了無良大伯……」唏噓呀!人各有命,外人想幫也幫不上忙。

        在一半都是姓周的周家村中,其他少數姓氏的人就成了他們的話題,津津樂道的對象。

        原本喬立春是眾所矚目的對象,她剛帶兒女入村子的那幾天,有關她和孩子的傳聞不絕於耳,其中有真有假,大家傳得非常愉快。

         可是傳來傳去了無新意,當事人也不當一回事地任人口耳交談,說久了也會漸漸乏味。

         正當大家覺得無聊之際,新的話題又來了,這一次是住在喬夫子家東邊的韓家,一樣是雙親病逝,手足離散,在經過一番波折後又回到老宅,把周家村當成最後的避風港。

        周嬸一家住在喬家的西邊,三戶人家是連在一起,格局差不多大小,六、七間磚瓦屋組成,每戶以低矮的圍牆隔開,個高的一抬頭就能看見鄰家的院子,包括他們在屋子裡的一舉一動。

        但這些都影響不了正在削木頭的喬立春,她以一把生鏽的柴刀慢慢削出矛的形狀,一頭圓,一頭尖銳無比,尖頭那端若插入要害必死無疑,而她正仔細地磨出鋒利的銳角。

         「娘,妳做這些要幹什麼?」喬雅音撒嬌的偎向母親,小臉瑩白若玉,孺慕地望著親娘。

        「冬天一到會很冷很冷,娘要上山打些獵物,剝了皮毛給妳和哥哥做皮帽、皮靴。一半的獸肉我們拿去賣,好換些糧食回來;一半用鹽醃了,用火燻烤,等沒肉可吃的時候我們就有肉吃了。」喬立春設想周全,唯恐冬天狩獵群獸不出,只能走上好幾個時辰到鎮上買肉。

         萬一大雪封路,在東北,雪一下就沒完沒了,有時連下月餘還不停歇,肯定把人悶得躁動。

         「不行,太危險了,娘不准去。」家裡的小男子漢開口了,與其母肖似的臉上有著不同意的神情。

         喬立春笑著把佯裝大人樣的兒子摟入懷中。「小孩子別管太多,娘和以前不一樣,山上的野獸看到娘就會四肢打顫,乖乖的讓娘將牠們捕回來。」

         「娘騙人。」四歲的喬弘書很聰明,一點也不上當。

         「娘不騙人,要不你跟娘上山,看娘怎麼制伏頑強的獸類。」她目前欠缺的是一把弓箭,得趕快做出來。

        他想了一下。「好,我跟娘上山。」

        「我也去、我也去,娘去哪我也去哪裡,不能不要我。」喬雅音急得都快哭了,害怕被丟下來。

        「貝姐兒還小,山路太陡峭妳爬不上去,妳跟隔壁的菊芳姊姊、菊月姊姊玩好不好。」女兒小得足以當野獸的口糧,她不放心,只能託付周嬸家的妹妹們。

         「不了、不了,娘揹我,我乖乖地不吵,聽話。」喬雅音抱緊親娘的頸子,唯恐一鬆手娘就不見了。

         因為父母失和,沒有爹疼愛的喬雅音特別依賴喬立春,如同小尾巴似的跟前跟後,一刻都不能看不見人。

        「娘揹妳會累怎麼辦?」狩獵的場合不適合小女孩,她不想女兒被殘酷的殺戮嚇著了。

         她女兒不會是第二個戰鐵蘭。

         喬雅音咬著小指頭,露出一臉苦惱又無辜的天真表情。「娘累,我自己走,不揹,我有腳。」她的意思是用雙腳走路。

        「可是路很遠,妳走不動。」她指了指女兒的小短腿。

         「慢慢走。」她聲音糯軟的說著。

         「慢慢走天就黑了,我們要下山了,打不到獵物。」無功而返,空手而歸,僅留下到此一遊的足跡。

        小丫頭一聽,眼眶就紅了,豆大的淚珠撲簌簌往下流。「娘不要我了,我小,娘不喜歡我……」

         「胡說,誰說娘不要妳了,娘最愛妳和哥哥了,不然你們的小名怎會是寶哥兒、貝姐兒呢!合起來是娘的寶貝兒。」她的女兒真的還小,敏感又脆弱,稍微一點小動靜就十分不安,恍若受傷的小獸,害怕又惶恐。

         「真的嗎?」止了淚,一雙乾淨的大眼如雨後晴空,閃閃發亮。

         「娘沒必要騙妳個小丫頭,要不娘當初病得都快走不動了,又怎會緊捉妳的小手不肯放呢!那是因為捨不得,妳是娘心頭的一塊肉。」喬立春好聲好氣的哄著小女兒。

         眨了眨猶帶淚珠的眼,很好哄的小女娃破涕為笑。「好,我聽話,我跟菊芳姊姊、菊月姊姊玩。」

         「嗯!這才是娘親的小棉襖,真乖。」撫了撫女兒粉嫩小臉,她心放了一半,終於擺平了一個。

        眼角餘光一瞥,她望向一臉倔氣的小兒,心中說不上是喜是憂,他太急於長大了,把自個兒當家中唯一的「男人」。

         「娘要快點回來哦!我會一直一直等妳。」話語軟糯,滿心對親娘的牽掛,像離不開窩巢的小乳燕。

        「好,娘盡快。」今日先去探探路,等摸熟了山勢再正式捕獵,她得顧及自己的體力能不能跟得上。

*             *             *

         翌日一大清早,東方大白,村裡的公雞啼了不知幾回,早上露水被初升的日頭蒸發得只剩下一點霧氣,漸漸枯黃的葉片上染了一層淡淡的濕潤,隨著日頭的攀升而消失。

         入秋的早晚十分涼爽,帶了點沁人的寒意,喬立春為兩個孩子穿戴較厚一點的秋衫,外頭罩了件防寒的小外袍、小兜帽,腳上是軟呢的緞鞋,內裡塞了薄薄的棉布。

         有別於村裡的小孩子,兩人打扮得像是過生辰的小壽星,粉雕玉琢的,白嫩的皮膚一看就是養得嬌貴的孩子,不曾下過田,出自大戶人家。

         畢竟錢家在平安鎮上算是地方上的富裕人家,家有餘產,和地裡刨食的泥腿子一比,真是腰纏萬貫的富家老爺,人家指縫間漏出一點點小細渣,就夠一家好幾口人用上一年。

         可是出了鎮,入了縣城,那便是泥牛入海,微不足道,那一些些小家產還不夠世家紈褲一擲千金,畢竟包個花娘、養養小倌,沒個幾百、幾千兩銀子敢出手嗎?

        所以錢平南才「力爭上游」呀!打算藉著裙襬關係擠上青雲之路,左吆婢、右呼僕,出入有衙役開道,前呼後擁的當個真正的大老爺,人人都要看他臉色行事,不敢有二話。

        誰說糟糠之妻不可拋,但利益當前,誰都可以捨棄。

        「娘,那是什麼?」

         一頭足齡的公驢子繫條粗繩綁在東邊鄰居家的門口,壯碩的身體像頭小馬,鼻孔噴著氣朝地上踢土。

         「妹妹,那是驢子。」

        喬雅音一臉崇拜的發問:「驢子是什麼?」

        「用來拉車、馱物的,我在書上有看過。」四歲的喬弘書已經啟蒙了,他剛唸完百字姓,正在學千字文。

        「哇!哥哥好厲害,會看書。」她一個字也不識得。

         聽到妹妹的吹捧,做哥哥的難免小有得意的挺起小胸膛。「妹妹聰明,以後哥哥教妳。」

        「好。」她軟綿綿一應。

        牛在鄉間是常見的牲口,但驢子卻很少看見,尤其是對幾歲的孩子而言,那簡直是莫大的趣事,都想去摸一摸。

        小孩子無知,不曉得驢子踢人會成殘,甚至一命嗚呼,趁著母親正在和周嬸說話的同時,喬雅音的小短腿一步一步往驢子靠近,她興奮又好奇地想摸摸驢子的毛,看是不是光滑得滑不溜手。

        「啊—— 」

        「小心!」

        一聽到女兒驚恐的叫聲,趕忙回過頭的喬立春三步併兩步的跑到女兒身邊,想讓她遠離驢子的傷害。

        以一般女子而言,她的動作算夠快了,但是還有一人比她更快,長臂一伸攬起面色發白的小人兒,避開驢蹄。

        「沒事、沒事,我接住妳了。」

        輕柔的嗓音如流泉,輕輕滑過無垠的碧空,草葉抹綠、流水淙淙,田裡的小白花在一瞬間綻放。

        「你是……」有點眼熟。

        「啊!娘,他是鬍子叔叔。」小孩子記性好,一眼就認出多日前偶遇的人,還有些遺憾的注視對方光溜溜的下巴。

         「鬍子叔叔?」誰呀!跟他們很熟嗎?

        望著女兒咯咯咯的笑臉,彷彿前一刻的驚懼化為流雲飄走,喬立春還是想不起眼前這位溫雅出塵的男人是何人。

        他明明沒有鬍子,長相秀逸,何來的鬍子?

        「在下姓韓,韓重華,是個大夫,就住在妳家隔壁。」他聽村長說過,喬夫子的女兒搬回村子裡,想必是她。

        「大夫……」她思索了一下,猛地一抬頭,「你是在麵攤上替我看診的大夫?!」

        韓重華溫潤如玉的抿嘴一笑。「正是在下。」

        「可你的鬍碴……」沒了。

        摸了摸滑手的下顎,他不自覺的發笑。「那時剛從遠地回來,一路風塵僕僕的也就忘了修面。」

         「我了解,急著趕路的遊子。」當她還是戰鐵蘭時,帶著一隊兄弟追擊敵軍,一趟出去最少十天半個月才能回營,那些腰粗膀壯的兵爺都成了野人,又髒又臭,滿臉絡腮鬍。

        在兩軍對峙的情況下,漫天血霧中只想殺光敵人,誰還有心思整理門面,不拚個你死我活哪肯罷休。

        他一聽,發出令人心情愉快的輕笑。「是呀!遊子,離家已十數年,再回來已人事全非。」

        昔日的笑語全消失不見,父親編著竹筐的背影、母親低頭縫衣納鞋的身影,妹妹們邊餵雞邊追趕的歡樂笑聲,小弟玩著剛出生的小雞,院子裡掛著一排又一排的金黃玉米,鍋裡煮的米飯香始終勾著他的食慾……

         可惜成了幻影,不復存在,當年的一家人早已四分五裂,找不回當年無憂的歡笑。

         「林花謝了總會再開,候鳥南飛還會再來,這是四季常態,無須感慨,石頭都會變,何況是人。把持本心,人事已非又何嘗不是老天給的機會,藉此磨練人的意志。」她從不信世上有改變不了的人與事,只要有恆心和毅力,再堅硬的石牆也能衝破。

        天下無難事,鐵杵磨出繡花針。

         「妳這是在安慰我?」韓重華一怔之後不禁好笑心想,他有落魄到需要一個和離婦人的開解嗎?她比他更慘吧!

        起碼他有個能為助力的弟弟,十五歲能做很多事了,而她是為夫所棄的柔弱棄婦,帶著一身病和一雙稚子,她的處境更堪憐,少了男人的她如何在村子裡活下去。

        不知不覺中,他對有嬌兒幼女的芳鄰心生憐憫。

        喬立春一愕,苦笑。「有感而發,覺得你的際遇和我相差無幾,都不是很順暢。」

        他苦中作樂的自嘲。「我比妳慘一點,妳回來的時候屋子還在,村子裡的人還為妳整屋修瓦,而我家的土地和屋子被黑心大伯給賣了,我得花雙倍的價錢才買得回來。」

        韓大伯根本不想給侄子兩百兩銀子,吃到嘴裡就是他的,誰也別想讓他吐出來,死都沒可能。

        可是你有張良計,我有翻牆梯,不還錢是吧!那韓重華就在外白吃、白住、白拿、白用,還向外頭酒樓訂酒席,一日一席不間斷的送來,帳記在鋪子上,月底總結再來請款。

        一桌席面少說二兩銀子,一個月下來就是六十兩,若是他一直賴著不走,不用一年就會吃空家產。

        割肉似的韓大伯拖了又拖,直到驚人的帳單送到眼前,他才眼一翻的口吐白沫,忍痛的取出兩百兩送走這對瘟神兄弟,破財消災,希望他們不要再來了。

        其實韓大伯還是賺了,賣地、賣屋和撫恤金,以及大侄女的聘金也被他貪了,少說也超過三百兩。

        不過看在喊他一聲大伯的分上,韓重華還是放他一馬,並未撕破臉的逼他拿出全部,再怎麼說也是親戚,留著一線人情日後好見面,也許哪一天兩家又開始走動了。

        真是無賴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一物降一物。

        「咳!這是人品問題,我有個好爹。」喬夫子生前對村民的好,成為喬立春最好的無形遺產。

        行善之人有餘福,她便是受庇蔭的人。

        「我怎麼覺得妳在炫耀。」讓人好笑又有點……憐惜。

        喬立春以輕咳掩住脫口而出的笑意。「我是老實人,只說實話,我爹的確是個好人。」

        她有兩個爹,喬夫子和戰大將軍,一文一武,兩個都疼女兒入骨,女兒想要什麼都盡量滿足。

        韓重華贊同的點頭。「令尊的確是好人,我的字就是他教的,他是我的啟蒙先生。」

        未了,他心血來潮的喊了她一聲「小師妹」,逗弄兩個孩子的娘,以關係來說,他們同承一師,的確是師兄妹。

         「啐!什麼小師妹,別亂喊,這村子裡識字的都是我爹教的,難道我一一認親。」驀地,她一撫額。「啊!我上次忘了給你診金,我給你補上。」

         上回病得昏昏沉沉,又不知該往何處去,她腦子一片混亂,總想不起有什麼事沒做,困擾了許久,原來是少給了錢。

         「那不算,我還沒正式坐堂,不算大夫,不可收取診費。」也沒多少錢,還和她一個婦道人家計較。

          「不能不算,診了脈就該給錢,你開的藥方子療效極佳,我用了幾帖藥就好得差不多了。」與之前的病懨懨不可同日而言,藥雖苦卻良藥苦口,幾碗下肚人便精神多了。

          「那也是妳記得住,倒背如流,不然還有得熬,女人家出門在外還是多留神點,尤其是妳還有孩子要養。」韓重華逗著懷中的孩子,一直以來緊繃的神情稍微軟化。

          他喜歡孩子,以他的年紀早該是幾個娃兒的爹了。

        看著在別人懷裡笑呵呵的女兒,喬立春有些不是滋味的手臂打直,準備把女兒抱回來。「我們該走了,時候不早了。」

         「走去哪裡?」他關心一問。

        「去……」原本想搪塞兩句的喬立春被女兒破了局——

         軟軟糯糯的嗓音一揚。「娘親要去上山打獵。」

        「上山打獵?」聲音一沉的韓重華用狐疑的神情審視眼前這渾身沒三兩肉的女人,她哪來的底氣?

         「呃!開、開開玩笑,我就上山撿些乾栗子、摘摘菌菇,給家裡添兩道菜。」怪了,她在心虛什麼勁,女人不能當獵戶嗎?

        少瞧不起人,她偏要做周家村第一人。

  「好巧,我也要到山上採藥,我們同路,一起走吧!」

  見鬼了,誰跟他同路,不要厚臉皮的自說自話好嗎?還擅自替她決定路徑,「挾持人質」逼她就範,人言可畏他懂不懂呀!

  孤男寡女一路同行,還徑自往山裡去,這事要是傳了出去,還不被當姦夫淫婦看待,背負污名……好吧!不算孤男寡女,兩人之間還有見多了個人上山就吵著要跟的兩個小鬼頭,不時的說笑撒嬌,可是他們畢竟還小,成不了大人間的擋箭牌,若有流言還是止不住,她活生生的含冤莫白。

  喬立春有些不甘的瞧著眼前的男子,同樣是背著空籮筐,他走得健步如飛、如履平地,肩上還坐著她硬要跟來的女兒,而她卻有些上氣不接下氣,感覺大腿內側酸痛不已。

  這是男人、女人的差異嗎?

  其實她很清楚是這具身體太弱了,從小沒打好武學基礎,又未受過嚴苛的軍事訓練,更沒上過戰場打仗,還有很多需要鍛煉的地方。

  「韓大哥,你可以把我的木叉還給我了吧!」她的意思是分道揚鑣,各走各自的路。什麼叫他走不動,借來一用,分明是託詞。

  韓重華手中的木叉是喬立春花了兩天功夫一刀一刀削出來的,尖頭十分銳利,戳入肉裡不死也重傷。

  「這東西太危險了,容易傷著了,我幫你拿著。」要是她不小心絆了一腳,這要命的玩意兒往身上一插可不得了。

  「不行,沒有它我怎麼狩獵……」啊!說漏嘴了。

  聞言,他面不改色的露齒一笑。「你不是說拾拾秋栗、摘些山菌,讓孩子們嘗個鮮?」

  她氣一堵地想掄起拳頭,以武力鎮壓。「順手呀!要是有野豬、兔子跑出來,往前一叉加菜。」

  女將軍不習慣跟人講理,她向來是將令一出,眾所跟隨,無須給予任何解釋。

  偏偏她卻偶上自以為是又好管閒事的男子,凡事以女子柔弱為由橫插一手,假施義,真攔阻,讓她入山至今一無所獲,眼看著無數獵物從眼前掠過,她只能乾瞪眼的份。

  「真有山豬是轉身就跑,你還能與它對抗不成?山裡的野豬比豬圈裡飼養的家牲兇猛,而且力量很大,被一撞就爬不起來了。」

  她是哪來的心氣以為自己能力拔山河?韓重華沒法理解喬立春的想法,但看在同師之情,他不會放任她不管,做些危害自身的事。

  我連熊都獵過,還在乎長著獠牙、拱鼻子的四蹄畜生?喬立春小有不滿的腹誹。「我也就說說而已,犯不著當真,哪那麼多山豬等人獵,能有隻蠢免子跑來送死就不錯了。」

  說時遲那時快,一隻傻不愣登的灰兔從草叢堆裡探出顆腦袋,左瞧右看的搖晃長耳朵。

  見狀的喬立春二話不說拾起身邊的石頭,一氣呵成的擲了出去,還不知發生什麼事的灰色兔子喝醉酒似搖搖晃晃的往前跳了兩步,隨即身子一抖,倒地不起,兩眉這間流出一道細細的身絲。

  韓重華怔住了。

  這……這是見鬼的運氣吧!誤打誤中、瞎貓碰到死耗子吧。呃!他一定是眼花了,看錯。

  「兔子,痛痛。」

        耳邊傳來小女童驚奇的不忍聲,呆立多時的韓重華這才回過神來,喉頭有些乾澀的看向已經死透的兔子。

  偏偏有個女人還來加深他的印象。

  「兔子不痛,它死了,晚上吃烤兔肉。」說來汗顏,行兵佈陣她在行,拿起鍋鏟一竅不通,只能做很簡單的。

  舉凡女人會的女紅、刺繡、下廚她全都不會,在她還是戰鐵蘭的時候自有女兵服侍,她只要像個爺兒們似的等人伺候,要喝茶,熱茶就來;手臂一伸,侍女寬衣,全不用勞動她一根指頭。

  她擅長的只有野營和就地燒烤,取自就近的飛禽鳥獸,放血去毛放在火上烤,灑上鹽巴就很美味了。

  「為什麼它死了?」她想跟小兔兔玩,喬雅音伸出潔白的小指頭,戳戳尚有餘溫的灰兔。

  「因為它死了我們才能吃它。」生吞活食的滋味就差了。她吃過生肉,在圍剿敵軍唯恐被敵人發視,糧草又運送不及時,她曾下令宰殺任何可見的野物,以匕首切肉生吃來保存體力,不吃就唯有一死。

  「我們不能養它嗎?」兔兔可愛。

  「貝姐兒,你想餓肚子嗎?」要是把獵物都帶回去養,他們的院子很快就滿了,到處是牲畜的便便。

  小腦袋瓜子一搖。「我吃白米飯就好,就多加小蔥炒雞蛋。」她可以不吃肉。

  喬立春一聽就笑了。 「兔子的肉能賣錢,剝下兔子的皮也能賣錢,我們才能換錢買白米,不然連雞蛋都吃不起,也沒有白米飯,碗裡面是空的,什麼也沒有。」

  喬雅音似懂非懂,她不明白為什麼不能吃飽,鋪子裡有好多白米,她的小手捧都捧不住。

  「她年紀還小,你說再多也沒用,她哪聽得懂,你得慢慢教。」小孩子最天真無邪了,何苦讓她太早接觸世間的險惡和無情。

  喬立春難得嚴厲的板起臉,不自覺散發出懾人的威嚴。「她沒有爹,只有娘,我若不提早教她生存的殘酷,哪一天我不在了,你要她跟我一起去死嗎?她必須去面對。」

  就像她爹說的:怕什麼就去征服它,不去做怎知做不到,我戰天鷹的女兒不是養在籠子裡的雲雀,而該翱翔天際。

  「你……你這話言重了,孩子需要你,你不該有一絲自己會不存在的念頭。」

  她的眼神太鋒利了,宛若一把開鋒的兵刃。

  韓重華沒想到離開了戰場他還能遇上有如此強悍氣勢的人,彷彿鐵血將軍在訓示新入營的小兵,威壓全場。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半年前我也不信一向待我如珍如寶的夫婿會為了一個認識不久的女人休了我,我與他相識七年,並生下兩個孩子,他還是說斷就斷,半絲情面也不留,頭也不回的捨了我。我有一兄長下落不明,父母先後離世,親族全無,除了靠自己還能靠誰,要不是我豁出去一條命不要逼夫和離,今日你看到的我早就是一具屍體。」

  若是之前的喬立春,恐怕真落得如此了,她太委曲求全了,不肯拚死一搏,仍相信丈夫還有良心,不會棄病妻不顧。

  但事實上,他根本不管她死話,任由她在病床上苟延殘喘,等她一死好名正言順的迎娶新人。

  還好她來了,不然這對孩子就要受苦了。

  「……」韓重華被她語氣中的重話嚇到,她的處境有這般艱難嗎?逼得柔弱女子得如此自保。

  「所以說你所謂的幫我其實是害我,你不可能事事都設想周全,在我需要你的時候都在,因此你得讓我學會自立,不求人方能獨當一面。」為母則強,她會善盡做母親的責任。

  韓重華停頓了好一會兒,狀似思忖,實則在琢磨她話中含意。「你在前頭鋪陳那麼多,無非是一句話,少管閒事。」他第一次做好事還被人嫌棄了。

  天哪!他總算開竅了,沒白費她一番口舌。喬立春故作矜持的開口,「非親非故的,不好受你太多人情,我雖是和離婦人也要名聲,你和我走得太近會造成我的困擾。」

  眸光一閃,他勾起唇角。「我明了了,你是怕我危及你的名節,讓你沒法子在村子裡做人。」

  她最瞧不上眼的禮教在此時也派上用場了。「人言可畏,上下兩張嘴一動,誰知會說出什麼不堪入耳的話語,我一個人受委屈無妨,總不能連累到兩個孩子,他們不懂人心能可怕到什麼程度。」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還不知好歹便是過了,不過這隻小的我替你帶了,省得礙手礙腳給你添麻煩,兩個時辰後在那處山坳會合。」韓重華指著不遠處背風的小山拗。

  「那是我的女兒,你不能帶走……」

  明明長得一臉正派,行事作風卻像無賴,不給人拒絕的餘地。

  只見他將孩子往籮筐一放,便搖了搖手往林子深處走走,一閃身,身影隱沒在重重迭迭的深綠淺黃中。

  「娘,妹妹她……」不見了。喬弘書有點擔心。

  喬立春拍拍兒子頭頂。「跑了和尚跑不了廟,他的家就在我們隔壁呢!除非他不回家了。」

  老實說,韓重華肯幫她帶女兒,她的確鬆了一口氣,原本她就沒打算帶喬雅音見識人為了生存所造成的血腥場面。

  偏偏女兒見鬍子叔叔要上山,也吵著要跟,不給來又鬧脾氣,一逕的哭得無聲,叫人看得心都碎了。

  「那位韓大叔不會偷欺負妹妹吧?」喬弘書小聲的說著,眼中不無擔優,妹妹還小,不會分好人、壞人。

  喬立春心口一驚,眉頭微蹙,韓家老大不會是兩面人吧! 「他是大夫,醫者父母心,欺負孩子的事做不出來。」應該不會。喬立春懊惱她怎麼沒想到韓重華是表裡不一的狡詐鬼,外表謙和恭遜,有禮溫和,但內在狡猾,帶點陰險。

  「是這樣嗎?」他仍有不安。

  「你要相信娘的話,妹妹沒事。」若是有事,千里追殺,她絕不讓逞惡之人苟活於世。雖遠必誅。

  「好。」他勉為其難一點頭。

  「寶哥兒,你想吃什麼,娘給你獵。」她像在飯館點菜,任君挑選,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看到母親手中尖頭的長棍子,喬弘書臉上出現小男童才有的興光。「妹妹要喝雞湯。」

  「那你呢?」

  「我吃肉。」湯讓給妹妹喝。

  喬立春差點笑出聲。「好哥哥。」還真疼愛呀!哥哥吃肉,妹妹喝湯,這傻孩子。

  取笑完兒子,喬立春靜下心的環顧四周,她站的這一塊斜坡還是山勢中較平坦的一塊,樹木不多,雜草已由繁盛漸枯,露出有凹有凸的山形,視野相當遼闊。

  因為帶著兒子的緣故,她不想在兒子面前大開殺戒,大舉獵殺動物,因此她採溫和的方式設陷阱,在獸足行徑處挖洞、設吊繩、裝飛箭……不親手予以痛宰。

  在弄好陷阱後,兩母子便在山道撿栗子、摘菌菇、採野菜、挖蕷薯,不到兩個時辰內就裝滿了籮筐,還有些酸酸甜甜的漿果,一顆顆黑黑小小的。

  兩人邊吃邊檢查設下的陷阱,結果非常幸運地,十二處陷阱中有六處中了獵物,三隻山雞、兩隻松鼠,和一隻大約六個月大的小獐,後腿受傷地發出嗚咽低嚎。

  喬立春二話不說的割斷所有獵物的喉管,讓鮮血噴出,她不能讓它們活著,一旦未死,她的女兒又興起想養的念頭,到手的銀子又得飛了。

  在途中,她又趁兒子不注意時,用同樣的手法打了五隻兔子,有大有小,灰白不一,全是一顆石頭斃命。

  「娘,你在幹什麼?」喬弘書見娘親的手上都是血。

  「我在剝皮。」她刀法利落的一拆一劃,整張兔皮完整無缺的剝下,隨手丟在一堆已經剝好的皮毛上。

        「剝皮?」喬弘書不怕見血,他只是好奇。

  「是呀!把皮剝了才能賣錢,皮毛價高,不能和獸肉混著賣,那麼我們就能連賣兩次。」皮和肉分開賣。

  「沒有毛,人家哪知道我們在賣什麼肉?」好怪,就紅通通的一塊肉,看起來像剛出生的小貓。

  「從形狀看,行家一眼就能看出。」她帶了兩斤粗鹽上山,一手捉住一隻兔子便往兔身抹鹽。剛獵到的獵物不多,所以她先腌起來自用,等量多時再拿到縣城賣,那裡人多才能賣得好價錢。

  平安鎮太小,尤其有她前夫在,她不想遇到錢家任何一人,夠噁心人了。

  喬立春就近找了個水源地,去血洗凈了再上鹽,她一次又一次不厭煩的腌制,等腌到最後一隻小獐時,她便割了一把堅韌的蘆草搓成繩,打了個活結將獵物——串起,有的掛在筐外頭,有的她打算繫在腰上,雖有些重量但她還承受得起。

  「娘,有魚。」喬弘書興奮地大叫。

  她目光一閃。「想吃烤魚嗎?」

  「想——」他大聲一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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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21 10:08:33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聽說他倆搞噯昧

  「你……你們在幹什麼?」

  聞香而來的韓重華乍然一頓,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火堆,腦子一時間轉不過來,有些錯愕。

  他們上山來幹麼,野營嗎?

  或是踏青。

  再看看烤得焦黃的大魚肥得流油,每一條都有三、四斤重,是味美鮮甜的鯽魚,刺少肉多味鮮嫩,煎、煮、炒、炸都適合,若能熬上一鍋濃濃的鯽魚豆腐湯,味道更甘美……呃,這不是重點,重點的是眼前的是一個女人、一個小孩,他們怎麼有辦法丟到七、八條大魚,這還不包括已開膛剖腹抹上粗鹽的十餘條肥魚,專門捕魚的漁夫也做不到吧。

  韓重華的目光看向喬立春擱在邊的木叉,再看到魚身上插入的小孔,心裡更加匪夷所思。難道真是她一人所為?

  「娘在烤魚,快烤好了,叔叔快過來吃,娘好厲害,一叉就一條魚,看得我都來不及數。」這麼多魚他們肯定吃不完,娘說要腌起來,慢慢吃,小孩子多吃魚才會長大。

  真的是她?!他訝異的目光多了審視。「我不知道你還會叉魚,喬夫子教的是詩書禮樂,怎麼你學得與眾不同,你這一手連喬夫子也不會吧!太神乎其技了。」相信沒幾人做得到,至少他就不成。

  「時勢造英雄,人都是給逼出來的,沒遇過傷風敗俗的前夫,我也不曉得自己有這等討生活的本事,一個眼准就是一條,老天爺賞飯吃。」她將非凡的技藝推給老天。

  他嘴角一抽,不知該笑還是出聲讚許她得天獨厚。「小師妹,你想當神棍請便。」韓重華的意思是一點也不相信她的鬼話,有些天賦是與生倶來,有些是後天學習,他和她小時候也當過幾年鄰居,說他看著她長大一點也不為過,鄰家妹子有何能耐他會不知曉?騙騙小孩還可以,別把所有人都當成傻子。

  喬立春肩一聳,不以為意。「就當我奇遇好了。」

  「奇遇?」鬼神一般的謬語。

  「也許我死了又話過來,遇到了神仙,神仙手指頭往我眉心一點,我便身懷絕技了。」光是她死後重生就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死在邊境上的戰鐵蘭在千里之外的喬立春軀殼上復甦,還有比這更離奇的嗎?說出去肯定沒人相信。

  他輕笑,似在為她的玩笑話捧場。「世上真有神仙就用不著大夫了,還能點石成金讓人人都成為有錢人。」

  「這不好嗎?」人人都長命百歲,富裕一生。

  不等人招呼的韓重華以芭蕉葉包住一尾烤好的魚,輕吹了幾口放在嘴裡一嚼。

  「沒有病人,沒有窮人,你以為那些富人會滿足嗎?他們累積財富就為了高人一等。若是每個人都是一樣的人生,還有何樂趣可言。」

  無貧富貴賤是很好,伹就顯示不出有才能的人高在哪裡,誰也不比誰尊貴。

  「韓大哥,你未免太隨興了。」那是她的魚,不問自取。

  喬雅音一落地就跑到娘親身邊,小嘴很甜的喚娘喚得很歡,喬立春將烤好的魚放在半張芭蕉葉,以削平的竹片分開刺和魚肉,一堆碎肉給兒子,一堆碎肉給女兒,她以不利的竹片另一端餵食還不大會自己用膳的女兒。

  「遠親不如近鄰,都自己人了,還客氣什麼。」她烤的魚怡到好處,不乾不澀,軟嫩生津。還是女人家的手藝好,不像他們兄弟煮的是豬食。

  此時的韓重華興起搭夥的念頭,反正才一牆之隔,多煮兩人份的飯菜是舉手之勞,他還能供應米飯周濟鄰居一番。

  可他這想法後來很快就打破了,而且狀況非常慘不忍睹,慘到曾幹過伙頭兵的他都不免一掏同情之淚——世上居然有這樣的女人。

  「誰跟你自己人,少來攀親帶故。」她身邊不需要一個管東管西的男人,自個兒一人落得自在。

  她以前就是顧慮太多,考慮東考慮西的深怕錯待自己人,一有戰功也不上前爭領,誰搶得頭籌誰立功,她把名字往上報即可,再由朝廷——封賞,或陞官、或賞賜金銀。

  除了千名女兵,她身側圍繞的清一色全是男人,有老的少的,每日睜開眼不是畫眉點唇,而是操練、操練、操練,再操練,她練得比男人還強壯,滿身的傷症。

  她沒當過女人,她是以男子的方式被養大,即使刻意隱藏,舉手投足間還是有男兒豪氣干雲的氣勢。

  「這話就傷人了,小師妹,我好歹叫夫子一聲先生,他教過我幾年總是事實,知恩圖報是人之常情。」他向來尊師重道,不敢或忘。

  喬立春橫掃他一眼。「別再叫我小師妹,不然村子裡一半的人都跟我攀上關係,我可吃不消。」師兄、師姊、師弟、師妹的,她還不頭大。

  當初搬回周家村是為求一個平靜,這裡會和她往來的人並不多,無父無母又無親戚,她一人獨大,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上無長輩會壓她,什麼叔叔伯伯、姨婆也沒有,多清心呀!誰知她算盤打太美好了,人不可能離群索居,總有些愛生事的鄰里沒事找事做,譬如這位姓韓的大哥。

  韓重華從善如流的改口,「喬家妹子,立春妹妹,廣結善緣是好事,你要多和村子裡的人走動走動,讓他們多認識你,日後若有難事才會幫扶一把,有些事你一個婦道人家是做不來的。」

  她雙眼微閉,像在品嚐溪魚的美味,實則是在克制自己的手別往木叉摸去,將這無恥之人戳穿。「你不用看診嗎?」意指他太閒。

  笑了笑的韓重華眉目生輝。「我打算明年三月在縣城開一間醫館,不過準備的銀兩並不充裕,因此在開春前這幾個月我都會自行上山採集藥材,好給鋪子省點成本。」

  她一聽,眼皮子抽得厲害。「你是說我們在山裡『偶遇』的機會,會超乎想像的多。」

  笑聲低沉,貫入耳中——「是啊,往後你喊我一聲,我們同行作伴好上山,你打你的獵,我採我的藥草,我們各做各的事,互不打擾,若遭遇危險還能相互照顧。」

  「是你照顧我,還是我照顧你。」她可不想拖個累贅,隨時隨地好像有個人在不遠處監視。

  「我是大夫,又是居長,自是我肩上擔子重一點,你別離我太遠以防萬。」意外是不挑人,誰都有可能。

  韓重華的出發點是好的,喬夫子雖只當過他幾年先生,但他為人真誠又樂善好施,受過恩惠的人都會想回報一二,將他當年的善舉移愛在他閨女身上。他沒有私心,只有善意,可惜某人不領情。

  「你這是在詛咒我嗎?大夫就不會受傷,拐了、扭了胳膊、被落下的石頭砸到頭、一不小心踩到深洞,或掉入獵人的陷阱,更甚一失足跌落萬丈深谷……」人不是神仙,災難來時誰也逃不過。

  「等等,等等,沒必要那麼悲慘吧!我一向很看重自身安危。」她這才是惡毒的詛咒吧!沒一句好話。什麼拐了、扭了胳膊,還被石頭砸腦,最後更慘的是跌落萬丈深谷……他與她有那麼大仇恨嗎?韓重華不由得苦笑。

  「我也一樣,所以各自保重,我往西山走時你便往東邊山頭去,我辰時出發,你就己時再走,咱們各走各路,別在山頭碰面。」她可不想正在蟄伏時,有個人像鬼魅一般的繞過來叮嚀「這鹿太大你扛不回去」之類的。

  聞言,他兩眉微微一攏。「我不贊同,山就在那裡,任何人都可以隨意行走。」她的要求太強人所難,誰知道他要採的草藥在哪座山、哪個角落,無意撞上也是巧合,哪能強硬分配。

  「成,那你先說說你接下來這幾日要往哪個方位,我避開就是。」戰家槍法所向無敵,她得避著點,以免有人在她狩獵時認出她所使的招式,繼而懷疑她的真實身分。

  他一笑,有些無奈。「不確定。」

  好吧,她換個方式——「你開醫館也兼藥鋪吧!若是我在打獵時發現珍稀藥材,你收是不收?」這樣她還可以多一條生財之道。

  「收。」照市價收購。

  「好,那你少上幾次山,我多去溜溜,若有好藥材一定給你帶回來,瞧你瘦胳膊、瘦腿肚,弱不禁風的樣子,若是遇上了凶獸想逃都來不及。」只有填獸腹的份,一命嗚呼。

  韓重華不禁好笑的想揉揉她的髮,取笑她蛤蟆嫌天高。「這是我要交代你的話,你倒是反過來還給我,一個女人家別太逞強,適可而止,在家綉繡花、做做女紅也是生計。」  

  偏生她一樣也不會,太為難了。「韓大哥,你為什麼要當大夫,別跟我提懸壺濟世,救危扶弱之類的蠢話。」

  原本要說的話被她攔截了,他只好照實說。「因為我只會種田和醫術,而我太久沒下地了,恐怕也生疏了,沒能種好作物,不過我有無數求助傷患的經驗,當個大夫是正途。」他的手是用來救人,讓更多的人免於疾病之苦。

  「那你之前在哪個醫館坐堂?」怎會想到在家鄉以一己之力開設醫館,沒有強而有力的靠山是開不長久的。

  酒樓茶肆、煙館青樓都有特定的勢力把特,有的是權貴,有的是幫派,他們有著各自靠山令他人不敢造次,且再怎麼樣也不會鬧得不可開交,讓彼此難看。

  他一頓,笑而不答,眼神幽遠的看向潺潺而流的溪水。「你後悔過和離嗎?將你兒女帶出那個有錢人家,不怕他們日後恨你。」

  「恨就恨吧!為人父母的責任是將他們養育成人,之後的事我就不插手,他們只需對自己負責就好,而且不和離我才後悔,你認為我一個死了爹娘的秀才女兒鬥得過縣令之女嗎?」七品芝麻官的官帽也能壓死人,若是從前的戰鐵蘭倒是能壓死錢家人,她是從二品的鎮武將軍。

  「立春妹妹,你的命運也挺多舛,不過自古紅顏多薄命,你離紅顏……」還有一段距離,不是傾城傾國的絕代佳人,頂多稱得上清妍秀麗。

  喬立春牙一咬,大口地嚼著魚肉。「不入你的貴眼倒是我的錯了,以後我會少在你面前晃動。」眼不見為凈。

  「我不是說你不好看,而是牡丹、芍藥各有風姿,各花入各眼,在咱們這個小地方,你也算是村中一朵花。」他見過比她更美的女子,伹沒有一個能有她瞧得順眼。

  大概是小時候的交情吧!他若未從軍去,喬夫子原本屬意他為喬家女婿,喬夫子不只一次半次調侃的說他倆很相配,他會是疼妻子的好丈夫,看他什麼時候遺媒來提親。

  那時她才七、八歲,他根本沒放在心上,只當是鄰家的小妹妹,他走時她還不及他胸口高,朝他拱鼻子扮鬼臉。

     如今事過境遷,所有人都變了,當年的長輩一個個辭世而去,只留下令人懷念的回憶。

  「不用解釋了,越描越黑,我既不是牡丹也非芍藥,我是多刺的月季,你少接觸我為妙。」誰靠近她就扎誰。

  喬立春拍拍裙子,一看天色不早了,她打算將整理好的獵物帶下山,過兩日再自行上山。

  誰知一轉頭,剛吃飽的兩個小傢伙都睡著了,難怪聽不到他們喳喳呼呼的聲音,崎嶇的山路對他們來說太為難了,能撐到此時已經很勉強了,負荷不了的體力也到了極限。

  「睡著了。」韓重華脫下外衣,披蓋在兩個孩子身上。

  「謝謝。」喬立春不自在的道謝。

  「山風較寒,讓他們睡一會就叫醒他們,不然容易受寒。」他溫柔地說著,不想孩子受罪。

  「好。」

  孩子睡著,兩個大人不知該說什麼,坐在火堆邊看著清澈溪水流過眼前,幾條肥碩的大魚跳出水面,泛起粼光。

  默默地靜坐著,聽著風中的沙沙聲,兩人的心中轉著萬千思緒,直到見山中霧氣漸漸凝聚。

*             *             *

  「醒醒,寶哥兒、貝姐兒,我們要回去了。」喬立春沒急著將男子外衣還回去,她要等孩子慢慢清醒。

  「娘……」喬雅音還一臉困意。

  「娘,我睡著了?」揉著眼睛的喬弘書微帶愧色,他不是故意睡著了,而是瞌睡蟲找上他。

  「清醒沒,日頭要偏西了,趁著天黑前要趕緊下山,不然山裡很多兇猛的野獸就要出來覓食。」夜裡的山上相當危險,就是她也不敢多做逗留。

  「娘,我怕……」她要回家。

  喬立春順手抱起女兒。「不怕,我們這就回去了。」

  「還是我來吧。你牽著寶哥兒,若是信得過我就把一些獵物放在我的籮筐底下,上面用藥草覆蓋,免得讓人覬覦。」他指了指她滿得掛不上的獵物。

  「怎好勞煩你。」她小小地推辭了一下。

  「若你走到一半出了事,我才對不起自己,女人真的不適合幹獵戶這一行。」

  他有意無意地暗示她打消這念頭。

  這張烏鴉嘴,好想撕了它。「我會考慮。」

  她將半睡半醒的女兒遞給手臂向前一伸的男人,又分了一半獵物放人他籮筐裡,再把自己的籮筐背起,將其它剩餘的獵物往脖上一纏,掛了一圈,隨即牽起兒子的手。

  兩個大人,兩個小孩往山下走去,乍看之下有如一家人,有爹、有娘、有乖巧的女兒兒子,和樂融融。

  但其實每個人都累垮了,緩緩向著太陽西落的方向邁開腳步,盼著早一點回到家。

  第一個發現他們的是周嬸,眼神略帶深意的瞄過韓重華,她一手接住睡得正沉的喬雅音,抱著她走入喬家的院子,累得雙腳直打顫的喬立春也讓兒子先去休息,她弄好晚膳再叫他們兄妹倆起床吃飯。

  看懂周嬸眼神的韓重華沒把獵物放下,他朝喬立春打了個手勢,表示晚點再從相鄰的圍牆送過來,她悄然點頭,他便腳步沉穩回到隔壁的韓家,他弟弟韓重陽連忙迎出來,接下他背後的籮筐。

  驀地,韓重陽被筐裡的沉重嚇了一跳,差點拿不住,一般的藥草哪有這麼重,裝了石頭不成。

  「別看,有些是別人的。」韓重華出聲阻止打算翻開一看的弟弟。

  「別人的?」為什麼大哥的籮筐裡會有別人的東西,他不是上山採藥草,怎麼還會碰到人?

  「別問。」問多了要解釋起來也麻煩大哥說別問他就真不問了,勤快地到廚房燒熱水給兄長淋浴,洗去一身的塵土與疲憊。這邊是別問,那邊是問得正起勁。周嬸逼供似的連珠炮快把喬立春逼瘋了。

  「丫頭呀!你怎麼跟韓家小子走在一塊,他未娶、你沒夫家,這傳出去不太好聽。」可不能胡來,她得替她娘盯緊她,免得做出錯事。

  「順路在路上碰見,他看我帶兩個孩子很辛苦,便說幫我分擔一下,反正快到家了。」她謊話編得很順溜。

  「喔,是這樣呀,我還以為……呵呵呵!是我想差了,你倆外表看來登對,兩人又都無伴……」後來這麼一想,攝合在一起也不錯,就差個媒人了。

  「周嬸,我累了,想先睡覺。」她沒想到上山打個獵會這麼累,這具身體的資質太差了,還得再鍛煉。

  「行行行,你睡吧!我看你眼皮子快睜不開了。對了,我烤了幾張餅放在廚房,一會兒餓了記得去吃……」這孩子呀!苦成這般還硬撐。

  頭一沾枕的喬立春根本聽不見周嬸在咕噥什麼,她拉起被褥蓋住自己和兒女,母子三人同睡一張坑床,酣然而睡的打呼聲輕輕揚起,三張相似的面容睡得正沉。

*             *             *

        「失、失火啦!」

  一陣濃煙飄出,帶著一股焦香味。

  「哪裡失火了?!」聽著弟弟的驚呼聲,在屋內凈面的韓重華丟下布巾連忙出屋一瞧,有火就難免有人受傷,有傷患就需要大夫。

  雖然他的醫館還沒著落,可是他已經在陸續看診,附近幾個村子的人若有個腦熱、頭痛便會找上他,他診得仔細,用藥實在,收費又不昂貴,因此來找他看病的人還不少。

  所以他仍會定期上山採藥,有時自己去,有時會帶上弟弟,幾個空屋都裝滿了各式各樣曬乾的藥草,連院子也堆了一堆,一入韓家就是通鼻的藥草香。

  「隔壁。」

  「什麼?隔壁!你怎麼不早說。」韓重華一把抄起放在牆邊的水桶,盛滿了水便單手撐著圍牆,一躍而過到喬家的院子,一個不慎還踩死了種在圍牆下正要開花的南瓜藤。

  可他顧不得太多了,打火要緊,人命關頭之際豈能猶豫,慢了一步就是一條人命,馬虎不得。

  看到黑煙打哪冒出,他提桶一潑……

       「啊!該死的,哪個不長眼的傢伙往我身上潑水,想害我受凍嗎?」呼!又熱又冷,渾身濕答答。

  唉!這聲音……「立春妹妹,是你在裡面嗎?」都失火了,她還在裡頭幹什麼?

  「我……咳!咳……你和我……有仇……」一開口就被濃煙嗆到的喬立春連咳數聲,一邊揮著煙一邊從廚房走出來,眼神略帶殺氣。

  「你……」呃!她是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副狼狽樣。

  「我什麼我,我好好的在廚房煎魚,你幹麼莫名其妙的朝我潑桶水,我全身都濕了。」黏呼呼地直難受。

  「煎……煎魚?!」什麼魚能煎成這樣。韓重華傻眼。

  「沒看過人煎魚呀!你那是什麼表情。」不過煙大了些,魚有點焦,鍋子……好像黑了。

  反正洗洗刷刷就乾淨了,不怕鍋黑。

  「看過,但沒看過煎到冒煙的,你是怎麼煎的?」能把廚房搞得像大火燒過,濃煙直往外竄。

  「大火,魚往鍋裡去,煎到金黃,翻面,再煎。」周嬸是這麼說的,她照著步驟做,沒錯。

  「油呢?你有下薑片爆香嗎?」他聽著覺得有些怪異。

  往臉一抹的喬立春怔住。「油、薑片,那要做什麼?」

  韓重華一聽,腦門像被鎚子捶了一下,當下頓地睜大眼。「你不知道煎魚要下油?」有這麼離譜的事嗎?

  她眨著眼,一臉「不是如此嗎」的神情。「沒人教過我呀,周嬸只叮囑我魚要記得翻面。」

  「所以你翻了?」女人不是天生善廚嗎?況且她能把一條魚烤得焦黃透香,為什麼不會煎魚?

  「是呀,可是魚皮黏住了,我用鍋鏟鏟了很久才鏟起碎碎的焦皮,我放在嘴裡一嚐是苦的。」魚居然是苦的,真奇怪,周嬸煎的時候明明很脆香,魚肉滑嫩,一抿就化開了,濃香在口腔中久久不散。

  當然是苦的,都焦掉了。「你在錢家從來不下廚嗎?」

  「錢家有廚子。」以前的喬立春有沒有下過廚她不知曉,但現在的她對廚事一竅不通,連生火都學了好久才學會。

  她會煮白米飯,因為軍隊裡要埋鍋造飯,也會烤幾種當做乾糧的餅,方便行軍時攜帶,除此之外她沒進過廚房,也沒拿過鍋鏟,煮個湯都會下錯調料。

  聽到她的話,韓重華整個呆住了。「你不會做飯?」

  「誰說不會,我煮的飯可香了。」沒有沙子的白米飯,她一頓能扒三碗,好吃到她都想哭。

  一旁裝老成的喬弘書手負在身後走過來。「我娘她只是不會燒菜而已,自從她生病好了之後就忘光光了。」

  以前他娘可會做菜了,她會做糖醋肉和醋溜魚片,還有好多他叫不出菜名的菜,都非常好吃。

  生病好了以後……她是生多重的病,連原本的廚藝也給忘了,他還想搭夥呢!韓重華不禁問道:「那你們這些時日都吃些什麼?」

  用這種菜色荼毒孩子,他們還能活著真是萬幸。

  「吃飯。」

  「吃飯?」好怪異的回答,聽聽似乎有哪裡不對勁。

  「娘給我們一人盛一碗白飯,然後將腌過的魚和肉烤熱,切成一片片放在白飯上,娘說有魚有肉,我們太幸福了。」他喜歡吃飯配鹹肉,鹹鹹的有肉味,越嚼越有味。

  聞言,韓重華臉皮一抽,不敢置信地看向理直氣壯的女人。「菜呢?你不炒幾盤青菜嗎?」

  「我……」她說不出口炒出的菜是黑的,又苦又澀難以入口,她看了一眼就把它倒了。

  沒人說吃飯一定要配菜,肉也不錯,還不用撒鹽巴。

  「我娘煮過野菜湯,可是野菜爛糊糊的,夾都夾不起來,只好用湯勺舀,菜湯的味道喝起來怪怪的,有點甜。」因為是娘辛苦煮的,所以他捧場地喝了半碗,妹妹喝兩口就不喝了。

  「喬立春呀喬立春,你簡直是……」她連自個兒都照顧不好,如何顧好兩個孩子。

  此時的韓重華是心痛,心痛她為難自己,要當一個好娘親不是容易的事,她要學的還很多。

  「不會燒菜又怎麼了,能吃飽飯就能活下去。」她本能的防禦頂嘴,他們一家三口可沒餓著了。

  「但你得替孩子想想,長期只吃肉不吃菜,他們的身子會變差,動不動就生病,嚴重點還會四肢無力。」什麼都吃才會長得健壯,百病不侵,神清氣爽,康康泰泰的。

  「這是大夫的話?」如果是,那就真該注意了。

  「是,我是大夫,我說的話絕對沒錯。」他不能任由她把孩子的胃搞壞,留下病灶。

  韓重華沒想到有一天他會覺得他家的「豬食」美味無比,和喬家的飯菜一比,那簡直是珍饈。

  外表賢良的喬立春廚藝竟不如兩個大男人,這事說來也懸疑,她未嫁時聽說也是廚房一把好手,不然父女倆吃什麼?大概也真只能說重病害人啊!

  「可我也盡心了,這煮飯燒菜真不是人幹的,我都燙出好幾道水泡了。」比一刀砍下敵人的腦袋還困難。

  「什麼,你傷了手?」一聽她受傷,憂色一浮的韓重華立即醫者魂上身,二話不說的掏起她的手一瞧。不嚴重,但也需要上點藥,手背和指頭燙出幾個水泡,左右手都有切菜切到手的痕跡,叫人憂心忡忡的小刀口。

  隔著圍牆,韓重華讓弟弟將他的藥箱遞過牆,打開藥箱取出一瓶青色小瓷瓶,淺綠色的膏狀物有股青草香氣,他倒出米粒大小的膏藥先在手心勻開,再——塗抹在她原本細嫩白晳的小手上。

  看得出這些時日做了些粗活,手指間出現淡淡的薄繭,凝白的膚色少了水嫩,多了勞動過後的粗糙。

  「喂!你們在幹什麼?!」

  突如其來的輕喝,讓兩人同時怔了一下,不約而同看向推門而入的中年男子,以及隨後入內的奴婢。

  「啊,是村長呀,喬家妹子受了點傷,我在給她上藥,好歹是個大夫,這點小事是舉手之勞。」韓重華神色自若的搖搖手上的瓷瓶,表示他正在為傷患處理傷口,面上不豫的村長瞪著眼。「這又是怎麼回事?大老遠就瞧見了。」

  他指的是廚房冒煙。

  「燒火不慎,用到濕柴火了,火沒燒起來直冒煙。你也曉得喬家沒男人,她一個婦道人家哪能拾什麼柴,看到路邊有倒樹就將就著用,也沒來得及曬乾就急著用。」村長,人家家裡沒個頂樑柱,你就睜一眼閉一眼,別為難人。

  這才是睜眼說瞎話吧!白的都能說成黑的。喬立春暗暗佩服鄰居的能言善道,讓難纏的村長少找她麻煩。

  當初她要搬回周家村是受了些小小阻礙——根據我朝律法,村子裡的空屋若超過五年無主入住,加上原主未加以打理任其荒廢,村子能將此屋收為公產,再低價轉賣他人。

  而村長看上這間屋子很久了,巴不得喬家人全死在外頭別回來。他有五個兒子,家裡的屋子不夠住了,若全娶了妻再生下小孫子,十幾口人住在一起就不夠了。

  所以他也在找新住處,打算先佔為快「借住」喬家屋子,等五年期滿再從中動點手,將喬家順利轉到他名下。誰知就在他剛有動作時,喬家和離的小女兒回來了,還帶著一雙兒女在村人的幫助下重整家園,壞了他的好事。說起來他能不氣不惱嗎?

  「女人家就是辦不好事,老是生事,都老大不小了,再找個男人嫁了吧!你要沒對象,就找大山家的,她娘家有幾個外甥還沒娶老婆。」人要嫁了,屋子就空出來了。

  覺得這主意不錯的村長笑了,面色變得和善許多。

  眼眸一冷的喬立春笑意不達眼底的輕啟櫻唇。「村長來找我有什麼事,我家那幾畝地要還我了嗎?」

  一說到還地,村長的臉色微變。「呃!呵呵……大壯說等田裡的糧食收了就還,為了這兩年你沒收租,他們家收完稻後會替你鬆一遍土,撒些麥種。」

  大壯是村長的侄子,喬夫子死後,他那三畝地就沒人耕種了,剛好這塊地緊鄰大壯家的田,他問都不問就拿來種,春天下稻種,秋收後再種小麥、玉米,收成所得盡歸己有,連一粒米也沒送給鎮上的喬家閨女。

  剛回村子的喬立春也不曉得有這回事,她連家裡的房契放哪兒也不知道,還是一日在給兒女鋪床時發規炕頭邊有個暗櫃,她撬開一看,赫然是房契、地契還有十幾兩碎銀,以及父親留給兒子的信。

  可惜長子喬立秋已失蹤多年,到處找不到他的人,村裡的人都當他死了,所以喬夫子一死,喬家的一切都該歸公。

  可是喬立春回來了,這如意算盤便撥不動了,她直接拿著地契找上村長,要求他代為處理。

  一開始村長有些不情願,說了些損人的風涼話,伹在喬立春冷厲的目光下,他莫名地生出懼意,這才找上大壯家商談。 

        這家子也絕了,只說還地,未談及兩年的租金。

  不過喬立春也不在意他們給不給銀子,她只要地,有了地後就能種植,她勤奮一點就不怕沒飯吃了。

  「兩畝種麥,一畝撒上油菜花籽吧!我好收了菜籽榨油,油鋪子的油太貴了,快吃不起。」她力求自給自足,不求人。

  因為孩子還小,喬立春不想離開他們太久,她又要上山又要下地的,若還要往鎮上買些油鹽等雜物得耗上不少時間,她寧可挪出空閒來陪陪兩個乖巧的孩子。

  再說仍是那句老話——她也不想碰上前夫,平安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雖有上千口人,可也不知是不是應了冤家路窄這句話,她三次入鎮都不巧遇上他,他還假仁假義的上前問她日子過得好不好、缺不缺花用,要不要他周濟周濟。

  看到那副噁心的嘴臉,她真想踹翻他,他還裝什麼深情,真要有心就掏出千兒百兩的銀子,用實質的方式表示關心,而不是口頭上說得好聽。

  喬立春心想,她也該把野物送到縣城賣,以後她打的獵物會越來越多,平安鎮太小了。

  村長假意思忖了一下。「好,我會跟大壯提一提,反正不費事,不過你也要注意注意,瞧你這模樣成何體統。」丟人現眼的樣子也敢出來見人。

  「我怎樣了?」她摸摸頭髮,沒亂,就是衣服濕了。

  「你呀,還像個女人嗎?去找面鏡子照照。」村長嫌棄的甩袖子離開,連多看一眼都嫌刺眼。

  我又怎麼了,不就煎壞了條魚,值得大驚小怪嘛?覺得臉癢的喬立春舉起手一撓面。

  「娘,臉黑。」喬弘書乾淨的手拉拉娘親的裙子。

  臉黑?

  摸著臉,喬立春往裝水的水缸一瞧,一張木炭似的黑臉映入眼中,她大叫一聲摀著臉,往屋內跑去。

  一會兒她又提了一桶水入屋內,留在院子裡的一大一小男人相視一眼,認命的為她善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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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21 10:09:18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為了生計做盤算

  「你怎麼又在做了,不累嗎?」

  帶著心疼的斥責,出自面有怒色的韓重華口中,他自認自個兒已經很勤快了,趁著入冬前,他幾乎日日上山採摘各種草藥,再分門別類地交給弟弟負責暴曬和切碾。

  藥有不同的藥性和煎服方式,預先做好處理方可方便取藥,他們能動用的銀兩不多,能自己做的事就盡量自個兒動手。

  可是和隔壁的喬家妹子一比,那真是微不足道。

  韓重華擅長的是醫,他也專註在這上頭,整日採藥、辨藥、分藥,偶爾出個診賺點診金維持生計,而喬立春不僅隔三差五的上山打獵,她還利用閒暇時開墾山腳下的荒地,一鋤一鋤的將雜草除盡,挖出土裡的石塊。

  雖然辛苦,但她甘之如飴,流汗得來的結果她十分滿意,靠自己並不難,只要持之以恆。

  「就差一點了,快好了。」不用半個時辰,努力了十來天的田地就完成了,這是屬於她一個人的上地。

  根據本朝的主有權,無主的荒地若自行開墾,不足一畝以內不記名,收成歸開墾者所有,也不用繳納稅金,而一畝以上歸開墾者私有,三年內免繳稅,可自行利用。

  望著一片被翻起的黃土,喬立春心中滿是驕傲,這完全是屬於她個人的,不用與人分享,只要到衙門做了登記,讓里正帶人來測量,兩畝地的地契便會寫上她的名字。

  因為喬家還有個失蹤的大兒,在未確定死訊前她總覺得有天喬家的一切要還給他,他才該是繼承喬家一切的人,而她不能鳩佔鵲巢,畢竟她不是真正的喬立春。

  所以她也想擁有自己的家業,等喬立秋出現時,她便將他該得的還給他,不貪這份家財。

  這些日子她打了不少獵物,部分用鹽腌了,擱置在地窖裡,一部分拿到鎮上。

  當個獵戶的收入還不錯,她賣了兩次野物賺進二十七兩銀子,賺的可不比種了十畝田的稻子少。

  至於剝下來的皮毛她還沒打算賣,她想等天氣再冷一點才整批賣給皮貨商,大批的買賣較划算,省得她一家一家的賣,累了身子也賺不了多少錢,還得看人臉色。

  她已託人打探城裡的皮貨鋪子,看哪家規模較大、哪家的價錢公道不會瞎坑人,等她弄夠了一車的皮毛再上門,那時才好談價錢,給自己增加一筆財富。

  她短期的目標是擁有百畝水田、五十畝旱地、一座小莊子,當個放租的地主婆坐收其成,曾經的戎馬生活太辛苦了,她想鬆快鬆快,什麼都不想的撫養一雙兒女成人。

  至於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現階段這樣就好。

  「我來幫你。」挽起袖子的韓重華下了地,搶過她手中的鋤頭往下一鋤,認真的鋤起地。

  「不用了,韓大哥,就剩一點點了,實在不好讓你費心。」這人是怎麼回事,老搶著幫她做事。

  喬立春不想欠人太多人情,她想她還沒弱到需要幫持,可是性情看似溫和的韓重華卻異常堅持,老認為她需要幫忙,明明她做是好好的,他偏要插上一手表示是舉手之勞。

  去他的舉手之勞,他沒發現他過度的關心已引起村民的側議嗎?偶有流言傳出,大家看他們的眼光也意味深遠,好像他們之間有什麼不清不楚的噯昧一般。

  「一邊歇著去,少開口。」這土這麼硬實,她怎麼掘得開,肯定又傷了手,待會得給她瞧瞧。

  韓重華也不懂為何獨獨對她特別關注,也許是第一次在麵攤碰見時,她蒼白瘦弱的病容讓他印象太過深刻了,因此他一直認為她身子骨不好,做不來重活,才想幫幫她。

  人都有惻隱之心,幫著幫著就習慣了,一見到她就想幫忙,讓她省點力氣。漸漸地,他也沒拿她當外人看待,有時他弄了飯菜會端去喬家,或直接留在那邊幫廚藝差的女主人燒菜,順便留下來用飯,最後連韓重陽也會端著空碗來蹭飯。

  好在韓家的外圍的圍牆較高,外人瞧不見兩家院子的情形,而西邊的周嬸家也不是碎嘴的人,喬立春的名聲得以暫且保住,沒被人當茶餘飯後的話題。

  「……這是我的地。」喬立春無力的抗議。這人是牛呀!聽不懂人話。

  頭也不回的韓重華將衣服下擺一提,往前頭的腰帶一塞,露出藏青色褶褲。「我就像是你的兄長,立秋不在,我就代替他照顧你,你把汗擦一擦,免得風邪入身。」

  這人真嘮叨。袖子一抹,她擦掉額上薄汗,喝了口竹筒裡的水。「你這幾日要入城嗎?」

  他一頓。「明日。」

  「那我搭個便車可行。」驢子拉的車比牛車快,她卯時出發,午時前就到了,省了不少時間。若用走的,大概要走上一天,她沒法當天來回。

  「行呀,但你要去城裡做什麼?」他聚精會神,連條地龍都小心的避開,留著它們替土地鬆土。蚯蚓是田裡益蟲,在土裡鑽動可挑出地肥。

  「我前兩天不是打了一頭鹿嗎?割下了一對鹿茸,趁著新鮮我想拿到城裡賣。」鹿茸價錢很高,夠她買幾畝地了。

  喬立春的本事大到驚動全村村民,她一個沒幾斤重的女人居然拖了一頭重達兩百斤的雄鹿下山,那頭鹿的體型有她兩倍大,後腿肉比她大腿還粗,她臉色發白地將雄鹿拖進村裡,一到家門口就累癱了。

  幸好隔壁的韓家兄弟合力將雄鹿抬進院子,不然她真沒氣力再動了,連喝了幾碗水才緩過氣來。

  村裡的人都沒見過這麼大的雄鹿,全好奇的跑來喬家圍觀,喬立春見狀便以兩文錢便宜賣些鹿肉給鄉里,他們個個樂得你三斤我兩斤的買回家嚐嚐鮮。

  一頭雄鹿最後只剰一條後腿肉和十斤左右的腰腹肉及一些雜碎。喬立春把腰腹肉留下,後腿送給常幫她的韓家,至於鹿雜碎就被周嬸拎回燉了一大鍋湯,連著周、喬、韓三家都能喝上碗公大的雜碎湯,把眾人撐得肚脹。

  至於鹿茸在肢解鹿軀前就已取下,還帶著血,被喬立春收入屋裡,隔日用熱水燙去茸毛,洗出白色的茸角。藥材行只收處理過的鹿茸,未去毛的鹿茸價格偏低。

  「那對鹿茸有三十斤重吧!」看起來挺沉的。

  「差不多,一隻鹿茸十五斤,一對重量加起來應該有三十斤。」她本來還想打隻母鹿,可她怕帶不回來。  

  若是戰鐵蘭,雙肩各扛一頭鹿也綽綽有餘,脖上還能別上十來隻小型獵物,可是喬立春的身子太差了,那頭雄鹿還是她用藤蔓編成的架子硬拖回來的,她邊拖邊休息,花費了比平時多一倍的腳程。

  「剝下的鹿皮你要做什麼?」那一大塊鹿皮足以做件男人的短襖,冬天穿來特別保暖。

  「等日頭好一點拿出來曬一曬,再研製一番,給寶哥兒、貝姐兒做雙鹿皮靴,剩下的做成頭繩和腰帶,給貝姐兒綁頭髮,讓寶哥兒繫衣服。」她頭一個想到一雙兒女,希望給他們最好的。

  聽到她只想著孩子而遺漏她自己,韓重華心中升起一抹不捨。「那你自個兒呢,不怕冷?」

  她一聽,心頭微暖。「過兩天我看能不能上山獵頭狼,做身狼毛大氅也不錯,顯得威風。」

  「不行,狼太危險了。」他一口否絕哪有什麼動物不危險,任何動物瀕死之際都會奮力一搏。

       「我會找落單的孤狼,成群的狼我也不敢招惹。」蚊多咬死象,狼群一聚集,再多的人也招架不住,她再犯傻也不會以命相搏,做無謂的犧牲。

  「你就不能少往狼口裡鑽嗎?它們可不是山雞野兔,讓你一捉,蹬個兩下就不動了,被兇猛的狼咬上一口就能撕下你身上一塊肉……」她是在以身喂狼。

  不想他老生常談的一再提及她深入險境的事,喬立春打斷他的話,把話題帶開。「你在縣城的鋪子找得如何,趕得上在明年開春開館嗎?」

  看了她一眼,韓重華好笑又好氣的勾唇一聲,「找了幾間鋪子都不錯,就是價錢高了些,要再看看,我明天就是要去瞧瞧房牙子介紹的地方,鋪子有點舊,地點尚可。」

  「你是要買斷還是長期租用?」前者是自己的,不用擔心屋主出爾反爾調漲租金,後者能保有足夠的資金調用,不必窘迫到買藥材都得錙株必較,仔細盤算。有利有弊,全憑個人看法。

  「看情形,合適便買下,反之就只能以長期契約用租的,我是個窮大夫,要斤斤計較。」一哭完窮,他自個兒低低的笑出聲,身懷數千兩銀子還算是窮人嗎?

  若是不當大夫,他這些銀兩足夠他付個舒坦的餘生,對泥裡刨食的鄉下人而言,他們窮其一生也賺不到一百兩,更遑論破千,他已經是村裡的「首富」。

  可若想在城裡買宅子,地點不能太偏僻,沒有一、兩千兩是買不起的,他還要進藥材、整修店面、僱幾個捉藥的夥計,林林總總算下來,真的有幾分拮據,銀子不太夠呀!

  所以他盡量節省成本,當用則用,當省則省,能自己做的事就不假手他人,把開支控制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

  「可我瞧你卻盡做傻事,有空閒不如多去看幾個病人,別老往我家瞧,我們真的過得很好,無須你的援手。」他和他們家走得太近了,近到她有點心慌,總覺得虧欠了他什麼。

  「好不是嘴上說的,我有眼睛看,你常不在家,將孩子托給給隔壁的周家,你沒想過孩子們更想娘親在身邊嗎?」兩個孩子都太懂事了,乖巧的不會向母親哭鬧一抹愧色掠過臉上,喬立春笑得澀然,「我是想趁都會入冬前多打些獵物,多儲備糧食和銀兩,不在大雪一下,我什麼也做不了,坐吃山空,苦的還是孩子們,而且寶哥兒明年就五歲了,我想讓他到縣城裡讀書。」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想出人頭地不一定要讀書,可是不識字肯定矮人一截,她沒當過母親,也不知道如何做好一個娘,她能做的就是盡量栽培兒子,讓他在日後的人生中能抬頭挺胸做人。

  「為什麼要到縣城?」太遠了。

  喬立春乾笑地將一撮落髮往耳後撩。「他爹是平安鎮的秀才,碰上了不太好,尤其他的妻子懷了身孕。」

  為了避免肚子太大露了餡,前不久錢平南已大張旗鼓的迎娶縣令之女段錦如,隨即發出「入門喜」的喜訊,當然大家心知肚明是怎麼一回事,不過沒人挑刺的說破,照樣喜氣洋洋的說了句恭喜。

  在縣令老爺的私心下,錢平南才能從童生身分變成秀才,岳父幫女婿天經地義,他如願以償的靠裙帶關係提升了地位。

  只是段錦如的胎象不太好,目前還在安胎中,想討她歡心的錢平南常在街上溜達,買些有趣的玩意兒送給妻子。

  喬立春上一次入鎮就巧遇正在為新婦挑選簪子的前夫,他見她一身村婦打扮便奚落幾句,嘲笑她是過不了好日子的落難鳳凰,一輩子只能在低等人中打混,得過且過。

  她是過得不如錢家沒錯,但這只是暫時的,只要給她幾年光景,她早晚會把錢平南踩在腳下,讓他再也張狂不了。

  韓重華面上一凜。「你是怕見他還是不想見他?」

  「有差別嗎?」她不解。

  「前者是尚餘夫妻之情,見了難免傷感;後者是厭惡,想和他撇清關係。」那種斯文敗類是男人之恥,說來該不屑與之為伍才對。

  深秋的風吹來,喬立春打了個冷顫。

  「韓大哥,好馬不吃回頭草,你看我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嗎?」

  對她而言,錢平南根本是個她連多看一眼都嫌棄的陌生人,和他做夫妻的是原主,她對他一點也不感興趣。和離是給了她方便,免得她殺夫。

  聞言他笑了笑,又彎下腰掘地。「你打算在這塊地種什麼?」

  「地裡無肥,就種上土豆、玉米、大豆之類的雜糧,先養養地,種些短期作物,趕在下雪前收成就好。」還有個把月,應該來得及給家裡添得食糧。

  院子裡的柿子都紅了,可以做柿子餅了,賣了一半的棗子所剩無幾,過兩日摘了放在窖裡凍著吧,等過年再吃……

        「也好,等要下種時別忘了喊我一聲,我來幫忙。」他理所當然地算上自己,不把自己當外人。

  「韓大哥……」她無力的一喊。

  這男人太把自個兒當回事,他是大夫,不是按察大人,什麼都想管,何況兩畝地對她來說不是問題。

  東北軍缺糧的情況相當嚴重,因此在戰鐵蘭的父親還活著時就大舉屯田,讓不打仗的軍士去種田,上至將軍下至小兵都得下田去幹活,以所獲米糧養軍隊、所以喬立春上山能殺虎,下地能種田,舉凡氣力上的活都難不倒她,她欠缺的是一位會燒菜的廚子。

  「好了,可以回家了,拿起你的鋤頭,咱們回去做飯。」一抹汗,韓重華背起掘置一旁的藥筐。
  咱們?這句話聽來真噯昧。好像他們真是一家人。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目光一閃的喬立春垂下眼眸,還真賢慧的跟在韓重華身後,一前一後相隔不到三步,乍看之下真有幾分夫唱婦隨的意味。

  但誰也沒想到她腦子裡轉的是想拾塊磚往他腦門上敲,看能不能把他敲得清明些,別什麼話都未經大腦就說出口。

  她和他能是咱們嗎?頂多是較有往來的鄰居罷了,你送我一把菜,我還你幾根蔥,偶爾借借醬油,不交惡的擺個笑臉而已。

  「娘,你回來了。」

  「娘,我好想你。」

  看著朝她奔來的孩子,喬立春笑著一迎。

  「有沒有淘氣,有沒有聽菊芳姊姊、菊月姊姊的話。」

  「沒淘氣,聽話。」四歲、兩歲的娃兒異口同聲的回話,小臉滿是見到母親的歡喜。

  「是嗎?我得問問兩位姊姊,看你們說的是不是真話。」

  看著周嬸家的炊煙升起,喬立春才想到孩子大概餓了,趁著菊芳姊妹在廚房忙和時跑出來,看她回來了沒。

  對於孩子,她有幾分愧疚,又要顧家又要幹活,她確切的體會分身乏術的難處,沒法面面倶到。

  「真話、真話,不說謊。」娘欺負人,小孩子才不會騙人。

  「好,真話。」喬立春往女兒鼻頭上一點,又拍拍兒子的頭。「寶哥兒,你跟姊姊們說一聲,說你和妹妹跟娘回家了。」

  「好。」

  喬弘書很乖的跑進周家,一會兒又跑出來,使命完成。

  但接下來的情形才叫喬立春傻眼,拉著她手的喬雅音同時也牽起韓重華的手,他居然就這麼跟著她們進入了喬家。

  「大哥,你是不是走錯門了?」

  這也是我要問的話,為什麼我家多了一個人。 

  喬立春無語地看向趴在圍牆上嘻笑搖手的韓重陽,心裡也有這個疑問,她是不是太放縱韓重華那男人了。

  韓重華笑得和善,從院裡的菜園子摘把菜,又拔了一手蔥。「今天吃小蔥炒雞蛋和涼拌青菜,你還不淘米下鍋,一會兒菜弄好了還沒有白飯上桌,你就等著啃桌角。」他對著弟弟說。

  嚇!這是他親大哥嗎?竟然威脅不給他飯吃。韓重陽連忙下了牆。

  「還有肉肉。」無肉不歡的小傢伙連忙提醒。

  喬家什麼最多,魚肉、雞肉,一堆的肉最多,全都是腌製好的,要吃的時候只要烤軟了便能切成片端上桌,對喬立春這種廚藝不佳的人來說,方便又簡單,好配飯。

  「好,再炒一盤鹹肉片,叔叔得先把鹹肉上的鹽洗去,再用蔥拌炒,然後煮個魚乾豆腐湯。」韓重華看了喬立春一眼,意思是說:除了曬魚乾、鹹魚、鹹肉,發硬的肉乾,你還會做什麼。

  「哇!我要喝豆腐湯,韓叔叔煮的湯比娘還好喝……」不說謊的孩子一不小心就往親娘的心口插刀。

  這是叛變嗎?連孩子都被收買了。喬立春不滿的一瞪眼,但她不得不承認,韓重華燒的菜比她好,連她都寧願吃他煮的飯菜,而不願咽下自己弄的木炭菜。

*             *             *

  「娘,我們要去哪裡?」

  小孩子愛發問,總有問不完的問題。

  「入城。」

  「入城做什麼?」城是什麼,可以吃嗎?

  「賣鹿茸。」再不賣就老了。

  「為什麼要賣鹿茸?」

  「因為賣了鹿茸才有銀子給寶貝兒買新衣、新鞋,你們想不想吃桂花糕和糖葫蘆。」小孩子的最愛。

  「想——」兩張小嘴巴喊得響亮。

  「嗯!要有銀子才能買,所以娘才要賣鹿茸。」天上不會掉銀子下來,要努力才有收穫。

  「可是這是鹿的角呀,怎麼叫鹿茸。」喬弘書不解的摸著比他手大的犄角,以小指頭戳戳。

  「是小時候的鹿角,它還沒變大人前就叫鹿茸,它還沒變硬,我們可直接把它切下來。」硬的鹿角只能用鋸的,雖有藥性卻不如鹿茸,滋陰補陽的功效不大。

  「那我長大了會變成什麼?」他會長出角嗎?

  喬立春笑著撫撫兒子小臉。「那就由寶哥兒變喬弘書,以後不能叫你小名,也不可以跟娘撒嬌。」

  「我現在還小,不長大了。」他聰慧地抱住娘親,不當大人,他要一直在娘的身邊。

  「可娘會老,你不長大賺錢,以後誰養我?」童言童語最有趣了,總能逗人開懷大笑。

  正倚在母親懷中打盹的喬雅音忽地睜開眼,出人意表的說了一句,「叫韓叔叔養你,他煮的飯很好吃。」

  石板路上的驢車搭了篷子,像馬車一樣有個車架子,喬立春母子三人坐在車內閒聊,韓重華坐在車子前頭的車轅上,揮著皮鞭,輕聲喝著家裡的驢子在前走。

  就像一家人出遊般和樂融融,他滿臉笑意地聽著車裡母子的對話,眼神發柔的看著前方。

  冷不防的,喬雅音的童言童語叫他差點跌落車輪下,他哭笑不得的坐挺身子,後腦杓卻撞上後面的車板,他痛呼一聲揉著頭,苦笑著流年不利,盡招些倒楣事兒。

  此時的驢子似有靈性的回過頭,嗤的露出鄙夷神情,嘲笑他似的。

  「怎麼了,韓大哥,你撞到頭了嗎?」喬立春摀著女兒的嘴,關心的問著。

  貝姐兒說的那句話真叫人害臊呀!她都不曉得如何面對他,人家的好意卻成了孩子的玩笑話。

  「沒、沒事,一時沒坐穩撞了一下,不痛……」才怪,他腦門一抽一抽的直發疼,剛剛撞個正著。

  「呃……剛才貝姐兒說的話你聽到了吧。」真對不起他,當了他們的免費車夫還得忍受小兒的無知。

  「童言無忌,當不得真,小丫頭也沒說錯,你燒的菜難以下口,當真是不如我。」沒想到他那點廚藝真的見得了人。

  喬立春乾笑的瞪了女兒一眼,家醜不可外揚,偏偏拆她台的是她女兒。「人有專才,我只是在其些方面差了些……」

  「譬如如女紅、裁剪、刺繡。」她無一精通,拿起針線如臨大敵一般,她可以瞪著針孔半天卻穿不過線。

  喬立春無語了,裝死。

  那些全是她的死六。

  「不過最起碼你做的腌肉很入味。」

  是硬了些,但越嚼越有滋味,濃郁的肉味會從肉裡透出來。

  「……你確定這不是在調侃我?」為什麼她有面上無光的感覺,像被人狠狠的取笑一番。

  驀地,他低聲輕笑。「你太多心了。」

  「我一點也不相信黃鼠狼的話。」他一向狡猾。

  「我什麼時候變成黃鼠狼了,為什麼我不知情。」好歹知會他這個當事人一聲,他好裝上狼尾巴。

  「你一直都是。」沒變過。

  「那你與狼為鄰,我們是不是該叫狼狽為好。」韓重華語氣輕快的說著,帶了點調戲意味。

  「誰跟你是狼與狽,我是循規蹈矩的良家婦人。」她喬立春不當卑鄙之物,狼和狽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循規蹈矩的良家婦人豈會獨自一人上山打獵。」她盡做些男人的事,還把別人的勸說拋諸腦後。

  她一窒,氣悶。男人當獵戶就天經地義,女子成獵戶便是離經叛道?為什麼沒人瞧見女將軍戰鐵蘭的不世功勛,多少男兒還比不上她。

  「我要養家活口的。」

  「我也可以養你 」

  「韓重華——」他活膩了嗎?

  他一笑,「別發惱,我還沒說完,我是說等我的醫館開了以後,我至少需要一個賬房和一個掌櫃,用生不如用熟,我信得過你,你來為我做事,工錢照發,少不了你。」

  她輕哼一聲。「你請得起我嗎?我上山打獵,一個月最少能賺四、五十兩,而你這醫館剛開張肯定生意冷清,說不定門庭冷清得連鹹菜都吃不起,我對共患難沒興趣。」

  自在的日子不過,要她去被人日日拘束著,她是傻了不成。

  喬立春的心很大,看的是遼閥的天空,縣城再大也是圍在高聳的城牆裡,像一座只能仰天而無法飛翔的籠子。

  「立春妹妹,你這話真傷人,萬事起步難,登高須築梯,沒有一開頭的辛苦,哪來後面的甘甜,大不了我把老闆娘讓給你做。」管人管錢管裡外,連他這個人都歸她管。

  大哥,你老大不小了,該娶個嫂子,我看你對隔壁的立春姊挺感興趣的,不如湊和著過日子,當爹又當新郎,一舉數得,省得你日日翻牆為伊人洗手做羹湯,搞得我都認不清楚你是我哥還是喬家的上門女婿。

  弟弟韓重陽的話在腦子繞呀繞,繞得韓重華頭暈腦脹,一時心熱的脫口而出,全無顧及其它。

  伹是話說出口他反而鬆了一口氣,這些話他早就想講了,在軍營待了十二年了,他最想做的不是升官發財,而是有老婆、孩子、熱炕頭,有妻有子,有一個亮著燈的家。

  他想要回家。

  「……我會當沒聽見你後面那一句話。」喬立春太受衝擊了,這話簡直叫人措手不及,他幾時對她起了那種心思?

  韓重華掀開能看向車內的簾子,目光深幽地與一雙剪水秋瞳對望,眼含笑意。

  「你不妨考慮考慮。」
  驟地,她雙頰發燙。「不考慮。」

  「過了這一村就沒這一個店了,仔細斟酌,要找不嫌棄你廚藝的男人可不多。」他是唯一的一個。

  「我可以請廚娘。」花點銀子就成。

  「連丈夫的貼身衣物也要假手他人?」你敢嗎?他挑釁的一笑,眼中露出男子的強勢。

  「你……韓重華你混蛋……」居然戳她痛處。

  「嗯!我也是這麼覺得。」他贊同的點頭。

  他的無恥讓喬立春徹底無語可說。

  「回春藥堂到了,你要我在這裡等你,還是一會兒你帶孩子到城裡逛逛,晚一點在城中橋邊碰面?」他說話的語氣就像個丈夫在叮嚀妻子,要她看顧好他們的孩子。

  「我現在不想見你。」尷尬。

  他頓了頓。「好,我明白了,你先去賣鹿茸,等我看好了鋪子再去城門口接你,別走太遠。」

  「……好。」

  喬立春帶著孩子走入藥堂,她仍感覺得到有道灼熱的目光盯著她背後,讓她感到一陣羞惱,不自覺心口發熱。  

        在藥堂裡待了約一刻,她取出用布包好的鹿茸直接和掌櫃的交易,兩人互有退讓的以七十八兩成交,也就是說一隻鹿茸是三十九兩,比鹿肉還值錢,她賣給村民的鹿肉才得銀二十兩。

  不過也差不多了,除卻鹿皮、鹿鞭不算,鹿鞭她畫夾泡酒了,光一頭雄鹿就讓她賺了快一百兩。

  等喬立春再走出回春藥堂時,停在門口的驢車已經不見了,她吁了口氣,不算是失望,但也有些張然,在她兩世為人前,還沒人敢明目張膽向她求親,她心有點慌。

  「娘,那裡有畫糖兒。」

  吃過畫糖兒的喬雅音眼露渴望的盯著對街的小攤子,一名頭髮花白的老者正煮著糖水畫糖。

  「好,娘給你買,伹不能吃太多,」

  偶爾為之尚可,若天天吃糖她就要擔心了。

  「嗯,只吃一個。」她可愛的一點頭。

  萬福縣的人口約三萬,是個還算繁榮的是城,縣令姓張,和土地爺爺同名同姓,叫張福德,他因名字有個福字才被派到萬福縣上任,身形略微發福,為人……不好也不壞。

  在他治下嘛,大案子沒有,但小打小鬧的事件倒是不少,善於搓湯圓的他是兩邊收銀子,再私下勸和,誰敢不聽勸就擺出官架子以勢壓人,看誰還敢在他的縣城裡鬧事。

  所以喬立春走在熱鬧的集市裡,吵吵鬧鬧的喧囂聲是有,可沒人大打出手,還買了不少鎮上沒瞧過的小東西,裁了幾匹布,小兒的啟蒙書,小巧精緻的珠花……東西多到她得買只蘿筐裝。

  人是鐵,飯是鋼,走久了也會累,看著一兒一女快走不動的樣子,喬立春就近挑了間飯館,讓孩子們吃頓好的。

  但是菜剛上不久她就後悔了,因為她瞧見渣夫……她的前夫也來了,雙手殷勤的扶著一名稍稍顯懷的少婦。

  這算不算冤家路窄?

  「你在這裡幹什麼?」

  因為喬立春母子三人就坐在飯館入口處,十分顯眼,喬立春能一眼瞥見錢平南,錢平南自然也看得見她。一見前妻居然面色紅潤的用膳,沒有一絲潦倒凄楚的模樣,他頓時大為不滿的出聲一喝,認為眼前的一大兩小太礙眼了。

  他不是不要自己的親生子,而是得看誰生的,如今他的新妻子有孕,那酷似前妻的一子一女自是越看越不合意。

  兩情正濃時看什麼都順眼,一旦情海生波,兩相決裂,那就憎之如敝屣。

  「吃飯。」

  他是傻了嗎?明擺的事何須再問。

  喬立春以看傻子的神情斜瞄對方一眼,好像他是影響食慾的髒物,看過之後便不再注視,轉頭為兒女添菜加湯。

  「我是問你為什麼在這裡?」錢平南氣急敗壞的揚高聲音,意思是這兒不是她這為夫所棄的下堂婦該來的地方。

  「吃飯不在飯館,難道要我上綢緞鋪子?」這人說話真滑稽,做生意的門開四方,有銀子就能入內。

  聽到她一反常態地跟他頂嘴,錢平南更加氣憤的漲紅臉。「我是說你怎麼會到縣城來,你不是滾回周家村了嗎?」

  「討生活。」大路朝天開,誰都走得了。

  「我給你的銀子還不夠你用?」省著點也能用上三、五年,鄉下地方哪需要用到那麼多銀子。

  「屋子損壞得嚴重,光是修繕就用去了不少銀兩,屋內的器皿、被褥長年不用也壞得差不多,大部分用具都得換新,還有木頭家俱也爛了底……」真當他給的銀子是聚寶盆嗎?哪有銀子生銀孫,孫再生孫,生生不息永遠也用不完的事:喬立春眼皮一垂,掩去眼底的嘲諷。

  「夠了,我不想再聽你的廢言,你立刻給我走,不許再出現在我附近三里。」她沒錢關他什麼事,他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她過得好與壞都與他無關。

  「三里以內?」她嗤哼。

  「你還不走——」他急著趕人,不想前妻與現今娘子碰個正著,他今時今日的功名全靠岳父提攜,萬一惹怒了岳父可就壞了。

  「我為什麼要走?」他真當他還是能對她耀武揚威的丈夫嗎?

  「你……」他氣到發抖的指頭幾乎要指到她鼻頭。

  素手一撥,撥開眼前的障礙物。「飯館是你開的嗎?」

  「……」當然不是,他哪來的本錢在是城開館子。

  「還是你在裡面有分子?」

  錢平南瞪大了雙眼,鼻孔呼呼噴氣。

  「還是你跟東家有一腿?」好南風也是美事一樁,文人雅事愛風流,醉臥膝上誰人知。

  「你在胡說什麼……」孩子都生了兩個,新妻肚子裡揣著一個,他怎麼可能喜歡男人!

  「既不是東家,又不摻分子,和飯館八竿子打不著關係,你和我都是客,哪有客人趕客人的道理,你以為你一個小小的秀才就能頂破天了嗎?率濱之土皆為皇王,難道你已經無法無天的當起土皇帝?」

  喬立春一針見血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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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21 10:09:38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教訓那對狗男女

  「相公,她是誰?」

  滿含妒意的嬌音令人起了雞皮疙瘩,雖是刻意放柔了的嬌嗲軟音,伹還是能聽出冷然和惡意。

  「她……呢,是無關緊要的人。」錢平南硬著頭皮無視看向他的兒子,小心的扶著嬌妻。

  「既然是沒關係的人何必和她多費口舌,我們自個兒找位置坐下就行,別被什麼來路不明的窮親戚給攀上。」瞧這一身的寒酸味,給她清恭桶都怕她手不乾凈。

  「還不是怕礙你的眼,你肚子裡正懷著我們錢家的寶貝心肝肉,我擔心有不好的事物衝撞你。」還不快走,真要我叫人趕人嗎?錢平南眼神惡毒的暗示前妻趕緊離開,別逼他動手,否則到時難看的就是她。

  被哄得開心的段錦如掩嘴咯咯笑,小臉嬌紅,一手放在小腹上,顯示她的嬌貴。

  「娘,爹為什麼說那個女人的肚子裡有寶貝心肝肉,寶貝兒不是我和哥哥嗎?」哥哥是寶哥兒,她是貝姐兒,合起來是寶貝兒,娘說的。

  為什麼會有兩個寶貝兒?

  「爹?!」

  面色一沉的段錦如倏地停下腳步,轉頭看向綠祆紅裙的小女娃,她眼中的訝異被冷意取代。

  兩個娃兒雖有七分肖似其母,伹也有一、兩處看得出是錢平南的影子,仔細一端詳不難看出他們是誰家的孩子。

  「娘子,你不是餓了嗎?快來入座,為夫的點了你最愛吃的菜色,趁熱吃才不會失味。」極力粉飾太平的錢平南趕緊招呼妻子坐下。

  他最怕的就是兩人碰了頭,還偏偏巧了,同時選中這間飯館,一前一後的入內,讓他想攔都攔不住。

  當初他想休掉元配的舉動就是對段錦如最大的誠意,好讓新婦一入門就成了正妻,雖然後來休書變成和離,妻子還是順利入門,後院一人獨大,再無其他人讓妻子看了心煩。

  沒想到天算、人算都不如神來一筆,該來的人都來了,堵得他一口心頭血都要往外嘔了。

  「不急,相公,你先來說說這是怎麼回事,為何有個孩子喊你爹?」他的孩子只能由她的肚皮生出來,誰都沒有資格搶走她兒子的位置。

  還沒出生,段錦如已認定腹中胎兒是男胎。

  「這……呃,她……她亂認的,胡亂喊爹,我沒見過她。」他矢口否認,不認親生女兒。

  「是這樣嗎?」她冷冷一笑。

  錢平南冷汗直冒,點頭點得急。

  「娘,他不是我爹嗎?」明明是爹呀!喬雅音一臉困惑。

        喬立春似笑非笑地睨視滿頭大汗的男人。「他說不是就不是,哪天死於非命了也用不著為他送終。」她還樂得女兒不認父親,省得日後有人跟她搶。

  「喔!」原來是她認錯人了。

  喬雅音有些失望,其實她想要有爹的疼愛,像隔壁的韓叔叔,會把她抱高高,摘花兒給她玩。

  「你說誰死於非命,有這麼詛咒親夫的嗎?」居然咒他死,這女人太惡毒了。

  「你是我丈夫嗎?」真可笑,都和離了還作春秋大夢,若他還是她夫婿,此時已是一杯黃土。殺人對她而言是探嚢取物,小菜一碟,戰鐵蘭殺過的人足以堆成一座山。

  「你……」錢平南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

  「相公,你有兩個妻子嗎?」當著她的面也敢和這個賤人眉來眼去,他還有把她放在眼裡嗎?  

  一聽見妻子軟綿綿的嬌聲,錢平南在心裡暗喊了聲糟,訕笑地回過頭來哄妻子。「我哪敢有二心,唯有你才是內心所繫,沒有你我有如行屍走肉,活著猶如已死。」

  喔!原來他是這麼哄女人,難怪有不少傻女人上當。喬立春在心頭同情,這年頭眼瞎心盲的還真不少。

  「那她到底是誰,我要聽實話。」她不允許一個可能的情敵存在,誰想跟她搶丈夫她就將誰挫骨揚灰。

  「這……」他遲疑了一下,耐不住妻子施壓的目光,終於吐實。「她是……她是喬立春,我的前妻。我們不相配,所以分開了,她哪及得上你的萬分之一,你是光芒萬丈的明珠,她是深埋地底的沙礫,跟你無法相提並談。」妻子能在功名上對他有所助益,前妻有什麼。

  真是沒志氣,這卑躬屈膝的吹捧叫人看了很不屑。喬立春在心裡不齒前夫的奴才行徑,他到宮裡當太監還比較合適,保准哄得娘娘們賞他一頂狗頭帽戴戴,獎勵他夠諂媚。

  「原來是那個賴著不走、要用銀子打發的下堂妻呀!今日終於得見廬山真面目,不過爾爾。」就這姿色也敢跟她鬥,早早下堂去才是好去處,省得自慚形穢,無顏見人。

  「爾爾也好過趕著搶別人丈夫的,敢問新少奶奶是嫁不出去嗎?連這貨色你也看得上眼,千催萬催地急著入門,讓人以為你等不及了。」

  喬立春意有所指地看向她微隆的肚皮,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是怎麼一回事。

  「你才是沒人要的棄婦,瘋狗似的見人就咬,我可是明媒正娶、八人抬的花轎抬進門的正妻。」段錦如氣呼呼的喘著氣,指尖掐著身邊的丫頭。

  「別動怒、別動怒,小心動了胎氣……」兒子乖,別鬧你娘,你要平平安安的出生,有爹娘寵你。錢平南喃喃低語著看著錢平南小心翼翼的護著新婦的肚子。

        喬立春不疾不徐的輕笑。「虧得令尊還是縣令,他沒教過你當朝律法嗎?頭婚才是元妻,為正室,和離過再娶是二婚,雖有正妻之名卻是個繼室,你永遠是當老二的命,不是大老婆。」
  「你……你說什麼……你竟敢……」竟敢當眾人面說出來!

  想她堂堂縣令之女居然屈居別人之下,這是她心中的痛,一個「繼」字帶給她不少屈辱,是以她最恨人提,不想這賤人還當眾提!可恨!

  「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和你爭正不正妻的位置,這男人是我不要的,讓給你吧!希望這個軟骨頭的二手貨你用得順心。」她才該感謝她肯接手,要不然她還沒法和離。

  想休了她?就憑這對姦夫淫婦也配?!

  「什麼二手貨,你在胡說什麼……」錢平南漲紅臉的大吼,他錢家不要的媳婦竟然敢大放厥詞。

  二手貨,二手貨,二手貨……蜂湧而來的嘲笑聲幾乎要將段錦如淹沒,她眼前一片黑,氣到一口氣按上不來。「她……摑嘴,我要她跪著磕一百個響頭跟我道歉!」

  「小姐……少奶奶,這裡不是咱們縣……」縣老爺的管轄,才能由著小姐任意妄為的整消人。丫頭的話才說了一半,正在氣頭上的段錦如反手給她一巴掌。

  「我叫你做就做,還敢有二話。」得罪她的人不會有好下場。

  「小姐……」丫頭眼眶含淚。

  「去!」

  「是。」

  名叫雀兒的丫頭長得嬌小,她一咬牙,揚起手就要朝喬立春落下。

  伹是她的手才剛一動,手腕內側忽地一痛,她慘叫一聲跌坐在她,捧著手直掉淚。

  「叫你打個人你給我坐在地上哭是什麼意思,我使喚不動你了嗎?」段錦如邊說邊往丫頭的臉面踢去,意在毀她容。

  「不是的,少奶奶,奴婢痛……」好痛,她的手是不是要斷了,連舉都舉不起來。

  「還敢躲,我讓你更痛……」一腳沒踢著的段錦如提腳再踢,全然未曾顧及她有孕的身子。

  倒是一旁的錢平南急得跳腳,亦步亦趨的守著妻子的肚子,唯恐她把自個兒的孩子折騰沒了。

  「娘子,孩子呀!你的心肝肉……」他看得膽顫心驚,妻子不是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嗎?怎麼會是這樣的母老虎,他……他是不是娶錯了,她有個長相一模一樣的雙生姊姝?

  說實在的,錢平南真被妻子的威猛嚇到了,他當初娶的是面色羞澀、眼兒含笑的官家千金,而非醋意橫生的潑婦。

  他卻不知道這才是段錦如的真性情,打小被親爹寵壞的小女兒性子習蠻任性,無理取鬧,只有別人讓她的份,沒有人敢和她爭奪,她想要的就要雙手捧到她面前,否則她就鬧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寧。

  一提到孩子,段錦如才稍稍壓下怒氣,纖白蔥指指向身後膀粗的婆子。「柳嬤嬤,你去。」

  柳嬤嬤年約四十齣頭,她是段錦如的奶娘,同時也是她院子裡的管事嬤嬤,整治起底下的丫頭頗有一套,段錦如今日的驕縱也有她一分功勞在,嬌慣她不遺餘力。

  「小姐放心,老奴一定讓她從今而後不敢再在你而前出現。」哼!不知死活的小賤人,她要打得她連爹娘都認不出來。

  有喬立春兩倍身軀大的柳嬤嬤往前一站,擺出要摑掌的架式,她當她還在段家的後院,一干丫頭見了她就渾身發顫,不敢動的站好,等她吸一口氣再把巴掌揮下。

  她氣勢十足,眼露凶光,兩隻眼睛瞪得老大,氣焰高漲的把人看成一捏就碎的小蟲子。

  「娘,我怕。」她的眼神好嚇人。喬雅音小臉一白地投入母親的懷抱,一旁的喬弘書也抿著雙唇,緊緊貼著母親。

  「不怕,娘在。」喬立春面對女兒的笑臉在看向柳嬤嬤時一變,冷厲寒霜頓時透眼而出。「你,嚇到我女兒了。」

  「我……」莫名的,柳嬤嬤身子一寒,往後退了兩步。「小賤人,休、休得無禮,你可知我家小姐是誰?」

  「王法之前,王孫貴族也得伏首認罪。」

        「放肆,我家小姐豈是你能造次……」啊!她的腳怎麼了,為什麼動不了,有……有妖法。

  柳嬤嬤就像被定住似,除了眼珠子和嘴巴還能動外,其它地方都像石化了一般,動彈不得。

  「柳嬤嬤,還不摑掌?」一個個都反了不成。

  柳嬤嬤一副快哭的模樣。「小姐,老奴不能動。」

  「你在說什麼瘋話,怎麼可能動不了……」她用力一推,柳嬤嬤頓時像一座石雕似的直直倒下。

  砰的一聲好大的落地聲,地面揚起一層肉眼可見的灰塵,柳嬤嬤的兩管鼻血往下流。

  偏偏她還擦不得,因為她不能動。

  「你對柳嬤嬤做了什麼?」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面對段錦如的指責,喬立春沒事人般拍拍兒女的頭。「我好端端地坐在這裡,一動也沒動,你哪隻眼睛看我動了手腳。也許是缺德事做多了,人家找上門來也不一定呢,我看哪,少走夜路,人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

  「你……」她竟敢這麼說。

  喬立春碰也不碰朝她伸指的段錦如,僅用筷子將她礙事的手指頭挪開。「我們還沒吃飽呢!這一桌飯菜值一兩銀子,不吃會暴殄天物,遭天打雷劈。」

  「大膽!沒人敢這麼對我。」好個喬立春,她與她誓不兩立。

  「你不當我是人不就得了。」她是鬼魂,一個叫戰鐵蘭的孤魂野鬼,死後魂歸異軀,獲得重生。

  此話一出,二樓的雅座忽然爆出笑聲。

  她說她不是人很好笑嗎?

  喬立春杏眸一斜的往上一睨,但隔著竹簾的雅座什麼也看不著,只隱約瞧出是幾名男子的身影。

  「娘子,你懷著孩子別跟她計較,瞧她這身布裙荊釵的模樣,相信沒多少好日子可過,我們就等著看她落魄,潦倒街頭,過得連乞丐也不如。」

  渣夫!對前妻這般刻薄,她倒要看他有什麼下場。喬立春懶得理會這對噁心人的夫妻,她小聲地哄著女兒吃飽,將菜夾到兒子碗裡,餓著別人也不能餓到自己。

  「哼!她也就吃剩菜剩飯的命,生的兒子將來只能挑糞,女兒為奴為婢……嚇!你……你想幹什麼……」

  這……這是刀?!

  喬立春指頭靈活的耍弄剛在市集買的純銀匕首。「你說我可以,伹是說我的兒女,說一句我往你臉上劃一刀。」

  「你、你敢……」段錦如嚇得嘴唇抖顫。  

  「身為孩子的娘,我沒什麼不敢,還有,我記得你入門不到一個半月,這顯懷也太明顯了,看起來像三個月大的肚子……」她話留一半,予人想像的空間。

  「我吃得多,胖了。」她慌亂的掩飾。

         她笑著收起銀晃晃的匕首。「是胖了,還是有難言之隱呢?要不找個大夫診治診治,也許長了惡物。」

  「找、找什麼大夫,你才長了惡物,我好得很,就是心寬體胖。」她一再強調是發福,不住拉緊衣衫摭掩。

  「誰要找大夫,我就是大夫,有誰生病了嗎?」一名高大俊逸的男子走進飯館來,笑臉溫和。

  咦!怎麼是他。二樓雅座裡的男子發出訝異聲。

  「韓叔叔,我怕,有壞人。」看到熟人,喬雅音三步並兩步的跑向來者,好看的眼兒掛著淚珠。

  韓重華腰一彎,抱起奔向他的小人兒。「不怕,不怕,韓叔叔保護你,把壞人都趕走」

  「嗯!不怕,貝姐兒勇敢。」說不怕的喬雅音把男子抱得死緊,小小的肩頭上下抽動。

  其實她還是很害怕,故意裝勇敢,可在娘面前不能怕,娘會很心疼。

  可是一看到像爹一樣的韓叔叔,她心中覺得找到依靠了,忍不住就想靠過去,多一個人來保護她和哥哥還有娘,讓壞人不要欺負他們,大吼大叫地讓她好懼怕。

  在看到喬雅音緊緊環抱韓重華的那一刻,喬立春發現她做得還不夠,孩子是需要能頂住天的爹,她一心要孩子過得更好,於是努力改善他們的生活,可在他們心中還不如一個午後的陪伴。

  也許她沒有撕心裂骨的陣痛過,感受不到母子連心,在她前一段人生歷練中只帶過兵,沒帶過孩子,這麼小的娃兒她還是有點力不從心,老把他們當下手下的小兵。

  「你在幹什麼,誰准你抱她。」一看到親生女兒親親熱熱地投入別的男子臂彎,滿臉羞惱的錢平南不快地一吼。

  「噓!小聲點,別嚇到孩子,瞧你一臉凶神惡煞的,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來討債。」韓重華語氣輕柔如三月春風,大掌輕輕拍著懷中小人兒的背。

  「嚇到她又干你何事,那是我……別人家的小孩,你一個不知打哪冒出的傢伙,少用你的髒手碰她。」沒有他的允許,錢家的孩子怎麼能不認生父,轉投他人懷抱。

  女兒剛出生時,他也疼愛過她一陣,想著給她攢嫁妝,日後讓她風光的嫁出去,只是……錢平南忍不住看了新妻子一眼,目光落在她微隆的肚子上,人的心是偏的,一碗水無法端平,得了美玉就得捨棄花開正艷的海棠,孩子倒是成了其次。

  韓重華的眼神謙和。「我說過了,我是大夫,為人看診治病,不是什麼不知來路的傢伙,你們誰若有身子不適儘管來找我。」

  「我們不需要大夫,你走,把孩子放下,少多管閒事。」什麼大夫,分明是小白臉,長成這樣的男人只會招蜂引蝶。

  此時的錢平南一肚子酸氣,認為一心求和離的妻子是勾搭上別的男人,難怪下堂後不吵不鬧的,原來有人等著她。

  他被「妻子」讓人搶了的不甘蒙蔽了雙眼,渾然忘卻是他一逼再逼,逼得前妻無路可走,棄病中的前妻於不顧,這才狠狠地逼死她,他卻過來認為前妻不貞,紅杏出牆。

  有因才有果,他先貪慕富貴翻臉無情,而後才有前妻的冷漠相待,若無一個段錦如,夫妻倆豈會勞燕分飛。

  「我管的不是閒事,而是家事。」韓重華笑笑地走到低眉垂視的女子身側,伸手攬住她細肩,兩人之間夾著一個板著小臉的喬弘書。

  就像是一家四口,他們並立在一起的感覺很是溫馨,看得被排擠在外的錢平南氣憤不平,那是他的妻子和孩子,幾時成了別人的?!

  「你……你們……你水性楊花……」憋得臉色發紫,他只能從齒縫間吐出這一句。

  「水性楊花又沒有賴上你,你逃過戴綠帽的羞辱,不過新少奶奶可說不定,瞧那肚子不只一個半月吧!你得查查她有沒有婚前失貞,硬是把別人的種賴到你身上,讓你替人養孩子,畢竟王八滿街爬,不差你一個。」

  喬立春一說完便起身帶著孩子離開,巧施計謀的在生性多疑的錢平南心中種下懷疑的種子,他想讓她難過,她又何必讓他好過,鹿死誰手各憑本事,她可不是站著挨打不還手的人,誰想折她的腰她就先把誰的腰打斷。

*             *             *

  「看到了沒?」

  二樓雅座,一名錦衣男子一口含住自帶的梨花白,慢慢地任由酒氣沁鼻再咽下,神色愜意。

  「看到什麼?」

  他只看到一場好戲。

  另一名穿得很風騷的紅衣男子坐姿不正,斜倚著扶手,看向窗外飛過的野鴿。

  「那個女人。」

  「如何?」他對帶著孩子的女人感興「你沒瞧見她那一手嗎?」簡直叫人嘆為觀止。

  「哪一手?」他目光迷離,像是在困惑。

  「悄然無聲的取過小女兒頭上的珠花,扳下上頭的小珠子彈向丫頭和婆子,讓她們近不了身。」在樓上的他們看得一清二楚,底下的一舉一動盡入目中。

  「你覺得有趣?」他冷冷一瞥。

  「你不認為嗎?」錦衣男子反問。

  「我只感到一絲困惑。」百思不得其解。

  「困惑?」呿!這是什麼回答。

  「你沒發覺她的手法似曾相識嗎?」

  他看過某人使過,超乎神技的精準。

  當時那人為了「勸服」他,直接以花生米彈向他雙腿,為此他的兩條腿麻了一整天,連路也不能走。

  「怎麼,遇到熟人了?」他取笑。

       「你不問她像誰嗎?」他笑得詭異。

  錦衣男子一臉慵懶的睨視。「誰?」

  「戰鐵蘭。」

  「戰鐵蘭?!」他倏地坐直,目露精芒。

  「她的神情、她的氣度、她的口吻,連她倨傲睨人的眼神都有七成像。」唯一不像的是太過收斂,少了他所知的張揚跋扈、不可一世,她一向以戰家鐵軍為傲,巾幗英雄男兒。

  「戰鐵蘭不是戰死沙晏山谷了?」人死得透了,是他親自棺殮,皇上下旨追封英武大將軍,正一品。

  與其父齊名。

  「你以為是戰死?」他冷笑。

  「難道不是?」他挑眉。

  紅衣男子呵呵的低笑。「你看過她身上的傷嗎?是從後背往前透胸貫穿,她的親信女兵滿臉悲憤的泣不成聲,說將軍是被人害死的。」雖沒點明是何人,但可以推測是誰下的手。

  可惜那個人也沒有得到任何好處,反而處處受到打壓,他原本屬意的領軍之位被橫空奪走,誰也沒想到一紙聖旨,東北軍的軍權全部轉移由雍王接手,成為皇家軍隊。

  雍王是皇上第四子,年少有為,年僅二十四。

  「她是被自己人所害?」錦衣男子震驚不已。

  他但笑不答,仰著頭讓另一名面色漠然的黑衣男子為他倒酒,接回原先的話題。「更有趣的是,樓下那個女人居然跟那廝走在一塊。」

  聞言,錦衣男子笑意蕩漾。「那廝叫韓重華,他救過你的命。」

  「呸!不過在我身上劃個刀口子,硬逼著我吞難以下咽的苦汁,折騰了我七天七夜,這條命閻王不收倒差點被他收去。」不負冷血軍醫稱謂,眼中只有病人,沒有貴賤。

  「那是因為你中毒了。」危在旦夕。

  「死不了。」他無所謂的搖手。

  「沒他你就死定了。」他不知道當初的情形有多兇險,一度救不回來,那附骨的毒太過惡毒。

  「死了也好,和戰將軍作伴。」那女人,不該死。

  驀地,他眼眶一澀,進了異物般的難受。再也看不到她了……那個一身戰甲,騎在馬背上揮舞紅纓搶的身影,她飛揚的笑聲始終意氣風發,宛若一抹艷陽。

  心,緊縮著,思念著逝去的人。

*             *             *

  面上小有惱色的喬立春,她目光如炬的瞪著某人的後腦杓,惱他自作主張。

  「你還沒吃飽?」帶著笑意的韓重華未回頭,逗弄著咯咯笑的女娃兒。

  「少顧左右而言他,你做了什麼心知肚明,挑明了就沒意思。」在飯館她氣都氣飽了,哪還記得才吃幾口。

  他低笑。「我是出自一片好意,讓你早下決心,你也看見那對男女的態度了,日後絕對不會少找你麻煩,他們要是發起狠來對你下毒手,暗箭防不勝防。」  

 「所以你成了我的退路?」不嫁他為妻她就有應付不完的煩心事,一個善妒、一個爛心爛肺,好一對下作的狗男女。

  喬立春想起錢氏夫妻,他們是她最大的困擾。

  聞言,他笑得更大聲。「別想得太慘,怎麼不說珠聯壁合,天作良緣呢!我們的緣分早就註定,不然怎會做鄰居?」

  從小到大,一牆之隔,他還帶著她玩耍過,上樹捉鳥、下水撈魚、看同一本書,同一位夫子啟蒙,而後各自又有了不一樣際遇,然後再碰面,他們已非當年的童稚無知。

  第一眼初見,楚楚可憐,令他心生憐憫;第一次再見,他心有不捨,興起想好好照顧她的念頭,慢慢地那分心情變了味,他有些心動,想把她納入臂彎中細心呵護。

  她沒好氣的一橫目。「你會不會想太多了,我還沒決定,你這人太好險了,不太妥當。」

  「怎麼不說我心細如髮,為人寬厚,見佳人有難挺身而起,以螳螂擋車之勢力保風中小花。」他不承認卑劣,只是審時度勢,看到有漏子就鑽,趁機正名。

  韓重華那伸手一攬肩,一切的撲朔迷離就清明了,他讓人清楚地明白到他們就是一對,他是她的男人,難怪錢平南要氣急敗壞了,上竄下跳的直跳腳,他不要的下堂婦依然是他兒子女兒的娘,怎麼能不要臉的搭上別的男人,讓他顏面大失、頭頂發綠的眼見前婦另覓歸宿。

  這是男人的面子問題,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跟了別人。

  「你也知道自己是螳螂,還跳出來找死,錢少奶奶是縣令千金,官官相護,她爹若和本地縣官連成一氣,你的醫館還開不開?或是之後擺著凶臉的衙役一天三次來查案,是你也吃不消。」被人盯著什麼也幹不了。

  「我不是有你嗎?請個山神娘娘來坐鎮,牛鬼蛇神不敢靠近一步。」他打趣她一身殺獸的凶戾氣比衙役還厲害。

  喬立春臉一紅的輕啐。「少拿我來消遣,我還想多打幾頭野獸,給我家貝姐兒添妝。」姑娘家的嫁妝要從小準備起。

  「娘——」一聽到自己的名字,小臉紅撲撲的喬雅音軟軟地喊娘,喊得人心口軟成一團泥。

  「餓不餓?」這丫頭傻乎乎的。

         她摸了摸肚子,想了一下。「餓。」

  「本來想帶你和哥哥吃點好的,沒想到遇到掃興事……」好好的一桌菜沒吃幾口,想來真可惜。

  「春兒,前面有個麵攤,我們讓老闆下碗餃子麵吧!」韓重華雙目含笑的回頭一刻。

  「誰准你喊我的名字,還有,放手。」喬立春小聲的喝斥,想抽回突被大手握住的小手。

  「不放。」他得意的嘴角微揚。

  「韓重華……」你是徹頭徹尾的無賴。

  嘴角上揚,一口白牙閃閃。「去掉姓氏我會更滿意。」

  「你……無恥。」她氣得想咬人。

  「不無恥娶不到老婆呀!我都高齡二十五了,再不娶就成了白髮蒼蒼的老頭。」他做出老態輕咳的樣子。

  想他滿頭白髮的模樣,她沒忍住,噗嗤一笑。「活該你老而無妻,油嘴滑舌的,誰敢嫁。」

  「你怎知我油嘴滑舌,想嘗一嘗?」他擠眉弄眼。

  見他乍然靠過來的放大臉龐,心慌的喬立春往後一閃。「別鬧了,再鬧我翻臉了。」

  「唉!錯過機會了,你可別輾轉難眠,心心念念求之不得……你知道兩家的圍牆不高,你喊一聲我就翻牆過去。」偷情呀!沒嘗過的滋味,肯定樂在其中。

  「我剛買了一把短刃,尚未見血,你要不要試試鋒不鋒利?」他越說越露骨了,只差沒往她被窩鑽。

  老男人的臉皮,厚不可鑽。

  韓重華悶笑地加重握她手的力道。「最毒婦人心。」

  「不夠毒還不讓人生吞活剝了。」她指的是錢氏夫妻,若她不硬氣,今兒的虧就吃定了。

  聞言,他目光一冷。「不會了,我不會讓人動你一根寒毛,要讓人無聲無息的消失並不難,我是大夫,懂毒。」

  毒殺。

  聽著耳邊男人的聲音,喬立春的心頭一暖。「吃麵吧!說那麼多廢話幹什麼。」

  「好,吃麵。」他滿臉笑的抱著「女兒」、牽著「妻子」、帶著「兒子」朝路邊的麵攤走去,找著位置一一入座。

  說是餃子麵,其實就是餛飩麵,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說法,麵攤老闆很快地上了三碗熱騰騰的湯麵。

  照例地,要了只小碗,將其中一碗餃子麵分成兩碗,放在兩個孩子面前。

  只不過以往做這事的是喬立春,如今換成眼神溫柔的韓重華,他細心的捲起麵條吹涼,喂向張開的小嘴。

  「你不必這樣……」他做得太多了。

  「我樂意。」他一口一口的餵食,在喬雅音吞咽時再換回筷子,大口地吸吞眼前的湯麵。

  喬立春動容地將吃不完的餛飽夾到他碗裡,惹得他側目一視,眸光更柔。

  她臉紅道:「別誤會,我是投桃報李。」

  「沒誤會,我很喜歡。」他笑得很歡,顯見心情非常偷悅。

  去他的喜歡,當他一樹桃花滿街走,人見人愛嗎?喬立春在心裡腹誹,櫻唇卻不自覺上揚。

  一家「四口」安靜進食,歲月靜好。

  驀地……「爹,還要。」喬雅音一聲嬌軟嗓音,兩個大人都頓住,神色複雜的看向一臉純真的小女娃,內心翻騰不已。

  「好,爹喂你。」眼眶一熱的韓重華夾起麵條再輕吹幾口,麵涼了才讓孩子入口。

  「……你為什麼喊韓叔叔爹。」她年紀雖小,但不致於認不出親爹,剛才還見過。

  「因為他很疼我呀!對我好的才是我爹。」喬雅音咧開小米牙,衝著感動莫名的男人直笑。

  「對,我是她爹,你少阻止我們父女親密呢!」軟呼呼的小女兒,他的,誰也不能跟他搶。

  父愛泛濫的韓重華雙眼柔得能滴出水來,彷彿世上的奇珍異寶都不如喬雅音一絲頭髮貴重。

  看到女兒恢復光釆的笑臉,喬立春既感傷又鼻酸,感覺好不容易擁有的女兒被人搶走。

  「寶哥兒,你呢?」

  喝著湯的喬弘書眉頭一皺,他抬頭看了娘一眼,又瞧著咯咯笑的妹妹,勉為其難的一點頭。「反正我欠一個爹。」

  什麼叫他欠一個爹,難道他想有很多的爹嗎?喬立春的眼角抽了一下。「你不想原來的爹?」

  孩子對父親都有一份孺慕之情。

  「他,不好。」喬弘書小臉一黯,低頭喝湯。

  誰不喜歡父親,喬弘書亦然,在段錦如沒出現前,他是錢家最受寵的嫡長孫,人人都寵著他、讓著他,疼他如寶。

  可是錢平南的冷漠無情打破了他對父親的尊崇,他親眼目睹父親對母親的傷害,以及不要他們的堅決,毫不留情的將母子三人趕出家門,不聞不問的任他們自生自滅。

  父親的影像在他腦中漸漸淡去,另一個人的身影則越來越強大的進入,兩道影子交迭著,最後韓重華強悍的勝出。

  他不見得有像妹妹那麼喜歡韓叔叔,但是他希望家裡有個比他更高更壯的男人,能保護他娘和妹妹,他力量太小了。

  「人品呀!真是無可比擬,孩子們眼實,春兒,你幾時要嫁給我。」他得找媒人,淮備聘禮。

  喬立春雙頰發燙的啐了一口。「等你墓草長得比我高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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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21 10:10:0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置座宅邱當新家

  「……兩千兩?!就這間破宅子也敢喊出頂破天的高價,你當我們是鄉下來的泥腿子不識貨嗎?想生坑我們……」

  「這位夫人話就說錯了,本人介紹的絕對價錢公道,要知道在如今的縣城裡買座宅子有多難,你看前面可以開鋪子,後頭有能住人的院子,院子中間還有一口井,不用跟人買水喝,兩千兩真的很便宜了,買到是你賺到……」

  「這宅子死過人吧!」一針見血。

  房牙子頓時臉漲紅,目光閃爍,張口欲言又梗住,訕訕然的摸頭又撓耳,想著怎麼把宅子賣出去。

  「一千兩。」

  聞言,他抽了口氣。「你這是殺豬剝兩次皮,不給我賺頭呀!姑奶奶,小的給你跪下了。」

  「死了人,晦氣,我肯出價是看我們一家住處沒著落,這才勉強住住凶宅,總好過在外頭風吹雨淋。」喬立春努了努下顎,指向她「可憐的」一家人,男的沒用、小的年幼。  

  很是愜意的韓重華撩起袍子,帶著孩子們坐在屋前的石階上,一人一根糖葫蘆舔得樂不思蜀。

  「什……什麼凶宅,不過死了一對老夫婦而已,而且還是一前一後,相隔七年才死的,哪來的凶氣。」是這家的兒子不爭氣,經商敗了不少銀子,這才舉家搬回老家,託他把宅子給賣了。

  「是病死的啊……」她一副這樣問題更大的樣子。

  「人老了難免多病。」誰不生病,老人家身體差,一生病就好不了,拖了三、五年便兩腳一蹬走了。

  喬立春眼神詭譎的壓低聲音。「你不覺得陰氣有點重嗎?」

  她剛一說完,一陣冷風拂過房牙子的後頸,他不自覺的打了個冷顫,頓感陰氣森森。

  「你……你胡說什麼。」

  人是容易動搖的,沒人提醒前,什麼都不覺得,何況朗朗晴空之下豈有鬼崇流竄,他進進出出好幾回了都沒有事。

  可被喬立春這麼一說,他頓時感到不自在,明明是窗潔幾明,他也能看成鬼影幢幢,陰風陣陣,不見光的暗處似有瑩瑩綠光盯著他後背,令人毛骨悚然。

  「不瞞你說,我打小就能瞧見東西,我娘一度還想把我送進道觀當個小道姑。」她說得煞有其事。

  「你……你看見什麼?」他領子一縮,覺得一股寒氣從底透入身體,一直往腦門衝。

  喬立春佯裝往井邊的老槐樹樹下一瞧。「這家的老太太入殮時是不是穿了一身棗紅色的碎花小襖。」

  他一聽,驚得臉色發白了。「你瞧見了?!」

  「她坐在藤凳上繡花呢!衝著你咧開鮮紅大嘴笑著,看來她挺中意你的,老宅子裡的生活太寂寞了……」言下之意是想找他作伴。

  房牙子跳起來往外跑了幾步,面色驚恐。「你……你再添一些,我就吃點虧賣給你。」

  嚇!這人死了魂不滅,存心嚇死人呀!老太太,你趕快去投胎,別守著宅子,你的兒孫都走了。

  「我要有錢幹麼買一座鬧鬼的宅子,還不如去熱鬧的地段挑一間,這也是逼不得已才退而求其次地與鬼同住……」她說得很大聲,大門敞開,連門外行人都能聽見。

  「哎呀,你行行好,輕點聲,什麼鬧鬼的,沒這回事,你看走眼了,別瞎說。」真讓她嚷得眾所皆知,這宅子也甭賣了,保准賠本,誰敢住進有鬼的宅子。

  「那你敢不敢住在這裡面一夜?」她在試他的膽子,況且扮扮鬼也不難,一根繩子綁塊白布,飛過去就成了。

  「這……」他遲疑了。

  誰不怕鬼,是人都怕。

  「啊!老太爺也來了,還拄著手杖呢!他站在老太太身側正朝著你招手,你要不要過去聽他說什麼……」她裝神丟鬼地把房牙子嚇個半死,面上全然沒有一絲作假。

  「一千五百兩。」不二價。

  「一千兩。」喬立春喊價。

  他哀嚎。「我說姑奶奶呀!你讓不讓人活,我上有老下有小,我還要養家活口呢!」

  「我比你更慘,我得養丈夫還有兩個孩子,你瞧還是個傻的,我的命得多苦。」喬立春暗使了眼神,叫孩子身邊的男人笑。

  不明就裡的韓重華聽不到兩人在說什麼,一見「老婆大人」朝他拋媚眼,不由自主的笑起來。

  他是大事底定了,有老婆暖炕頭了,才打從心底發出真心的微笑,但是笑得太開心了,加上有人的攛掇,看起來還真有幾分傻氣,房牙子看了直搖頭,連連嘆氣。

  長得人模人樣的,怎麼會是個傻子。不過人若不傻哪會坐在地上,和兩個不到五歲的孩子玩在一起。

  「再加一點吧!夫人,總不能讓我倒貼吧!」添個兩、三百兩給他當跑腿費,他老丈人下個月要做壽呢。

  「賣不出去賠得更多,若人打聽到這宅子有古怪,白送人家都不要。」她瞧中的是鬧中取靜,一邊靠街,一邊緊鄰大戶人家的後院,前頭開鋪子,後頭住人,兩相便利。

  「你就不怕?」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我天生八字重。」前世道山寺的明光大師的確說她煞氣重,恐活不過而立之年,父母緣不深,無子無嗣。

  「八字重?」他不太相信。

  「因為八字重才嫁不出去呀!沒人敢娶,只好招贅,男人都怕被我剋死了。」

  為了殺價,喬立春不惜抹黑自己。

  「那是贅婿?」他指了指傻子夫婿。

  「不是傻了肯入贅嗎?我也不想以後沒人養老送終。」她說得好不可憐,全是無奈之舉。

  「你辛苦了。」當女人不容易呀!

  「那價錢方面……」給點同情價。

  他一咬牙。「降兩百兩。」

  「哎!你這不是要我命嗎?談不下去了,我們回鄉下買地蓋屋去,起碼能省些銀子買十來畝土地種地……」她佯稱太貴了買不起,轉身就要走人。

  「一千兩。」肉疼呀!他一急就突然喊出來。

  「一千兩?」她不信的回問。

  房牙子都快淚水奪眶,哭給她看了。

  「你在割我的肉呀!這麼好的宅子居然賣這麼低的價錢,宅子有靈也會哭。」

  「那也是鬧鬼鬧的……」

  沒等喬立春說完,他連忙搖手。「賣了,賣了,只要你拿得出一千兩銀子就賣給你。」

  「好,那就到衙門辦過戶吧,左轉出去過三條街就是縣衙。」很近,不到一刻鐘的路程。

  為免夜長夢多,喬立春一口氣給辦了,捧著熱騰騰的房地契,她自個兒都覺得很不可思議,居然成了。

  末了,她還賞了房牙子五兩銀子,聊勝於無的房牙子喜孜孜的道謝,比賺到五百兩還開懷,他本來以為是做白工。

  「為何他看我的眼神有點奇怪?」像是同情,又有點可惜,好似想揉揉他的頭,但是見他長得高而作罷。韓重華一臉不解。

  喬立春笑意一閃的瞥了他一眼。「那是你長得好看。」

  「就這樣?」為什麼他覺得大有古怪。

  「不然你想他看中你,想招你當女婿?」這才是想多了,沒事找事。

  不過這位房牙子倒是個好人,三兩句就被她糊弄住,信以為真地將手中的宅子趕緊脫手,讓她白撿了一個便宜。

  這年頭人人心中有鬼,談鬼色變,一提到這話題,十個有九個拔腿就跑,一個嚇到腿軟跑不動,兩千兩的宅子狠砍了一半以一千兩成交,這也是拜鬼所賜。

  「不了,我名草有主。」韓重華笑著走近,不規矩的大手摸上她柔若無骨的纖腰,輕輕一攬。

  「八字還沒一撇呢!把爪子拿開。」她身子一扭,擺脫他的手。

  他不在意的露齒一笑,「春兒,挑在本月二十七日成不,那是吉日。」他想快快把人娶進門,當他名正言順的妻子。

  不到十日了……「不行,太趕了,田裡的麥子還沒收,我得再想一想,終身大事攸關一生……」

  韓重華倏地將人壓在門板上,重重一吻。「我不負你,此生只有你一人,你是我的。」

  「你……孩子在……」她雙頰紅得像晚霞,熱得可以打個蛋花煮湯了。

  「孩子們累了,睡在驢車上。」他剛看過了,用小被子蓋著,兩人都睡得很熟,無憂無慮。

  一座新買的宅子前,一輛驢子拖車就停在門口,脾氣暴躁的公驢低頭吃草,門半掩。

  「你走開,不許壓著我,貝姐兒喊你爹不代表我同意你當我夫婿,你這人太不老實了。」外表溫文儒雅,秀逸清俊,內在狡猾無比,表裡不一得非常徹底。

  韓重華撫著她絲緞般的青絲低笑。「老實人娶不到老婆,我不想當一輩子的王老五,咬被輕泣。」

  「還咬被輕泣呢!不是我還有別人……」他不可能一直不娶,有合適的人還是會喜結白首。

  「不,我就認定你,除了你,誰也入不了我的眼。」要是他肯將就,當年就娶了大涼國的明鏡公主。

  大涼國原與本朝為敵,打了三年仗才伏首稱臣,每年進貢二十萬兩黃金、一千壇美酒、五千匹純種駿馬以及十車寶石,從此諦結邦交,互簽不侵犯明約,成為盟邦。

  明鏡公主是大涼國王最寵愛的女兒,為月貴妃所生,停戰後她私自帶了侍女到兩國邊境遊玩,不慎被一條有毒的腹蝣蛇咬中小腿,當下面色發黑,性命垂危。

  當時韓重華正好到附近採集藥草,見狀便先放血再以針灸引毒,最後敷上袪毒藥草救了她一命。  

  毒一清的明鏡公主一眼就愛上眉目俊朗的韓重華,嚷著要嫁他為妻,可是他沒接受,只推說家中早有妻小。

  那時的明鏡公主很固執,糾纏了他一段時日,企圖以自身美色令他改變念頭,不堪其擾的韓重華只好改弦易轍,暗施計謀讓明鏡公主成了和親公主,擇期嫁入皇家。

  不過明鏡公主至今還不肯嫁,只等韓重華回心轉意,人就在京城的鴻臚寺,一直以為韓重華尚在軍中。

  「你不在意我嫁過一次?」她是二嫁之身,很少有男人不介意此事,她還生過兩個孩子。

  「我只在意你最後嫁的不是我,」他也不曉得為何執著於她,只要見了她,他就克制不住想擁她入懷。

  「我曾是別人的妻子。」她並非清白之身。

  韓重華笑著以指輕撫她粉嫩唇瓣。「但你以後只會是我的妻子,生不同時死同衾,你是韓喬氏。」

  她一失笑。「這麼快就想讓我冠上你的姓呀。」

  「因為我不想把你讓給別人,答應我,春兒,做我的妻子,我會一直對你好,好到你捨不得和我分離。」唯有娶進門他才能安心,錢家那對夫妻看來心術不正,他得提防有人暗中壞事。

  喬立春水眸閃閃,漾著柔意。「這月底太趕了,至少也要到十二月中旬,不過臘八一過還要把年節的禮數置辦起來,真是太多事情得忙了……」

  「你點頭了?」他忽地有被金子砸到頭的狂喜。

  「你這傻子」傻得讓人想笑喬立春伸指在他胸口戳了一下,他才如夢初醒的抱緊她,又啃又吻地把她的唇蹂躪一番。「春兒,春兒,我很是歡喜,你要嫁給我了,我不是一個人,我有家了。」

  有妻有子,一個布滿歡笑的家園,他的人生圓滿了。

  家……她多久沒想起這個字眼了,自從她的將軍爹過世,她就沒有家了。「傻瓜。」

  「和你一起變傻也不錯。」多智多慮。

  「對了,房地契你收好,上頭是你的名字,以後這宅子你就能拿來開醫館,找幾個木工釘架子隔出裡外,一個看診的小裡間,外頭是捉藥的櫃檯,僱幾個懂行的捉藥,先把名聲打起來,等生意有所好轉再多請兩個坐堂大夫……」

  聽著耳邊的絮絮輕語,韓重華一臉滿足地將契紙推回去,「男主外女主內,內院的事由你打理。」

  「我們尚未成親……」他就這般信任她?

  「我已當你是我的妻子。」他的就是她的,夫妻本一體。

  再多的話也抵不過這一句,她剛硬的將軍心為之鬆動。喬立春主動的偎向他,雙手往他脖上一環。「你吃大虧了,我不賢良也不會女紅,你娶了廢物妻子註定吃苦。」

  「但你會打獵。」他不得不承認她的身手比他好。

  秀眉一挑,她好笑的一揚唇,「你讓我繼續上山?」

  「不行,嫁給我是享福來著,怎能讓你冒著危險到山裡。」娘子是娶來疼的,哪能幹男人的粗活。

  喬立春笑著把契紙收入懷中。「走了啦,咱們趕一趕,天黑前到家,別在路上耽擱了。」

  他一頷首,牽著她的手走出宅子,大門掛上鎖。「你到底是怎麼跟房牙子打交道,為什麼他爽快地一千兩賣給你?」

  他周旋了好久也只從兩千兩百兩降到兩千兩,再往下壓價就不行了,且對方見他中意就一直吊他胃口,咬牙不退讓。

  原本他以為最少也要一千五百兩,加上鋪子的裝修和藥材的成本,沒兩千五百兩是拿不下,如今倒是省了不少,他可以進些較昂貴且稀少的藥材,打響醫館的名號。

  「鬧鬼。」

  「鬧鬼?」韓重華一訝。

  「我跟他說宅子有鬼,他若不賣我也賣不出去,不如趁著有人要趕緊脫手,不然一旦傳揚出來,賣十兩銀子也沒有人多看一眼。」其實她打探過了,一千兩還有賺頭,附近差不多大小的宅子八百兩就能買下了,只是這裡多了口井,而且院子夠大能用來曬藥。

  「這種鬼話他也信?」他為之失笑。

  「疑心生暗鬼,沒鬼也能捉出幾隻,這年頭誰沒幹過幾件缺德的糟心事。」

  人不想則已,越想越心慌,假也當真,自己嚇自己。

  韓重華滿眼溫柔的看著他心悅的女子。「幸好找了你來看宅子,不然這宅子還說不下來。」

  本來是想讓她看看喜不喜歡,一旦鋪子開張了,少不得得搬到縣城裡,二進的院子有七、八間屋子,她中意了才好再談價錢,多花一點銀子也值得。

  沒想到她比想像中精明,一把將他推開,讓他帶著孩子一邊涼快去,她明快果決的用不到半個時辰就把宅子拿下,還砍了一半銀子,讓他驚得說不出話來,目瞪口呆。

        「那是你和宅子有緣。」註定該是他的。

  「春兒,說錯了,是宅子和我們有緣,我們要在這裡養兒育女,多生幾個孩子。」他迫不及待想實現做人的過程。

  韓重華身子一熱,氣血往下衝。

  「誰跟你生孩子,怕是生出和你一樣傻的傻子。」她羞紅著臉,口不對心的橫眉一睇。

  「傻子也好,我一樣疼 」

  「大、大哥?!」

  正在扶心上人上驢車,身後傳來女子遲疑的輕喚聲,認為她認錯人的韓重華回過頭,雖眼前的婦人讓他有種面熟感,但他再三打量還是認不出此人是誰,她看來快三十了。

  二十五歲的他不可能是三旬婦人的大哥。

  「你是大哥吧!我是金桂,你的大妹韓金桂。」婦人激動的揮著手,眼中含著淚光。

  金桂?韓金桂……「你是桂姐兒?!」怎麼會是她?!

  「大哥變了很多,我都快認不出你了,要不是聽大伯說你回來了,我還不敢上前相認。」他長高了,像個男人。

  「你為什麼老了這麼多,簡直是……」當他大姊綽綽有餘,臉上的細紋如魚網,一條又一條。

  韓金桂訕笑的摸摸臘黃又刮手的臉,眼露生活的不如意。「孩子生多了,老得快……」

  兄妹重逢理應是件歡喜的事,迫不及待的想一聊別離的過往和惆悵,思鄉的悲喜與憶及兒時,感懷樹欲靜而風不止的悲涼,一別多年,爹娘都不在,想孝順也無從孝順起。

  可韓金桂卻像倒豆子似的拉著大哥的手不放,不斷地送訴她這幾年過得多悲苦,娘死父亡,無良大伯為了霸佔二房家產,狠心地早早將她嫁人,以十兩聘金賣給大牛庄的牛二,從此不聞不問,不管她死活。

  一說到牛二,她又哭得更凄楚了,說牛二如何的不學無術、遊手好閒,整天只會打老婆、罵小孩,不肯幹活養家,她又要下田又要奉養公婆,家務全由她一手包。

  然後哭著說她有五個孩子,前兩個沒養活夭折了,最大的孩子五歲,前年滑過胎,身子骨一直不好,養了許久才稍微好一點,如今她又有身孕了,想到城裡找份活來做。日子快過不下去了,無米下鍋。

  光是她為媳的凄苦就足足哭訴了一個多時辰,哭聲尖銳得把孩子都吵醒了,最後韓重華給了她十兩銀子,她不滿意但仍勉強接受的拿走銀兩,還揚言有困難再找上大哥。

  言下之意是有賴上他的意圖,想從他那兒多挖點銀子,要親大哥養她一家子,日後多有往來,多得到好處。

*             *             *

  「大哥,你怎麼還不睡,又想爬牆去偷看立春姐是不是。」大哥那點心思呀!連他都瞞不過。

  「胡說什麼,我是正人君子,豈會幹肖小行徑。」他很想,但嘴上矢口否認,孤枕難眠的日子真難熬。

  想起隔壁小娘子的一顰一笑,韓重華心頭熱了起來,忍不住想笑。

  「正人君子就不是男人嗎?想女人是人之常情,像大伯就常背著人找上鎮裡的李寡婦……」他看過一回,大白天也摸進屋幹那檔事,一完事後提著褲腰帶,狀似無事地走出來。

  「大伯的事別往外提,我們也少與他往來,立身處事要心正,不行歪路,我們的事做好就好。」大伯的貪婪終食惡果,不知節制的得寸進尺,他的報應還在後頭。  

       「我曉得了,大哥,我絕對不會向別人說,大伯心再黑也是姓韓。」他們的長輩。

  大伯終究是大伯,親源斷不了。「對了,金桂找過你嗎?你們之間還有沒有走動。」

  「金桂……哦,大哥說的是大姊是吧!我知知道她嫁到大牛庄,伹她很少來找我,兩三年才見一次面,因為我沒錢。」大伯從來不給他工錢,只管他早晚兩頓飽飯。

  「她向你借錢?」韓重華目光一利。

  「是呀!她總是說她沒錢,快活不下去了,讓我給她幾兩銀子買口糧,可是我一文錢也沒有,她就罵我沒用,說什麼娘家兄弟不能靠,然後又是撒潑又是哭鬧的向大伯要錢,大伯被她吵得不勝其煩便給她十斤白麵,一把銅板,當是打發乞丐地打發她……」

  每次他見了都覺得大姊很可憐,想幫幫她,可他身無分文幫不上忙,還常常餓肚子,他們姊弟都過得很慘。

  「牛二是個什麼樣的人?」大牛庄離縣城近,伹離周家村很遠,用走的起碼要走上一天。

  韓重陽想了一下。「他是泥水匠,偶爾會去幫人家蓋房子,但是他嗜酒,一拿到工錢就去買酒喝,一喝酒就發酒瘋,誰勸他他就揍誰,脾氣很糟糕。」

  他對這個姊夫了解不深,前後見不到五次面,關於大姊夫的傳聞都是聽來的,除了愛喝酒的毛病改不掉外,大致上還好,聽說不飲酒時還挺疼孩子的,還帶孩子們去捉蝦、撈魚,田裡逮田鼠加菜,和孩子樂成一團。

  可是酒癮一犯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大聲嚷嚷吵個不休,不給酒喝就鬧、砸東西,其至動手打人,連他爹娘都挨過拳頭,更別提同床共枕的妻子,韓金桂是被打得最慘的一個。

  「為什麼不和離?」好過和個酒鬼過一生。

  「大哥,你站著不知腰疼,大姊和離了要吃什麼,她沒娘家可回又無兄弟幫襯,何況還有三個孩子,待在牛家起碼有幾畝田,收了糧就有飯吃。」離開牛家就會餓死。

  「現在她有娘家了,家裡也有空屋,帶孩子回來我來養。」他還養得起幾張嘴。

  聞言的韓重陽只有苦笑。「間題是大姊離不開姊夫,她總說一夜夫妻百日恩,她看開了,也認命了,丈夫再怎麼說也是她孩子的爹,湊合著也是過一生,而且……」

  「而且什麼?」還有後言?

  「你不曉得姊夫那個人,他雖對大姊不好卻看得很緊,一回到家沒看到她就找,找不到就鬧,若是咱們收留了大姊和孩子們,只怕姊夫會乾脆搬到咱們家,賴吃賴喝還鬧得家宅不寧。」那人一發起瘋來就不管不顧。

  姊夫去大伯家鬧過一回,那時他嚇得不敢探頭出來看,一個人躲在柴房裡,後來大伯請來衙役才把姊夫架走。

  可鋪子裡很多東西都被砸壞了,地上一片凌亂,他們收拾了好幾天才勉強能重新上架,賠了不少銀子。

  「你是說他還敢來家裡鬧事?」看來這牛二打小就沒人管朿,才養出他不知死話的性子。

  「沒喝酒就不敢,黃湯一入肚便是莊上一霸。」偏偏他醉的時候比清醒的時候多,一般人家都不想他對上。
  韓重華右手摸著左手拇指,目色沉鬱。「我了解了,桂姐兒本身也沒有和離意願,她甘願忍受拳打腳踢的日子。」

  人若不想跳出泥淖,甘於沉溺,旁人說再多也無益。

  看到兄長面上的失望,韓重陽忍不住為大姊說一句話。「大哥,不是每個女人都像立春姊那般悍而無畏,她敢逼錢家和離、帶走孩子,還以女獵戶自居的狩獵養家,她所做的事很多女人都做不到,你不能以她的標準來要求大姊。」

  立春姊很厲害,幾百斤的山豬也能拖下來,若換成是他,只怕抱得動四、五十斤的而已。

  「她是為母則強。」韓重華偏心地為喬立春說話。

  「再強也不能用一根削尖的木棍插進雄鹿的眉心吧!鹿跑跳得多快呀,以人的速度根本追不上,可立春姊能無聲無息的靠近,迅雷不及掩耳的擲出木根,那力道得有多大,相信大哥你也不成吧!」他試過,伹最多十尺遠,動作遲緩又吃力,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那也是被逼出來的,人被逼急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那隻能說她潛力無限,天無絕人之路。

  聽他一味的偏袒,韓重陽調皮的眨眼。「立春姊是大哥心中的第一人,誰也比不上。」

  他偏心偏得太明顯了。

  「知道就好。」他不否認,有意讓弟弟知曉他心慕何人。

  沒料到他回答直接,愣了一下的韓重陽好不訝異。「大哥,你不會真對立春姊有……有……」有意思吧!他說不出口這幾個字。

  「我要娶她。」提到隔壁的小娘子,韓重華面上一柔,深邃的眸光中透出熠熠星輝,亮得驚人。

  「可是她和離過。」以大哥的條件能娶到更好的。

  「你不想要她當你大嫂嗎?」他看中的是她的人,而非曾經的過往,人都有無可奈何的時候。

  這話把韓重陽問倒了,他也很矛盾,本想要個賢良溫婉的大嫂,一手包辦大小家務,可又覺得立春姊很不錯,好相處又會打獵,家裡的肉多到吃不完。

  「我已經向她求親了,不日你就會有個大嫂了。」兩家合一家省得跑來跑去,中間這道矮牆也可以拆了。

  韓重陽一怔,隨即憨笑的撓頭。「大哥喜歡就好,只要給我飯吃,我不想再回大伯那兒了。」

  誰當大嫂有什麼關係,管他一日三頓飽飯就成。

  韓重華笑著揉亂他的髮,因為頓頓吃得飽,原本瘦小的弟弟抽個子了,身子骨也長得健壯,面頰上有肉了。「大哥回來了,以後不會再叫你受委屈,這些日子你先學辨藥,等醫館生意穩定下來,採購藥材一事就要託付你了。」他將會忙得走不開。

  韓重陽訝然,不太自信的苦著臉。「大哥,我行嗎?我識的字不多,怕是好心做壞事。」

  韓重陽啟蒙晚,他剛學字不久韓父就過世了,然後韓大伯藉口代弟撫育侄子便把人帶走,而後他就像個小童工在韓大伯家幹活,從早忙到晚,根本沒機會碰到書冊。

  如今他識字是韓重華回來後開始教他,他學得很慢,很多字常常記不住,要重複一遍又一遍才記得牢。

  「所以我才選在明年三月開館,讓你有多點時間學習,你是我弟弟,我不把你帶起來怎麼對得住死去的爹娘。」他們家就只剩兄弟倆了,再不抱成團就散成沙了。

       「大哥,我會努力的。」絕不辜負他的期望。

  他一笑,語氣一換。「不過你可以跟你的小侄子一起描紅,寶哥兒的字比你端正多了。」

  韓重華取笑弟弟還不如一個四歲的孩子,再不用心真要從描紅學起,當個啟蒙期孩童。

  面一赧,他滿臉通紅。「大哥,我先支睡了,你繼續賞月……真是的,我有那麼差嗎?只是字體潦草了些……」

  自知羞恥的韓重陽落荒而逃,在更多的嘲笑聲發出前趕緊開溜,他在認字方面真的比喬弘書差……一點點。

  八月中秋過後是重陽,重陽一過是十月,到了十月末至十一月中旬,地裡的麥子也差不多熟了。

  若依韓重華的意思,十月二十七就能成親了,可是新娘子喬立春卻惦念著幾畝地的收成,從城裡回來的第三天便日日往田裡跑,看麥子熟了沒,一見人家開始收割了,她也趕忙向周嬸家借鐮刀,下地勤收穫。

  見狀的韓家兄弟也去幫忙,三人都是生手,人家割完麥子在院子曬了,他們也才割了一半,幾畝地花了幾日才收完,然後是曬麥、收倉,取一部分麥子去殼輾成粉,用在日常,其他就放入糧房裡,有需要再取出。

  這一忙就忙到十一月底,婚期遲遲沒定下。

  喬立春自行開墾的兩畝荒地也要收成了,因為地不肥長得不太好,所以她也沒有再上山,自個兒慢慢地收拾,因此韓重華還有得等,他望月興嘆,想著哪一天才能抱老婆上炕。

  「哎呀!我的腰……」

  「春兒?」

  月色中,一道駝背的身影緩緩移動。

  「是我,別喊。」她的腰快不是自己的了。

  「怎麼了,哪裡撞到了?」關心則亂,想都沒想的韓重華翻過牆,一把抱起腰挺不直的女人。

        「別碰我的腰,又酸又疼……」難受!

        「你做了什麼事?」他一手伸向她後腰,時輕時重的揉按。

  「對,就是那裡……唉!痛,輕點……我看豌豆熟了便想一口氣收了,誰知一直彎著腰,等收完了,我的腰也僵硬了,揉了老半天不見好轉。」明明不累人,可是折騰人,一瓣瓣豆莢得把腰彎很低才能採收。

  她以為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至少比操練還簡單,幾個時辰的馬步都蹲了,幾百斤豆莢還難得到她?

  可她忘了喬立舂的身子骨差,她也不是地裡的一把好手,收成作物對她而言是初次嘗試,她能知道摘豆莢就不錯了,豈能和種了幾十年地的老莊稼一較高下。

  這叫不自量力,吃到苦頭了。

  「不是說放著等我有空再去幫把手嗎?你怎麼老是不聽話,一天不逞強就活不下去是不是?」韓重華口頭責怪著,但心裡萬分不捨,隔著衣服不住的替她揉捏,活絡筋脈,讓僵化的後腰放軟。

  「我想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動一動,反正也沒多少。哪知看著地不大,耗時卻很久。」一度她以為摘不完了。

  「這會兒忙完了,我們可以成親了吧!」再拖下去真要沒完沒了了,何時才能枕畔多一抹馨香呢?

  「快過年了成什麼親,忙都忙不過來,還是等年後……」哪有人大過年的成親,還不讓人笑話她很急。

  他忽地面一凶的貼近。「年後更沒空閒,要拜年、要走春、喝春酒,二月二龍抬頭後鋪子要裝修,接著進藥材、醫館開張,你說抽得出哪一日拜堂?」

  「這……」他說得不無道理,只有年前這幾日比較不忙。

  「你嫁也是嫁,不嫁也是嫁,就選在小年夜這一天,夫為天,不得有異議,我決定就好。」再讓他等就等出火了。

  面對他的佯怒,喬立春好笑的皓腕一伸環向他頸背。「都聽你的總成了吧,火氣別太大。」

  「難得看你這麼溫順。」韓重華將頭埋在她耳後:細聞她幽然體香,但手按著按著就由衫子下擺探入。

  「我一向溫良謙恭,你不知道嗎?」她眉桃,很挑釁。

  他笑著吻住她的朱紅小口。「我只知道要堵住你嘴巴的最好方式是吻你,溫良謙恭留著唬人。」一說完,他又封唇。

  月兒悄悄,掛在樹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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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21 10:10:1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再見故人起疑心

  「喬家丫頭,聽說你又要嫁啦?」

  是的,二嫁。

  剛和離不久的喬立春不到半年又要嫁人了,嫁的還是隔壁的韓大夫,此事讓人口不到五百人的周家村瞬間沸騰了。

  大家震驚她怎麼嫁得那麼好,一個被夫家捨棄又帶著兩個孩子的下堂婦,憑什麼運氣好到逆天?

  其實韓重華剛帶弟弟回到村裡時,就被好幾戶人家的閨女給盯上了,雖然他年紀大了些,可樣貌佳、學識好,又是有禮謙遜的大夫,聽說還要在縣城開醫館,這樣的好夫婿上哪找,自然想快快定下來。

  這些姑娘臉皮薄,想著韓家人回村沒多久,至少要等他們安頓了才好開口,大家有志一同的想等到年後。

  誰知這一矜持就被人捷足先登了,還是最不可能嫁人的喬立春,這叫她們情何以堪,只能淚灑衣襟。

  羨慕嫉妒恨一湧上心頭,關於兩人有噯昧私情,甚至是私通的流言便風一般的流傳開、把喬立春形容成蕩婦、勾搭男人的狐狸精,一天沒有男人就活不下去。

  外頭傳得風風雨雨,喬立春安之泰然,不動如山,她唯一苦惱的是如何做嫁衣。

  「別碰,周嬸,我手痛。」她滿是針孔的十指血跡斑斑,再這麼下去十根手指頭都要扎爛了。

  急匆匆趕來的周嬸神色慌張,一見到喬立春就捉起她的手,唯恐她急著嫁人會錯嫁,哪曉得會碰著她的傷口。

  「怎麼了,扭了手還是折了……啊!你跟針線有仇呀!為什麼弄成這樣子?」一見她手指上的小紅孔便知是針戳出來的,一點一點的紅十分悚目驚心。

  面上一紅的喬立春羞愧的低下頭。「縫嫁衣。」

  「幾片布也能弄成這樣?」滿是鮮紅的血。

  「我不會縫。」她老實說。

  「你不會?!」她重重抽口氣。

  「病了一場,女紅、刺繡全忘了,我作了一個夢,夢中有個白鬍子老翁往我眉心一點,說:『你命不該絕,當個女獵戶吧!有了一身氣力就不會再受人欺負。』,然後我就醒了。」她編得荒唐,可是居然有人信。

  周嬸寬慰的一點頭。「原來如此,難怪你以前連隻雞都不敢殺,這次回來卻心性大變,連狼都敢殺,原來是神仙點化,要惜福呀!」

  「老神仙對我好,給了我一些又收回一些,人不能太貪心,有謀生技能我就很高興了。可是如今一碰到這嫁衣我就頭大,明明縫的時候很正,拿起來一看線竟是歪的。」太難為了,她寧可上山打頭熊都比較簡單。

  「哎呀!別縫了,我讓菊芳給你做,趕一趕三天就好了,反正她也要繡嫁衣。」一起做不礙事。

  「菊芳妹妹說了人家?」喬立春替鄰家妹子歡喜。

  「鎮上米鋪老張家的兒子,今年十六,我想先定下,明年八月再送嫁。」不到一年了,辛苦養大的女兒就要變成別人家的。

  「恭喜了周嬸,多個女婿來孝敬你。」菊芳妹妹嫁得好,周嬸也能安心了,為人父母者早盼晚盼,就盼著這一天。

  周嬸笑得闔不攏嘴,卻又故作不在意。「不敢指望,小倆口和和美美的我就舒心了,來年生個白胖孫子讓我抱抱。」

  「你家大兒呢?何時請喝喜酒。」周大都十七了,比她小三歲,她都兩個孩子的娘了,他還沒當爹。

  喬立春想起另一個想當爹的男人,心裡一陣發軟,他對寶哥兒、貝姐兒有如親生,兩孩子都改口喊爹了。

  「哎呀!另一件煩心事,別提了。對了,只顧著說話,都忘了你要再嫁,你要嫁給誰呀?周嬸我聽得很胡塗。」有人說是西村的王麻子,又說南林村的李拐子,連死了三個老婆的張闊嘴也在其中,莫非一女配三男?

  她含笑地指指東邊。「韓家。」

  「韓大夫?」周嬸大笑著拍大腿。「早說嘛!嚇了我一跳,還以為你眼睛沒睜大隨便一點,只想給孩子找個爹,若是韓家老大就妥當了,天作之合,當初我就看好你跟他……」

  再沒有比知根知底的再好了,打小就認識,兩家也走得近,親爹親娘都不在了,還近在緊鄰,大夥都瞧得見,有個鍋碗碰撞的大家也幫得上忙,歡歡喜喜結個親最相配。

  雖然沒有親族幫襯,又各有負累,不過小倆口合得來最重要,都是好相處的人,不會惡言相向。

  原本周嬸還很擔心,怕又是錢平南那樣的讀書人,薄倖又負心,為攀權附貴竟把嫡妻掃地出門,一對可愛又乖巧的稚子也不要,只想著自己,不顧他人死活的自私鬼。

  還好喬立春選的是韓家小子,這下她真的可以放心了,交給他還有什麼不放心,一看就知是疼老婆的人。

  「周嬸,我們打算在小年夜把事給辦了,那天要請你過來幫個忙,像是桌椅呀、上菜什麼的,總要有個人呼前喊後招呼,我和韓大哥辦不來。」他們當天是新郎、新娘,總不好出面招呼客人。

  嫁衣的事解決了,喬立春心裡頓時輕鬆許多,雖是二嫁,伹她可是頭一回上花轎,還真有點心中不太踏實。她就這樣把自己嫁出去了嗎?她不斷自問。

  不過以她和韓家目前的情形,不嫁似乎有些糟糕,韓重華老是當喬家是自個兒家的進進出出,時日久了,難免有不好的話傳出,打擾她想要的平靜,還不如兩家並一家,堵住別人的嘴。

  「成,那天也沒什麼事,我就過來幫忙,祭祖的供品有菊芳姊妹準備,我不操心。」

  「那我就先向周嬸道個謝,要麻煩你了。」兩個小的也要找人看著,免得當日沒人理會。

  「哪裡哪裡,周嬸樂意得很,這是一樁喜事,我來沾沾喜是好事,看我家那幾個能不能找到一門好婚事。」盼星星、盼月亮,也就盼著兒女爭氣,成家立業生個崽。

  鄉下人家求得不多,吃得飽、吃得暖和、有田耕、有間屋子住,再求個風調雨順、外頭不打仗,這也就夠了。  

  「對了,你們決定辦幾桌、請什麼人,哪家的師傅弄席面?我得合計合計才不會出紕漏,雖是二婚也不能馬虎啊。」周嬸比新人還熱衷,問個不停。

  「韓大哥請了鎮上酒樓的師傅,二兩一桌的席面,約辦個五、六桌吧。周嬸也曉得我們雖是周家村的人,可是都離開好些年了,以前的交情也生疏了,所以就請當時我剛回來時幫我整理屋子和幾個走得較近的人,稍微熱鬧辦一下就好。」隆重但不鋪張,過個場表示她已是韓家媳即可。

  「我知道了,你是怕人來鬧場,還有不熟的人裝熟來打秋風,放心,我曉得,會幫你盯場。」村子裡貪小便宜的人可不少,拎兩顆雞蛋一把蔥就帶一家老少來海吃一頓。

  「周嬸真好,就跟我親娘一樣,要是沒有你我該怎麼辦。」她肯定忙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暈頭轉向。

  周嬸難為情的紅了臉,「說什麼傻話,你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我也當閨女來疼,若是你娘還在的話……啊,不提了,提來傷心,人都歿了好些年……」

  「是呀,人都歿了,過兩日我再去祭拜,告訴他們我要嫁了……」那是喬立春的爹娘,她會代為上香。

  「出來個人,跟你們打聽個人。」

  正當喬立春想著要置辦什麼供品時,門外傳來無禮的沉厚男聲,不想理會的她當沒聽見,以為沒人回應,外頭的人自會離去。寡婦門前是非多,二嫁娘亦然,她不自找麻煩,可是沒想到外面的人瞧見門是虛掩的,居然自個兒推門而人,毫無入侵者的心虛,好像一扇門本就擋不住他們似的,大刺刺的如入無人之地。

  「我們沒有惡意,只是來找人的。」

  個頭甚高的玄衣男子腰間配著長鞭,往院子一站。

  人都進來了,喬立春想裝看不見也不行,她娟秀的面容閃過一絲惱色。「找誰,報上名來,認識的給你指路,不認識的請你快走,我家沒男人,不方便留客。」

  這聲音,這口氣……很熟。黑衣男子身後的紅衣男子神態張狂的走上前。「小娘子出來說話,我才好說個清楚。」

  「不必,我在屋內你也聽得見,男女大防得謹守。」當是他家丫鬟嗎?想使喚就使喚。

  「小娘子不出來,哥哥我就進去了,若是發生什麼事可別怨。」還沒人敢拒絕他,小村姑膽子真大。

  喬立春一聽,整張臉都黑了,哪來的惡霸竟敢強闖民屋。「你給我站住,不許動,再動打殘你雙腿。」

  「好呀!我正想讓人抬,雙腳走路太累人……嚇!你真逞凶……」一隻茶杯從屋內丟出來,差點砸中紅衣男子引以為傲的俊顏,他身側的玄衣男子抽劍一揮,免去他毀容的危險。

  茶杯落在地,整整齊齊的一分為二。

  「你們才是惡徒,敢在我家院子拔劍……咦!慕容春秋?」喬立春氣得起身出屋,但看到來人不禁吃了一驚。

  怎麼會是他,他不是遠在西南?!

  乍聽自己的名字被一名村婦掛在口中,長得妖媚的紅衣男子眼眸一瞇。「你知道我是誰?」

  「什麼……啊!你說啥,我聽不懂,鬼才知道你是誰。」從震驚中回過神的喬立春立即裝出一副無知的模樣。

  「你剛喊出我的名字,本人正是慕容春秋。」他目光凌厲,大冬天的還搖著繪有桃花春渡的扇子。

  「有嗎?你聽錯了。」她裝傻。

  「本人的耳力是一等一的靈敏,三裡外有人說我的壞話也聽得一清二楚。」刁民,還敢狡辯。

  「那是你病了出現幻覺,有病趕快醫,別死在我家,我一個婦道人家搬不動一具屍體。」喬立春很後悔為何要一時衝動從屋子衝出來想罵人,方才不打照面就好了。

  眼前的三名男子她都認識,而且頗有交情。

  帶刀的玄衣男子叫沈默言,御前三品侍衛,但配屬於雍王府,是雍王的貼身侍衛,武功高強,劍法一流,當今能敵過他的人不多,為人嚴謹話不多,雍王在哪他便在哪。

  那不用說,一身貴氣的錦衣男子便是皇上最看重的雍王,也是繼承大統呼聲最高的人,皇上有意立他為太子。

  而紅衣男子她熟得不能再熟了——應該說戰鐵蘭和他熟得像仇人,對他的性子和嗜好都瞭若指掌。

  此人是慕容春秋,當朝丞相嫡長子,為人放蕩不羈,不愛受拘束,放著京城的高官厚祿不要,跑到西南邊陲當默默無聞的軍師,為駐紮當地的定遠將軍出策謀劃。

  戰鐵蘭和慕容春秋熟起來那年,正是戰大將軍戰死沙揚的時候。當時的東北軍,團亂,群龍無首,導致連連敗戰,丟城失守。

  景仰戰天鷹為人的慕容春秋便遠從西南趕到東北,為戰鐵蘭平息已散的軍心,幫她走出喪父的傷痛,並推舉她為東北將領,接下父親的位置,重整了戰家鐵軍的軍容。

  有幾個月戰鐵蘭和慕容春秋幾乎是形影不離,一度被誤認為是一對兒。

  只是那時候戰鐵蘭有婚約在身,守完三年孝便要成婚,兩人之間像哥兒們擦不出火花,最後不了了之。

  而後數年常有魚雁往返,伹見面的機會不多,因為他們都很忙,不可能往來頻繁。

  不過最主要是避免君王猜忌,一個是西南的軍師,掌握西南軍軍情;一個是東北軍的女將軍,麾下將士數十萬,兩大軍種佔據本朝軍隊三分之二,萬一聯合興兵造反,那便是所向披靡,朝廷無人能擋。

  「趙四,你聽見了沒,居然有人捨得讓我死,我這般驚才絕艷的風流人物誰不往我身邊靠,就她巴不得咒我死。」慕容春秋妖艷的桃花眼中迸出無比的興光。

  自從戰鐵蘭死後,這是他第一次對女人感到興趣,想貓捉老鼠似的耍玩,再弄死她。

  行四的雍王趙琳琅,露出輕笑。「那你就去死一死吧!反正你也活夠本了,我會把你的靈柩送回京。」舉手之勞不用客氣。

  聞言,他蓮花指一伸。「你這沒良心的,利用完我就想把我一腳踢開,本人做鬼也纏著你,纏到地老天荒。」

  趙琳琅假意打了個哆嗦。「我不好龍陽之癖。」

  「死相,我的身心都給了你,臨到頭來你還翻臉無情。」要不是他特意陪他走這一趟,他能順利接下東北軍權?

  一旁的沈默言如同一座山,半絲表情也沒有,他早已見慣了兩人相處情景,對他們的胡鬧習以為常。

  「那是因為我只喜歡女人,對你這種妖孽不感興趣。」這院子倒是有趣,尋常人曬的是衣服、菜乾,這兒掛的一排排全是肉乾,有兔子、狐狸、獐子、野雁和狼肉……不是沒男人嗎?哪來這麼多野味。

  「啊!我受傷了,滿身瘡疤……」他哪是妖孽,分明是禍水,天生來禍害別人,叫人生不如死。

  「你們是戲子嗎?我們不看戲,趁天色還早趕緊走,入鎮找個大夫瞧病。」喬立春急著送走瘟神,不想她穩定下來的生活又生變故,慕容春秋絕對是要命的攪禍精。

  要讓黃鼠狼不吃雞嗎?

  不可能。

  叫人寒到心窗發涼的笑聲幽幽響起。

  「小娘子好生有趣,就算跟我們演場戲也樂在其中。」

  「我不會演戲。」這死慕容沒事找事,盯上她了不成。

  慕容春秋媚眼一送,輕輕挑眉。「說,你為什麼知道哥哥是誰,說了哥哥就不殺你。」

  喬立春心想,憑他還殺不了她,不過若多了個帶刀侍衛就不一定,幸好沈默言一向只聽雍王命令,從不多管閒事。

  「你們不是說找人嗎?找什麼人,是住在村裡的嗎?你們說了我可能認識。」喬立春壓根不理他,徑自問話。

  「你……」竟然敢不把他當一回事。

  「韓軍醫。」趙琳琅早一步出聲,一手按住慕容春秋青筋暴起的手臂,要他稍安勿跺,別自亂陣腳。

  她想了一下,「沒這個人,只有一位韓大夫。」

  喬立春不曉得韓重華是從西南軍退下來的,只知他醫術不錯,能救人,是個尚可一提的大夫。

  「我們找的就是韓大夫……」真會躲,躲到這種窮鄉僻壤,讓他們一陣好找。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

  熟人相見,分外……眼紅。

  「說人人到,說鬼鬼現身,才說到你呢!眼睛一眨便在眼前。」趙琳琅大步的朝背著藥筐的男人走去。  

        韓重華錯身,往內一走,避開他落下的重掌。「我辭官了,別再來找我,大門在後,請便。」

  「就當來見老朋友不成嗎?只是敘個舊。」這人的防心也太重了,真當傷兵沒有他就救不話嗎?

  韓重華一頓,勉為其難給個好臉色。「進來喝杯茶吧。」

  「這是你家?」他一副一家之主的樣子。

  「差不多。」成親之後便不分彼此。

  什麼叫差不多,這裡是她家,不是他家,他也太理所當然了,這下引狼入室禍害她。氣悶在心的喬立春很想趕人,但是看見趙琳琅若有所思的瞥了她一眼,她頓時決定以不變應萬變,靜觀其變。這一群人都是大尾巴狼呀!個個狡獪無比又才智過人,她一個人是鬥不過他們的,只能暫避其鋒。

  「嘖!堂堂三品醫官就只請杯茶,未免太寒酸了。」見不慣韓重華無事一身輕的慕容春秋酸言直冒。

  「你是醫官?!」喬立春訝然。

  居然醫官能做到三品?本朝太醫院的院判也只是從三品。

  「資歷混久了自會陞官,春兒,我在軍營待了十二年。」整整十二年,他最精釆的年華就耗在那個死寂的地方。

  「你……你是哪一軍?」肯定不是東北軍,不然她鐵定見過他,在每天都有人死去的戰場,軍醫是唯一的救命菩薩。

  「西南軍,金狼軍營。」西南最剽悍的軍種。

  「金狼軍營?!」喬立春愕然。

  西南軍、西北軍、東北軍,三軍號稱本朝最強的軍隊,他們像一頭臥地而眠的巨龍,堅定而無畏的捍衛疆土。

  西南軍有堅不可破的金狼軍,能守能攻,快速敏捷,能深入沼澤地帶攻破隱藏其中的敵軍,由定遠將軍簫正贊帶領,狼入敵境英勇撕咬,快、准、狠的一咬致命。

  西北軍有一支破軍兵團,那是可怕的存在,他們潛入無聲,殺人於無形,擅長查探、潛入、偷襲,一被他們盯上就逃不掉,非要血染大地方肯罷休,是誅殺部隊。

  東北軍以戰家鐵軍為主,擁有鐵血般意志,鐵一樣的堅硬,所到之處有如一塊鐵板,戰無不勝的往前推進,將敵人阻隔在邊疆之外,不得踏入城池一步,儼然護牆。

  喬立春聽過金狼軍,也想去見識見識,看看和她的戰家軍一比誰強誰弱,但她一直忙於軍務,無暇分心。

  始料未及,她的未來夫婿居然來自金狼軍,雖然只是一名軍醫,但是受人推崇,畢竟一名醫官要混到三品,不說要醫術過人,還要懂得做人,方能使人對他崇敬有加。

  「說吧,你們來找我幹什麼?」無事不登三寶殿。

  「不能來找你坐看雲起時,聊聊過往風光嗎?」冷冷一哼的慕容春秋坐沒坐姿,扯下掛在牆上的狼皮當被蓋。

  「我們還沒老到需要閒話當年。」他的鬼話只能拿來騙騙三歲孩童。

  「人未老,心已老,成了吧。我現在看什麼都不順眼,你最好別惹我。」否則他火起來就咬死他。

  「慕容軍師何曾看誰順眼過,向來桀整不馴的你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我行我素慣了。」他想做什麼就做,從不管別人怎麼想,個性和天一樣陰晴不定。

  「喔!別說,還真有人入他貴眼,可惜……」那人福薄,承受不起他的看重,芳魂已杳。

  「趙四,你舌頭太長了,別以為你貴為皇子我就不敢動你。」話太多的人會遭人恨,趙琳琅是皇貴妃所出,皇貴妃姓慕容,是慕容春秋的親姑姑,他和趙琳琅是表兄弟,兩人自小就打鬧在一塊,感情如兄弟,因此他才肆無忌憚不把趙琳琅當王爺看待。

  「我說你也該寬寬心了,那人都死了好幾個月了,身體也腐爛見骨了,你還念念不忘幹什麼。」人還活著時為什麼不做點什麼,等死了再來緬懷,怨怪自己不用心。

  慕容春秋澀笑。「我只是沒料到她會比我早死。」

  那朵鐵鑄的蘭花向來強悍,一長槍能挑落幾十名敵軍,策馬一縱直入敵人心口,一記回馬搶打得敵人落花流水。

  不想她張狂如烈火的笑容猶在腦中,人卻不在了,誰能料到她會死得那麼無聲無息,一支穿胸的箭就要了她的性命。

  他去送她的時候,她就靜靜地躺在棺木內,除了面色蒼白了些,艷色無雙的嬌顏一如往昔,美得令人驚艷。

  是的,戰鐵蘭很美,她是東北第一美人,杏目柳眉,櫻紅小口,瓊鼻挺俏,目含秋水,不論東北的寒風多冷冽也半點摧殘不了她的冰肌玉膚,雪嫩透白得宛如白玉雕成。

  可是她卻有和外表完全不符的戰鬥力,一柄戰家槍耍得虎虎生風,腳一踏地入地三分,目光清澈而冷厲,帶起兵來毫不遜色,讓戰家鐵軍聲名遠播。

  「戰場上的事本來就難預料,誰都要做好必死的準備,不是說不想死就不會死,閻王來催魂,豈能不走。」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人的際遇無從選擇。

  「但,為什麼是她?」她是最不該死的人。

  為了國家大義,她連終身大事都耽誤了,死後卻孤零零的。

  「因為她再不死,朝廷也容不下她。」趙琳琅說了句沒有人願意承認的實話,也叫人心寒。

  以女子之身掌握數十萬兵權,這叫坐在上位的哪能安心,而且也叫朝堂上眾多男子顏面無光,她越強,立下的戰功越多,朝中攻訐的聲浪便越高,意指牝雞司晨她搶去太多人的光芒了,也令他們失去往上爬的機會,且戰鐵蘭一日不倒,戰家鐵軍就無法收歸為皇家所有。

  因此她的死是很多人樂見其成的,除了少部分親近的人會為她傷心難過外,更多的人是慶幸她終於倒了,空出的位置有如一塊肥肉,人人爭搶。

  聽了這話,慕容春秋狠狠一瞪。 「最是無情帝王家,等你坐上那個位置,我絕不再幫你,封我當個逍遙王吧!」

  「言之過早。」趙琳琅苦笑。

  「還早?東北軍權都落入你手中了,還有我們西南軍的安持,加上西北羅護的破軍兵團,你手上有近百萬雄兵,朝中還有誰能與你為敵。」中宮無所出,皇貴妃之子為尊,皇上也屬意趙琳琅為繼承者,這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你擁有東北軍權?!」怎麼可能。

  正從屋外走進的喬立春剛好聽見這一句。

  「拿個酒慢吞吞的,想饞死你家爺嗎?」女人就是不中用,做起事來笨手笨腳,還愛大驚小怪。

  「你不是我家的。」他算哪根蔥,哪根蒜。

  「你不是她家的,我才是。」慕容妖孽,認好本份,不要把手伸得太長,老子忍你很久了。韓重華怒瞪慕容春秋一眼。

  慕容春秋一雙妖異的桃花眼一挑,笑得魅惑眾生。「你家、我家、他家的不都一樣,我們是一家人呀!」

  「誰跟你是一家人——」韓重華、喬立春同時一喊,兩人神情都不是很好看,誰都不想跟桃花男攀親帶故。

  「喲!還連聲同氣了,敢情你們是一家人,我成了外人。」小指一伸,他掏起耳朵,表示他們很吵,吵得耳塞。

  「我們的確是一家人,這是拙荊,你可以稱呼她一聲嫂子,或是韓家媳婦兒。」臉皮很厚的韓重華說得毫不慚愧。

  驟地一怔後的慕容春秋露出玩世不恭的笑意,眼底卻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晦色。

  「你們成親了?」

  「快了,但你們肯定來不及喝我們的喜酒,因為我家不留宿。」言下之意是趕人,廟小供不起大佛。

  「我不介意多留幾天。」老子有錢,住客棧。

  「但我不想發帖子給你。」他成親為什麼要多個人來搶鋒頭,這人只會胡鬧,幹不了正事。

  「我可以幫你擋酒,春宵一刻值千金啊!」難道他要醉死錯過洞房花燭夜?

  「……鄉下地方的酒怕不合你胃口。」這株死桃花的嘴很挑,不是美酒不入口。

        「無所謂,我當馬尿喝。」反正他也喝過死人血。

  「馬尿……」算他狠。

  韓重華真的不想好事一波三析,連連受挫,他一輩子也就成這麼一次親而已,只盼著能順順利利送入洞房不會有意外,偏生慕容春秋在的地方通常不太平靜,他本身就是個禍害。

  「重華,恭喜你了,我就不能留下了,我還得趕回東北接管軍務,下次再見面不知幾年後了,我先送上一份賀禮。」趙琳琅解下腰間濃翠色盤龍玉佩,以此為祝賀。  

       「秦修武呢?將軍戰死不是由副將接手?」戰家鐵軍若落入皇家手中,只怕會成為皇子爭權奪剎的利器。

  喬立春不經意而出的話,讓在場的三個男人同時臉色一變。

  她為什麼認識秦修武?還用熟稔的口氣說著,彷彿那是一位多年好友。

  有人問出這個疑惑——「你怎麼曉得那個膿包?」目光剎如刀鋒的慕容春秋以指敲桌,笑得有幾分令人骨寒的陰冷。

  一震,她面色微微發白,心口一驚地發現她竟把心底的話說出口。「呃,戰、戰將軍是本朝唯一的女將軍,我身為女獵戶自是會留心一些,畢竟我們都是女人,她戰死的消息一傳開我難免有幾分難受,當然也聽說過那位秦修武,他在戰場上的表現一向出色,除了性子急了些,大致上並不壞。」他就是急功近利,想趕快出人頭地,好當上大將軍,風光回京。

  「如果說是他殺了戰將軍呢?」

  他知道了?喬立春表情一訝,隨即隱沒。「不是說女將軍中了敵人的暗算,回營沒多久就死了?」

  秦修武是和她並肩作戰多年的同澤,她相信他,也願意將後背交給他守護,他們共同經歷無數次戰役,相互扶持,沒想到最後是他背叛了她。

  原本她是可以揭穿秦修武的惡行,可是看到上萬將土倉皇的眼神,聽見萬千慌亂的哀嚎聲,她心軟了,在最後一刻選擇將這秘密帶到墓裡。

  戰家鐵軍不能沒人帶領,那是她爹的心血,她爹帶出來的兵,她必須讓他們繼續走下去,雖然有恨也要和血吞服,那是她唯一能為她爹做的事,戰鐵蘭不能辜負戰家軍。

  豈料她的妥協竟出現峰迴路轉,原本該要陞官的秦修武無法上位,反而被朝廷派來的王爺接收,百般的算計一場空,好大的諷刺。

  「是這樣沒錯,別聽慕容軍師胡說,他又不在場哪曉得發生什麼事。」適時開口的趙琳琅打著圓場。

  人不在就沒耳朵聽、眼睛看嗎?這些只想粉飾太平的人虛偽得可笑。慕容春秋鄙夷的一撇嘴,端起酒杯一飲。

  「呸!這是什麼酒,淡得一點酒味也沒有。」這根本不叫酒,而是甜水。

  他一口吐出口中酒液,不留口德的嫌棄,其它人見狀嚐了口,認為還好,能入口,酒香很淡但有餘韻。

  「棗子酒,本來就不是喝它的時機,是你吵著要上酒才拎了一罈子出來,這種水果酒要再窖藏一個月才會好喝。」不烈,很醇,餘韻綿長,有種果子的清香,喝再多也不醉。

  成親時她想搬幾罈子宴客,對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周家村村民來說,棗子酒已經是珍釀了,比外頭賣的水酒醇香!

  「韓鐵頭,你這婆娘要好好管教,男人說話哪有女人插嘴的餘地,客人來訪要盡心招待,而不是連壇好酒也拿不出來。」馬尿都比爛棗子酒好喝,這東西也敢拿出來丟人現眼。

  「你可以不喝。」他還捨不得老婆親手釀的酒被瓜分。

  「去,去買壇好酒來,老子請客。」

  慕容春秋豪氣的抽出千兩銀票,用力往桌上一拍。

  「慕容……」你別太過分了,那是我的女人。

  「好,我去,你等著喝死。」喬立春飛快的抽走銀票倏地往外走,她打算買一斤五兩銀子的熙春酒,打個十斤酒就夠他們喝到眼茫了,剩下的就成了她的跑腿費當她一離開,桌邊的幾個男人像是忽地得了啞病一樣,一下子靜了下來,沒人開口說話。

  嫌棗子酒難喝的慕容春秋反而倒了一大碗棗子酒,連喝了三碗,他咂了咂嘴巴,用手背狠狠一抹嘴。

  「一模一樣。」

  「什麼一模一樣?」

  「和戰鐵蘭釀的果子酒手法一模一樣,差別在於一個用桃子,一個是棗子。」

  東北的雁盪山附近有一座桃林,每年會結不少桃子,她……總會釀上一百壇桃子酒埋在桃花樹下,來年再喝個痛快。

  「人有相像,物有相似,本村的棗子酒就是這味。」韓重華小口的啜飲,面上表情平靜無波。

  「你們不覺得她有古怪嗎?」他就不信他們都沒感覺。

  「再古怪也是我的女人,我樂意就成。」他當然也看出不尋常,但他選擇忽略,不痴不聲不做家翁。

  「你不怕她是……」這事太玄奇,簡直匪夷所思。

  韓重華仰首一飲。「慕容,她會是我的妻子,你想喝杯喜酒我勉強接受,可是不許給我鬧事。」

  他一哼,「若她真是那人,這種小地方留得住她?」龍翔天際,鳳飛九霄。

  「她會留,她還有兩個孩子。」目光一柔,他嘴角浮現一抹令人又妒又羨的溫柔。

  慕容春秋故意將喬立春調開,用意便是想解開心底的疑雲,但韓重華的不配合讓他非常火大,明擺的事實為何沒人肯去追根究底,難道只有他一個人關心那個人的死話?

  「咳!對了,重華,本王來的目的是要麻沸散的方子,原來的方子被大雨打濕了,看不清字跡,你再寫一張。」軍醫營裡沒有麻沸散,士兵會活活痛死,趙琳琅向來心善。

  「好。」他改良過的藥方更具療效。

  「還有,本王代表西南軍和東北軍向你訂購金瘡藥,我們營裡軍醫做出的金瘡藥沒你的好,而且常青黃不接供應不上來。」主要是藥材不夠,軍醫們只能減少藥量湊數。

  「你要多少?」他得衡量衡量。

  「一年最少要五十萬瓶,多時到九十、一百萬,你能接嗎?」他有近百萬名將士,目前的存量遠遠不夠用。

  「能。」他的醫館正好開張,接第一筆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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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喬家娘子二嫁了

  「哎呀!我們立春娘子也是俏佳人,瞧瞧這眉一畫、唇一點,再打上細粉,活脫脫是天上下凡的仙子,美得讓人都不敢瞧太久,怕自慚形穢啊,蓋起來,快蓋上喜帕,別被路過的神仙瞧見了,搶著當神仙妻……」

  也沒做什麼,時間就這麼飛逝而過,不久前還在摘玉米、挖土豆、剝豆子呢!誰知一眨眼間年關近了,家家戶戶忙著買年貨,置辦過年的東西。

  被紅蓋頭蓋著的喬立春有些坐立難安,這和她想像中的成親不一樣,不用拜別爹娘、不用跨火盆,沒有一連串搞得人頭暈腦脹的繁文縟節,有的只是簡單卻熱鬧的迎娶。

  她的心跳得很快,臉頰發熱,臨要出門了,她才想到真要嫁了嗎?嫁給那個承諾會對她好,一輩子只守著她一人的男人,她會幸福吧! 一生和和順順的直到白髮蒼蒼。

  不過她雖是二嫁,還有兩個孩子,可是夫妻敦倫卻是頭一遭,她要是沒做好怎麼辦,會不會緊繃得全身僵硬?

  不想則已,她越想越心慌,有種想逃的衝動。

  幹麼要嫁人,她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春天播種,採菜野菜和菌菇,夏、秋兩季上山打獵,到了冬天就曬曬菜乾,待在屋裡烤火,溫一壺小酒切盤肉乾,日子也愜意。

  可她此時在幹什麼,自找苦吃嗎?女人沒有男人也活得下去,她不嫁人了,她要……

       「娘,你好漂亮……」

  軟糯的嗓音一揚起,拉回喬立春飄遠的思緒,她微微掀開喜帕的一角,低視仰頭看她的小臉。

  「你怎麼在這裡,沒跟著哥哥?」她最不放心這兩個小的,還特意叮囑菊芳姊妹要看好他倆。

  唉!肯定是外頭太熱鬧了,那兩丫頭坐不住跑出去和人湊成堆,閒話家常聊上癮了。

  「我想找娘。」喬雅音眼露不安的拉住娘親的嫁衣。

  「娘在呀!別怕別怕,一會兒有人會帶你和哥哥到隔壁的韓叔叔家,你在裡面等娘,娘很快就去陪你。」韓重華已事先帶孩子們去看過,讓他們自個兒挑屋住,應該不陌生。

  喬家和韓家中間那道圍牆給拆了,幾桌席面就擺在院子的正中央,從外面看來是兩戶人家,但裡面已連成一家。

  「好。」她怯怯一應。

  「乖。」喬立春揉揉女兒的頭。

  「娘,你要嫁給爹嗎?」

  她一怔,而後失笑。「是呀,你有新爹了,比以前那個還要好,會疼你、寵你、陪你玩。」

  「嗯!我喜歡這個爹,他會抱著我、對我笑、給我糖吃。」以前那個爹總是推開她,說她很煩人。

  我也喜歡,他沒家財萬貫也無良田千頃,但他有一顆疼惜她的心。

       「糖不能吃太多,會長蟲蟲。」 

  「爹有給我洗牙牙。」她露出一口粉白小米牙。

  是呀!她還想什麼,有這麼好的夫婿還逃什麼婚,要趕緊牢牢捉住,別讓人覬覦了。

  心頭一鬆的喬立春抱抱女兒,不再多想的等著吉時到,今日她便是韓家媳婦,要和丈夫睡一張床……

       「哎呀!我的小祖宗,原來你在這兒呀!你菊芳姊姊急得到處找你,擔心你被人偷抱走。」老無保佑唷!找到人就好,不然上哪找個畫人兒似的小娃兒賠給人家。

  「周嬸,讓你費心了,孩子淘氣,叫你擔著心。」喬立春取了一隻荷包當喜錢的塞入周嬸手中。

  這是禮數,不能不收,於是周嬸順手一收。

  「沒事、沒事,讓那丫頭急一急,看她還敢不敢丟下孩子去看熱鬧。」她走到門口去喊人,讓人來帶走喬雅音,省得小孩子不懂事衝撞到。「時辰差不多了,韓家小子該過來了……」

  才說著呢,穿著一身紅的韓重華便走進屋子,他臉上的笑意沒停過,背起新娘子來到正堂,兩人對著喬家祖先牌位三叩首當是拜別爹娘,他再背著她坐進停放在門口的花轎。

  由於兩家近到只有幾步路而已,直接背過去也就到了,可是新郎官捨不得委屈新娘子,特意準備了八人抬大轎,一路吹吹打打的繞走村子兩圈,意喻好事成雙,然後再由村口進村,搖呀晃地抬到韓家門口,新郎親自迎新娘下轎。

  媒人說著百年好合、早生貴子的吉祥話,引著人來到正廳堂內,大紅喜幛掛兩側,周遭滿是祝福聲不斷。

  「還害羞什麼,要拜堂了。」見一雙新人僵直站著不動,揮著紅帕子的媒婆咯咯直笑。

  觀禮的眾人一陣鬨笑,催促著兩人快快行禮。

  第一拜是拜天地,朝外跪地一拜,再拜是拜爹娘,韓家兩老已不在了,因此一對新人是朝內跪拜先人牌位,而後才是夫妻交拜、不過太過順利反而是不祥的預兆,當韓重華、喬立春的準備完成最後一個步驟時,忽有一名抱著孩子的婦人闖進喜堂鬧場,聲音尖銳得讓人快承受不住。

  「你怎麼可以娶她為妻!你不知道她是二嫁娘,別人不要的下堂婦嗎?娶了她會髒了韓家的地,污了韓家的祖宗八代,讓祖先蒙羞,韓家後人會抬不起頭做人,你太不應該了,對不起父母、對不起自己、對不起……」

  「夠了,出去。」下顎一繃緊的韓重華冷著聲,手指向門口。

  「你、你怎麼趕我走……這也是我的家,我回自個兒家天經地義,誰也不能趕我走,雖然我說的話不中聽,可是全是為了韓家好,你不能一意孤行壞了門風,娶了個帶拖油瓶的女人入門,我們還替別人養孩子不成……」有銀子不如給她,至少她還是親的。

  「重陽,把她拉出去,不許她再進門。」鐵青著臉的韓重華冷冷地望著來鬧場的女人,眼中沒有半絲溫情。

  底下一片竊竊私語,猜想著這個抱著小孩的女人是誰,該不會是韓大夫養在外頭的,如今人家找上門了?

  而苦著臉的韓重陽實在笑不出來,以不傷婦人的力道拉住她手臂,想將她往屋外帶。

  「大姊別鬧了,今天是大哥的好日子,你就歇歇吧!別把手足的情分給鬧沒了,真想日後沒娘家好回嗎?」有大哥在,起碼能幫襯她一二,日子不會太難過。

  喔!原來是韓家大女兒呀!才幾年不見怎麼老得這麼快,都快認不得了。

  聽著弟弟的相勸,韓金桂猶豫了一下,她也不想得罪大哥太狠,以後缺銀子的時候還能向大哥伸手,可是一想到懷中的銀票,她牙一咬,置之不理。

  「你才胡塗,大哥做的是大逆不道的事,你不阻止還樂見其成,你有沒有想過等你成親的時候,人家說家裡有個再嫁的下堂婦,你的面子掛得上嗎?還不丟人現眼……」

  幾時娶二嫁婦是大逆不道的事?在場的賓客就有娶寡婦為妻的男人,聽了她的話後都有些氣憤,沒娶黃花大閨女就很丟臉嗎? 土裡刨食的泥腿子要娶一個老婆多難呀!她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盡說風涼話。

  「……我是絕對不會同意一個賤婦進我韓家門,你們不要做人我還要,爹呀!娘呀!快看大哥做了什麼胡塗事,你們趕緊顯顯靈,讓他清醒清醒,別什麼髒的臭的都往家裡拉……」韓金桂歇嘶力竭的哭喊著,但眼裡沒有一滴淚。

  「還愣著幹什麼,把人弄走,不要讓我動手。」韓重華怕他會忍不住掐死她。

  白眼狼,枉他周濟了她不少銀子。

  被大哥一吼,韓重陽如夢初醒地拉著大姊。「你走吧,真讓大哥發火了,沒你好果子吃。」

  打了個哆嗦的韓金桂瑟縮了一下,她還真怕大哥,但是……銀子買膽大。「不許拉我,再拉我就死給你們看,爹娘死得早,大哥就是這樣照顧弟弟妹妹的嗎,你讓我們都活不下去……」

  「活不下去就去死 」

  啪!

  一個大巴掌把耍潑中的韓金桂給打懵了,她左臉頻像泡水的膜膜般迅速地腫大,牙也掉了一顆。

  啊!她剛剛被打了,她的牙……哎呀!好痛,辣燙燙的臉不會被打壞了吧?!

  「不是想死?快死呀!我不介意在死人屍體上喝喜酒。」她要不知怎麼死他可以幫她,助人行善是樂事一件。

  「你、你是誰呀!真是太可怕了,居然讓人去死,我……我不怕你,這裡是我大哥家,你敢動我一根寒毛我大哥不會放過你。」心裡怕得要命的韓金桂一直往後退。

  「是你自個兒說活不下去的,我助你一臂之力有什麼不對,而且你鬧成這樣,你大哥還會認你嗎?」慕容春秋陰惻惻的笑著,他雖然也想破壞這椿婚事,但是他不許任何人侮辱蓋著喜帕的新娘。

  「大哥,這是你朋友嗎?快把他趕出去,我才是你親妹子,他是外人。」她就不信親大哥不護著她。

  「該走的人是你,以後也別回來了,韓家不是你的娘家了。」她的所做所為太令人失望了。

  「你……你不認我?」她一驚。

  「你都不當我是你大哥了,我為何要當你是妹妹,你真當我會無止盡的縱容你嗎?」韓重華寒徹心了。

  「大哥……」他怎能不理她,她是他親妹子呀!他再生氣也不能不照顧她,她還打算賴著大哥吃喝一輩子。

  「出去。」他目光冷如霜。

  怕大哥真的不認大姊,韓重陽不敢再手輕了,他使出吃奶的氣力要將大姊拉出韓家,讓大哥先消消氣。

  「等一下!」

  不想走的韓金桂掙扎得很厲害,她還想繼續鬧下去,鬧得大家都顏面無光,誰知拉呀扯的,腰帶有點鬆了,衣襟裡露出一小截蓋了大章的紙,眼尖的慕容春秋風一般的掠過,指尖夾了一張嶄新的銀票。

  「你給她的?」真是大手筆,疼妹妹的好哥哥。

  韓重華臉色陰鬱的取過一瞧,隨即往妹妹右臉打一巴掌。

  「這一百兩誰給你的?」

  「我、我的……我的銀票……」見懷裡的銀票在大哥手中,忍著痛的韓金桂衝過去要搶。

  「說了我就給你。」她不可能有這麼多銀子,她前兩天才跟他拿了五兩銀子說要買糧、送孩子上學。

  「不行、不行,不能說,說了就沒有後給的一百兩。」她摀著嘴,怕說出實情就拿不到剩下的一百兩,殊不知這樣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韓金桂抱著的男童大約三歲,也許見慣了他爹一喝醉就打老婆,因此看見親娘被連賞了兩巴掌仍一臉木然,不太在意。

  「還有後給的一百兩??」她居然拿了別人的銀子讓親大哥難看,這是親妹子嗎?根本是仇人。

  「我……呃!不是不是,沒有一百兩……」她搖頭搖得急,半句也不敢透露,心心念念沒有拿到手的尾款。

  「你不說我就把這張銀票撕了。」韓重華作勢要將銀票撕毀,讓她一兩銀子也拿不到。

  「不要呀!大哥,那是我的,撕不得。」她的命根子呀!她要用這些銀子翻新屋子,再買幾件新衣服和首飾,她從來沒戴過玉鐲子、金釵銀簪,她想打扮得漂漂亮亮。

  韓金桂只想拿到銀子後先裝扮自己,過幾天好日子,吃香喝辣充當富家少奶奶,全沒想過用在幾個兒女上,送他們上學堂或裁幾塊布做衣縫鞋。  

  「說不說。」他撕開了一道口兒以做威脅。

  「我說、我說,你別再撕了,是一位穿戴十分富氣的少奶奶叫我來鬧場,她說只要讓你們拜不了堂,她再給我一百兩,我想想也不難……」她就見錢眼開的點頭。

  「不難?」韓重華氣到已經不想再多看她一眼,他一心要彌補對弟、妹的虧欠,她卻以從背後捅他一刀作為回報。「為了銀子你就不顧親情了嗎?連大哥都可以不要。」

  「不是的,大哥,反正只是一個人家不要的下堂婦,娶不成還是好事一件,以大哥的樣貌不怕娶不到更好的,我家小姑今年才十八,要不你娶了她……」她婆婆催著她來撮合這件事,因為她家小姑說了五回親事都告吹。

  沒等她說完,韓重華已經當她的面將一百兩銀票撕成碎片。

  「滾——」

  「我的銀票!我的銀票!嗚嗚——你是要我的命……」她撲過去要拾起碎片,哭得如喪考妣。

  看不下去的韓重陽終於和隔壁的周家老大一人一邊將她給架出去,直接往村口扔。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好好的親戚不當,偏要貪那點銀子,她而後還有臉回娘家哭窮嗎?

  「夫妻對拜——」

  好不容易,最後一禮完成,便是送入洞房。

  即使被韓金桂鬧了一場,外面的席面還是熱熱鬧鬧的展開了,七張席面全坐滿,熱火朝天的開桌上菜,一道道酒樓才吃得到的熱菜堵得鄉里鄉親說不出閒話來,埋頭苦幹大啖佳肴。

  且每桌送上一罈子酒,讓人冷颼颼的大冬天都吃出一身汗了,每個人都動筷動得快,唯恐少吃一口,誰也沒注意鄰位少了誰,反而人少了才能多吃一些,吃到肚脹。

  「春兒,餓了吧!我給你端來一些飯菜,先吃點填填肚子。」擔心妻子挨餓的韓重華端著盛滿飯菜的大碗進屋,他先掀開妻子的蓋頭,再將大碗往她手上一放,兩眼盯著她柔美面容,久久移不開視線。

  春兒真美,美得有如嬌花盛開。

  「看傻了呀!還不出去敬酒。」喬立春真餓了,吃了幾口瞧見人還在,不免嬌嗔的了一聲,低頭輕笑。

  「不去了,我陪你。」他當真把新郎的大紅袍一脫,扔向床尾,不管不顧地坐在妻子身側。

  「不去行嗎?人家還不笑話你猴急。」他不怕丟臉她怕人取笑呢!天還沒全黑就急著辦那事。

  他一副死豬不怕滾水燙的模樣,笑呵呵的攬住她細腰。「笑就笑吧,我老大不小才娶老婆,還不讓我熱火上灶。」

  她臉一紅,羞赧地笑推他。「胡說什麼,真不害臊。」

  韓重華不羞不臊的握住妻子的手往胸口一放。「摸摸,這不是正熱著嗎? 一把火填你一口灶。」

  他隱喻的話語讓喬古春一下子雙頰爆紅,紅得快滴出血來。「你存心不讓人吃飽是不是?」

  他笑著。「快吃、快吃,吃飽了才有體力幹活。」

  「你這是……」男人全是急色鬼,不管外表裝得多麼道貌岸然。她夾了一口飯菜往他嘴裡塞,用意是堵他嘴巴,省得他說些不三不四令人臉紅的話。

  「好吃,春兒夾的飯菜特別香,你怎麼知道我餓了。」還是她體貼他,沒忘了夫妻是有福共享。

  「你還沒吃?」她訝然地又餵了他一口。

  兩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分著吃,一碗飯菜很快就見底。

  吃飯間,他也順道提了方才韓金桂鬧場的事。「氣都氣飽哪吃得下,你說那是我親妹嗎?這種喪心病狂的事也做得出來。」

  壞了他的事還敢把她名聲不佳的小姑推給他,她到底在想什麼!

  韓重華打探牛二那個人時,也把他家人的底都摸清楚了,牛家小姑說是十八,實則已經二十一了,她因與一男子有了身孕而被夫家退親,孩子打掉又勾搭另一名男子,在大牛庄已是聲名狼籍,牛二家的人才急得幫她找個冤大頭嫁了。

  怕是又有孩子了,不嫁瞞不住。

  「氣什麼,親者痛仇者快,我琢磨著這麼缺德拾掇人的也就那一位了。」還能有誰這般恨她入骨。

  「錢少奶奶?」那日的羞辱,她肯定咽不下這口氣。

  喬立春好笑的嘆了 口氣。「見我過得好不甘心吧!如果我窮困潦倒的話,說不定她還會施捨我幾兩銀子呢。」

  「要收拾她嗎?」

  她想了一下,揺頭。「何必呢,積點陰德,她那肚子都那麼大了,讓她平安生下孩子算了。」

  「你呀,你是我韓重華的心頭肉,我們來生個孩子吧!」他一拿開她手上的碗,隨即身子一壓。

  「天還沒黑……」她才說完,忽地,一隻大手蓋住她雙眼。

  「天黑了。」他輕笑地咬開嫁衣上的盤扣,舌頭如小蛇般滑過玉雪頸窩,往下落無數細吻。

  「真有那麼急……啊!你咬我……」

  她「嗎」字還沒落下,渾圓胸脯就被啃咬了一口,微疼,但氣氛頓時很是旖旎。

  韓重華笑得邪氣的剝光妻子衣褲。「你不知道我很急嗎?憋了二十五年了,今晚要大開殺戒。」

  「輕點,會疼……」唔!好羞人,他把她的腳掰得太開了。

  「好,為夫的會輕輕地疼你……」他對準了穴口,正要進入……

       「娘,你在不在?」

  聽著女兒甜軟的聲音,兩個正要進入關鍵的大人霍地僵住,不敢亂動地互視一眼,苦笑。

  「貝姐兒找娘什麼事?」她將壓在身上的大腿搬開,引起某人不滿的輕哼。

  「外面暗,貝姐兒怕,我可以跟娘睡嗎?」不待娘親點頭,小短腿已咚咚咚地開了門進來,只給了兩個大人一點穿衣時間……已穿戴好衣裳,很想說不的韓重華看到喬雅音濕漉漉的眼兒,頓時無奈的翻個身,躺在妻子身側。

  「好,但你不能吵喔。」喬立春向丈夫投以抱歉的眼神。

  「嗯!」喬雅音很乖巧的帶著自己的小棉被,爬上床睡在娘的另一側,眼兒瞇瞇地笑得很開心。

  有娘在身邊,喬雅音很快就睡著了。

  可是有一個人卻飽受折磨,怎麼也睡不著,翻來覆去像煎魚似的,吵得另一人也無法入睡。

  「你喔!多大的人還像孩子一樣,要不你輕一點,別吵醒孩子。」看他那麼難受,喬立春主動的靠過去。

  一得妻命,韓重華如渴水的魚,翻身一覆投入滿水的池塘,歡快的游呀游,游了終宵仍不倦怠,直到雞鳴。

*             *             *

  過了年,開春。

  三月初六,「一心堂」掛匾,醫藥兼具的醫館正式開業,因有趙琳琅題字,因此生意還不錯,開門見紅。

  鋪子開在縣城,韓家一家老小都搬來了,住在醫館後面的二進院,另在牆邊開一道側門方便進出,不用經過醫館打擾裡面的看診。

  寶哥兒……年一過已五歲的喬弘書正式入學,於就近的學堂就讀,喬立春給他買了一個小廝,陪同上下學。

  不過喬立秋還是沒有消息,喬立春託了很多人打探仍一無所獲,唯恐喬家後繼無人,沒人繼承香火,所以喬雅音雖改了姓叫韓雅音,喬弘書依舊姓喬,未有所變動。

  如今兩個孩子都叫韓重華爹,韓重陽二叔,親昵得有如一家人,韓重華更像個親爹,把孩子寵得都快登天了。

  而慕容春秋在過年前有回京一趟,向他爹拜個年,告知他還活著,可是元宵前夕又來了,自個兒挑了間空屋便住下不走了,儼然如住霸王屋的房客。

  白吃白住也就算了,最可惡的是他還與主人「爭寵」,趁著韓重華看診人在醫館時,他倒是逗得人家的女兒很開心,還教放學的小兒習武,甚至連女主人也沒放過的送些銀刀、鐵劍、刺心矛,哄得別人的妻小樂開懷。

  遇到這種撬牆角的,誰能不痛恨三分,若非韓重華涵養好,早就下毒將人毒死以免留後患,哪能讓人還管閒事管到他身上來。

  「你真的不回軍營了?」

  「不回。」他現在日日都如魚得水,快活得很。

  「三品官職扔了不要?」傻子的行為。

  「反正也沒人去偷,擺著當我音容宛在。」他辭官了,虛職還在,每個月照領二十兩軍糧。

  因為韓重華的用藥精準,因此軍醫營還留著他昔日的方子,不讓他正式卸職是想有需要時再徵調他的醫術,人不來沒關係,伹藥方一定要到,他最擅長的是外傷方面的藥劑,這是其他軍醫所不能及的。 

        另外,也是趙琳琅的私心,他和韓重華、慕容春秋是莫逆之交,他希望他登基後他們能幫他,一在民間、一在朝堂,兩人雖都性情古怪不受拘束,但值得信任、交付重託。

  音容宛在,他當自己死了不成?慕容春秋咬著牙,很想一拳將某人的傻笑打掉。

  「你還不回京嗎?聽說你的丞相爹找你找得很急,都老大不小了,也該找個女人定下來,眼光別太挑,看得過去就好,畢竟這世上的妖孽並不多。」與他相配的妖難尋。

  「……你的話一向這麼多嗎?」以前怎麼沒有發現他還有這本事,開口就停不下來。

  「已有家室的人難免囉嗦,一回到家總有說不完的話,孤家寡人的人是體會不到有家的趣味,小兒聰慧,朗朗讀書聲,幼女嬌憨,笑語不斷,妻子坐在身側……」他說的美好情景令人嚮往,宛若置身平凡百姓家最是幸福,沒有爭鬥、機關算盡,只有寧靜與祥和。

  寧靜與祥和,這是從殺戮戰場出來的人最需要的,他們厭倦了殺人與被殺、鮮血和惡夢,能一覺到天明才是一心所求。

  「縫衣刺繡嗎?」慕容春秋憤然的瞪視。

  「不,磨刀。」韓重華隱有不快的睨了他一眼,看其絕世容貌越看越不順眼。

  他噴笑。「也不是多賢慧嘛!她還是喜歡刀槍劍之類的兵器,嫁給你個只會診脈開藥方的文弱大夫實在辛苦。」

  濃黑的黑瞳一閃慍色。「閨房之樂不可言,其樂無比,妙趣橫生,可惜你孤枕難眠,夜深露重。」冷呀!

  「你在炫耀?」這男人真是可恥。

  「是呀,看不出來嗎?你已經在這兒住了很久,也該離開了,老是這麼白吃白喝不覺羞愧?」他明著趕人,表示不歡迎死皮賴臉的客人,他食量太大會吃光家裡米糧。

  「還不夠久,我打算買下隔壁的宅子,和你當鄰居。」他當初不就近水樓台先得月,才把人拐進門?

  慕容春秋不是想奪人妻子,而是存心給人添堵,韓重華心裡越發寒,他莫名而起的惡趣味就越滿意。

  沒理由一人有妻有子,大享天倫之樂,另一人形單影隻,為曾經的錯過而深深懊侮。

  直到戰鐵蘭死後,慕容春秋才赫然發視他心中一直有她,可他卻來不及說出口,只能將這份愛意深埋。

  聞言,韓重華切藥片的手一握緊。「你這是在跟我過不去。」

  「非也,看你恨得牙癢癢的找老婆,我全身痛快。」這種感覺像快馬奔馳三百里,淋漓盡致的暢快。

  他吸了口氣,再吸,三吸之後心平氣和。「慕容,你不回西南了嗎?金狼軍沒了你有如斷了右臂左膀。」

  一說到金狼軍,慕容春秋臉上閃過一抹黯色。「我爹是當朝丞相,我和趙四又是交情好得沒話說的表兄弟,皇貴妃是我親姑姑,如今趙四已掌握北境兵權,若我再摻和下去,會不會有外戚干政的閒話。

        「你是說皇上在防你?」以防外戚坐大,干擾國運。

  「目前還不會,但一旦冊立了太子呢?我在軍中的威望並不低,若我登高一呼,金狼軍大多會聽命於我,他大概也怕我反過來控制趙四吧。」趙琳琅信他,願交付軍權,伹皇上只想玩制衡,讓另一股新起的勢力壓制他。

  哼!那他不玩了總成了吧!抽身而出,誰要當別人手中的刀,在皇權的爭奪中任人擺弄。

  「難怪丞相大人由著你遊手好閒,不急著為你安插位置,幸好我早早引退了,沒有捲入朝政的漩渦。」一名醫官看似無足輕重,但是要誰死,誰就活不了,這是條暗線。

  韓重華雖然只是一名軍醫,但他從入伍到離開足足在軍營待了十二年之久,想來從他手中醫治過的傷兵,有的已由小伍長升任校尉、中郎將,甚至是二品、三品的將軍。

  他們都欠過他救命之恩,也許不只一次死裡逃生,這恩惠大過天,豈能不當恩人看待。

  尤其他待的是盛名遠播的金狼營,這些不畏死的漢子陞官升得快,這堆武將也欠了他許多還也還不了的人情,而這些重情義的男人自然對他多是感激涕零。

  他的三品醫官便是這麼升上去的,有太多人推崇了,聯名上奏稱許他醫術過人、仁心仁術,這才功名加身,否則一般的軍醫最多五品、六品已經頂天了。

  「少幸災樂禍,看到你有妻就心滿意足的嘴臉太令人厭惡了,我偏不讓你順心如意,在你沒兒孫滿堂之前,我就在『一心堂』養老好了。」每日和這人鬥上一回也愜意。

  「你真不走?」他臉一沉。

  「不走。」人生得意須盡歡麻。

  看他神清氣爽的揚眉一笑,韓重華很得牙口發癢。「要不,你去東北,那裡認識你的人不多,少了這身張揚的紅衣,你也能大幹一番,你不是還想替慘死的戰將軍報仇?」

  「報了。」慕容春秋拎起一顆當藥材的紅棗往嘴裡一扔,嚼得津津有味。

  「報了?」動作真快。

  「他想踩著那人的屍體上位不可能,我不過略施小計而已,他便一口氣從忠武將軍降到歸德郎將,連下三級,以後還有得他受,我要他活著體驗求之不得的痛苦。」那個人是死了,伹戰家鐵軍還在,他們不會容許自家將軍被自己人害死。

  秦修武的官路也到了盡頭,他最大的錯處是心太大,以為能輕而易舉地將人取代,殊不知東北軍信服的是戰家人,當年戰大將軍打下的基業,除了他的女兒無人能承繼。

  「鈍刀子慢割是吧!」一刀一刀,慢慢地剜。

  「不讓他痛,難消我心頭之很。」慕容春秋眼中的狠厲一閃而過,充滿嗜血的冷芒和陰暗。

  「隨你。」他愛折騰便折騰去,有事讓他打發也省得算計人。

  看韓重華無動於衷的樣子,他嘴角勾起惡意之笑。「將一名女將軍養在後院相夫教子,你想她拿得起那根繡花針嗎?」

  黑眸一深,幽然靜謐。「別再當她是那個人,她是我的妻子,我兩個孩子的親娘。」

  他把寶哥兒、貝姐兒當成親生兒女,看慣了生與死,反而不在乎血緣,有時非同源所出更加親近。

  想起為了銀子不顧手足之情的親妹,他還寧可多疼一些嬌兒稚女,看他們用信任、崇拜的眼神喊他一聲爹,他的心就軟了,巴不得什麼都給他們,包括他的命。

  「心知肚明,何必自欺欺人。」越和她相處他越肯定,那人的神態、語調、平日的小動作,無一不相似,甚至無意間看她使出行雲流水般的戰家槍法,更是如出一轍。

  「你才是自欺欺人,妄想著死人還活著。」忽地,韓重華不懷好意的勾唇。「若真是她,她對你也一點意思都沒有,要不為何她從不點破呢?可見你在她心中輕如鴻毛。」

  自個兒的妻子被人惦記著,任誰的心裡都不舒坦,小疙瘩一粒一粒的往外冒。

  慕容春秋身子一僵,面露怒色。「少得意,往後的日子還長得很,看誰才是笑到最後的人。」

  「你不想她當個普通女人?」沒人願意一生戎馬。

  「啊?!」戰鐵蘭天生屬於戰場,她的馬上英姿無人能及。

  「若不姓戰,她會投身軍旅嗎?」她是被逼拿起長槍,承擔她不該承擔的責任,泱泱大朝居然要女子守城,那要男子為何。

        「……」不會。

  「因為她是戰天鷹的女兒,所以她不能對鏡點唇、鬢髮插鈿,身無半件女子飾物的做男兒打扮,有誰問過這是她要的嗎?」他沒見過戰鐵蘭,卻聽過她種種不凡傳聞。

  一個女人要做到戰鐵蘭那種成就,得付出多少代價,背後的慘痛過程只有她一人知情。

  「你怎知她不是樂在其中?」慕容春秋的心在抽痛,他發視沒好好了解那個女人是他最大的錯誤。

  「不管春兒是不是那人,她現在是我韓重華的妻子,我會寵她、愛她、護她,讓她一生再也無憾。」他愛的是看似柔弱、實則堅強的喬立春,她讓他動心了,他便緊捉不放。

  慕容春秋一臉陰鬱的輕哼,扭頭不理人。

  「韓大夫,有病人。」

  外間的藥童一喊,放下藥刀的韓重華一拂衣起身。

  「多大年紀、什麼情形、之前來過了沒?先將人安置好,我淨個手就來……」

  「五十開外,腹疾,來過幾回,他說來之前拉過幾次肚子,左下腹隱隱作疼,還有些便血……」一問一答的兩道身影緩緩走向看診的裡間。

  半扇門簾垂落,老者的聲音由裡而外透出,艱澀而急迫的訴說病情,一隻修長的手落下為其診脈。

  看著韓重華專註的側面、求診者希望的目光、站在一旁遞水遞物的藥童,以及進進出出買藥的人,慕容春秋有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茫然,他為什麼會在此處流連不去……因為死去的戰鐵蘭嗎?

  蒼天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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