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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白翎 -【完食大主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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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7-22 21:25:42
完食大主廚》作者:白翎

她周靜瀟從小到大樣樣好,學經歷攤開來閃亮閃亮的,
沒想到居然會被流放(調派)到好山好水好偏僻的離島當檢察官,
更沒想到會再見到老同學……在辦性騷擾案件的時候,
幸好最後是誤會一場,沒有親手送認識的人入監這種狗血劇情,
不過鄉土劇沒有了,戀愛偶像劇倒是接著上演,
他這有著百萬身價的帥大廚把起妹來還真是讓人無法招架,
不僅大半夜幫她買止痛藥,隔天還煮了一桌子補血補氣的菜肴,
謊稱要買食材跟她一起回家,結果是希望有多一點相處時間,
老天,這樣的溫柔體貼她哪裡受得了,當晚就撲上去把他推倒,
照理說他們滾完床單告完白,接下來就該是Happy ending,
偏偏又怕他家人會討厭她這單親媽,擔心到成天端著苦瓜臉,
當她好不容易拋開煩惱,決定不管怎樣都要跟他共度一輩子時,
卻發現他跟個美豔正妹舉止親密,還在大庭廣眾之下玩親親?!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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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7-22 21:26:06
第1章(1)

    再過幾個小時,這家名為“斯皮爾曼”的西餐廳就要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范薑淳獨自一個人在廚房裡靜思,看著這一室的冷清,彷佛也看見了它曾經擁有過的輝煌。

    一年前,他親手打造這個地方;一年後,也親手搞垮了這裡。

    他想,這大概是老天爺給他的考驗吧?成功來得太輕易,他從來不懂得珍惜,也不明白春天來臨是為了準備過冬的道理。

    當然,他知道經營一家餐廳並不容易,但他沒有想過竟會如此艱難。

    他曾經自大地認為,美好的食物就是餐廳的一切,可惜,事實證明是他想得太單純。

    身兼主廚與經營者,他無法兼顧的事情遠遠超乎了自己的想像。他無法兼顧食材的品質與店內的營收、無法兼顧客人的滿意與員工的壓力,也無法兼顧自我的堅持與外行人的輿論……

    這些種種加起來,讓他花了將近十年所掙來的成就,短短一年成了泡影。

    是他輕敵嗎?不,話不能這麼說,畢竟毀了他的並不是敵人,而是他原本應該敞開心胸去服侍的對象。

    那麼,該說他不甘嗎?其實不儘然。

    人生雖然沒有公平可言,但倒也不是真的那麼不公平,至少他明白“有圓必有缺”的道理。

    而他的缺,就是他的自負。

    什麼樣的人可以樹敵無數而渾然未覺,有的,他就是其中一個。他想,自己大概是在無意之中惹毛了不少狠角色,他們才會讓他上了這麼痛的一堂課。

    那就是後悔羅?並不是,那只是一種透澈的醒悟。

    不管自己曾經做過什麼、說過什麼,他從未感到後悔,若是時間可以重新來過,他依然會選擇同樣的作風。

    看吧,他果然是無可救藥的自負,即使見了棺材仍是不掉淚。

    回憶至此打住,范薑淳脫下身上那件極具代表性的白色廚師服,輕掛在手肘上,然後伸手熄了廚房的燈。

    雖然僅只一年的時光,但他想他會記得一輩子吧?畢竟是他人生當中第一家屬于自己的餐廳,就像是自己的孩子……嗯,短命夭折的孩子。

    歎了一口氣,他轉身離開了廚房,走向外場,像是謝幕之前最後環視一圈這個曾經屬於他的舞臺。

    突然,那扇掛有銅鈴的玻璃門板被人推了開來,發出了清脆的叮噹聲響。

    抱歉,我們已經打烊了,他本來是打算這麼說的。

    然而,在視線對上的瞬間,他看清了來者的五官,那句話也被他硬生生地吞回了肚裡。

    即使久違了十多年,他還是一眼認出了對方,甚至清楚記得她的名字。

    “周靜瀟?”

    周靜瀟很久以前就注意到了這家餐廳。

    每天上班來回,她總會經過這家店。它的店面不大,大概只有七、八張桌的座位;歐式設計、溫馨裝潢,是她喜歡的氣氛。

    起初會注意到它,是因為它的名字—“斯皮爾曼”,那是英國一位著名心理學家的名字。哪家餐廳會以心理學家的名字來命名?這老闆肯定不太正常。

    一開始只是覺得有趣,後來漸漸產生了躍躍欲試的嚮往。

    聽辦公室的同事聊過,這家餐廳的主廚大有來頭,可惜的是,餐廳服務態度不佳、店員冷漠散漫、主廚個性桀驁不馴……慢慢地,佳評不再,負評倒像是漣漪般無限向外擴張。

    但那並不是她遲遲未上門光顧的理由。

    獨自坐在燈光美、氣氛佳的西餐廳裡享用高檔套餐?那畫面多尷尬。再加上她每天動輒十點才下班,多數的餐廳早已準備打烊,能找到一碗擔仔面果腹就已經阿彌陀佛。

    但是,今天不一樣,她在下午的時候接到了上級的指示。

    他們說,外島欠缺人才,需要像她這種經驗豐富的菁英前往支援。表面上像是在讚揚她的能力,但實情是什麼,大家心知肚明。

    她想,這無疑是懲罰吧。

    幾個月前,在偵辦一件人蛇集團的案子中,因為她個人錯估了情勢,害得兩名刑警無辜身陷險境,其中一人甚至為了保護她而受到槍傷。

    她很內疚,但內疚彌補不了什麼。

    在上級的眼裡,她已經失去了承辦大案子的資格,將她調往離島便是最直白的表示。

    離島能有什麼重大刑案?幾乎沒有。

    好吧,沒大案子,代表日子清閒,聽起來似乎也是不錯的安排。

    她試著安慰自己—至少,她不必再過著每天加班到十點的生活;至少,她多了一些時間可以陪伴女兒;至少,她不需要為了起訴黑道分子而受到性命上的威脅……好啦,她承認自己是沮喪的。

    遙想她從法研所畢業之後,應屆考上了檢察官,從此像是踏入萬劫不復的加班深淵,這八年來除了產假之外,她連一刻也沒有鬆懈過,還經常受到威脅、壓迫、恐嚇、利誘,如此義無反顧地付出,結果竟是被流放外島,這教她情何以堪?

    罷了,反正法界人才濟濟,八年的資歷根本不足掛齒,像她這樣的人地院裡多如牛毛,閉著眼睛都可以找到接替者。

    失意之際,她又經過這家遲遲未造訪的餐廳。

    裡頭燈光明亮,卻空蕩蕩、連個客人也沒有,她下意識看了眼手錶,才八點半,是打烊了嗎?

    不可能吧?時間還這麼早。

    那麼,是生意太差?她想起同事間互相流傳的負面評價,可那完全影響不了她接下來的決定。

    她毫不遲疑地邁開步伐,走向它的大門。她想,反正橫豎都要離開這裡了,進去吃它一餐也無妨,就當作是滿足這一年來的好奇心。

    但她完全沒料到會在推開大門之後,遇上那個叫作范姜淳的男人。

    有多久沒見面了?十五年?十七年?真是不可思議,她居然還記得他的名字,而他亦是。

    “周靜瀟?”

    對方一臉驚愕,她猜想自己的表情應該也差不多是那樣。

    “范薑淳”

    他笑了,道:“果然是你。你根本沒什麼變嘛!”

    “我該把這句話當作讚美嗎?”她苦笑,轉而問道:“不好意思,你們……已經打烊了嗎?”

    她很難不注意到這冷清死寂的氣氛,就算沒有客人,也不該只剩他一個。

    “理論上是打烊了,”他聳聳肩,臉上表情不以為意,“不過,主廚還在,你想吃什麼還是可以點餐。”

    “欸?這樣好嗎?”為她一個人下不了班?她受寵若驚卻承受不起,“不了,別麻煩人家大廚,我到附近隨便吃吃就好。”

    范姜淳的人生裡沒有“隨便吃吃”這四個字,人間有上萬美食,而人類有幸得以嘗得出百種滋味,豈有隨便吃吃的道理。

    “既然來了,就坐下來吧。”他為她拉開了一張椅子。

    “可是……”她仍有些遲疑。

    “有什麼好可是的?你不也是因為想吃一頓好的,所以才走進來?”

    他說中了她的心聲。

    她的確想吃一頓好的來犒賞自己,或許是安慰一整個下午的沮喪。於是,不再多慮,周靜瀟彎身入座,放寬了心讓他服務。

    他依序擺上了桌巾、餐盤、湯匙、刀叉,並且擺上了水杯,倒了杯八分滿的白開水。他的動作流暢優雅,絲毫不因她是舊識而少了應有的細緻。

    那畫面真是賞心悅目,她幾乎都要忘了那張讓人憎惡的人事令了。

    直到她意識到自己是抱著“欣賞男人”的眼光看著他,她驀地回過神來,輕咳了聲,像是要轉移注意力似的。

    “那個……你在這裡工作嗎?”

    范薑淳淺淺一笑,“只是偶爾在外場打雜幫忙。”大部分的時間都在一個名為廚房的戰場裡水深火熱。不過,這一句他沒說出口。

    “原來如此。”她點點頭,拿起水杯小啜了一口,“那其他人呢?全部都下班了?”

    “嗯,都下班了。”

    “這麼早”

    “今天比較特別。”他沒解釋哪裡特別,而是反問道:“現在,告訴我你想吃什麼。”

    她被問愣了。“……沒有菜單嗎?”

    “理論上是有,但因為食材已經收拾得差不多,很難照著Menu出菜,你只要告訴我大概想吃哪一類的餐點,其他的就讓廚房來煩惱就好。”

    “你是指雞鴨魚牛這種分類嗎?”

    范薑淳兩手一攤,不置可否,彷佛就算她說出口的是黯然銷魂飯也沒關係,這讓她冒出了些許想要使壞的念頭。

    “那如果我說我想吃一道可以讓我又哭又笑的菜呢?”

    豈料他一臉認真,輕捏著下巴思考。“又哭又笑嗎?”

    “喂,我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她哭笑不得,“我聽說你們餐廳的主廚脾氣不太好,還是別惹毛人家了吧,我也不想當奧客。”

    胡說,他哪有那麼兇殘。

    不過那句“又哭又笑的料理”倒是激起了他愛挑戰的天性。

    “我儘量。”

    最後,他只說了這三個字,然後就轉身離開,走進了廚房裡,留下錯愕與莫名的周靜瀟,獨坐在冷冷清清的餐廳裡。

    我儘量?那到底是什麼意思?她摸不著頭緒。

    她開始有了不好的預感,那傢伙該不會真的把那荒謬又無理的要求轉告給主廚吧……

    正常人應該不會,可是那傢伙一向不太正常,至少就她記憶所及,他一直都是瘋顛的。

    她和范姜淳是國小同學,不幸的國中又同班,就這麼當了九年的同窗。

    他們是人人口中的資優生,從國小競爭到了國中,班上的前兩名永遠都是兩個人在輪替。第一名不是她就是范姜淳,同學早就習慣了,反正這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恩恩怨怨,其他人干涉不來,不如待在局外看戲。

    范薑淳來自一個背景顯赫的家庭,他的父母親都是知名的學者教授,常常會在雜誌上露面的那種。於是,從小他就像是被蓋上了“優良基因”的認證標章一樣,備受眾人期許。

    相較之下,她的出身就非常一般了。

    她的父母是一般的上班族,母親在基層做一些雜工,父親也只不過掙得一個小小的組長而已,她的身家就是這麼普通、平凡。

    事後想想,大概就是這種“不甘心輸給貴族”的情結作祟,所以她才那麼努力跟他相爭了那麼多年。

    但上了國中之後,事情開始變得有點不太一樣—范姜淳成了永遠的第二名,不管是大考、小考、抽考、隨堂考,他永遠都是以兩分、四分這種差距,讓她險勝於前。

    一開始她自我感覺超好,覺得自己完成了小蝦米戰勝大鯨魚的偉大成就,直到某一天,她不小心拿到了范薑淳的考卷,她才開始懷疑對方根本是故意在讓她。

    因為他失誤的題目都不是最難的,一看就知道是隨便挑一題、刻意選了錯誤的答案。

    沒辦法,英雄交手過便知有沒有,全校沒人比她更懂他的實力了,他絕對不可能會敗在那種腦殘的題目上。他失敗的是不夠精心去掩飾自己的“善舉”。

    啐,這善舉還真是令人不舒服。

    糾結了一整個星期之後,終於,她挑了一天,在午休時間結束前的五分鐘,她把他約到了學校的後操場,那兒沒什麼人會經過,很適合談判。

    范薑淳一臉漫不經心,看了看四周,笑道:“你要對我告白嗎?”

    “你少臭美!”她惱怒,卻不自覺紅了臉。

    “不然你把我約到這種地方來幹麼?”

    “嘖,我問你,你是不是故意讓我?”

    “什麼東西?”

    “我說,”她對他的裝瘋賣傻感到莫名不悅,“考試的時候,你是不是故意答錯,讓了幾分給我?”

    “我幹麼做那種事?”

    很好,他如她所料否認了,根本是睜眼說瞎話。

    “你少來,我看過你的考試卷。”

    “然後?”

    “你答錯的題目都是很基本的,你不可能錯在那種地方。”

    “我就說嘛,你一定是暗戀我。”

    “嗄?!”這是什麼結論?

    “不然你怎麼這麼瞭解我,知道我什麼題目不會答錯,你暗中偷偷研究我吼?”

    “你……”她又氣又羞,一時擠不出話來辯解。

    也許他說對了一半,她的確是習慣暗中偷偷研究他,可那絕對不是什麼見鬼的愛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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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7-22 21:26:29
第1章(2)

    “不然你說,為什麼你會錯在那麼離譜的題目上?”

    他聳聳肩,“大概因為我太聰明了吧。”

    她怔忡了下,這傢伙在說什麼呀?

    “難道你不會嗎?覺得老師不可能出那麼簡單的題目,所以自作聰明把問題想得太複雜,結果就答錯了。”

    聽起來還真有道理。她半信半疑地打量了他幾秒,才道:“所以你真的不是故意讓我拿第一名?”

    “何必咧,拿第二名對我有什麼好處?”他低笑了聲,搖搖頭,“拿第二名還要被我爸媽念到臭頭,我吃飽太閑啊?”

    好吧,她釋懷了,可能真的就像他說的一樣,覺得題目不可能這麼容易。

    “那你下次可不可以別再自作聰明?”

    “幹麼?第一名拿膩了嗎?你可以讓個幾分給我啊。”

    “作夢吧你。”她冷笑了聲,譏諷道:“如果下次你笨一點的話,搞不好第一名就會被你拿回去了,你說是不是?”

    他僅是笑而不答。

    她以為那次的“談判”可以改變什麼,但其實並沒有。接下來的幾個學期,他仍是永遠的第二名,而他出錯的題目依舊是令人匪夷所思,甚至還為此進出了好幾次導師辦公室。

    然而,就算被盯上了,他還是那般我行我素,固執得像個小孩子。

    因為這樣,她的心裡總是不太舒坦。是不高興他故意放水嗎?也許有一點吧,可又好像不只是這樣……

    她搞不懂自己的感受,也始終搞不懂他的想法。

    畢業之後,她如願考上了第一志願的女中,他則考上第一志願的男校,他們終結了九年的纏鬥,從此分道揚鑣,沒有聯絡。

    高中三年,為了擠進最高學府大的窄門,她全心埋首於課業,沒什麼閒暇想起這號人物。

    後來,大二時,她在國中的同學會上聽到了他的事。

    聽說他和她一樣,順利考上了大,可是不知為何,他在讀了一年之後竟無預警地辦理休學,從此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直到現在。

    范薑淳端了一道裝盤花俏的料理走來,看得出來菜色是以海鮮為主,青蔬為輔,作用不明的醬汁在白色的瓷盤上淋出了豔麗的圖騰,上頭甚至有花瓣形狀的美乃滋……

    不,可能不是美乃滋,周靜瀟其實搞不太懂眼前這道料理是怎麼回事。

    對於“吃”,她向來追求便利、迅速、能飽就好,從未要求太多,也沒想過要在食物上面得到什麼樣的滿足。

    “這是什麼?”她問。

    他則泰然自若地在她對面的空位上坐了下來,“不知道。”

    “為什麼不知道?”

    “臨時做的料理,怎麼可能會取名字。”

    “……”真不知道這話題要怎麼接下去,算了,她放棄,反正吃就對了。

    她隨手拿起刀叉,戳了一片不知道是什麼做成的薄片,像是沾了蛋汁經過油煎,有一股淡淡的迷迭香味,她咬了一小口,奇異的口感在她嘴裡化開……啊!是馬鈴薯,她嘗到了一點熟悉的味道。

    他手托著腮,饒富趣味地凝視著她。其實她拿起的是沙拉用的叉子,但他只是揚起唇角,沒想過要去糾正。

    他比較在意她嘗過之後的反應。

    接著,她動作輕緩地切下一小片魚肉,沾了一點黃色的醬汁,然後送進嘴裡,咀嚼,咽下。

    “如何?”

    “嗯……”她歪著頭,皺眉。

    不是好吃到讚歎的那一種皺眉,比較像是困惑不解的那一種。

    “不好吃嗎?”

    “倒也不是不好吃,而是……嗯……該怎麼說呢?”

    那是她活了三十二個年頭所沒嘗過的滋味。

    她以為橙黃色的醬汁或許就是酸酸甜甜的口感,豈料不是那麼簡單就能道盡。它的確是有點酸,但也帶點胡椒的香氣,然後是微微的辛辣,再加上奶油與蛋黃的香濃滑潤,在她嘴裡蕩漾出不可思議的豐富層次。

    她不自覺地露出微笑。

    “你笑了。”

    “沒辦法,這味道太特別,我從來沒吃過這樣的調味。”她忍不住又嘗了三口、四口,道:“這醬汁叫什麼?”

    “荷蘭醬。”

    “欸?那是什麼做成的?”

    “……別問,很複雜。”比起解釋醬汁的制程,他對她的事情還比較感興趣。“你最近過得如何?”

    沒料到這突如其來的關心,她頓了頓,隨即扯出一抹極不自然的微笑。面對這個久違十幾年的舊識,“最近過得如何”這個問題顯然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夠說得明白,於是她選擇從簡。

    “還可以,就是很平常的上班、下班,沒什麼特別。”

    “我聽說你考上法學院。”

    “嗯。”

    “現在是執業律師?”

    “是檢察官。”

    “哦……是檢察官啊。”他眉一挑,似乎不意外這樣的發展,“還真像是你會選擇的職業。”

    “什麼意思?”

    “你以前不是當過整整三年的風紀股長?那時候你就老愛管東管西了。”

    “檢察官又不是來管東管西的。”她失笑,反問:“那你呢?我聽說你跟我考上了同一所大學,可是唯讀了一年,為什麼?”

    “沒興趣。”很簡單的三個字。

    “那學校人人搶破頭想進去,你這麼灑脫就休學啊?”

    “既然不對盤,留著也是折磨自己,不如好聚好散,不是嗎?”

    “你把學校形容得好像是你的情人,苦苦追求了三年,追到手之後發現其實想像比較美好,一年後就把人家甩了。”

    他因她的比喻而笑了出來,卻沒有否認。“其實差不多就是那種感覺。”

    “那休學之後呢?你去了哪裡?”

    面對她的提問,他沒回答。他倒是留意到她的無名指上不見婚戒,這與他聽來的消息似乎有些出入。

    “你結婚了嗎?”

    這問題來得毫無預兆,幾乎殺得她措手不及,足足愣了三秒之久。

    半晌,她回過神來,不自覺低頭垂眸,“嗯,有個女兒了。”

    她只說了部分的事實,刻意避談她已經離婚。

    為何要刻意避談?她也不太明白,只是隱隱約約認為自己不會喜歡被他追著逼問離婚的細節。

    當年她風光嫁入豪門,被比喻是飛上枝頭的鳳凰,女人見了她都要忌妒三分;可是才短短兩年,前夫就偷腥不斷,為了女兒她再三忍氣吞聲,又被調侃“堂堂檢察官卻縱容丈夫在外面養情婦”。

    別人說她為了過貴婦的生活而忍耐,天知道她從來沒拿過前夫一毛錢,最後仍是以離婚收場,她帶著女兒逃離了前夫的地盤。

    她不認為這種事情適合拿出來敘舊。

    “你呢?也結婚了嗎?”她把話題繞回了他身上。

    可他來不及回答,冰冷的手機鈴音驀地打斷了兩人的交談,那是她的電話。

    她說了聲“抱歉”,趕緊拿出手機接聽。

    只聽見她一連說了幾個“好”字,外加一句“我知道了”,最後是“我現在就過去”,顯然是有事纏身。

    她收了線,“不好意思,是保母打來的電話,說小孩有點發燒,我得趕回去帶她看醫生,只能下次再聊了。”

    “不打緊,小孩的事情比較重要。”他微笑的搖搖頭,指了指眼前的瓷盤,“那這些需要幫你打包起來嗎?”

    “欸?可以嗎?”

    “為什麼不行?”

    “那就麻煩你了,真是不好意思……”她起身拿出皮夾想付帳,卻被他婉拒。

    “就當作是請老同學吃一頓飯。”

    “那怎麼可以?會讓你被老闆為難吧!”

    “安啦,老闆跟我很熟。”

    “那也不能—”

    “而且這道菜也沒達到你的期待,不能收錢。”

    她皺了眉頭,不解他的意思。

    “你說要吃到一種可以讓人又笑又哭的料理,你忘了?”

    “那只是開玩笑,你怎麼能當真?”

    “我很認真的。”

    “真懷疑你們大廚怎麼能接受這種要求。”她睨了他一眼,自顧自地抽了兩張千元鈔擱在桌上,硬是要付錢,“我不管,你就收下吧。要是堅持不收,我以後就再也不來了。”

    他苦笑,心裡想的是:你就算想來也來不了了。

    “那也不需要付我這麼多。這一餐是臨時特製的,省略了很多,少了沙拉、前菜、湯品、甜點……”

    “就因為是特製的才值錢,不是嗎?”她打斷了他的話。

    其實真正超值的,是她這一餐吃得很愉快,前一刻還陰鬱的心情因為這一餐而煙消雲散。

    他辯不贏她,悶了。

    “好啦,別囉嗦了,到底要不要讓我打包,我還趕時間呢。啊、對了,代我向主廚說一句,他的料理很有特色,我很喜歡。”

    他僅僅報以微笑,沒有說話,端著盤子走進了廚房。

    最後,他把兩張千元鈔悄悄放在裹著餐具的紙巾裡,連同餐盒、提袋一起交到她手上。

    告別時,他本想留下她的電話,可最終還是沒開口。

    想想,人家都已經結婚生子,就算討了電話號碼,也只是徒留一份沒有盡頭的期待罷了,他又何須折磨自己。

    隔天,周靜瀟不怎麼高興,氣惱那傢伙把錢偷偷塞回給她,於是趁著中午休息時前往“斯皮爾曼”,意外發現餐廳不但沒有營業,大門口還被房屋仲介貼了張“售”字的紙板子。

    她這才恍然大悟,不尋常的打烊時間、冷清異常的氣氛,還有他臉上那抹若有似無的惆悵,似乎一切都說得通了。

    昨夜,就是這家店的歇業日,而她竟然如此遲鈍,絲毫未覺。

    這家店是他的嗎?

    是啊,怎麼會沒想到呢,只有那個瘋瘋顛顛的男孩會想到要拿心理學家的名字來當餐廳名,簡直莫名其妙。

    為什麼?明明知道她會在意,他卻隻字未提?

    十五、六年的空窗,沒想到再次拾回,竟也只是擦肩一瞥。昨夜,那隱約在她心裡萌芽的欣喜,轉瞬之間再度枯萎,她突然覺得悄悄抱著期待的自己像個傻子一樣。

    就像當年她升上高中之後,真心相信他會主動與她聯繫。結果,她等了足足三年,直到畢業,最後等到的卻是他輟學遠走的消息。

    周靜瀟驀然驚覺,原來她一直是比較在意的那一方。

    自始至終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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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7-22 21:26:50
第2章(1)

    入夏,周靜瀟正式被調往外島,年僅五歲的女兒則是暫時留在娘家,請母親幫忙照顧一陣子。

    由於什麼都還沒安頓好,與母親討論了幾天之後,她倆一致認為這是目前最妥當的安排。

    就這樣,她出發了。

    下了飛機,踏出機場,她抬頭眯眼看了看天空。烈日當頭,萬里無雲,體感溫度……嗯,大概有三十八度吧。

    她突然覺得過去幾年所做的美白保養就要付諸流水了。

    唉,曬黑又怎樣,反正她也已經不是什麼愛漂亮的少女了。

    抬手招了輛計程車,她給了司機一個位址,車程只有十分鐘,房東已經在公寓的門口等著,這段時間她只想租房,沒有置產的打算。

    不是買不起,而是不認為自己會在這兒待上一輩子。明年,她就會想辦法調回臺北,所以未來這一年的表現尤其重要,即使是身處在這個活像渡假小島的地方,她也不允許自己輕鬆過活、混吃等死。

    新居的格局方正,標準的三房兩廳、一廚二衛,附帶一些基本家俱,像是床組、沙發、電視、書桌、熱水器、瓦斯爐、冷氣機等等,應有盡有。

    她在屋裡繞了一圈,很豪爽地簽了租約,付了一大筆錢,然後看著房東開開心心數著鈔票走了,留下她一個人在這空蕩安靜的屋子裡。

    她的行李很簡單,只有幾套換洗的衣服、一些平常用的保養品,沒什麼好整理的,於是,她走到了陽臺外,遙望遠方。

    她住的地方位於五樓,視野還算不錯,甚至可以望見彼端的海平線。空氣裡有一絲海洋的氣息,那讓她想起曾經有過的美好回憶。

    當年與前夫的蜜月,就是在地中海度過。

    那時候兩個人打得火熱,如膠似漆,羨煞了眾人,可誰又想得到,新婚才過半年,她連腹中的孩子都還沒生下來,丈夫就已經開始在外頭偷腥,甚至理直氣壯。

    別人總是羡慕她嫁入豪門,可是,她人生中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嫁給那個渾蛋;然而她也不可否認,如果沒有嫁給他,她就不會擁有鈮齷這個可愛的女兒,不是嗎?

    人生就是這麼折騰,千絲萬縷纏成了一個網,牽一絲則動全身,永遠也猜不到明天過後又會是什麼找上門,一如此時此刻。

    一直以為人生最低潮的時候已經被她熬過去了,豈料那段難堪的婚姻也只不過是種種磨難裡的其中一環……

    唉,人若是閑著沒事幹果然就會胡思亂想。

    她冋過神來,拍了拍臉頰,甩去前一刻那無意義的自怨自艾。

    幹活吧!她告訴自己。

    不只是得先熟悉附近的環境,幫齷鈮物色一家新的幼稚園,還得替她找個新的保母,更重要的是解決“吃”的問題。

    她不擅長下廚,也沒時間下廚,過去幾年間,馜馜的三餐一直都是保母在張羅,她只會叮嚀保母要讓女兒吃得營養、吃得均衡,卻從未在意自己吃了什麼。

    身為臺灣人,當個外食族多方便呀,五步一小吃,十步一小館,到處都有便利商店的蹤跡,實在不必擔心找不到吃的,只怕付不出錢而已。

    可是,在這島上卻不是這麼一回事。

    她走了一公里,有修車行、五金行、煙酒行、水電行、眼鏡行、加油站……就是沒人賣吃的!

    這怎麼可能?!

    她不信邪,繼續向前走,走啊走的,遇見了岔路,憑著辦案多年的經驗,自恃直覺過人,於是選了左邊。

    一直走,一直走,又走了一公里,沿途經過了家俱行、動物醫院、當鋪、電器行……慢著,有學校。哈、學校附近總會賣吃的吧?

    但是她又天真了。

    沒有面攤,沒有餐館,連她最熟悉的便利商店也沒有,眼看已經走了將近兩公里的路程,她心裡突然有一股無語問蒼天的淒涼。

    有沒有搞錯?這地方的人不吃飯的嗎?

    臺灣什麼沒有,賣吃的最多,怎麼可能走了兩公里還是一片貧瘠?鬥志突然被激起,她瞬間變成了無聊的幼稚鬼,不肯回頭,筆直的向前走。

    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讓她在下一個街口看見了熟悉的招牌。

    那是便利商店,還是二十四小時的那種。

    八月天,在大太陽底下步行兩公里可不是鬧著玩的,至少對她這種肉雞來說簡直是酷刑。

    她拖著蹣跚步履,隨便拿了罐冰茶結帳,一口氣牛飲了半瓶。然後,她坐在門口,吹著焚風……是,沒錯,迎面吹來的風是熱的。

    汗水自頰邊涔涔滴落,為了性命著想,她應該躲回便利商店吹冷氣才對。

    於是她又轉身走了進去,至用餐區內坐了下來。

    真是糟糕,才剛來不到一天她就開始想念臺北了。她想念有公車的地方,想念有捷運的地方,想念那些隨時都招得到計程車的臺北市街口;她想念走個兩百公尺就有便利商店的生活,想念那些設置在騎樓外的美味面攤,也想念——

    “請問一下……”

    一個聲音打斷了她腦袋裡那些不爭氣的想法。

    她回神,轉頭一看,那是個西裝筆挺的男人……西裝?天哪,外頭這麼熱,他怎麼有辦法穿著那套西裝到處走?

    “是。”她淡應了聲。

    “請問這個地方怎麼去?”男人遞了張小紙給她,上頭有一串位址。

    男人的字跡相當好看,再抬頭瞟了眼對方的臉蛋,白白淨淨、斯文秀逸的,加上那一身西裝,這傢伙肯定跟她是來自同一個地方。

    “抱歉,不知道。”她乾笑了下,“我是今天才搬來的,所以我想你去問店員會比較有希望。”

    男人露出了“原來如此”的表情,沒去找超商店員,反而是一屁股在她旁邊坐下。

    她愣住,不自覺瞪大了眼。

    不等她回神,男人逕自拿出手機,滑了幾下,在GoogleMap上輸入了那串位址之後按下了“搜尋”。

    周靜瀟有種被耍的感覺。“你早用手機找不就好了?”

    “你看不出來剛才是在搭訕?”男人露出了一抹漫不經心的微笑。

    “是呀,我現在看出來了。”她冷哼了聲,旋開瓶蓋,毫不在乎形象地又灌了一大口。

    “我姓卓。”男人朝她伸出了右手。

    他臉上的笑容是很好看,可惜,她討厭這種情聖型的男人,簡直跟她前夫是同一個死樣子。

    她已經很瞭解這種男人,女人對他們來說是收集品、是戰績、是成就,也是茶餘飯後互相拿出來炫耀的話題,這些男人既可愛,又可怕,也可恨,他們甚至把“讓女人傷心”視為是一種驕傲。

    她擠了個冷笑給他,無視他那表示友善的右手,直接起身離座,道:“抱歉,我還有事,先走了,再會。”

    撂下這句話,她灑脫地轉身離開,沒有回頭。

    轉調離島的好處,就是薪水一樣多,但事情少,離家近,案件小。

    比起過去動不動就是殺人、鬥毆、搶劫、詐騙、性侵、槍械、販毒吸毒,此地多半是夫妻吵架、借錢不還、垃圾亂丟、酒後駕駛或是性騷擾等等。

    她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這些芝麻綠豆般的案子自然嚇不了她。

    可是,她沒想到會在移送書的犯罪嫌疑人那一欄上看見“范薑淳”三個字,而且還是被控性騷擾?!

    周靜瀟驚呆了。

    首先,這傢伙怎麼會在這裡?他不可能會在這裡,還被一個小女生控訴性騷擾,怎麼想都不對勁。

    對嘛對嘛,這怎麼可能,應該只是同名同姓的人而已……等等,可是年紀一樣欸,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

    她雙手環抱胸前,猶豫了。

    坦白說,她現在的感受好複雜。的確,她承認自己是很想再見他一面,可是誰願意在法庭上重逢?

    她拿著那張紙,糾結了整整三十分鐘,搞得一旁的書記官鄧芷芸都納悶了。

    “周檢?”她忍不住出了聲。

    鄧芷芸是個二十幾歲的女孩子,個性老老實實,烏黑直發清湯掛麵,講話總是輕聲細語。

    “嗯?”周靜瀟回過神。

    “怎麼了嗎?”鄧芷芸湊了過來,看了眼移送書,“是很棘手的案子?”

    “蛤?沒有啊。”她否認了,彆扭地把移送書擺回桌上,乾笑道:“只是在想一些事情而已。”

    “我第一次看你猶豫。”

    打從共事的一個多月以來,周檢向來是果斷俐落,下筆從不遲疑,怎麼今天突然優柔寡斷了起來?

    周靜瀟只是微笑以對,沒回答。最後,她照慣例請對方印製傳票,傳喚犯罪嫌疑人來開庭。

    她想,那傢伙收到傳票的時候,肯定會跟她一樣驚嚇吧。

    因為她的名字就在那張傳票上。

    范姜淳第一次看見周靜瀟穿法袍的樣子,黑底,鑲紫邊。

    很詭異的感覺,坐在那兒的女人彷佛不是他所認識的周靜瀟。這個女人冷漠、端肅、高高在上,以一雙不帶任何情感的眼神注視著他。

    “你有沒有做?”她語氣凜然地問了一句。

    “有。”

    本以為他會否認,可是他卻大方承認了,這令她微微詫異。

    “有?”

    “但不是故意的啊。”他仍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我只是單純想拿後方架上的東西,誰知道手一伸過去就碰到對方的胸部。”

    周靜瀟皺起眉頭,目光掃過應訊席上的被害人,那是一個十九歲的小女生,始終把頭垂得低低的,沒和誰對上視線,只是不停捏著手指,顯得如坐針氈。

    “所以你主張非故意?”她又問。

    “當然不是故意的。”他無奈苦笑,“我根本不知道背後有人,那個時候我馬上道了歉,她也跟我說了沒關係,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隔了半個月後她突然要告我。”

    “你的說詞跟筆錄上完全不一樣。”

    “我不知道筆錄上寫了什麼。”

    她的眉頭擰得更緊了,不可置信的道:“不知道筆錄寫了什麼你還簽名?”

    “所以筆錄上寫了什麼?”他感興趣了起來。

    “你……”她深呼吸了一回,然後低下頭,從容引述,“上面說,你承認趁著被害人不注意的時候,伸手摸了被害人的胸部一把,然後還以眼神脅迫對方不許張揚,否則將會試圖讓被害人失去現在這份工作,或是讓對方做不下去。”

    “哦?沒想到我的眼神可以說這麼多話。”他笑了。

    “……請被告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詞態度。”

    他眉一挑,聳聳肩。“是,遵命。”

    他驀然察覺,這般正經八百的她似乎也頗有另一番風趣,雖然她本來就不是什麼熱情奔放的人。

    “那你呢?”周靜瀟的目光轉向了那名小女生,“被害人,你怎麼說?”

    “呃……我、我……”女孩怯怯地抬起頭來,眼神一對上周靜瀟,便又立刻撇開,曝嚅道:“我那天本來是要去倉庫清點調味料的存貨,然後、然後經過他旁邊的時候,他就突然伸手……摸我的……胸部。”

    女孩愈說頭愈低,到最後幾乎聽不見她的聲音。

    “你在製作筆錄的時候,表示他是故意的?”

    “嗯……”

    “怎麼說?”

    “因為……”女孩咬了咬下唇,道:“因為他在摸了我之後,還一直對我笑,那讓我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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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7-22 21:27:09
第2章(2)

    周靜瀟凝神傾聽,同時眼角餘光留意著被告席上的男人。他的表情從容坦然,沒有作賊心虛、沒有對犯行的內疚,就只是眉宇間有著一股淡淡的無奈。

    “那你為什麼當時沒有提告?”

    “我、我會怕……”

    “怕什麼?”

    “因為我怕他會跟老闆說我不好、說我不對……我們老闆很喜歡他,我怕他一說,我就會被開除……”

    “也就是說你為了保住工作,隱忍了一個月?”

    “嗯,我很需要這份工作的收入……”女孩自始至終都是低著頭,不願與檢座正眼對視。

    “這段期間,被告曾經以書面、口頭或其它形式威脅你嗎?”

    女孩沉默了好半晌,最後搖搖頭,又開口忙辯道:“他雖然沒說,可是我知道他是那個意思。”

    “何以見得?”

    “呃……”女孩又開始支吾其詞了,“他、他每次一看到我,就好像在暗示我那件事,有時候還會故意支開其它的工作人員,想製造只有我和他單獨在一起的機會……”

    “他是否有再犯的行為?”

    女孩搖頭,“沒有,但是我知道他一直在找機會……”

    “第一次受到騷擾的時候,旁邊有沒有其它的目擊者?”

    “沒有。”

    “我查訪過你們共事的‘沐蘭亭’,負責廚房業務的人員共有六個,連一個目擊者也沒有?”

    “……沒有。”

    問訊完畢,周靜瀟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她撫著下巴,似乎正在思考著什麼。

    她暗忖,這女孩在陳述的時候眼神飄來蕩去、彷徨閃燦的,想必是隱瞞了部分事實。

    好一會兒,她抬眸,望向被告席上的范薑淳,道:“被告,你認罪嗎?”

    “我說了,我不是故意,也從來沒有威脅過她,更沒有製造什麼獨處機會。所以,不認罪。”

    “你們各持一方說法,與口供筆錄天差地遠,這叫我怎麼辦下去?”

    下方一片沉默。

    她輕籲了口氣,淡然道:“罷了,兩位先回去吧,這案子我會仔細查明,擇日再做傳喚。”說完,她起身掉頭離開了偵查庭。

    週六,她趁著假日閒暇,在當地找了家小有名氣的咖啡廳,點了一杯店長推薦的焦糖拿鐵。

    她端起瓷杯在鼻下聞了聞,心思卻全在那件性騷擾案上。

    自從昨天開了第一次的偵查庭之後,她的心裡便產生一堆疑問——不管是針對案情,或是針對范薑淳。

    基於九年的同窗情誼,她不認為他是那種會利用職權之便來騷擾女同事的人;其次,她想或許也根本沒有必要。

    那傢伙的異性緣向來極好,與其說他去騷擾別人,不如說他被騷擾的機率還比較高一些。

    但是,這樣先入為主的觀念對被害人並不公平。

    九年的同窗情誼又如何?這麼多年來,她辦的案子可多了,深知男人即使衣冠楚楚,骨子裡仍然可以是一頭野獸;再說,久違了十多年,對方的內心有了什麼改變,她壓根兒沒頭緒。

    她甚至連他為什麼休學都不清楚。

    他說了“沒興趣”,可真的是沒興趣嗎?她又不能證明。

    她不禁捫心自問,倘若今日的被告不是范姜淳的話,她會如此掛心嗎?肯定不會。

    這類型的案件即使客觀證據不足,通常也會當庭和解,不管被告是不是無辜的,社會輿論通常是向著被害人;於是,在一種“沒人願意鬧上法院”的心理之下,這種職場性騷擾案多半都會以和解收場。

    可她那天並沒有當庭協調。

    事實上,她認為兩方的反應都不尋常。被害人不像被害人,被告不像被告,整個偵查過程活像是一場被演爛的戲劇。

    思緒至此,她歎了口氣,淺啜一口咖啡想著還是找個時間去餐廳問問其它的工作人員好了,自己在這兒空想也想不出什麼突破……

    這時,一縷嬌小纖瘦的身形風風火火踏入了店內,闖進她的視野、引起她的注意。

    她認出了那是被害人,不過對方似乎沒有認出她。

    女孩踩著焦急的步伐穿過她身旁,連看也沒看她一眼,直接在她後方的那一桌坐下。

    “吼,煩欸!都是你害的啦,”第一句話就是責備,“昨天請假開庭,晚上老闆就打電話叫我先不要去上班,你看你看啦,我早就跟你講過了,我們老闆一定是挺他的啊!”

    “幹麼?你老闆不相信你哦?”那是個男人的聲音。

    “拜託,他是大廚耶!大廚跟外場服務生,你如果是老闆的話你要挺誰?”

    “那要看服務生長得正不正囉。”男人不正經地訕笑著。

    “不要鬧,我是跟你說真的。”

    “啊你不是說檢察官是女的,女檢察官不是應該比較給力嗎?”

    “我覺得她好像不太相信我的話……”

    “為什麼?你沒像我教你的那樣,裝得很可憐、很委屈?”

    教?周靜瀟皺眉,聽見了關鍵字。

    “有啊,怎麼會沒有,可是她就是不相信我,我有什麼辦法?她還說她會再去查清楚……你看啦!都是你,沒事幹麼叫我去告他,他本來就不是故意的,是要叫我告人家什麼?”

    “你怎麼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搞不好他就是要裝無辜吃你豆腐。唉唷,不用怕啦,如果他真的像你講的那樣,工作忙又賺得多,你看著好了,老闆一定也不想讓他一直請假去開庭。”

    “你覺得老闆會幫他付那筆和解的錢?”

    原來是受到“高人”指點,想趁機敲詐和解金啊……嘖嘖,這女孩子真是傻,她真以為法院是提款機嗎?

    “我是這麼猜的啦。”

    “那……和解金要開多少?”

    “你就開十五萬啊。”

    “十五萬?!會不會太多了……”

    “怎麼會?你下次就跟檢察官哭,說他和老闆聯手迫害你,所以你現在連工作都沒了,叫那個男人連你的損失一起賠償。”

    “可是……”

    “別可是了,你就是這種態度檢察官才會不信你的話。”

    “你講得那麼簡單,你怎麼不自己去開庭?”

    “可以啊,你叫你們大廚來摸我屁股,我馬上去告他。”

    “你有病呀?”

    “好啦,不講了,阿軍約我等一下去打撞球,你要不要去?”

    “我去幹麼?”

    “去跟他女朋友抬杠啊。”

    “哦,好啦。”

    一對小情侶就這麼勾著手,結帳走了。

    周靜瀟則心裡有了底。

    好吧,或許她暫時提不出對方意圖敲詐的證據,但她說不定可以從問話裡讓那女孩說溜嘴……

    “嗨,又見面了。”

    突然一個身影擋去了她的視野。

    她驟然回神,那是一個英俊的男人,擅自在她對面的空位上坐了下來,而且,不能說他是陌生臉孔。

    這傢伙居然還在島上?

    看著她愕然的表情,男人笑出聲,道:“你不記得我了?”

    “我記性沒那麼差。”她板起臉孔,冷笑。

    男人這回不再是身著正式西裝,而是一身休閒,彷佛像是來渡假。想想,她反問了句,“你不是本地人吧?”

    男人兩手一攤,“很明顯不是嗎?”

    “來出差還是來渡假?”

    “都有。”他指了指她面前的瓷杯,“你點什麼?”

    “焦糖拿鐵。”

    “太甜了,我不喜歡。”男人擠眉。

    “我又沒叫你喝。”嘖,這男人什麼毛病?當地球是繞著他轉啊?

    “你單身嗎?”

    周靜瀟先是被這直球給問愣,隨後暗笑在心。她想,太好“,這是一個嚇跑對方的好機會,於是她搖搖頭,“離婚了,現在自己扶養一個女兒。”

    離過婚還帶著拖油瓶,絕對不是這種玩咖會想沾惹的對象。

    果然,對方的眼裡閃過一抹詫異。

    她竊喜,正在暗忖自己成功驅退了一隻惱人的蟲子時——

    “意思是你現在沒有穩定的交往物件?”

    她張著嘴,啞口無言。

    “那就是沒有的意思囉?”

    果然臉皮厚一點就可以天下無敵。他像是只機靈的狡兔,很懂得觀察情勢,這傢伙肯定是個聰明人,不知道是做什麼行業的?

    “你說你是來出差,是做什麼樣的工作?”她轉了話題。

    聽了,男人拿出皮夾,自其中抽出一張名片遞上,道:“上次沒機會好好向你自我介紹,咱們重來一次吧。我姓卓。”

    那是一張事務所的名片。

    律師 卓政嶽

    唉呀,居然是半個同業。她冷哼了聲,挑了挑細眉,“你的客戶在這裡?”

    “其實也不算是客戶,來幫老同學的忙。”

    “哦?”她好奇了,“老同學有麻煩?”

    “該怎麼說呢,他也真夠衰的,只是不小心碰了對方一下而已,就莫名被告了性騷擾。你說倒不倒楣?”

    唔……等一下,這劇情好耳熟。周靜瀟突然覺得背上一股涼意滑過,他嘴裡的“老同學”該不會就是——

    這念頭才剛閃過,咖啡廳的大門被推開,那張熟悉的臉龐出現。她眼角一抽,該說法律圈真的很小嗎?

    “你的當事人該不會姓范薑吧?”

    卓政嶽錯愕了下,“你怎麼會知道?”

    “因為他正朝著我們走過來。”她指了指他身後的方向。

    “欸?”卓政嶽回頭。

    范薑淳走近,在桌邊站定。看著這一男一女,臉上盡是迷惘,或許他也同樣感到十分訝異吧。

    “你們兩個認識?”范薑淳問了句。

    卓政岳一時被問愣了。

    “呃,前幾天才認識而已……”其實也算不上是認識,他反問:“怎麼了嗎?你們也認識?”

    “所以你不知道她是誰?”范薑淳皺眉。

    卓政岳一臉莫名,笑道:“她怎麼了嗎?我應該要知道她是誰嗎?別跟我說她是你女朋——”

    “你想太多了。”周靜瀟驟然起立,打斷他那荒謬的猜測,而且一副就是準備走人的樣子,“我想,以我們目前的立場,我應該要回避一下。”

    “什麼意思?”卓政嶽愈來愈困惑了。

    “問你的當事人吧。”說完,她轉身買單離開。

    “她說的是什麼意思?”卓政嶽把問題拋向了一旁的范薑淳。

    “原來你真的不知道啊……”范薑淳沉吟了幾秒,才道:“她就是承辦我那件案子的檢察官。”

    “她就是負責辦你的檢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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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7-22 21:27:29
第3章(1)

    豈止是偵辦案件的檢察官,她還是范薑淳九年的同窗。

    對上的檢察官是當事人的國小兼國中同學,這機率未免也太小了,那是卓政嶽怎麼想也想不到的奇跡……或者是悲劇。

    “現在,你坦白告訴我,你們兩個之間有沒有舊仇?”

    周靜瀟果斷離去之後,兩個男人面對面坐下來,各自點了杯冰飲,除了敘舊外,也順便討論案子。

    他倆是高中同學,交情其實普普通通,不算親密,但也不是疏離。總之,這次他遇到了倒楣事,聽說這個姓卓的老同學當了律師,於是打了通電話請老同學幫忙。

    “什麼舊仇?”

    “例如以前不對盤啦、她看你不順眼啦,或是你小時候捉弄過她……不管是什麼雞毛蒜皮之類的小事情,任何你想得起來的細節都必須先告訴我,讓我有點心理準備。”

    聽了,范薑淳歪著頭,想了老半天才回答,“我想應該是沒有吧。”

    他和那女人的關係始終建立在學業的競爭上;即使是競爭對手,最後他也是一路退讓,沒道理讓她討厭才對。

    “那你們多久沒碰過面了?”

    “大概幾個月吧,我記得不是很清楚。”

    “幾個月前而已?!”卓政嶽怔愣了下,有些意外。他本來還預期答案可能會是什麼十年、十五年的……

    “是同學會嗎?還是巧遇?”他緊接著追問。

    “是巧遇。”范薑淳聳聳肩,喝了口冰茶,“就在我的餐廳要收起來的前一天,她突然出現在我店裡。”

    “哦,然後呢?”

    范薑淳被問得莫名其妙,“什麼然後?不就她點菜、我出餐嗎?”

    “我的意思是你們重逢後的氣氛。老同學見面嘛,不是熱絡就是尷尬,再不然就是一副‘你少來惹我’的樣子,你們是哪一種?”

    他認真想了想,是熱絡嗎?嗯,肯定不是;那麼是尷尬嗎?倒也還好;至於少去惹她嘛……等等,不對勁。

    與其說足關心訴訟本身,他怎麼覺得對方更在意的是檢察官本人,那是同樣身為男人的直覺。

    而一個情場獵手若會追問一個女人的細節,動機大概只有一種。

    “你該不會想追她吧。”

    “啊?不行嗎?”

    果然是如此。

    范薑淳歎了口氣,揚起一抹為難的苦笑,“別打人家的歪主意了,她是有家庭的人。你們一個檢察官一個律師,是想知法犯法嗎?”

    卓政嶽一笑,似乎那從來就不是他的考慮。“你不覺得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更刺激嗎?”

    范薑淳臉色一沉,沒說話。

    卓政嶽卻被逗笑了。

    “開玩笑的啦,你哪時變得這麼正經了?”他輕鬆地靠上了椅背,喝了口冰飲,“而且,她都說她離婚了,我就算想追她也沒礙到誰吧?”

    聞言,范薑淳錯愕。她居然離婚了?什麼時候離的?

    他的表情給了卓政嶽一個解答。

    “啊、原來你不知道呀?”卓政嶽像是炫耀般地告知了這條小道消息,“看樣子你們真的沒什麼交情,我放心了。”

    “……”他竟無法反駁。

    卓政嶽那一字一句都像根細長的針,不見血光地紮痛了范薑淳。

    第二次的偵查庭周靜瀟只傳喚女孩單獨到案。

    或許是年紀尚輕、本性也算善良,只是受人操弄而已,女孩根本禁不起她犀利的訊問,很快就全盤供出。

    女孩坦白承認,她相信范薑淳絕對不是有意的,只是私下向男友提起這件事的時候,男友忿忿不平之際卻也出了餿主意,說什麼不能忍氣吞聲、不能輕易相信男人的無辜,還說什麼可以趁這個機會敲詐一筆和解金……叭啦叭啦說了一堆,聲淚俱下。

    周靜瀟見她頗有悔意,不想追究,僅是稍稍訓斥了幾句,最後全案以不起訴來偵結。

    案子偵結了之後,她曾經多次想要去找范薑淳。

    承辦期間,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爭議,她盡可能地不與他私下見面、往來;即使她有好多好多的疑問想問他,全都忍下來了,直到案子結束。

    然而,她天生多慮,擔心萬一對方根本不想見她怎麼辦?仔細想想,似乎有跡可循,不是嗎?

    同窗那九年,即使曾經有很多人起哄拱他們是班對,他倆之間的關係卻始終是各自站在自己的保護傘下,從未越界。

    也許有過曖昧,但也可能只是她一廂情願,對於他,她從來就摸不透。

    畢業那年,她還記得爸媽為了獎勵她考上第一志願,買了生平第一支手機給她,而除了家人之外,他是第一拿到她手機號碼的人。

    當時,她遞出那十個數字,彆彆扭扭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說:“以後要是課業上遇到麻煩,可以找我討論。”

    他沒說什麼,只是笑笑地收下。

    然後,幾年過去了,他一通電話也沒打過,直到她換了門號,漸漸淡忘,最後幾乎忘了他這個人。

    直到那一夜,兩人陰錯陽差在餐廳裡巧遇,她以為那會是一個新的開始,豈料他又再次選擇不告而別,像是消失在黑暗裡的一道光束。

    至此,她才不得不承認,其實范姜淳根本不曾把她放在眼裡吧?

    於是“去見他”的這個念頭,被她輕輕而遺憾地擱下了;但是,擱下了不代表移除,那念頭還是橫在她的心裡面。

    每天下了班,不論時間早晚,她會試圖找個藉口、找個理由,逼自己往右走——那兒是“沐蘭亭”的方向,也就是他工作的地方。

    可她最後總會輸給自己的懦弱,認命往左走,安安分分回家。

    唉,她到底在婆婆媽媽什麼?明明工作的時候就不是這個樣子的啊,怎麼對上了自己的事情就成了龜龜縮縮的膽小鬼?

    又一日,她七點下班,出了地檢署,猶豫了一分鐘,最終還是往左走。

    走沒幾步路,手機鈴響了,她從提包裡翻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是母親的手機號碼。

    “喂?”她接聽。

    “媽咪?”彼端傳來的卻是稚嫩的女兒聲音。

    她的心頭瞬間變得軟綿綿的,微笑爬上了她的嘴角,“馜馜啊,你晚餐吃飽了嗎?”

    “嗯!吃飽飽了。媽咪下班了沒?”

    “下班了啊。”

    “那媽咪吃飯了沒有?”

    “還沒,正要走路去吃呢。你吃了什麼?”

    “阿嬤有煮炒飯給我吃,還有魚、雞肉、青菜,可是那個青菜好苦哦,我不喜歡吃。”

    “是哦?什麼菜這麼苦?”她噙著笑意,耳裡聽著女兒甜甜的聲音。

    “就那個綠綠的呀。”

    她笑出了聲,又哄又逗的說:“青菜大部分都是綠的呀,你這樣說我哪知道是什麼啊,所以你天都沒吃菜吼?”

    “有啊,阿嬤還有煮小黃瓜、青椒、花椰菜。”

    “是哦,這麼多菜呀!”都可以宴客了吧?

    嘖,真是羡慕。

    其實,她每天的三餐沒什麼太多的選擇,不是超商的微波食品便是夜市的小吃,偶爾上餐廳吃些比較好的料理。

    奇怪,明明在臺北的時候也是這樣吃,為何從來不覺得自己孤單淒涼?難道換了工作地點也順便換了腦袋嗎?

    是了,一定是這樣。肯定是因為這裡的工作少、時間多,人閑了下來,腦袋自然就容易胡思亂想。

    “媽咪媽咪,那你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沒意外的話禮拜六就可以回去了哦。”現階段,她大約每隔兩周會回本島一趟。

    前些日子,她提議要把女兒接過來一起生活,不過母親認為鈮齷既然已經跟學校的同學處慣了,實在不建議中途轉換學校。

    她想了想,似乎也有道理,再說,她在這裡既沒朋友也沒家人,若真有什麼緊急案件的話,確實也不知道該把女兒托給誰……

    “什麼是意外啊?”女兒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意外就是……嗯……”該怎麼解釋呢?

    正當她還在思考該如何讓五歲小孩理解“意外”這個詞的時候,一聲呼喚從背後傳來。

    “周靜瀟?”

    聞聲,她頓住,回頭望了眼。

    那是騎著單車、穿著輕便休閒的范薑淳。他將單車騎到她的正後方,刹車停下,臉上帶著一絲驚喜的笑靨。

    愣了足足五秒鐘,她想,這就叫“意外”吧,攻其不備、出乎意料,置人于一種毫無心理準備卻又不得不面對的窘境。

    “媽咪?”久久等不到回應,女兒的呼喚傳來,“媽咪,什麼是意外啊?”

    “呃……”周靜瀟驟然醒神,連忙道:“馜馜,媽咪這裡有點事,晚一點再打給你,好嗎?”

    “哦,好啊!”

    “那先拜拜,你記得寫作業。”

    “好!”女兒開心地掛了電話。

    隨後她也收了線,握著手機,茫然地看著他。她實在不解,怎麼這傢伙老是可以用這麼戲劇化的方式出現在她眼前?

    “咳,”她回過神來,擺出了平時冷漠的姿態,“這個時間……你不用上班嗎?”

    “餐廳公休。”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淡淡應了聲“哦”。

    自從上次審理了他的案件之後,她得知了他的職稱是“大廚”。

    她想不透,為什麼好端端一個理科資優生,最後會捨棄漂亮的學歷,把自己的人生塞進廚房裡?

    算了,不懂也無所謂,反正她已經放棄了去理解他的思維。

    “你呢?剛下班?”他笑笑地問。

    “嗯。”

    “吃過了沒?”很標準的寒暄。

    “還沒,正要去夜市看看有什麼能吃。”

    “欸?”他怔愣了下,“你要走路過去?”

    “不行嗎?”她冷眼睇著他那驚詫的模樣。

    “有點遠耶,腳程快一點的話至少也要三十分鐘,怎麼不開車?”

    “我不會開車。”她板著臉,做好了被取笑的準備。

    她其實不太確定自己究竟是給人什麼樣的印象,每當她說出“我不會這個”、“我不會那個”的時候,得到的回應總會是一張張錯愕的臉,尤其是不會開車這件事。

    不過,他的反應不太一樣,甚至是……令人匪夷所思。

    “哦,這樣啊,那太好了。”

    她皺眉頭,是她聽錯嗎?

    “你剛才是不是說了‘太好了’這三個字?”

    “是啊。”

    “……怎麼個好法?”

    他沒回答,倒是重新跨上單車,理直氣壯的說:“走,站上來,我載你過去。”

    “啊?”腳踏車雙載?還真是有夠青春陽光……

    “怎麼了嗎?”見她杵在原地動也不動,他又出聲催促了一句,“上來啊,發什麼呆?還是你真的想走半小時?”

    “反正我每天還不是這樣走……”她低聲咕噥。

    他沒聽清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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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2)

    “沒事。”她還是踩上了單車後輪的輪軸,雙手彆扭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噯,你確定我這樣不會摔下去嗎?”

    “那要看你抓得有多緊。”

    “你夠了哦。”

    “開玩笑的,站穩了沒?”

    她點點頭。

    沒聽見她的聲音,他稍稍側首,“你剛才是點頭了嗎?”

    “對啦。”

    他忍不住一笑,踩下了踏板,兩個人就這麼雙載往前行。

    來自海面上的微風迎面吹拂,周靜瀟的長髮如波浪一般飄逸擺蕩,她情不自禁地閉上眼,享受這夜裡的沁涼。

    緊繃的神經瞬間放鬆,在這個片刻裡,她可以拋下身段、拋下回憶、拋下責任,也拋下那個看似知足卻不快樂的自己……

    “不如這樣吧?”前座的男人突然出了聲。

    “嗯?什麼?”她睜開眼,思緒被拉回了現實。

    “別去夜市了,來我家。”

    “嗄?”她錯愕。

    “我只是在想,既然都有個明星大廚在你面前了,還讓你去吃夜市,這話傳出去我的臉要往哪裡擺。”

    “明星大廚?”她哈哈冷笑了兩聲,“你哪來這種自信?”

    他微笑不語,也沒等她回答,自顧自地回轉至對向車道,朝著來時路的方向騎了回去。

    她沒料到他是當真的,“呃……真的要去你家呀?”心底有股小小的躁動,她卻無法解釋原因。

    “有什麼關係,只是招待你吃飯而已,反正案子也結了,你避諱什麼?”

    她才不是擔心那個。

    良久,她才呐呐地回道:“我只是過意不去。這麼晚了還要你替我張羅一頓晚餐……我其實隨便吃吃就可以的。”

    他卻噗哧笑出聲。

    “你笑什麼?”她困惑。

    “沒什麼。”他搖搖頭,輕籲了口氣,“我只是想起你在‘斯皮爾曼’裡也說過一樣的話。”她總是說自己隨便吃吃就好。

    “啊?我說了什麼?”

    “沒事,不重要。”

    以一個單身又獨居的男子來說,他住的地方雖然簡樸陽剛,可是廚房的規格卻專業得令她咋舌,真懷疑有什麼料理是這裡做不出來的。

    “你的廚房真的……”她愣愣地站在那張長型木制的餐桌前,臉上已經充分表現出她內心的震撼。

    “嗯?”

    “很誇張。”

    他低笑了聲,不以為意,“還好吧,我已經有節制了。”

    他說,房子原本的格局是三房兩廳,但因為他無法忍受在狹窄的空間裡做菜,於是把其中一間臥室給拆了,將空間獻給了廚房。

    邊說著,他從冰箱裡拿出了紅肉、青蔬、甜菜、馬鈴薯;接著又從廚櫃裡拿出了一些醬汁與香料。

    “有什麼是你不吃的嗎?”

    “沒有。”她向來不挑嘴,但也沒有特別愛吃的食物,“以你方便為主吧,不會太麻煩就好。”然後拉開了一張椅子,在餐桌前坐下,看著他忙。

    初次見識到他高明的刀法,蘿蔔十秒切絲、黃瓜十秒切片,她看得目瞪口呆,華麗而流暢的動作讓她根本無法移開自己的目光。

    而那些複雜又繁瑣的烹飪步驟,他操作起來更是行雲流水、自在優雅。

    直到這一刻,她才有一種實實在在的體認——體認到他果然是一名真正的大廚。

    太不可思議了,他真的是她認識的那個范薑淳嗎?那個聰明伶俐、性格淡漠,成績老是緊緊追在她後頭的范薑淳?

    她怎麼想也想不到,有朝一日這個人會成為一名廚師。

    現在,令她困惑的是——到底他是為了成為廚師而休學,還是因為休學了之後才陰錯陽差成了廚師?

    於是她問:“你當初放棄大學學位,就是為了去學這些技術?”

    他簡單“嗯”了聲,沒多說什麼。

    “這……”不可置信。

    范薑淳笑了笑,似乎早就習慣這樣子的反應,“你看你的表情,所以我才不參加同學會嘛,我估計自己大概會被追問四十次。”

    他的話無疑是在控訴那些學歷掛帥的同學與師長,同時,也像是訴說著自己在這條路上走得有多孤單。

    或許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人會支持他吧?而她大概也是其中之一。

    這樣的領悟讓她覺得有些慚愧。

    “為什麼?”認識他九年,她根本不明白他對料理的熱情從何而來,“為什麼會突然想改走這一行?”

    “不是突然。”他轉身,陸續將料理擺盤、端上桌,“你記得國中的時候我每天都帶便當嗎?”

    她點頭。

    “那些都是我自己做的。”

    聽了,她錯愕不已,她一直理所當然地認為那是他母親做的便當。是啊,誰不會這麼認為,大家都會這麼想吧。

    她那大受打擊的表情令他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隨後,他遞了雙筷子給她,“別這麼驚訝,好嗎?我真的沒有特別想要去隱藏什麼,而是大部分的人只看見我的學科成績,所以看不見我對其他事情的狂熱。就像是看魔術表演,觀眾只會盯著魔術師的手,而忽略了其它。”

    她無話可說。

    “你記不記得國三畢業前,老師有發一張問卷給全班同學,要我們把升學志願填在上面?”

    “記得。”她當然記得。

    “其實,我當時填的是‘餐飲技職’這個選項。”即使是訴說那麼久以前的往事,他的唇邊仍帶著一絲無奈的淺笑,“老師看了之後,好像世界末日來臨一樣,把我叫去辦公室訓了一整個下午;我死不改志願,她就把我爸媽叫到學校去,三個人輪流對我發動攻擊。”

    所以,他不得已只好報考了高中聯招,照著大人所安排的腳本,就這樣一路擠進了最高學府的窄門。

    可那始終不是他要的,他扛的只是別人對他的期望。

    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心裡的那股窒息感,坦白說,她有些慶倖當年斷了聯絡,否則她大概也會成為他腳下的那顆絆腳石,或是他肩上沉重的擔子。

    “原來是這樣……”她迷惘地點著頭,道:“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你經歷過這些事,我一直以為,你的目標就是拿到博士學位,然後像你家人一樣,不是當個研究學者就是去學校當教授。”

    “那聽起來就很無趣。”他嗤笑了聲,指了指她面前的四道菜,“欸,別顧著聊了,你快吃,吃完了我再送你回家。”

    聽了,她點點頭,舉筷嘗了一口。

    “啊、好好吃。”她含著筷子,驚豔的美味讓她瞠大了眼。

    不敢相信,明明只是很平常的肉片與洋蒽,為何他做出來的味道竟是如此與眾不同?他的料理總是可以在嘴裡激蕩出各種不同層次的香氣與口感。

    他坐在她對面,微笑地看著她吃得津津有味、驚奇連連的模樣。其實,這就是他走上這條路的唯一理由。

    他很久以前就有自覺了,當有人喜歡他的料理、對他說聲“好吃”的時候,其帶來的成就感會遠遠勝於拿到一百分的考試卷。

    “其實你是那家餐廳的核心人物吧?”周靜瀟冷不防冒出了這句。

    “欸?”他一時不解。

    “那間叫作‘斯皮爾曼’的餐廳。我一直以為,你可能是外場經理之類,可是我現在確認了,你就是那家店的老闆……或是主廚。”

    他靜了兩秒,雙手一攤,代表承認。

    “為什麼那時候不告訴我?”害她傻傻地向大廚點了一道莫名其妙的菜,害她擔心他被老闆刁難而不願意讓他招待一頓晚餐,也害她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又經歷了一次失去他的感傷。

    “你不也刻意瞞了我一些事?”他卻反問了她。

    “什麼?”

    “為什麼沒告訴我你已經離婚?”

    沒料到這問題會來得這麼直接,她頓了下,避開了他的視線,“是卓先生告訴你的?”

    “嗯。”透過別人得知這件事,讓他心裡很不是滋味,尤其還是個對她有興趣的男人。

    “我真的不是刻意要瞞你,我只是覺得十幾年沒聯絡的同學,一碰面就說自己離婚好像很不恰當。”

    “難道對個僅僅見面一、兩次的男人就能說?”

    她聽了,睨了他一眼,道:“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少曲解我的話。倒是你才奇怪吧,故意誤導我,不讓我知道你是老闆、是大廚,還隱瞞我餐廳要歇業的事。”

    “我這是不想讓你看見我的落魄。”他說得跟真的一樣,“讓你在愉悅的情緒之下用餐也是我的職責。”

    “哦,原來只是職責啊。”她故意強調了“職責”兩個字。

    “你也很會曲解別人的話嘛。”他苦笑了,“蔔幾年沒見,沒想到你的嘴巴變這麼犀利。”

    “當檢察官的不犀利點的話,難道等著被那些律師修理?”

    他想起了卓政嶽對她的企圖,那令他有了些聯想。“你前夫也是法界人士嗎?”

    “不是。”

    “哦。”他點點頭。

    出乎意料的,范薑淳沒有繼續追問的打算。

    她有些慶倖他沒逼她說出那些烏煙瘴氣的往事,可是,同時她也有一股難以解釋的失落。

    這代表他對她的事情根本不感興趣嗎?

    直到她用餐完畢,他不曾再提起這個話題,只是偶爾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過去的往事,聊著那些已經失了聯繫的老同學,甚至最後還聊起食安風暴……

    她果然是搞不懂他。

    送她回家之後,他倆在公寓一樓門口交換了手機號碼。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隨時都可以打給我,不管是大事還是小事都可以找我幫忙。”他說了這麼樣的一句話。

    “……好。”而她也只能這麼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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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1)

    經過了兩天,卓政嶽來“沐蘭亭”找范薑淳。那時是上午十一點多,店裡正準備進入忙碌混亂的午餐時段。

    他倆在後門外頭碰面。

    “我搭今天下午的飛機回本島。”卓政嶽點了根煙,輕鬆交代一句。

    “我以為你早就回去了。”

    “是啊,本來在確定不起訴的那天我就準備要回去了。”

    “那你為什麼還在這?”一定是因為女人。

    “我在機場遇到了一個來旅遊的正妹。”

    果然是這樣,范薑淳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然後就陪她一起渡過了五天四夜。”

    “你未免也太輕鬆悠哉了吧?都不用出庭、寫狀子嗎?”

    “寫狀子那種事情半夜在飯店裡寫就好了。”

    范薑淳哼笑了聲,道:“半夜在飯店寫狀子?我才不相信你會那麼安分。”

    “好哥兒們,你真他媽的瞭解我。”

    “所以你特地來找我幹麼?不可能只是為了跟我說這種事吧。”

    “當然不是。”卓政嶽彈了下煙灰,繼續道:“我來買外帶餐。”

    “那種事情去跟外場經理說就好了,找我幹麼,錢又不是我在收。”

    “我知道啦,但你能不能幫我做點特別的?”

    “特別的?”范薑淳皺了眉,這傢伙在打什麼主意?“你是說不按菜單來做的那種?”

    “呃……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就是驚喜感嘛,女人都愛驚喜的。”

    哦,原來是要帶去給正妹的愛心午餐。

    “早說嘛。”他啐了聲,明白了,可卻也想問:“既然都要請女人吃飯了,幹麼不帶來店裡,提個便當盒去是有比較浪漫嗎?”

    “她要上班啊,怎麼來?”

    “上班?”范薑淳愣了下,一臉困惑,“等等,你不是說那女人是來旅遊的?上什麼班?”

    “不是那一個。”

    “你……”這傢伙到底是想踏幾條船?“所以這又是哪一位?”

    “就那個女檢察官啊,你國中同學。”

    一聽,范薑淳錯愕了幾秒才回過神來,“你說周靜瀟?”

    “不然還有誰,我本來是想趁回去之前約她吃一頓飯,可是我發現地院附近好像沒什麼能吃的,只好來找你。我知道帶你的特餐過去一定可以加分,所以就拜託你幫個忙囉。”

    范薑淳說不出話來。

    於私,他不想幫這種忙;於公,他別無選擇,況且,就算對方將周靜瀟視為是獵物又怎樣?自己有什麼立場可以擋在這兩個人的中間?

    說白了,他是她的誰?他誰也不是,只是久違多年又不小心重逢的老同學而已。

    “怎麼了嗎?”見他面有難色,卓政嶽熄了煙,道:“如果覺得為難,沒關係,我向外場點幾道Menu上的菜就好,你不用這麼的……”

    “沒事。”范姜嶽抬手打斷了對方的話,“沒什麼好為難,小事一件。”

    “嘖嘖嘖,”卓政嶽一臉讚賞,“我就知道你這個人最講義氣。”

    是啊,他講義氣,可這義氣不是給他的。

    縱使他的心裡再怎麼不舒服,但他至少能說服自已,與其讓她隨便打發一餐,不如讓她吃到他親手做的菜——雖然是透過這個天殺的千人斬。

    “先說好。”他歎了口氣。

    “嗯?”

    “你如果不是真的想要安定下來,那就別對她出手。”

    卓政嶽一愣,這是在警告他嗎?

    瞬間好像明白了什麼,他眯起眼,露出詭異的笑,“原來如此……她是你想要的目標吧?”

    范薑淳看了他一眼。“是。”他很大方地承認了,“但我不會用‘目標’來定義她。”

    “那你還幫我這個忙?”

    “因為我是為了她,不是為了你。”

    餐廳晚間九點打烊,等到收拾清潔過後通常也已經十點多。

    同事們彼此在門外道了晚安,然後各自散去;有走路的、騎車的、開車的,范薑淳則是獨鐘他的自行車——自從搬來這裡之後,他完完全全愛上了這個代步工具。

    他走進巷子裡,來到他慣例停放的車位,彎身正準備解開大鎖時,他的手機響基本上沒什麼人會在這個時間打電話給他。他原以為是他哥,也可能是他媽,

    不知道,總之九成九是家裡打來的。他從背包裡找出手機,看一眼來電顯示,上頭的名字讓他嚇了一跳。

    是周靜瀟。

    “喂?”他連忙接起。

    彼端先是沉默“一會兒。“……我是靜瀟。”

    “我知道。”

    “你下班了嗎?”

    她說起話來氣若遊絲、無精打采,這讓他不自覺緊張起來,尤其她不是那種沒事會打電話來閒聊的女人。

    “你聽起來好像很虛弱。”他皺起眉,“我剛下班,正要回家而已,你怎麼了?”

    “嗯……”她似乎有些遲疑,支支吾吾的,“那個……我知道拜託你做這事情很奇怪,但我也不好意思請我的書記官幫忙,那樣好像是拿著職權去強迫屬下滿足上司的需求——”

    他打斷了她的話,“你就直說吧,不用鋪陳沒關係。”

    她被他逗得發笑,那笑聲聽起來帶點傭懶,“我只是想說,可以麻煩你……幫我買止痛藥嗎?”

    “止痛藥?”范薑淳怔愣了下。

    “是……”彼端的她語氣為難尷尬,“因為我不知道這附近哪裡有藥局,我也沒力氣到處走……真的不好意思,要麻煩你幫我做這種事。”

    或許是一口氣說了太多話,他隱約聽得見她稍稍急促的呼吸聲。

    他開始擔憂了。“不然我先回去換車,待會兒載你去醫院?”

    “只是小毛病,不用那麼麻煩,我吃個止痛藥就好。”

    “你確定?”

    “嗯,真的。”

    聽了,他沉默了幾秒,算是妥協。

    “好吧,你等我十五分鐘。”

    十五分鐘,不多不少,他準時出現在她家的門外。

    她應門,眼底帶著些許的不可思議,笑道:“你到底是怎麼辦到的?為什麼可以這麼精准的預測時間——”

    可他根本不在乎她說了什麼。

    “你的臉色好糟糕。”他拿了一盒止痛藥,遞給她,“真的不需要去看個醫生嗎?”

    她接過手,乾笑兩聲,“不用了啦,都是老毛病了,吃個止痛藥睡一覺,明天就會好很多。”

    “真的嗎?”他眉頭蹙起,一副就是不相信她的樣子,“你的嘴唇都發白了,到底在逞強什麼?”

    她也只能尷尬傻笑,總不好跟他說是生理期造成的頭痛與經痛吧……

    “啊、對了,”突然,她舉起手上的止痛藥,問:“這藥多少錢?”

    “不用了。”他在乎的不是這種事,“你晚餐有吃嗎?”

    “呃……有,吃了一點。”

    “一點?”

    “因為有點噁心反胃,所以——”

    “我想我還是回去開車來載你去一趟急診室好了。”

    “唔,真的不用……”

    “我怕你半夜猝死。”

    “哪那麼誇張?”

    “你的臉色都像僵屍了,不誇張嗎?”

    “那是因為貧血啦……”她扶著牆,又痛又累的。現在的她沒有腦袋辯論,只想吞藥之後癱回床上。

    “貧血?”他把她的症狀想了一遍,貧血、體虛、止痛藥、氣色差、胃口不好……等等,他好像懂了。

    “你——”他打量了她幾秒,盡在不言中。

    她閉了閉眼,歎氣,“……對。”

    “好吧。”是他的錯,是他太遲鈍,“廚房在哪?”

    她指了指廚房的方向。

    “你先去躺著,我去幫你倒水。”

    “哦。”

    已經是一種“隨便你想怎麼樣”的心情了,她昏昏沉沉地走回自己的臥房,倒頭躺進了軟綿綿的床被裡。雖說是老毛病了,可是每個月都要這樣子活受罪其實也吃不消,尤其明天一大早還得開庭……

    唉,不想了,頭好痛。

    “靜瀟?”

    是他的聲音,溫煦而醇潤地滑進了耳裡。她輕輕睜開眼,見他就蹲在床邊,手裡有一隻馬克杯。

    “起來,先吃個藥吧。”說完,他伸手至她頸後,將她扶起,先是把藥丸遞到她唇邊,又親手喂她喝水,感覺她頸後的肌膚上布著一層薄薄的冷汗。

    他心想,這女人一定是忍耐了很久,直到覺得自己大概撐不下去了,才終於甘願拿起電話求救。

    這想法讓他心疼又無奈,到底在逞強什麼?

    吞了藥丸之後,她揚起一抹苦笑,抱怨道:“我只是生理期,你怎麼好像把我當成是什麼重症病患?”

    “現在別跟我爭。”他又輕輕讓她躺回枕頭上。

    “隨便啦……反正我現在也沒力氣跟你爭。”她抬起手揮了揮,像是投降那般,輕輕地闔上雙眼。

    “那我先回去了。”

    “嗯……”

    她的這一聲淡應甜膩得像是呻吟,連他聽了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他突然覺得喉嚨有點癢,“半夜還是不舒服的話,儘管打電話給我,好嗎?”

    “嗯……”

    這聲音該死的邪惡。不行,再不走他等一下就會想犯罪了,而且對象還是個檢察官。他甩甩頭,起身離開了床邊,“那我先走了,晚安。”

    她沒答腔,似乎真的是累了。

    見她閉著眼,呼吸平穩,他忍不住輕揚唇角,替她關了燈、輕輕將房門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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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2)

    隔天一早,鬧鈴都還沒響起,她倒是先接了通電話。

    “喂……”她耐著隱隱頭疼,萎靡地賴在床上接聽,甚至連來電者是誰都沒看清楚。

    “喂,我啦。”

    一聽到這個聲音,周靜瀟頭更疼了,“嗯,七早八早就打來幹麼?”

    “你還在睡呀?”

    “連七點都不到,你說呢?”

    “啊、抱歉抱歉,我忘了算時差啦。”彼端的女人笑著道歉,可那口吻裡似乎聽不出抱歉的意思。

    那是小她五歲的妹妹,周芝穎。目前人在航空公司裡任職國際航線的空服員。

    她猜想對方現在又不知道在哪個國家了,反正她也沒興趣知道。

    “所以你想幹麼?”這妹妹打電話來通常只為了一件事。

    “借我錢。”

    就知道是為了這樁。“不要,我不想借。”

    “為什麼?!我又不是沒還錢。”

    周靜瀟閉上了眼,揉了揉太陽穴,“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沒必要的花費就省下來,你也不想想你今年都幾歲了,一點存款都沒有像話嗎?我這是為你好,免得你又亂買一些根本不實用的東西。”

    這個妹妹其實沒什麼缺點,唯獨就是敗家。她賺得很快,花得更快,尤其她經常來往國際各大時尚之都,空服員間彼此又喜歡競爭比較,於是,家裡的奢侈品愈來愈多,但她存摺裡的數位愈來愈少,最近更是已經入不敷出。

    “唉唷,拜託你啦,別那麼殘忍好不好?我的卡刷爆了、身上又沒太多現金,我搞不好會在這裡餓死耶!”

    周靜瀟冷哼了聲,“你好意思說?卡爆了又沒現金是我的錯嗎?”

    “下個月領薪水就還你了,幹麼那麼小氣?”

    這女人的臉皮到底有多厚?居然可以說得這麼理直氣壯……她歎了口氣,撐起身體坐在床緣,指腹在太陽穴上輕揉。

    “你要錢幹麼?”

    “吃飯啦、坐車啦……”

    “你連吃飯錢都沒有?到底有多窮啊?”

    “唉,你知道的嘛……”周芝穎答得挺心虛。

    彼此沉默了一會兒。

    “好啦好啦,囉哩叭嗦的,要借多少?”

    她放棄了掙扎。反正她就是那張嘴犀利而已,左胸口裡的那顆心永遠都硬不起來。

    “六萬。”

    “六萬?!”周靜瀟這下子完全清醒了過來,“飯錢和交通費要六萬?你騙鬼啊!”

    “不,你聽我說,我現在在巴黎,同事說好了要去幾家米其林餐廳吃飯,機長、副機長都會去,我總不能說因為我沒錢所以不去吧?多丟臉啊。我會在這裡停留三天,算一算大概會吃掉三、四萬台幣。”

    “你……”三天吃掉四萬台幣?這女人真是有夠欠揍,“不要,我只願意借你四萬。”

    “那五萬。”

    “還想討價還價?”

    “五萬比較保險嘛。”

    “你……”周靜瀟閉了閉眼,深呼吸一口氣,避免自己不小心爆三字經出來。

    “啊、有人叫我了,晚一點再打給你,記得匯錢給我哦,拜託拜託,要五萬哦”

    說完,周芝穎很不客氣地掛了電話,連聲“謝謝”都沒有。

    周靜瀟惡狠狠地瞪著電話。該死的臭小鬼,這是跟人借錢應該有的態度嗎?!

    她正想低聲咒駡幾句,電話很快又進來了。

    她冷笑,立刻按下接聽鍵,“你也知道要表示一下感激啊?怕我臨時改變主意不爽匯錢給你嗎?”

    電話另一端的人沉默了幾秒。

    “匯什麼錢?”傳入耳裡的卻是男人的聲音。

    她錯愕,連忙拿下手機看了眼來電者的名字——范薑淳。

    糗了,她居然不分青紅音白地對人家說了那種話,“不、不好意思,我剛以為你是我妹……”

    “沒關係。”他在電話裡輕笑了聲,“你呢?身體好點沒?”

    她這才想起昨天幾乎是三更半夜把人家Call來當救兵,而且還當著他的面前癱軟得像坨爛泥……

    “嗯,好多了。”她突然覺得有點不太好意思,“昨天真的很謝謝你,那麼晚了還麻煩你跑一趟。”

    “那沒什麼,幫我開個門。”

    她愣了愣。“……開門?”她聽錯了嗎?

    “我在樓下。”

    “啊?”一時她還真沒聽懂,“你是說,你現在在我家樓下?”

    “對。”

    “……”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范薑淳替她帶了早餐。

    瞧他逐一打開微波餐盒,陳列在餐桌上。有豬肉拌菠菜,有蛤蜊烏魚湯,有可哥香蕉片;還有烹煮過的新鮮洛神花,包裹著少量的木瓜泥,再以結晶蜂蜜來提味等等,這是哪門子的早餐?

    “喂,你會不會太誇張了?”看著桌上的玻璃餐盒,周靜瀟不可思議地看了他一眼,“還有,你到底幾點就起床準備這些?”

    “六點半左右。”

    “欸?”她有些意外,“做這一桌不需要兩小時嗎?”

    “哪需要那麼久?”他笑出聲,“差不多半小時而已。”

    “怎麼可能?光是這鍋湯就要二十分鐘了吧,還有這個什麼……”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她甚至說不出一個精簡扼要的名字,“唉呀,反正就是這盤奇怪的蜂蜜甜心,這也要花不少時間吧?”

    他卻聳聳肩,不以為意,“我習慣同時做四、五道菜。”

    聞言,她故作驚奇又恍然大悟的模樣,道:“哦、對耶,我都忘了你有六隻手了。”

    他被她的言行給逗笑,卻沒打算陪她鬥嘴,遞了支叉子給她——老天,他居然連餐具都備妥了。

    “快吃吧,不是還要趕上班?”

    她靜靜地接過那支叉子,低頭看了他的手掌一眼。不知怎麼的,她的腦袋突然有“這男人的手指真漂亮”的念頭閃過。

    她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麼?

    “你呢?不吃嗎?”她抬頭,反問“一句。

    “我吃過了。”

    “哦……”她應了聲,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他則是順理成章地坐在她對面,托著下巴盯著她。餐桌其實不大,坐對面與坐旁邊的距離簡直是一模一樣。

    她被他盯得有些困擾……不,不是困擾,是尷尬。

    剛才因為趕著替他開門,她只是簡單洗臉刷牙而已,並沒有充足的時間好好打理自己的門面。所以,她其實不是很確定自己的模樣是不是很嚇人。

    “我看你還是吃一點好了……”

    “嗯?你吃不下嗎?”

    “與其盯著我發呆,你不如幫忙吃一點。”

    “但這些全是適合你吃的食材。”

    聞言,她抬了眼眸,看著他,“什麼叫作適合我的食材?”

    “我想這些食材應該可以舒緩你的……嗯,不適,所以你能吃就儘量吃,真吃不下了我再幫忙吃一點。”

    原來是他用心思考過的菜色。

    她張著嘴,想說些什麼,卻又遲遲吐不出一個字,胸口被滿滿的感激與感動給塞滿,她的呼吸頓時變得有些困難。

    從來沒有人會這樣照顧她、呵護她,連親生媽媽都沒這麼細心,更別說是那幾個狼心狗肺的前夫或前男友。

    思緒至此,她眼眶一熱,雙眼泛了點濕意,她趕緊落下視線,隨便戳了片豬肉塞進嘴裡,埋頭專心咀嚼。

    那模樣簡直像是受人虐待的小媳婦。

    “不好吃嗎?”他小心翼翼問了一句,心裡卻想應該不至於難吃才是,好歹他也是個名氣不小的大廚……

    “不是的,”她連忙抬起頭來否認,唇邊有著淡淡的苦笑,道:“真的很好吃,我想嫁給你的女人一定會很幸福吧。”

    “是嗎?”他輕笑了聲,睇著她瞧,“那正好,我現在單身,你有沒有興趣跟我結婚?”

    一支叉子就這麼停在空中。她瞠目結舌、茫然錯愕地望著他,心想這傢伙到底在開什麼玩笑呀?

    好吧,是她的錯,她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說出那句話。

    不一會兒,她故作自嘲地笑了聲,意圖化解尷尬,“嘖,神經病,說什麼傻話?就算是真的求婚也未免太隨便了吧?”

    她表現得冷靜自若,可目光裡一閃即逝的羞窘卻沒逃過他的眼。他沒戳破,很樂意配合著她。

    “原來這樣的求婚太隨便啊,那要怎麼做才算正經?”

    她瞪了他一眼,“爭氣點好嗎?這種事情怎麼能叫女人想。”

    “說的也是。”他笑了笑,沒繼續逗弄她,怕待會兒害她消化不良就糟了。於是他想了想,轉移話題道:“對了,你女兒呢?你說過你有一個女兒吧?”

    “她沒跟著過來……”語落,她又改口說:“或許過一陣子會過來吧,我還沒想清楚該怎麼安排。”

    “為什麼?怎麼不把她帶過來?”

    “我媽認為小孩好不容易才熟悉了幼稚園的環境,要是突然搬家再加上新的學校,怕會適應得太辛苦;後來我自己想想也覺得有道理,就暫時沒讓她過來。”

    他聽了,沒表示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怎麼了?”她倒是訝異他會突然提起齷骺的事,“為什麼問這個?”

    “嗯?”他抬眸,與她的視線對上,“對你的事情感興趣需要理由?”

    她靜默了幾秒,銳利地瞪回去,“你在逗我嗎?”

    他卻視而不見,反倒舉起左臂看了眼手錶,“快八點了,我先去市場買今天要用的食材,下次再聊。”說完,他起身作勢就要離開。

    “啊、等一下,”她急忙叫住他,“這些微波盒怎麼辦?”

    “你有空再還我就好,叫我過來拿也行。”

    “……好吧。”

    “幹麼一臉不情願?”他笑出聲。

    “我哪有?我只是不知道怎麼拿給你而已。”拿去他家嗎?可他下班回家都半夜了;拿去餐廳?打擾人家工作好像也不太好……

    “別想得太複雜。”他打斷了她的思緒,“拿去餐廳也沒關係,直接跟外場說要找我就行了;如果你沒空的話,我很樂意再過來一趟。”

    都吃過人家幾頓飯了,怎麼可能還麻煩他來收碗?這男人到底把她想得多麼白目?

    “對了。”離去前,他在門口回過頭來,像是想起了什麼。

    “嗯?”

    “剛才那句話是認真的,你考慮一下。”

    “嗄?哪句話?”

    他沒有解釋,轉身逕自離開了,留下她一個人杵在門口納悶。幾分鐘後,她才想起那句話——那正好,我現在單身,你有沒有興趣跟我結婚?

    她紅了耳根,可下一秒鐘,又立刻推翻了自己那荒謬的猜測。她想,對方指的大概是那句“我很樂意再過來一趟”吧……

    嗯,應該是這樣。
匿名
狀態︰ 離線
匿名  發表於 2017-7-22 21:29:04
第5章(1)

    當晚下班,周靜瀟提著已經清洗乾淨的餐盒,徒步前往“沐蘭亭”。

    甫一踏入餐廳內,服務人員立刻親切熱情地上前招待,“您好,請問幾位要用餐呢?”

    她連忙擺手,表明自己只是來找人。

    “要找大廚嗎?”服務人員仍是笑盈盈的,“那請您在外面的候位區稍坐一下,我進去幫您轉達。您貴姓?”

    “我姓周。”

    “好的,請稍待。”說完,服務人員轉身走進一扇門內。

    周靜瀟則是退出了餐廳外,在一旁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她望進玻璃窗內,腦袋空白地看著人們用餐、談笑,或許是因為已經過了用餐時段,店內的客人不是很多。

    她很早就下班了,卻擔心打擾他工作,刻意遲了兩個小時才來。

    沒來由地,她想起了“斯皮爾曼”——那間由范薑淳所經營的西餐廳。其實她一直不知道餐廳結束營業的原因。

    是租約到期嗎?還是生意不如預期?抑或他天生個性就是爛漫自由,經營者的角色不適合他?不知道,她從來沒有問過。

    她甚至沒問過他為什麼會離開本島。

    也許是害怕自己問多了,對方也會回過頭來拷問她。像是問她前夫是什麼樣的人、問她為什麼會離婚、問她考不考慮再婚、問她為什麼會調來這種好山好水好偏僻的地方……

    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打斷了她的思緒。

    是那個女孩。

    透過玻璃落地窗,她看見了那個誣告他性騷擾的女孩子,穿著制服在餐廳裡走動。

    她居然還在這裡工作?周靜瀟睜大了眼,深覺不可思議。既然都已經證明這女孩為了錢而誣陷同事,為何餐廳的經營者還讓她留下來繼續工作?難道不該考慮一下被告與告訴人兩造碰面時的尷尬嗎?

    正當她還在震驚裡匪夷所思的時候,服務人員走了出來。

    “周小姐。”

    “是?”她禮貌性地站了起來。

    “我們大廚請您到後門等他。”

    “後門?”

    “右手邊防火巷直走到底左轉,再走個一小段路,你會看見左手邊有一扇銀色的不銹鋼門,那裡就是了。”

    “好,我知道了。”其實她聽得有些迷糊,總之就是找一扇門的意思吧,她向服務人員謝過了之後,朝那窄小的防火巷裡走。

    范薑淳已經在那兒等她了。

    一見到她,他立刻露出了微笑,那笑容彷佛是雷陣雨後從陰霾裡灑下的光束,點亮了潮濕昏暗的小巷,讓她看得幾乎出了神。

    見鬼了,他以前有這麼帥氣嗎?還是他身上那件白得過分的廚師服所造的孽?

    “你吃過了嗎?”他問。

    她回過神來,連忙點頭,“嗯,吃過了。”他怎麼好像老是在問她這個問題?

    她將手中的提袋遞交給他,“喏,這是早上的餐盒,我已經洗過了。”

    “你走路過來?”

    “當然啊,不然呢?”她睨了他一眼,當他問了廢話。

    “但你不是還在生理期?可以這樣走來走去嗎?”

    瞧他問得那麼自然,她雖然尷尬,也只好故作若無其事,冷哼f聲,“誰說生理期不能正常過生活?別太小看女人。”

    “是這樣啊?”他眯了眼,斜睨,“不知道是誰哦,昨天晚上還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她被堵死了。

    這麼說來,昨夜她昏昏沉沉地睡著,也沒注意到他究竟是哪時離開,搞不好難看的睡相都被他看光了也說不定……

    “我昨天有做什麼奇怪的事嗎?”她忍不住好奇的問。

    “啊?”

    “就……你知道的,我昨天吃完藥就睡著了,不太記得之後的事。我應該沒對你做什麼或說什麼吧?”

    他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笑啥?”

    “你說得好像被我下了迷藥一樣。”

    她臉一熱,想想自己好像暗示了什麼不得了的事,連忙不負責任地撇清。“哪有?我只是想確定自己沒做出什麼不禮貌的事而已。”

    “你都睡死了還能做出什麼事?”

    “那你幾點離開的?”

    原來她想問的是這個。范薑淳微挑了眉毛,唇邊隱隱露出笑意,“差不多在你開始打呼的時候我就回家了。”

    “……”她向來淡漠冷豔的臉上彷佛出現了一條裂痕。

    “我說了你就相信?”

    “范薑淳,”她像是警告似的喊了他的全名,“你正經一點好嗎?”

    “你怎麼知道我不正經?”

    “你——”算了,比起這種亂七八糟的對話,她更想厘清另一件事,“我剛才看到了,為什麼那個女生還在這裡上班?”

    “嗯?你是說玉茜?”那是女孩的名字。

    “我以為她應該會被開除或是資遣什麼的。”

    “為什麼?”

    她愣了下,這傢伙居然還問她為什麼?他腦袋裡到底有沒有一個櫃子可以用來儲存所謂的常識?

    “難道你們這樣天天碰面、共事,不會覺得尷尬嗎?”先生,你可是被她誣告性騷擾耶……

    “還好啦,”他不以為意地聳聳肩,“反正她也跟我道歉了,說她是因為家裡正好有閑難,才會受她男友慫恿。”

    “你就這麼信任她的說詞?”

    事實上,她調查過女孩的背景,所以知道那是女孩的謊言。女孩的家庭經濟雖然不算富裕,但也不是貧苦;而女孩本人的存款數位雖然不多,卻也已經比自己那個敗家的妹妹好上幾百倍,至少身上乾乾淨淨,沒有任何債務。

    可他卻似乎沒那樣的心機。

    “不然呢?要懷疑那種事情太累了。”他聳聳肩,露出淺淺的苦笑,“其實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抹黑,遇久了總有一天會看開。”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臉上有一抹近乎是被逼迫的釋然。

    她不常在他臉上看見這樣的表情,按捺不住好奇,正打算開口追問,身後的那扇門卻殺風景地被推了開來。

    “淳哥,有人點餐哦。”是個同樣穿著廚師服的男子。

    “啊、好,等我一下。”他向對方打了聲招呼。

    男子點了頭,又退回了屋子內。門板輕輕地被掩上了,范薑淳回過頭來,道:“你剛想說什麼?”

    她輕揚唇角,搖搖頭,“沒事,不是什麼重要的話題。你先去忙吧,我也要早點回去休息了。”

    “要不要我的腳踏車先借你騎?”

    “……不用。”

    “你確定你可以自己走回去?”

    “確定。”她笑看了他一眼,“多虧你那一頓早餐,我好很多了。”

    他呐呐地,無法形容心裡的感覺。

    那既不是安心,也不是欣慰,而是捨不得她忍著生理期的不適,走了這趟路過來,只為了把餐具交還給他。

    他根本不該提供這個選項才是,應該讓她說“工作很忙,你別送來”;或者是“我回家很晚了,你別送來”……

    “不如這樣好了,”她突然出了聲,給了個提議,表情很興奮,“我們找一天假日,你帶我去買一台腳踏車,如何?”

    他先是一愣,隨即回過神來,“那有什麼問題。什麼時候?”

    “啊……”可她的神采賣奕沒持續太久,下一秒立刻黯下,“我突然想到你好像六、日都得工作。”

    “誰說的?”

    “什麼誰說的?你是大廚,你休假了餐廳還有搞頭嗎?”

    “別小看我們二廚,他挺有兩把刷子。”

    “所以你的意思是……”

    “就這個週六如何?可以的話我就先在那天排假。”

    “不行,這週末我得回本島看女兒。”她尷尬地搔了搔眉尾,“我兩周沒回去了,再不回去我女兒可能會忘記我是誰。”

    “好吧。”他也不好說什麼。

    “那不然就等我回來了之後再——”

    “我也一起回本島一趟。”

    “嗄?”她愣住,“你……為什麼要回本島?”

    “說那什麼話,我也是從那裡搬過來的,不能回去嗎?”

    “唔……”話是沒錯啦,可是聽起來又有種無法言喻的不理性。非假日回去不是比較方便嗎?不用特地排休又可以避開人潮,多好。

    然而她沒有追問的打算,也沒有追問的立場。

    “那我先進去忙了,你自己路上小心。我明天再撥通電話給你。”范姜淳向她道了聲晚安,匆忙回餐廳裡去了。

    她則轉身走出了巷道。

    或許她自己也發揮了一些想像力——有沒有一種可能性,是這男人大概有一點點喜歡她,有沒有可能,這男人想見見她的女兒,然後跟她穩定地長久交往?

    可是想像通常是最美的,她還是別太把畫面編織得太美好,省得再次重重摔下,她已經摔過兩次了,滋味太苦,她不想再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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