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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聿日]憐袖王爺(花街十二少系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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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0 00:00:48 |顯示全部樓層
聿日-憐袖王爺【花街十二少套書】

北方第一富豪——朱玉棠,魁梧英挺,
因喜好小官而有個眾所皆知的外號「憐袖王爺」。
好個傾國傾城的「淚姬」!
初見面,他誓死捍衛清白的淒美模樣莫名撼動他,
來不及細想便為他贖身,
更破例蓋了幢宅院金屋藏嬌,極盡寵溺之事!
不過,寵歸寵,小官永遠只能是小官……
不只紅顏怕年華老去,男寵也怕!
白玉棠誓言要保護他起,
他便把身心交上,努力做個體貼柔順的小官;
聽聞他將成親,更強抑心痛誠心祝福,
可玉棠現下竟氣沖沖質問他:
為何不介意?好,他要答案他就給他……

該死!他到底在幹嘛?竟在新婚之夜拋下甫過門的妻子,
直奔憐兒身旁,之後更直接冷落嬌妻,陪著憐兒騎馬遊玩!
不成!「玩物喪志」不是他的風格,是該做個了斷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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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0 00:01:07 |顯示全部樓層
楔子

  情牽十二世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確實是亙古不變的定理哪!  

  自秦朝統一天下,後來因暴政被推翻後,天下又陷入了群雄爭霸的混亂局面,其中以漢王劉邦和西楚霸王項羽的勢力最為龐大,兩方不時在戰場上兵戎相見,迂迴鬥智更是常有的事。  

  話說到這兒,您知道打仗最需要什嗎?  

  會帶兵的將領?沒錯!楚、漢各有一名仗打得嚇嚇叫的強將──秀將軍和段將軍。此兩位將軍皆為智勇雙全之士,三不五時就在戰場上相見,打著打著,竟由「敵人相見份外眼紅」變成「英雄惜英雄」,然後,不該發生的就發生了……  

  「你這晚找我出來做什?」秀將軍一臉怒意地問道。  

  這姓段的究竟在想什?對他欣賞歸欣賞,但他們倆是敵人耶,居然常常把他叫出來聊些有的沒的,要是被人看到,肯定以為他要叛變,到時跳一百次黃河也洗不清。  

  「也沒什。我是想,我們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段將軍傾身在他耳邊說完未竟的話。  

  轟──不知是因段將軍不期然的貼近還是被他的話氣到,紅雲從秀將軍的耳朵炸開,一路爬上了雙頰。  

  「你在說什鬼話!手牽手一起隱居山林?啐!說得好像我們是情人一樣,你該不會是打仗打昏頭了吧?」  

  「噢!你真是太傷我的心了。我這一片真心明月可鑒,說的更是肺腑之言,你怎可以質疑我對你的一片癡心?」段將軍雙手摀住胸口,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語氣卻輕佻得可以。  

  秀將軍撫了撫手臂上站起來的雞皮疙瘩,「你少在那邊作戲了!說!你真正的目的是什?」  

  「說到目的嘛……只有一個。那就是:我愛你,生生世世。」段將軍的表情在瞬間變得正經,話中更充滿誓在必得的霸氣。  

  「你想騙誰啊?我們不僅是敵人還同是男人,你會愛我?笑話!」  

  「那我們來打賭,若我可以證明我能愛你生生世世,你就要卸下將軍的身份隨我隱居山林,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你敢嗎?」  

  秀將軍心中暗想:這根本是穩贏的嘛!未來會發生的事哪有可能現在證明?  

  「好,我賭了!」  

  誰知,此時一道蒼老的聲音倏地響起:「我能不能參一腳?」一位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白髮老翁一臉興致勃勃的模樣,道:「是這樣的,我方才不小心聽到你們的賭約,正巧我會一點窺視未來的法術,我可以讓你們看看未來,但你們要讓我做莊哦!」  

  說完,也不等段、秀將軍有所反應,白髮老翁便施法讓湖面顯出兩人未來十二世的影像──  

  唐朝 洛陽  

  花街幕後老闆「焰神」紀青焰愛上小侯爺玄烈  

  唐朝 長安  

  花街「棲鳳樓」代理樓主「長樂公子」楚羿愛上柴房裡的階下囚言宇軒  

  唐朝 長安  

  花街花魁「水月鏡花」於曉頡愛上長安巨賈私生子飛羽  

  宋朝 揚州  

  花街「媚藥發明家」懷真愛上未婚「妻」富家少爺樓心月  

  明朝 廈門  

  花街青樓老闆「笑面虎」莫昭塵愛上海寇頭子陸麒  

  明朝 杭州  

  喜好男色的北方富豪「憐袖王爺」朱玉棠愛上花街「淚姬」憐兒  

  公元一九九一年 英國?倫敦  

  花街「怪客」辛伯愛上「布藍登集團」負責人義子萊恩  

  二十一世紀 意大利?威尼斯  

  花街超級紅牌「獵豹」裡歐愛上服裝設計師朱裡安  

  二十一世紀 法國?巴黎  

  花街俱樂部首席男招待「冰山美人」冰緁愛上俱樂部負責人亞海  

  十一世紀 美國?舊金山  

  花街皮條客「牙皇」尹若愛上華裔金主杜皇羽  

  二十一世紀 美國?紐約  

  花街黑道老大「碧眼白虎」軒轅琥愛上臥底警察凱薩  

  二十一世紀 日本?東京  

  花街同性戀偶像「花見」櫻野攸己愛上國際名攝影師武晃傑  

  讓段、秀兩位將軍看完卿卿我我、幸福美滿的十二世後,前來攪亂一池春水的老翁趁他們倆仍怔愣之際,和來時一樣突地消失,只留下一堆震撼。  

  「嘿嘿,我贏了!願賭服輸,你可別想賴掉。」首先回過神的段將軍臉上有掩不住的得意,大手不再按捺地摟上秀將軍的腰。  

  「我……」  

  秀將軍兀自在心中哀歎「今日不是賭博日」,完全沒注意到段將軍的「魔掌」已爬上他的腰,樂得段將軍盡情享受「得來不易」的嫩豆腐……  

  就這樣,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兩位將軍卸下戰甲,攜手隱居山林去也,從此再無兩人消息。  

  楚漢之爭有可能因為兩位將軍退隱就不打了嗎?用膝蓋想也知道不可能!  

  僵持數年的楚漢之爭在漢王劉邦的知人善任和西楚霸王項羽的大意下畫下了句點,自此開始了漢王朝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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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0 00:01:26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杭余城外的小村子裡,幾戶人家從窗外探出頭來,都帶著同情與愛莫能助的眼光。  

  袁家的吵鬧已經不是一、兩天的事了,一開始是因為福來的娘去世,後來是因為袁田嘉的生意失敗,再接著就是賭輸錢、喝醉酒;每次倒霉的都是幼小無辜的福來,事後不是滿身傷痕纍纍,就是被打得哭到昏過去。他們這些街坊鄰居也只能趁福來的爹出門之後,才能偷偷去照顧那個惹人憐的孩子。  

  「臭小子,你哭什麼哭!老子鞭子都還沒下去,你就哭成這副德行,哭哭哭!就只會哭,他奶奶地老子今天會這麼窮,肯定是被你哭衰的。」一陣怒罵過後,接著便是幼兒的哭聲跟鞭子呼嘯而過、打在肉身上的聲響。  

  袁福來雙手抱住自己,蜷起瘦小的身體躲在角落,能讓鞭子打在牆上幾下就幾下;儘管牆壁分擔了他的痛苦,白皙的身上已經染滿鮮血。  

  「爹爹,不要打了……不要……」好痛、好痛,痛得他已經分不出鞭子究竟落在身上何處。  

  袁田嘉根本沒有聽進去兒子的懇求,光是鞭打已經解決不了心中的煩悶。  

  「還哭,跟娘兒們一樣,除了哭之外你還會什麼?既不會種田也不懂乞討,我養你做什麼……」語聲突然停止,鞭子也頓在半空中,帶著血絲的眼睛瞪著轉過頭來不知所措的袁福來臉上。  

  「爹?」袁福來不敢放下雙手站起身,怕父親的鞭子很快又會落下。  

  「對了!我怎麼會忘了?你這性子不但跟娘們一樣,連臉也生得跟娘兒們差不多,我可以把你賣給戀袖坊的人啊!」聽說戀袖坊只要貨色好,出的價錢可不少,他怎麼會忘記他這個兒子最大的用處呢?  

  戀袖坊?  

  袁福來不曉得戀袖坊是什麼,但光是聽到父親要將他賣給別人,一顆心便霎時落到谷底。  

  「爹,不要!不要賣了福兒,福兒會乖乖聽爹的話,別賣了福兒。」纖小的身子忘記要保護自己,衝到父親跟前跪下,流了滿臉的淚水懇求著。  

  「你以為你說了就算嗎?老子正需要錢,你可以幫我的也就這麼一點點。走!」袁田嘉毫不費力地拉起跪在地上的兒子,不顧他傷痕纍纍的身體還在淌血,扯著纖細的小手就往杭州城的方向去。  

  「爹,不要!求求你,孩兒不要!」另一隻小手扯著緊握自己手腕的大掌,用盡全力撥開粗黑的手指,身體向後拉動,不願意讓父親拉去賣了。  

  不過是六歲大的孩子,力量怎麼可能比得上大漢。村子裡的人都看到那可憐的孩子流淌著滿臉的淚,被父親拖去賣了。  

  ***

  八年後¯杭州城

  說起朱玉棠這個人啊!在北方可說是連三歲小孩子都知道,尤其自從塞北地方的大豪赫連家莫名其妙沒落之後,朱家的名氣就更大了。  

  朱家目前的主事者就是朱玉棠,朱玉棠的爹在多年前就已經去世,龐大的朱家全由老夫人一人擔起,直到四年前朱玉棠滿十八歲,才換手經營。  

  一開始本來有很多人認為老夫人不掌權,接任的人又太過年輕,便擔心朱家有沒落的可能;結果不到半年的時間,朱玉棠便打破這個說法,不但沒弄砸了生意,還將朱家的名聲提升到跟赫赫有名的慕容家相當。有人還可惜兩家經營的生意不同,要不然就可以看見一場精采的龍爭虎鬥。  

  「玉棠啊!你就這麼光明正大的來逛江南花街,不怕老夫人生氣嗎?」被朱玉棠逼來的劉慶笙扇子在臉頰旁邊搧啊搧的,就怕有人認出了他們兩人。  

  雖說他也喜歡逛花街,與朱玉棠又有相同的癖好,喜歡小官比花魁多,但是以前都是偷偷來逛,畢竟萬一給他娘親知道還得了。  

  北方的風氣不比南方,玩小官的事情若是讓人知道了,你的一生可以說是完了一半。因此杭州花街玩小官的北方大佬雖多,大多都是瞞著自己家裡的高堂父母與妻子偷偷來的,也有不少人習慣小巷。  

  小巷這個字眼只有內行人聽得懂,不懂得人就只知道公開的男妓院。許多怕秘密曝光的老手都會請中間人介紹平時與正常少年無異,事實上則是讓人包養的小官在自家家宅裡偷歡。由於這些小官住的地方多在巷子裡頭,因此就以小巷來稱呼。  

  「我的事眾人皆知,怎麼可能瞞得過我娘?她只要求我別玩得過火,將小官帶回家裡就成了。」朱玉棠毫不在乎地說。俊美的臉龐有著北方人的粗獷,有型的五官充滿陽剛味;至於身材,修長高,在北方要找到比他高的人就已經不多了,更何況是在南方,站在知名花街中,他比所有人都要高上一個頭。  

  這也是劉慶笙閃閃躲躲的原因。逛花街的人都共同遵守著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即使在花街賣身的姑娘和小官也都清楚,客人的行蹤與身份是不能隨便洩露的,這關係到客人會不會再次上門;但是朱玉棠的身份太過顯赫,身高外貌又瞞不了有心人士,再加上那個連北方人都公認的封號──憐袖王爺,在他身邊想不出名都難。  

  不過每次想每次都覺得不公平。  

  同樣喜歡玩小官,為啥玉棠做起來就沒人反對?  

  「你說的地方究竟是到了沒有?」朱玉棠用力拍了一下身旁神遊四方的好友肩膀,差點就把人給拍到十里之外的地方。  

  這四年為了家裡的產業,只能在北方的花街遛達,好不容易事情都塵埃落定,自然該到這個以小官著名的大城來看看,所以他才會拖著劉慶笙一起來。  

  劉慶笙可是玩小官的能手,大部分的男妓院他都跑過,聽他說杭州戀袖坊的四大小官難得一見,才要他帶路。  

  「前面轉彎就是了,你沒瞧見一群人在那裡嗎?聽說戀袖坊多了一個比四大小官更棒的清倌,我還沒有機會一見;這次我帶你來,你一定要將大把的銀子砸下去,讓我有機會見見這位新來的小官兒。」  

  說到這裡,兩人已經來到人潮熱絡的戀袖坊門口,門口的一個客人聽見劉慶笙說的話,馬上笑著轉過頭來。  

  「你們說的是淚姬吧?那你們來得可巧了,坊裡的嬤嬤說淚姬今天要開菊呢!所以人才會這麼多,每個人都希望能夠標下淚姬的第一夜。」  

  「淚姬?」  

  「是啊!就是你口中說的人啊!淚姬才剛過十四,聽說本來十二就要讓他開苞的,是嬤嬤捨不得才多留了兩年。不過誰都清楚那不過是手法而已,之前的銀兩撈夠之後才開苞,當每個人都知道淚姬的名號之後,競標的人就更為可觀了。」  

  朱玉棠不是很有興趣,他比較偏好男孩子樣的小官,一個少年可以被稱為淚姬,想必跟大多數的小官一樣帶著女子嬌態,剛剛在門口他就已經看見一個外貌不差的小官,可惜臉上的胭脂令人覺得噁心。  

  「多謝兄台告知,進去吧!」朱玉棠不想多聽,拉著劉慶笙的手就走進大門。  

  「啊!這不是劉公子嗎?一年的時間不見,樣子更俊挺了不少,旁邊這個美男子是您朋友嗎?」戀袖坊的嬤嬤是一個美麗的男子,約莫二十歲許的年紀還是能吸引人,可惜他臉上塗著朱玉棠討厭的胭脂。  

  「是啊!你可要多花點精神照顧,我們玉棠可是北方的大豪。」上這種地方想得到最好的服務,就必須亮出最有力的招牌。  

  戀袖坊的嬤嬤不愧是經驗老道的能手,一聽就明白了朱玉棠的身份,一雙眼睛難以掩飾地亮了起來。「原來是與慕容家齊名的朱公子來了,正好咱們四大小官因為競標的關係今天都有空,我招他們來陪陪兩位公子可好?還是兩位公子想參加咱們憐兒的競標?」  

  「你是說淚姬?」  

  「是啊!淚姬是外面的人給的稱號,憐兒才是名字。怎樣?您也對咱們憐兒有興趣嗎?」  

  劉慶笙正想點頭,朱玉棠的手已經揮開。「不用了,叫你們那四個最有名的小官過來就可以了,我對清倌沒興趣。」  

  才怪!  

  劉慶笙在心裡嘟噥,那一個喜歡男寵的不愛清倌?這小子在北方玩的清倌不知道有多少個。明明就是不喜歡南方小倌點胭脂的風氣,害他沒有眼福可享。  

  「既然公子這麼說的話,那我馬上替您安排。小安!」嬤嬤伸手招呼等在一旁的龜奴。  

  「是!」  

  「替朱公子跟劉公子安排咱們這兒最好的醉風閣,再去請四官兒馬上過去。」  

  「嬤嬤,您是說四大官兒嗎?」那可得花不少銀兩呢!他在戀袖閣也有三年的時間了,還沒看過誰能同時買下四大官兒一夜的。  

  「沒錯,快點去,別怠慢了兩位客人。」  

  「是、是!」都已經說得這麼清楚,再聽不懂的話就是笨蛋了,能請得了四官的客人想必有大把的小費可以賺。  

  朱玉棠兩人早習慣了他們這種見錢眼開的個性,沒有太大感觸地跟隨在客套過了頭的龜奴,往醉風閣的方向行去,四隻眼睛還不忘注意著四周來往的小官,物色不錯的對象。  

  ***  

  月上中天,本來應該更為喧囂的妓院感覺突然安靜不少;其實四下依然是喧嘩的,只是在剛剛淚姬的競標結束之後,才感覺相對的安靜罷了。  

  朱玉棠非常滿意這一次來戀袖坊玩樂,因為四大小官的姿色都相當不錯,不需要胭脂水粉的掩飾,嬌柔味也不甚重,特有的氣質讓人有種遊走邊緣的刺激,讓他可以好好品嚐南方小官特別的風情。  

  怪不得南方小官會這麼有名,實在是有它的道理在。  

  「玉棠,你還沒說今晚要我們其中的哪一個呢!」紅玉替朱玉棠倒了杯酒,纖細的手掌早偷偷地摸到結實有力的小腹,再一路探下。  

  朱玉棠飲下幾乎滿溢的杯酒,俯身吻住紅玉誘人的雙唇,大掌比自己腹下的小手更為放肆,直接侵略重地,任意探尋。  

  只聽得紅玉喉頭輕哼,白皙的臉蛋開始泛起迷人紅暈,甜膩的酒釀不斷自四唇交接處溢出。  

  這等充滿情慾的激烈場面,連經驗豐富的三個小官都看傻了眼,對紅玉的「艷福」有點懼意,又充滿羨慕。  

  這麼高大的男人想必能力也相當驚人,跟他來一次恐怕會有好些天下不了褟;可是光看紅玉被迷得昏陶陶的模樣,就知道這人的技術一定可以讓他們欲仙欲死。  

  正打算要跟紅玉搶位置的同時,靠近醉風閣的幽靜小樓突然吵鬧起來,不只朱玉棠與劉慶笙兩人皺起掃興的眉頭,連四個小官也收回神,露出疑惑的表情。  

  「現在又是怎麼了?」劉慶笙對這裡比較熟,自然曉得那小樓是戀袖坊最紅的小官才能居住的地方,環境理應優美安靜,現在怎麼會吵成這樣?  

  「我也不清楚。」紅玉有點擔心地蹙眉。他知道那兒是憐兒住的地方,現在應該是憐兒跟買下他的人共度一夜的時候,吵成這樣想必是發生了什麼事。  

  「你在擔心?」朱玉棠發現不只是紅玉,其它三個小官也露出擔心的表情。  

  「那是憐兒住的地方。」夢軒回答。  

  「你們很關心他?」照理說不是應該同行互忌嗎?怎麼這四個小官反而露出好似擔心家人受傷的神情。  

  紅玉明白他的想法。「憐兒跟我們不一樣,他不該待在這裡,不適合這種地方。」他想過去看看。  

  被他這麼一說,兩個人的好奇心都被勾起了。  

  「我們去看看好了,再這樣吵下去也不是辦法。」  

  四個小官就等他這一句話,不由分說,馬上領人到醉風閣旁的藏淚閣探看。  

  ***  

  才到藏淚閣,朱玉棠就明白淚姬這個名字是怎麼來的了。  

  一個衣衫半褪的少年雙手握著一把匕首,衣衫下如雪白皙的腿部內側鮮血不斷地流淌;更為驚人的是他手腕上的血痕,一滴滴不曾間斷的淌出鮮血,沾染地板與身上的白色單衣。  

  如果說這樣的一幕已經夠驚嚇駭人,最讓人難以移開視線的,還是流淌淚水的臉蛋。  

  傾國傾城這四個字還不足以形容這名少年的美,難得的是發自他身上與容貌相當的氣質,乾淨純潔又萬分惹人憐惜;自雙眼滑落的淚水不同於一般人哭泣的模樣,真如斷線的珍珠般是一顆一顆地滾落而下。  

  怪不得戀袖坊四小官與不夜樓四艷姬都會被比下去了,這分容貌氣質恐怕連後宮佳麗三千也比不上,他朱玉棠願意為這樣的一個人斷袖。  

  憐兒緊緊握著匕首,將利刃面對每一個想要接近他的人,對身上的疼痛早已麻木,腦中除了不願意讓任何人接近這個意念之外,再沒有其它的想法。  

  他跟嬤嬤說過不賣身的,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經說過了,為什麼還要這樣對待他?  

  當爹爹將他賣來這裡之後,他試著逃跑,但是逃脫之後緊接著的駭人的鞭打滋味,讓他認清被自己的親爹出賣的命運,他只能告訴自己,至少爹爹可以用那一筆錢好好過日子。所以他跟嬤嬤說了,只要不賣身,要他做什麼都好,學舞、學唱、學樂、學詩、學什麼都可以。  

  嬤嬤答應過他的,怎麼可以騙他,怎麼可以?  

  「明燕,你這是什麼買賣?黃金千兩我已經如數付出,結果得到什麼?你是這麼教育你的孩子的嗎?」一個略微福態的男子,氣沖沖地朝戀袖坊的嬤嬤怒罵,伸手讓一旁跟隨而來的家丁包紮被憐兒用匕首劃傷的手臂。  

  「對不起,是我的不好,沒好好教育憐兒。這是他的第一次,會怕是當然的,請您見諒。」明燕一邊跟男子道歉,一邊跟一旁戀袖坊較為強壯的龜奴打眼色。  

  同樣的眼色戀袖坊的人看多了,強壯的龜奴馬上悄悄包圍憐兒,想奪下他手中的匕首;紅玉等四人也小心往前,希望能幫上忙不讓人傷害到憐兒,即使必須得罪嬤嬤也無所謂。  

  憐兒雖然年紀小,一雙眼睛更是哭得通紅;可是他也在戀袖坊待了八年的時間,明燕的企圖他怎麼會不清楚,畢竟他當年就是在同樣的眼光下被打得半死的啊!  

  「憐兒不要!」  

  瞧見憐兒突然舉起匕首,毫不猶豫地往纖細的頸子上一劃,紅玉幾人忍不住尖叫出聲,刀痕在白皙的頸子上劃出紅痕的同時,皆不忍卒睹地閉上雙眼。  

  匕首只來得及劃出小指長度的紅艷,朱玉棠在看見他高舉匕首時就已經明白這小東西會有什麼樣的舉動。雖然晚了一步,讓剛下刀的傷口深達一寸,接著馬上抽離的動作便只在後面牽起極細的紅絲。  

  憐兒呆呆地注視著阻止他自裁的高大男子,從臉頰滑落的淚水滲進頸部可怕的傷口之中,與血液相融,帶起如火燒灼的痛楚。  

  「為什麼?」為什麼連一個不認識的陌生男子都不願意放他自由?  

  朱玉棠心驚地伸手按住他頸部不停流出的鮮血,同時又發現他手腕上的傷痕同樣不曾停止湧出熱血。  

  「紅玉,快!撕幾條長布條給我。慶笙,幫我把懷裡的雪蓉膏拿出來!」該死的,這些鮮血怎麼會止不了?  

  兩個人馬上依言行事,一人匆忙地撕布條,另一人從朱玉棠懷裡掏出珍貴的雪蓉膏,打開給他,抹在憐兒嚴重的傷口上。  

  朱玉棠一邊替憐兒療傷,一雙直濃的劍眉越蹙越緊。  

  不斷自五指間滲出的血液慌了他一向鎮定的心,傷口似乎是劃在自己的心口,而不是劃在憐兒的身上。  

  「為什麼?」憐兒將同樣的話又問了一次,身上的傷口似乎一點也不痛,空洞的眼神直直地望著朱玉棠。  

  「因為你不能死。」  

  肯定的語氣讓憐兒莫名地平靜,盈淚的眼睛仍直直凝視他,等他繼續說,等他繼續將可以平靜他心情的話語送入腦海。  

  「從今天起,我會保護你,你不用擔心誰會傷害你,因為有我保護你。」朱玉棠從來沒有承諾得如此鄭重、如此真心,他是真的想保護這個孩子,想收納他眼裡所有的淚水,想看見總是帶淚的憐兒漾起無憂的笑意。  

  他不曉得自己是不是曾經夢想過得到如此的承諾,但聽見他的允諾,憐兒馬上閉上雙眼。他知道就算以前不曾夢想,現在他已經多了一個夢想。  

  再度睜開雙眼時,眼中的淚水依然,只是空洞不在。  

  「真的?」

  「真的。」  

  憐兒的唇無力輕揚,泛起極淺的笑容,但那也足以增添一份心憐的悸動。「別騙我呵!」別再騙我,他忍受不了一再的欺騙。  

  「不會的,不會的。」小心地將已經包紮好傷口的憐兒橫抱入懷。他不會騙他,絕對不會騙他。  

  得到他的承諾,憐兒安心地閉上雙眼,讓黑暗席捲神志。他好累,累得再也支撐不下去了。  

  看他終於肯向虛弱的身體屈服,朱玉棠一顆心更是被揪痛得無法自己。這麼小的一個身體,哪來如此強大的力量與週遭的力量及自身的傷痛抗衡?  

  「您要買下憐兒嗎?」紅玉拉住朱玉棠的袖口。  

  「是的,我要買下他,帶他回北方,這樣就不會有人傷害他了。你們要一起走嗎?我想憐兒會需要你們陪伴在他身邊照顧他的。」他要他的淚姬不再憂傷。  

  紅玉、夢軒、言亭及映螢四個人都愣住了,一次買下戀袖坊的淚姬與四大小官,那會是多麼驚人的一筆錢財?  

  「我們可以一起走嗎?」  

  早想走了,他們早想脫離這種虛靡度日的生活;捧場的官人都永遠只是嘴邊說說,從來沒人願意真的買下他們,給予他們安穩的生活。  

  「當然可以。」抱憐兒離開樓閣時,目光還停駐在完全愣在原地的明燕。他不會在乎送出那一筆錢,那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但是他也不會讓以這種方式對待憐兒等人的明燕有機會花到這一筆錢財。  

  得到了確切的答案,紅玉四人皆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久久,連最堅強的紅玉也慢慢從美麗的杏眼裡落下一顆晶瑩的淚水,其它三人也又哭又笑的,一點也不在乎男人哭成一團是很丟臉的一件事,就算他們是小官也是一樣。  

  劉慶笙的眼睛轉了好大一圈,拉著紅玉四人跟上朱玉棠的同時,發出一聲歎息。「玉棠到底是買了一個淚姬還是五個淚姬啊!」  

  被他這麼一說,四人都笑出聲音,連走在最前面的朱玉棠也露出微笑。  

  低首凝視蒼白著小臉、昏睡在他懷中的憐兒,長睫下猶垂掛著一滴遲遲不肯落下的淚水,恍若鑲在眼角的水晶珠子,在燈火照耀下好不美麗。  

  他的淚姬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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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朱家跟慕容家絕對不能用「熟悉」兩個字來形容,也不能用「陌生」兩個字帶過。「毫不相干」四個字應該最為適合。可是當朱玉棠一舉買下戀袖坊五個紅牌之後,就莫名其妙地有了交集。  

  原因是慕容家在隔天便請了一個看起來大約十幾歲、事實上卻已年近三十歲的僕人到客棧,邀請他們住到慕容家的別院裡。  

  至於為什麼?  

  那個自稱定叡的僕人說,因為他家公子想認識他們,所以他家少爺就派他過來請他們去住一段時間。  

  一路上定叡猛睜大眼睛看著因為失血過多仍在昏迷中的憐兒,一下子皺眉、一下子思索,下一刻又微笑。  

  「你做什麼?」雖然他看的人不是他,但是愛護憐兒的紅玉仍不悅地敲了一下定叡的頭。  

  定叡一點也不介意他的爆栗子,很認真的跟他解釋:「我在想是我家公子美一點,還是這個小東西美一點。」  

  紅玉不認為有誰可以比憐兒美麗,但是他還是好奇地詢問:「你家公子很美嗎?」他曉得慕容家,也曾經偷偷看過慕容家的幾個少爺,每一個都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跟朱少爺的陽剛豪放不同,慕容家的男人美麗更勝女子,隱隱約約帶著一股邪氣,然而散發出來的陽剛味卻是十足十的吸引人。  

  對他的問題,定叡咧嘴一笑。「別院到了,等一下你自己看看就知道。」  

  馬車停下,幾個人紛紛下馬,一下馬就看兩個人的美貌給看慢了眼。慕容四少的邪美依然逼人,但是此刻臉上卻帶著溫柔的表情對抱在懷中的人說話;至於他懷裡的那個人,一張清靈逼人的絕美臉龐如夢如幻,教人無法相信他真正存在於人間,恍若是慕容炎昊從天上偷偷帶下來的一樣。  

  上天似乎認為這樣的震撼不夠大,無法滿足他想現寶的虛榮心,馬車裡昏睡的憐兒因為朱玉棠的輕移,也慢慢的睜開眼睛甦醒過來。仍在病中的他嬌弱得惹人憐惜,一雙即使在疲累中也水汪汪的眼瞳依然充滿濃濃的睡意,有著無限慵懶的氣息。  

  定叡又開始掃動那一雙靈活的眼睛。他觀察最久,發現如果真要比的話,其實是公子比較美麗,但是由於兩個人的樣貌實在是要命的驚人,根本不會有人在意那一點點細小的差距;何況當一個人的外貌太過出眾,重要的就變成氣質的部分,現下兩個完全不同的美男子,氣質與美麗相當,根本無從比較起,所以他才會那麼困擾。  

  原來慕容當家一樣有斷袖之癖,而且還藏了一個驚人的美人在自己府中,誰也不知。  

  朱玉棠對這個事實有點驚訝,但是他一流的奸商個性完全沒有將想法表現出來。  

  「昊,我可以摸摸他們嗎?」紫瞳摸摸慕容炎昊的臉龐,很習慣地在上面親吻。  

  慕容炎昊看了朱玉棠與憐兒一眼。「大的那個你可以拍他一下,小的那一個你可以摸摸沒關係。」  

  他的話讓朱玉棠一行人睜大眼睛,敢情他是把他們當成動物不成?  

  一旁的定叡歎了一口氣,明白主子是絕對不會開口解釋原因,這就是他為什麼不但有失聰的危險,還有倒嗓可能性的原因。  

  「我家公子眼睛看不見,所以必須用手來確定你們的模樣;至於為什麼只能拍朱公子一下的原因,那必須歸咎於我家主子傲視群雄的獨佔欲。」喔哦!剛剛又被主子無形冷箭刺了一下。  

  定叡的說法教紅玉幾人閉嘴忍笑,有點兒羨慕那美麗少年的遭遇,可以得到一個溫柔且充滿安全感的男人如此全心全意的寵愛。  

  剛醒來的憐兒有點兒疑惑,連抱著自己的這一雙臂膀都陌生十分,抬頭仰望頭頂上的臉龐,因那一張正對著他笑得豪邁的臉龐心跳快了一拍。  

  「你是誰?」好不容易才吐出聲音,卻發現自己的頸子痛得緊,伸手想摸摸自己的頸子是怎麼了,又看見無力的手腕上包紮著一圈一圈的白布條,隱約還可以聞到透出來的藥草味。  

  朱玉棠還沒回答,慕容紫瞳已經伸出小手拍拍他的臉,又仔細摸摸憐兒的臉蛋,最後露出像孩子一樣的天真笑臉。  

  「昊!」

  「嗯?」

  「大的那個粗粗的,小的那個軟軟的,我喜歡昊的,硬硬又滑滑。」昊的臉臉摸起來最舒服了,充滿彈性又滑滑的,剛剛那個大的,摸起來還有點刺刺的,他不喜歡。  

  天真的話語,除了憐兒聽在耳中不覺得奇怪之外,在風塵中打滾的紅玉跟喜愛留戀花街的朱玉棠及劉慶笙都差點因他的話而給自己的口水噎到。  

  早已習慣的定叡則毫不客氣地大笑出聲,其中還雜著其它人嘲諷的冷笑,笑了一聲之後馬上噤聲。發出笑聲的是慕容炎昊的弟弟慕容月晑,噤聲的原因則是慕容炎昊手下無情的大掌。  

  憐兒已經被目前的狀況跟陌生的人群給弄得一頭霧水,更厘不清自己怎會陷入如此的遭遇之中。  

  注意力全放在慕容紫瞳身上的慕容炎昊難得注意到他的表情,對憐兒傲人的美貌視若無睹,眼神轉了半圈之後又回到朱玉棠的身上。  

  哼!這可好玩了,一個柔弱無比的小官配上北地不知變通的壯漢,結果如何可以猜到。  

  抱著慕容紫瞳始終不吭一聲地坐進剛準備好的馬車中,也不管其它人準備好了沒有,慕容炎昊吩咐前方的紫顏一聲立刻駕車離去。  

  「我家少爺說這棟宅子你們可以盡量使用,僕人也可以使喚,要回北地時更不用通知。宅子裡的人我們都已經吩咐過了,希望朱公子能住得習慣。」  

  定叡笑著說明完之後,人影倏忽消失在所有人眼前,獨留下朱玉某一行人與宅子裡笑瞇瞇的傭人。  

  真……真不愧是一向神秘的慕容家,隨便迎進一群陌生人,簡單解釋個幾句之後又跑得不見人影。  

  朱玉棠眨眨眼,差點就為目前的狀況歎息。他抱著憐兒進到宅院裡。  

  既然人家願意借用了,他也不必客氣,反正他們北方的人也一向隨意。  

  ***  

  「我可以問你究竟在笑什麼嗎?」無情有點無奈地看著一旁笑得一臉嘲諷又奸詐、偏偏表情還很適合那一張俊美臉龐的慕容月晑。  

  慕容月晑佔有慾十足的起身跨坐在無情的大腿上,雙手攬住他的頸子,曖昧十足地將雙唇靠在離無情的唇邊。  

  「慕容炎昊那個傢伙心裡想什麼,我就笑什麼。」  

  無情皺眉,自知在看穿人心這一方面此不上慕容家人。  

  「不懂嗎?不懂沒關係,你遲早可以看到那兩人的結果。」他的無情不用學得如他一般奸詐狡滑。慕容家的人能洞悉人心是在殘酷的環境下訓練而成的,無情沒必要學,他也不會讓他有遭遇到同樣殘酷的機會。  

  「月晑,他們會出現困難嗎?」摸不透別人的心思,但猜測愛人的想法倒是難不倒他。他知道能讓月晑有如此的笑容,通常都不會是好事,他那幸災樂禍的個性即使已經跟他在一起四年多了,依然沒改變多少。  

  慕容月晑的眼珠子連轉動都沒有,將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一個指節,吻住那張時而吐出溫厚言語的雙唇。  

  全天下的人死光了他也不會掉一滴淚水,更何況是兩個才有過一面之緣的人,慕容炎昊還不是悶不吭聲地讓問題繼續留在那裡,他又何必好心替他們解答。說起幸災樂禍,慕容炎昊那傢伙的程度絕對不會比他少上一點。  

  「專心吻我,看我們在回莊前能夠來幾回。」

  「月晑!」

  「哈哈哈!」

  ***

  「你是誰?」憐兒一點都沒有注意到莊院的美麗,他一心只想知道眼前的人究竟是誰,為什麼他會在這個地方?  

  剛剛看見自己身上的傷痕,他慢慢憶起昏迷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是這個男人替他包紮,他還說過要保護他。  

  可笑的是他連這個男人叫什麼名字、是哪裡人都不知道。  

  「朱玉棠,你叫我玉棠就可以了。」  

  朱玉棠將他安置在莊院一個幽靜院落之中,心下對南方這等美輪美奐又充滿綠意的莊院頗為中意。自個兒家裡的大宅就已經夠雅致的了,但是跟慕容家的莊院一比起來,還真是小巫見大巫;並非他朱家的錢財勢力不如慕容家,而是花錢的方式不同,且家族的習慣也不同。  

  在他父親還在的時候,朱家儘管地位同樣不低,但只不過是普通的大財主,再加上門禁森嚴,家規嚴謹等各種原因,朱家家宅一直是大而簡略的佈置。  

  不過自從他當家之後,整個院落也改變了不少,現在他想改變更多,要不家中死氣沉沉的氣氛讓他很難待下去。  

  他的名字他聽過。  

  憐兒想起常常在官人口中聽聞的兩大富家、南慕容、北朱家,慕容當家不適合打交道,朱家當家乃花街浪蕩王爺。  

  他曾經想過,怎麼樣的一個人可以不在乎其它人的眼光,把花街當成自己的家,公然在大街上與小官遊樂,即使當今南方風氣如此開放,但是他還是可以從其它人眼中裡看見歧視與嘲諷。即使是來戀袖坊的官人也是同樣的神情,瞧不起他們又玩弄他們。  

  他以為被人稱為憐袖王爺的朱玉棠也應該和這些人沒什麼兩樣才是,頂多是錢比別人多一些,勢力比別人大一點。  

  可是他錯了。  

  沒想到朱玉棠竟是這般魁梧英挺的美男子,美男子這個稱呼應該用在這樣的人身上,而不是用在他們這些外表看起來一點都不像男人的小官身上。  

  「為什麼我會在這個地方?紅玉他們為何也都在這裡而不是戀袖坊?」  

  「朱少爺將我們都買下來了,從今天起我們就是朱少爺的人,再也不用在戀袖坊賣身。」映螢好不開心地笑著幫憐兒解下手腕上的繃帶,重新上藥包紮,瞧見當初幾乎深可見骨的傷痕仍沁著血絲,實在是心疼難當。  

  還記得自己當初被迫賣身的時候也是相同的掙扎,然而軟弱的個性最後還是屈服在威脅之下;即使是個性最為佩強的紅玉在被鞭打了數天之後,還是在半昏半醒中出賣了自己的身體。就只有憐兒,他毫不猶豫地以性命相逼。  

  他沒忘記憐兒以匕首割喉的那一幕,若是朱少爺晚了那麼一點點的時間,他們現在看見的就是一具亳無生氣的屍體了。  

  「明燕他肯?」得知事實,他不曉得該顯露怎樣的情緒。自從娘親去世之後,他早忘了歡欣的感覺,如今要他展露笑容,卻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忘了要怎麼笑。  

  「他當然肯。」將陰狠的一面藏在最深處,這世間能反抗他朱玉棠的人還真的是幾指頭就數得清。  

  「明燕他如果不肯,我看就只能眼睜睜地看戀袖坊被毀得一乾二淨。」幾人裡紅玉的世面看得最深最多,即使與朱玉棠相識不過幾天的時間,但是他很清楚一個大豪的形成,手段絕對不會太簡單,即使是個看似整天只會浪蕩花街的浪蕩子也是一般。  

  紅玉說的話他懂,只是即使對這種場面底下的手段瞭若指掌,他的心依然無法適應如此無情殘酷的現實。  

  這也就是他什麼會傻得讓明燕一騙再騙的原因。  

  「謝謝你。」是的,不管他買下他的用意是什麼,他都該好好謝謝他,至少他不用再擔心將身子交給一個個的陌生人。  

  如果,他買下他的原因,也是為了自己這個不堪的身體,他還是一樣感激,只要能脫離那種用自己的身體賺取錢財的日子,他要怎麼對他,他都不介意。  

  朱玉棠一直無言。其實會買下他不過是一時衝動,他在花街流連了那麼多年的時間,還是頭一次為一個小官贖身,要是被他娘親給知道了,真不知該如何解決。小官是買來暇情的,不是買來寵的啊!  

  即使憐兒再如何美麗可愛,終究是一名小官,他不可能跟他周旋一輩子;以他的個性,即使將來有了家累,他也不可能乖乖待在家裡愛妾育兒,更何況是以容貌取人的小官。他朱玉棠雖然不是什麼好人,基本的良心還是有的,不曾替自己喜愛的小官贖身的原因,就是怕他們貪愛他這個不能給什麼承諾浪子,而誤了自己本來可以得到的人生。  

  可現在既然買都買了,就別想太多。「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告訴我,別讓其它人有機會欺負你。」  

  紅玉的眼簾突然垂下,曉得憐兒一定可以輕易發現他眼中的愁思。  

  朱玉棠的這一番話,他們都很清楚裡面有多少真實性,就算朱玉棠不若那些玩弄他們的官人一般無情,但終究不可能成為他們一輩子的依托,等到有一天他們年華老去,也就是這一句話失真的時候。  

  紅顏薄命,指的不只是女人,用在像他們這些男不男、女不女的男人身上也是同樣。  

  ***  

  「紅玉哥哥。」憐兒睡了一個多時辰後醒來,就看見紅玉在外頭走過來、忙過去的。撐起在傷中仍感到無力的身子,來到他身邊好奇瞧看。  

  「憐兒,你怎麼起來了?也不多穿件外衣,要是著涼了可怎麼辦?」紅玉馬上從正在整理的箱子裡取出一件自己的外衣替他披上。  

  「謝謝。你在做什麼?這些不是咱們留在戀袖坊的東西嗎?」他看見那箱子裡頭有幾件是紅玉的客人送給他的珍貴物品,紅玉都有好好保留著。  

  紅玉微笑,蓋上一旁已經整理完畢的空箱蓋子,拉憐兒兩人一起坐下。  

  「這些東西本來都是我跟映螢那幾個兄弟留下來,打算有一天無法繼續在戀袖坊賣身時,可以用來養活自己的積蓄。你也清楚,我們都是從小就被賣來戀袖坊的小官,跟小巷的小官不同,除了取悅男人的招式之外根本沒有其它一技之長,就算會畫畫、會彈琴寫詩又如何?知道我們身份的人有誰肯僱用我們?肯買我們的字畫?」  

  「紅玉哥哥,你說的我都知道。」  

  平常小官除了晚上取悅客人的時間之外,其它的時間都是閒散在坊裡頭。他們不像普通妓院的花魁,有那麼多人願意帶他們出場遊玩,因此通常都是聚在一起聊聊天說說閒話,說到後來連自己都覺得真像個女人家一樣。  

  「你知道,卻沒聽到心裡頭,瞧瞧這些東西,有不少都是你丟給我們的。」  

  「我不想要他們給的東西。」那是他曾經賣笑的證明。  

  「所以我們都幫你收起來了,有一天這些東西一定用得上的。」  

  憐兒不傻,聽出他的言下之意。「紅玉哥哥,你也不相信朱玉棠可以照顧我們一輩子對不對?」  

  紅玉嘲諷地笑。「這世間能讓我相信的東西已經不多了,你真相信他會照顧你一輩子嗎?」他的憐兒單純卻不傻。  

  憐兒拉攏身上罩著的外衣,雖然是輕微的動作,還是引起手腕輕微的疼痛,秀美的眉頭微蹙。「我不知道,我明明清楚世間沒有永遠可以相信的話,但是聽見他的承諾,我依然想要相信。」尤其望入他那率直的雙眼,即使理智一再在心口喊著別再輕易相信,但是……  

  他說了他一直想要聽的一句話,他說了要永遠的保護他……  

  「傻憐兒!」紅玉何嘗不明白他的想法,他們就像撲火的飛蛾,明明清楚貪戀光明的代價,卻克制不了那一份渴望;換成是他,他也不明白自己是否可以逃離承諾永遠的魔咒。  

  憐兒淺笑。「我想四處走走,你不用陪我。」他曉得自己如果提議幫忙整理東西,一定會遭到反對;況且雙手手腕上的傷尚未痊癒,幫不了什麼忙。  

  「你傷都還沒好。」  

  「傷的地方是雙手跟頸子又不是腳,你別擔心了。」  

  「憐兒!」  

  「沒關係的。」回他一句勉強算是響應,憐兒便慢慢離開養傷的院落,只留下清朗帶笑的聲音在紅玉耳邊繚繞。  

  紅玉歎了一口氣,別看麟兒一身嬌弱的模樣,那性子啊比誰都要髓性。但是他們都曉得他那隨性的性子並非天生的,在那樣的環境中如果還要計較太多的話,會先把自己給逼瘋。  

  非自然的髓性,不過是悲觀下的強笑,終有一天還是會壓抑不住。  

  ***  

  「這下可怎麼辦才好?買了五個小官你要放在哪裡啊?」劉慶笙半是半災樂禍、半是擔憂地問仍在研究江南庭院的朱玉棠。  

  他很清楚好友買歸買,可絕對不會把人給帶回家裡去,朱老夫人嚴厲的個性他倆都很清楚,如果真把人給帶回家,非鬧家變不可。  

  「我已經都想好了,人還是讓他們待在江南,反正這樣做的人多得是,我去買下一塊地蓋個字院,或是直接跟慕容家的人買下這個地方讓憐兒他們幾人居住。我正打算將家業往南方擴展,之後每次下江南的時候,就可以來這個地方看看他們,這樣的日子不也挺好的?」以前他就聽人說常常有北方的人在這裡置宅養小官兒,想來他也不是第一個;何況天高皇帝遠,娘親再嚴厲也管不到江南來。  

  「你不擔心你的小官跟人跑了?」養小官兒的例子多,養的小官卷款而逃的例子也多,尤其玉棠一次買下五個,可能性自然就更大了。  

  想到憐兒跟別的男人在一起,不悅的情緒頓升。「憐兒他不會跟人跑的。」  

  「你就這麼確定?別忘了他仍是清倌呢!何況他年紀還這麼小,性子自然比較浮動,哪天若是看到像慕容炎昊那種有錢俊美又充滿魅力的男子,說不定就會跟人跑了。」  

  「劉慶笙!」  

  「啥事?」  

  「你是閒得無事可想了嗎?」  

  「我這叫未雨綢繆。」擔心了吧!就不信那麼美的一個人兒你會放心讓他一個人待在花好景美風氣開放的江南。  

  「那叫杞人憂天。」他相信憐兒不會這麼做的,如果他是這樣的一個人,早在那天被人買下一夜之後就會失去的清白身子,而不會為了抵抗而弄得一身狼狽,差點就失去了性命。  

  還記得大夫看過他身上的傷口之後那凝重的表情。  

  大夫是紅玉介紹來的,過去憐兒生病一向都是請同一個大夫診治,他知道憐兒的身體本來就虛弱,這一次傷口又割得這麼深,失血太多,一個不好就有喪命的可能。  

  「憐兒這孩子也真是的,明明知道自己身子不如人,還這樣傷害自己。」大夫的語氣如同對待自己的孩子一般,是怒責,也是擔憂。  

  他卻明白,憐兒正是因為清楚自己的身子,才會這樣傷害自己,寧求一死也不願苟活。  

  這樣的一個人,絕對不會如慶笙所說的那樣薄情。  

  「隨便你,反正人是你真的,我也管不著。」劉慶笙隨便找了個位子坐下來。「對了,你打算對他下手嗎?」那麼美的一個人兒,買來不用的話就真的太可惜了。  

  「過些日子再說吧!他年紀還小。」  

  「以小官來說,已經算大的了,這個年紀的小官既懂事又帶點純真,若是喜歡此道的人才不會傻得白白浪費這等最好的時光。」  

  「那是你。」他知道劉慶笙喜歡年輕的。  

  他跟他在其它方面一向都很合得來,就這一方面不同。跟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玩這等風花雪月的遊戲,怎麼他都覺得全身不對勁;而劉慶笙不同,他跟一般人差不多,都喜歡年紀輕的小官,一過了十六就失去興趣。  

  這也難怪,小官再怎樣美麗也是男人,到了某個年紀摸起來就不是那樣舒服;而且體毛跟自己一樣多,變了輪廓的臉蛋頂多稱為俊俏,要說美的話還真是困難。  

  憐兒即使長高長大了,也還是十分美麗吧?  

  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鵝蛋型的輪廓,還有小而豐潤的雙唇,恐怕再怎麼變,也更改不了他的絕代風華。  

  「我就不信你忍得了。」這樣美的一個人兒,能夠擺在前面不吃的話,他劉慶笙定給他達一座聖人牌坊,封他柳下惠再世。  

  就連朱玉棠自己也這麼覺得,除非他少了根筋,或喪失傳宗接代的能力,要不然不動憐兒這件事對他來說,有實際的困難。  

  「忍不了就忍不了。」他擔心的根本不是這個問題,他擔心的是若他回到北方也同樣忍不了,那該怎麼辦?  

  對他的回答,劉慶笙很是瞭解。歎了一口氣,乾脆跟朱玉棠一起研究起南方庭園的建築方式來了。  

  ***  

  與庭園隔了一面牆的另一個小院子中,憐兒正好走到這裡,無意間將兩人的對話全聽進耳中。  

  他該有所感觸,甚至是激動的才是。  

  他跟自己這麼說。  

  可是除了一股淡淡的、說不出是憂傷還是心痛的情緒縈繞心口之外。沒有太大的感觸。  

  早該知道的不是嗎?  

  早知道自己在朱玉棠的心中跟一般的小官沒什麼不同,當然就不可能帶他回北方,也就當然不可能對他有所留戀,他想要的不會是會隨著歲月枯黃的面容。  

  既然早知道,就應該連那一點點的漣漪都不該在心湖蕩漾,他不該感到憂傷,不該感到心痛,不該感到……失落。  

  至少,他曾經說過要給他永遠的保護。  

  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對他做出同樣的承諾……至少,他給他了。  

  這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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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0 00:02:0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忘了已經過了幾天,憐兒身上的傷都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他怔怔然地注視著朱玉棠的臉。  

  「你要我嗎?」這個問題,他放在心中很久了,每天他抱著他在庭院裡賞花賞月,感覺到頰邊溫熱的體溫,厚實的胸膛時,他就想這麼問他。  

  朱玉棠嚇了一跳,望入那一雙坦然澄淨的眼瞳之中,現在他還是保持著抱著他坐在木欄上的姿勢,看的是透過窗欞流瀉而下的晨光。  

  這幾天來都是如此,莫名地不想開口說話,就這樣互相擁抱著,隨意找個地方坐下後,讓時光在兩人相擁之間流逝。  

  問題來得突然,但是從不掩飾自己的意圖的朱玉棠仍直接回答。「我的確是想要你,你看得出來?」他的慾望有那麼明顯?  

  搖搖頭。「我只是想問而已。」  

  「因為凡是想得到你的男人沒有一個是心懷坦蕩的?」美人在懷,要心懷坦蕩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憐兒為他的誠實笑了。「或許是吧!」  

  那是事實沒錯,但因為他覺得不適合放在朱玉棠這一類人的身上,便沒有作如此想。  

  「那為什麼到今天都不曾動我?我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那天他說過他不喜歡年輕的小官,但是從他的眼中,他很清楚他是想要他的。  

  「你不怕?」本來他想等他年紀大一些再說,不過他發現憐兒的成長早已經超越了同年齡的孩子,那一雙眼睛,雖純淨卻已經不再天真。  

  這樣的憐兒,時間帶給他的,只會是身體上的變化,心理上……已經無差。他才快十五的年紀吧?十五歲的身子裡藏著而立的靈魂,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怕。」他不想隱瞞他的思緒,即使朱玉棠對他溫柔對他好,他還是怕身體之間親密的接觸。在戀袖坊近九年的歲月,他曉得那事兒會帶給身子多大的痛楚。  

  他怕的是痛楚嗎?  

  不是,他怕的是被佔有、被入侵……以及免不了的搶奪、付出。  

  「怕什麼?我不會傷害你的,我知你的身子弱,一定小心溫柔地愛你。」他不希望他怕他。  

  輕搖螓首,憐兒張手捧住那張微帶鬍髭的俊臉,一雙眼瞳幾乎教朱玉棠忍不住要掏出中子盛起似乎將要掉落的瀅瀅水光。  

  他的憐兒,不僅僅是淚姬,還是最美的出水芙蓉,好擔心不小心一個用力,就會在那粉嫩的雙頰上掐出水來。  

  「我不怕疼,再疼的日子我都捱過去了,我怕的是等我將身子給了你之後,我就真的一無所有了。」他從來就不怕說出自己的心思,不說是這樣的結果,說了也改變不了什麼,那又何必隱瞞?  

  「怎麼會?你還有朋友,還有我,還有很多很多的東西不是嗎?」  

  憐兒垂下雙眼,教朱玉棠真的不自覺地掏出巾子來,覺得那一雙眼睛,好似即使經輕的一個轉眸,也能落下晶瑩的淚水。  

  既是好氣又是好笑的接過他手中的巾子,沒讓更多的情緒表露在臉龐上。「是啊!我還有紅玉哥哥他們、還有你、還有好多好多的東西……」他早明白他不會懂得他的意思,一個天之驕子怎麼可能明白他們這種人卑微的心思?  

  自從娘去世,爹爹賣了他之後,他就已經沒有了溫暖;在被迫賣笑之後,他失去了尊嚴,失去了天真。一個失去溫暖、失去尊嚴、失去天真的人,剩下的,就僅有一顆傷痕纍纍的心,那顆心被藏在這具不堪的身子深處;對他們這種人來說,一旦願意付出,必然就要交心,交出了唯一的一顆心,就什麼都沒有了。  

  紅玉他們從來不願交出自己的心,賣身對他們來說,只不過將心神與肉體分隔,給了身子不給心。  

  他做不到。  

  在朱玉棠給了他承諾,在他第一眼見到他的面時,他就明白自己做不到。  

  身子跟心,是注定要一起給了這個偉岸的男子。  

  老天必然覺得他的心思可笑吧?熬了這麼多年,甚至寧可殺了自己,就是不願意承認這男不男、女不女的身份;沒料到,一切的堅持在一次目光相對之後成了最大的笑話,他如蛾撲火,不顧一切地將心寄放在一個男人的身上。  

  真是……可笑,他竟然將心放在一個男人的身上!  

  到最後,他還是不正常的……  

  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  

  在他的懷中拉高自己的身子,粉色紅唇自溫熱的頸子慢慢細碎地吻到下顎、臉頰、下巴、下唇,讓雙唇之間的濕熱侵入自己的雙唇之中。  

  這是他的第一個吻,他的唇第一次吻上不屬於自己身子的領地,這才曉得,原來吻一個人跟吻自己的感覺是不同的。  

  吻自己,是舒服的溫熱那一塊小小的陣地,冬天的日子裡,他常常這樣吻著自己冰冷的雙手,給自己小小的溫暖;可當唇的目標換成了朱玉棠,溫熱的不再只是那一塊小小的肌膚,炙人的熱度好似從對方的體內麻痺他的雙唇,將體內的每一條血脈都熨得熱燙。  

  好喜歡這樣的熱度,身子不再是自己一個人時那麼冰冷。  

  「喜歡嗎?」分開彼此的雙唇,宋玉棠寵溺地瞧一張嫣然的俏臉在自己面前喘息,呼出的芳香就在自己的唇上。  

  他的淚姬吻了他,青澀的吻卻比過往的每一次接觸還要美好,心口的跳動似乎不單單僅是一份情慾,還有更多不知名的騷動。  

  憐兒不曉得自己臉上的表情是否如自己的心,多年來的違心早已使臉上的每一次牽動,失去了真切的表白。  

  「我是笑著的嗎?」  

  不明白他為什麼如此問,但他還是點點頭,喜愛那似乎隱藏著微小滿足的笑容。  

  真好,他是笑著的,跟自己的心是同步的。「那就是喜歡,我喜歡你這麼吻我,有一種很暖和的感覺,好像冬天蹲在火爐邊一樣,很熱,熱得有點疼,可是在那樣寒冷的天,這麼一點點疼卻是一種幸福。」  

  江南的冬天還是很冷,戀袖坊裡的小官似乎都是怕冷的,他跟紅玉他們常常一起圍在爐子邊烤火,即使烤得臉頰紅通通的還是捨不得離開。紅玉說,撲火的飛蛾,也許就是同他們一般,寧可燒灼焚身,也不願意寒了自己。  

  痛,可以感覺還活著,寒了身子,連感覺都麻木了。  

  「這是一種幸福?」解開憐兒的腰巾,潔白的罩衣隨著白絲繡白綢的外袍滑落,外層疊著內層。  

  他自小穿得暖吃得飽,從來就不認為蹲在火邊烤火會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聽他這麼一說,才想起家裡的園丁在院落燒起落葉的時候,常常有一群僕人就這麼圍上燃著火的枯葉堆,時常在太陽底下曝曬的古銅色臉龐被火烤得紅通通的,不是挺美麗的顏色,但是一看就覺得很溫暖。  

  憐兒烤火時的模樣,也是同樣的嗎?  

  心裡這麼想著,眼睛自然與那一雙水眸相對。雖然天氣有點涼,雖然身邊沒有炙人的火爐,但那一張潔淨的小臉的確是紅撲撲的,煞是美麗。  

  大掌捧著那張臉龐,從嬰兒般柔嫩的雙頰滑下可以感覺底下筋脈的潔頸,慢慢地移動到光滑的圓肩,清楚的感覺到掌下的細緻在他碰觸之後起了不平滑的凸起,再回歸原本的柔順滑膩。  

  他喜歡男人的身體更甚女人。  

  即使憐兒不曾練武,即使他身子單薄,但是掌心底下的觸感仍是男人特有的彈性;不若女子那般好似一壓就可以探著了骨,那是一種彷彿會收人的彈性,令人愛不釋手。  

  他緩慢的動作使憐兒感到好奇,那模樣像在膜拜一具身子,好像從來就不曾碰觸過其它男人的身體一樣;若非早已明白這個偉岸的男子是花街堂堂有名的憐袖王爺,他恐怕真會錯認這不但是自己的第一次,也是他的第一次。  

  「你的身子……很美……」

  唇邊的笑紋加深,原本擱置在朱玉棠雙肩的雙手一起移到腿上,憐兒訝異自己所探觸到的。  

  那麼寬闊厚實的肩膀,怎會有如此窄的腰身?不若自己的纖細,而是十分結實的腰桿子!解開外面那一層束縛,一雙小手順勢滑入他的衣襟,感覺到那一片光滑硬實的寬廣。  

  原來,這就是觸摸一個男人的感覺,好舒服、好眷戀。  

  取悅一個男人的方式他懂得,雙唇吻上那一片寬廣,愛極了雙唇所感覺到的炙熱,這麼熱的一個身子,抱起來想必十分溫暖吧?  

  心裡想,身體也跟著這麼做,不只雙唇貼上了古銅色的肌膚,就連自己的身子都靠了上去。平坦的胸膛緊貼著他結實的小腹,雙手環上他的背,每一根指頭從掌心到指尖都與他合為一體,吸入的是他充滿草原的香味,聽到的是如大鼓重擊般的有力搏動。  

  好美好溫暖的身子。  

  為了這美好的感觸歎息,呼出的氣息熨在朱玉棠已經變得敏感的肌膚上。  

  「天,你一定不知道你對我做了些什麼。」他竟然被一個處子挑逗得激情難耐。  

  憐兒還來不及抬頭看清楚他的表情,雙唇正好刷過平坦上的凸起,耳邊聽聞急速的抽氣聲,整個身子就被那雙擁著他的有力臂膀抱起來。  

  「去哪兒?」  

  臉部紅赤的朱玉棠回以一笑。「我個人偏好軟一點、隱私一點的床上。」  

  心因為他的話猛地一跳,學過再多的取悅技巧也敵不過一句曖昧的話,霎時空白的腦袋在回神際發現兩人已經躺在柔軟的大床上。  

  慕容家別院的床鋪上鋪了一層填滿羽毛的墊子,躺在上頭可以感覺底下的柔軟,而憐兒只感覺到上方的壓迫。  

  他應該覺得重的,他是那麼的龐大。  

  「重嗎?」  

  他笑著搖搖頭。「不、不重,一點也不重……啊!」  

  一隻大手順著腰線下滑來到細嫩敏感的大腿內側,有意無意地在禁地周圍徘徊。  

  「喜歡嗎?」  

  「喜歡。」忘情地緊抱上方的胸膛,將下領依靠在他的肩上。  

  他的問話在自己耳邊,自己的響應在他耳邊,做最直接、最親密的傳遞。  

  憐兒的溫順教朱玉棠的一顆心柔化似水,每一次的接觸,他都想知道彼此的渴望,逐漸佔領、一一憐惜。  

  不知在何時,四唇已然交接,交纏的身體慢著晶瑩的薄汗,身下肆虐的大手令呻吟聲自憐兒的唇齒間不斷逸出,尤其在禁地的挑逗差點使他瘋狂。  

  「要我!」他無法繼續承受激潮,全身毛細孔在觸摸下綻放,無處不吶喊著被佔有的渴求。  

  終於在他的邀請下,朱玉棠佔有了他,不捨地吻去他的眉頭深鎖,為他的痛而心疼,為他的緊窒而激狂。  

  疼痛與難耐促使白皙的身體微弓,挺起纖細的腰身,修長頸子後仰,雙手交纏在朱玉棠的頸項,無意間的動作是最令人心動的邀請;朱玉棠喉頭吞嚥,壓抑的慾望化成一聲低吼,額上汗水滴在憐兒潔白的頸子,順著曲線,融合兩人的味道迅速滾落。  

  「我不希望你疼……」但他已經壓抑不了自己勃發的慾望。  

  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汗水的晶瑩停留雙頰,屈起細長的雙腿將他的每一處與自己緊合。「我不怕。」他已經決定要將自己給這個男人,一點點的痛楚算得了什麼?  

  「憐兒……」萬分憐愛,他低身吻住他微啟的雙唇,慢慢宣洩自己炙熱的慾望。  

  疼!這是憐兒的第一個感覺,但更多的柔情、更多的火熱取代了這一份痛覺,因為他看見朱玉棠忍耐的表情,感覺他是如此的小心,百般滋味開始在心中纏繞。他何其不幸,淪落到風塵之中;又何其有幸,遇到這樣一個偉岸溫柔的男子。  

  一個咬牙,挺起身子,讓他的慾望竄燒至自己體內深處。很痛,他曉得,但是他心甘情願。  

  「傻瓜!」

  憐兒笑。「不傻,一點也不傻。」因為他想取悅他,對於自己的身份,他已然認命,認了本分,就該做好自己;取悅這一個男人,他願意,他沒有悔恨。  

  朱玉棠也笑,笑什麼自己也不清楚,但是與憐兒的歡愛,讓他感覺自己不再只是自己,在交纏的那一刻,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點一滴的滲入自己的體內,就是那樣的奇妙,讓他無法克制地笑了起來。  

  隨著笑聲律動的兩人,是那麼的契合,好似天生本為一體,是上天將兩人錯擺了位置。  

  恨不得將對方揉入自己身體之中,每一個動作都是那樣的深切;一個忘了原本堅持的溫柔,一個忘了自己的疼痛,用盡全身的力量使彼此合而為一。  

  潔淨的五指深深陷入結實的背脊中,兩人的雙手皆因使力而泛起白痕,身軀毫不保留地緊緊相貼。  

  ***  

  「你果然還是要了他。」劉慶笙一點也不意外他滿身「傷痕」地從內室裡出來。「嘖嘖!外表看起來溫柔可人的淚姬不會是只狂浪的小野貓吧?」  

  冷冷的目光洞穿劉慶空的雙眼。「不准你這麼說憐兒!」他俊美的臉龐沒有一絲不認真,可以很清楚地感覺到他對憐兒的重視。  

  劉慶笙有那麼一點點被嚇到,他當朱玉棠的好友這麼多年的時間,還沒看過他的臉龐展露出如此嚴肅的表情,即使在接掌朱家的儀式中,他也不曾如此認真。  

  「我不說就是了。」不曉得是不是他想得大多,朱玉棠對那個小官的態度,令他有一種大事不妙的預感。「打算什麼時候回北方,再繼續待下去的話,你娘那裡會很難交代。」  

  他們這一次出來已經有兩個多月的時間,之前那一個月還是名副其實的在探查江南的經濟發展,而後面這一個月完全是多出來的。是玉棠自己說忙了一個月,為得就是能多出一點時間遊蕩,他才會帶他到杭州花街有名的戀袖坊來玩樂;偏偏這一玩卻玩出了問題,還把時間給拖了超過半個月之久。  

  到時候他一定又會被朱老夫人給嫌棄了,他很清楚朱老夫人在背後是怎麼評論他這個「酒肉朋友」的。她認為她這個寶貝兒子之所以會染上斷袖之癖,全部都是因為他的關係,每次只要跟他出去,就一定沒好事。  

  天曉得他跟玉棠認識的地點就在男妓院,那時候玉棠玩得比他還瘋。只能說玉棠雖然風流浪蕩成性,但是在工作上、在為人子的身份上,他總是做得那麼完美,是有魄力的大當家、有孝心的好兒子。  

  他是不在乎背這黑鍋啦!反正他跟朱老天人的交集也不多,只不過身為玉棠的好友,他不怎麼贊成玉棠迷上小官。當今為小官傾家蕩產的人可多了,他可不希望玉棠也是其中一個。  

  朱玉棠皺眉,他說的事情他也知道,尤其自從爹爹跟叔叔去世之後,朱家就只剩下他這麼一個男丁,每次他出個遠門,娘就擔心東、擔心西的,老是怕他出了什麼意外。  

  「過幾天我就回去。」不想讓娘擔心,但是在所有事情都還沒安頓好之前,他也不願意就這麼離開。  

  之前他還不曾派人去詢問慕容家願不願意將此院落賣給他,慕容炎昊就已經先派人來告訴他,這院落他可以使用兩年,好像是看透了什麼一樣。  

  怎麼,他是認為他會在兩年內將憐兒帶回北方?還是認為他絕對可以在兩年內替憐兒蓋好一座和這裡一樣美麗奢華的院落?  

  不管原因是那一個,他千萬不能和慕容炎昊這種人成為敵人;並非自己的能力不如他,而是這人的心思詭譎,要與他鬥,必定得絞盡腦汁、枯索心思,說不定弄得白髮蒼蒼還不見得能分出勝負。  

  「何必過幾天,反正我們本來就沒帶什麼東西過來,現在就可以走了。」他就是不想讓玉棠在這裡多待上一點時間,預感雖然只是預感,但並不代表自己胡思亂想的事情不會發生,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這怎麼可以,憐兒他們對這裡還不熟悉,戀袖坊的事情我也還沒處理完畢,那個明燕不是那麼容易打發的傢伙。」在商場打轉大了,誰廉誰貪他一眼就可以看出來。明燕就是一個貪婪的人,收了那麼大一筆錢只能滿足他短暫的慾望,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戀袖坊頓失的生意一定會讓他打些小主意。  

  朱家遠在北方,憐兒若是發生了什麼問題,他一時之間絕對趕不過來,想必明燕一定會把握這一點,偷偷做些手腳;他不會明目張膽的做,因為他也沒那個膽敢動他的人,所以他一定會利用憐兒的善良或是紅玉四人過往的把柄。  

  「我看乾脆直接把戀袖坊給買下來不就得了。」反正五個小官都買了,現在戀袖坊已經不值幾值錢,連他都可以出手買下。  

  「買下?可以啊!我買,然後你去跟我娘解釋。」這事傳到娘耳中還得了。  

  劉慶笙馬上發出乾啞的笑聲,要他去跟朱老夫人解釋,那還不如叫他去游護城河一圈他遠比較甘願。光是想起朱老夫人嚴厲的模樣,全身就發出一股惡寒。「當我剛剛什麼都沒說。」  

  「我想,必須找幾個可以信任的護院,最好讓明燕連接近他們的機會也沒有。」  

  「嗯、嗯!」  

  「問題是上哪裡去找可以信任的護院?」他對江南不比北方熟悉。  

  「沒錯、沒錯!」  

  瞪向那個從剛剛被他回話反擊之後就一直在敷衍他的好友。「既然你也認為沒錯,哪就給我一個主意吧!」別以為他不曉得他昨天偷偷去找紅玉玩了一個晚上,所以這事情他也有份,想逃都逃不了。  

  劉慶笙心虛地網縮脖子。有時候覺得好友的眼神實在嚇人,好像能看透他做過的所有虧心事一樣。昨天他不過趁他跟憐兒正「忙」著的時候,忍耐不住也去找了可人伶俐的紅玉,沒想到卻被他一眼看穿。  

  奇怪,他是怎麼知道的?他記得他明明比他還要早出房門,他怎麼可能會知道他跟紅玉玩過了?  

  「那個……我認為……」劉慶笙眼睛不敢隨便轉動,瞪著目光所及的景色瞧看,典雅的庭園可以看出經過專人巧思……專人……對了!他怎麼會沒想到呢!  

  「我認為對江南最熱,也有最有勢力的,莫過於慕容家。反正他連院落都願意借給你了,再借幾個護院一定也不是難事;而且慕容家那麼神秘,可見平常保密的功天做得很好,一定是僱用了相當不錯的高手才對。」  

  他從來不曾麻煩過其它人,從小到大,自己做的事情就得自己負責,從來不曾出口請人幫忙過。  

  但是……  

  想起憐兒的臉龐,求人幫助似乎也不是一件困難的事了。  

  「我會去親自去跟慕容家說一聲的。」  

  ***  

  「他待你很好。」替憐兒著好上衣,紅玉淡淡笑著。憐兒原本就已經美得驚人的臉龐增添一抹嬌憨以及說不出來的成熟韻味,承受歡愛之後,原來不只女子可以變得更美,連男子也是同樣一般。  

  憐兒隨意套上軟鞋,有些困難的移動腳步來到門廊處,一陣風兒吹過,帶動樹梢枝葉搖晃。  

  人,真是渺小,不管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天地卻還是一般。「他是待我很好。」  

  「你不滿足?」紅玉聽出他的話中並沒有滿足的味道。  

  抓住搖晃的枝葉,揉動初生枝芽的嫩綠。「不,這樣就夠了,我並不想要求更多。紅玉,你比我瞭解,像我們這樣的人,還能再要求什麼?這已經是最好的了。」  

  紅玉苦笑,這實在不像是一個不滿十五的孩子所說的話。「別忘了,我也是人,換成是我,我不會因此而知足,我會想要更多更多。」拉回他仍然高揚撫葉的手,扳過他的身子使彼此目光相對。「憐兒!」  

  「嗯?」即使對著那一雙認真的美目,憐兒半睜的眼眸仍是茫然。  

  「你知道嗎?」  

  「知道什麼?」  

  「我寧可你那天就這麼一刀殺了自己,也不願走到如今這步田地。」偏偏如果時間會回到過去,他依然希望朱玉棠可以伸手救了憐兒,然後……然後,再走回同樣的地方嗎?  

  多麼可笑、矛盾!

  憐兒呵呵輕笑,清朗的聲音在廊間迴盪。「那還不簡單,給我一把刀,我再一次殺了我自己不就得了?」顛簸的步伐踏上廊外草地,軟鞋沾染上濕泥,即使隔著一層布墊還是濕濕冷冷的。  

  「憐兒!」  

  「別生氣呵!」散發飄揚半空,嬌小的身子非男亦非女,足尖踏動一塊塊的草坪圓石,顫巍巍地在上頭舞動。  

  他身子小,動作靈巧,明燕竟突發奇想地要他學舞,如同戲坊舞鑲一樣,還特地為他找了個師傅,希望他能變得如當時的漢宮飛燕一般,即使是在掌心般大的地方,也可以舞若彩蝶。  

  舞著舞著,舞去了多少歲月,教他已經不明白怎樣才是真正的男人,忘了自己也是個男人。  

  「紅玉。」舞過一個圓石,再躍至另一個圓石,即使苔濕露滑也停上不了動人的舞步。「第一眼,我就已經失去了所有。好久好久以前,我問自己什麼才是真正的男子漢?是跟那些恩客一樣,腦滿腸肥,獐頭鼠目?或是明明長得一臉斯文,卻給不了承諾,承擔不起結果的懦弱。  

  我在心裡一直描繪著一個男人的模樣,久而久之,我已經不懂自己描繪的是希望自己可以成為的樣子,還是一張我希望可以遇到的臉龐。」  

  「結果你遇上了朱玉棠。」不只是憐兒,也是他們心裡頭描繪的男子模樣。  

  「是的,我遇上了他。」停下舞動的身子,美麗的臉龐帶著笑顏。「然後看看他,看看我自己,我終於明白,我永遠都成不了自己描繪的男子,瞧瞧這身子……」拉開身上的衣衫,露出赤裸的身體。「除了這一片平坦,除了胯下之物,已經沒有其它地方像個男人,就連這裡……」指指心坎,美艷的水眸再度漾起水光。「我心裡描繪的模樣,怎麼也不會在第一眼就將所有的心給了一個男人;連這裡,唯一一個自己可以保有的地方,也已經不再受控制,給了一個男人,跟個娘兒們一樣。」  

  紅玉靜默,上前替憐兒著上衣裳,纖細的十指熟練地為他繫上腰帶。  

  一滴水珠,滑落草地,點在嫩綠的青草上,滾落濕土。  

  他,何嘗不是……何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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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0 00:02:23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天陰陰的,看不見陽光的天空是沉沉的灰。  

  該是要落雨的天氣吧?  

  心裡這麼想著,一滴滴的水珠馬上自天空掉落,伸掌探出廊外,粒粒珠兒打在掌心濕濕冷冷地。  

  「身子單薄就該懂得照顧自己。」淡音色披風罩上憐兒單薄的肩,回眸一看是一臉無可奈何又充滿溺愛表情的紅玉。  

  從他們離開憐袖坊至今已經有兩年多的時間,他現在十六,後天就滿十七,紅玉也有二十了。兩年來他幾乎沒啥變化,一樣的嬌小瘦弱,一樣地貌似女子;倒是紅玉跟映螢他們變了不少,雖然不像堂堂七尺男子,但也脫了過往的嬌柔味道。  

  都兩年了呢!沒想到時間過得這般快。  

  這兩年裡玉棠常常過來,來的時候總是不論早晚,每次都可以看見他風塵僕僕的模樣,而回去的時候總是在他熟睡的那一刻。  

  「兩年了,紅玉。」  

  「想說什麼?」明明知道憐兒只要一發起呆來,想的必然都是同一件事,紅玉故意不講明,還用曖昧的眼光瞄他。  

  憐兒也不在乎,笑著替自己拿過放在一旁的白色小玉瓶,從裡頭倒出紅艷艷的葡萄美酒在杯子裡,一小口一小口淺酌。「想說每年的這個時候,他都會到江南來的,而且慕容家借給咱們這個院落,也已經到了該歸還的期限,不曉得今後我們又會去到什麼樣的地方。」他也知自己依戀朱玉棠,那是事實,不怕人笑。  

  「北方!」低低的朗笑聲自背後響起,憐兒愣了一下,晶瑩剔透的夜光杯自掌中滑落;早就發現異樣的紅玉連忙伸手接住那一杯酒紅,淌了一地一手的艷色。  

  仍是一臉風塵僕僕的朱玉棠,寵溺地看著那單薄的背影一個震動,然後倚坐的身子連忙蹲了過來,天人一般嬌美的臉蛋頓時展露在自己眼前,粉嫩紅唇從淺淺微張進而勾起曲線。很習慣地,他張開雙臂,那嬌小的身子如預料中地撲進自己的懷中,纖細的臂膀一如往常,用力緊緊箍著自己的腰身直到感覺痛楚,巴掌大的臉蛋淹沒在他的懷中。  

  「想我嗎?」他知道他想,可還是希望聽見他說。  

  「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朗朗笑聲不斷自勾成曲線的雙瓣流瀉而出。平時的憐兒其實像個大人的成分多些,也只有朱玉棠在身邊的時候,他才會像個孩子。  

  紅玉不明白為什麼,只見過憐兒笑得開心無憂的朱玉棠自然更不會知曉,他只知道自己不論何時何地,心裡總會記掛著這遠在江南的小東西。如果說朱家在江南的勢力以驚人速度擴展是因為與慕容家合作,倒不如說是因為他急切想要見憐兒一面的心,才會令他不時找借口下江南與他憐惜的人兒相聚。  

  憐兒的事情,他娘始終不知,這兩年的時間,他左思右想,最後還是決定在京城郊外替憐兒蓋一棟別院,免得兩人兩地相思。近來娘不曉得在忙些什麼,比較不管他的事,憐兒的事情只要安排得好,相信應該不會讓娘知曉才是。  

  「真的要帶我們去北方?」接住已經溢出酒液的夜光杯,紅寶石般的液體落在白皙的手臂上,紅玉的話像是問他也像在問自己。  

  「是的,我在北方替你們蓋了一棟很美麗的宅院,你們一定會喜歡的。」  

  兩人都聽出他的言下之意,是替他們蓋了一棟美麗的宅院,而不是讓他們搬進朱家大宅。  

  紅玉的臉上露出嘲諷的神情,而憐兒只是笑,很開心地笑著,沒有哀傷,沒有憂愁,更沒有嘲笑朱玉棠的不願意承擔。  

  「聽說北方的天氣可冷了。」  

  沒瞧見紅玉的模樣,朱玉棠抱著憐兒親親他的小嘴。「是啊!我幫你裁了不少的冬衣,曉得你這小東西禁不起冷,前年冬天為了取暖,乾脆直接賴在我的懷裡動也不肯動,吃東西還要人喂。」  

  「有人自願替我暖身,餵飽我肚子,這等好事可不是常有,我何必拒絕?」人啊!能享受的時候就要懂得享福。福禍無常,誰知道明天是不是連一口飯都吃不著。  

  他的回答令朱玉棠大笑。  

  憐兒一直是這麼的不同,直接大膽不若女孩兒的扭捏羞怯,依賴嬌柔不若男孩子的獨立強悍,除了憐兒,他還找不到誰的性子可以如此……陰陽難辦。  

  「真要我到北方?」其實,他寧可待在這裡天天想著他,能想著總比有一天什麼都沒有來得好。  

  「嗯,願意嗎?」  

  憐兒笑笑。「沒啥不願意的,自從那天你買下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了。」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就算有一天你要我殺了自己,我也不會拒絕。  

  「我比較希望你別用這樣的方式回答我。」朱玉棠皺眉,他希望他是心甘情願的。這些日子來每一天分別的日子他都會想他,所以了甘冒被娘親發現的危險將宅院蓋在離家頗近的郊外。難道他的憐兒一點也不想他?所以才會在聽見消息之後仍然如此無動於衷?  

  他不喜歡這個想法!  

  「生氣了?」憐兒輕而易舉地看透他的心思。  

  這個傻男人,每次非要他把話說白了,他才能夠瞭解嗎?真不曉得他跟人交易時的精明幹練都飛到哪兒去了。  

  「別生氣,要我住哪兒我都無謂,求的也不過是你能來看看我,有空的時候想想我這樣就夠了。」  

  他說的是實話,語調裡也沒有委屈的意思,但聽在他耳裡就教他心疼得不舒服,抱著嬌小身軀的雙臂也跟著收攏。  

  「我不希望你委屈。」多少個日子裡,他都希望他的憐兒可以是天底下最幸福自在的人兒,但是每一次看見憐兒,心裡就覺得虧欠。  

  有些東西,他永遠也無法給予,畢竟即使憐兒如何的美麗,他也是個小官,兩個男子,終究是不會有任何結果。  

  「我不覺得委屈,一點也不覺得。」帶笑的臉龐偎進溫熱的頸項間,美目輕輕合上,合上的那一瞬間,眼睫似乎沾染七彩微光,那不過是一剎那的時間,無法得知是自己眼花了,還是濃長小扇上真有那麼一點光芒。  

  ***  

  第一次出遠門,憐兒才不過十七的年紀,對外頭的世界仍是好奇。  

  「夢軒,那是咱門待過的花街是不?」掀開車簾,發現馬車正穿越過杭州城,熟悉的景象映入眼中,發覺那是有著八年回憶的老地方。  

  從來沒有在這個方向看花街,這才發現原來花街的景致並不如記憶中那般繁華。人潮依然是多如流水,樓上的燈籠仍是高高掛,來來往往的不是色慾熏心的客人,便是一臉假笑的娼妓。  

  那是假象,一切都是假的。

  人潮不會永遠都是同一批,燈籠終究會熄滅,等到年華老去,終有一天會連習慣的假笑也漾不上被歲月侵蝕的臉。  

  「是啊!是咱們待過的地方。」夢軒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瞧,他不像紅玉那般可以心思表情兩般樣,也無法如憐兒般絕然;看著那地方,即使已經相隔兩年,他依然覺得不堪,依然無法控制難受的情緒表達在臉上。  

  「夢軒。」憐兒伸手攬過比自己高大的身子,讓他的臉龐依靠在自己的胸膛。  

  夢軒算是他們幾個裡最直率的一個人吧!紅玉的直是一種豪氣,夢軒的直是對未來還有一點點期望。  

  或許,他該將夢軒留在這個地方,不該讓他一起去北方……  

  「要走一起走。」言亭的話一向不多,但說出總是的最真實的話。「我們都是走過同樣骯髒地方的人,該忍的我們都能忍,不能忍的我們也很清楚要怎麼辦。」  

  世人總是愛將他們這些在風塵中打滾的人看成只愛錢財,沒有感情的愚蠢之人;殊不知為了取悅他們這些「雅士」,他們花了多少時間在學習詩書禮樂,並且將人性看得清楚透徹。  

  他們幾個,已經不單純只是其患難的朋友,而是比親兄弟還親的家人,憐兒心裡頭在想些什麼,他怎麼會不曉得。  

  他們到北方的事情定瞞不了多久的,等到瞞不住的那天,也就是風暴來臨的那一刻,以他們這等卑賤的身份,會有什麼結果,他們都清楚得很。更何況或許不用等到風暴來臨,朱玉棠是朱家的獨生子,有一天必然會娶妻生子,男人通常有了家累,他們這些男不男女不女的小官就不會有太好的遭遇。  

  「事情才剛開始,別想這麼多。」  

  「你們在說些什麼?」朱玉棠隔著一層竹簾,聽不清楚裡面的人說些什麼。  

  「在說我們從來沒離開過杭州,不曉得杭州外的生活是怎生的模樣。」看著那俊朗的容顏,幾個人都笑了,那笑並非刻意她笑,而是發自內心的笑。  

  跟他們相比,朱玉棠儘管有為他們遮蔽風雨的力量,但卻比他們要純真多了;看著他,他們便忍不住笑,似乎只要這麼笑著,他們也可以同他一樣生活。  

  「杭州是美麗的地方,可杭州以外的地方也同樣的美。杭州美在水,美在飄柔;京城美在闊,美在氣勢。」一點也不在意杭州城裡的人已經開始對他們指指點點,朱玉棠探手進車內拖出憐兒,與他一起坐在車伕身旁。  

  「玉棠!」憐兒抓緊了朱玉棠的手臂,表面再如何平靜無波,與眾人的眼光相對時仍是侷促不安。他從來不曾在太陽底下跟一群陌生人面面相對,一直以來,他都認為自己的身份是見不得光的。  

  「別怕呵!他們不曉得你是誰,你可以好好看看外頭,有我在,沒人可以傷害得了你。」  

  有我在,沒人能夠傷害得了你……  

  一直以來,他都是這麼對他說的,兩年來從來不曾改變,即使是在歡愛的時候,他也是這麼對他說。擁著他、包圍他,一次又一次將承諾刻進心口的每一個角落,讓他真的這麼相信,即使兩個人不可能有未來,他也會這麼守著他一輩子。  

  不能相信的話,他卻相信了,信得死心塌地。  

  「你說的,別毀約……」  

  「什麼?」街頭因為憐兒的出現而起了轟動,為了他的美停上動作的大有人在,朱玉棠只能從嘈雜中隱約聽見憐兒說了話,卻聽不清楚地說了些什麼。  

  「我說啊!杭州城我也待了八年,卻從來不曾仔細看看,出城前我們停下來看看,你說好不好?」  

  「停下來那可就出不了城門了。」瞧見他難得出現的嬌俏模樣,朱玉棠伸指點點他的鼻頭笑道。  

  「為什麼?」出杭州城有什麼特別的規定嗎?  

  「美人傾城,傾城美人,咱們這一停下來,城可就要傾了。」  

  「朱玉棠!」  

  哈哈大笑,他攬著他纖細的腰身飛身下車。「將馬車停到悅來樓吧!酉時前我們再離開。」  

  紅玉四人紛紛探出頭看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攬著他們的憐兒飛上屋簷,四人相顧一眼,笑著一起溜出馬車,手中確實探著懷裡的錢囊,心已停留在四散的小攤販上。  

  市集呢!從多久以前就想看看了……究竟是多久以前呢?  

  ***  

  手裡拿著一包包零食蜜餞,身上掛著剛買來的博浪鼓跟風箏,憐兒笑得跟個孩子一樣。反正自己長得像個女娃兒,在大街上公然讓朱玉棠牽著手也不會有人投以異樣的眼光,樂得拖著他高大的身子到處跑到處瞧。  

  「早上的花街真冷清。」不經意地,又回到剛剛馬車經過的地方,嘴裡咬著冰糖葫蘆在一戶人家的門檻上坐下,不遠也不近地,瞧著大門緊閉的戀袖坊。  

  朱玉棠坐在憐兒的身後,讓他的身子依偎在自己懷裡。他們常常這麼做,相聚時只要一有空閒,就會兩人一前一後的依偎在一起,管他天冷天熱,管他景色是否美麗;什麼事情也不做,怔怔然對著眼前的景物發呆,慢慢將游移的視線聚在同一塊地方。不需要看對方的眼睛,他們都曉得,他們看的,是一樣的平靜。  

  「這裡本來就是屬於夜晚,累了一天怎麼可能早起呢?」  

  將另一手的葫蘆串子塞進他的嘴裡,瞧他愕然又捨不得拒絕地咬下一顆酸甜帶澀的李子,自己也笑著又咬了一顆。嚼碎甜膩的糖衣,滲入點點酸溜,還有李子心的苦味。  

  好像心都是苦的,苦澀的滋味,才能讓人明白果肉的酸甜。  

  「以前我們總是看不到天剛亮的時候,每天睜開眼睛就是艷陽高照的午時。那麼熱的天,寧可賴在床上讓頭痛減輕點,也不願意起來吃點東西喂喂肚子;等真正醒來的時候,都已經接近黃昏了,戀袖坊的大門也已經敞開,緊接在後頭的又是另一場宿醉。」那時候發現時間其實並沒有想像中的漫長,同樣的一天接一天,日子早已經過數年歲月也不知曉;腦子只是拚命地告訴自己為什麼還那麼久,為什麼時間還沒過去,其實時間早在他們自以為漫長的時刻裡流逝。  

  「你知道嗎?有一次我晨起的時候看見夢軒一個人坐在靠著窗欞的地方偷偷掉淚,我沒問他為什麼哭泣,可是我卻很清楚為什麼。因為那一天的天色特別明朗,晨起的時候可以看見遠遠的那一端淡淡如螢火般的色澤染在天際,慢慢將一整片天空照亮;從暗暗的藍到深深的紫,最後一眨眼間整個天就亮了起來。很美麗的景色,我們卻在那時候才發現。」  

  從那天起,他們不約而同地比伺候他們的僕人還要早起,有時候聚在一起,有時候自己一個人在房裡,瞧著天慢慢地亮,聽遠遠的地方有雞啼的聲音。  

  他的話其實不過是在喃喃自語,並不是說給朱玉棠聽,但是聽著聽著心就跟著他的話同步,憐兒的語氣不像是在難過,他的心卻是真的酸楚。  

  「到北方,我天天陪你看日出。」  

  「天天?」憐兒轉頭微笑,明知他失言,心還是一動。  

  唉,不知足呢!

  朱玉棠也曉得自己一時錯口,乾脆低首吻住那一張微微開啟的小嘴。「小東西、小臉蛋、小嘴兒,就愛抓我的錯處。」  

  憐兒嘻嘻輕笑。「想說我小心眼兒就直說,何必拐了那麼大的一個彎,吻我念我還說不到重點呢!」  

  「我可沒說你小心眼,是你自個兒承認的。」手指點點他單薄的胸膛,還故意滑了一下。  

  憐兒尖喊,他最怕有人搔他癢,連忙從他的身上跳起。「每次都這樣,你這個無賴王爺。」  

  「是憐袖不是無賴。」朱玉棠笑著起身,馬上就把小人兒給抓回懷裡,手裡不忘搔得他拚命躲藏。  

  「無賴!明明就是無賴,不是無賴怎麼會在花街上調戲小官!」  

  憐袖憐袖,終究不是戀袖……  

  「在花街不調戲小官那該做什麼?」好喜歡好喜歡他的小東西,像孩子、像大人、像情人……也像個妻……  

  憐兒跳進他的懷抱,一點也不端莊地像八爪章魚一樣黏著他。「在花街不調戲小官的話,當然是好好疼愛小官,好好疼我……」雙手搭上他的臉,拇指輕揉他帶著鬍渣子的下巴,一分分、一寸寸爬上臉頰。  

  他有好挺的鼻、大大的眼、濃濃的眼睫、又直又長的眉,他不只要用眼睛看他,還要用手看他,如果可以,還想用耳朵記憶低沉有力的嗓音,用鼻於留取那幹幹的青草味道。  

  「別忘了我……」他就這麼一個要求。  

  「怎麼可能忘了你?」他覺得這一個小小的要求好傻。  

  「說了就是約定。」  

  說了,就不可以忘記,因為他已經用刀子刻在自己的心裡,千萬別忘記……  

  ***  

  其實京城離杭州雖然有段距離,但也並不挺遠,可一路這樣玩下來,等到了新居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情了。  

  「冷!」一下馬車,紅玉就抓著衣袍咕噥。  

  「冷就該多穿一件衣。」憐兒從衣箱裡拿了件披風替他披上,自己肩上也跟著落下一件溫暖的外袍,是朱玉棠剛剛脫下的,很暖和。  

  「別總記著別人,你的身子骨可比紅玉嬌弱多了。」  

  「是啊!憐兒的身子骨可嬌弱了,朱大公子可要好好伺候著,要是讓憐兒病著了,有人的夜晚可就難耐了。」  

  「紅玉!」  

  眼珠子轉了一圈,紅玉自顧自地先踏入新蓋的字院裡晃晃。「讓我酸一下都不行,可憐的紅玉喔!生病了也沒人噓寒問暖,妒忌了也沒人可以發洩……」  

  「紅玉!」  

  抗議聲換來院落裡的朗笑,人早已經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了。  

  憐兒歎息,近年來紅玉的性子是一天比一天像個大孩子。不只是紅玉,他還不是一樣,淚姬這個稱號似乎是幾百年前的事了,他已好久不曾落淚。  

  「這裡離京城這麼近,真的可以嗎?」玉棠是朱家的獨生子,在京城是有名的大戶人家,在離京城這麼近的地方蓋座別院,瞞不了太久的時間。北方的風氣不比南方,若是讓人知曉了,怕朱家的名聲就這麼毀了。  

  玩小官是一回事,養小官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會有事的。「他也想過將別院蓋得遠一點,但是想起憐兒總在不知不覺中露出的愁容,最後還是決定將院落蓋在這裡。憐兒喜歡有山有湖的地方,這裡的環境很美,雖然離京城近了點,但是能讓他開心,他也高興。  

  不願令他掃興,憐兒不說出自己心中的隱憂。「帶我看看這個地方吧!你蓋的院落一定是很美的地方。」  

  說到朱玉棠的得意之處,豪邁的臉上又露出灑脫自得的笑容。「那是當然的,我還辟了一個小湖,湖邊的涼亭是很適合小酌的地方,你不是喜歡在月圓時候賞月喝酒嗎?」  

  「是啊!」  

  憐兒讓他牽起手,正打算邁入大門,後面便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遏止兩個人的腳步。  

  朱玉棠一看就知道來者是誰,剛剛舒展的眉峰攏聚;憐兒淡然地看著他,看著停下來的馬車與下車的男子。  

  「少爺,老天人請您回去一趟。」趙總管恭敬地向朱玉棠揖禮,眼睛掃過憐兒的時候先是一陣訝異,再來的便是憐兒熟悉的嫌惡。  

  來得真快。「晚一點我自然會回去,有什麼急事嗎?」  

  「小的不知,老夫人命令小的請少爺回府,如果可以,也請身邊的那位公子一起過去。」忍不住又看了憐兒一眼。  

  果然絕色,怪不得會讓一向遊戲花街柳巷不將這些賤民當一回事的少爺,竟反常地為他蓋了棟宅院。好好一個男人生得比女子還要柔弱嬌美,一看便知是個禍害,他們朱家雖不是什麼書香世家、名門之後,可再怎麼說也是數一數二的富貴之家,豈能容一個禍害入朱家家門。  

  「娘要憐兒過去做什麼?」  

  「小的不知。」還是同樣的一句回話。老天人嚴厲的模樣至今如在眼前,想起仍能使他背脊發涼。  

  能夠撐起如此龐大家族的婦人不會是簡單的角色,少爺風流的事跡老夫人都曉得,只要別太過分,通常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事情就這麼過去;可這次少爺的行為已經嚴重考驗老天人的忍耐度,將小官給帶回京裡,像什麼話!  

  「我不會帶憐兒回去的。」自己的娘親怎麼會不瞭解,若是讓憐兒見了娘,想必只會換來無盡的羞辱而已,他絕不讓娘有機會傷害憐兒。  

  「老天人說……」  

  「執掌朱家的人究竟是誰?」趙管事的堅持令他冷了一張俊臉,那是憐兒從沒看過的冷酷,寒透人心地對著面前打揖的人。  

  「是少爺。」  

  「那你是該聽我的命令還是我娘的?」他尊敬他的娘親,愛他的娘親,但並不代表下人就可以因此犯上。  

  「聽您的。」  

  朱玉棠沒說話,將趙管事瞪得不敢再抬頭後,才又溫和地望向身邊的憐兒。  

  「你們在這裡等我,我去見我娘。」朱玉棠掌心貼觸憐兒滑嫩的臉龐,那一雙清澈的眸子水靈靈地對他望,沒有責備的意思,卻教他愧疚了。  

  「這樣好嗎?別為我壞了你跟你娘之間的親情,我還是跟著你去吧!」他不願意他為難,知道他一向是孝順的兒子。  

  「憐兒,你不懂我娘,她……」

  「沒關係的,什麼樣的陣仗我沒經歷過,在戀袖坊那樣的地方,該聽的不該聽的我都聽過;朱老天人想必雍容大度,不會說出比那些人更令人難堪的話。我儘管是個小官,畢竟還是男子,別人能夠承受的,我自然也可以擔當。」  

  歎了一口氣,他娘的確不會說出比妓院裡的客人更難聽的話,卻有辦法說出明是禮暗是嘲的諷刺來,憐兒懂得詩書禮樂,一顆心更是玲瓏剔透,自然不會不懂他娘親話中的涵義。不願意讓他去,正是因為不願意看見他受傷的神情,那會令他心疼。  

  「你說的我怎會不明白,但是……好吧!」現在不見以後還是會見面,他沒傻到以為自己的娘親會這麼輕易就放過。現在見面他可以在憐兒身邊護著,要是娘趁他不在的時候要與憐兒相見,那絕對不是他所願的。  

  憐兒平靜地對他漾開一抹淺笑,笑裡看不出擔憂與哀愁。他總是這樣,怕他擔憂、怕他不悅,不管心裡怎麼想,總是給他這麼一個可以安慰人心的笑。  

  憐兒、憐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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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0 00:02:4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朱老夫人面無表情地看著被兒子扶下馬車的嬌小男子。  

  實是令人厭惡!一個男人生得貌似女子也就罷了,偏偏還跟女子一樣柔順嬌弱,令人打從心裡感到不舒服。她兒子怎麼會對這種下等人有意思,她實在無法想像。  

  這少年美則美矣,畢竟不是女人,不能替朱家傳宗接代,也不懂三從四德。瞧瞧那股即使依偎在玉棠身邊仍不減的卓然姿態,怎比得上女子的乖順賢慧?  

  一個賤民裝什麼清高?  

  「娘。」娘親那副擺明了不歡迎憐兒的神情,教他很難跟平時一樣當個孝順的兒子笑顏尊敬以對。  

  「不跟我介紹一下你身邊的人是誰?」  

  「他是憐兒,我……」

  「你的男寵,我知道,看了你這麼多年,身邊的男寵來來去去多不勝數,我很清楚。」一個男人叫憐兒,可笑!  

  才第二句話就下了釘,朱玉棠雙唇微抿,憐兒仍是淡然地看著朱夫人,剛剛那句話好似對他沒什麼影響。  

  「憐兒見過朱老夫人。」規矩地作揖,優雅從容不迫的姿態想不讚賞都難。  

  厭惡見著這少年有半點好處。「原來小官回禮跟一般男子是一個樣的。」下一句話她沒說出,可在場的人全明瞭他的意思,有些人已經露出嘲弄的輕笑。  

  「小官也是男人,老夫人難道連這種簡單的事兒也不清楚?」  

  紅玉幾人也跟著一起來了,見不慣朱老天人表面淡然的刻薄,曉得溫和寬慈的憐兒即使被傷了心也不會針鋒相對,他理所當然站出來回敬。憐兒可是他的寶,誰都不准欺負,他們的身份是賤,那又怎樣?如果不是有像朱玉棠這一種人的存在,這世間怎麼會有他們這一等賤民。  

  「你,好大的膽子,你又是哪一號人物?」  

  「娘,您要我回來究竟有什麼事?總不是特地要我帶人過來讓您苔罰的吧?」停止這擾人的問答,他不願意忤逆娘親,也不會讓娘親污辱憐兒。  

  朱夫人喝了口茶,藉此平靜一下心情。「我讓你帶人回來,是要跟你說一件事。你今年也有二十四了,娘替你定了一門親事,是我妹妹你姨娘的小女兒;你應該還記得你的表妹湘兒,一個水靈靈的女娃兒,可別辜負了她。婚後你要繼續遊蕩花街娘也不管你,只是要懂得節制,那時候你可是有要的男人了,該怎麼做你自己曉得,別丟了咱朱家的臉面。」  

  「這事您之前沒向我提起過。」一雙濃眉蹙得更深了。  

  「怎麼沒提起,你認為書房裡那些畫軸是擺著好看的嗎?每次你回來我都提醒你要看看,拖了這麼多年的時間,乾脆由娘替你選一個,媒灼之言,父母之命想來也是理所當然。我已經請人合八字了,可以的話,我希望明年暮春時節就可以成親。」如果將時間安排得太急促,兒子必然會反彈,因此她特地留了半年的時間。  

  他們已經忘了我的存在……憐兒放開讓朱玉棠牽著的手,回眸就看見紅玉怒火高張的雙眼,探手抓住他握成拳的手,一指一指扳開,將手嵌入他掌心。  

  別生氣。  

  感覺掌中的纖小,紅玉一陣鼻酸,輕輕搖搖頭。  

  為了你,我不氣,我不對他們生氣。  

  紅玉的眼睛彷彿這麼對他說著,因此憐兒笑了,悄悄地又牽起緊咬著下唇的夢軒。「我們回去吧!」已經見過老夫人了,想讓他知道的事情也知道了,沒有必要……再待在這不屬於他的地方。  

  「憐兒,你要去哪裡?」朱玉棠注意力一直都是放在身邊人兒的身上,早察覺他的掙脫,也察覺他離去之意。  

  「回去宅院,你娘一定有不少話要跟你說,我們不打擾你們談話。」  

  你不在乎嗎?你一點也不在乎我就要成親了?  

  疑問放在朱玉棠胸口,終究沒問出口,這裡有娘在,不適合問憐兒這等親密的話語。「我馬上就去找你,等我。」  

  憐兒靜默,看了他好久,最後還是拋卻世俗眼光,在朱老天人面前伸手輕撫朱玉棠的臉頰。「我會等你的,我會一直等你……」一直,一直等你……  

  兩人之間違背禮教的親密動作,教朱老天人當場鐵青了臉,在她眼中,憐兒成了專門勾引男人的狐狸精,不知羞恥!  

  ***  

  「你一點也不介意我要成親了?」一跟朱老天人談完暮春的婚事,朱玉棠也不在乎自個兒娘親鐵青著一張臉想阻止他回到郊外別院,匆匆忙性地趕回憐兒身邊,抓住坐在欄杆上發呆的人兒猛搖。  

  該死的!憐兒不介意他娶親,他應該感到慶幸能有這麼一個能體諒他的男寵,可為什麼在看見那一張毫無表情的臉蛋時,他會覺得憤怒,會覺得心痛?  

  憐兒被他搖晃得頭暈目眩,反手抓住他的臂膀,極認真地盯著他。「你希望我介意?我有介意的資格嗎?玉棠,你比誰都清楚,我不過是個男寵,就像你娘所說的無法傳宗接代的男人,除了歡愛之外,我什麼都不能給你。連一個妓女都比我有資格介意,我該以什麼身份介意?」  

  「我不喜歡你這麼說。」  

  「那是事實,如果我要求你別娶其它姑娘,一生只伴我一個人,你能點頭嗎?你我都曉得不可能,那我何必要求?只是羞辱我自己,徒惹你厭煩罷了。」  

  每一個人總是把他看得太單純太好,他不過是一個認清事實的男妓,不會傻得要求這個男人永遠不娶,又卑鄙懦弱地無法放手,所以只好躲藏在角落,偷偷嘗著他給予的溫柔與寵愛。  

  宋玉棠啞口無言。他當然不可能為了一個男寵放棄傳宗接代的任務。他喜愛憐兒,可是……可是什麼他也不曉得。  

  憐兒跳下欄杆,拉開他的雙手一個人往內室裡去。  

  不用他說,他早清楚。朱玉棠寵他喜愛他並不代表愛他,從他的言語、從他的行為、從他對他的每一個動作都這麼告訴他。朱玉棠跟一般人沒什麼兩樣,或者應該說世間不可能會有能真心真意愛上一個男人,並且願意為一個男人放棄一切的男子。小官跟寵物處於同樣地位,人跟寵物之間,怎麼可能會有愛情?  

  腦中忽地閃過一雙晶瑩紫瞳,他只見過慕容家的人那麼一次,就算那時病得糊塗,他還是清楚的看見慕容少爺跟那一個有一雙紫色眼睛的少年之間有著融為一體的契合。  

  可能嗎?慕容家的少爺與那少年之間的是直教人生死相許的情愛?  

  可能嗎?兩個男人之間可能會生死相許?  

  歎息,心裡相信是有的,他還是願意相信兩個男人之間會有愛情;但不會是在他身上,玉棠有太多的束縛,他在玉棠的心中也沒有那麼大的份量。  

  「憐兒,你生氣了嗎?」他明白是自己無理取鬧,但是他就是想看見憐兒為他激動的模樣,那樣似乎可以替自己的心帶來一點沉澱的感受。  

  「傻瓜,你什麼時候見過我對你生氣?」  

  「沒有,但或許從今天開始……憐兒,對不起,我無法拒絕這一次的婚事。」他二十四了,的確到了成親的年紀,  

  憐兒停下腳步,回首仰望稜角分明、應該顯得嚴厲、卻因為愧疚而變得可憐兮兮的臉。「我早知道的,別跟我道歉,難不成你真的以為我可以替你生娃兒嗎?」揚手拍拍他的臉龐。  

  這樣高的個子,憑他的個頭連肩膀都不到,每次要面對他的巨大身軀總是有壓迫感;明明該是他強自個兒弱的氣勢,現下反而成了以他為主的怪異情況。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是明知故問的嗎?  

  「好了,別想那麼多,我都不想了,你想這麼多做什麼?我還等著你帶我好好看看。成親是明年的事,還有近半年的時間,愁什麼?」  

  是啊!還有半年的時間,愁什麼……再一次對自己這麼說,可愁了就是愁了,再提醒也不過是更難過罷了。  

  「你就只有這些話要對我說?」他一直認為憐兒是重視他的,應該還有更多更多的話要對他說,甚至該無理取鬧的人也該是憐兒而非他。  

  瀅瀅水光躲在濃長眠睫下。「不,我有很多很多話想對你說,可是我知道這些話說了也是白說;但有一句話,你一定要聽著,不但要聽著,還要很仔細很仔細的記著。」他,就只剩下這麼一個願望了。  

  「我聽著,你說。」  

  那一雙看著自己的眼睛是真誠的,他是那麼認真地想聽他說。  

  酸楚漫上眼睛。別啊!別再流淚,自離了戀袖坊,他就告訴自己別再流淚,至少,在這麼一個簡單的事情上頭,讓自己像個男人。  

  「別忘了我……永遠、永遠都別忘記我,記得我。」  

  「我記得,我怎麼可能會忘記。」這是憐兒常常在他耳邊說的話,他怎麼可能會忘記。  

  憐兒在對他說這一句話的時候,美麗的臉上即使是笑著,也覺得淒楚,不管是誰,都可以感受他發自內心的那股深切的不安。  

  那不安是他帶給他的,因為他不可能給予他永遠的陪伴。  

  「那就夠了。」  

  ***  

  「娘、娘、娘!您快來看,後院的菊花全開了,好美好漂亮!」如鈴鐺一般的清脆嗓音在院子裡雀躍地飄揚,即使是步入蕭瑟的秋季,也令人覺得百花綻放的春天來臨。  

  「娘看到了,娘看到了。湘兒,妳都多大的年紀了,怎麼還像個孩子,老長不大似的。」席夫人嘴裡念歸念,眼裡的寵愛可深了。  

  她就生了這麼一對兒女,兒子老四處遊蕩,就只有這個貼心的女兒一直陪伴在她身邊。尤其湘兒儘管淘氣,可是心比任何女孩子都要玲瓏剔透,他這個做娘的需要什麼想什麼她都能猜透,總在她還沒開口之前就幫她把一切事情打點好,教她凡事都不用操心。這麼一個乖巧美麗的女兒,真捨不得嫁呵!  

  「在娘的眼裡,湘兒本來就是長不大的孩子嘛!」輕盈的身子在園子裡轉了一圈又回到母親身邊,嬌悄的臉蛋埋入席天人的頸窩裡頭,粉嫩的紅唇呵呵直笑。  

  「是、是!在娘眼中妳的確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可是別忘記,妳明年就要嫁給妳表哥,過不久也會是孩子的娘了,再這麼孩子氣下去怎麼得了?」  

  席湘緣輕笑,美麗的臉蛋上鑲嵌著一雙對未來充滿期望的眼睛。「娘,妳的湘兒會是那麼不懂事的女孩嗎?現在是因為在眼身邊,我才能像個孩子一樣,以後嫁出去,我會曉得怎麼為人婦的;也不想想這些年,老是有人在我耳邊天天念著三從四德,想不記得還真是困難。」  

  「好丫頭,妳是在嫌娘囉唆嗎?」  

  「我可沒說,我什麼都沒說。」她一笑,趕緊躲開席夫人作勢打來的手,再度奔回開滿白菊花的園子裡,白菊滿滿地開在秀麗的身下,樣子活像美麗的菊花精。  

  席夫人好不驕傲,因為她有世間最好最完美的女兒。  

  席湘緣曉得娘的心,笑臉漾得更加地滿足。  

  她明年就要嫁了,嫁給她的表哥,一個在北方頂頂有名的男人。  

  以前她曾經偷偷看過表哥的樣子,好高好大的一個人,有著一張彷彿由岩石雕刻而成的臉,分明的五官是她見過最俊朗的線條,構成一張豪邁俊美的臉龐。  

  心裡跳得厲害。  

  好英俊的一個男人,不但有著一張好看的臉蛋,還有充滿氣勢的好聽聲音,她最喜歡他工作時指揮部下時的神情,那麼認真又充滿威嚴。  

  現在她終於可以告訴自己,這個令她心跳難抑的男子,就是她即將要嫁的男人,她未來的丈天。  

  喜歡一個男人就會想要知道他的一切,知道他喜歡遊蕩花街,知道他喜歡寵愛小官,知道他是一個風流的男子。可她一點也不介意,更不打算束縛他,他就像天空展翅飛翔的神鷹,沒有束縛的繩才能夠翱翔天際。  

  不想成為束縛他的繩子,但是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成為他心中的家,每當他在外面的世界累了、倦了的時候就會想到她。慢慢地,隨著時光的流逝,有一天他再也飛不動的時候,便會陪伴在她身邊,跟他們兩個人的孩子共享天倫。  

  她都想好了,她的未來都想好了,相信一定會照她的理想實現,因為她的要求不多,就這麼一點點,上天一定可以聽見她的聲音的。  

  風兒吹過她的秀髮,牽起一絲絲柔細飛揚,撫在潔淨的臉龐上好不美麗。席夫人莫名地帶著眼淚,知道明年春天,那些絲絲細發就會如同她一般換成烏黑的髮髻。  

  是因為要嫁女所以了流淚吧!不會再有其它的原因了。  

  記得當年自己出嫁時,娘親也是眼中泛著晶瑩淚水的望著自己,看艷紅的蓋頭罩上自己,再看見這世間的那一刻,另一雙眼睛就是自己剩下的人生。  

  席湘緣折下一朵朵綻放的白菊,折枝時帶來的震動,震落了一片片細長的菊瓣,一陣風兒吹來,菊瓣落在濕濕的呢上,陷入泥濘……  

  ***  

  撿起一片片凋落的花瓣,將它們放在手中的竹籃裡,一片片不同形狀、不同色彩的花兒,不分枯萎先後地躺在竹籃中。  

  「憐兒,花瓣是撿不完的。」紅玉跟映瑩兩個人也蹲在院子裡跟憐兒一起撿花瓣,弄得纖細修長白嫩嫩的十指沾染不少綠色的草汁跟黃褐色的呢。  

  憐兒仍是一片又一片撿著。「是你們自己說沒事情做的,既然沒事情做,我們就來撿花瓣吧!一定可以撿到你們想到事情做。」  

  最近這幾天他們老是以帶點憂傷的眼神看他,害他很想跟著一起歎息,既然能閒到一天到晚盯他瞧的話,那就來做做稍微有意義的事情吧!  

  兩人相對一眼,又歎了一口氣。「撿這些花瓣做什麼?既不能拿來擺,也沒法子做成香包,都已經枯萎了。」  

  是啊!撿這些花瓣做什麼他自己也不曉得,只是突然問看見這些花瓣消失在泥濘之中覺得心疼,只是自己的心裡不平靜,便不知不覺地開始撿起花瓣來,腦海更是不自覺地數著一片、兩片、三片、四片……  

  真是可笑。「不撿了。」憐兒突然直起身子將籃子裡的花瓣全拋到另一邊的池子裡,起身時嚴重的昏眩讓身體失去平衡,整個人隨著籃子拋出的方向跌進池子裡。  

  「憐兒!」  

  耳邊聽見紅玉他們的驚呼聲,心裡也明白等一下的結果,但是他就是不想掙扎,連眼睛也不想閉上,在身體感覺到求涼那一刻,看見無雲的蔚藍天空。  

  他不會游水,從來沒想過要游水,等到池水淹沒全身時才懂溺水的滋味不好受,尤其是冷水吸入鼻時的痛楚,使他不停嗆咳,偏偏又吸入更多的池水。  

  朱玉棠差點被眼前的景象嚇破膽子。紅玉跟映瑩兩人伸出大半個身子想盡辦法要抓出在池子裡載浮載沉的憐兒,再差一點點就會連自己也一起掉入池水。  

  奔過去將慌張的兩人拉回原地,朱玉棠修長的身子一探就抓著了憐兒纖細的手腕,趕緊將人給抱出池子。  

  「憐兒,憐兒!」著了慌地拍打憐兒的背脊,他心疼地看他難受地嗆咳著,小嘴不停嘔出池水,寒冷的水將臉色凍得蒼白髮青。  

  痛、好痛!整個胸腔痛得好似烈火燒灼,鼻中喉頭更是疼痛難耐,莫名地,一顆顆晶瑩的淚珠滾出眼眶,想上也止不了。  

  除了第一次見面,朱玉棠從來不曾見過憐兒的淚水,發現眼中的淚一顆接著一顆地滾落,好似淚珠就該是這麼一顆顆地滑落,點在草葉間時也是一顆顆的美麗。  

  「別哭了,沒事了!」以為他是驚魂未定才會落淚,朱玉棠脫下身上的外衣軍上他濕冷的身子,再用雙臂緊緊抱住他。  

  該怎麼安慰一個人,他的腦子完全沒有法子,這一輩子最厭惡女人的哭啼,更沒安慰過難應付的小娃兒,哭泣的大男人更是見都沒見過,他該怎麼做才好?他哭得他一顆心全亂了。  

  憐兒只是哭,埋在他的懷裡哭,不停的哭,像是要把這輩子的淚水全在這一次的哭泣中流盡。  

  不只朱玉棠無措,紅玉跟映螢兩人也傻了眼。第一次看見憐兒哭得像個孩子,以前憐兒也是愛哭的,常常哭常常落淚,可是哭的時候從來不像個孩子。一個小小的娃兒,一聲不吭地落淚,將一顆顆眼淚撒在自己的袖子裡,不找人撒嬌,不找人訴苦。過去憐兒的淚水,是那樣堅強,偏又帶了點脆弱。  

  頭一次,他哭得像個孩子,哭得如此毫無防備。  

  好想問他為什麼,怎麼了?怎會突然哭得像個孩子一樣呢?  

  紅玉啟開雙唇,在看見一雙纖細手臂緊緊纏繞朱玉棠頸間的那一刻,便完全明瞭。  

  「紅玉,你怎麼也哭了?」映螢驚慌地趕緊拉起袖子擦去紅玉臉上的淚珠,憐兒哭得他心慌又心酸,怎麼紅玉會比他還先哭呢?  

  「你好好看著。」  

  「看著?看什麼?」  

  「好好看我們的淚姬……」  

  映螢愕然,他們一向不這麼稱呼憐兒,即使憐兒的確適合這個稱呼,他們也絕對不這麼說,因為他們一點也不愛別人搞錯他們的身份,他們是名副其實的男人,不該有這樣的稱呼。  

  但紅玉說了,最恨別人把他們當作女子的紅玉居然開口叫憐兒淚姬。  

  「紅玉,到底……」嘴裡問著,映螢還是如言望向那一張點綴淚滴的臉龐,然後他的問句停留在自己的唇間,傻傻地看著再熟悉不過的艷麗臉龐,展現過去從來不曾見過的風采。  

  憐兒在踏入戀袖坊的那一天就像個大人,比一般人還要懂事。話不多,受委屈哭泣時也不鬧脾氣,一個人看著天空就像年紀很大的孩子,眼裡有著數不清的認命與哀傷。  

  像個三歲討不著糖的娃娃--原來憐兒也可以這麼哭泣。  

  討不著糖的娃兒哭起來惹人心疼,最教人心疼的還是因為明瞭永遠都不會有那一塊糖,一塊甜甜蜜蜜可以膩到心脾的糖。  

  映螢也哭了,陪憐兒一起哭,明白紅玉為什麼哭得那樣傷心,討不著糖的孩子不只一個,嘗不到甜蜜滋味的孩子也不只一個。  

  完全不搭理朱玉棠的安慰,憐兒將梗塞在心中痛楚全數哭出。  

  可是怎麼哭也哭不完呵!  

  咬緊唇瓣,不是哭不完,是臉頰沾了冰冷的池水,滴滴鹹澀的是撒滿花瓣的池塘水,不是哭不盡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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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0 00:03:15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暮春的天對南來的憐兒而言仍然有些冷,今天之前,他喜歡窩在朱玉棠的懷裡頭取暖,即使是在走路的時候,他也一樣賴在他的身上。  

  但是今天他不能賴在他的身上,今天他的懷抱是屬於一個美麗的姑娘的;他只能一個人站在冷冷的春風裡,遠遠瞭望著天的那一端。  

  充滿喜氣的鑼聲響著,白色的駿馬上坐著一身紅衣的新郎倌,新郎倌有一張最好看最俊美的臉龐,如山俊挺的鼻,如墨一般黑的眉,還有一雙如黑夜星辰般閃亮的眼。  

  ,  

  新郎倌下馬,修長的腿踢了載著新娘轎子的轎門一下,同樣是一身紅衣的媒婆伸手探入轎子裡,跟陪嫁的丫鬟一起迎出罩著喜帕的新娘;新娘的身上珠光閃爍,紅蓋頭下的紅唇點著嫣紅胭脂,胭脂畫出羞怯的淺笑,曉得自己嫁了一個俊挺的新郎倌兒,從今天開始自己便不再是個姑娘。  

  廣大寬闊的宅院上方掛滿了大紅燈籠,每一個燈籠裡都燃著溫熱的燭光,新人兒身上紅,喜幛的布面紅,紅燈籠、紅胭脂、紅燈火,染得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喜氣洋洋。  

  「憐兒,你在做什,天氣這冷,怎就穿著一件單衣在這裡吹風,病才剛好不久,要是又病了該怎辦?」  

  耳邊傳來紅玉的絮絮叨叨,肩上蓋下一襲尚未溫熱的外袍,外袍是潔淨的綢白點天青藍,很美麗的顏色。  

  拉著外袍,憐兒恍惚了一下。「紅玉……」  

  停住替他整理外衣的雙手,紅玉有些擔憂地看著那一雙仍是恍惚的眼眸,剛剛那一雙眼睛就是那樣無神地看著天,像是看著好遙遠好遙遠的地方,也像在天空中看見了什別人看不見的景象。  

  他害怕這樣的憐兒,好似下一陣風吹來,他就會這消失了。

  「怎了嗎?」

  解下才剛剛披上的外衣。「紅玉,幫我拿一件紅色的外袍可好?」  

  「紅色的?為什?」憐兒少有紅色的衣袍,因為朱玉棠認為這個顏色不適合憐兒。他也這認為,憐兒就像一潭處在深山幽境中的湖泊,不是清澈的透明,就是映上白雲冬日凝冰的雪白,還有幽幽靜靜的藍。  

  「別管為什,幫我好嗎?」

  紅玉歎息。能拒絕得了憐兒要求的人是鐵石心腸。「你可沒紅色的外衣。」  

  「那你的借我。」  

  再歎。「好,我借你,你等等。」  

  憐兒要紅色的外衣究竟想要做什?雖然憐兒常常做出一些別人搞不懂的事情,但是每一次發生時他仍覺得不明所以。  

  憐兒沒注意他一臉的狐疑,只是等侍在庭院之中,等待他拿出一件朱紅的外袍,替他披在雪白的單衣上。

  他的膚色本來就白,艷紅的衣料更是將入襯得如玉一般,紅的紅、白的白,煞是驚人的美艷。

  「這樣,像不像個新娘?」他笑了,看著紅玉淺淺地笑,眼裡淨是身上的艷紅。

  終於明白他的腦子裡在想些什,紅玉掉淚。「你最近老是惹我哭!」接著是氣也是疼地捏捏他臉頰。「他娶了別人就娶了別人嘛!有什了不起的,我怎看都覺得我的憐兒好,是那混蛋沒腦子,才會傻呼呼地娶別家的姑娘當媳婦兒。」  

  憐兒沒有回他的話,撫摸著身上的衣衫,將剛剛腦中假想的新娘換成自己的臉龐。新郎倌是他,新娘是自己,他們兩個人牽著艷麗的紅綢帶一起拜了天地。  

  現實裡他娶了別人,至少在他的夢想裡,還可以想像他娶了自己。

  可是他不想要他跟那個新娘洞房,因為胸口好疼。他也是自私的人,好希望那一雙臂膀一輩子只抱自己的身。  

  「憐兒!」後頭傳來氣喘吁吁的聲音。

  他認得那低沉又充滿力量的嗓音,因為在溫暖的夜裡,他都是聽同樣的聲音,依偎在舒服的胸膛裡入睡,死了他也記得那是他的聲音。

  猛然回過頭,看見一身紅衣的新郎倌就在不遠的地方,停在入院的拱門前傻傻又專注地看著自己;笑聲無法控制地從憐兒喉間冒出,在春風的吹送下飄蕩整個院落,輕盈的身子在原地繞了一圈,紅色外袍卷白色的內衫在半空裡翩翩飛舞。

  「好看嗎?我好看嗎?」

  燦爛的笑顏教朱玉棠看慢了眼,原來他的憐兒穿紅衣是這般的美麗,白皙的臉龐在轉眸看到自己的剎那間閃亮,似乎滿天的星光和皎潔的月光都落在他身上。

  他在京城拋下新娘子,就是為了看這一眼。

  他已經迎進新娘子,也接過紅綢帶拜完了堂,還掀開了新娘的紅蓋頭。紅蓋頭下嬌俏的臉蛋讓人屏息,可是不如他的憐兒呵!  

  紅蓋頭掀起的那一刻,他看見的是憐兒的臉,柔柔溫順的臉蛋羞怯地對他笑,心裡想著,憐兒怎會在這個地方?憐兒成了他的妻了嗎?

  一個眨眼,才發現所有的人都曖昧的瞧著他,以為新娘的美令他失了神。

  這怎可能,表妹的美根本及不上憐兒,他不過是想著憐兒想傻了。在大婚的這一天,看著自己娘子想其它的男人,真是不該!  

  晃晃頭,搖回自己的意識,喝完交杯酒,吃過桌上每一道吉祥菜餚後。媒婆離去,親戚好友們也都走了,就留下他跟新娘子兩個,肩並肩地坐著,只要稍微動一下就可以感覺到對方的存在,稍稍一轉首就可以看見對方的眼睛。  

  深吸了一口氣,轉頭看進新娘的眼睛,低首落下吻的那一刻,一切都不對勁了。

  厭惡鼻間的脂粉味,討厭唇間的胭脂紅,更不喜歡抓在掌心那柔暖得不可思議的臂膀;他喜歡的是自然的香味,喜歡不點而紅的粉唇,喜歡抓在掌心時纖細與誘人的彈性。那只有他的憐兒才能給,只有一天到晚喜歡在庭院裡弄花弄草曬曬太陽的憐兒才有他想要的味道。  

  一瞬間,忘記眼前人兒期待的眼光,解開身上的紅綢帶,脫去煩人的帽子,衝到馬房裡撿了匹最快的馬兒,衝到這個有憐兒的宅子裡,一進熟悉的院落,就看見如斯美景,燦爛艷紅裡的憐兒。

  小小的身子掉進自己懷裡,如同每一次見面時都會發生的情節,小腦袋埋在他的胸膛,他低首深吸一口氣,汲取來自憐兒身上好聞的自然香氣。

  為什來?怎會來?

  憐兒想知道卻不問出口,他很清楚一但問出口,他緊抱著自己的雙臂就會立刻消失。這一刻他想當個最最自私的人,不想管一個人獨守空房的新娘,不在乎朱家會因為新郎失蹤而大亂,他要他在自己身邊,在這個成婚的大日子裡,他在他身邊。  

  抬頭吻住上方溫潤微抿的雙瓣,阻止了自己的疑問,也不讓他有機會解開自己的困惑。他很清楚一旦他想通了,他就會離開自己回到那個女孩的懷裡。  

  「憐兒,我想要你。」一個吻,就吻得他渾身顫動,炙人的火熱從小腹不斷蔓延。只有憐兒才能像這樣引起他難忍的慾望,可以不在乎一切地擁抱入懷。  

  「要吧!要吧!全部都是你的,今天憐兒全部都是你的。」不在乎天冷,不在乎還在庭院裡,伸手解開腰帶,讓自己的身體暴露在朱玉棠眼中;接著解開朱玉棠身上的衣裳,讓他充滿力量的身子呈現在自己眼裡。  

  白衣躺在草地上被月光柔化成清幽的藍,艷紅的外袍夾著那一抹藍渲染出暗暗的紅,火熱交纏的兩具身體躺在天地之間,月光透著汗水晶瑩夜梟的眼……天地為證,今晚是他們的新婚之夜。

  感受體內人兒的狂熱情慾,憐兒朝天舉起手,攤開掌心,收起拳頭,包裹皎潔的圓月,那是他的誓言……

  摘下鳳冠,席湘緣無措地跟隨丈夫衝出新房,可等地踏出房門的時候,外頭早已不見了那高大的身影。

  他要去哪裡?今天是他們兩個人的新婚之日,現在該是洞房的時候,他拋下她要去什地方?他還會回來嗎?

  數不完的疑問在心裡頭打轉,從來不曾經歷任何意外的心頓時有了傷口,頭一次嘗到惶恐彷徨的滋味竟然是在自己的新婚之夜?

  「他去哪裡了?表哥去哪裡了?」捉住一邊的丫鬟,清脆的嗓音顫抖著,害怕從丫鬟口中聽見自己不想知道的答案。

  被抓著的丫鬟是在朱家待了有好一段時間的昭繡。光看少爺離去的方向及新娘子衣裳完好無缺的情況,再加上少爺平時的作風,想不知道他去哪裡還真是困難。

  未來的少夫人是很美,但還是比不上去年秋天少爺帶回家的小官;儘管當時她不過是走過廳堂驚鴻一瞥,也足夠讓她窺見了何謂傾國傾城之容。

  「少爺大概去了郊外的別院。」她可憐新娘子,但是卻不唾棄少爺的行徑。

  那小官真的很美,而且不像大家所說的是個狐狸精,她昭繡也有一把年紀了,誰奸誰詐誰單純還看得出來,那小官美的不只是一張臉,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更清楚地透著主人的潔淨。

  可惜兩個男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要不然那小官站在少爺旁邊的樣子比少夫人更加適合。

  「別院?他去別院做什?」

  現在不說,她以後還是會知道的。「少爺去別院見一個人吧!」誰曉得少爺心裡究竟是想幹嘛?

  「見一個人?」突然覺得背脊發寒,打從心裡冒出一股涼意,她就是知道這個人的身份必然不凡,絕對不會是個平常人。「見誰?朋友?」

  「不是,是少爺的男寵。」

  天打雷劈也不過如此,她的設想有許多,就是想不到自己的丈夫會在新婚這天去看一個男寵!

  天啊!是男寵,不但是丈天的寵妾,還是個男人!

  「不會的,不會的!」他怎可能會在新婚之夜拋下她去會男人?這怎可能?不會的!

  她神情慌張,耳邊還可以聽見紛亂的腳步聲。

  「湘兒,是娘不好,我馬上派人去把那個不孝子捉回來,妳等著,我絕對不會讓那個男狐狸精繼續糾纏玉棠的!」聽聞事情趕過來的朱老夫人,瞧見席湘緣一臉蒼白難以置信的神情之後,便曉得她已經知道這敗壞門風的醜事,連忙出聲安慰,卻再次將席湘緣已經破碎的心再打得傷痕纍纍。

  「他叫什名字?」

  朱老夫人美麗的臉龐閃過一絲陰狠,自己的兒子沉迷於南風這事她早就明瞭,卻沒料到竟然大膽到如此地步,在新婚之夜拋下妻子去見那個見不得人的男人。男人長得太美是禍害,既然是禍害就該想辦法根除。

  「憐兒。」一個好似女子的名。

  憐兒?

  聽來是多惹人心疼的一個名,人和名是相當的,想必也也該是一個惹人心憐的男人吧!

  「我想見他。」她想知道什樣的男人可以讓自己的丈夫在新婚之夜依舊眷戀不忘,想知道自己輸在什地方,她不願意就這樣放棄,她一定可以挽回一切。

  「妳會見到他的。」想起那一張足以魅惑人心的臉龐,朱老夫人一顆心怎也無法平靜。

  她朱家數十年來清廉積善不曾為惡,怎會發生這等敗壞門風的事情,她就不信勝不過那個狐狸精。湘兒雖不比那狐狸精美,但卻是一個貨真價實、賢慧靈巧的美姑娘;她兒子以是一時被迷昏頭,一定可以破了那妖孽的迷幛,真正明白何者為是,何者為非。

  ***

  「我不該……」歡愛過後,朱玉棠歎息。他知道自己不該如此衝動,竟然在新婚之夜跑到憐兒身邊,這只會議娘親對憐兒更加反感;可是他就是忍不住,整個腦子裡想的都是身邊的紅衣人該是憐兒。

  看來這一次他真的沉迷太深了。

  他的話刺痛憐兒的心。他好高興他來這裡,還看他穿著一身新郎倌的衣裳,若他沒說這一句話該有多好?無聲地起身為他穿好衣裳,等一下朱老天人一定會派人過來,讓他們看見兩人這等模樣就不好了。

  「你快回去吧!老天人跟新娘子一定生氣了。」新娘子三個字是花了他多大的力量才吐出口,又是忍受多大的痛楚才沒緊拉他的手,不讓他離開。

  「我知道,這次我娘定是氣壞了,如果過一陣子我沒來看你,你可要好好照顧自己。別忘了自己身體弱,不要老待在外頭吹風,生病了又不喜歡吃藥;還有都這瘦了,別再常常忘記吃東西,對了,還……」

  忘卻心中的苦,憐兒噗哧一笑。「你說夠了沒?跟個老媽子一樣,有紅玉他們在我旁邊天天念還不夠嗎?」

  「當然不夠,你自己說,你哪一次將我們的話全聽到腦子裡去了?」伸指點點他的額,發現輕點一下上頭就出現一個小紅點,乍看之下既像女子額上的花鈿,又像觀音額問的硃砂,聖潔又艷美。

  雙頰染上紅霞,自己老忘記身在何方的性子自己也曉得,可是想改也改不了啊!那是不自覺的行為。

  「我、我記得就是了。」

  「憐兒!朱少爺,你娘她……」夢軒急急奔至憐兒跟朱玉棠所處的院落,在外面的人馬還沒衝進來之前必須先通知兩人。

  「我娘她派人過來了嗎?」他就知道。

  豈知,夢軒搖搖頭,努力平息不停起伏的胸膛,久久才吐出更今人驚訝的話語:「你娘親自過來了,身邊還帶著一個姑娘,身上穿著紅色嫁衣……」

  話出,兩人的臉上同時產生反應,朱玉棠眉皺得更深了,憐兒一張俏臉刷白。

  朱老夫人來了?還帶著玉棠的新婚妻子?

  不讓他們有更多的時間應對,庭院外已經傳來紅玉阻止人馬的聲音,跟著是明亮的火把照耀整個院落,朱夫人跟席湘緣兩人已經來到朱玉棠跟憐兒身前。

  橘紅色的火光將兩人的模樣照得清楚,可以看見披髮仍末束起的朱玉棠,還有只罩著一件罩衣露出潔白鎖骨,一頭比女子還長的青絲纏在兩人身上的憐兒。

  那就是憐兒嗎?席湘緣看見這個美麗的男子時俏臉如雪蒼白,她沒想過一個男人可以上得如此傾國傾城,比女子嬌小的身軀筆挺地站著,白皙的肌膚、嫣紅的雙唇,肌膚上還泛著點點紅印,即使她未經人事,也明白那是兩人歡愛後的證據。

  看在席湘緣眼中的天人之美,在朱天人的眼中卻變成了妖孽。她只看到一個被火光照得詭譎的男子,一頭細絲被微風吹得飄揚,映在火光裡變成濃濃的艷紅。

  「你知道今天是什日子嗎?」冷冷的語調聽不出有什情緒起伏。「在你的新婚之夜竟然跑來這個下賤的男妓身邊,你教你的妻子情何以堪?」

  「我在新婚之夜逃離是我的錯,但是憐兒不是下賤的男妓,即使是娘也不准這說他。」不管其它的目光視線,朱玉棠撿起地上的外袍親自替憐兒穿好,臉上溫柔的神情眾人看在眼裡各有不同的滋味。

  「好,我不罵人,但是今天的事情你要如何解決?」

  「沒什解不解決的,我馬上就回去。」

  「這不是辦法,今天回去,怎知你哪一天會不會又像瘋子一樣跑來這裡?咱朱家沒有那多的臉可以讓你丟。」

  朱玉棠歎息,握緊憐兒的手,得到他安慰的一笑,心裡才稍微好過一點。「要不然娘想怎辦?」

  「簡單!給他一筆錢要他走人……」

  不讓朱天人有機會說完,朱玉棠想都沒想地拒絕。「我不會這做的!」憐兒不可以離開他。

  朱夫人冷哼,不因他打斷自個兒的話而氣怒。自己的兒子她怎會不知,早明白他一定不會答應這一項條件。「那就剩下最後一個辦法,咱們朱家的院落空得很,要他們直接搬到朱家。」

  「您想做什?」之前娘防憐兒都來不及了,怎可能讓他住進家裡頭,讓他們兩人有更多的時間相聚?

  「反正我也攔不住你,不管怎說你都不會聽我這個做娘的話,還不如直接將人送進府中,免得咱們朱家當家在家就跟個來訪的客人沒啥兩樣,有急事還要跑到這個別院裡來找人;我都弄不清楚到底城裡的大宅是朱家,還是城外的字院才是朱家了。」早該將這個狐狸精帶進府的,朱家如今業大,就算這狐狸精纏人,玉棠這孩子該做的事情還是會去做;他出門的時間比在家裡的時間多,他不在的這一段時間,她絕不會讓這狐狸精好過。

  朱玉棠猶疑,基本上他凡事都盡量遵照娘親的話去做,只要娘親不傷害憐兒;可娘這是的提議,他相信一定不會對憐兒有好處的,但是娘親應該也不會對憐兒做出太過分的事情才對。

  「你不會真的在考慮吧?想也知道一定不會有什好事。不去,我們在這裡待得好好的,哪裡也不去。」紅玉氣沖沖地伸手指著朱玉棠的鼻子罵。

  朱玉棠跟朱夫人是母子,有些地方看得絕對不會比他們這些外人清楚。光從朱夫人的眼神,他就曉得如果憐兒真的到了朱家,一定不會有好日子過。

  「這裡有你說話的地方嗎?」趙總管最看不起這種狐媚模樣的男人,一時之間忘了身邊還有朱天人、朱家新少奶奶以及當家朱玉棠,便馬上對紅玉喝斥。

  「說話的地方?說話還要什地方?我站在這個地方說話不好嗎?」紅玉故意弄擰他話裡的意思。他看他不順眼,他也看他不順眼,不過是一個奴才,憑什對人粗聲粗氣的,狐假虎威,看了就惹人厭。

  「你!」

  「我怎樣?」紅玉美目一轉就想找根棍子跟他打起來。

  「紅玉。」憐兒連忙把人給拉了回來。「聽玉棠怎說好嗎?」他會怎說,他幾乎可以猜測到了。

  「你以為他會怎說,一定是……」

  「紅玉!」對他搖搖頭,不願意當場令朱玉棠難堪。

  「我……哼!」紅玉狠狠地瞪著朱玉棠,黑白分明的眼瞳裡可以看見恨意。

  頭一次,除了商場上的敵手之外有人這樣看他。朱玉棠打了個冷顫,再看入憐兒的眼裡,空茫茫地沒有一點情緒,剎那間他更猶疑不定了,憐兒的神情令他感到不安。

  馬上看出兒子的心有所偏袒。「除了這個方法之外,我沒有其它的要求。這個小官比你的娘親跟妻子還重要嗎?到底該聽我的還是聽他的?你的果斷能力跑到哪裡去了?是不是浪蕩成性連性子都被磨平了?」

  只要是男人就經不起這樣的挑釁,更何況是朱玉棠。他一直認為缺乏主見的男人便不是男人。沉溺於享樂忘記責任的人更是懦弱;他當然不是懦弱的男人,他寵憐兒,但並不代表憐兒可以影響他的決定。

  「憐兒會住進朱家,但是娘,如果讓我發現憐兒受到欺負,我會立刻將他送回來。」在朱家,他一樣可以保護憐兒,而且憐兒住在朱家他也方便,想到可以常常看到憐兒而不用兩地奔忙,心裡也覺得這個主意不算太差。

  「娘親是這種人嗎?」

  「哼哼!」她一出聲馬上換來紅玉兩聲很假的笑聲。她不是這種人的話,明天的太陽肯定從西邊升起。

  「憐兒,搬到朱家好嗎?」

  你都已經允諾了,我還能不答應嗎?憐兒苦笑,點點頭。「你要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那年你救出我、買下我,不只我的身,連我的命都是你的了,別再問我該不該,可不可以。

  「你介意嗎?」不懂他的心,怕他難過,還是將問題一次又一次地問出,想得到最真切,最靠近內心的想法。

  「哪裡對我都是一樣。」只要你願意來看看我,不管是什樣的地方,他都甘之如飴,除了他,一切已經無所謂。

  「娘,為什?」一旁的席湘緣不懂婆婆心裡打的是什主意,莫名地感覺有些不對勁,可是有哪裡不對她卻說不來。

  要相公回心轉意不是應該將那小官帶離相公越遠越好嗎?為什不但沒有趕走他,反而將人給帶進朱家?

  想到這美的人兒在自己身邊,而且還是丈夫的男寵,她的心就好疼好痛,胸口悶得瑞不過氣來。為什要將他帶進朱家?

  「以後妳就會知道,放心,娘不會讓妳吃虧的。」讓那男狐狸精住進朱家,孩兒在朱家的時間也多,能見到湘兒的次數自然也就跟著增加,總有一天兒子會發現湘兒的好處。男人身邊畢竟還是需要女人,帶著一個男寵成何體統?

  席湘緣看向朱夫人的臉,再看向憐兒帶著淺笑卻讓人覺得空然的神情,這一刻,她的心也跟著亂了。未來究竟會變得如何?她還能想得到、夢得到嗎?  

  「你受傷了?」那不是一句關心的言語,在這種時候,朱夫人的念頭不再難以猜測,商場上的精明也不復見,顯露在外的全是一個為兒子算計的母親。

  憐兒不想在這種時候跟她周旋,那太累人,也沒有必要。「如果您只是來看看,那我可以回答您:是的,我受傷了;如果您是來落井下石,我可以告訴您玉棠並不曉得我受傷的事,您別將別人的心思想太多。玉棠並非不關心我,因此您也不用告訴我要我離開玉棠,我是您兒子買來的小官,能決定我來去的也只有他,如果他不親口要我離開,也不親口告訴我他不要我,那我不會因為您的一句話就走。」這樣的回答夠了嗎?

  他對這種勾心鬥角實在深感無力,尤其對方還是玉棠的娘親,在情感之間掙扎的感覺並不好,還不如一切挑明了說,該怎樣做一次講清楚。她氣也好,對他更加不齒也好,他在意的只有玉棠一人的想法,就算是他的母親也改變不了。

  朱夫人無話可說,她的確是來奚落這個男人的。過去她即使在商場中落於下風,重新重挫對手的時候,妳也不習想過要擺出這種小人姿態;可是面對這個男人,似乎只要自己得到一點點的優勢,就會忍不住想要擺高姿態。

  為什?是因為這男人即使身份低賤,氣質卻比人高一等吧!

  莫名地打從心裡厭惡,明明是一個下賤的男寵,吃的、穿的、住的明明全是他們朱家的東西,那氣度卻一點也不謙卑。

  「沒想到你不知恥不識時務到了這種地步,能在朱家擺明不歡迎你的情況下,還有臉待在這裡。」在憐兒剛剛那一段番之後,這些話都顯得氣弱,可她就是忍不下這一口氣。

  憐兒揉揉額際。「隨您怎說。」他已經不想再多說什了。「我累了,想休息一會兒,希望不會得罪到您。」說完,逕自閉上眼睛。

  一旁的言亭默不作聲地為他蓋上薄被,唇間掛著一抹冷笑,在經過朱夫人面前時淡淡地說道:「尊敬不是用身份贏得的,您若是想贏得您該有的尊敬,就該用自己的能力來贏,站在這裡說刻薄話,只會顯出您的悲哀;我們的身份是卑賤,但是並不代表這裡輸人一等。」指指自己的胸口,笑容中是充滿嚴厲的坎坷。

  外人歧視的眼光他應該早習慣了才是,但是不斷的逼迫仍令他感到憤怒,招惹憐兒的是朱玉棠,帶他們來北方的也是朱玉棠,為什承受一切苛薄對待的人就非得是他們不可?只因為他們的身份嗎?他們承認自己的身份的確比人低賤,那又如何?那並不是他們願意的啊!

  「你們……」不管是那個狐狸精還是這個小官,全都是同一副德行。

  銳利的雙眸閃過足以合人窒息的寒芒,朱夫人挺直背脊走離這個讓她連呼吸都覺得困難的地方。她一定會想辦法趕走他們,一定有辦法處置他們,絕對要在最短的時間將他們趕離朱家,要不然她不曉得自己還能忍多久。

  ***

  當大夫離開之後,朱玉棠第一個念頭就是去看看憐兒的身子是不是好了一點,憐兒剛剛的蒼白樣子他實在是無法放心。

  「別走好嗎?」席湘緣拉住他的衣袖,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將隱藏在內心的希望給說出口。

  朱玉棠沉默,沒有笑容的臉龐教席湘緣幾乎放棄堅持,拉著袖口的手也悄悄收回到被子底下。

  「還有什事嗎?」他終於出聲。

  搖搖頭,她只是希望他能陪陪她,就算只是坐著,什話都不說也可以。「沒事。你……想去看看他嗎?我是說……憐兒。」

  瞧見她想要求又不願為難他,該妒忌又不知從何妒忌起的模樣,他心裡有些悸動。她是他的妻,陪陪她是理所當然的事,不該讓她如此猶疑心驚。

  「沒關係,如果妳希望我在這裡陪妳的話,那我就在這裡陪妳。」成了親,她就是他的責任,一直記得的是要保護憐兒一輩子的承諾,可卻忘記要保護自己的妻,也是身為一個丈夫該給的承諾。

  席湘緣訝異了,一雙杏眼圓睜,她只是希望、只是希望他能陪陪她,卻不真的認為他會答應他的要求。「你真的願意留下來陪我嗎?」

  看來他真的給她太少,竟然連這一個小小約允諾也讓她驚喜。「當然,妳是我的妻不是嗎?丈夫關心自己的妻子是應當的。」

  真的?他是真的當她是他的妻所以才心甘情願留下來陪她,還是將夫妻關係當成一種責任,為了盡責才留下來陪她?

  她希望是前者呵!如果自己能在他中有一點點地位,她的心也就滿足了,只要有一點點份量,她就可以放心地給予一切;這樣她的給予才不會白費。有一點點份量,便足以讓他注意到她為他做了什,她可以為他付出什。

  「謝謝你……」她幾乎要熱淚盈眶。

  朱玉棠心軟了,想起他們兩個人,只拜過天地喝過交杯酒,天要的相處也不過只有這些回憶,貧乏得可笑。

  「是我對不起妳。」可在他心中,還是憐兒重要,即使坐在這個地方與她相陪,一半的心思仍念著另一頭的他,是不是舒服了一點?是不是又在窗口吹風?

  他的溫言軟語讓她放大了膽子,重新伸出手,試著撫觸這甲該碰觸的臉龐。

  她的手,比憐兒大些,比憐兒柔軟,軟軟的掌心是溫熱的,跟憐兒微帶冰涼的掌有些不同,可一樣都很舒服。

  「可以嗎?」她問,帶著滿臉的羞怯。

  不用太多的言語,但朱玉棠曉得她的意思。

  俯身,吻住那張溫熱的小嘴,帶著香氣的胭脂味他不喜,慢慢習慣了也就不覺得難以忍受。

  她是他的妻。再一次告訴自己的心,她是他的妻,所以該給她應得的一切。

  天色漸漸地暗了,房裡的一雙紅燭沒有僕人敢進去為他們點上,曖昧的聲響染紅婢女的雙頰,口耳之間的相傳,給了朱夫人一臉喜色。

  那天,憐兒因為腳上的傷發燒,燒得全身發熱,滴滴汗水順著身體的肌膚滾下。可是熱度只困住了他嬌弱的身軀,卻不曾燒傻了他的腦子,他曉得自己根本不用擔心朱玉棠曾發現他的隱瞞,因為那天晚上他並不像以往一樣來到他的院落,沒有用溫柔的言語責怪他在窗邊吹風的惡習,也沒有小心地抱著他陪他一起進入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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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0 00:03:31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他不應該感到愧疚。

  可若說他沒有愧疚之心的話,那絕對是騙人的。

  對湘兒愧疚,對憐兒也愧疚,對湘兒的愧疚是因為他是想著憐兒與她燕好,曾經有好幾次,他差點出口喚憐兒的名,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歡愛的時候有時間去想其它的事情;至於對憐兒的愧疚,他也不明白為什,照理說,對憐兒他不應該有什愧疚,憐兒是他的寵,卻不是他的妻,與自己的妻子歡愛並非背叛的行為。

  但他就是感到對憐兒愧疚,害他有好幾天無法面對那張動人的臉,等到調適好心情已是五、六天之後的事。

  「這幾天過得好嗎?」見著他的面,憐兒的心裡是歡悅的,連日來的等待之苦立刻拋之腦後。

  「很好,你怎又瘦了。」也許是心裡的愧疚作祟,對他的消瘦有一份不安,直覺地認為是因為他的遠離。

  因為我病了一場,病了自然就瘦了。在心裡,憐兒苦苦的自答。「還好,是你看錯了,才五天的時間,怎可能會突然瘦了?」

  「那就好……」

  一問一答,兩個人之間失去話題。

  已經到盡頭了嗎?

  感覺到眼眶的酸楚,憐兒深吸一口氣,將不順吞嚥回心裡深處。「如果你忙,就別趕來看我,別累壞了自己。」

  「我不忙,我想陪你。」這是實話。他恨自己無法控制的心情,厭惡自己像個出牆的妻,愧對深愛自己的丈夫。

  他眼中的厭惡他怎會看不出來。雙手不聽自己的話,等自己發現的時候,他已經熟悉地圍上他的腰身。

  好喜歡他在自己手中的感覺,就像三歲娃兒緊抱著自己的玩具,可以宣告大家那是自己的,誰也搶不走。

  「如果有一天,你不要我的話,請記得親口跟我說,我不希望從別人口中聽見你的遺忘。」

  「你在胡說些什?」他不過是……不曉得該怎面對他而已,哪裡是不要他了?

  「我是說真的。」

  「憐兒!」莫名地,怒氣直衝胸口。「你就這不相信我!我不過是跟我的妻一起過了幾天,你就難掩妒忌之心嗎?」這不是他想說的話,他只是氣他不相信自己的承諾,並沒有真的認為他在妒忌湘兒,可話是怎脫出口的連他自己都不曉得。

  憐兒是什樣的人他最清楚,為什會說出這樣傷人的話來?

  「對不起,是我不好……」無意的話,有時候比實話還要傷人,他不是故意的,他不是故意的……在心裡一次次告訴自己,可突然間劃上的傷口還是鮮血沐漓,疼得痛苦。

  「不是你的錯,是我心急亂說話。」

  「心急?為什心急?」

  回抱住懷中的身子,他還是喜歡憐兒的身子,除了抱起來舒服之外,還有奇特的滿足感,老覺得光是這樣抱著他就可以不用吃飯、不用睡覺。

  「我也不曉得。憐兒,對不起,湘兒是我的妻,我該給她一點時間。」還是決定將歉疚說出口。

  「我知道,那是你該做的,我不怪你,從不怪你。」現在他必須分給他的妻一些時間,以後還要分給他的孩子一些時間,漸漸的,他會年華老去,他眼中便不會再有當年的淚姬。

  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又心痛了……最近跟憐兒在一起,看他的眼、看他的神情,總他說話都會覺得心痛,有時候恍惚之間,還會出現他消失在自己眼前的幻覺。

  「憐兒,相信我好嗎?」除了這一句話,他不知道該說什。

  不想讓心痛的感覺漫上鼻間,化作淹沒眼眶的淚。很多時候,他真的想對憐兒哭泣,不用管為什想哭,只要能在憐兒身邊哭泣。

  憐兒笑了,露出這幾天第一個笑容。「我相信你,你見過我懷疑你嗎?」傻子,他一直都是相信他的,他不相信的是承諾。

  「那就好,我要你不管我在不在你身邊,你能不能聽到我回答你,你都要相信我是真心想守護你一輩子。」

  憐兒笑得好不開心。「我相信,我相信你的心是願意守護我一輩子的。」又聽見一次承諾,又一次在心中綻放花朵,喜悅淹沒一切愁思。

  聽見他的笑聲,朱玉棠也跟著笑。每次都這樣,只要憐兒笑他就會跟著笑,憐兒哭他就會心疼,他的心似乎是跟著憐兒同步。

  「我們喝一杯你說好不?」

  「當然好,那喝完這一杯呢?」

  「喝完這一杯,我當你的人,你可以抱我,親親我,還有……愛我。」最後兩個字在朱玉棠的耳邊輕語,低低輕喃,騷動朱玉棠心裡最深處,想徹底擁有他的憐兒。

  ***

  「孩子,你太荒唐!」朱夫人看見他們兩個人在庭院中嬉戲,那情景……簡直是傷風敗俗!

  那狐狸精笑容燦爛的模樣該死的還留在她的腦海裡,心裡有一個聲音告訴她,他們兩個人是那的開心,無憂無慮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不!不該是這樣,那不過是錯覺罷了,他的兒子跟那狐狸精在一起怎可能會有幸福?玩弄一個男寵跟沉溺在一個男寵的懷抱裡得到的不會是相同的結果。

  玩弄一個男寵頂多被人稱風流、笑荒唐,可是迷戀上一個男寵得到的會是數不盡的嘲弄與笑罵,這種愚蠢喪倫的行為乃眾所不齒。

  「娘,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雖然我跟憐兒常在一起,但是我自己的事情也都有顧及,朱家的一切產業也都在掌握之中。」

  「玉棠,娘問你,你對……對憐兒到底是怎樣的……」談起那個狐狸精,她就覺得彆扭。「娘的意思是,你究竟將他當成一個……」她不想吞吞吐吐,問題在於她也無法釐清他們的情感。

  「憐兒就是憐兒,孩兒不懂娘究竟想說什?」

  「娘想說什,憑你的腦子難道會猜測不出?娘只是怕,怕你真的愛男人比女人還多。」

  朱玉棠想笑卻笑不出來。「您說的是什話?我怎可能愛男人比愛女人還多。」

  「那憐兒是怎一回事?你為了那個男人忽略了自己的家人和自己的妻,你該怎解釋?」

  「我……我只是寵他……」

  「心裡當他是小官?」

  「憐兒本就是個小官。」問題問得快。回答得也快,話一出口,他的心裡就同時問自己:是嗎?憐兒是小官嗎?你真的以把憐兒當成一個小官嗎?

  「很好,娘希望你記得你剛剛說的話。他本來就是個小官,該怎對待一個小官,又該怎對待自己的妻子,我相信你很明白。你知道現在外頭的人都怎說你嗎?每一個人都在笑你愛上了一個小官,咱朱家已經成為笑柄。若你真當他是個小官,該怎做你應該明瞭……」

  愛上一個小官?

  他從來沒想過。他寵愛憐兒,喜歡憐兒,但並不代表他對憐兒的情感是直教人生死相許的炙烈;他朱玉棠是男子,憐兒雖美也是個男子,兩個男人之間當然不可能會有那種愛情,那是不可能的事,不可能的……

  ***

  席湘緣將吻輕輕烙上朱玉棠的唇,薄抿的雙瓣沒有響應。

  一直是這樣,從他們兩人的身體有過接觸之後,一直都是這樣。她的文天似乎無心於夫妻之間的魚水之歡,態度總是那樣不經心。

  「吻憐兒的時候,你也是同樣的神情嗎?」

  「什?」朱玉棠為她的問題而驚動了心神。

  席湘緣衷切地苦笑,他的心果然不在她身上。「我說,吻憐兒的時候,你也都是像吻我這樣漫不經心嗎?玉棠,我不傻,我看得出來你的心並沒有放在我身上。可以告訴我嗎?你也是這樣吻著你的憐兒?」

  他?他是怎吻憐兒的?

  想起憐兒的紅唇,每一次總令他情不自禁。一開始輕輕淺喙。慢慢地加深,齒間咬嚙他的粉嫩,舌尖感覺他的溫潤,他的味道他永遠也嘗不膩。

  望見他的出神,眼淚滑出眼眶,不用給她答案了,他的神情再明顯不過,吻她跟吻憐兒是不同的。

  「你愛憐兒是吧?」多不願意承認這一個事實,她的丈夫愛的是一個男人,不是她,也不是其它的女人。

  「妳在胡說些什?」

  「我沒有胡說,你心裡清楚那是事實不是嗎?你愛的是一個男人,一個美麗的男人,男人愛上男人,多可笑……」她再地無法壓抑,淚水不停自雙頰滑落。

  「閉嘴,我沒有……」他不曾愛過誰,當然也不可能愛上一個男人。他不過是寵憐兒,呵護憐兒,捨不得他難過,捨不得他不開心,那不是愛,他怎可能會愛上一個男人?

  「是嗎?」席湘緣咬牙,雙手再一次捧住他的臉龐,將雙唇貼上他的。

  溫熱的唇瓣吻起來應該是火熱難耐的才對,可是吻著他,卻覺得自己的心好冷;她看不見他的心,也感覺不到他的情。

  「吻我,我要的不是這樣的吻,我要你像吻憐兒一樣的吻我。」

  告訴她她還有幸福的機會,別讓她的丈夫真的愛上一個男人。

  像吻憐兒一樣?

  俯身輕輕捧住席湘緣的臉龐。他是怎吻憐兒的?輕點朱唇,舌尖在艷紅的雙唇上撫動,小心翼翼地咬著,溫熱的唇就像是成熟的果實,想一口吃進肚子裡去;望著他的汪汪大眼又令他不捨擷取,只好將舌探入他的唇齒之中,與小巧的丁香共舞。有時候憐兒會在之前喝上一杯小酒,熱吻時深藏其中的酒甜會漫在兩人之間,甜甜的味道,他……

  猛地推開懷中的人兒,唇間嘗到的不是喜愛的酒甜味,而是濃香的胭脂紅。

  這不是他要的……

  跌坐在床沿,席湘緣圓睜著淚眼看自己丈夫推開自己,還一臉難以置信地瞪著她瞧,最後狼狽地逃出房門。

  好痛!證明一切的感覺好痛。她的丈夫真的愛上一個男人,她根本沒有機會介入其中。

  緊抓住床榻上的鴛鴦被,雙手緊握成拳,隔著一層薄被的指尖依然陷入掌心之中。他們昨日才在這床榻上歡愛過,那時候她還可以告訴自己她還有機會;可是不過在一夕之間,希望就被毀滅殆盡,之前安慰自己的言語,只是拖延的撫慰。

  為什?她的人生為什會在轉瞬之間從幸福墜落到痛苦的深淵?她的奢求就只有那一些些,她連天天的相伴都不敢盼望,可上天還是連這一點小小的祈求也無法應允,是她傻得沒看清楚便自投羅網。還是這就是人們口中所謂的宿命,躲不過也逃不開?

  她在第一眼就愛上了他,愛上一個愛著男人的男子。

  可笑!這真的是太可笑了。

  無法遏止心中澎湃的情緒,亂得她無法克制地尖喊出聲,可又怕外頭的下人見著自己的狼狽,抓起手中的鴛鴦被,一點一點塞進自己的唇間,將吐出口的所有吶喊全部吞回自己的胸口,塞了滿口的棉布,痛了喉嚨,也痛了心……

  她不要別人的可憐,不能讓別人看見她的悲哀。

  內室的外頭聽不見裡頭的動靜,只覺得安靜無聲,隱隱約約似乎可以聽見少天人的歎息。是歎息嗎?聽起來不像,那會是什聲音?少夫人哭泣了嗎?是她哭泣的聲音嗎?

  一個接著一個的疑問,在僕人之間傳播。故事裡,有一個傾國傾城的狐狸精,有一個英俊高大的風流少爺,還有一個美麗嫻淑的新嫁娘,狐狸精迷惑英俊的少爺,讓美麗的少天人天天飲淚。

  多可憐啊!

  該死的狐狸精,如果沒有那個狐狸精,英俊的少、跟美麗的新嫁娘是多適合的一對。對了,聽說狐狸精還是個男的……

  男的狐狸精,天啊!真是荒唐,該殺、該殺!

  ***

  「玉棠你……唔……」沒來得及問清楚為什他會如此匆忙,一張小嘴就被堵住,憐兒驚訝地瞠大雙眼,仔細觀察他臉上的神情,如同受傷的猛獸一般。

  他是怎了?

  沒能問出口,朱玉棠的雙唇在他的溫熱裡肆虐,過去溫柔激情的吻,在此刻充滿狂暴,可以嘗到血腥在口中繚繞。

  一定是發生了什事情了,玉棠從來不會如此毫無顧忌地要他,他將他當作寶貝一樣捧著不讓他受到半點傷害,現下他用自己的力量傷了他,不是很痛的痛楚,感覺卻比過去讓明燕鞭打時還要深刻。

  手掌心在兩人呼吸時在四唇之間隔成一道屏障,他的目光如黑夜中的火炬望著自己,像野獸一樣的玉棠,他不曾見過。「怎了?」

  沒有回話,朱玉裳炙熱的眼神從頭到腳,不放過身體任何一個部位地將他看遍。在他的目光下呼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近黃昏的天候也不帶半點涼意;那目光可以將一切燒灼得體無完膚,詭異地也可以讓他的心如萬年不融的冰雪一般冷寒。

  「你娘跟你說了些什?」他不是傻瓜,除了外在的刺激,如山嶽堅強的玉棠根本少有激動不安的慌張時候。「還是你的妻跟你說了什?」嘗到血腥之前,他唇上的胭脂味難以忽視,他跟玉裳一樣,對胭脂的味道很是敏感,同樣不喜。

  「他們跟我說,我愛你,我愛著你……」終於說了,但是那一雙銳利的大眼中並沒有歡欣的色彩,除了無法相信之外,還有一點點憐兒熟悉的情緒。

  怎?他也覺得可笑嗎?連這一個救他、買下他、照顧他、呵護他的男子也覺得愛上小官是一件可笑的事嗎?

  ?!一個響亮的巴掌聲迴盪在亭廊中。

  摀著剛剛被打的左頰,朱玉棠瞪著憐兒沒有喜怒哀樂的神情。「為什打我?」任誰也想不到溫順的憐兒會有出手打人的一天,而且打的還是他。

  「我不能打你嗎?」縹緲得恍若回到他們相見的第一天,不同的是憐兒的臉上沒有淚。

  「你說過你要保護我的。」

  「我的確……」

  「那為什又來傷害我?你認為其它人歧視的眼光對我而言還不足夠,還是你認為我已經堅強到可以讓你用歧視可笑的目光看著我而毫無知覺?」

  朱玉裳屏息,羞愧與怒火還有更多不知名的情緒一一從他臉龐閃過。「男人愛上男人本來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他知道這句話只會帶給憐兒更大的傷害,可是他就是想說,有一股衝動想要將心裡所有的念頭都喊出來。

  「那你去跟其它人說,你可以去跟其它人大聲說愛上一個男人是一件可笑可恥下賤的事;你可以對每一個人說,為何偏偏要對我說?為什?因為我可笑可恥又下賤地愛上當年買下我的恩人嗎?因為跟你比起來我更可悲嗎?」給他答案,他想要答案,每一天他都問,問自己所有可以問的事物,希望至少能有一個聲音跟他說,愛上一個男人並不是一件可恥的事情,人無法阻止自己的感情。

  可從來就沒有人可以告訴他,即使是紅玉他們,即是是他自己,都不能這樣告訴他自己。

  「你……」他的憐兒愛他?

  他早知道憐兒對他的感情至深,卻從未想過那會是自古以來人們口中所謂的愛情,就像他不認為自己對憐兒會有愛情是一樣的道理。因為男人愛女人是天經地義,從不曾聽聞男人與男人之間可以相愛,小官與買客之間可以彼此擁有的,最多不過是比友情更深的憐惜。

  「怎,可笑嗎?因為我不知羞恥地愛上一個男人?」眼淚流不出來,當年的淚姬還有淚,如今淚往心裡淌,除了自己嘗,沒有人知道淚的苦澀。

  他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在耳邊響,本來聽了憐兒的話應該嘲諷的唇無法勾起笑,整個腦海只是空茫茫的一片;唯一知曉的是憐兒愛他,憐兒是真的愛他,不在乎他們同樣都是男人。

  因為他是小官,所以他可以愛上男人?他還是不認為自己會愛上男人,他不過是在花街遊蕩的浪蕩子,憐惜、疼愛、呵寵是一種遊戲,他從不認為自己有可能在遊戲中付出真心。

  「我要好好想想……」他無法面對憐兒認真的眼神,至少在這一刻那眼神會混亂他的心思,讓他有種「就這愛了吧!」的衝動。

  起步想暫時遠離這一塊地,才轉身就又換來另一個巴掌,這個巴掌打得他很疼;憐兒剛剛打他的時候雖疼,卻只有短暫的痛楚,但紅玉的巴掌卻是毫不留情的打在他的臉頰上。

  「我一直清楚你是一個無情的人。」剛剛發生的事情他全看在眼裡,忍了又忍,最後還是忍不住衝上前來給這個可惡的人一巴掌。

  「紅玉?」同樣是挨打,憐兒打在臉上不疼,心裡卻難受得緊;紅玉打在臉上很疼,心中除了疑惑不解之外,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

  又是一個他不明白的疑惑。

  「你不會明白你對憐兒做了些什!」在這個養尊處優的天之驕子眼中,他不過是對憐兒說了一番話,丟下一堆疑問,也得到不少疑惑;可對憐兒來說剛剛的事情不只是一段對話,還有更多的心痛與絕望。

  「走吧!紅玉,別忘了我們只不過是小官,從被買下的那天,就注定了自己的命運。」憐兒拉起紅玉的手,不願意讓他繼續與朱玉棠爭執,因為受傷害的以會是紅玉。

  說這些話也不是要諷刺誰,說了心痛的也是自己;他不過是將事實說出口,將痛得麻木的心變得空然。

  「別走,憐兒。」看見他欲走離的背影,朱玉棠心口似乎有什東西正在破裂,腦中來不及細想,大手已經先抓住那纖細的手腕。

  「我想現在不適合繼續交談,放開我的手吧!」這一放開,也許這輩子再也不會有牽起的機會了,他好想反牽起握著自己的溫暖,自私不顧一切地霸佔。

  他沒有握緊掌中的細腕,眼睜睜看著白皙的手腕從手中輕易掙脫,握空的那一剎那心頭空了一塊,涼颼颼的冷寒教身子打了個寒顫。

  離開的身影沒有回頭,牽著仍恨恨地瞪著他的紅玉一步步走回內室。

  穿著軟鞋的足踝從這一顆石子踏到那一塊石面。之前那雙纖細的足踝曾經在他觀悅的時候為他舞動,還笑著對他說,頭一次謝謝明燕逼他學舞,因為他想為他跳舞;踏過一個個石面,在巴掌大的石面上轉圈,輕盈的身於就像蝴蝶一般翩然。

  那一段舞到現在都還不曾結束,當憐兒的身子快速跳躍旋轉的那一刻,他捺不住心頭激動,慌了手腳地衝上前擁住似乎就要折斷的細腰,緊緊地將瘦小纖弱的身軀抱在懷裡;憐兒舞向高處的那一刻,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樹影遮蔽跳動的身形,陰暗的影籠罩縹緲,好似下一瞬間便會消逝一般。

  他真的以為憐兒就要不見了,才會失態地上前抓住,抓在懷中確定他不會離  

  現下他又有相同的感覺,覺得如果此刻不上前抓住離他漸遠的身影,有一天他使再也碰不著、摸不到。

  他不能讓他走,不能……

  「少爺,趙管事要小的來告訴您,南下的行李已經準備好了,問您是不是要檢查一下;還有瀟湘館的管事過來想跟您商量有關於西蜀設站的事宜,現在就在廳堂上等您。」喘著氣,為了找少爺他可花了不少的力氣。

  一開始趙管事說少爺在書房裡頭,後來又聽說去跟老夫人請安,接著又說到了少奶奶那兒,現在又來到這個男寵的院落。

  不過他是第一次看見少爺的男寵,之前因為他的身份太低,一直都沒機會見著大家口中男狐狸精的模樣;剛剛一看,真的是驚人的好看,他這一輩子從來沒見過這好看的人。他以為少奶奶已經夠美了,沒想到居然有人比少奶奶還要好看,而且還是個男人。

  這也怪不得少爺會迷戀,換成他,他也捨不得那美的一個人,就算是真的狐狸精也無所謂。

  失去了阻止憐兒離開的機會,朱玉棠有種不安的預感。

  想必是他多慮了,以後有得是時間,他也的確需要一段時間來緩和他跟憐兒之間的感情。

  就……等一段時間再說吧!憐兒一定會往這裡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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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0 00:03:4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章

  「湘兒,是娘對不起你。」朱老天人難過地坐在床沿,手溫柔的在席湘緣憔悴的臉頰上輕撫。

  那一天聽下人說兒子跟媳婦吵了一架後,湘兒就病了,還病得不輕;偏偏玉棠這孩子正好南下理帳,沒法子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給說清楚。

  哼!不用說她也知道,一定跟那個狐狸精有關係,聽說後來玉棠跟那狐狸精也吵了一架,那狐狸精居然膽子大到打自己的主人一巴掌。都是玉棠這孩子太寵他,才會讓他自以為在這個家中的地位甚高。

  「妳別難過,我聽下人說王棠已經對那狐狸精失去興趣了,這一次南下之前跟那狐狸精吵了一架,南下時也沒通知一聲,他還是從下人的口中得知玉棠離開的事情。」

  席湘緣苦笑,這些事情並不能代表什,不是由丈夫親口說出,不是她自己親眼所見,就算是事實,也不過是一群有偏袒之心的人所看見的。

  那一天玉棠臉上的神情她看得清楚,明白就算不是愛,憐兒在他心中的地位也是自己無法取代的。

  「我知道妳委屈,我一定會想辦法處置那狐狸精的。」玉棠這一次不在,兩個人的感情又有了裂痕,上天似乎給了她最好的機會。

  「娘,您要做什?」她無法贏得丈夫的心是她自己無能,是上天故意捉弄;對憐兒她不是不恨,但心下情楚情況並非那人兒所願,怪不得他。

  「想辦法將那狐狸精給趕走。」

  「娘,這不成的。」她不想害他。

  「傻孩子,善良是成不了事的。娘知道妳的心地好,但是妳要想想,如果那狐狸精一直在玉棠的身邊,玉棠就會永遠記得他,妳也不希望玉棠讓人嘲笑有斷袖之癖吧?」傻孩子,真的是傻孩子,自己都這苦了,還要擔心那狐狸精的安危,這好的孩子,也只有兒子才會傻到看不清。

  「我當然不願,但是……」

  撫在她額上的手輕摀住即將說出口的話。

  「沒有但是,孩子,玉棠對妳並不是沒有感覺的妳說是不是?玉棠先前對妳的好,娘全看在眼中,玉棠對妳還是有心的;若不是有那狐狸精在,你們兩個人早是一對幸福的娃兒了,這娘說得沒錯吧?」

  想起之前朱玉棠對她的好,還有他溫柔的吻,她想他的確是疼惜自己的。自己不就是因為他的溫柔,如今才會深陷而無法自拔嗎?

  「您說的我知……」可那又能代表什?玉棠不會允許他們擅自作主讓憐兒離開的。

  「妳不用擔心,娘一定會想到辦法的。」

  「您要怎做了」她不願憐兒受到傷害。

  「娘現在還沒想到,等娘想到了,娘再跟你說。」

  那狐狸精的性子倔,若不是由玉棠這孩子親口趕他走,他恐怕是絕對不會離開的。有什辦法可以讓王棠開口要那狐狸精離開?

  記得再過些天王爺夫人會來訪,王爺夫人知曉的事情必然比她豐富多了,也許可以問問,或是……

  「娘?」席湘緣有些擔憂地凝視朱夫人凝重的神情,總覺得這事兒他們還是別插手的好,不然不但得不到玉棠的真心,恐怕還會讓王棠恨他們。

  娘一定不會對他留情的。

  垂下眼眸,朱老夫人在心裡盤算,即使不擇手段,也要讓那下賤的小官離開朱家,她辛辛苦苦維持朱家的聲名數十年,不能就這毀於一旦。

  ***

  憐兒住的地方在朱家最幽靜的位置,與吵鬧的街尚有一段距離。

  高大的圍牆後是小巷子,除了住戶之外鮮少有人走動,因此憐兒很喜歡搬了琴在寂靜的庭院裡彈奏;又因這個院落的下人很少,朱家主院的下人又不願意沾染上他這個狐狸精的氣味,他便可以毫無顧忌地讓紅玉他們奏琴,他起舞,不為任何人而跳。

  然而他練的舞是傷身的,這事本只有他自己知;可是近來因為舞得勤了,足踝與腰身痛得厲害,才讓紅玉他們發現。

  「你什事都不跟我說。」替他在光滑的腰背上抹勻藥酒,在受傷的地方重複一再塗抹到發熱為止,對憐兒的受傷,紅玉非常生氣。因為他們貪看那曼妙的舞蹈,才會疏忽他的不適。

  「不過是腰疼而已,有什好說的。」憐兒半瞇著眼,昏昏欲睡地連自己也不清楚將視線放在哪兒。

  這些天他都沒睡好,身邊少了抱著他的手臂,那兒都覺得不對。過去朱玉棠雖有大半時間不在他身旁,但從來就不曾如此空寂;不過是少了一句「我走了,要好好保重自己」,心坎裡就像欠缺了一部分的魂魄,吃不下也睡不著。

  「紅玉,跟我說『我走了,請好好保重自己』好不?」他充滿睡意地喃喃出聲。

  本來就一肚子火的美人兒聽他這。一說就更火大了。「我走了,請好好保重自己。」

  咬牙切齒的聲調換來憐兒的輕笑。「一點也不像,好好的一句話被你講得像是仇人一樣。」紅玉的聲音不像玉棠的,他的聲音是低沉沙啞的,每一個字都好似可以搔人心癢難當。

  「憐兒,我們離開這裡,你說好不好?」他不要憐兒繼續待在這裡,再待下去他已經可以預見結果。

  憐兒張開失去睡意的雙瞳,直直看著紅玉認真的眼睛,小心不弄痛腰身地從床榻上起身,連外袍也不套上一件就走出房門。隨意梳理的長髮,修長筆直的身子,敞開的罩衣露出平坦白皙的胸膛,除卻柔美姿態還別有一番陽剛味。

  「紅玉,你們走吧!我已經離不開了。」

  「你明知道你不走,我們也不會走的。」他們的心在憐兒身上,待在這裡就是為了憐兒,要說是親情或是友情都可以,總而言之他們也同樣放不開。

  搖搖頭萬分無奈,但是他不會再勸他們離開,別人都勸不動他自己了,他又何必勸人離開?

  「一個多月前他忘了他要永遠保護我的承諾,七天前他學會如何傷害我,六天前他連離開都忘了跟我道別,接下來的又會是什?忘了寫信跟我報平安?不再留戀我的容顏?一直到有一天,他會忘了他身邊曾經有我這一個人。」走到眾花綻開的庭院裡,又開始無意義地撿拾著花朵,每撿一片就問自己一個問題,問著問著發現問題問不盡,答案卻一個也沒有。

  看不下他又開始無意義的舉止,紅玉上前抓住他的手,將他給帶到亭子裡去。

  扯住他拉動的手,憐兒堅持停在佈滿數不盡花瓣的泥地上。「紅玉,我想我不會是個長命百歲的人。」他突然這樣說,一邊說還一邊笑,哭得輕忽縹緲。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他不會說騙人的話,不會騙他、也不會騙自己眼前似乎隨時都會消失的身影不過是自己的錯覺。

  憐兒身子骨弱,性子看似溫順其實比誰都還要倔,這種過柔過剛的兩種特質合在一塊,想長命根本是個笑話。

  他的直言令憐兒瞠大眼睛。「紅玉,你真讓我驚奇。」早知他率直又刻薄的性子,卻沒想到已經到了如此地步。

  「沒什好驚奇的,我天天念著的,也不過是死得快活,從來就不曾打算活得長久;可若你繼續留在那個無情的人身邊,連死都無法快活。」

  朱玉棠多情也無情,當年買下他們時,他們便已經看透了這個人。浪蕩不羈的外表下隱藏的是世俗道德的伽鎖,哪一天就算他真的愛上了憐兒,他也絕對會矢口否認。這人高傲得不會相信自己有可能愛上男人。

  總是有人以為自己可以承受任何風波考驗,事實上他們也的確可以幫助別人承受風波,可一旦風波臨到自己頭上的時候,就不知道該怎辦了。

  「沒有差別的,你看到的我除了這一個身子之外,什都沒有。離開他的身邊,或是留在他的身邊被他遺忘,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怎去計較死得快不快活?」

  又想起他對自己溫柔笑著的時候,在還沒北上的那幾年,他們兩個人的笑容的確是無憂也無慮;除了在一起這件事情之外,根本就沒考慮過其它的問題,快樂就好,什愛不愛的也不必多說。

  喜歡兩個人在一起時所有無聊的舉動。他愛攤開他的手,從大拇指開始貼上他的大拇指,然後食指、中指、無名指到最後的心拇指,一點一滴合起雙掌,連掌心與掌心之間的心空隙都不放過。最後訝然發現原來手心也可以感覺到脈動,十指連心是不是也可以是這個說法?

  又失神了。

  紅玉抱住只及自己鼻尖的身子,特有的香味傳入鼻中,這種說不出來的味道是憐兒特有的。

  他沒有抱過女人,他的記憶裡頭自己只被男人抱過,因此他不懂朱玉棠的想法;對他來說,能一輩子抱著懷中的纖小身子,即使是睡著也會露出微笑。

  「舒服嗎?」在紅玉的懷裡,憐兒低聲笑,悲哀的內心深處還是渴望另一雙在遠方不知過得如何的手臂。

  「舒服,我知道你一定又在想著那個可惡的無情人。」

  「是啊!是想著他。」

  「你不累嗎?」這樣無時無刻地想著一個見不到面的人。

  「累,當然累,在未來的這幾天,你會看見我無法克制地想著他累著自己。然後身子一天比一天還要消瘦。」相思使人瘦,原來是這般滋味。

  「放心,這幾天我會讓廚娘多準備點吃的,好隨時撐你的胃。」

  「呵呵!傻子。」傻的是誰?是你?是我?還是……他?

  ***

  糊里糊塗地又來到了杭州城。

  說是糊里糊塗一點也不為過,雖然仍照著計畫的南下,路程也都沒出差錯,但心裡卻一直記掛著仍在京城朱家的憐兒。

  他沒跟他道別。

  那一天出門前,他的步伐竟踏不進熟悉的小徑,眼睛看著雅致的拱門,最後還是一聲交代都沒有的離開。

  一路上他告訴自己憐兒還在睡,憐兒一向淺眠,好不容易睡了再去打擾他不借口,全都是借口。

  以前他也是在憐兒睡著的時候離開,可是他都記得要在離去之前先跟他道別,就這一次他忘了要他保重。

  「少爺,您又在寫信給憐兒公子嗎?」

  福祿是朱玉棠的侍從,對憐兒的存在他從未出聲反對,但也從來不曾贊同。喜歡一個男人對他來說實在是一件無法接受的事兒,若不是憐兒公子真的是讓人無法厭惡,他恐怕也會控制不了自己對他擺出一張嫌惡的嘴臉。

  「嗯!」隨意應了一句,手中握著筆,心裡還在想該怎下筆才好。

  福祿眼珠子轉了一圈,受不了自家少爺的習慣。每到一個地方他都會寫一封信給憐兒公子,每次寫來寫去不過都是「我很好,你也要保重」之類的話,可是下筆之前的時間可以吃上一頓飯。

  其實他覺得寫也沒用,誰都曉得老天人有多討厭憐兒公子,信到了家世傳不到憐兒公子的手中,真是多此一舉。

  「怎,這快又來到杭州,對那淚姬厭倦了嗎?」該是無人的窗外傳來悅耳的男中音,充滿笑謔的語調讓人覺得來人定不是什光明正大的人物。

  轉頭一望,一個白色的身影掛在窗邊,有大半個身子在窗外。這裡雖不高,也有兩層樓的高度,摔下去還是會受傷的。

  「你是慕容家的五公子,慕容月晑!」他只見過他兩次,但是慕容家的人不管是那一個一見就會讓人永遠記在腦海,想忘也忘不了。「原來慕容公子有爬窗的癖好。」

  對他出現的方式朱玉棠真是感到莫名其妙到了極點,明明是二樓的窗口,他又不曾知會任何人他到江南的消息,他怎會突然出現在他面前?除非慕容五公子有飛簷走壁的癖好。

  唰的一聲展開扇子,慕容月晑毫不在意他言語中的諷刺,一雙美目從下到上,從頭到腳地打量朱玉棠。

  「唉!可憐的小傢伙,遇上這爛的人。」他還挺喜歡那個小東西的,如果能把他擺在房間觀賞倒是一件不錯的事情,不過無情可能不會喜歡就是了,他老覺得讓人看著做會不好意思。

  「你這是什意思?」對他的話就算不明其意也覺得生氣。

  「沒什意思,如果你不要你的小東西的話就跟我說一聲,死的也沒關係,我有保存的方法,反正你也不是挺在乎的……」

  「胡說一通。」憐兒他好好的,他怎會不要他?他更不可能讓憐兒有任何傷害,他們兩人要相伴一輩子的。

  「不會吧!你心裡不會是想著要跟那小東西相處一輩子吧?」慕容月晑一臉很驚訝的樣子,可雙瞳裡還是充滿嘲諷的味道。「他可是男人呢!男人跟男人怎可能相處一輩子呢?」他活像在唱戲般地念著。

  「這是我朱家的事情,不用你來管。」這人真是莫名其妙。

  「你們兩個人是不可能相伴一輩子的,原因在你,而不在那個小東西,因為你,所以你們不可能相伴一輩子。」他從不多管閒事,他不過是喜歡美麗的東西,心想若是他不要,他就可以接收過來,誠如他剛剛所說,就算是死的也沒關係,他有保存的辦法。

  「月晑……」一個高大的身影竄入屋中,低沉的嗓音充滿無奈。他們是出來辦事的,結果身邊的人兒一轉眼就不知去向,找了半天才發現他又來惹別人的火氣。「朱公子,抱歉打擾了。」

  停了一聲,慕容月晑毫無顧忌地伸臂攬住無情的頸子,艷紅的雙唇就在緊抿的另一對唇瓣前。「事情都辦完了嗎?」

  「辦完了。走吧!」

  「不要,我要上花街玩。」吻住誘惑他很久的薄唇,在眾人驚訝的目光裡加深這個吻。

  「你們兩個?」就算自己也常對憐兒這做,但是這種在大庭廣眾之前毫不顧忌的表達方式還是教他吃了一驚。

  「就一個吻而已,有什值得大驚小怪的?自己不敢做的事情,並不代表別人也不敢。」

  說著又親了無情一下,無情的臉龐雖然漲紅無奈,卻也沒有反對的意思。

  「朱公子,我們雖只見過一次面,但是那時候你懷裡的那個少年我看得很清楚,他是很適合你的人,你要懂得好好珍惜。我也不怕告訴你,我和月晑,少爺跟我家公子,這一輩子都不會有妻,要白首到老的就只有對方;雖然我不喜歡,但是如果月晑要我在大街上做這些親密的舉動,我都不會反對。因為我們心裡清楚,別人的眼光,不會比對方如何看自己來得重要。」無情誠懇地告訴朱玉棠,他明白得晚了一點,但是還是知道了少爺跟月晑當年所指的意思。

  簡言之,朱玉棠的浪蕩不羈仍在社會規範之中。他可以寵一個男人而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可以看兩個男人相愛一輩子而毫不介意;但是一旦自己成為其中之一時,他就成為最先退卻的人。

  對他的話,朱玉棠只想起憐兒對他的好,憐兒對他的依賴,還有他跟憐兒之間相處的情形。他沒忘記每當兩人相對無話時會做的傻事,有時候就算一句話也不說,只有雙手交合,依偎在一起發呆,心裡頭也覺得就這樣過一輩子似乎也不錯。

  別忘了我……

  怎可能忘了你?

  說了就是約定。

  他不曾要求相守一輩子,憐兒不曾這樣對他要求過。

  忘情地一掌揮在身旁的花瓶上,碎了滿地的白瓷,透明無色的水漬在木質地板上加深成深褐色。一旁的福祿被嚇得滿臉蒼白,無情歎息,慕容月晑冷哼一聲,再次看透他的心思。

  憐兒早知道他的怯懦,早明白他沒膽子承擔,所以才會從來不對他要求,每一次他都只對他說:別忘了我,要永遠記得我。

  「你啊!難得說這多話,卻是對一個無藥可救的人說。」慕容月晑瞪著無情。

  看看仍陷入自己思緒中的朱玉棠,無情拉起他的手。「別這說,我們走吧!讓他自己好好想想。」

  「沒什好想的,放眼望去,這世上的人哪一個不是一定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他不過是其中一個罷了。」

  順從無情的話讓他拉著手離開,留下的話語也不知朱玉棠是否聽進了耳中;倒是福祿還傻傻地望著離去的兩人,無法從剛剛見到的那一幕回神,也陷入他留下的話語裡頭。

  ***

  聽到令人震驚的消息心裡應該也會有所感觸才是,然而憐兒在聽見朱玉棠又到了花街晃蕩,又買下新的小倌之後心裡頭卻一點動搖也無,接著得知席湘緣懷孕的消息也無法讓他產生任何情緒。

  接下來還有什?

  他腦中唯一的疑惑就這一個問句,接下來還有什?

  當現實完全照著自己的預料而行時,會有一種彷彿在做戲的感受,好像一切都不是真的。

  「憐兒,進房吧!你在發著燒呢!別再吹風了。」夢軒苦勸披著一件單衣坐在院子石椅上發愣的憐兒。

  他已經連續發了三天的高燒了,朱公子這一去就是兩個多月,這期間一點消息也無;好不容易等到消息,卻是他又在戀袖坊買下新官兒的消息。

  憐兒不夠好嗎?

  為什他還要買小倌?

  聽到消息的時候他哭了,反倒是應該哭泣的憐兒卻來笑著安慰他。可是他不想看他的笑,那種笑容他看多了,過去憐兒在戀袖坊面對客人的時候也都是這笑著的。

  「憐兒……」

  「別這樣嘛!外頭的風舒服,再讓我待一會兒就好了,別趕我呵!」輕輕柔柔的聲音好似一不注意聽就會被風吹跑。

  「可是你還發著燒,瞧瞧你,現在連我都可以輕易把你給抱起來了。」不由分說,夢軒賭氣地彎身將連十二歲孩子都不如的重量抱起。

  「燒總是會退的,快放我下來!」

  「不要,回房喝藥!你再病下去還得了,看看你,一點肉也沒有。」很不爭氣地淚又流了下來,這幾天他已經搞不清楚自己哭了多少回,他最氣的還是一直無動於衷的憐兒。

  清揚的笑聲從他懷中發出,低頭一看,臉色憔悴還病態的發紅的俏臉笑得好不開心。

  「好久了,我已經有兩個月沒讓人這抱著了,真好……」

  「憐兒!」很少生氣的夢軒真的被他氣出火來,不顧一切將他丟在床榻上。「你夠了沒?你難過我們難道就不難過?你這樣我們看在眼裡有多難受你知道嗎?連言亭都哭了。昨天你發燒昏睡的時候是他看顧你的,他一邊擰著中子替你拭汗,一邊淚水不停的流。因為你不珍惜自己,難過就哭嘛!怕丟臉的話我們陪你一起哭就是了。」才這說,眼淚又流得更加厲害了。

  憐兒茫然,怔愣著捲起衣袖幫他擦乾小臉上的淚痕。

  過了好久好久,憐兒空然的雙眼才納入一點點靈魂。「我不難過,我不哭不是因為我怕丟臉,也不是故意忍著;而是我一點也不想哭,眼中沒有眼淚可以落下……」他淡淡然地吐出話語,幽幽的語氣像個迷路的孩子。「之前看著你哭,我在心裡問自己,是不是以前哭得太多了,所以眼睛流不出淚來?心裡不想哭,是不是因為我一點也不難過?可是我應該難過的不是嗎?說要守候我一輩子的人已經不在了。」

  他以為自己的心應該會很痛很痛才是,以為就算努力忍著哭泣淚水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流下來;問題是他的心沒有任何感覺,他的眼中也沒有淚。

  是因為他不難過是不是?是不是因為他不難過?

  聽了他的話,夢軒雙唇慘白,掉淚的眼睛盛滿痛楚。憐兒早已無心,他的心全在朱玉棠的身上,沒有靈魂的心靈是不懂得悲傷難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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