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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春野櫻 -【(長女就是狂之)紅顏送行者】《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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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4 09:18:12 |顯示全部樓層
春野櫻 -【長女就是狂之】紅顏送行者

她在現代是禮儀師,意外穿越後家裡剛好也是做葬儀事業的,
這真是上天最美好的安排,她還很幸運的遇見了他,
他年紀輕輕就掌管家業,旗下酒樓、布莊什麼的一堆,
雖然她一開始很討厭他的冷漠無情,但後來發現她看錯人了,
他根本就是十足十的暖男啊,他不像其他人畏懼她「死而復生」,
私下替她家拉生意,又救了差點被玷汙的她,找人去給那個混帳蓋布袋,
而且在他家人反對他們來往時堅定的表示他喜歡她,替她說好話,
還在她替他祖母CPR時全然信任她,讓她放心救人,
厚,這麼優質的男人害她都想「婚」了,
可是誰曉得好不容易搞定了婚事,他對自己剋妻的陰影實在太深,
害他們這對新婚夫妻的「房事」一直搞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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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4 09:18:25 |顯示全部樓層
楔 子

       「嗚嗚嗚……」

       一間平凡無奇但略顯蕭條的灰色宅子裡,傳來了哭泣聲。

       廳裡,一口棺材直對著門擺著,裡面躺了一位姑娘,她神情恬適,唇角還微微上揚,彷彿只是睡著了一般。

       「我可憐的贏兒啊,妳怎麼這樣就走了?讓娘這個白髮人送妳,妳如何忍心啊?贏兒呀……」這個家的女主人黃娘捱在棺材旁,哭得悽愴。

       一旁的兒子夏全贏也紅著眼眶。

       「老闆娘,人死不能復生,妳要節哀呀。」夥計丁大牛過來勸慰著。

       「是啊,老闆娘,妳可不要傷心過度壞了身子。」另一名夥計劉阿海也安慰道。

       「贏兒她娘,生死有命,妳就當贏兒她沒這福分吧。」

       「是啊,好不容易親事有了著落,現在卻……唉,只怪這孩子福薄。」

        幾個鄰居大娘也接力安慰著傷心不已的黃娘。

        黃娘是「福全葬儀」的老闆娘,丈夫夏長壽嗜賭如命,生意全靠她一個女人撐著,她替不少人治喪落葬,有老有小、有男有女,可她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天會替自家寶貝女兒治喪。

       夏家長女名叫就贏,今年二十有二,以姑娘家來說,這年紀都該當娘了,可因為家裡做的是喪葬業,大家都嫌晦氣,再加上她有個好賭的爹,始終沒有人上門提親。

       前不久,「金壽棺材店」的小老闆邵三德向夏家提起親事,想娶夏就贏為平妻,也已經取得夏家兩老和夏就贏本人的口頭答應,沒想到還沒來得及正式提親,夏就贏竟被一塊倒下的棺材板壓住,一命嗚呼。

        「老闆娘,老闆去哪兒了?」丁大牛說道:「該是封棺的時辰了。」

        黃娘傷心又氣憤地罵道:「那個死沒良心的肯定又在賭坊裡瞎混,不用等他,別誤了贏兒的時辰。」

       「是。」丁大牛答應一聲,看了劉阿海一眼,準備封棺。

        兩人抬起棺材的蓋板,小心翼翼的擱上棺材邊緣。

        黃娘不捨的痛哭道:「讓我再看她一眼,我的贏兒,我的心肝……」

        「娘,」夏全贏趨前扶著她,哽咽地道:「讓丁叔他們做事吧。」

        黃娘緩緩地點點頭,退後了一步。

       丁大牛跟劉阿海正要推動蓋板,平躺在棺中的夏就贏突地睜開雙眼,整個人……不,整個屍身彈坐起來。

        她瞪大了眼睛,驚疑迷惘的看著四周,看著每個人。

       所有人都驚呆了,無法動彈,也同樣瞪大了眼睛看著她。

       「呃……」她正要開口,卻覺得嘴裡有東西,她不解的把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探進口中,從舌板上捏出一塊小玉片。

        就在這時,所有人驚聲尖叫,奪門而出。

       「啊!鬼啊!」

       看著周圍的環境、擺設,再看看自己一身裝扮及剛才那些落荒而逃的人的裝束,她愣了愣,而後像是明白了什麼,低咒一聲,「靠,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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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4 09:18:46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對她來說,穿越這種事只是電視劇和小說用來騙那些愛作夢的女生的故事,壓根不可能是真的,可是現在她親身經歷了,也容不得她不信了。

        她是李曉玟……喔,曾經是李曉玟,一個活在二十一世紀、剛滿三十歲的禮儀師。

        一場車禍意外奪走了她的生命,卻又離奇的讓她的魂魄穿越了時空宿進這個二十二歲的夏就贏的身體裡。

       夏就贏,光聽名字就知道幫她命名的人肯定是個自以為是賭神的賭鬼,果不其然,原主的爹是赤石城出了名的賭鬼。

       夏家做的是喪葬的行當,這本該是獨門的行當,可是生意卻一年比一年差,這絕不是因為赤石城的百姓變長壽了,該死的、會死的,終究都要死,可因為夏長壽無心工作,還曾經讓一個高壽一百零三歲的人瑞往生者從棺材裡滾了出來,以致於大家都不放心將喪葬事宜交託給他。

        福全葬儀一直都靠黃娘撐著,可早已入不敷出,捉襟見肘,現下還願意待著的夥計,就只剩下丁大牛跟劉阿海兩個人了。

       她沒有原主的記憶,但是憑著她聰明的腦袋,但是聽著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她倒也把自己的處境了解了一個大概。

       對於夏就贏的「死而復生」,黃娘等四人一開始雖然受盡驚嚇,但很快地又感到開心不已。

       可是圍觀的那些路人可沒這樣的膽子,大家都說她是從陰曹地府回來的女人,對她十分忌諱,也因此福全葬儀的生意越來越差了。

       李曉玟上輩子是禮儀師,如今又宿在夏家女兒身上,她想,或許這是老天巧妙或是仁慈的安排吧?

        沒生意上門的時候,她開始研究古代的葬儀,比較古今差異,並從中找到優缺點加以改革。

        她還會自己製作精美的、古人不曾見過的紙紮屋,還有各種交通工具,但她可沒忘記她現在人在古代,所以這些東西都是依照古代的形式,例如馬、馬車等等。

        黃娘等人看了都忍不住嘖嘖稱奇,驚嘆不已,原因無他,只因夏就贏從來就不是一個心靈手巧的姑娘。

        她長得好,但笨手笨腳的,也沒什麼心思想法,日子一天一天閒散的過,從來不急也不慌。

        若要說她從前是踢一下走一步的牛,現在可說是日行千里的良駒,她從不浪費丁點時間,每天忙著將死氣沉沉、雜亂無章的宅子重新整頓,做些他們不曾見過的喪葬品,不只是栩栩如生的紙宅子、紙馬車,還能用各色的紙折出一朵朵漂亮的蓮花跟胖元寶。

        「贏兒,妳是從哪裡學到做這些東西的?」黃娘驚奇的問道。

        「在陰曹地府學的。」她總是開玩笑的這麼說。

        對於她不記得所有人所有事,大家也沒覺得怪,只想她許是不小心喝了孟婆湯,才會忘卻前塵往事。

        這天,距離夏就贏死後復生已經足足過了兩個月的時間,金壽棺材店的小老闆邵三德來了。

        他乍聽到這個消息時也是心驚,心想她人雖然活了回來,但該不會身體裡宿了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他曾聽說回魂的人有些時候已不再是原本的那個人。

        他家雖是賣棺材的,但他對這些事多少有些顧忌跟恐懼,所以始終不敢去夏家一探究竟,若非夏長壽總說他女兒就像脫胎換骨了一般,他也不會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上門來。

        他來到夏家時,夏就贏正好在教黃娘和夏全贏折蓮花跟元寶。

        「欸?邵少?」瞥見他進門,黃娘驚喜地起身迎上前,「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好不容易有人要娶女兒,而且還是平妻,她不知道有多高興,沒想到一場意外壞了一樁好事,女兒復生後,她一心想著邵家會再次登門正式提親,豈料卻毫無動靜,如今見邵三德終於來了,她心裡又燃起了一線希望。

        「夏大娘,我來看看貴行最近生意好不好。」邵三德說話之際,目光一直盯著只瞥了他一眼便埋頭折紙蓮花的夏就贏。

        她雖去陰曹地府走了一遭,可依舊是那麼明媚動人,巴掌大的鵝蛋臉,秀眉明眸,唇紅齒白,秀鼻高挺。

        黃娘輕嘆一聲,「好不好,邵少哪裡不知道?」

        邵三德蹙眉一笑。確實,他家裡是做棺材生意的,福全葬儀已經許久不曾跟他家訂貨了。

        「現在跟金壽往來最頻繁的應該是祥鶴葬儀吧?」黃娘問道。

        「確實。」他乾笑一聲,話鋒一轉,喊道:「贏兒姑娘。」

         聞聲,夏就贏抬起頭來,她現在已經比較適應了這個新身分了,她疑惑地望著他,眨了眨眼。

        「贏兒姑娘?」他聽說她復生後什麼事都不記得了,難道是真的?

        「你是……」她壓根不知道他是何方神聖。

        「贏兒,」黃娘急道:「他是金壽棺材店的小老闆邵三德少爺。」

        「喔,失敬。」夏就贏一聽,心想他應是跟福全葬儀有往來的生意夥伴,立刻禮貌地起身一揖。

        她的反應讓邵三德愣了一下,再次確認的問道:「贏兒姑娘,妳真的完全不記得我們的事了嗎?」

        夏就贏頓了一下。我們?他是指他跟她嗎?他們之間會有什麼事?是關於棺材買賣嗎?

        「呃……」她試探地問道:「我有欠你貨款嗎?」

        他呆了一下,搖搖頭,「不,沒有。」

        「是嗎?」夏就贏安心一笑,「那就好。」

        「邵少,」見邵三德有點不知所措,黃娘又道:「贏兒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嗯……我聽說了,只是沒想到她忘得這麼徹底……」邵三德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時,夏全贏悶悶的插了一句,「有些事,忘了也好。」

        「全贏!」黃娘眉心一擰,「怎麼這麼說話?」

        夏全贏沒回嘴,繼續折著紙蓮花。

        聽見夏全贏沒頭沒腦的說了那句話,夏就贏也有點疑惑,可是她沒有想太多,只是客套的向邵三德道了歉,「邵少,非常抱歉,我去地府走了一回後,很多事都記不得了,不過我想日後會慢慢想起來的。」

        邵三德沉默了一會兒,有點無奈地道:「希望如此。」

*             *             *

        赤石城南有座廣闊的大宅,正是赤石城巨賈區家的宅邸。

        區家宅邸除了主院,還有三大院三小院及五處庭園,其中還不包括僕婢居住的院落及廚房。

        區家三代經商,以茶葉、布疋及南北雜貨發家,累積了難以計數的家產及物業,在城裡及其他城鎮擁有數十家店鋪、房產以及良田,不過區老太爺已去世多年,區老爺也在十幾年前病逝,現今管理家業的是年近三十的區得靜,而掌家的是區得靜的祖母區太夫人常氏。

        區家家大業大,唯一缺憾是人丁單薄,區家老太爺夫妻倆膝下只有一雙兒女,兒子區碧輝與妻子趙瀞玉又只生下一子區得靜。

        雖說女兒區碧嵐跟女婿周適才也住在區府,且育有一雙兒女,外孫周學賢早已娶妻傅傳玉,生下一子周晁光,可對思想傳統保守的區太夫人來說,女兒嫁了便是外人,就算都在身邊,終究是外姓人,而外孫女周慕曦年屆十六,也差不多到了婚配的年紀。

       也因為這樣,她心心念念著唯一的嫡孫能早日為區家延續香火。

        年近三十的區得靜在二十歲那年娶了第一任妻子廖秋霜,她跟區太夫人一樣出身書香門第,知書達禮,四藝俱全,個性溫柔婉約,和區得靜相處融洽。

        廖秋霜身子不好,婚後三年才好不容易懷上孩子,卻因難產而母子雙亡,這事雖然帶給區得靜不小的打擊,卻澆不熄區太夫人極欲為區家延續血脈的熱情。

        兩年不到,她又幫孫子作主,將馬商之女楚燕娶進府裡。

        區得靜在商場上是個冷厲之人,行事一絲不茍,從不猶豫留情,在他的掌持下,區家的事業規模益發龐大,他在父親死後的十幾年間,在赤石城及他城共開了五家茶樓、十家布莊,最近更籌劃開一家客棧。

        凡是跟他做過生意的人,無不對他說一不二的行事作風印象深刻,可這樣堅硬如鋼的他,對著喪夫喪子的祖母,卻是很難違逆其心意,對她近乎有求必應。

       雖然還沒準備好要續弦,但仍舊依了祖母的意思娶了楚燕,可是廖秋霜的一屍兩命對他造成陰影,致使他一直不願與楚燕圓房,甚至最後分房,過著有名無實的夫妻生活。

       楚燕性子剛烈好動,由於是馬商之女,善於騎術,為解愁悶,經常出城競馬,而他也一直由著她,怎料婚後不到兩年時間,她在一次出遊競馬時摔下馬背,當場跌斷了頸子,傷重不治。

       從此之後,他剋妻的傳言便不脛而走。

       這天一早,隨從備好馬車等著區得靜上車,要前往鄰城巡視幾家店鋪及放租的田地。

       出門前,區得靜依照往例前往祖母住的瀟湘苑向祖母及母親問安告辭,母親通常一早就會去陪祖母說說話。

       「靜兒,有件事本來想等你回來再告訴你,不過祖母想想,還是提早讓你知道吧。」區太夫人神情愉悅地道。

       「祖母喜上眉梢,應是好事。」他淡淡一笑。

       「那是當然,因為是喜事。」她說。

       區得靜頓覺不妙。「喜事?」

        「祖母已經幫你覓了門親事。」區太夫人興高采烈地道:「女方雖不是富貴人家,但也是身家清白的小家碧玉……」

       「祖母……」

       他眉頭一皺想拒絕,可是區太夫人不讓他插話。

       「我知道這是你第三次娶妻,應該也不想大張旗鼓,祖母倒是不勉強。」

       「祖母……」

       「幸好對方也不在意,只說女兒能有個好歸宿便行,不在乎那些……」

       「祖母。」區得靜聲線一沉,終於打斷了她的話,「請您不要這麼做。」

        區太夫人目光一凝,「靜兒,你知道祖母幾歲了嗎?」

       「祖母身體康泰,準能高壽。」

       「你看看學賢,他年紀比你小,可是都有個兩歲的兒子了,祖母能不急嗎?」

       「祖母,我目前未有續弦的打算。」區得靜神情嚴肅地道。

       「你是區家單傳,至今卻未幫區家延續香火,你難道一點都不……」

       「祖母,婚事急不得。」他的態度略顯強勢,「這事,請您老人家勿一意孤行。」

        區太夫人又氣又急,忙著找一旁的媳婦幫腔,「瀞玉,妳聽聽他說的是什麼話!妳這為娘的還不說說他嗎?」

       趙瀞玉向來是個不出頭的,由於婆婆當家,她性情又溫順怯懦,所以府裡大大小小的事她都不過問。

       突地被婆婆這麼一喊,她有點慌張,「靜兒,你……你就乖乖依了祖母的意思,別……」

       「祖母、母親,婚事不可兒戲,這事待我回來再議。」說完,區得靜向兩人告辭,旋身離開了。

*             *             *

       赤石城的城郊有條赤石河,魚量豐富,有不少漁夫撒網捕魚,就地販賣,價錢比在城裡要便宜許多。

       最近黃娘身體有點虛,夏就贏想買幾條魚回家讓她補補身子。

       一早忙完了手邊的事情,她便一身輕便的前往城郊。

       來到河邊,只見一群人圍攏在河岸旁議論紛紛,個個神情凝肅,似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她好奇的湊上前去。

       一看到她,眾人像是看到什麼髒東西似的跳開,她倒也不以為意,反正自從她「死而復生」後,大家對她都是這樣的態度,而且他們閃開了也好,她什麼都看仔細了。

       岸邊的草地上躺著兩具泡水的屍體,一男一女,一條紅布將兩人的手緊緊縛在一起。

        不用說,這肯定是殉情。

        她做了那麼多年的禮儀師,什麼難看的、殘缺不全的屍體都見過,對她來說,這真的只是一小塊蛋糕而已。

       她上前,合掌向兩人的遺體行了個禮,嘴裡唸唸有詞。

       有位捕魚大叔壯起膽子上前,問道:「夏姑娘,妳……能處理嗎?」

       夏就贏點點頭,「有什麼東西能先將他們的遺體蓋住嗎?我想他們不希望別人看見他們的樣子。」

       幾位漁夫也不是第一次在河裡撈到屍體,很有默契的馬上取來兩件更換的外衣交給她。

       她用外衣將兩人發白腫脹的遺體蓋住,低聲道:「放心吧,再沒人能將你們分開了。」說完,她問著圍觀的眾人,「有沒有人認識他們?他們是赤石城的人嗎?」

        一位大娘從人群中探出頭來,怯怯地道:「如果沒看錯,那應該是葉家的女兒淑娘跟郭家的兒子青陽。」

       「大娘,妳認識他們嗎?」夏就贏問道。

       大娘點點頭,「真是造孽,想不到他們就這麼一起走了。」

       「都怪淑娘她爹……」另一位婆婆嘆道:「為了區家大筆的聘金,竟然棒打鴛鴦,誰不知道淑娘跟青陽是一對呢!」

       「那有什麼辦法,誰教郭家是窮佃農。」

       「就算窮也總比嫁給剋妻的男人好吧?」

       「唉呀,這事真不是咱們能說的呀。」

        夏就贏聽聞過區家的事,但因為跟她沒有什麼關係,她並沒有特別放在心上,如今聽他們說什麼剋妻的男人,指的是區家的誰嗎?

       她正想再問,有個男人氣喘吁吁地跑來,衝著人群氣急敗壞的問道:「真是我閨女?」

       「老葉,應該是你家淑娘沒錯。」有人回道。

        老葉氣怒的上前,一把撩起蓋著遺體的外衣,看了那兩具屍體一眼,頓時臉一沉。「真是這不要臉的賤蹄子!」

        剛才有人去找他,說他女兒死了,他還不相信,沒想到是真的。

        聞言,夏就贏好傻眼,她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父親見到女兒遺體該有的反應。

       「好好的區家不嫁,居然跟郭家的窮小子殉情?丟臉!真是丟臉!」老葉氣得抓起草地上的一根短棍,就要朝葉淑娘跟郭青陽遺體上打。

       見狀,所有人都忍不住驚呼。

       夏就贏一個箭步上前,不知哪來的力氣,竟一把抓住老葉的手,兩隻眼睛像要噴火似的瞪著他。

       老葉剛才氣昏了頭,沒注意到她也在場,這會兒狠狠嚇了一跳,急著抽手,木棍也跟著掉了。「妳、妳不是夏家的……」

        夏就贏目光嚴厲的直視著他,「他們丟臉?你才丟臉!你這是個當父親該有的樣子嗎?!」

       突然遭到斥責,老葉愣住了。「什麼?妳……」

        「為了聘金,硬要破壞女兒的戀情,你不只丟臉,還無恥!」

        其他人都被她勇敢正義的行為一震,個個瞪大了眼睛看著她教訓老葉。

        被一個小輩教訓,老葉的臉不知該往哪裡擺,連退了兩、三步,氣怒的指著她,聲音微微顫抖的道:「妳、妳說什麼?」

        「你會有報應的。」夏就贏說得氣憤。

        「是他們自己要尋死,關我什麼事!」老葉拉不下老臉,死不認錯,張牙舞爪的,「他們一個誘拐別人家的閨女尋死,一個不要臉的跟男人不乾不淨,我……我才是受害者!」

        「要不是你貪財,他們會死嗎?」夏就贏直指著他的鼻子。

       「我讓她嫁到好人家,有什麼錯?」老葉漲紅了臉辯駁道:「我養了她十七年,她竟然這樣回報我?」

       「你簡直強詞奪理!」

       「哼!」老葉冷冷的瞪著女兒的遺體,「既然她想當郭家的人,就去當郭家的鬼!她的屍體就讓郭家去收吧!」說罷,他邁開大步走了。

         他才離開不久,郭青陽的父母也收到消息急急忙忙的趕了過來,一見兒子的屍體,夫婦倆哭得肝腸寸斷。

       「孩子呀,你們怎麼這麼傻?怎麼這麼傻?」郭大娘淒厲地哭喊道。

       「唉呀,人死不能復生……你們就節哀順變吧。」

       「是啊,你們可要保重身體呀。」

        旁人紛紛勸慰著他們夫婦倆,但還是安慰不了他們傷透的心。

        夏就贏心想,郭家這麼窮,肯定沒有餘錢可以為兒子治喪,再說老葉擺明了不肯幫女兒收屍,要將女兒的後事丟給郭家,這對郭家來說絕對是雪上加霜,難以負荷。

        她不知道便罷,如今讓她撞上了,豈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打定主意後,夏就贏走上前,「郭大叔、郭大娘……」

        郭家夫婦一看到她,皆是一愣。

        「你們放心,淑娘跟青陽的後事由我來處理。」夏就贏說道。

        此話一出,不只郭家夫婦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就連一旁圍觀的人也都驚呆了。

        夏就贏眼底有著憐憫,真摯誠懇地道:「就算無法風光大葬,但我也不會委屈他們的。」

        聽她這麼說,郭大娘忍不住放聲大哭。

       夏就贏讓郭家夫妻賒帳買了兩副薄棺,將郭青陽跟葉淑娘入殮。

        知道這趟活兒不但沒錢可賺,他們還要貼銀子進去,黃娘雖然不是很贊同,但也打心裡可憐這兩個孩子,倒也沒說什麼。

        可是夏長壽一得知女兒免費為人治喪,而且一次還兩個,氣得從賭坊趕回家。

        「妳這賠錢的丫頭!」他氣呼呼地吼道:「老子都沒錢可賭了,妳還借錢幫人治喪?!妳究竟是怎麼想的?!」

        看著夏長壽,夏就贏想起了老葉,他們都是沒擔當又殘酷的父親,可惡又可恨。

        「爹,咱們這行當是一種功德,就算沒錢可賺,既然碰上了,也沒有不幫忙的道理。」她續道:「我碰上了這事,那表示我跟他們有緣,注定要幫這個忙,不就兩副薄棺,其他的東西都由我一手包辦,花不了多少錢。」

        「都是妳這晦氣的丫頭!」夏長壽不滿地道:「自從妳活過來之後,整個赤石城都不敢找福全治喪!」

       黃娘聽了沒好氣地反駁道:「孩子的爹,你說的是什麼話?贏兒能活回來,那是老天垂憐,說不定就是平日咱們積累了陰德,你怎麼……」

        「妳這個蠢女人,都妳教出來的好閨女!」夏長壽罵完作勢要打妻子。

        夏就贏一個箭步上前,擋在黃娘面前,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瞪著他,「你敢?!」

        迎上她那無畏堅毅的目光,夏長壽不由得一驚,他從不曾見過女兒這個樣子,老實說,自女兒「還魂」之後,他其實一直對她心存畏懼。

       他總覺得女兒雖然活了過來,但已經不是從前的她,似乎有個他不認識、天不怕地不怕又強悍的女人住在女兒身體裡。

        「爹,」夏就贏冷肅地道:「我知道你以前會打娘,但我告訴你,要是日後你再對娘動手,我絕不會饒過你。」

       她的警告教夏長壽心裡一顫,可他怎麼能在女兒面前表現出害怕的樣子?他眉心一擰,臉一沉,故作鎮定地道:「妳這個不孝女,居然敢威脅老子?」

       「我不是威脅爹,是勸告爹。」夏就贏唇角一勾,「福全葬儀的事,不是爹作得了主的。」

        「妳……」

        「爹若想有得吃有得穿有得睡,日後可得收斂著脾氣。」說完,夏就贏便拉著黃娘走開了。

        夏長壽看著女兒的身影,氣得咬牙切齒,「好妳個死丫頭,不管妳是何方神聖,我夏長壽還是妳爹呢,走著瞧!」

        在夏就贏的幫忙下,郭青陽跟葉淑娘順利下葬了。

        正如她所保證的,她雖然無法將他們風光大葬,但也沒委屈他們。

        她為他們整理儀容,還幫葉淑娘畫了個漂亮的新娘妝,並為他們換上新衣,讓他們能體體面面的上路。

       不只如此,她兩天兩夜不眠不休的幫他們糊了一間溫馨的宅子,教他們能在另一個世界組織家庭。

        為此,郭家夫婦萬分感激。

        在為兩人治喪的過程中,夏就贏發現郭家真的非常窮苦,他們是小佃農,郭大叔幾年前傷了腳,至今不良於行,無法負荷粗活;郭大娘要照顧兩個十二歲及十歲的孩子,還有年邁多病的公婆,根本幫不了農務,也因此郭家的生計重擔幾乎都落在郭青陽肩上。

       如今郭青陽死了,家裡老弱病殘,無以為繼,生活堪慮,說來這全是因為區家跟老葉的一樁「交易」而起。

       一個用金錢買人家如花似玉的女兒,一個為了錢逼女兒撇下愛人出嫁,這不是交易,什麼是交易?

        說來,老葉跟區家都得為這件憾事負責。

        於是,夏就贏決定到區家一趟,為失去經濟支柱的郭家爭取一些賠償。

       第一天到區家求見當家的,家丁說他出城辦事,不在府中。

       由於前一晚她特地打聽了一下,知曉婚事是由區家太夫人作主,於是第二天再上門,她求見的人是太夫人。

       區太夫人早已得知葉淑娘跟郭青陽殉情之事,這些日子心裡都慌得很,如今負責治喪的夏就贏突然求見,她心驚不已,哪裡敢見她。

       就這樣,夏就贏又撲了個空。

       可她不死心,第三天又再來。

       「姑娘,求求妳別再來了,我家太夫人不會見妳的。」家丁一臉為難。

        「我一定要見府上的太夫人,請她到郭家向青陽跟淑娘致意,以告慰他們在天之靈。」她相當堅持。

        「唉呀,」家丁面有愁色,「妳……妳這不是為難我們嗎?」

        「是啊,夏姑娘,我家太夫人怎麼可能去他們的靈前致意呢?這不就等於承認是她害死了他們嗎?」另一名家丁此話一出,立刻驚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馬上改口,「不不不,他們是自己尋死的,不關我們太夫人的事。」

        「小哥,你就再幫我……」

        「滾!」

        她話未說完,大門裡傳出了男人的斥喝聲,緊接著一個身穿青色繡竹葉暗紋長袍的男人走了出來,正是周適才。

       周適才聽說夏就贏連著三天都來打擾,為了討好岳母大人,他拍胸脯保證會趕走她,雖然他對從陰曹地府回來的女人有所忌諱,仍舊硬著頭皮出來處理。

        夏就贏疑惑的看著他,「你是區府當家的?」

       如果老葉就是要女兒嫁給這個男人,也難怪她寧可跳河尋短了,這男人都能當葉淑娘的爹了,居然還想糟蹋一個年輕的女孩?想到這裡,她不自覺板起臉來。「老葉就是要逼淑娘嫁給你?」

        「葉家女兒要嫁的不是我,我是區府的姑爺周適才。」他回道。

       「原來你是區太夫人的女婿……」她挑挑眉,「那好,勞煩你去跟區太夫人說說,請她到郭家向死者致意。」

       「荒謬!」周適才冷哼一聲,「尋死是他們自己選的,關區家什麼事?」

        「要不是區家以聘金利誘老葉,淑娘也不會被逼到走投無路。」夏就贏續道:「再說,區家明知道淑娘已心有所屬,為什麼還要棒打鴛鴦,壞人姻緣?」

        「妳胡說什麼?誰知道葉家的女兒早已跟郭家兒子好上了?」他輕蔑的道:「要是咱們知道,還會想娶她進門嗎?」

        「就算區家事前不知情,現在也該為這件不幸的事做出一點彌補吧?」她據理力爭。

        「彌補?」周適才不以為然地哼笑道:「妳該不是來討喪葬費的吧?」

        「我是來要郭家的安家費。」夏就贏神情凝肅地道:「若區家不怕冤魂作祟,可以不付這筆錢。」

        聞言,周適才身子一繃,「妳少在這兒胡說八道!我警告妳,妳要是再不走,我立刻報官!」

        她沒有漏看他眼底的心虛和不安,心生一計,決定給他一個教訓。

       「青陽,淑娘……」夏就贏突然看著他身後,神情嚴肅地勸道:「別怨恨,千萬別成了厲鬼。」

       周適才看著她的表情,再聽她說這樣的話,背脊一聳,一股寒意自腳底直達頭頂。

       兩名家丁聽見她說的話,也嚇得臉色慘白,不自覺倒退三步,雙手在胸前合掌。

       大家都知道她是死了又活過來的人,自古就有傳說,去過陰曹地府的人就算回來了也不算是完整的人,能夠遊走在陰陽人鬼之間,看得見那些人們看不見的東西。

       「妳……妳別在這裡裝神弄鬼……」周適才表面上力持鎮定,可是他那顫抖的聲線完全透露出他的驚懼。「快!你、你們兩個快把這邪門的女人趕走!」

       兩名家丁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上前。

       夏就贏見他們嚇得臉色發白,一陣竊喜得意。

       就在此時,一輛馬車慢慢駛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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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4 09:19:18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出城近二十日,區得靜終於回到了赤石城。

        馬車快接近區府時,他撩起車簾,就見一個年輕姑娘跟周適才似是起了爭執,待馬車在府門前停下,他馬上下了車。

       「爺,您回來了。」兩名家丁急忙迎上前。

       「唔。」區得靜低低應了一聲,面無表情的看向周適才,淡淡的問道:「姑丈,發生什麼事了?」

       周適才像是見到救兵,急著說道:「得靜,這女人想找娘麻煩,你快趕走她。」

       「噢?」區得靜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膽敢找他祖母麻煩。

       他目光一凝,看著眼前的姑娘,她生得標緻清秀,身材纖細,不過那一雙水靈大眼透露著強悍,正定定的瞪著他。

        「爺,她是福全葬儀的夏就贏……」家丁靠近他,悄聲道:「那個從陰曹地府回來的女人。」

       區得靜一聽,不自覺挑了挑眉,瞅著她的目光多了幾分好奇和興味。

       他雖不是好事之人,也沒閒功夫打聽不相關的人事物,但也聽過一些關於她的傳奇。

       與此同時,夏就贏也上上下下的打量著他。

       她不得不說他長得還真是好看,長而濃密的劍眉帶著一絲肅殺,兩隻黑幽幽的眸子注視著人的時候猶如利刃,高挺的鼻顯得他冷傲孤高,那緊抿的唇讓他有點難以親近。

       儘管他一身衣著並不特別貴氣,但他那一身孤傲又強勢的氣息告訴她,他就是區府的當家主事者。

        「你就是區府當家的?」她問道。

        「正是。」區得靜直視著她,「姑娘是……」

        「我是夏就贏。」她回道

        「夏姑娘有禮。」他客套的一揖,「聽說妳要找我祖母?」

        「沒錯。」夏就贏有點不悅,「我已經連續來訪三天了,太夫人卻因為心虛不敢見我。」

        「心虛?」說完,區得靜疑惑的瞥了周適才一眼。

       周適才眉心一壓,表情顯得為難又有所顧忌。

       「夏姑娘何出此言?」區得靜問道。

       「你可知曉區太夫人為你覓了門親事?」

       區得靜微微頷首,「知道。」

       聽到他承認,夏就贏秀眉一擰,眼底滿是責備,「那位姑娘已經跟她的情郎跳河殉情了。」

       聞言,區得靜心頭一震。

       「就因為區家用聘金利誘老葉,老葉便棒打鴛鴦,強拆姻緣,教兩條年輕的生命就這麼沒了,難道區家一點責任都沒有?」想起那對可憐的小情侶,再想起老葉那無情冷酷的樣子及郭家堪憐又堪慮的處境,她頓時一股火氣往上竄。

       區得靜看向周適才,口氣冷冷地問道:「姑丈,真有此事?」

       「是……是的。」周適才努力壓下不安,嘴硬地道:「不過這事哪怪得了咱們區家,是她自己要尋死!」

        祖母為他覓的婚事竟害得兩條年輕無辜的生命就此消失,區得靜就算不震驚也難免遺憾。

        大家都說他剋妻,沒想到這回居然連人都還沒過門就死了。

        這不是預料中的事,也沒人存心希望如此,他知曉祖母此刻想必相當心慌憂懼。

        他對祖母向來孝敬,即使認為祖母得為這事負起一部分的責任,他也不忍苛責,更別說讓祖母出來面對。

        這事,到他這兒便可,不管是究責還是報應,都由他受。

        區得靜對著夏就贏道:「給個數目吧。」

        夏就贏一愣,「什麼?」

       他冷冷地撇唇,「妳不就是來要錢的嗎?」

       是,她確實是來要錢的,只要開個數目,他點頭給了,她便也大功告成,可是他那冷漠輕率的態度讓她相當氣惱,難道他一點都不覺得區家該負起道義責任嗎?

       「你這態度實在太過分,」夏就贏氣呼呼地道:「你把人命當什麼了?」

       「人死不能復生,不是每個人都像妳這般幸運。」區得靜說道:「既然已是不可挽回的事實,也無法彌補他們的損失,那麼接下來就只有賠償的問題了。」

       夏就贏瞪著他,沒錯,他這麼說確實很實際,可實在實際得讓人覺得很冷酷,甚至冷血。

       「賠償加上喪葬費,給個數目吧。」區得靜依舊面無表情,「只要合理,區家一定給。」

       這錢他是肯定要給的,不為別的,就是為了讓祖母能稍稍心安。

       「有錢了不起嗎?這就是你區家面對兩條人命的態度?」夏就贏難以接受地道:「你可知道郭家的兒子是家中的支柱,一家老弱婦孺全仰仗他生活,如今他死了,你竟然……」

       「夏姑娘。」區得靜聲線一沉,打斷了她。

       迎上他冷肅且毫無情緒起伏的黑眸,她的胸口一緊。

       「我想妳弄錯了,於情、於理、於法,殉情都是他們的選擇,並不是我區家逼迫他們,區家何罪之有?」

       「這……」可惡,他說的一點沒錯,教夏就贏不知如何反駁。

       「再說,」區得靜冷冷地哼了一聲,「妳說郭家兒子是家中支柱,既是一家老小唯一的依靠,竟還為了小情小愛走上絕路,這不只愚昧,還不孝。」

       「你……」這人說起話來機鋒百出,頭頭是道,教向來伶牙俐齒的她也無力回擊。

       「解決困難的路有千百條,他們卻選擇了最愚蠢、最損人不利己的一條,怪誰?」

        他一說完,周適才一改方才的不安和不知所措,一臉亢奮得意,只差沒伸出大拇指。

       夏就贏氣恨的瞪著他,虧他生得一副好皮相,沒想到心腸這麼惡毒。

       「既然妳不肯說要多少錢,那就快走吧,我祖母年事已高,妳休要再來打擾。」冷冷地丟下話,區得靜旋身走進府裡。

        夏就贏氣呼呼的返回家中,黃娘一見她回來,立刻迎上前去。

       「贏兒,沒發生什麼事吧?」黃娘略顯不安地問道。

       「有事。」她在桌旁坐下,替自己倒了杯水,咕嚕咕嚕的喝下。

        「有事?」黃娘疑怯地又問:「什麼事?」

       「我碰到區家當家的了。」她說。

        「區得靜?」

        「就是他。」一提到他的名字,夏就贏忍不住劈里啪啦的批判起來,「我真沒見過他那種冷酷又冷血的人,兩條人命讓他說得像是兩條黃瓜似的,真是氣死我了!」

        黃娘還沒搭腔,她又氣得再罵道:「要區家給郭家一筆安家費,還不是順便幫他們區家消業障,沒想到他竟然是那種滿不在乎的態度,我看他根本是血沒淚的烏賊!」

        看她氣急敗壞的樣子,黃娘不自覺皺起眉頭。

        「贏兒啊,」黃娘拍撫著女兒的肩,苦口婆心地勸道:「妳就不要再去區家鬧了。」

       「鬧?」夏就贏眉頭一擰,「娘,我不是鬧,我是爭個理。」

        黃娘蹙眉一嘆,無奈地道:「娘知道妳是仗義,但區家可不是尋常人家,不只跟官府關係密切,又熟識五湖四海的各路人馬,要是惹惱了他們,恐怕他們會找咱們麻煩……」

        「娘是說區家有惡勢力?」夏就贏目光一凝,「過往他們都用惡勢力欺負人嗎?」

        黃娘一聽,急忙搖頭又擺手,「不不不,那倒不曾。」

       「那娘為什麼說怕他們會找咱們麻煩?」

       「我只是猜測,區家畢竟不是尋常商賈。」黃娘又道:「區得靜未及二十便一肩扛起區家家業,走南闖北,肯定熟識不少咱們意想不到的人,要是妳去招惹他們,就算他們不跟咱們計較,也難保不會有人幫他們出頭。」

        見黃娘一臉憂心,夏就贏稍稍冷靜下來,不是因為她怕事,而是不想黃娘擔憂。

        「娘,」她輕聲一嘆,拍了拍黃娘的手背,「我知道分寸,您別擔心。」

        黃娘笑看著她,神情稍微輕鬆幾分,「那就好,娘知道妳懂事。」

       想起那個冷冰冰的區得靜,夏就贏忍不住好奇。「娘,那個區得靜是個什麼樣的人?」

       「區得靜啊……」黃娘微微一頓,接著娓娓道來,「他是區老爺的獨子,十幾年前區老爺過世,區家便由他當家,他雖然年輕,但在商場上卻表現得像個老江湖似的,冷厲又練達。」

       「他今年幾歲了?」

       「今年應是二十有九。」黃娘回道。

        「我聽過有人提到區家有人會剋妻,那又是怎麼一回事?」她不解地又問。

       黃娘嘆道:「區得靜的兩任妻子都死了。」

        「兩任妻子都死了?」這要是在二十一世紀,夏就贏肯定要懷疑他在詐領妻子的高額保險金。

       黃娘點點頭,「第一任妻子婚後三年才懷上孩子,可是因為難產,一屍兩命,隔了不到兩年,他又娶了第二任妻子,聽說兩人感情不睦,妻子經常往外跑,後來在城郊摔馬傷重不治。」

        「這麼慘?」

        「可不是嗎?」黃娘輕嘆一聲,「就因為這樣,大家都謠傳他剋妻,從此之後也沒人敢冒險將閨女嫁進區家。」

         夏就贏沉默了一下,才又開口,「就是因為這樣,區太夫人才會以高額的聘金誘使老葉將女兒嫁到區家吧?」

        「肯定是的。」黃娘溫柔地笑看著女兒,「話說回來,那是老葉貪財,要是我,再多的聘金我都不會將妳嫁給剋妻的男人。」

        夏就贏唇角一掀,心卻莫名的一沉。

       原來在區得靜的身上發生了那麼多不好的事情呀,難怪她覺得他那個人冷冷的,身上沒半點人味。

*             *             *

       區府,瀟湘苑。

       區太夫人臥病在床多日,自從知道葉家女兒跟郭家兒子跳河殉情後,她一直心神不寧,寢食難安。

       她壓根兒不知道葉家的女兒有心上人,若是知道,她根本不會將她列入考慮,原本是美事一樁,如今卻活生生的鬧出人命,而且還是兩條人命,怎不教她驚慌失措?

       「娘,喝點湯吧。」

       「是啊,娘,您不能不吃點東西呀。」

       趙瀞玉跟區碧嵐在區太夫人床邊,擔心的勸道。

       「我吃不下……」區太夫人神情憔悴,一顆心惶然不安。

       「娘,葉家閨女的死與您無關,您就……」

       區碧嵐話未說完,就聽到門外的婢女喊道—

       「太夫人、老夫人、姑奶奶,爺回來了。」

       區太夫人一聽,兩眼登時一亮,「靜兒回來了?他在哪裡?」

       這時,房門被打開來,區得靜就站在門外,往裡頭喊道:「祖母,孫兒回來了。」

       「靜兒,快……快進來。」

       區太夫人急著要起身,趙瀞玉連忙上前將她扶起。

       區得靜進到房中,穿過花廳,過了兩道月洞門、一道精雕著四季花鳥的肖楠木屏風進到祖母的寢間,他向祖母、母親及姑母請了安,上前走到床邊。

       「靜兒,你回來真是太好了,祖母這些日子……」

       未等她說完話,區得靜便喚了一聲,「祖母。」

       區太夫人一頓,疑惑的看著他。

       他神情凝肅,不疾不徐地道:「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咦?」區太夫人有些驚訝。

       「我在大門遇見夏家的女兒了。」區得靜回道。

        區太夫人害怕得哭了起來,「我……我不是存心的,我哪裡知道葉家的女兒已有了心上人,又哪裡知道她會尋短,我、我實在是……」

       「祖母,」區得靜沉沉一嘆,「尋死是他們的選擇,與您無關,您不必太過自責。」

       「他們會不會來找我索命?」區太夫人怯怯地問。

        他有些啼笑皆非,「他們活著的時候都沒有能力解決自己的問題了,死了還能做什麼?祖母不必太擔心害怕了。」

       「靜兒,話不是這麼說……」區碧嵐的表情也帶了幾分憂懼,「聽說福全免費幫他們治喪下葬,這幾天那個邪門的女人又三番兩次上門說要找你祖母,不知道她會不會做什麼邪法來加害咱們?」

        區得靜想起夏就贏的模樣,大家都說她是從陰曹地府回來的女人,可是他完全感受不到她身上有什麼邪氣,他甚至覺得她雖然是有點粗野莽撞,但卻比任何人都還要正氣。

        「姑母,這真是無稽之談,我一點也不覺得她邪氣。」他話鋒一轉,「不過這事多少跟區家有那麼一點關係,咱們是該負點道義上的責任,明天我會讓人送奠儀給郭、葉兩家,祖母應可寬心。」

        趙瀞玉聽了點了點頭,「娘,靜兒這安排甚好,您就別自責了。」

        「嗯……」區太夫人臉上雖然未見安心的笑容,但心情已稍微輕鬆一些。

        「祖母,」區得靜突然目光一凝,神情嚴肅的直視著祖母,「希望這件事能給祖母一個警惕。」

        聞言,在場的三個女人都是一震。

       區碧嵐臉色難看的輕斥道:「靜兒,你怎麼這樣跟祖母說話?」

        「這話我不能不說。」區得靜看著祖母,語重心長地道:「祖母,婚姻之事全憑緣分,強求不會有好結果,孫兒希望祖母別再費心幫我物色第三任妻子了,她該出現的時候自然會出現。」

        不知怎地,他的腦海中突然閃過夏就贏的面容,他一怔,不免覺得好笑,他跟她不過只有一面之緣,以後說不定不會再有任何交集,不過話說回來,剋妻的男人跟從陰曹地府回來的女人,說不定其實很相配。

       忽地,區太夫人傷心的哭了起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見狀,趙瀞玉跟區碧嵐急著上前安慰,趙瀞玉不解地問道:「娘,您這是怎麼了?」

        「你要祖母別再費心幫你覓親?」區太夫人一臉哀怨地看著孫子,「祖母是什麼心情,你可明白?」

        「祖母,這事得隨緣。」區得靜回道。

        「怎麼隨緣?」區太夫人抽抽噎噎地道:「所有人都知道你死了兩任妻子,都說你剋妻,儘管咱們區家家大業大,可沒人真敢把女兒嫁進區家……」

       「祖母……」

       「葉家女兒跟郭家兒子殉情之事,著實讓祖母感到後悔內疚,無端揹上了兩條人命,你又哪裡知道祖母有多心慌害怕?」

       看祖母哭得傷心,區得靜有點自責,他握著祖母的手,安撫道:「祖母,孫兒都知道也都明白,只是……」

       「靜兒,」區太夫人打斷了他,「你是區家嫡孫又是單傳,可至今無後,祖母未能讓你為區家延續香火,將來死了,哪裡有臉面去見區家的列祖列宗?」

       區得靜蹙眉笑嘆,「祖母,流著區家血脈的何止我一人?學賢跟慕曦的身上都流著咱們區家的血呀,而且學賢都生下晁光了,區家哪會無後?」

       「那哪裡相同!」區太夫人眉頭一擰,嚴正地道:「他們不姓區,是外姓人。」

        區碧嵐當然明白母親沒說錯,她是嫁出去的女兒,一雙兒女都姓周,對母親來說,區家就只有區得靜一人稱得上血統純正,也只有區得靜生下的孩子才算得上是區家的子嗣。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當這些話從母親口中說出來時,她還是感到不是滋味。

        他們一家六口住在區府,她的丈夫跟兒子都為區家盡心盡力的做事,就算沒功勞,好歹也有苦勞。

        區得靜瞥見姑母眼底的失落及隱隱的幽怨,提醒道:「祖母,您不該說這話。」

       「靜兒,祖母只是……」

       「祖母,」為免祖母又說出不該說的話,他打斷道:「我答應您,我會自個兒找個命硬的女人,免得又有第三個被剋死的區家媳婦。」說罷,他恭謹一揖,「孫兒還有事要處理,先告退了。」話落,他旋身,一陣風似的走了出去。

*             *             *

       翌日,郭青陽的娘突然來到夏家向夏就贏致謝。

       原來郭家收到區得靜給的一百兩銀子安家費跟十一兩奠儀,共計一百一十一兩,這對生活拮據的郭家來說根本是天上掉下來的大禮。

       郭大娘帶了十兩銀子來,說是要付喪葬費,可是夏就贏婉拒了,要他們拿著這些錢好好過日子。

       郭大娘感激得落下淚來,不斷鞠躬道謝。

       送走郭大娘後,黃娘問著女兒,「贏兒,怎麼不收下那十兩呢?」

       「娘,」夏就贏轉頭笑看黃娘,「好人做到底,那時雖說是讓他們賒帳治喪,可咱們又不缺那點銀子。」

       「這麼說是沒錯,可是……」黃娘環顧四周,輕輕一嘆,「咱們也要過日子呀。」

       夏就贏輕摟著她的肩膀,安慰道:「娘,您放心,日子一定過得下去的。」

       黃娘看著女兒信心滿滿的表情,蹙眉笑嘆,隨即話鋒一轉,「話說回來,真沒想到區家給了郭家那麼多銀兩安家。」

       「是啊,」夏就贏的腦海中浮現出區得靜那張好看得過分的臉龐,「算他還有點良心。」

       「可不是,一百一十一兩可不是小數目。」黃娘說道。

       「一百一十一兩買一個心安理得,倒也不貴。」夏就贏嘲諷道:「可能區家怕被冤魂糾纏吧。」

       黃娘聽著忍不住笑了。

       「有人在嗎?」

       突然,門外傳來喊聲,而且聽起來有點急。

       「在,來了!」夏就贏應了一聲,立刻上前開門。

       門一開,外面站著一個神情哀傷又有點急切的中年男人。

       「大叔,有什麼事嗎?」她問。

       男人面露愁色,語氣哀悽地道:「家母剛剛嚥氣了,可否請你們到我家去……」

       「我知道了。」夏就贏面露憐憫之情,「大叔的娘親走得可安詳?」

       男人點點頭,「沒受苦。」

       「那真是她的福報。大叔等我一下,我馬上跟你回去。」說罷,夏就贏轉身走回屋裡,叫來丁大牛跟劉阿海,告訴他們有活兒要幹了。

       兩人一聽非常高興,收拾東西後便跟著她要走出來。

        「贏兒,真有人找咱們治喪了?」黃娘揪著女兒的袖角,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

       雖然對喪家來說這並不是什麼好事,但對許久沒有生意上門的福全來說,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夏就贏點點頭,低聲道:「娘,我不是說了嗎,日子一定過得下去的。」

       也許真是好人有好報,也或許是積了陰德,更或許是死去的葉淑娘跟郭青陽暗中幫忙,福全陸陸續續接到治喪委任,慢慢有了收入。

       那些委任福全治喪的喪家對於夏就贏像是紙紮屋這類有別於傳統葬儀的做法,一開始雖然有點猶豫,甚至難以接受,但卻在治喪的過程及事後漸漸感覺到寬慰及心安。

       對夏就贏來說,治喪求的不只是逝者能安息,更重要的是撫慰活著的人,薄葬或是厚葬都不是重點,盡力了便好。

        這日,她外出採買一些紙料,行經大街,見一名婦人跪在路旁,低頭哭泣,面前的地上有一張小破蓆,破蓆上躺著一具小小的身軀,僅以一件破舊的衣服蓋著,一旁還擺著一張紙,寫著「賣身葬女」。

       她沒有猶豫,快步往對方走去,未料一輛馬車突然停下,一名男子下了車,快她一步走了過去。

        夏就贏細細一看,赫然發現竟是區得靜,她心頭一震,有種胸口被拍了一下的感覺。

       區得靜從精繡的荷包裡拿出十兩銀子,放到婦人面前,淡淡地道:「拿著吧,把女兒好好安葬了。」

       婦人抬起頭,不敢相信竟會遇到這樣的大善人,急急忙忙收下銀子,卯足了勁兒的磕頭。「爺,謝謝、謝謝,您的大恩大德,我願做牛做馬回報。」

        「妳還是做人就好,做什麼牛馬?」區得靜頓了下,又問道:「妳是赤石城人士?」

       婦人搖搖頭,「我來自松城附近的一個小村莊,兩年前死了丈夫,在家鄉的生活無以為繼,才想著帶女兒來赤石城投靠遠房親戚,誰知道我的女兒在路上染病,因為沒銀子看病,身體一天一天的虛弱,最後……」說著,她又悲傷的哭了起來。

       夏就贏這時已經站定在區得靜身後,也將她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她忍不住問道:「那妳的遠房親戚呢?」

       聽見她的聲音,區得靜馬上轉過頭,兩隻眼睛定定的看著她。

       夏就贏跟他對上一眼,隨即趨前問道:「沒找到妳的遠房親戚嗎?」

       婦人一邊拭淚,一邊泣訴,「找到了,可是他們不願意收留我們母女倆……可憐我的女兒,今年才七歲……」許是想起這一路行來的艱辛以及女兒病逝的悲慟,她泣不成聲。

       見她哭得全身發抖,夏就贏一點都不在意她衣衫襤褸,身上還隱隱散發著怪味,蹲下身,伸出雙臂抱住她。

       此舉,不只區得靜看怔了,就連街上的人也都看傻了。

       夏就贏輕輕拍撫著她的背,安慰道:「不要擔心,我會幫妳好好安葬孩子的。」

       聞言,區得靜的第一個念頭是,這夏家的姑娘還真會看準時機做生意,可是她接下來的一番話,教他愧疚又佩服。

        「我家是治喪的,我幫妳把孩子葬了,不收妳半文錢。」夏就贏用誠摯又溫暖的眼神看著她,「區爺這十兩銀子妳就留在身邊過日子吧。」

        婦人驚疑不已,「姑娘,妳……妳是說真的?」

        「當然。」夏就贏輕聲道:「在孩子面前,我能說謊嗎?」

       婦人望進她眼底深處,像是確定了她所言不假,感激欣慰的眼淚又再度湧出,接著連連向兩人道謝。

      「孩子叫什麼名字?」夏就贏問道。

       婦人噙著淚,不捨又心疼的看著女兒的屍身,聲線微微顫抖,「她叫桑兒,是她爹給她起的名字……」

        「桑兒?好可愛的名字。」夏就贏微微一笑,「她一定是個可愛又懂事的孩子吧?」

       婦人身子一抽,再次控制不住的痛哭失聲。

       夏就贏握了握她的手,輕聲道:「別哭,桑兒一定不希望妳這麼傷心。」

       婦人掩著臉,頻頻點頭。

        夏就贏伸出手,隔著破衣輕輕覆在孩子身上,溫柔地道:「桑兒,別怕,姊姊是來幫妳的,妳先跟妳娘在這兒等著,姊姊馬上回去找車來載妳。」說罷,她站起身,「大姊,妳先跟桑兒在這兒候著,我現在就回去……」

        她話未說完,便被區得靜打斷,「不用那麼麻煩。」她疑惑的看著他,還沒開口問,就見他回身吩咐道:「把孩子放上車,送到福全。」

       余慎是區得靜的隨從,有時和主子一起出門,便會身兼車夫,他以為自己聽錯了,愣了一下,然後吶吶地問道:「什、什麼?」

        「把孩子放上車,送到福全。」區得靜複述一次。

       夏就贏驚呆了,她簡直不敢相信區得靜竟然想也不想就將他的馬車出借當「靈車」。

       余慎面有難色,「爺,這……這不是人,是屍啊。」

       「屍也是人。」他說。

       「爺,把屍體放上車,怕沾上晦氣。」余慎千百個不願意。

        區得靜濃眉一揪,聲線一沉,「胡說八道。」說罷,他自個兒彎下身,將孩子小小的屍身抱起,放進馬車裡。

       他這舉動教夏就贏驚愕得眼珠子都快從眼眶裡滾出來了。

       這是她認識的區得靜嗎?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時,他那冷酷得半點人情味都沒有的樣子,對比現在,他根本是宇宙第一超級霹靂大暖男。

       他不只把自己的座車當靈車,還面不改色的抱起死去的小女孩……老天!

       「妳跟孩子一塊兒上車吧。」區得靜對婦人說道:「我跟夏姑娘隨後就到。」

       「謝謝這位爺、謝謝姑娘。」婦人連聲感謝,虛弱而緩慢的爬上了馬車。

       夏就贏看著余慎駕著馬車載著婦人跟孩子往福全的方向而去,還是一臉呆愣。

      「走吧。」

       聽到區得靜的聲音,她這才回過神來,應了一聲,「喔。」

       於是,兩人一左一右,一同朝夏家的方向走去。

       區得靜人如其名,安靜寡言,走了好一段路,他一句話都沒說。

       而夏就贏是那種有話就一定要說的人,她再也憋不住了,「謝謝你。」

       他先是疑惑的睇著她,然後撇唇一笑,「謝我什麼?」

      「謝謝你幫忙,還把馬車借給我。」

       「不是借妳,是借給那孩子。」他說。

       「借誰都一樣,總之謝謝你。」她望著他,老實地道:「我沒想到你會幫這個忙。」

        區得靜濃眉一挑,「怎麼,我在妳眼裡是個冷酷又冷血的人?」

      「一開始我確實這麼覺得。」夏就贏直言道:「還記得在區府門口第一次碰到你時,你的態度還有言談都讓我氣得快吐血,當時我真的覺得你是個混蛋。」

      她的直率教他不由得愣住了,混蛋?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當著他的面這麼罵他。

       「但是後來我知道你給郭家送了一筆奠儀跟安家費,就覺得……」

       「我是個好人?」

       「不,」她搖搖頭,「我只是覺得你應該是怕被兩條冤魂纏身,所以花錢消災。」

       她的坦率讓他哭笑不得。

       「不過,」她接著又道:「你剛才所做的事,讓我對你徹底改觀。」

       區得靜好笑地問道:「噢?那我從混蛋變成什麼了?」

       「暖男。」夏就贏馬上回道。

        「暖男?」他一臉疑惑的瞅著她。

       她乾笑兩聲,猛然想到他這個古代人哪會知道暖男是什麼意思,她想了想,解釋道:「暖男就是……會做一些讓人感到溫暖的事情的男人。」

       「這是妳自創的詞兒?」

       「呃……算是吧。」夏就贏尷尬的笑笑。

       「那妳也算是暖女嘍?」

       「咦?」她一怔,微微瞪大眼睛看著他。

       「妳不也老是做一些讓人感到溫暖的事情嗎?」

       方才見她安慰那名婦人時,那充滿憐憫之情及同理心的言語及行為,讓他打從心底感到敬佩。

       「據我所知,福全葬儀生意冷清,如今只剩下兩名夥計,還常常發不出月錢。」他目視前方,語氣淡淡的,「沒啥收入就算了,妳還有一個嗜賭成癮的爹,這樣……」他頓了一下,突然轉過頭,兩隻深沉黑眸緊攫住她,「妳居然還能毫不猶豫的免費為人收屍治喪?」

       迎上他明明淡漠卻莫名熾熱的眸光,夏就贏的心狂跳了好幾下,她暗暗深呼吸一口氣,定了定心神才道:「做這一行不能只想著賺錢,遇到需要幫忙的人,就算是賠錢也得幫。」

       「剛才那不是賠錢的生意。」區得靜微勾起唇,「妳忘記我給了她十兩銀?」

        「她依親不成,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還不夠慘嗎?我要是跟她收錢,良心可過意不去。」

        區得靜聽著,撇唇一笑,沒再說什麼。

       夏就贏故作無意的瞥他一眼,發現他的側臉也好看得過分。

      以二十一世紀的標準來說,他完全屬於高富帥及人生勝利組,合該是女人最理想的結婚對象,可就因為死了兩任妻子,被扣上剋妻的罪名,讓他想討房媳婦相伴都難,倒也挺心酸的……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他們已經回到了福全葬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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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4 09:19:3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邵三德先是一愣,隨即奉承討好的笑道:「唉呀,贏兒姑娘真是位善良的好姑娘。」

  她不想浪費時間跟他廢話,問道:「鋪子裡有孩子用的薄棺嗎?!」

  「有,都在後頭的倉庫。」他微微一笑,「跟我來吧。」

  「有勞了。」

  夏就贏跟著邵三德走進店裡,穿過三道腰門,進到後院,來到放置空棺的倉庫。

  進到倉庫,他領著她來到幾副小棺前。「現有的存貨就這幾副,你挑桃。」夏就贏專心的挑選,一邊念念有詞,「這副不好,這副……」

  邵三德見四下無人,又身處倉庫深處,一時鬼迷心竅,自她身後猛地抱住了她「啊!」她嚇了一大跳,驚呼一聲,隨即想起以前學過一些女子防身術,幾個簡單動作便掙脫開來,用力扭住了他的手。

  「唉……唉呀!」他的手腕被她扭著,痛得哇哇大叫,「贏兒……羸兒,別……快放開我」

  夏就贏一個振臂推開了他,警戒防備的退了幾步,怒瞪著他。「你這是在做什麼?」

  「做什麼?」邵三德的五官都揪皺在一起,氣惱地道:「你真的一點都記不起來嗎?」

  「記起什麼?」

  「記起我們倆的事。」他揉著發疼的手腕和手臂,「你……你是哪裡學來的招式?疼死我了!」

  夏就贏神情凝肅地教訓道:「誰教你突然抱住我,你這是活該。」

  「你……」邵三德懊惱的看著她,「我又不是第一次抱你,你以前也沒反對,還一副很高興的樣子。」

  聞言,她心頭一震,「你說什麼?我跟你……我們是……」不會吧,難道他跟原主有什麼不清不楚的關係?天啊,知道這件事她還真的挺崩潰的。

  「贏兒,你早就答應要嫁給我當平妻的呀!」他有點激動地道:「要不是你出了事,咱們早就好上了。」

  聽他說什麼「好上了」這樣的話,她瞬間頭皮發麻。

  真是活見鬼,原主該不會已經跟他發生關係了吧?喔不,她的理智快斷線了。

  「贏兒,我還是想娶你為平妻。」邵三德上前一步,伸出手又想觸碰她。

  夏就贏連忙又退了兩步,不悅且強悍的瞪著他,用眼神像告訴他「別碰我」。

  她的反應讓他頓住了,跟著縮回了手,「贏兒,這偌大的赤石城除了我,不會再有第二個人娶你了。」

  「喔。」她不以為意地應了一聲。

  邵三德眉心一擰,「你不擔心嗎?難道你想一輩子守著福全葬儀?」

  夏就贏想也不想地道:「有何不可?」

  他無法理解她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你可知道自己多大歲數了?」

  「我知道。」她神情嚴肅地問道:「你老實告訴我,在我失去記憶之前,我們……好上了嗎?」

  「還沒。」邵三德顯得後悔惋惜,「若是有,我還舒坦些。」

  知道原主跟他僅停留在曖昧階段,並無進一步的關係,她頓時鬆了一口氣,不過他這樣的說是什麼意思?是指沒「吃」到她很懊惱嗎?嘖嘖,這是什麼心態?真是有夠糟糕的男人士。

  「邵少,我們還是維持買賣的關係就好。」她說。

  「你的意思是……」

  「我現在只想振興家業,好好把福全的生意做起來,讓家人生活無虞,其他的事我暫時都不想。」夏就贏是真的這麼想。

        「那我們的婚事……」

  「若我們曾有過什麼約定,那也是過去的事了。」她打斷了他,「現在的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而是全新的我,請你把過往的約定忘了吧。」

  邵三德露出懊惱又沮喪的表情,好一會兒不說話。

  夏就贏也懶得理會他,回頭挑了一副棺材,「我要這一副,回頭請邵少派人儘快送到福全,告辭了。」說罷,她邁開步子走出倉庫。

  桑兒入殮兩天後便要在城郊下葬,雖然依照習俗,白髮人送黑髮人,做長輩的會拿竹棒在棺頭敲一下,但夏就贏向來不喜歡也不贊成這樣。

  死了就沒了知覺,杖打棺木,往生者其實不痛不癢,可是還活著的人以及杖打棺木的父母卻是痛徹心扉。

  死豈是孩子所求?做父母的怎麼忍心苛責孩子的早逝?失去孩子已經夠折磨了,為何還要父母再承受這樣的痛苦?

  所以每當舉辦這樣的喪事,她都希望父母能好好的對逝去的孩子道愛及道別,她相信這對已逝的孩子跟活著的父母都是最好的安慰及解脫。

  當桑兒的棺木運至城郊墳場時,夏就贏發現有個男人正站在墓穴前跟守墓人說話,當她看清對方的長相時不禁一臉驚疑男人像是和她心有靈犀似的,轉過頭來看著她,沒有說話,沒有什麼表情,唯獨一雙眼眸沉靜而溫柔。

  是他!夏就贏怎麼都沒想到區得靜會出現在這裡。

  丁大牛跟劉阿海將桑兒的棺木抬了過去,夏就贏和桑兒的娘珠花跟在一旁。到了咋天就挖好的墓穴前,丁大牛跟劉阿海放下了桑兒的棺木。

  「區爺,」夏就贏走上前,疑惑地問道:「你怎麼會來?」

  守墓人拿出一件嶄新的童女衫裙,「區爺帶來的,要給孩子。」

  珠花先是一驚,隨即感動又激動地道:「區爺,謝謝你、謝謝你……」

  「給她帶套新衣,她回來時可以穿。」區得靜的語氣平靜而溫煦。

  珠花聽著,淚如而下。

  夏就贏不知道要說什麼,只是定定的看著他,眼底訴說著感激。

  區得靜也不再開口,只是與她四目相望。

  不知為何,雖無言語,兩人卻彷彿都知道對方心裡所想。

  就這樣,那件漂亮嶄新的衫裙跟著桑兒一起落葬了。

  葬好桑兒,區得靜要珠花到區家做事,還讓她帶著自己的口信到區家找管事張叔。

  珠花的生活有了著落,又覓得安身之處,感激得一邊流著淚,一邊朝區得靜深深鞠了個躬。

  夏就贏心想珠花一定不曉得區家位在何處,便吩咐丁大牛和劉阿海陪著她去,讓他們把人送到後就先行回府,她則是跟區得靜一道離開。

  走在城郊的路上,兩旁稻田綠浪起伏,令人心曠神怡。

  夏就贏不時偷偷覷著區得靜的側臉,只覺得他整個人像是會發光一般,吸引著她的目光。

  「謝謝你。」她打破了沉默。

  區得靜瞥了她一眼,「又謝我?」

  「謝謝你為桑兒母女倆做的一切。」

  夏就贏讚美道:「你真的是個不折不扣的暖男。」

  「你也是個不折不扣的暖女。」他的唇角微微一掀,「你為她們做的事,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做的。」

  她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有多偉大,對她來說,這都是稀鬆平常之事。

  「不是做每件事都是為了金錢利益,也不是做每件事都是為了回報。」夏就贏恬靜溫煦的微微一笑,「可以幫助別人……在別人悲傷脆弱或是需要安撫勸慰的時候伸出援手,我覺得很開心。」

  區得靜挑高一邊濃眉,問道:「開心?這樣就夠了?」

  「開心也是一種收穫跟回報,有些收穫跟回報是眼睛看不見的,得用心去感受。

       「區家經商,我自小便在商賈之間周旋,對商人來說,所有的收穫跟回報都是眼睛看得見的。」他俊朗的臉上沒有太多的情緒起伏,就連語氣都比路旁的草浪平靜。「田地、店鋪、府裡的珍稀古玩、女眷身上可顯擺的華服及頭面、如雲隨從、倉庫裡的米糧、帳房的銀兩銀票等等,這些都是看得見也非得看見的收穫及回報。」

  夏就贏沉吟須臾,說道:「區家從商,確實比較實際,可夏家的行當不同,治喪需要一顆慈悲憐憫及關懷的心,只想著賺錢是不行的。」

  「都不賺錢也不行吧?」區得靜眉心微微一擰,「治喪不比辦喜事,事事都得用銀子打點。」

  「那倒是。」她若有所思。

  「我聽說福全的生意好了一些……」他又道。

  「咦?」聽說?聽誰說的?是他主動打聽?還是別人無意間提起?不知怎地,她竟有些在意。

  「之前大家忌諱我,說我是從陰曹地府回來的女人,沒人願意委任福全治喪。」她聳肩一笑,「可或許是老天眷顧吧,自從幫淑娘跟青陽治喪後,慢慢的有人找上門了。」

  區得靜的嘴角微微揚起,「應該是你為自己積了陰德吧。」

  「我倒沒那麼想,我只覺得能做自己想做、應該做的事,心情就很好。」夏就贏爽朗的笑道:「人啊,只要心情開朗,做什麼事都會很順利。」  

  看著她那燦爛的笑容,區得靜不自覺倒抽了一口氣。

  他從來不是個開朗的人,生在區家,又是單傳,他不能像其他孩子擁有單純而愉快的童年,為了成為區家唯一且稱職的繼承人,他從小所受的教育都是為了區家當家這個位罝做準備了他不能像其他孩子有情緒,他不能軟弱,不能讓別人看透他心裡的想法,他不能笑、不能哭、不能怕,他的意志要比任何人都堅強,遇到任何事都必須要沉著冷靜的思考。

  他不記得自己是不是曾像她這樣開心的笑過,或許他根本不曾開懷大笑過。正因為這樣,他喜歡她的正直率直,他喜歡她的開朗,他喜歡她……

  這是第一次,他明確的知道自己喜歡一個人,而那個人……就是她。

  一路閒聊,他們返抵赤石城。

  回夏家的路上,行經一座石造拱橋,兩人正要上橋,就見一輛堆滿貨物的推車自橋的另一頭過來,剛到橋中間,準備下橋,便聽見推車的工人驚呼一聲,「快閃開!」

  就在他大喊著的同時,推車已如疾風般朝著區得靜及夏就贏直衝而來。

  眼見閃避不及,區得靜一個轉身將她緊緊抱住。

  意外發生得太快,夏就贏完全無法反應,她只意識到他抱著她,轉了個方向,她的臉貼在他寬闊的胸膛,聽見了他的心跳聲,他的心跳聲讓她暈眩,接著她感覺到他身體一震,聽到他悶哼一聲,她趕緊抬起頭,就見他俊朗的五官揪皺著。那一瞬間她明白了一件事,他用自己的身體替她擋住了橫禍。

  「唉呀!快把車拉開!」

  「快快快!是區爺呀!」

  周遭人來人往的,很快的大夥兒湊了上來,七手八腳的要將推車拉開。

  夏就贏仍被區得靜緊緊摟在懷裡,她毫髮無傷,卻驚慌失措,她看著他痛苦的神情,呼吸不自覺變得急促又困難。

  「你沒事吧?!」他低頭看著她,語氣一如平常的平淡,卻又隱含著憂慮不安她的腦袋像被掏空了一般,只能木木地回道:「沒……沒事。」

  「沒事就好。」

  區得靜露出一抹很淡很淡的笑意,卻讓夏就贏的心狠狠激蕩,夂久無法平息。

*             *             *

  位於區府東側的靜軒是區得靜住的居院,此時在臥房裡,高大夫正在為他診療腰傷。

  區太夫人跟趙瀞玉則是神情緊張地守在一旁。

  「高大夫,」區太夫人心急如焚地問道:「我孫兒的腰傷如何?!」

  「區太夫人,」慈眉善目、身形痩小的高大夫抿唇一笑,「您別擔心,區爺這傷是需要一些時日才能痊癒,但不礙事。

  聽他這麼說,區太夫人終於可以放下心來。「那真是太好了,祖上和德,袓先保佑……」

  「老夫會開一些外用藥給區爺活血化瘀,也會開方子供他內服,個把月應該就能痊癒。」高大夫又道

  區太夫人點點頭,寬心一笑,立刻叫來管事領著高大夫到帳房領取診金,並派人隨高大夫去藥鋪取藥。

  局大夫前腳一走,區太夫人的神情一斂,有些不悅地問:「我聽說你是為了救那個晦星才受傷的?」

  區得靜眉心一擰,「沒有什麼晦星,她叫夏就贏。」

  「靜兒,那丫頭是從陰曹地府回夾的,不知道帶了什麼不乾不淨的東西,接近她准沒好事。」區太夫人看著孫子趴在床上,連想翻身都難,臉色更加難看,「瞧你,就是因為接近她才會受了這麼重的傷。」

  「袓母,高大夫剛才不是說了腰傷無礙嗎?」

  「既是傷,哪有無礙的?你可是區家三代單傳,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區家血脈豈不就此斷絕了?!」

  「祖母,您又扯到哪裡去了?」區得靜無奈地道:「怎麼每回您提到這事兒,孫兒就覺得自己像是血統純正的種馬或是種豬?」

  聽到兒子這麼說,趙瀞玉忍俊不住的笑了。

  區太夫人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你還笑得出來?」

  趙瀞玉連忙斂起笑意,恭謹地道:「娘,方才高大夫說靜兒只要好好休養就能痊癒,娘無須過度擔憂。」

  「腰對男人何其重要,我能不擔心嗎?」區太夫人說完,兩隻眼睛又瞪向孫子,「我問過余慎,他說你這陣子常跟那個晦星見面,還讓她把一個孩子的遺體放到你的馬車上……」

  區得靜不悅的濃眉一皺。好個余慎,居然出賣他?「祖母,把桑兒的遺體放到車上的是我,不是她。」

  「你——」區太夫人險色一沉,斥道:「你看看你,居然為了她跟祖母頂嘴?」

  區得靜為了不讓「為了夏就贏跟祖母頂嘴」這個莫須有的罪名坐實了,決定閉上嘴巴,只聽不說。

  「靜兒,祖母看你是被晦星給迷了心魂。」區太夫人說得煞有其事,「從今天起,你給我離她遠一點,免得被她的晦氣所傷,還將晦氣帶進區府。」

  祖母對夏就贏毫無根據的指控及偏見讓區得靜啼笑皆非也莫可奈何,但祖母年事已高,他也不願氣她、逆她,只是三言兩語敷衍過去,草草結束這場無意義也不會有結果的爭論。

*             *             *

  只要一想到區得靜緊抱住她,用身體替她擋住推車的那一幕,夏就贏就覺得呼吸不順暢,腦袋有些暈眩,胸口熱得像要爆炸了似的。

  她從來不曾這樣過,可是打從他對珠花伸出援手,從他抱起桑兒小小的身軀,溫柔的將她放進他的馬車裡,從他用那種看來冷淡卻隱隱蘊含著深意的眼神看著她時,她對他的感覺就越來越不同了。

  她知道區家一定能也一定會找到最好的大夫為他治療腰傷,可是她卻無法什麼都不做。她從來不曾如此急切的想看到某個人,可是現在,她體內的每個細胞每分每秒都在吶喊著他的名字。

  她知道區家的人絕對不會讓她進到府裡探望受傷的區得靜,可即使如此,她還是要試試。

  夏就贏打聽到一位專治跌打損傷的武師有家傳秘方的放筋油,有助活血化瘀,修筋護骨,於是她立刻去找了那位武師,跟他買了一小瓶的藥油。

  而後她來到區府門外求見,果然不得其門而入。

  「姑娘,你走吧!」家丁說道:「太夫人吩咐下來,絕對不能讓你踏進區府一步。」

  「我只是想看看區爺好不好,並跟他道謝,你不能再幫我說說情嗎?」她低聲下氣的求道。

  家丁面有難色,「姑娘,我也只是個卑微的下人,哪能在太夫人面前說上話,你就別為難我了。」

  「這……」夏就贏其實也能體諒家丁的有心無力,「要不,你幫我把這瓶藥油交給區爺?」她從腰間取出她買的藥油遞了過去。家丁立刻將雙手背到身後,連聲道:「不不不,你別害我啊,要是太夫人知道我幫你轉交這個給爺,我可是要倒大楣的。」

  「小哥,不能偷偷的幫我一下嗎?」她苦苦哀求道。

  家丁用力搖著頭,「姑娘,你行行好,饒了我吧。」

  見對方如此怕事,夏就贏也不好勉強,她將藥油收妥,垂頭喪氣地道:「那……若是你見著了區爺,請跟他說我來過。」

  家丁點點頭,「這忙我倒是能幫。」

  「有勞了。」她彎腰鞠躬道了聲謝,旋身沿著區府的高牆邊離開。

  走著走著,她聽到前方不遠處有人在叫她——「贏兒姑娘!贏兒姑娘。」

  那是道刻意壓低的女人嗓聲,而且聽起來有點緊張。

  夏就贏抬頭一看,前方高牆轉角處探出一顆頭來,是珠花。

  珠花向她招招手,示意她走快一點。

  夏就贏連忙小跑步過去,「珠花姊,怎麼是你?」

  「你不是想見區爺嗎?」珠花不安的不時四處張望,「快跟我來。」說完,她轉身就走。

  「咦?」夏就贏先是一愣,隨即立刻跟上。

  沿著高牆,她們來到區府東側的一道小門,珠花推開門板,領著她進到府裡,小心翼翼帶著她穿過一座幽靜的庭院,經過兩道月洞門,步上迴廊,幾番曲折蜿蜒,終於來到靜軒前。

  「這兒是區爺的院落,平時沒什麼人出入。」珠花說話的同時還在不斷地張望,「你快進去,稍晚我再來帶你出府。」

  「謝謝你,珠花姊。」夏就贏道了謝,快速躦了進去。

  庭院種了一棵桐樹,枝葉茂盛,底下有一張石桌跟幾張石椅,桌上還擺了一盤棋,徐風習習,樹葉發出沙沙聲響,更顯得午後時光靜謐悠閒。

  可惜她沒有時間欣賞及感受,她加快腳步穿過庭院進到花廳。  

     她怯怯地喊了一聲,「區爺?」

  「誰?」區得靜問道。

  她循著聲音來源,左轉跨過兩道門,這裡是一處夾間,看來是沐浴用的,再穿過一扇門,入目的是一面繪著花鳥、十分風雅的屏風,屏風後是兩道從天花板垂降而下的簾幕,穿過簾幕便是區得靜的臥房。

  此時,區得靜光著上身,背著她側臥著。

  夏就贏的腳步猛地一頓,說來她又不是第一次看見男人光著上身,不管是老的少的、活的死的,她看得可多了,既然如此,她又為何臉頰漲紅、心跳加速?她本來想轉身,可是他背部精實美好的線條竟讓她看得痴了。

  區得靜不好翻身,卻知道有人進來,又問了一聲:「誰?」

  「我。」夏就贏怯怯地道。

  聽見她的聲音,他心頭一震,「夏就贏?」

  「是的。」她回道。

  區得靜急著想翻身,但礙於腰傷,實在不好施力。

  見狀,夏就贏想也不想的上前,「要我幫忙嗎?」

  「先把上衣給我。」他說。

  「喔。」她的大眼掃了一下,看見他的上衣就擱在一旁,立刻抓起往他身上隨便一搭,「我扶你起來。」說完,她小心又使勁的將他扶起。

  區得靜坐起身,兩手穿過衣袖,再簡單的將衣帶往側邊一綁,「方才上藥,所以衣衫不整,見笑了。」

  「哪兒的話,是我冒冒失失的闖進來。」夏就贏尷尬一笑,隨即擔心地道:「看來你傷得不輕。」

  他慢慢的轉過身,兩腳平放下地,坐在床沿。

  看著她,他臉上有著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喜悅。「大夫說無礙,只是需要時間休養……你是怎麼進來的?」

  「是珠花姊偷偷帶我進來的。」她從腰間取出那瓶藥油,「我給你帶了藥油,是位專治跌打損傷的武師家傳的秘方,聽說衙門的官差也都用他的藥治傷。」

  區得靜的唇角不明顯的一揚,「我知道,高大夫也給我帶了一瓶來。」

  聞言,夏就贏不自覺蹙起眉頭,侷促一笑,「看來是我多事了。」說完,她就想把那瓶藥油再塞回腰間。

  「拿來。」他朝她伸出了手。

  她愣住了,遲遲沒有動作。

  區得靜催促道:「給我。

  夏就贏把藥油交到他手上的同時,吶吶地問道:「你不是已經有了嗎?」

  「有是有,但你給的跟大夫給的不一樣。」他將藥油緊緊握在大大的手心裡。

  一樣的藥油,只因為是她給的,對他來說就有不一樣的意義,甚至是不一樣的療效嗎?

  他說得如此輕描淡寫、若無其事,可她卻感到胸腔裡似乎有幾百隻鳥兒同時振翅,心湖也跟著盪出連圈的漣漪,她無法控制的羞紅了臉,倒抽一口氣,「還、還不都是藥油嗎?哪有什麼不一樣?」

  覷著她漲紅的小臉和不知所措的神情,再聽著她那微微顫抖的聲音,區得靜哪裡不知道她此刻的悸動,忍不住想再多逗弄她一番。

  「當然不一樣,你這是小瓶的,用得比較快,大夫給的是大瓶的,可以用很久。」

  聽完他的說明,夏就贏突然覺得腦袋一片空白,表情木然,過了一會兒,她羞惱的微微板起臉。

  看著她千變萬化的表情,區得靜差點忍不住笑了。

  「我看區爺也沒什麼事,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她覺得好丟臉,剛才她一個人在心花怒放個什麼勁啊!

  見她似乎真的生氣了,他馬上討饒,「別氣,我鬧你的。」

  此話一出,他的心猛地一震,即使是跟他感情和睦的廖秋霜,他也不曾如此逗鬧過她,可他不會說他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對勁,因為……他知道。

  從沒有人像她這般,光是站在他面前就能教他心情飛揚,大家都說她晦氣,可他卻覺得沒有人比她更恣意奔放。

  「夏就贏,」他深深的注視著她,「你真是個特別的姑娘。」

  迎上他深沉卻熾熱的目光,再聽見他說這句話,夏就贏整個人像被釘住一般,她木頭似的直挺挺站著不動,兩隻眼睛發直的看著他。

  比起「你真是個美麗的姑娘」,「特別」更像是恭維,而她,非常喜歡。「我剛才是鬧你的,謝謝你特地帶來藥油,你的心意我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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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4 09:19:56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聲音——「靜兒,祖母來看你了。」

  夏就贏一臉驚慌的看向區得靜,壓低聲音道:「不好了,怎麼辦?」她四下張望,忖著能躲在哪裡。

  區得靜氣定神閑,泰然自若,「不用躲,就在那兒站著吧。」

  她難掩錯愕的瞅著他,「我是珠花姊帶進來的,要是區太夫人追究起來,那……」

  她可是偷偷摸摸進來的,而且還是區太夫人千叮萬囑絕不能讓她進府的晦星,如今區太夫人夾了,他居然說她不用躲?要是區太夫人等會兒見到她,引起什麼「腥風血雨」,他要負責嗎?

  「你不說,我不說,又有誰知道是珠花帶你進來的?」他隨手確定著自己的上衣已穿妥,並將前襟又攏了攏,接著他看向她,勾起一抹笑意,「放心,有我在。」

  啊,又是一句讓人怦然心動的話語,只不過夏就贏還來不及陶醉,區太夫人便進來了……

  區太夫人原是掛著滿臉笑意踏進孫子的臥房,可當她發現房裡有一名面生的姑娘時,笑意頓時一斂。「你是誰?」

  區府就算多養一條狗也都要經過她的同意,更別說是多一個人了,況且府裡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人是她不知道、沒見過的,可眼前這個姑娘,她沒見過就罷了,居然還出現在孫子的臥房裡。

  「我……」夏就贏看向區得靜,露出「快救我」的表情。

  區得靜神情泰然地回道:「祖母,她是夏就贏夏姑娘。」

  他話音一落,夏就贏彷彿能聽見電視劇裡每回發生什麼大事時所配的「登愣」音效。

  「你……你說什麼?!」區太夫人又驚又怒的指著夏就贏,質問著孫子,「你說她是那個晦星?她……她怎麼會在這裡?她又是怎麼進來的?」

  「祖母,是我讓她進來的。」他說。

  區太夫人更加驚怒,「就是她害你受傷的,你怎麼還讓她進到府裡,還進到你房裡?」

  「祖母,我只是做了一個男人該做的事情,她沒害我。」

  夏就贏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她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樣的場面實在太尷尬了。

  只要她躲著,等區太夫人離開,一切不就沒事了嗎?明明有這麼好的選項,他為什麼偏偏選了一個最糟的?他到底在想什麼?他是故意為之嗎?

  「她是個晦氣的女人,家裡做的也是晦氣的行當,大家對他們避之唯恐不及,你竟還將她請進門?你……你真是氣死我了!」區太夫人罵道。

  「祖母,夏姑娘是我的客人。」

  「什麼客人?」區太夫人氣憤又忌諱的瞪著夏就贏,「這種晦星不是區府的客人!」

  像區太夫人這種遠古時代的傳統女人,夏就贏很明白無法奢望她有什麼開明的腦袋,她家是治喪的,之前她又來要求她到郭、葉兩人靈前致意,然後她的寶貝孫子為了她受傷,現在她又出現在她寶貝孫子的房裡,她完全可以理解她此到有多麼的焦慮、惶恐及憤怒。

  不過即使是這樣,她好歹是區家的當家主母,該有的氣度還是要有,況且她是出身書香門第的貴夫人,地位如此崇高,說話應該文雅一點。

  雖然她氣得滿臉通紅,但夏就贏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為自己澄清一下。

  「區太夫人,我不是什麼晦氣的女人,夏家做的也不是什麼晦氣的行當。」她的神情有點嚴肅,但語氣是客氣和緩的。

  區太夫人身邊向來全是一些她說什麼便是什麼的人,包括她的媳婦、女兒、女婿及外孫子女,他們從來不敢在她跟前有任何意見,更甭提在她大發雷霆時插話或是反駁,這個丫頭太不知天高地厚,也太沒有家教了。

  「夏家治喪,接觸的都是死人,還說不是晦氣的行當?」

  「區太夫人,您錯了,治喪是積德,是一種福氣。」夏就贏是真心這麼認為。

  區太夫人像是被雷打到似的,整個人跳了起來,「治喪是什麼福氣?你幾時見過家裡治喪,家裡人歡天喜地的?」

  「是人都會死。」夏就贏緩緩地道:「夏家做的就是好好送這些人最後一程,然後給予喪家安慰,讓他們因為失去至親而悲傷的心能稍感寬慰,這是好事。」  

  「你簡直強詞奪理,你——」區太夫人轉而看向孫子,想叫他立刻將這個丫頭趕出去,卻見他好整以暇的坐在那兒,唇角甚至掛著一抹不明顯的笑意,就像在欣賞一出好戲。

  「區太夫人,」夏就贏決定給這位老太太灌輸一些正確的生死觀,「天地萬物,有生有死,這不是突然,而是必然。」

  區太夫人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人打從一出生就註定了終會一死,死並不可怕,事實上,人們根本不知道死亡哪一天會到來,與其害怕它、忌諱它,不如面對它、接受它,然後善用我們在世的每一天,活得快樂、活得精彩,也活得有意義。」

  看見她一臉正經八百,又說著這些讓人無法反駁的話,區太夫人氣惱得渾身發抖。

  區得靜走南闖北十多年了,可從沒見過像她這樣的姑娘,她整個人像在發光似的,教他無法移開自己近乎膜拜的目光。

  對於祖母的一些想法和做為,其實他並不是很認同,但礙於對祖母的尊敬及憐惜,他總是無法把話說得太重,方才見夏就贏開口,他心裡只有一個想法,他知道這個勇敢得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姑娘能給袓母那冥頑不靈的腦袋一點衝擊。

  果然不出他所料,夏就贏辦到了。

  「我知道大家都忌諱我是從陰曹地府回來的女人,他們害怕厭憎,覺得我是不祥的,就連我爹都這麼覺得。」夏就贏雖然這麼說,但她的臉上沒有一絲埋怨、悲傷或憤怒,語氣也相當平靜,「區太夫人,如果您重要的人能在您以為失去他的時候又重新回到您身邊,您還會覺得他晦氣、邪門嗎?」

  區太夫人心頭一震,腦海裡頓時出現了丈去跟兒子的身影。

  她四十歲守寡,五十五歲喪子,喪子對她來說著實是撕心裂肺的痛,她不止一次想著,如果兒子能活過來,她就連拿自己的命去換都願意。

  是的,沒錯,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她身上,她不會覺得復生的兒子邪門晦氣,她會謝天謝地,會……

  不行,如今的她不能再失去孫子,孫子是區家唯一的命脈,她得守護他,不讓任何人對他造成傷害。

  夏就贏直視著神情凝重、眉心微微跳動的區太夫人,又道:「區太夫人,我從地府裡回到人間,想必是老天爺希望我能做更多的事,幫助更多的人。」

  她的生命在二十一世紀結朿,卻回到了古代重新開始,她相信這是老天爺的美好安排,而她欣然接受。

  「我不認為我是晦氣的女人,而是充滿福報的女人,而我治喪,便是要將我所擁有的福報分享給更多的人。」

  她的這番話就像暮鼓晨鐘般敲醒了區太夫人,她深受震撼,卻頑強抗拒著不表現出來,她怒目一瞪,「別再說些蠱惑人的話,我不是靜兒,不會被你所惑。」說罷,她朝外頭大喊道:「來人!」

  話音一落,一名家丁及兩名奴婢急急忙忙跑進來。

  「太夫人有什麼吩咐?」

  「快把這個晦氣的女人趕出去!」區太夫人怒喝道。

  「是。」三名下人答應一聲,便要上前。

  「不用!」夏就贏挑挑眉頭,抬高下巴,驕傲得像隻打了勝仗的孔雀,「我自己出去,不用送了。」說完,她抬頭挺胸邁開大步,一陣風似的消失在眾人眼前。

  房裡恢復一片靜寂,每個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似的,不動不語。

  突地,一陣爽朗的大笑聲劃開了靜寂,將大家的神魂都驚醒並拉了回來。

  區太夫人跟三名下人看著正哈哈大笑個不停的區得靜,都露出震驚又難以置信的表情。

  區得靜笑了,而且是如此狂放的大笑。

  這邪門的程度,比之夏就贏復活,可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他們從不曾見過。

*             *             *

  夏就贏人還在自家大門外,就聽到廳裡傳來男人兇惡的罵聲,還有黃娘的驚叫哭泣聲,她趕緊撩起裙擺衝了進去。

  三個凶神惡煞的男人砸毀了家中物品,黃娘護著倒在地上流著鼻血、嘴角破皮的夏全贏,一臉恐懼,泣不成聲。

  「嗯!你們做什麼?」夏就贏大喝一聲,擋在三個男人面前。

  「總算有個能作主的回來了。」為首的男人哼笑一聲,抖出一張夏長壽簽名的借據,「你爹前前後後加起來已經欠了我們聚財賭坊二十兩了,他要是再不還錢,我們就把你們拿去賣掉抵債。」

  「錢是他欠的,你們要賣就賣他吧。」夏就贏回道。

  「你胡說什麼,他能賣什麼錢?!」

  「既然知道他不值錢,你們還借他錢賭博?!」她直視著對方,亳不畏懼。

  「臭丫頭,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嗎?」男人說完,作勢要打她。

  夏就贏冷冷的直視著他,眼睛眨都沒眨一下,「棺材我見多了,還躺過。」

  男人一震,「你——」

  「我告訴你,我現在就算把家翻個底朝天也湊不到那麼多銀子,我爹欠的債,我還,但你們得給我點時間。」

  男人惡聲惡氣地問道:「多久?」

  「不知道,我有銀子了就會還。」

  「咱們兄弟三人今天是不可能空手而回的。」男人的態度很強硬。

  夏就贏從腰間的荷包裡取出僅有的四兩銀子,「我手邊就只有這麼多。」她正要把銀子交給男人,卻突然想到夏全贏受傷了,又道:「慢著。」她扣下一兩銀子。

  「你這是做什麼?」男人怒視著她。

  她哼了一聲,「你們打傷我弟弟,難道不該付醫藥費?」說完,她將三兩銀子交給他,「要不要隨你!」

  男人見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頓時也沒了平常囂張粗暴的氣焰,再說,三兩總比一文錢都沒有強多了,他還是收下了,但撂點狠話還是必須的,「我告訴你……」

  「不,我告訴你,」夏就贏神情冷肅地打斷道:「從今爾後,我爹與夏家無關,日後他再欠你們賭債,都與我夏家無關,你們要是敢再來騷擾,我就報官。」

  「你這不知死活的丫頭,是在威脅我嗎?」

  「死跟活我都試過了,不知死活的是你。」夏就贏手指著大門,「立刻走,不然我可不客氣了。」

  三人互覷一眼,像是有了默契。

  「你若不還錢,我們還會再來的。」

  為首的男人撂完狠話,和另外兩人轉身離開。

  夏就贏轉身扶起黃娘和夏全贏,「娘、全贏,別怕,有我在,他們不敢亂來。」

  「贏兒……」黃娘驚魂未定,眼淚依然流個不停。

  原本躲在房裡的夏長壽出來了,從柱子後方探頭探腦的,「他們走了?」

  夏就贏一股火直往頭頂竄,她幾個大步來到他面前,兩隻眼睛噴火似的直瞪著他。

  迎上她憤怒的目光,夏長壽虛張聲勢地道:「死丫頭,你、你這是想做什麼?要反了嗎?」

  「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叫你一聲爹,你如果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最好不要再踏進賭坊半步。」她威脅道:「要是你再賭,我會親手把你的兩隻手給剁了,然後幫它們治喪!」

  夏長壽又驚又氣,「你說什麼?你這個不孝女!」

  「我說到做到。」夏就贏的目光和聲音同樣冷例,「不信,走著瞧!」

  翌日,夏就贏寫了十幾張大字報到城裡大大小小的賭坊張貼,內容是這樣的——

  從今往後,夏長壽的賭債都以紙元寶、紙蓮花、紙紮金童玉女、紙紮房子、紙紮馬及紙紮馬車等往生者所用的物品相抵,若不想收到這些抵押品,務必將夏長壽列為拒絕往來戶。

  此招湊效,從此賭坊見了夏長壽就跟見了瘟神一樣,死命擋著他。

  沒過幾天,茶樓帳房曾倍明來到區府,將帳本呈給區得靜過目,他知道區得靜是為了保護夏就贏才會受了腰傷,便隨口提起她的驚世之舉。

  區得靜聽了,先是訝異,然後忍不住勾起嘴角,「真有此事?」

  曾倍明點點頭,「千真萬確,夏長壽現在哪家賭坊都進不去,聽說前不久發財賭坊的人去夏家討債,還讓夏家姑娘趕跑了。」

  「呵。」區得靜又呵笑一聲,「真是個有意思的女人。」

  曾倍明是明眼人,區得靜向來是個善於隱藏情緒的商人,可是一提到夏就贏卻藏不住眉眼之間隱隱閃著光亮的情火,更別說還笑了。

  睇出他的心思,曾倍明也想起一些關於夏就贏跟邵三德的傳聞,基於好意,他提醒道:「夏姑娘確實是個奇女子,儘管發生過死後還魂復生那種事,還是有男人心儀於她,聽說夏姑娘跟金壽棺材店的小老闆邵三德曾經走得很近,邵三德還說要娶她為平妻。」  

  聽聞此事,區得靜心頭一揪。走得很近?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她跟邵三德之間有什麼情愫?

  「話說回來,他們一家治喪,一家賣棺材,確實很匹配。」曾倍明又道。

  區得靜壓不下那有點懊惱的情緒,神情一冷,「還有其他事嗎?」

  曾倍明覷見他眼底的怒火,心頭一顫,「沒事了。」

  「沒事就回茶樓吧。」他說。

  「是。」曾倍明連多說一句話都不敢,速速退了出去。

  腰傷才剛痊癒,區得靜就等不及去夏家找夏就贏。

  當曾倍明告訴他她和邵三德的事情後,他的心就一直無法平靜,有時甚至會其名其妙感到焦躁,還莫名其妙的發脾氣。

  他從商多年,遇事總能冷靜自持,臨危不亂,可她的事卻讓他慌亂得像是個心浮氣躁的毛頭小子。

  他來到夏家時大門是敞開的,他站在門口便能看到夏就贏坐在院子裡的方桌前,全神貫注的做著紙紮宅子。

  她專注的神情教他看得出神,呆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夏就贏不經意抬起頭,就看到他站在門口,她驚疑地道:「區爺,你怎麼來了?你的腰傷痊癒了?」

  聞聲,區得靜猛地拉回心神,深呼吸了一口氣,不讓她發現他的心跳是如此急促,呼吸是這般紊亂。

  「好得差不多了。」他邊說邊走了進去,「我今天是來向你道謝的,謝謝你給我送去的藥油。」

  她停下手邊的工作,起身迎上前,「怎會是你謝我,該是我謝你才對,要不是你,搞不好我現在還躺在床上呢。」

  區得靜唇角一勾,「你這麼纖細,怕是要躺上半年吧。」

  「或許喔。」夏就贏微微一笑,「要是我得休養那麼久,一家人恐怕要喝西北風了。」

  他走近桌旁,看著她製作的紙紮屋,不禁眼睛一亮,「好精細的手工,這些家俱全都做得唯妙唯肖……」

  「這是燒化給往生者的,希望他們在另一個世界也能安居。」她笑看著他解釋道:「我也糊了一間給湖娘和青陽,雖然不是什麼豪華宅邸,但也夠他們在另一個世界生活了。」

  聽她提起這兩人,區得靜的眼底透出一抹歉疚。「你曾說過治喪不全是為了往生者,更是為了撫慰活著的人,你為他們做這些,無非也是希望我們這些活著的人都感到心安理得吧?」

  「這些東西只不過是活著的人的投射,誰都不知道死後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模樣,需要房子嗎?需要食物嗎?需要錢或衣服嗎?」夏就贏看著正在製作的紙紮屋,恬靜一笑,「我們只是希望在現世裡所擁有的,往生的至親朋友也能得到。」

  「嗯。」她那恬靜溫柔的神情讓他浮躁多時的情緒瞬間沉澱下來。「我也想替我祖父、爹、亡妻蓋座宅子,你接嗎?」

  「接,當然接。」她馬上露出一副見錢眼開的逗趣表情,「有錢賺,哪可能不接?你有什麼特別的要求嗎?」

  「沒有。」他定定地注視著她,「你作主便行,我先付你訂金十兩,其餘的完成再給,行嗎?」

  「行。」夏就贏一口答應,「給我一個月的時閣,我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

  就在他們談定之際,邵三德來了。

  他看到區得靜居然也在這兒,先是一怔,然後是滿心的不悅。

  區得靜為了救夏就贏而受了傷的事早在城裡傳開了,非親非故又無緣無故,誰會拿自己的命去救個不相干的人?再說,區得靜的身份何等矜貴?怎能有任何差池,這樣的他竟然用自己的身子為她擋了滿載貨物的推車,同樣是男人,他知道這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區得靜對她有意思。

  也就是說,區得靜這是要和他搶女人了,要他怎能不對區得靜產生敵意?

  「區爺,你怎麼在這裡?!」邵三德誇張的提高了聲音,「難道府上有人……」

  夏就贏不等他說完,沒好氣地回敬他一記悶棍,「你也來這裡,難不成你家也死人?」

  「呸呸呸!」邵三德又驚又惱,「贏兒姑娘,你幹麼咒我家死人?」

  「那你幹麼咒別人家死人?」她板起臉道:「再說,誰家不死人?人都不死,你家棺材難道自己躺?」

  「你、你……」邵三德激動得滿臉漲紅,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看著她對待邵三德的態度,區得靜有點訝異,曾倍明說邵三德跟她走得很近,還想娶她當平妻,按理說若他們有這麼一層關係,就算不是互有情愫,也至少是互有默契的。

  可是她看著邵三德的眸光沒有絲亳感情,她甚至還為了他毫不客氣的教訓了邵三德。

  突然之間,之前壓在心頭的陰霾一掃而空,所有的浮躁焦慮也跟著消失無蹤,看著她,他笑了。

  這回,他不再不自覺,而是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因為她而笑了。

*             *             *

  一個月後,區得靜再來到夏家,夏就贏如期做好了紙紮屋。

  她製作的這座紙宅邸是由五個院落組合而成,有廳堂、有書齋、有涼亭樓台跟花園,一磚一瓦都真實得令人讚歎。

  她還在裡面做了許多僕婢隨從,更有馬車及轎子,彷彿真能放些小人住進這紙宅邸裡過上舒心的日子。

  他驚奇得說不出話來,細細欣賞著這座紙宅邨的每個角落。

  突然,區得靜發視其中一個房間裡糊了精細的木馬、布偶跟各式童玩,還有小床及漂亮的小桌椅。

  他愣了一下,內心突然一陣激動,他轉頭看著她,「這是……」

  「是給你的孩子住的。」夏就贏說道:「雖然不知道男孩還是女孩,但我相信你的妻子一定把孩子照顧得很好。」

  她的這番話暖了他的心,他不自覺倒抽了一口氣,眼眶竟一陣濕熱。

  「我聽說了你的事……」她眼底蘊藏著憐憫。

  區得靜自嘲道:「關於我克妻的事!」

       「不。」夏就贏神情嚴肅的瞅著他,慎重地道:「我一點都不覺得你克妻。」

  他疑惑的看著她,「你該知道我的兩任妻子都過世了。」

  「我知道,你的第一任妻子是難產而死,孩子也沒保住,第二任妻子是墜馬身亡。」

  「就連那個還沒過門的也死了。」

  夏就贏揺揺頭,「那都不是你的錯,也不是因為你,女人生產本來就是一個生死關,這只能說你妻子的運氣不好,至於你的第二任妻子,那就更是不可預知的意外了。」

  區得靜垂下眼,表情沉凝,「秋霜跟孩子的死對我是個打擊,我滿心歡喜的和她等著迎接孩子的到來,卻沒想到同時失去了他們。」

  「區爺,」她深深凝視著他,「我也曾經失去重要的人。」

  她說的是前世在她十五歲那年病逝的母親。

  「當時我覺得好傷心、好憤怒,我甚至詛咒上天,因為它奪走了我最重要的人。」說到這裡,她的眼眶微現淚光,「可是慢慢地,我發現上天的每個安排都是有道理的,也許我們現在不能理解,甚至無法諒解,但失去的不會回來,發生過的也不會消失,我們只能去接受,帶著對他的思念繼續生活下去。」

  她的話深深觸動了他的心,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此刻的激動和悸動,彷彿是春天到來,冰封的大地慢慢孕育出生機,又像是乾涸已久的河道慢慢注入了活水。

  「你……喜歡你的妻子嗎?」夏就贏不曉得自己怎麼會突然這麼問,又有點擔心聽到他說他無法忘懷他的妻子。

  區得靜頓了一下,坦白道:「她們都是祖母為我作主而娶的妻子,我對她們沒有好惡,但我與第一任妻子相處融洽,與第二任則是生疏冷淡。」

  「區爺是區家單傳,區太夫人一定急著要你娶妻生子吧?」

  「當然。」他蹙眉苦笑,「不過鬧出之前那件事後,她應該會安份一陣子吧。

  「區太夫人恐怕還沒死心。」

  「她當然不會輕易放棄。」區得靜笑嘆一聲,接著語帶玩笑,卻又有幾分認真地道:「但說不定我真有克妻命,肯定得找個命硬的姑娘。」

  夏就贏不以為然地道:「生命本是無常,無常才是正常,我真的不相信什麼克妻之說。」

       「你不怕嗎?」他突然神情一凝,直視著她。

  「怕什麼?」

  「克妻的男人。」

  她自嘲一笑,「我可是從陰曹地府回來的女人,別人才應該怕我吧。」

  區得靜的眼底迸射出熾熱的光,「我不怕。」

  「咦?」迎上他那過分直接又率真的眸光,夏就贏的心一陣狂悸,為了化解這讓她不知所措的尷尬以及不知打哪兒來的羞赧,她話鋒一轉,「我……我們趕快把宅子化給你的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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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夏就贏幫一位米商早逝的女兒為了一場喪事,事後米商的妻子作了一個夢,夢中早逝的女兒容光煥發、神情愉悅的前來拜謝雙親,然後隨著菩薩離去。

  米商妻子夢醒之後感到寬慰,慶幸自己接受夏就贏的建議,為女兒辦了一場溫柔、溫暖且溫馨的喪禮。

  米商妻子特地登門致謝,並在無意間說出是區得靜建議他們來找她為女兒治喪的。

  得知此事,夏就贏既驚又喜,她知道區家三代行商,累積了不少人脈,人脈便是金脈,有區得靜的推薦,自然也會為福全葬儀帶來金脈。

  而且米商妻子不小心說溜嘴后顯得十分懊惱,她說區得靜特地交代過叫她不要說是他介紹的。

  許多人幫了別人的忙,總想跟對方討點人情,可區得靜卻如此低調不求回報,光就此事,便可窺見一個人的氣度及品格。

        不知道便罷,如今知道了,她豈能不對他道聲感謝?區府她是進不去的,但區家的茶樓及布莊她卻能自由出入。

  打聽到區得靜每月初一、初十及二十都會去茶樓巡視,夏就贏便提前到茶樓等他。

  她在門口等了約半個時辰,果然看見區得靜的馬車緩緩駛來。

  區得靜一下馬車便看見了她,先是露出驚疑的表情,旋即眼底又透露著藏不住的喜悅。

  「區爺,我、我……」夏就贏走上前,不知怎地竟心跳加速,說話結巴。

  「夏姑娘,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區得靜問道。

  「我……」

  她才說了一個字,突然一聲震響,兩人同時望向天際,只見天空罩著一層沉沉的灰幕,空氣中充斥著水氣,看來不多久將會降下一場大雨。

  過了一會兒,夏就贏回過神來,臉頰漲紅發燙,「我……我是來向你道謝的。」

  區得靜微勾起唇,「這次又是為了什麼事?」她怎麼老是在向他道謝?

  「我知道你推薦生意上往來的客戶找福全治喪。」她回道。

  他濃眉一蹙,「還是有人說溜了嘴。」

  「謝謝。」夏就贏彎下腰,深深一鞠躬,「非常感謝。」

  「不足掛齒,我只是給了建議,那也得你辦得好,若是你辦得不夠好,我也不敢搏上自己的信用。」

  他不只謙遜,還給予她肯定,這讓她的心跳得更加厲害了。「不管如何,我還是要……」

  「謝謝你」三個字又被雷聲給吞沒,眼見疾雨將至,她又心慌意亂得厲害,只好急忙向他告辭。

  「不打擾,我先走了。」說罷,像是害怕他發現她臉上的羞色,她一個轉身便邁步跑開。

  緊接著雨滴鋪天蓋地而來,只一會兒功夫,豆大的雨點便落了下來。

  區得靜迅速自馬車上取下一把油紙傘,大步追了上去。

  前方不遠處,夏就贏雙手掩著頭,在雨中小跑步前進。

  「夏姑娘!」他一邊喊著,一邊加快腳步。

  她聽到聲音回過頭,沒注意到從一旁急駛過來的馬車,眼見她就要被馬車撞到,他一個箭步上前,伸出勁臂一把將她扯進懷裡,車輪滾動,帶起地上一灘水,濺濕了兩人一身。

  夏就贏貼著他的胸膛,聽不見雨聲,聽不見路上的吵雜聲,路邊店家跟客人說話呼喝的聲音也都被隔絕在她的意識之外,她只聽得到兩人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她急速的抽著氣,有種快要不能呼吸的感覺,這陣子每當靠近他,甚至只要想到他,她就暈得厲害。

  完了完了,她鐵定是對他起了不該有的念頭。

       「你沒事吧?」區得靜緊緊撐著傘,張開的傘面就罩在她頭頂上。

  夏就贏抬起頭,臉頰熱燙得像火在燒。「沒……沒事。」

  看著她漲紅的小臉還有羞澀的神情,他的心一陣緊縮,再沒有任何一刻像現下這般清楚的讓他知道,他對她動了心。
 
 「我送你,回去。」也低聲道。

  「不、不用麻煩了。」

  「不麻煩。」區得靜溫柔地瞅著他,「淋了雨,生了病,你怎麼做事?」
 
 「我……」

  夏就贏才開口,他已握著她纖細的手臂將她帶著往前走,他並沒有帶她坐上馬車,只因他私心想再跟她相處得久一點,而她也沒有心思多想這其中的古怪。

  儘管下雨,又只有一把傘,但因為在大庭廣眾之下,她還是跟他保持了一些世俗眼光所能接受的距離,可雨滴沒有一滴落在她身上,因為全都打在他身上了。

  一路上,平常總是有說不完的話的她,因為心慌意亂無法目語,他們安安靜靜的步行雨中,朝著夏家的方向而去。

  這雨來得快又急,洗滌了混沌大地,也洗凈了他們的心,此時此刻,他們的心都透澈了,他們明明白白的意識到,也確定了自己對對方的情愫。

  將她安全送到家後,區得靜沒有久留,只簡單叮嚀她要好好照顧身子便離開了,她則是彷彿失神般的進到屋裡。

  黃娘在廳裡就瞥見區得靜送女兒回來,她馬上迎上前問道:「區爺送你回來的。」

        夏就贏這才回過神來,隨口應道:「嗯,因為……下雨。」

  黃娘眼底閃過一抹黯光,「贏兒,區爺是不是對你有意?」

  夏就贏俏臉一熱,急忙否認,「娘,別胡說。」

  「娘這是有憑有據。」黃娘說道:「瞧瞧他上次為了保護你而受傷,個把月才痊癒,後來還請你糊紙宅邸,又給咱們拉來生意,你說,一個男人若對一個女人無意,他哪來的心思做這些?」

  他所做的,點點滴滴都在夏就贏的心中,但即使心裡有那些想法及猜測,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身分家世跟他有著雲泥之別,她又忍不住有些小小失落。

  她在區太夫人的眼中是個晦氣邪門的掃把星,就算她入得了他的眼,也過不了他祖母那一關,想成為他的第三任妻子、他區家的媳婦,那簡直是……

  咦?她怎麼會有這種妄想?老天,她可能淋了雨,腦袋進了水了。

  福全葬儀在夏就贏的用心經營下,獲得極佳的口碑,許多人都說讓她治喪後,死去的家人或故友入夢,說他們去了很好的地方,請在世的親朋好友不必掛心。

  此事一傳十、十傳百,一些富賈仕紳都登門請她治喪。

  這日,夏就贏陪同喪家鄭府夫人到城南的通法寺安奉鄭家老爺的牌位,才要離開便碰上區太夫人,適逢區太老爺三十年忌,她到通法寺為亡夫祈求冥福。

  鄭府跟區府是舊識,區太夫人也知道前不久鄭家老爺過世的消息,但她鮮少出門,前陣子又常常感到疲憊,因而未到鄭家致意,如今見夏就贏跟鄭夫人走在一起,自然猜到為鄭家治喪的就是福全葬儀。

  「太夫人,近來可好?!」鄭夫人跟趙瀞玉同輩,見著區太夫人立刻行了個周全的禮。

  「托你的福。」區太夫人故意對夏就贏視而不見,「真是抱歉,前些日子我身體不適,未到府上致意,老骨頭,不濟事了。」

  「太夫人千萬別這麼說,真是折煞晚輩了。」喪夫不久的鄭夫人雖然難掩悲傷,但看來氣色不壞,「太夫人的身子現在可好些了吧?」

  區太夫人微微頷首,「是,好多了,前陣子可能有晦星入戶,區家上下有一堆人身體不適。」

  夏就贏一聽,不自覺的皺起秀眉,她不笨,當然聽出區太夫人所指的晦星便是她。

  「你與當家的鶼鰈情深,如今他先行一步,你肯定心裡難受痛苦吧?」區太夫人眼底有著悲憫,「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順變,保重身體。」

         鄭夫人欠身道謝,「謝謝太夫人關心,雖然先夫之死令我神傷,但幸好夏姑娘將先夫的喪事辦得體面莊嚴,也算安慰。」

  「是嗎?」區太夫人挑桃眉,不以為然的瞥了夏就贏一記。

  「沒錯。」鄭夫人感激地道:「前天我夢見了先夫,他笑著……就像從前一樣,雖然一句話都沒說,但我知道他很好……」她眼眶一熱,有些哽咽。

  「鄭夫人……」見她又傷感淚下,夏就贏眼中有著悲憫。

  鄭夫人笑看著她,「我沒事……」她取出手絹輕壓眼尾的淚珠,接著她看向區太夫人,「太夫人,說起來我也要感謝區當家……要不是他給我提議,我也沒想到要找夏姑娘幫先夫治喪。」

  聞言,區太夫人心頭一震。

  是她孫兒牽的線?她以為上次趕走夏就贏後他們就沒再接觸,沒想到他竟還幫她介紹客人上門?他們倆現在究竟發展到什麼程度了?  

  忖著,她越發焦慮及懊惱,突地,她心生一計——「說到靜兒,」區太夫人深深一笑,神情偷悅,「秋節過後,他就要迎娶葛城石家的三小姐了。」

  聽她這麼說,鄭夫人一臉驚訝,而夏就贏不但驚訝,還覺得胸口像被一塊大石擊中般,瞬間痛得她喘不過氣來。

  「太夫人,此事當真?!」鄭夫人驚疑的問道。

  「當然。」區太夫人笑嘆,「靜兒都要三十了,還能拖拖拉拉的嗎?石家三小姐年方十八,正是含苞待放之時,她知書識禮,不像一些粗野丫頭毫無教養。」

  這話,她自然又是衝著夏就贏而來。

  夏就贏已經不在乎她說什麼或給她幾把刀了,此時此刻,她的腦袋空白,胸腔裡的空氣也像被抽光了似的。

  「靜兒早前見過石三小姐,十分滿意。」區太夫人握住了鄭夫人的手輕拍兩下,又把手收了回來,「到時你可別忘了來熱鬧熱鬧。」

  鄭夫人眉心一蹙,「我還是新寡,恐怕不方便……」

  「那倒是。」區太夫人說得一臉可惜,夏就贏兩眼放空的杵在一旁,一陣暈眩。

  這次,不是讓她感到興奮愉快的暈眩,而是震驚、失落、沮喪,然後帶著一點點隱隱憤怒的暈眩。

  他要成親了,就在秋節之後?!那麼他對她的那些好,他看著她的那種眼神,他對她說的那些話,又算什麼?

*             *             *

  自從夏就贏在各個大小賭坊貼上「警告標語」後,夏長壽成了赤石城所有賭坊的拒絕往來戶,不只如此,夏就贏還限制他每日的開銷用度,令他非常不悅。

  無處可去,又無心做生意,他整天無所事事,懶洋洋的躺在床上。

  夏長壽實在悶久了也悶壞了,這日他隨便套上一件外衣便要出門,才到門口就和出門回來的兒子遇個正著。

  「爹,您要上哪兒去?」夏全贏下意識問道。

  看兒子手裡抱著一卷一卷的紙料,他立刻猜到兒子這是去幫女兒買的,既然出門買東西,身上就算沒幾兩碎銀,也肯定有幾文錢。

  「全贏,身上有錢嗎?給爹一點。」

  他涎著笑臉向兒子討要。

  「我沒錢。」夏全贏眉頭一擰,「爹,您該不是又要去賭吧?」

  「賭什麼?」夏長壽氣惱地道:「難道老子我想出去喝口茶吃個餅都不成嗎?」

        「爹……」夏全贏神情凝肅地看著父親,「姊姊如此費心儘力的將福全撐起來,如今也做出口碑,漸入佳境,您就不能振作一點嗎?」

  夏長壽不快的板起臉,「怎麼?現在連你都想教訓老子了?準是贏兒那臭丫頭教你的,現在可好,你們翅膀都硬了,忘了根本了,沒有老子我,有你們嗎?」

  姊姊是多麼不容易才讓福全東山再起,夏全贏全都看在眼裡的,每當看著姊姊不眠不休的製作那些精緻的紙宅子或各式紙紮品,不斷拍打自己的臉或是捏自己大腿只為打起精神時,他就覺得慚愧自責。

  他自知不足,能幫的忙也不多,他跟在姊姊身邊努力學習,就是為了替她分憂解勞,姊弟合力,一起擦亮福全這塊染塵的招牌。

  福全還是由爺爺打理時,家裡有一、二十個夥計,爺爺過世後由他爹接掌,卻因為惹上賭博惡習,無心家業,最後衰敗到只剩下丁大牛跟劉阿海兩個老夥計。

  如今因為姊姊的努力,委任福全治喪的人越來越多,也因為人手不足,福全已陸續請了八名夥計,漸漸恢復往日光景。

  他多麼希望他爹可以改頭換面,痛定思痛,然後戒斷惡習。

  「爹,戒賭吧!姊姊一定會讓福全東山再起,您千萬別再扯她後腿。」夏全贏苦口婆心的勸道。

  聞言,夏長壽的表情變得憤很、猙獰,冷不防地給了兒子一耳刮子。

  夏全贏未料父親會有此舉,來不及閃躲,耳朵被他搧得嗡嗡作響。「好,你跟你娘全都向著她,沒人把老子當一回事。」他指著夏全贏的鼻子,警告道:「記著,你們都給我記著,老子一定要好好教訓那個死丫頭!」說罷,他一個轉身便走了出去。

  離開夏家,夏全贏大步往金壽棺材店而去,見著邵三德,他立刻腆著笑臉,諂媚地道:「好女婿,好久不見了。」

  邵三德斜睨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誰有福氣當你的好女婿?」

  想到之前夏就贏當著區得靜的面讓他難堪的事,他就一肚子氣。

  「哎呀,好女婿,誰給你氣受了?」

  夏長壽故作生氣,「是贏兒那個臭丫頭嗎?待我回頭教訓她一頓。」

  邵三德白了他一眼,不以為然的哼道:「甭費心了,誰不知道你現在管不動她了。」

  「這……我終究是她老子,我要她嫁誰,她就得嫁誰。」夏長壽一臉討好,「我啊,早就把你當作準女婿了。」

  邵三德挑眉哼笑,「她現在跟區得靜走得那麼近,哪還看得上我?」

  夏長壽早就耳聞一些區得靜跟女兒的事,以他的腦袋當然不難猜到區得靜許是對他女兒有意。不過他心裡清楚得很,區太夫人對女兒死又復生之事十分忌諱,拚死都不會讓女兒進區家的門。

  與其寄望那不可能的,不如抓緊最有把握的。

  「她跟區得靜怎樣是她的事,在我心裡,你才是我的乘龍佳婿。」

  邵三德有些驚喜的問道:「真的?」

  「當然是真的。」夏長壽扯住他的衣袖,將他拉到一旁低聲道:「你聽過生米煮成熟飯吧?」

  邵三德一震,他沒想到這樣的計謀會從一個當爹的人嘴巴里說出來,更別說設計的對象還是他的親閨女。

  「女人都一樣,誰先得手,誰就是贏家。」他說。

  「是沒錯,但……」邵三德疑慮不安,「你不會害我吧?」

  「我害你做什麼?」

  「贏兒是你的親閨女,你……」

  「我這是在幫你。」夏長壽嘖了一聲,一臉「你真是不知好歹」的表情。

  看他的神情正經八百的,不像是在胡說八道,邵三德也有幾分認真了。「好是好,但要怎麼做?」

  夏長壽狎笑幾聲,「包在岳父身上。」

*             *             *

  夏全贏已經十六了,在古代,這年紀的男孩都能娶妻了,夏就贏知道自己不能把他當孩子看,偶爾會交辦一些喪葬事宜給他,而他也都做得很好。

  這日,她正在交代夥計事情,等一下她要和夏全贏、丁大牛他們去一戶喪家,夏長壽急急忙忙的從外面回來了。

  「臭丫頭!臭丫頭!」

  見他神情緊張急切,夏就贏疑惑地問見他神情緊張急切,夏就贏疑惑地問道:「怎麼了?」

  「城郊李婆子的老伴死了,你快跟我去瞧瞧。」他說。

  「城郊李婆子?她是誰?」

  「是我一位朋友的姑婆,也是他委託我們去治喪的。」夏長壽焦急得直跺腳,「快快快。」

  「行了,我先把事情交代妥當。」她說著,回頭仔細又訊速她向夏全贏及丁大牛交辦事情。

  等她說完,夏全贏一臉凝重嚴肅地輕拉了下她的衣袖,低聲提醒道:「姊,你要提防著爹。」

  聞言,她微笑,「什麼?」

  「爹最近常去金壽找邵少,邵少也不是什麼正真的人,所以……」

  「只是去做點準備工作,沒事的。」

  夏就贏拍拍他的肩,催促道:「你快跟牛叔去程家吧,人家等著呢!」

  說罷,她旋過身,跟著夏長壽離開了駕著剛買的一輛舊馬車,她跟著夏長壽出城去。

  雖說她買的這輛馬車很舊很小,拉車的是驢也不是馬,但她終究從無車階級晉陞到有車階級了。

  自從知道區得靜秋節後要娶葛城石家三小姐後,她就心神不寧,心情低落,有時沮喪到無心工作,有時又憤怒得想撞牆。他明明要娶第三任妻子了,為什麼要表現出一副對她情有獨鍾、情深意切的樣子?他為什麼要來招惹她?

  他把她當什麼了?他以為能瞞騙她多久?他一直在跟她搞曖昧,她卻笨得以為那是真情流露。

  為了將他狠狠的甩到腦後,她用忙碌的工作填滿所有的空隙,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費在想他這件事情上。

  約莫一個時辰,夏就贏跟夏長壽來到城郊一間破舊的矮房子前。

  車剛到,一名衣衫襤樓、身形瘦小且矮倭的老婦走了出來。

  夏就贏下車走向她,「李婆婆……」

  「進來吧。」李婆子面無表情,轉身往矮房子裡走。

  夏就贏和夏長壽跟隨其後,進到屋裡。

  李家家徒四壁,屋裡昏暗潮濕,充滿一股令人難受的霉味,住在這種地方,人哪有不生病的?「李婆婆,您的丈夫呢?」不見亡者,夏就贏小心翼翼的問。  

  「我家老頭子病了很多年,樣子難看,姑娘還是別見得好。」李婆子說。

  「李婆婆,我不怕。」她收了那麼多屍,還有什麼好怕的?

  「不,我家老頭子生前愛美,而且很喜歡年輕姑娘,我想……他一定不希望年輕姑娘看見他那難看的樣子。」

  夏就贏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要怎麼回應才好,愛美?喜歡年輕姑娘?怎麼聽起來李婆子死去的丈夫是個不怎麼正派的人「我來好了。」夏長壽拍拍胸脯,「我家丫頭還沒出生我就在幹這活了。」

  李婆子點頭,「那麻煩你了。」

  「包在我身上。」他轉頭瞥了女兒一眼,「你在這兒等著吧。」說罷,他便自一旁那扇低矮的門走進後面的房間。

  他主動幫忙真教夏就贏吃驚,但她想,或許是因為李婆子是他友人的姑婆吧。

  「姑娘……」就在她想著這些的時候,李婆子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邊,並遞上一碗茶。「這是老婆子自己熬煮的青草茶,對身體很好,解疲勞的。」

  解疲勞?她最近很需要呢!

  「謝謝您,李婆婆。」她接過茶碗,道了聲謝,將青草茶喝下。

  青草茶微苦中帶著甘甜,並不難喝。

  「李婆婆,就您跟老爺子住在這兒嗎?」她將茶碗放下,關心地問道。

  「是呀,就我跟老頭子。」李婆子說。

        「您沒有兒女嗎?」她又問。

  「沒有,就我們兩老。」

  善良的夏就贏忍不住擔心起來。「李婆婆,您在城裡沒有可以依靠的親人嗎?」

  她想起夏長壽說李婆子是他朋友的姑婆,這也就是說,李婆子還有其他直系或非直系的親屬。

  「我爹說您是他朋友的姑婆,那麼……」話未說完,她突然覺得頭變得很重很重,像是被石頭壓住了一樣,她的身子晃了一下,目光所及也跟著旋轉搖晃,「這……為什麼……」

  她發現李婆子看見她的身體出現異狀,卻沒有半點吃驚或焦急的反應,直覺告訴她,事情不對勁。

  「您……您到底……」夏就贏的眼前開始出現疊影,「不……這……」一個踉蹌,她跌坐在地,想爬起來卻全身無力。

  這時,夏長壽跟一個男人自後面的房間走了出來,是邵三德。

  見她虛弱無力的坐在地上,夏長壽幸災樂禍的一笑,「臭丫頭,我就說會給你個教訓吧!」

  夏就贏猛地明白了,她真的被夏長壽擺了一道,她想起出門前夏全贏那慎重其事的提醒?

  她絕不是不相信夏全贏,而是虎毒不食子,她怎麼都沒料到夏長壽真的會聯合外人來設計她。

  「李婆子,咱們走吧。」夏長壽瞥了邵三德一眼,狎邪地道:「好女婿,你可要好好表現啊。」

  「放心吧,我會對她很溫柔的。」邵三德的兩隻眼睛直直的盯著夏就贏,彷彿三德的兩隻眼睛直直的盯著夏就贏,彷彿她是他渴望已久的獵物。

  夏長壽跟李婆子頭也不回的走了。

  聽見馬車離去的聲音,夏就贏沒有半點痛心,只有憤怒,她努力的爬起來,靠著桌子站起,想往門口走去。

  「贏兒。」邵三德一個大步上前,擋在她面前,「你跑不了的,乖乖就範吧!」

  「就……就你媽!」她實在氣壞了,忍不住爆了粗口。

  看著她那癱軟無力卻又試圖張牙舞爪的樣子,他覺得份外有趣,淫邪的嘿嘿笑道:「你這樣太迷人了。」

  「噁心!你……你休想對我……」

  她話未說完,邵三德已經一把抱起她,將她按壓在桌上。

  她用僅存的力氣抵抗著,「放手,別……別碰我!」手一揮,她整個人從桌上滾落,擱在桌上的茶碗也跟著掉落,應聲碎裂。

  她抓起一隻茶碗破片,緊緊的握在手中。

  她絕不放棄,絕不屈從,她會頑強抵抗,就算要拚上她這條命,也不可能讓邵三德如願。

  除非她願意,否則沒有人能侵犯她的身體。

  「你就別白費力氣了。」邵三德哼哼一笑,「你喝下的是禁藥合歡散,可是我好不容易在黑市買到的,你就乖乖的躺好,我會溫柔一點的……」說罷,他將手伸向背著他坐在地上的夏就贏。

  就在他碰到她肩膀的同時,她猛一出手,用破片劃向他。

  「啊!」邵三德驚叫一聲,眼角被銳利的破片割出一道傷口,鮮血直流。

  夏就贏趁機用盡全力起身,拖著腳步往外逃。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來的力氣及意志逃跑,只知道她寧死都不會讓邵三德這敗類得逞。

  她跌跌撞撞的往郊道的方向而去,摔了爬起,爬起再摔,為了逃命,她臉面及手腳都是傷,可是她感覺不到痛,只覺得身體像是火燒,燒得她快要失去理智及意識。

  「臭丫頭!你給我站住,你逃不掉的!」身後不遠處傳來邵三德惱火的咆哮叫囂,「你敢傷我?要是我毀容,有你受的!」

  夏就贏感覺得到他有多麼憤怒,也感覺得到他想傷害她,而且是重重的傷害她,她非常清楚要是被他逮住,她會遭受到何等的凌辱及糟蹋,所以就算她的雙腳已經沒了知覺,視線也變得模糊,她仍強撐著不敢停下。

  此時,她依稀看到一輛馬車自遠處而來,這很有可能是她唯一的救命符,她一定要把馬車攔住,就算會被馬車撞死,也比被邵三德玷污好。

  不知哪兒來的神奇力量,她拖拉著兩條無力又受傷的腿,一路往郊道上跑。

  馬車上的人看見突然從郊道旁的草叢中冒出來的她,緊急勒馬。

  隨後趕到的邵三德見她攔了馬車,不敢再追,只好懊惱回頭。

  馬車突然重重一頓,坐在車裡正閉目養神的區得靜猛然睜開眼睛,只聽見余慎咒罵道——「想死嗎?」

  他自車裡探出頭,「怎麼了?」

  「有個女人從路邊神出來,差點撞上了。」余慎沒好氣地道。

  區得靜一聽,立刻下了馬車,繞到前頭一看,只見有個女人倒在地上,還在動,但卻癱著沒起身。

  見主子要上前,余慎警戒地道:「爺,小心。」

  區得靜濃眉一揪,瞥了余慎一眼,上前輕喚一聲,「姑娘?」

  她發出微弱的聲音,「救……救我,我、熱……」

  區得靜一聽立刻認出聲音的主人是夏就贏,他心頭一驚,立刻將她扶坐起來,這才發現她手腳臉面全是擦傷,衫裙上勾沾著滿滿的鬼針草,模樣狠狽極了。她去了哪裡?又發生了什麼事?

  「熱……我好熱……好難受……」夏就贏渾身猶如火燒,滿臉潮紅,不斷抓扯著衣襟。

  他意識到某件事,但他希望自己猜錯了。

  他一把將她抱起,飛快回到馬車上,急切地喊道:「余慎,去高大夫那兒,快!」

  「是!」余慎答應一聲,策馬向前,飛快朝城門的方向而去。

  馬車車廂裡,夏就贏癱軟在區得靜懷裡,小臉紅通通的,眼神迷茫,兩隻手不聽使喚又不安份的撫摸著他的臉、他的脖子,還揉著他的胸口。「好熱……好癢……」

  她在他身上扭著、蹭著,雖是隔著衣物,他卻能感覺到她衣服底下的柔軟,他狠狠倒抽了一口氣,及時抓住她還想揉弄他胸口的手。

  該死!他在心裡咒罵一聲。

  不是罵她,而對她下藥的人。是哪個該死的傢伙對她下了這麼淫邪的藥?她想必是趁著藥性還未完全吞噬她的理智之前,拚死逃出來的吧?看著她這模樣,他心疼又憤怒,真想將那個企圖傷害她的人大卸八塊。

  「啊!你、你……」夏就贏捧著他的臉,眼神迷濛的笑看著他,「你好漂亮,我想親你」

  區得靜眉心一攏,這藥可真夠厲害,居然能讓一個平時正直的姑娘家變得如此放浪。

  突然,她抓著他的脖子,把他往下一拖,用力吻上他的唇。

  他心頭一悸,卻沒有馬上把她拉開,任由她親著,直到他快不能呼吸……雖然他有過兩任妻子,但他只跟廖秋霜有過親密之舉,不過他們在房裡也都是平淡的,她是個保守傳統的女子,別說是在外頭,就算四下無人,她也會因為他拉了她的手而急急掙開。

  他不曾熱烈的渴望過誰,也不曾被熱烈的渴望過,夏就贏這火熱的一吻,讓他感到暈眩,他明知道他應該拉開她,可是小小的私心掌控了他的意志。

  「熱……好癢呀……」夏就贏離開他的唇,整個人在他身上蹭著。

  區得靜抓住她企圖扯開自己衣襟的手,「忍忍,就快到了。」

  余慎用最快的速度駕著馬車趕到城南尚大夫家。  

        一經高大夫診斷,確定夏就贏是中了黑市流通的禁藥合歡散。

  高大夫將緩解不適癥狀的藥粉化於水中想讓女兒高慧心喂她服下,可是夏就贏卻手舞足蹈的一直鬧。

  「爹,她實在不受控制。」高慧心一臉苦惱。

  「這……」看夏就贏在床上又滾又翻,高大夫也無計可施。

  區得靜神情凝肅,濃眉緊緊揪皺,露出猶豫又苦惱的表情,突地,他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大步上前,「慧心姑娘,把藥給我。」

  高慧心愣愣地將藥碗遞給他。

  區得靜坐到床沿,自己仰頭喝下一大口湯藥,將葯碗放到一旁的几上,正當大家疑惑他為何要這麼做時,他忽地將鬧騰著的夏就贏一把抓住,一臂扣住她的肩,另一手則捏著她的下巴,然後與她口對口,將解藥喂至她口中。

  這一幕,讓余慎、高大夫、高慧心及一名藥僮都看傻了眼,高慧心還因此臉頰漲紅,羞得別過頭去。

  區得靜用這樣的方式,一口一口的把解藥全餵給了夏就贏。

  服下藥後她又鬧了一番,但過了一會兒,解藥開始生效,她也慢慢安靜下來。

  區得靜見她終於冷靜下來,正想鬆開箝制她的手,她卻反過來緊緊抱住他的腰,將頭枕在他腿上。

  他一愣,下意識看著余慎他們,露出無可奈何的苦笑。

  高大夫笑嘆一聲,「看來區爺你暫時跑不了了。」

  「可不是嗎?」區得靜低頭看著夏就贏的睡臉,眼底有著不自覺的溫柔。「我在這兒看著她吧。」

  「也好。」高大夫頷首一笑,領著其他人離開了

  夏就贏靜靜的躺在區得靜的腿上睡著,而他也靜靜的看著她,情不自禁的輕撫著她的臉。

  她粉嫩的臉上有一些擦傷和被野草劃出的傷口,看著令人心疼。

  「幸好你沒事……」他喃喃說著的同時,眼底迸射出兩道肅殺的銳芒。

  不管是誰幹的好事,他都會揪出那個混蛋,好好懲戒一番,不為別的,只因她是他在乎的女人。

  兩個時辰過去,夏就贏幽幽轉醒,她頭痛欲裂,像是有人朝她後腦勺狠狠敲了一記。

  「唔……」她發出微弱的呻吟,下意識按著後腦,而後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枕在某個人的腿上。

  她先是一驚,隨即整個人彷彿遭到電擊般彈了起來。看著眼前的區得靜,她瞪大了眼睛。

  「你……我……」

  區得靜談淡一笑,「你總算醒了,我腿都麻了。」

  夏就贏看看他,再看看四下,她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而且身邊只有他,甚至在她醒來之前,她似乎是緊緊抱著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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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4 09:20:34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天啊,這到底是……忽地,她腦袋裡一道電流通過,教她頓時清醒,她想起不久前發生的事,關於她爹、邵三德,還有那個李婆子。

  老實說,她跟夏長壽雖名為父女,但其實她對他沒有什麼感情,她不覺得傷心,只是感到憤怒,她真想不到夏長壽居然會聯合邵三德對她下藥,這是什麼樣的父親?

  「你全身是傷的逃到郊道上求救,我的馬車剛好經過……」區得靜沉靜的黑眸定定的注視著她,像是要喚回恍神的她般叫著她的全名,「夏就贏,發生什麼事了?」

  夏就贏回過神,兩隻眼睛直直的望著他。

  「高大夫說你吃了合歡散,那是會讓人迷失心志的黑市禁藥,是非常淫邪的藥物……」他目光一凝,「是誰對你下藥?」

  迎上他沉靜而嚴肅的目光,她的心抽了一下。

  她當然希望邵三德那種敗類得到應有的懲罰,但逮到了邵三德,便會牽扯出夏長壽,而這個敗類是原主的爹,是黃娘的丈夫,是夏全贏的父親。

  黃娘是個溫柔善良的好女人,夏全贏也是個懂事上進的好孩子,她怎忍心讓他們因為夏長壽而遭到外人恥笑或輕視?再說,福全葬儀好不容易從谷底爬起,要是這件事曝光,恐怕又……不不不,她不能說。

  「我不知道。」她毅然地回道。

  區得靜眉心一沉,「你說謊,你的眼神告訴我,你知道是誰。」

  「你會通靈還是讀心嗎,看我的眼神就知道?」她因心虛而有點慍惱的瞪著他,「反正我也沒事,事情就到此為止吧。」

  以她那嫉惡如仇、直來直往的性格,怎可能放過一個對她下藥的人?她不肯說,就只有一種可能,她認識下藥的人。

  「你在保護那個對你下藥的人?」他不悅地問道。

  迎上他像是要透視她一般的銳利目光,夏就贏不自覺倒抽了一口氣,「不關你的事。」

  「當然關我的事。」他神情認真地道:「不管對你下藥的是誰,都讓我感到憤怒。」

  若在之前聽見他這番話,她肯定感動得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可現在,她氣恨得只想想用力咬他一口。

  他都已經要娶第三任妻子了,為什麼還要對她說這種會讓她誤會的話?他想享齊人之福,還是想腳踏兩條船?

  沒錯,以他的經濟條件及家世背景,有個三妻四妾也是平常之事,可她沒辦法跟其他女人共事一夫。

  她要的愛必須很完整,她理想中的婚姻也絕對容不下第三人。

  「你有什麼好憤怒的?」她沒好氣地問道。

  「我憤怒有人想傷害你。」區得靜直視著她,眼神熾熱而真切,「我不希望你受到任何的傷害。」

  迎著他霸道、率真的目光,她的心瘋了似的一陣顫跳,可在那止不住的心悸裡又夾雜著沸騰的怒火。

  她霍地起身,兩隻眼睛噴火似的瞪著他,衝口而出,「對我下藥的邵三德是個渾球,你也是個渾球!」說完,她下床想走人,眼前卻一陣黑,兩腿發軟。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摔跌在地時,區得靜的一雙勁臂接住了她,將她乏力的嬌軀納入懷抱裡。

  她羞惱得想推開他,卻被他緊緊抱住。

  此刻,他胸口有一股從未有過的怒焰狂燒著。他聽見了,對她下藥的是邵三德,她都說邵三德是個渾球,那麼她為什麼要保護邵三德?又說他跟邵三德一樣都是渾球?

  區得靜眼底冒著怒火,沉聲再確認一次,「真是他?」

  「是又怎樣?」夏就贏懊惱的推開他,「不關你的事,不要表現出一副很在乎的樣子。」

  「我是真的在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試圖平復自己因為憤怒而劇烈起伏的情緒,「我一定要他付出代價。」

  覷見他眼底熾烈的怒焰,她是真的相信他在乎,她的內心也陷入無限糾結。不管他是出於本意還是迫於無奈,他在秋節後要娶第三任妻子是不爭的事實,既然如此,他為什麼還要表現出一副在意她、關心她的樣子?他難道不知道他這麼做只會更傷害她嗎?

  他讓她對他的感情有所期待,讓她產生了錯覺,他……他怎麼可以這樣?!

  想著,她心頭一陣抽緊,淚水忍不住的湧出。

  見她突然哭了,區得靜陡地一震,他還來不及出聲,她冷不防地一拳落在他胸口,然後拳頭如雨下的捶打著他。

  「你這個大混蛋!為什麼要來招惹我?為什麼?」她憤怒又傷心,每一拳都在表達著她的心情感受,還有心意及感情。

  「你怎麼了?」他擒住她的小手,低頭看著淚流滿面的她,一陣困惑及心疼。

  她抬起淚濕的眼睫,幽怨地瞪著他,「你……你不是已經要娶第三任妻子了嗎?為什麼還要來招惹我?」

  「什麼?」他一愣,什麼第三任妻子?

       「我都知道了,是葛城石家三小姐。」夏就贏秀眉一擰,豆大的淚珠撲蔌蔌的直落。

  「哪來的葛城石家三小姐?」區得靜蹙眉一嘆,一臉無奈委屈,「你打哪兒聽來的?」

  「是區太夫人說的,她說、她說你……」

         不等她說完,他勾起她的下巴,寵溺又溫柔的注視著她,「難怪你說我是渾球,又對我這麼深惡痛絕的樣子,原來你是打翻了醋罈子。」

  夏就贏猛地止住了淚,羞惱地拍開他的手,「誰打翻醋罈子?我只是……」

  他一把將她撈進懷中,緊緊的抱住,低下頭在她耳畔低語,「現在的我,心裡除了你,誰都容不下。」

  他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清楚的響著,教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胸口發燙。

  「我發誓……」區得靜的唇幾乎貼著她的耳朵,真誠地道:「我所言若有半句是假,便遭五雷轟頂,萬箭穿心。」

  聞言,夏就贏心頭一震,她往後退開,神情緊張地道:「不要亂發毒誓!」  

  他一笑,「存心騙人才怕發誓。」

  她驚羞的望著他,吶吶地問道:「你真的不知情?」

  他搖搖頭,「許是我祖母想造成你我之間的誤會,才故意對你說謊。」

  「喔。」想到自己剛才可笑的反應及行為,她糗得想挖個洞把自己埋了。區得靜捧起她的臉蛋,深情地道:「我這麼待你,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意嗎?」

  她哪裡感覺不到呢?她只是信了區太夫人的話,才會誤會他。

  「說吧,」他的笑意微微一斂,「你為什麼要護著邵三德?難道你對他……」

  「不不不!」夏就贏知道他誤會了,連忙解釋,「我並不是袒護他,而是因為我爹也是共犯。」

  區得靜陡然一驚,「你說什麼?!」

  「事情是這樣的……」她詳盡的將事情經過告訴了他,而後重重嘆了口氣,「為了不讓我娘難過,也為了不讓全贏丟臉,我才想著不要追究。」

  他神情凝肅,不發一語,陷入沉思,過了一會兒他冷冷地說道:「你不想追究,可我絕不會輕饒他們。」

  夏就贏急忙問道:「你想做什麼?」

  「放心。」區得靜蹙眉一笑,輕撫著她受傷的臉,「我不會讓你娘跟弟弟受到傷害的,相信我。」

  迎上他堅定而沉靜的眸子,她相信他的承諾。

  「嗯,我信你。」話鋒一轉,她疑怯地問道:「對了,我吃了藥後,是否有什麼脫序行為?我沒幹什麼蠢事吧?」

  他一笑,「你吃下的是合歡散這種淫邪的禁藥,還能有多少理性?」

  「什麼?那……」她急了,「那我到底……」

  「你在馬車上對我又親又抱的,還摸遍了我全身,佔盡我便宜。」

  夏就贏羞得臉頰潮紅發燙,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懊惱又懊悔的低下頭,不敢看他。

  「嘿,」區得靜抬起她的下巴,眉眼間儘是笑意的凝視著她,「你吃盡我的豆腐,是不是該做出一點補償?」

  她害羞地問:「如何補償?」

  話音剛落,他勁臂一箍,將她鎖在懷裡,低頭便要吻她。

  她以為他要親她的嘴,羞得緊閉雙眼,卻感覺到他溫柔寵溺的吻落在她光潔的額頭上。

  她倏地睜開眼睛,羞澀地望著他。

  他以愛憐的眼神注視著她,談淡地道:「走,我送你回家。」

*             *             *

  夏長壽一回到家,黃娘便問女兒怎麼沒有一起回來,他胡亂敷衍幾句便安心的坐在家中喝茶嗑瓜子,對那些夥計呼喝去的。

  他想,此刻邵三德應已得逞,而他那不受教的女兒也得到她應得的教訓了。哼!臭丫頭,以後你就不敢對老子那麼囂張了吧!他心想著,得意全寫在臉上。

  掌燈時分,到喪家去辦事的夏全贏還沒返家,黃娘則在替丈夫張羅晚膳。

  夏長壽好整以暇的坐在院子裡,做他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老爺。

  這時,屋外傳來聲音,他以為是兒子跟夥計回來了,開口喊道:「黃娘!你兒子回來了,快開門!」

  黃娘從廚房急急忙忙的趕出來,念了一句,「我在忙,你就不能應一下?」雖有一堆腹誹,但她還是將濕漉漉的雙手往裙上抹了兩下,打開大門。

  門外不是兒子及丁大牛他們,而是區得靜跟女兒,她不禁愣了一下。「贏兒,你怎麼跟區爺一起回來了?」

  區得靜有禮的向黃娘打了聲招呼。

  一聽,夏長壽驚得從椅子上跳起來。

  女兒怎麼回來了?就算回來,也應該是一個人,或是由邵三德陪著,怎麼會是區得靜?

  突地,他的腦子裡閃過一個不妙的念頭。

  「咦?你的臉怎麼了?」黃娘再細看女兒,發現她漂亮的臉蛋上有幾道傷,雖然都淺淺的,但畢竟是在臉上,姑娘家最忌諱臉上有傷了。

  「娘,我沒事。」夏就贏安撫道,氣怒的視線已射向院子裡的夏長壽。

  她還未說話,便見區得靜邁出大步,跨過門檻,面無表情的走向夏長壽。

  黃娘不解的看著區得靜,再望向女兒,用眼神詢問這是怎麼回事。

  夏就贏蹙眉,不知如何解釋。

  夏長壽看見區得靜面覆寒霜,目光如刃般冷冽的走過來,嚇得雙腿發顫。「區……區爺……呃!」

  還沒說話,區得靜的手已筆直的伸向他,一把掐住他的咽喉。

  夏長壽痛苦又惶恐,兩隻手一直掰弄著區得靜的手。

  黃娘見狀快步上前,驚疑地道:「區爺,你、你這是做什麼?」

  「虎毒不食子。」區得靜那彷彿要殺人的目光直勾勾的瞪著夏長壽,他聲線低啞,像是來自地底深淵的獸鳴,「你居然把親閨女往火坑裡推?」

  黃娘一驚,急問:「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娘……」夏就贏跟了過來,一臉為難,有口難言,「您還是不知道得好。」

  「這……可是……」黃娘不知所措,六神無主的看著丈夫,「孩子的爹,你究竟做了什麼?」

  夏長壽滿臉驚恐,喉嚨被緊緊掐著,根本無法說話,再這樣下去,他的命就要交代過去了。

       「夏長壽,」區得靜冷聲道:「再有下次,我會讓你從此消失在赤石城。」

  夏長壽恐懼的瞪大眼睛,發出喀勒嘻勒的聲音,像是要斷氣了似的。

  區得靜一個振臂將他摔在地上,眼神肅殺地瞪著他,「我說到做到。」

  事後,黃娘不斷追問,可是夏就贏不想她傷心,怎麼都不肯吐實。

  幾日後,夏就贏到有名的綺雲布莊想買塊料子給黃娘縫製新衣。

  黃娘的生辰將至,也好幾年不曾有件親衣穿,為了討黃娘歡心,她想偷偷為她訂做一件新衫裙,給她一個驚喜。

  來到布莊,鋪子裡擠滿了看布買布的客人,熱鬧極了。

  她正專心挑選適合的料子時,聽見一旁的兩個客人談起邵三德——「你聽說了嗎?金壽棺材店的小老闆前天晚上去吹雪樓用膳,要離開的時候被人拉進了暗巷毆打……」

  「真有這種事?」

  「當然,聽說他給打得屁股都開花了,到現在還趴在褥上下不了床。」

  「他平時總跟柯家兒子廝混在一起,也是囂張得很,許是得罪了什麼人吧?」

  「肯定是這樣的。」

  無意間聽聞此事,夏就贏也是一驚,她本以為這些天都沒聽到邵三德有什麼動靜,是他知曉設計她一事失敗了,決定要低調度日,沒想到是被人教訓了,不知怎地,她的腦海中瞬間跳出區得靜的俊臉。

  他說過不會輕饒邵三德跟夏長壽的,她想,這肯定是他的傑作。

  好樣的,區得靜!如果可以,她一定會在他胸口按個贊。

  想到胸口,她突然想起她在吃了合歡散後對他做的事,她是怎麼摸他的?想著,她不禁臉頻發燙,不自覺用雙手捂著臉。

  「在想什麼?」突然,一記沉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她心頭一跳,猛地轉頭,只見區得靜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她的平行視線剛好落在他胸口,教她無法剋制的心跳加速,連耳根都紅了。

  為免他發現她的不對勁,她急忙低下頭,努力調整紊亂的呼吸。

  「買布?」區得靜問道。

  廢話!來布店不是買布,難道是買魚嗎?

  夏就贏很想這麼回他,可是她不敢抬起頭來,因為她不用看也知道她的臉肯定紅得跟猴子屁股一樣。

  「夏就贏?」他喚她全名,「你是怎麼了?臉上長麻子,不敢見我?」

  她將頭微微抬起三十度,兩顆眼吊得老高的看著他,「哪有?」

  區得靜微彎下腰,睨著她的小臉,「你臉這麼紅,怎麼了?」

  「沒怎麼,可能我血壓高。」她說。

  「血壓?」他露出疑惑的表情。

  「跟你說你也不明白。」

  區得靜唇角微微一勾,「跟暖男一樣,又是你自創的名詞?」

  夏就贏不想在這些二十一世紀的名詞上打轉,話鋒一轉,「你怎麼在這裡?也來買布?」

  「你不知道綺雲布莊是區家的?!」他眉心一蹙。

  她一怔,「咦?是嗎?」想不到區家不只有茶樓,還有布莊?

  「綺麗跟綺雲兩家布莊都是區家的,這事,赤石城的人都知道。」

  綺剛跟綺兩家布庫是赤石城最大、布種最齊全的布莊,可她還真不知道這兩家大布莊都歸區家所有。

  「我復活後,忘了許多事情。」她說區得靜深深的看著她,說道:「幸好我是在你復活後才遇見你,否則你也把我給忘了。」 

  他這句話說得很輕,輕到只有她聽見。

  她胸口一緊,驚羞地望著他。

  老天,這句話也太動人了,簡真是韓劇男主角的台詞。

  「有看中什麼布了嗎?」他又問道。

  夏就贏急忙拉回不知道飛到哪裡去的心神,搖搖頭,「還沒。」

  「要做什麼用途的?!」

  「給我娘做新衣。」

  區得靜往櫃檯後方的架子望去,走上前,要夥計取下其中一匹淡青色的料子。

  「相信我,這料子給你娘做件衫裙肯定很好看。」他自信地道。

  她展開那塊料子,也覺得顏色十分淡雅。「是不錯,多少錢?」

  她話音方落,區得靜已吩咐夥計到後面裁下足夠做一件衫裙的面料。

  夥計很快地將布料打包好,送了過來。

  區得靜將布遞給她,「五文錢。」

  「咦?好便宜!」夏就贏難掩驚喜,「我以為很貴,剛才還嚇了一跳呢!」

  說著,她趕緊掏出五文錢付給夥計。

  買了布,區得靜送她走出店外。

  她見附近沒人,低聲的問道:「喂,是你乾的吧?」

  區得靜先是一頓,旋即意會過來她問的是哪件事,他目露黯光,反問道:「你還滿意嗎?」

  夏就贏俏皮一笑,「還不賴。」

  「你滿意就好。」說著,兩人相視一笑。

  送走夏就贏,區得靜回到店裡,方才的夥計捱了上來,悄聲問道:「爺,剛才那料子要十兩,爺只收她五文錢,這帳要怎麼報給姑爺?」

  區家布莊平日裡都由周適才及周學賢父子倆打理,帳也都是他們在管,每個月月底再交到帳房那裡結算一次。

  區得靜每個月會過來巡個兩回,但儘可能不介入。

  「跟姑丈說布是我拿走的就好。」他說。

  夥計答應一聲。

  區得靜一回府,管事便一臉小心翼翼地趨前。「爺,太夫人要你一回府就去瀟湘苑一趟。」

  「嗯。」區得靜答應一聲,立刻邁步來到瀟湘苑,除了祖母,就連他娘、他姑母也在,瞧這樣的陣仗,他就知道她們又是要商討他的婚姻大事,幸好他最大的對手只有祖母,他娘跟姑母都只能助陣,但影響不了決定。

  「祖母、母親、姑母。」他欠身請安。

       「靜兒,祖母就不拖泥帶水了,」區太夫人神情嚴肅,「祖母近來聽到許多風聲,心裡十分不安,所以……」

  區得靜自白道:「祖母,如果您要說的是娶妻的事,那就不用說了。」

  「你……」區太夫人看向坐在一旁的媳婦,以眼神示意她說些什麼。

  趙瀞玉怯怯地道:「靜兒,你怎麼這麼跟祖母說話?你都三十了,祖母擔心你的婚事,擔心區家無後也是正常之事,難道……」

  「祖母,」區得靜神情嚴正,但平心靜氣地道:「我的前兩任妻子都是祖母作的主,但從現在開始,我要為自己作主。

  區太夫人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兒,激動地道:「你以為祖母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嗎?我告訴你,你跟那晦星的那些事我都聽說了,你——你簡直胡來!」

  「祖母,她不是晦星,她充滿生氣,就像讓人感到溫暖的太陽。」

  區太夫人氣得渾身都在微微顫抖,她指著他罵道:「聽聽你說的是什麼話,你真的是被鬼迷了心竅!」

  「祖母,您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罷,總之,我喜歡她。」區得靜說得更直接了。

  雖然他對夏就贏有意,眾人都感覺得到也看得出來,但聽到他親口承認,還是有點難以接受。

  「她是個很特別的姑娘,我沒見過像她這樣的人,我喜歡她。」他不疾不徐地又道,心情並沒有太大的起伏波動。「祖母,孫兒希望您別再費心替我安排親事,也別再放出任何的假消息,說什麼我跟葛城石三小姐訂親,這對石家可不禮貌。

  「你……」提及此事,區太夫人心虛得老臉微微漲紅。「祖母,這事要是傳到葛城石家去,咱們可對不住人家。」

  區太夫人知道孫子這話說得一點都沒錯,訂親這事確實不能胡說八道,她那時候也是沒有辦法了,才會出此下策。

  「祖母世故練達,不該犯這樣的錯誤。」他的語氣輕軟,卻又莫名的嚴厲,「孫兒請求祖母日後切莫再犯。」說完,他彎腰一揖,旋身走了出去。

  稍晚,周適才回到區府,區碧嵐便將此事告訴他,他若有所思,不發一語。今日區得靜來到布莊,他便覷見區得靜跟夏就贏互動自然,眉目傳情,區得靜還叫夥計剪了一塊昂貴的料子用便宜的價格賣給夏就贏。

  依他看,區得靜的一顆心已經全擱在夏就贏身上,任誰都帶不走了。

  見丈夫遲遲不說話,區碧嵐疑惑地問道「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就勸太夫人讓得靜娶那晦星吧。」

  她不可思議的瞅著他,「這怎麼行?她是晦星,家裡又是做那門行當,肯定帶著晦氣,她若嫁給靜兒,諸事不順事小,要是靜兒有什麼三長兩短,母親還怎麼活?」

  「娘子,」周適才神情嚴肅的道:「你這麼孝順,可母親是怎麼待你的?想想她之前說的那些話吧,在她心裡,你、我,還有學賢他們都只是外人。」

  區碧嵐頓時沉默下來,想到母親是這樣的想法,她的心就微微刺痛著。

  「母親一心想給得靜娶妻,無非就是為了區家有後。」他續道:「學賢跟傳玉也生下晁光這個兒子了,別說傳玉,學賢好歹身上也流著區家一半的血吧,難道學賢稱不上是區家人?」

  區碧嵐想起自己的兒孫,是啊,他們都是男丁,可在她母親眼裡,他們都是外人。

  「你自己想想吧。」見她似是有所動搖,周適才繼續發揮他那舌粲蓮花的功力,「自我與你成親後,便一直在區家做事,學賢成年後,我們父子倆又一起為區家盡心盡力,可我們得到了什麼?要不是偶爾在帳上動一點手腳,恐怕我們連一點讓人安心的積蓄都沒有。」

  區碧嵐斜瞥了他一眼,「在帳上動手腳有什麼好說嘴的?」

  「要不是母親苛待咱們,我會冒險做假帳嗎?」周適才將自己的作為合理化,「你看咱們竭盡心力,到頭來母親還是覺得咱們是外人,咱們一家幾口寄人籬下,仰人鼻息,連自己的宅子都沒有,跟區家養的幾條狗無異。」

  他的這些話可真的都說到區碧嵐心裡去了,她垂眉斂目,苦惱不已。

  「孩子的娘,」周適才一嘆,「咱們老了,也就算了,可你不能不為學賢跟晁光打算,如今得靜還未有後,咱們在區家就已經是這種光景了,若他有後,你想咱們的日子還過得下去嗎?」

  「可是……」區碧嵐還是有些不安,「可靜兒畢竟是我的親侄兒,要是夏家女兒真帶來晦氣害了他,那我……」

  「唉呀,你真是多慮了。」他好笑地道:「你忘了得靜是克妻的命嗎?一個克妻,一個晦氣,他頂多身體不好或諸事不順罷了,絕不會出什麼大事的。」

  她顧慮著兒子的前途,終於鬆口了,「好吧,你說的也有幾分理。」

  「當然有理。」周適才笑摟著她的肩,「再說了,得靜這麼喜歡夏家女兒,咱們這還算是在幫他的忙呢!」

  區碧嵐點點頭,「嗯,我會想辦法在母親跟前說些夏家女兒的好話。」

  就這樣,區碧嵐開始在母親面前把握機會說夏就贏的好話,並讚揚她那些義舉善行,說她是積陰德的人,會有福報。

  區太夫人一開始不以為然,但聽久了,再頑固的人還是會有所動搖,再說這些話不是出自別人之口,而是自己的女兒,難免對她產生了影響。

  這日,區太夫人由媳婦跟女兒陪同著到菩提寺上香,在寺院門口見到幾位比丘尼在發送素包子給那些貧窮人家。

  區太夫人與其中的慧凈法師熟悉,便上前打招呼,「我不知道菩提寺也會佈施,有老身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區太夫人,這其實是善心的姑娘托我們發送的。」慧凈法師回道。

  「噢?」區太夫人又問:「是城裡哪戶大戶人家的千金嗎?」

  區家每月也會固定發送物資行善,但除了區家,她不知道城裡還有哪戶人家也做同樣的事,而且慧凈法師說是位善心姑娘,能有此善心的女子必有德有福之人。

  「不是什麼大戶人家。」慧凈法師一笑,「而且那位姑娘並不想讓人知道她的善行。」

  「為善不欲人知真是太了不起了。」  

  區太夫人一聽更是激賞,「法師,能否透露一下那位姑娘的姓名?」

  慧凈法師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其實是福全葬儀夏家的女兒,她怕別人知道素包子是她佈施的,會因為忌諱而不敢取用,因此要求我們不要公開她的姓名。」她蹙眉一笑,「其實她能死而復生,哪是什麼晦氣的事呢?」

  區太夫人太過震驚,一時不知如何回話。

  慧凈法師續道:「她能活過來,必然有一番功德,在貧尼看來,這是福氣啊!」

  慧凈法師這番話在區太夫人的心裡不斷餘波盪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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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4 09:20:5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區碧嵐看得出來母親的心已經開始動搖,她那些多年不變的堅持已慢慢的崩塌。

  「娘,您聽聽,連慧凈法師都這麼說呢!」她抓準時機再補一句。

  區太夫人不語,可臉部線條已然柔和。

  周學賢私下進了一批來路不明的稀有布料放在綺麗布莊販賣,這些布織工精細,上頭還交錯著金銀絲線,精繡的花鳥栩栩如生。

  那布料、那織工以及那圖版都不是中原之物,一看便知是外來品。

  「學賢,這是哪兒買來的?」

  「爹,我前天喝茶時遇到三個外地男人,說他們有一批上好的布料,因為急著籌措盤纏回南方,願意低價出售。」他洋洋得意地道:「我跟著他們回到下榻的金風客棧,一看到這批布就立刻決定買下。

  「他們是布商嗎?」周適才問道。

  「他們都是牙行的人,說這批布料也是他們意外買入的。」他話鋒一轉,「總之,我只花了八十兩便買下這些布料了。」

  「是嗎?」周適才摸著那布料,再細看織工及繡工,「看起來絕不止這些價錢。」

        「可不是嗎?」周學賢沾沾自喜,「我請人看過了,那上頭是真的金絲銀絲呀,這些布料絕對值幾百兩。」

  「確實……」周適才也覺得兒子做了一筆穩賺不賠的大買賣,讚賞的道:「這買賣做得好。」

  周學賢一臉自滿,「爹,你早該把一些採購的事情交給我了。」

  「嗯。」周適才點點頭,將手上那沉甸甸的布匹交給夥計放回高價品的貨架上,又問道:「他們還有貨嗎?」

  「我不知道,得問問。他們說還有一些其他的貨品要銷售,會在城裡多待幾日。」

  「原來如此……」

  「爹,您是不是還想跟他們買布?」

  周適才搖搖頭,「這些貨也不是尋常人買得起的,要視銷售狀況而定,不過這樣的供貨線可不能斷了。」

  「爹放心,我會再去拜訪他們的。」

  周學賢自覺幹了一樁天大的買賣,一臉神采飛揚。

*             *             *

  午夜時分,區得靜的書房外傳來幾聲啾啾鳥叫。

  他放下手中即將閱畢的書冊,勾起一抹微笑,對著窗外問道:「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這時,窗口出現一名俊朗粗獷的黑衣男子,閒適的靠在窗邊,有點玩世不恭的味兒。

  「怎麼知道是我?」黑衣男子問。

  「除了你,還有誰會大半夜不經大門通報直接入侵區府?」區得靜從書案後方站起身,「進來吧。」

  黑衣男子動作俐落,足尖一點,一個輕縱,從窗子跳進書齋裡,他大剌剌的盤腿坐在窗邊的長椅上,「最近如何?!」

  「老樣子。」區得靜說。

  「還沒娶第三任妻子?」黑衣男子語帶促狹地問。

  他眉心一皺,「你是特地來消遣我的?」

  「哪是消遺?我這是關心。」黑衣男子臉上帶著孩子氣的笑容。

  區得靜深呼吸一口氣,笑視著他,「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堂堂的侯府世子,到現在還在遊戲人間,不思安定。」

  此黑衣男子正是平康侯府的世子齊浩天,雖是庶出,但極受重用,然而他性好自由,又喜歡結交五湖四海的朋友,總是四處遊歷。

  「我哪裡遊戲人間了?」齊浩天挑挑眉頭,「我現在可是有皇命在身。」

  聞言,區得靜微頓,「噢?」

  「我奉聖上之命,正在追查官吏涉及販賣人口的案子。」他說。

  區得靜神情一凝,轉為嚴肅,「這一、兩年來,在黑市販賣人口的事情層出不窮,確實是該查明。」

  「可不是嗎?!」齊浩天一臉正經地又道:「這些時日我四處明查暗訪,才知道此事的嚴重性,你絕對不信,就連侯府都牽涉其中。」

  區得靜陡地一震,「是哪位侯爺?」

  「事情還不明朗,我也未敢斷言。」證據不足,齊浩天也說得保守。

  「看來這事比想像中嚴重……」

  「確實。」齊浩天一嘆,「查得越深,越教人心驚呀。」

  區得靜凝視著他,眼底有著期望,「聖上將此重任交於你,必是認可你的能力及才智,你一定要將那些惡人揪出來嚴懲。」

  迎上他期許的目光,齊浩天頷首一笑,忽地,他想起一事,順帶提起,「對了,我在葛城遇到了張初張大人。」

  「你是說曾經在三疊關之役帶著三十精兵殺入敵營,身負重傷救回人質七皇子的張督軍張大人?」

  「正是他。」齊浩天抿唇一笑,「那次重傷讓他無法再上戰場殺敵,聖上將他留在京城作為特殊任命。」

  「特殊任命?」區得靜不自覺提高警覺,「所以他此番出京是為了什麼事?」

  「有幾車來自東瀛的貢物遭劫,聖上震怒,便命張大人為特使專責查辦。」齊浩天看著他,「張大人已來到赤石城追查貢物的下落,你人脈廣,這些時日可有來路不明的貨物流通?」

  「這倒是沒發視,不過你這麼一說,我可要警醒點了。」

  翌日一早,區得靜視察綺麗及綺雲兩家布莊,遇到正好又來買腰帶用料的夏就贏。

  「這回買什麼?!」他問。

  「做腰封的布料。」她說,「想找塊有花色的料子。」

  「要我幫你桃嗎?!」他一笑。

  「當然好。」她頷首,「我娘都誇你挑布的眼光好。」

  「我只是見多了。」說著,他便領著她挑選著料子。

  這時,兩人同時發現櫃檯後頭的架上多了幾匹稀有罕見、織工精細、圖版華麗的料子。

  因為從沒見過這般艷麗華美的布匹,區得靜心頭不禁一震,連忙問道:「那些布是誰進的?什麼時候進的?跟誰進的?」

  掌櫃見他神情嚴肅,小心翼翼的回答,「是表少爺進的。」

  「可以給我瞧瞧嗎?」夏就贏問道。

  區得靜微頓,吩咐夥計取下讓她過眼。

  夏就贏看了看那幾匹布,驚訝地道:「這都是稀有的東西呀!」

  區得靜眉心一擰,「你知道?」

  「嗯。」她點頭,「如果我沒看錯,這些應該是西陣織跟友禪染,都是來自日本的好東西,在中原絕不常見。」

  「日本?」他露出困惑的表情。

  夏就贏想了一下,補充說明,「是東瀛倭國的東西。」

  區得靜一聽,目光一凝,再次確認的問道:「你是說真的?」

  「是啊。」她一臉「我非常確定」的表情瞅著他。

  他想起齊浩天跟他說過特使張初為了那批失竊的貢物已經來到赤石城,若這些布料來自東瀛,極有可能也是遭劫的貢物。

  直覺不對勁,他立刻命令掌櫃跟夥計,「快把布下架收到後面。」

  「爺,這是怎麼回事?!」掌櫃邊急忙收著,邊疑惑的詢問。

  「這些布料有賣出去的了嗎?」區得靜問道。

  「有,已經賣掉三匹了,都是城北溫府的二夫人買去的。」掌櫃回道。

  聞言,區得靜的眉頭緊緊皺起,「不好。」

  「嗯,」夏就贏見他神色凝重,忍不住拉了他的衣袖一下,關心的問道:「怎麼了?」

  他沉聲回道:「這些布來歷不明,弄不好就算不殺頭也恐有牢獄之災。」

  她一驚,「這麼嚴重?那……那趕快把賣掉的布追回來呀!」

  「嗯,我正是這麼想的。」

  「我跟你去!」她堅定地道。

  迎上她毅然的目光,區得靜愣了一下,須臾,他點頭一笑,「走。」

  就這樣,他們立刻趕至溫府求見二夫人,打算以高價買回那三匹布,可是溫二夫人說前天已經把布送到羽裳坊裁製,兩人一聽,又連忙趕了過去。

  然而羽裳坊的老闆早已將布料裁剪好,雖然還未縫製,但衣版都已成型。

  區得靜一見,苦惱不已。

  夏就贏拿起那些料子,細細研究了一下,突然心生一計。

  「有了!」她拍了區得靜一下,臉上竟有著笑容。

  看著她那過分興奮燦爛的笑臉,區得靜有些痴了。  

  「你相信我嗎?」她問。

  「當然。」他不加思過地回道。

  「既然如此,這事就包在我身上吧!」夏就贏拍拍胸脯,自信滿滿。

  區得靜追問道:「你有什麼想法?」

  「讓我將這幾件半成品改頭換面,華麗變身。」她說。

  他難掩疑惑,「我……不太明白。」

  夏就贏將他拉到一旁,悄聲問道:「這些來自東瀛的布究竟是什麼來歷?!」

  「東瀛向朝廷進貢的朝貢。」

  她一驚,「既然如此,這些布怎麼會在你家布莊裡?!」

  「說來話長,你先說說你有什麼想法。」

  夏就贏點點頭,嚴肅地道:「既是朝貢,應該會有明細列表,例如布有幾匹、刀有幾件之類的吧?」

  「你怎麼知道有刀?!」區得靜盯著她問。

  「我猜的。」她說,「他們的武士刀也是逸品,我想應該有。」

  他一臉驚訝的看著她,「我不知道姑娘如此博學,失敬。」

  「博什麼學?」夏就贏沒好氣的嗔他一眼,接著又把話題帶回正題,「總之,布賣了三匹,就會少三匹,但如果三匹布變成列表上沒有的三件華麗和服外褂,應該可以矇混過去。」

  「和服外褂?你是說……」

  「我會做東瀛的和服外褂。」她說。

  區得靜更吃驚了,「你……」

  「你在區府裡弄個房間給我,我儘快把這些半成品改一改,這期間你該做什麼補救措施就趕緊去做吧!對了,你差個人幫我去跟我娘說一聲,免得我娘和弟弟擔心。」

  他望著她,胸口竄著一股暖意。

  不知為何,他深深的相信著她,確定她能教區家化險為夷,有她做他的後盾,他寬心不少。

  「贏兒,」他輕聲喚道,「有勞你了。」

*             *             *

  瀟湘苑中,區太夫人一臉驚怒,「竟然有這種事情?」

  她怒瞪著自知犯了大錯而低頭不語的周適才及周學賢父子倆。

  「你們父子真是太糊塗、太荒唐了!」她的口氣極為嚴厲,「竟然私下買進貢品,還光明正大的放在布莊裡賣,這事要是傳出去,區家就算不滿門抄斬、誅連九族,也難逃財產充公或牢獄之災!」

  「娘,他們不是存心的,也是被奸人所騙。」區碧嵐雖知兩人犯了天大的錯誤,可他們畢竟是她的丈夫跟兒子,她實在無法不為他們求情。

  「區家自祖上經商便有明訓,絕不買賣來路不明的物件,難道你們忘了祖訓?」區太夫人惱得一陣暈眩。

  見狀,趙瀞玉急忙上前一扶,勸道:「娘,保重。」

  「保什麼重?」區太夫人怒視著兩人,「區家真讓你們害慘了。」

  「祖母,」區得靜趨前,心平氣和的勸道:「稍安勿躁,事態雖嚴重,但不至於已是絕路。」接著他望向周學賢,目光一凝,「學賢,賣主是誰?」

  周學賢抬起臉,怯儒心虛地回道:「我……我不知道他們的來歷,但他們就住在金風客棧,還說他們手上另有稀有物件要拋售……」

  「他們還在城裡?」

  「是的。」他點頭。

  區得靜稍感放心,「那好,你現在立刻跟我到金風客棧去,切記保持冷靜,千萬別引起他們的懷疑。」

  「靜兒,你打算怎麼做?」區太夫人問道。

  「這事我會處置,祖母暫且不用憂心。」語畢,區得靜抓著周學賢便要離去,走到門口,忽而想起一事,遂停下腳步,「對了,贏兒現在就在靜軒,記得為她送膳送水,但不要去打擾驚動她。」

  區太夫人難以置信,「你是說……」

  「是,就是她。」區得靜目光凝沉的直視著祖母,語氣和緩卻又強勢。「祖母,贏兒她現在正在幫區家遠離這場風暴,希望祖母聽孫兒一次勸,在她走出房門之前,都不要進靜軒一步,也不要試圖或衝動得去干擾她。」說罷,他旋身拉著周學賢走了出去。

  區太夫人一臉錯愕,咀嚼著他剛才的那番話,也回想著他面上的神情,他是那麼的認真、嚴肅且悍然。

  要是以前,她哪裡管得了他說了什麼,必定在他前腳一出瀟湘苑,她便殺到靜軒將那晦星攆走。

  可現在,她還坐在這兒。

  不只因為他的警告,也因為在她知道夏就贏的善舉後,對她有了不一樣的感受,再加上孫子剛才說她正在幫區家遠離風暴,光聽這句話,她便明白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瀞玉。」她喚了媳婦一聲。

  「是,娘。」趙瀞玉答應著。

  「記得叫人給那晦……姑娘送膳。」

  趙瀞玉先是一愣,旋即微笑點頭,「媳婦知道。」

  夏就贏念專科的時候是學服裝設計的,她的畢業展作品便是一件日本宮廷仕女的和服長外褂。

  她還記得當時是個窮學生的她根本買不起昂貴的日本布,只買了一塊仿日本花鳥圖樣的國產印花布。

  樣子是有了,但質感跟氣勢卻怎麼都撐不起來。

  她沒想到自己能有機會碰到這些美麗的古織品及染品,它們美得讓人驚嘆,美得讓人忍不住湊近去細細品味著它的華美艷麗。

  布已被裁下型版,因此她必須做一些改變,但這對她來說並不困難。

  念書時有縫紉機,作業速度飛快,可眼下她只有針線剪刀,得一針一針細縫。

  為了能儘快完成,送來的飯菜她都用最快的速度吃完,也不敢躺上床睡,頂多趴在桌上打個盹又起來繼續趕工。

  期間,有時是區府奴婢送膳,有時是區得靜。

  區得靜進來的機會是少的,在她趕工的這段時間,他也有許多事情必須去處理,偶爾進來也不敢打擾她,只是關懷幾句,要她累了便先稍事休息。

  她哪敢休息?她多怕一休息就睡得昏天暗地。

  雖說這批貢品是無心誤買,但在古代這可是重罪,弄不好殺頭也是可能的,若要幫助區家躲過這場災禍,她必須儘快完成三件和服長外褂。

  第一天,她的精神還不錯,也拚命的完成了一件。

  第二天,她覺得疲憊,常常一不小心就扎破了手,怕血弄髒了布料,還用紗布纏著傷口。

  第三天,她開始覺得身體不屬於自己,偶爾會出現靈魂出竅的情形。

  她知道自己需要休息,她的生理及心理都已經在快要舉白旗投降的邊緣,她甚至幾度失去意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繼續進行手上的工作。

  她一心只想著能幫上區得靜的忙。

  如此純粹、如此明白的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喜歡他,無法自拔的喜歡著他。

  因著這單純的愛戀,她撐過了三天三夜,完成了三件華麗的和服長外褂。

  看著案桌邊緣的那個搖鈴,那是區得靜給她的,只要她需要喚人來便可搖鈴,門外總有人不分晝夜的輪班守著。

  於是,她拿起搖鈴晃了兩下。

  聽到鈴響,門外一名婢女問道:「夏姑娘,有什麼吩咐?」

  「完成了,請告訴他完成了……」夏就贏只剩下說話的力氣,連站起來都辦不到了。

  她的腦袋恍恍惚惚,不時出現空白,她想,她真的太累太累了。

  「是嗎?」門外的婢女難掩驚喜,「奴婢立刻去通知爺。」

  說完,婢女快步來到正在瀟湘苑跟太夫人商討面見特使張初事情的區得靜。區得靜一聽完婢女的通報,立刻起身趕回靜軒。

  「贏兒!」他一把推開門扉,只看見夏就贏坐在案桌旁,已將三件和服長外褂折妥,「都完成了?」

  她看著他,臉上是笑,眼神卻已經渙散。「嗯,完成了……」

  看她疲憊得連話都說得不清不楚,他一陣心疼。「謝謝你。」

  她搖頭微笑,隨即失去了意識,纖細的身子像柳絮般晃晃悠悠地倒下。

  區得靜一個箭步上前,穩穩地接住了她,喚道:「贏兒?」

  可她的心神已經進到很深很深的地方,任何聲音都聽不到了。

  他將她攔腰抱起,走出房外。

  這時,趙瀞玉陪著區太夫人來到,見兒子抱著夏就贏走出來,兩人都是一驚。

  「靜兒,夏姑娘沒事吧?」趙瀞玉擔憂地問道。

  區得靜抿唇一笑,「她沒事,只是累壞了,讓她好好睡一下吧。」說完,他便要將她帶回自己房裡睡下。

  見狀,區太夫人喊住他,「慢著。」

  「祖母,」區得靜眉心一擰,「別在此時跟我提晦氣不晦氣的事。」

  區太夫人蹙眉一嘆,「你真是糊塗,人家是未嫁的閨女,抱進你房裡成何體統?這要是傳出去,她還要做人嗎?!」

  聞言,區得靜一怔,狐疑的看著她,「祖母?」

  「把她送到秋草閣的客房去吧。」她說。

  「是啊,靜兒,你祖母說的對,夏姑娘可是未嫁的姑娘,就算日後要嫁進咱們區府,還是得按著規矩來。」趙瀞玉趁這機會幫了兒子一把。

  區太夫人一聽,斜瞥了媳婦一記,嘴硬地道:「誰說要讓她嫁進區府了?」緊接著她又看向孫子,催促道:「快把她送去歇著吧。」

  區得靜感覺到祖母的態度已有所軟化,心裡很是欣喜。「孫兒明白。」

*             *             *

  城中,特使行館。

  有人通報赤石城巨賈區得靜求見,正在接待齊浩天的張初感到疑惑。

  「世子,你的身分特殊,恐怕要請你暫時……」

  「張大人,」齊浩天一笑,「我與區得靜有點交情,見面無妨。」

  聞言,張初一怔,「你認識區得靜?」

       「是的,我與他相識已有五年,偶爾經過赤石城便會拜訪他。」齊浩天說道:「他突然求見張大人,看來是有要事,大人趕緊傳他一見。」

  張初頷首,便要人傳區得靜入內。

  過了一會兒,外面傳來喀啦喀啦的木輪滾動聲,張初疑惑的望向廳口,只見一名身形偉岸、風釆翩翩的男子領著兩名僕役,推著一輛板車到了廳外停下,車上擺了三隻大木箱。

  「草民區得靜參見張大人。」區得靜恭謹一揖。

  「免禮。」張初看他見到齊浩天在場,臉上沒有一絲訝異,不禁心想難道他早知齊浩天在此?他不動聲色地問道:「區當家,本使初來乍到便聽聞區當家大名,不知這當家今天前來所有何事?」

  「啟稟大人,」區得靜不疾不徐,不卑不亢,「草民前不久聽聞有貢品遭劫,來自東瀛的貢品全數失蹤,朝廷便派大人擔任特使查辦此事。」

  區得靜是怎麼知道的?不過張初很快就想到了答案,定是齊浩天告訴他的。

  「本官確實是為了遭劫的貢品來的。」張初說。

  「草民做的是買賣,經常經手及接觸南北奇貨及商賈,前兩天,有三人到布莊兜售一批稀有罕見的織品及布匹,草民察覺有異,便將其買下。」

  張初眉心一擰,「這三人如今何在?」

  「張大人放心,草民擔心他們就是劫走朝貢的匪徙,便拖住三人的腳步,將他們留在城中的金風客棧。」

  「你如何留住他們?」

  「草民表明還想多買點奇貨,跟他們維持長期的買賣關係,這麼一來就能以交朋友的理由款待他們。」區得靜一笑,「草民包辦他們在城中的食宿,又差人天天帶他們到採花樓花天酒地,稍早據差去盯稍的人回報,他們三人昨晚在採花樓喝得爛醉,現下還在客棧裡呼呼大睡。」

  張初聽完,深深一笑。「區當家還真不簡單。」

  「若這些真是貢品,那便是國家之事,草民只是盡棉薄之力罷了。」區得靜再度一揖。

  「張大人,你手中可有東贏朝貢的清單?」一旁的齊浩天問道。

  「當然。」張初點點頭。

  「要不大人先清點一下這些布匹數量是否符合?」齊浩天提議。

  「也是。」張初命人取來清單,打開三隻裝有布料的箱子進行清點。

  清點過後,他發現織物少了三匹,卻多出三件樣式特殊、不曾見過的華麗衣裳。「數量似乎有所出入。」張初說。

  「多了還是少了?」齊浩天問。

  「有多了,也有少了。」張初說道:「織物少了三匹,卻多了三件衣物。」

  齊浩天上前,與區得靜對上一眼,神情嚴肅地道:「張大人,東瀛與我朝有著全然不同的風土人文,會不會在他們的認知,三件衣物也算是織物?」

  張初的眉心微微一揪,「世子是說……」

  「這三件衣物瑰麗華美,看來不似尋常之物,織工及圖版也與其他織物十分相近……」齊浩天摩挲著下巴,「不知究竟是何物件?」

  區得靜神情自若地道:「張大人,就草民的了解,這三件衣物是和服外褂,是東瀛皇室或貴族女子所穿的衣物。」

  張初微頓,「想不到當家的如此多聞。」

  「不,草民並不懂。」區得靜謙遜地道:「是草民認識的一位姑娘說的。」

  「噢?」張初一臉好奇,「真不知道是哪位姑娘如此博學?」

  「那位姑娘正是赤石城夏家的夏就贏姑娘。」區得靜續道:「就是她告訴草民這些稀有布匹是為東瀛之物,例如這幾正是鶴菱文樣唐織,這三匹是花菱文樣佐賀錦,這些是西陣織,而這些的圖案則是用友禪染的方式染出來的」

  張初越聽越驚奇,「想來這位姑娘的出身絕非一般,她府上是……」

  「啟稟大人,夏姑娘家裡做的是喪葬的行當。」區得靜回道。

  張初一聽,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而後他突然哈哈大笑,「有趣,真是有趣!」

  「張大人,」齊浩天提醒道:「既然已知那三人是盜匪,我們就趕緊趕到金風客棧擒住他們,直搗他們的藏身處,將這盜匪集團一網打盡。」

  「正是。」張初自嘲道:「瞧我多糊塗,都忘了正事了。」

  「大人哪裡是糊塗,應是胸有成竹,十拿九穩,所以不慌不忙。」齊浩天吹捧道,「不知可有在下效力之處?」

  張初笑嘆一記,「世子真是折煞張某,若世子願意相助,張某萬分感激。

  「那好,咱們即刻帶齊人馬出發。

  「正有此意。」張初忽而想起一事看看齊浩天,再看看區得靜,笑問道:「區當家這件事,世子一直都知情吧?!今日來訪,應也是……」

  齊浩天微微勾起唇打斷道:「這事,咱們就心照不宣了。」

  張初微頓,與兩人對上一眼,展眉而笑。

  張初在齊浩天及區得靜的協助下,在金風客找逮到那三名醉得不省人事的盜匪,並順利找到他們在離赤石城約十里路的小村裡的巢穴,找回所有失物。

  張初帶著遭劫貢品返回京城,並奏請聖上賜匾以獎勵區家。

  皇上得知區家的新茶樓即將開幕,賜了兩塊黑底金字的賀匾給區得靜,上頭分別寫著「駿叢肇興」及「大業永昌」。

  賀匾送抵赤石城時,城官率區得靜等人親自接匾,並接下聖詔,此事成了赤石城民眾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             *             *

  尋獲貢品並逮到劫貢匪幫,區家立下功勞還得到御賜金箔匾額,此等彰功顯名之事對區太夫人來說必然不是尋常事情。

  不說別的,這天下有哪家茶樓能高掛著聖上御賜的賀匾呢?衝著這兩塊匾而上門的客人可是絡繹不絕啊!

  區家得以化險為夷,夏就贏是最為關鍵的人物,為此,區太夫人十分歡喜,對她的好感又增加了不少。

  她想,女兒說的對,夏就贏不是晦星,而是福星,而且是區家的福星。

  於是由她做東設宴,邀請夏就贏過府做客。夏就贏真是受寵若驚,想當初區太夫人發現她在區得靜房裡時,氣得彷彿想拿掃帚把她打出去,如今她卻成了區府的座上賓。

  那日她苦撐三天三夜趕出三件長褂,完成後便累得昏倒,再醒來時區得靜已經出門,在床邊照顧她的是瀟湘苑的婢女迎春。

  迎春對她十分客氣,還立刻去請來區太夫人。

  區太夫人對她其實並沒有比較熱情,但感覺得出來比往常都還要客氣,區太夫人跟她道了謝,並說明區得靜的去向,便差人駕車送她回家。

  她原以為也就是這樣了,沒想到接到了區太夫人的邀帖。

  這天掌燈時分,區府派來了馬車,將夏就贏接往區府。

  她被迎進大花廳內,區家所有人都位列席中。

  夏就贏被安排坐在客座,與區得靜正面相對著。

  區府眾人有些拘謹,區太夫人不開口也沒人說話。

  「傳膳吧。」區太夫人吩咐道。

  「是!」管事答應一聲,大夥兒全動了起來。

  繡戶微啟,湘簾半卷,那些僕婢們在門裡門外來來往往穿梭著,他們手上托著銀盤,將一盅一盅熱氣騰騰的山珍海味送上桌,然後大家便安安靜靜的用起膳來。

  這樣的吃飯氣氛讓夏就贏好不習慣,想她在家裡,她和黃娘、夏全贏圍著那一張小方桌,雖然吃著粗茶淡飯,可三人有說有笑,好不歡樂,但是在區家,明明桌上擺著的是各式珍饈,可每個人都面無表情,好像是在吃毒飼料一樣。

  夏就贏差點憋不住,想開口劃破這讓人如坐針氈的沉默,但又擔心這麼做會讓區太夫人對她好不容易升起的微微好感又瞬間歸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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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4 09:21:0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就在她猶疑之際,兩歲的周晁光放了一個連環屁,眾人一怔,隨即很有默契地看向坐在他身邊的傅傳玉。

  傅傳玉一陣尷尬,連忙低聲斥道:「晁光,你真沒禮貌。」

  「娘,晁光忍不住。」周晁光委屈的癟著小嘴。

  「今天有客人來,你實在失禮。」傅傳玉說。

  周晁光小小的臉蛋一皺,眼見著就要哭出來了。

  見狀,夏就贏將兩隻手放在桌下交握,用力將掌心中的空氣擠壓而出,發出噗的一聲。

  大夥兒一愣,十幾隻眼睛瞬間全都看向她。

  夏就贏故作害羞地道:「不好意思,我也沒能忍住……許是這些菜色太美味了。」

  正要哭出來的周晁光瞪大眼睛看著她,她對他眨眼一笑,「別哭,排氣是因為你身體健康,不是丟臉的事。」

  周晁光一聽,眼淚收住了。

  突地,區得靜忍不住笑了,比起放屁這件事不雅之事,他的笑更教所有人吃驚,其實區府上下每個人都發現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從區得靜遇上夏就贏後,從來不笑的他有了笑容。

  「祖母,還記得您先前因為不排氣不打嗝,胃脹得難受吧?」他笑視著祖母。

  區太夫人先是一愣,然後木然的點頭。

  「贏兒說的一點都沒錯。」區得靜亳不避諱的在眾人面前叫她贏兒,目的就是讓所有人知道她在他心中有著相當重要的地位。「排氣是健康的事,不必覺得丟臉。」接著他望向周晁光,「晁光身體健康,大家要覺得高興才是。」

  原本因為兒子失禮而覺得尷尬懊惱的傅傳玉,終於露出放心輕鬆的表情,她下意識的看向夏就贏,像是在感謝她為他們母子倆解圍。

  「夏姊姊,」這時,周慕曦也說話了,「你好像懂得很多事,就連這次貢品之事,表哥也說要不是你識得那些東瀛織品,又會縫製東瀛仕女的衣裳,區家就……」

        她話未說完,區碧嵐便輕咳一聲打斷了她。不因別的,只因這次闖下大禍的就是周慕曦的父親跟哥哥,她斜睨了女兒一眼,警告她別哪壺不開提哪壺。

  周慕曦意識到自己講錯了話,一臉尷見狀,夏就贏立刻說道:「那些東瀛織品實在太好了,我要是有錢也會立刻買下,哪管它從哪裡來。」

  此話一出,周適才一家子全驚疑的看著她。

  夏就贏爽朗一笑,又道:「話說回來,要不是誤買了那些東瀛織品,區家也不會得到聖上御賜的匾額,對吧?」

  她這一番話真真切切的替周適才父子倆解了套。

  「以我治喪多年所悟得的道理,」夏就贏勾起一抹怡然的淡笑,「世界上沒有一件事的發生是亳無道理的,每件事都是老天爺的安排,老天爺讓區家誤收貢品,或許就是為了給區家更多更珍貴的東西。」

  聽她這麼說,除了區得靜和周適才,所有人都露出驚訝或讚許的表情。

  區得靜一點都不意外她會說出這些話,他所認識的她,就是一個如此睿智又體貼的姑娘。

  至於周適才,他完完全全笑不出來,因為誤收貢品,他們父子倆成了笑柄,而他們的失誤卻成就了區得靜跟夏就贏,從此他和兒子在區府的地位只會更低。

  「嗯……」這時,一直非常沉默的區太夫人突然發出聲音。

  大家驚疑的看著她,都不曉得她要開口說什麼。

  區太夫人目光一凝,深深的看著夏就贏,「說的好,每件事的發生都非亳無理由,這確實是老天爺的安排,包括……你。」

  夏就贏心頭一怔,神情複雜的瞅著區太夫人,她實在無法從她老人家的表情看出她是怎麼想的。

  「若不是你,區家恐怕不好度過這個難關。」區太夫人朝她舉杯,「夏姑娘,老身敬你一杯茶。」

  夏就贏一驚,急急忙忙端起自己面前的那隻青瓷杯,「不敢。」

  「老身先乾為敬。」區太夫人說完,飲下茶湯。

  夏就贏連忙恭敬的喝下杯中溫茶。

  就這樣,沉默的餐桌上開始有了交談的聲音,周慕曦對夏就贏的那些奇事非常有興趣,一個勁兒的問個不停,大夥兒聽她說著那些治喪時發生的事情,時而笑得開懷,時而又眼眶含淚。

  席畢,大家還意猶未盡,可時候不早了,未免失禮,夏就贏起身向眾人告辭,尤其特別謝過區太夫人的款待。

  區得靜要馬車先到大門候著,自己則與她慢慢的踱著閒適的步伐往門口而去。

  「看來大家都很喜歡你。」他說。

  「是嗎?」她挑眉一笑,「大概因為我是客人吧。」

  「不,是因為你有一種魔力。」他說得肯定。

  「魔力?」她失聲一笑,「因為我是從陰曹地府回來的女人嗎?」

  區得靜突然停下腳步,轉身凝視著她,他深沉而熾熱的目光教夏就贏的心跳驟地變快。

  「贏兒,」他的雙手扣著她的肩頭,像是要永遠擒住她一般,「不管你是從哪裡回來的,都是老天爺安排來到我生命中的。」

  聞言,她臉兒一熱。

  「沒有一件事的發生是毫無理由,某個人的出現亦然。」他直視著她,眼底滿是濃情熾愛,「一定是老天爺讓你來到我生命中,讓我有所不同。」

  老天!又是如此醉人的言語,聽著他這番話,夏就贏內心歡喜得一陣暈眩。

  「我看得出來祖母對你的看法已經不同了,」區得靜深深一笑,「看來她不會反對我娶你為妻。」

  「咦?」她沒聽錯吧?他剛才說了什麼?他是在跟她……求婚?

  「咦什麼?」他促狹地道:「你對我上下其手,又親又摸又摟,難道你不想負責嗎?」

  「是你佔便宜耶,幹麼說得好像你吃了悶虧?」夏就贏羞惱地輕啐一聲。

  區得靜溫柔一笑,忽地將她一把擁進懷中。

  她嚇了一跳,全身僵硬,呆呆的任由他抱著。

  「贏兒,希望你莫嫌棄我,嫁給我。」他深情地道。

  夏就贏驚喜的抬頭看著他。「你是認真的?你真想娶我?」

  曾經,她是個不婚主義者,可這一刻,她卻因他的求婚而感到歡愉。

  她想,她不全然是個不婚主義者,只是從沒遇到一個想嫁的男人。

  「除了你,我誰都不要,嫁給我,好嗎?」

  「呃……」夏就贏輕輕推開他,「我得再想想。」

  其實她很想一口答應,但又覺得這樣太迫不及待,太不矜持了。

  區得靜難掩沮喪,「你不願意?」

  「我總得回去問問我娘吧?!」看他一臉失落,她忍不住想笑。

  覷見她眼底的黯光,他驚覺到自己被她耍弄了,又好氣又好笑的再次將她擁入懷中,低頭便要吻她,就在此時,一陣拔尖的聲音傳來——「爺!不好了!」

  兩人猛地彈開來,望向急急忙忙跑來的迎春。

  區得靜面容一沉,問道:「怎麼回事?」

  迎春邊哭邊說道:「太夫人她……她沒氣了!」

  區得靜一邊邁開大步跑了起來,一邊吩咐迎春,「快去請大夫。」

  迎春應了一聲,馬上出門去。

  夏就贏心頭亦是一驚,連忙跟了上去,心裡忍不住想著,不會吧,難道她真的是晦星。

  區得靜跟夏就贏趕至大花廳前的庭院,只見大家圍著倒地的區太夫人,個個哭喪著臉,哀凄的聲聲叫喚——

  「娘……」

  「外袓母……」

  看到兩人趕來,周適才破口大罵,「夏就贏,你果真是晦星,太夫人被你剋死。」此話一出,大家都看著她,眼底有著嫌惡及驚惶,像是害怕她也會克到他們似的。

  「姑丈,休得胡說。」區得靜沉聲警告。

  夏就贏根本管不了別人怎麼說她、怎麼看她,她只想著一件事,就是把區太夫人救活,要是區太夫人真的死去,那她就真成了晦星了。

  「太夫人為什麼會倒下?」她問趙瀞玉。「娘剛才突然臉色發白,按著胸口說疼,沒一會兒便倒下了。」趙瀞玉顫抖著嗓音回道。

  夏就贏大膽推測區太夫人可能是心臟病發,大聲喝道:「大家都讓開!」接著她跪在區太夫人身側,為區太夫人施行心肺復甦術。

  看見她奇怪的舉動,大家驚惶不已。

  「你做什麼?」

  「你快住手!你在對娘做什麼?」

  區碧嵐跟周適才驚慌的喊著,甚至想上前拉開她。

  區得靜像是意識到什麼,沉聲一喝,「都不準動手,讓贏兒做事!」

  區碧嵐又急又氣,「靜兒,你怎能由著她?她這是……」

  「姑母,等著,冷靜。」區得靜眼底有著一抹堅定,他對夏就贏有十足的把握及信任。  

  夏就贏完全不理會旁人的反應,她一次又一次的做著心肺復甦術,即使很累,即使幾度覺得沒希望了,卻還是不願放棄。

  約莫一刻鐘的時間,區太夫人的胸口慢慢地又有了起伏。

  看見這一幕,所有人都傻了。

  「老天爺,太夫人活了……」

  「她居然把太夫人從鬼門關前救回來了?」

  「果然是去過陰曹地府的人,居然有把人從陰曹地府帶回來的本事……」大家議論紛紛,竊竊私語,無不對夏就贏的「特異功能」感到驚嘆。

  區太夫人慢慢的恢復意識,看到眾人都圍在身邊,她一臉迷惘,虛弱地問道:「發……發生什麼事了?」

  「娘,您剛才差點死了。」趙瀞玉臉上又是淚又是笑,「真是嚇壞大家了。」

  「我……」區太夫人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外祖母,方才您突然昏倒,剎時便沒了呼吸心跳……」周慕曦抹去焦急害怕的眼淚,笑道:「是夏姊姊把您救回來的。」

  區太夫人狐疑的看著夏就贏,「你……」

       「祖母,」區得靜緊緊握著祖母的手,「沒事了,大夫正在來的路上。」

  區太夫人難以置信的看著夏就贏,「真是你?」

  夏就贏蹙眉一笑,謙遜地道:「太夫人,沒什麼的,我只是會一點急救術罷了。」

  區太夫人臉上嚴肅的線條頓時柔和了,她慢慢的伸出手,輕輕拉著夏就贏的手夏就贏感到驚喜又困惑。

  區太夫人用慈愛又帶著歡喜的眸光瞅著她,「你不是晦氣,不是煞星,我向你道歉……」

  夏就贏心頭一顫,眼眶瞬間濕熱,她搖搖頭,卻說不出話來。

*             *             *

  區家正式向夏家提親,夏就贏當然答應了婚事,不過她可是有條件的。

  她的條件不是要多少聘金,而是婚後要繼續打理家業,直到弟弟有能力足以接管福全葬儀。

  區得靜一口答應,區太夫人亦無意見。

  於是兩個月後,夏就贏風風光光的嫁進區府,成了區得靜的第三任妻子。

  新婚之夜,無人鬧洞房,更沒有聽牆角的老嬤嬤。

  這已經不是區得靜第一次成親了,許多禮俗跟舊習他一概拒絕。

  夏就贏全無意見,她本來就是個簡單的人,要是古代也能夠登記結婚,她也懶得搞這些煩死人的繁文縟節。
 
 婚宴結束後,儘管外頭僕婢們仍在忙著收拾,來來往往的還挺喧鬧的,可靜軒裡卻靜得連一根針落地都聽得見。

  夏就贏坐在床沿,區得靜溫柔的取下她的紅蓋頭。

  她嬌怯的看著他,心跳得厲害。她從來不知道,原來洞房花燭夜是這般對心臟造成負擔的事。

  他再取下她的鳳冠及霞帔,妥當的安放在一旁,然後坐到她身旁,溫柔的牽過她的手。「很累吧?」

  「還行。」為了平復緊張的心情,夏就贏亂開玩笑,「你結了三次才累吧?」

  話一出口,她馬上暗罵自己是豬頭,懊惱得想捶自己腦袋兩下。

  區得靜不以為意的一笑,將她的手握得更緊。「這一切像作夢一樣。」

  她疑惑的看著他。「夢?」

  「嗯,美夢,美得讓人無法置信,也美得令人心驚害怕。」

  瞥見他眼底閃過的愁鬱,她意識到他心驚害怕的是什麼,她緊緊地反握住他的大手。

  「放心,你害怕的事都不會發生。」

  夏就贏嫣然一笑,抬手輕撫著他的臉,與他深情對望。

  她主動迎上自己的唇,給了他一記溫柔又充滿愛意的吻。

  區得靜先是一頓,然後回應著她。

  她的吻溫柔又細緻,教他胸口喧騰不已,他化被動為主動,雙臂緊緊環住她,熱切的汲取著她口中的芬芳。

  他輕輕解開她的腰帶,鬆開她的衣襟,褪下了她的外衣。

  她感到害羞不安,卻一點都不忸怩,而是主動的擁抱他、撫摸他。

  她感覺到他衣下的肌肉精實有力,以一個行商之人來說,他的身材真的很好。

  區得靜讓她躺到床上,用唇及大手膜拜著她的嬌軀。他的身心已經許久不曾有過起伏翻騰,更不曾如此渴求著一個女人,他的身體發燙也發脹著,一股熱流在他的四肢百骸亂竄,令他心驚。

  他是如此渴望擁有她,他希望她能一輩子都在他身邊,他要她做他永遠的、健康的妻子,他要她為他生下孩子……

  孩子!

  當這兩個字突然出現在他腦海之中,他整個人一震,他想起廖秋霜生產的那一天,那是個陽光和煦的日子,一個讓人覺得幸福的日子。

  沒有人會覺得在那樣的日子裡會發生任何的不幸,直到產婆遲遲沒從產房裡出來。

  他記得產房裡不斷傳出廖秋霜的哀叫聲,他急壞了,可所有人都告訴他女人生孩子就是這樣。

  於是,他一直等一直等,等到產房裡漸漸沒了廖秋霜的聲音,等到產婆如喪考妣的走出產房,說一句「都沒了」。

  他衝進產房,入目的是已經斷氣的廖秋霜以及孩子血淋淋的樣子,他沒有崩潰痛哭或大叫,只是木然的站在那裡不動,直到祖母及母親衝了進來。

  他還記得他是一個人走出產房的,廖秋霜跟孩子的後事都由祖母作主,他問都沒問。

  不是他冷酷無情,而是他把感情封印起來,因為他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娶了楚燕後,他碰都沒碰她一下,對她沒感情是原因之一,但最大的原因是他害怕一屍兩命成了他妻子的宿命。

  看著身下的夏就贏,他的胸口像是被狠狠刺了兩刀,揪痛不已,他一直堅信自己是個堅不可催之人,但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其實他沒那麼勇敢。

  他無法承受失去夏就贏的痛,他也不能失去她,他要她活蹦亂跳的活著,他要她永遠在他伸手可及之處,而不是在那黃土之下。

  想到這裡,區得靜一臉驚惶,驀地起身,隨便找了個藉口,「我……我今天喝太多,有點不舒服。」

  夏就贏跟著坐起身,不解地看著他,他是有喝,但應該沒到太多的程度吧?再說剛才兩人身體緊貼的時候,她明明已經不小心觸摸到他身下的亢奮了。

  「我今晚睡書齋,免得驚擾你休息。」說著,他在她臉上親了一記,下了床,走了出去。

  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她發燙髮脹的腦袋瞬間冷卻,熱情也跟著迅速消退。

  她眉心一擰,哀怨地低喃,「區得靜,不是吧你?!」她用力嘆了一口氣,癱躺回床上。

  這一夜,她兩隻眼睛瞪著天花板,徹夜難眠。

  洞房之夜,區得靜沒有跟她圓房。

  不是她不肯,也不是她不能,而是他不要。接下來的日子,他總有各種像是合情合理、卻又讓人氣得牙癢的理由不碰她。

  夏就贏忍不住想,莫非他有難啟齒的隱疾?

  因為婚前協議,婚後她還是每天回夏家打理家業。

  這天,她在製作羽裳坊老太爺十年忌的忌品,黃娘見她天色已晚卻還沒打算回區府,難掩擔心的問道:「贏兒,你天天往娘家跑,又經常晚歸,賢婿跟太夫人沒說話吧?」

  「這是我答應嫁給他的條件啊,他哪能說什麼?至於祖母,她現在不知道多疼我。」夏就贏笑著回道,卻因為想起區得靜都不碰她,眼底閃過一抹落寞。

  眼尖心細的黃娘覺察到了,試探地問道:「贏兒,你跟賢婿……沒什麼吧?」

  「娘為什麼這麼問?」

  「娘就是有一種感覺。」黃娘憂心的一嘆,「你們夫妻相處沒什麼問題吧?」

  夏就贏的心抽了一下,不自覺露出沮喪的表情。

  黃娘立刻捱近,一把拉著女兒的手,悄聲問道:「怎麼了?要不要跟娘說說?」

  她看著黃娘,顯得猶豫,這種私密的事,怎好啟齒?可她娘是嫁過的人,有些事肯定比她明白透澈,也許她是該跟她討教討教。

  於是夏就贏深呼吸一口氣,神情略顯凝重地道:「娘,得靜都不碰我。」

  「不碰你是指……」黃娘說著,猛地瞪大眼睛,「你是說……」

  「我們至今尚未圓房。」她說。

  黃娘難以置信,「怎麼會?他不是很喜歡你嗎?」

  「他是喜歡我啊。」夏就贏一臉無奈,「可是他就是一直用各種理由跟藉口躲著我,洞房花燭夜時,他……總之他就是不碰我。」

  出嫁的女兒跟女婿的房事不合……喔不,他們根本連發生都不曾,沒什麼合不合的問題,總之這不是小事,女兒無處可訴苦,也只有她這個母親能為她解惑,給她出主意了。  

        「主動?」夏就贏不替同的微噘著嘴,「我不要,這樣顯得我欲求不滿。」

  「唉呀,這算哪門子的欲求不滿?」

  黃娘蹙眉苦笑,「哪對新婚燕爾的夫妻不是親親熱熱、恩恩愛愛的?他不來,你就去啊。」

  夏就贏皺著秀眉,一張俏臉揪得跟顆包子似的。「怎麼主動啊?」

  「當然是暗示他、明示他、勾引他、誘惑他呀!」黃娘湊到女兒耳邊嘰嘰咕咕的說了一些話。

  夏就贏聽得面紅耳赤,直嚷著不要。

  其實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她哪裡不知道黃娘說的那些勾上男人的招式,只是她總覺得在這件事情上由女方採取主動就是彆扭。

  「孩子,」黃娘拉著她的手,目光堅定,「非常情況就要使出非常手段,沒什麼好害臊的。」

  「唉……」夏就贏長嘆一聲,難道她就只有這條路可以選了嗎?

  這晚,區得靜在書齋裡瞎撐到三更半夜才往寢房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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