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941|回覆: 10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任倩筠]預卜相公(姻緣鏡之卜鏡)[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7-8-17 00:12:3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任倩筠 - 預卜相公【姻緣鏡之卜鏡】

有人當神當得像他這般不稱頭的嗎?
他的「月華神廟」長期乏人問津,
住的月華山終年覆雪、照不到太陽。
翩翩一個俊俏的山神,卻被無知的人們說成是白髮妖怪
所管轄的月華城杳無人煙,全被以訛傳訛的傳說給嚇跑!
氣死人了~~一定是他哥哥搞的鬼,不扳回一城他誓不為神……
女人不只是水做的,更是愚蠢至極!
他可是高高在上的神耶,眼前這高傲的紅衣女子竟說他是變戲法的?
簡直是太污辱人了!
怪了,李鏡的面貌怎麼似曾相識,
常出差池的「卜鏡」到她手中竟變得神準?
她該不會是三百年前,被他的美貌迷得動了情的仙女吧?
看來三百年的輪迴沒將她變聰明,今世她執拗依舊,
仍苦追著不愛她的人。
最該死的是,這事實無端地教他氣憤難抑!
——她想向他學仙法,好去尋找在成親當天棄她而去的男子?
好,仙法他會教,可她要找愛人這事兒……絕對會困難重重……
這能預見未來、讓人看見未來相公的「卜鏡」顯示他正是她的命定良人?
求之不得。這蠢女人一心只想離開他,完全沒三百年前的熱切
既是命中注定,那——一切就好辦了……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7-8-17 00:12:4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傳說在天地尚末形成的遠古時代,浩瀚宇宙不過是一團混鈍之氣,而盤古則在這片混沌的宇宙沉睡了一萬八千年。  

  有一天當他醒來時發現四周一片漆黑,他伸展四肢後感覺空間十分狹隘、悶熱難耐,於是他奮力站起身,拿起身旁的斧頭用力一砍,隨後只見光亮干淨的氣直往上升堆成了天,而陰沉混濁的氣就往下降鋪成了地從此天地形成。  

  在盤古終於成為「頂天立地」的巨人之後,他決定犧牲自己的生命,將身體轉化為三地間的景物,因此盤古被後人喻為天地萬物的始祖。  

  這個古老的神話深植人心,而且傳說盤古在開天辟地、創造天地萬物的同時曾打造十二面能鎮邪祈福、趨吉避凶的鏡子,而這十二面歷史久遠的古鏡也在坊間流傳著許多無從查證的傳聞。  

  據說十二面古鏡採集陰陽精氣、吸收日月明光、通曉鬼神行意,能防止魑魅幻影、修整殘疾苦厄,不但具有靈性,而且即使歷經萬年仍不減其法力。  

  黎民百姓對於這個傳言深信不疑,更何況俗話說「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歹禍福」,眾人無不想將古鏡占為己有好杜絕妖魔鬼怪近身,冀望能永保安康。  

  或許是得不到古鏡之人存心造謠,也或許是曾有人親眼目睹古鏡神奇的法力而飽受驚嚇,總之這個流傳已久的「古鏡傳說」在經過眾人捕風捉影、穿鑿附會之後,本是象征吉祥的古鏡不但蒙上一詭?面紗,更成了百姓口耳相傳的「邪鏡」。  

  夜鏡——只有在夜晚可以顯像。全鏡漆黑如墨,鏡面亦然。它只會顯現作古之人的影像。  

  凶鏡——是一面由黃金打造的鏡子。它的外觀看來價值連城,可一旦得到它便會有不幸的事情發生。  

  玄鏡——一般人無法由此鏡照出影像,傳說可由此鏡照出影像的人,一年內定難逃死劫。  

  幻鏡——會顯現影像。不過,顯現出的影像真假皆有、難以分辨,容易引起眾人的猜忌心,有「預知鏡」之稱。  

  夢鏡——能映照夢境,也就是能讓擁有者窺見他人所做的夢。  

  卜鏡——能占卜、預見未來,擁有它的女二可看見未來相公的模樣。  

  炎鏡——又稱「火鏡」,遇火才會顯現影像。不過,自古以來凡是想點火看它會顯現何種影像的擁有者都會莫名慘遣祝融焚身,因此至穴無人知道它究竟可以顯現出什麼影像。被後人稱為「未知鏡」。  

  心鏡——可映照人心,擁有它的人可以借由它讀心、洞悉他人真正的想法。  

  風鏡——有風之處才能使用,會將流言化為文字顯現於鏡面上。  

  光鏡——只有女子能夠擁有它。它能幫助擁有者的相公飛黃騰達,但擁有者本身卻必須付出相當的代價。  

  水鏡——傳說只有十六到二十歲的女子擁有它才能許願,故別稱「女鏡」。從外觀看來是一面普通的鏡子,但若是用手模鏡面卻會穿透。雖然擁有它的人可以許三個願望,不過,當第一個願望實現時,許願者的頭發會變白發;第二個願望實現時,許願者會快速老化成老太婆;第三個願望實現時,許願者便會死去。  

  髮鏡——由女子的髮編成。傳聞很久以前有一名負心的江湖術士曾經欺騙許多女子,讓她們願意為他剪下一頭秀髮,製成具有法力的鏡子。或許是這名江湖術士太過負心,這面包含眾女怨恨的鏡子便成了教訓負心漢的利器。自此,只要被拋棄的女子剪下頭髮綁在鏡子上,便能詛咒負心漢。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盡管邪鏡神秘的傳聞讓許多貪生怕死之徒擔心受到迫害,不過,它令人無法抗拒的魔力卻讓更多人亟欲窺揉其中的奧秘,甚至不計後果只為一睹邪鏡的廬山真面目。  

  據說現在擁有十二面邪鏡的,個個都是正值豆蔻年華的姑娘,至於邪鏡會如同古老傳說般為主人消災納福,或是如同後人所說的會為主人招來橫禍,至今仍沒有答案,也沒有人能夠預測……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7-8-17 00:13: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夕陽西斜。

    最後一絲光線眷戀地看了月華山一眼後,迅速隱沒。

    每天,只有這個時候,月華山會得到太陽恩寵般的一點照射,其餘時間,則終年籠罩在黑夜般的陰森中。

    然而,這已經算是比較好的了。在更久更久以前,月華山甚至是一座終年背陽,日照不至,一年四季被皚皚白雪覆蓋的銀色世界。

    也因此別說是人,就連動植物都少之又少。

    相反的,在它對面的日華山就不一樣了。

    它經年向陽,日光充足,就算是在最嚴寒的冬天也不會降雪;山頭長綠,四季如春,因此草木繁盛,人口眾多,山腳下的日華城,是可與大唐京都長安媲美的繁華大城。

    「該死,太陽這麼快就下山了!」

    發出低咒的男子,兩道英氣的白眉懊惱地攏緊,白眉下一對顏色較常人為淡的瞳孔放著怒光,雙手背於身手,足不著地,以意想不到的速度穿林而行好無聊一頭潔白勝雪的長髮部分繞過剛勁的脖子,在飄逸的白衫上款款拂動,乍看之下,猶如白日出沒的鬼魅。

    他的身後,一道小白光如影隨形,以同樣令人昨舌的速度緊緊跟隨著。

    「師父,師父您慢點。慢點啊!要是給人撞見就不好……」尖細帶著擔憂,偶爾夾雜著兩聲清脆的吱吱聲響,那只世所罕見的白猴在接收到男子如劍出鞘的銳利目光時,識趣地閉上了嘴。

    猶如一陣白色旋風,男子在閃過前頭一棵松樹後,突然繞回,出其不意地停下,白猴躲避不及,直接撞上白髮男子精壯的胸膛,在發出一聲驚叫後,像一片枯葉,緩緩落地。

    白髮男子飄浮於地面之上,伸出來的一隻手,剛好來得及將那只巴掌大小的迷你白猴拎住,提到自己面前,邪美的臉笑問:「我問你,你跟了我這麼久,可會見過太陽下山之後,有任仙人,敢進入我月華山?」

    白猴被那帶笑眼神之後隱藏的危險光芒嚇得直冒冷汗,用可愛的小指頭搔著後腦,露出兩排可愛的編貝齒,此時無聲勝有聲,裝傻是上上之策。

    由於白雪滿蓋,雲霧繚繞,景況本就蕭瑟的月華山,一到夜晚更陷入另一種陰森恐怖的情景之中,許多可怕的傳說就這樣應運而生。

    有說月華山有三隻千年白猴出現,它們會在天黑前出現在月華山的山頂上,夜晚則回到洞穴修練。這三隻白猴其中一隻就是它,另外兩隻則是它的父母。

    由於傳說吃它們的腦可以長生不老,所以有一段時間,它們一家三口遭到獵捕,它的父母在這段時間分別遭人類捕獲,成了他們的盤中飧;而它,則在一次驚險的獵殺中被月華山的山神,也就是它現在的師父所救,成了月華神唯一的入門弟子。

    說到千年,其實是訛傳,從它降生到現在,也不過短短五百多年,跟隨師父也才四百多年,說到道行修為嘛……嘿嘿,不好意思,好像一直停留在原點,沒什麼長進。

    另外一個傳說則是月華山裡,有一座高聳入天的尖山,那兒有為數不少的狐妖群居修煉;這是事實,那些狐妖是它們唯一的鄰居,雖然它們明目張膽的群聚在月華神的眼皮底下修煉,但是月華神從來也不曾想趕走他們,理由是,沒有鄰居也是挺寂寞的。

    雖然月華神外表看起來總是狂傲不羈,說話也總是惡聲惡氣的,但其實內心是仁善的;縱使是狐妖,擁有百年以上道行皆是苦修而來,非到萬不得已,他並不願意輕易毀掉他們的道行。

    第三個傳說就是最令月華神生氣的一個傳說,那便是月華山上還有一個白髮妖怪,這個白髮妖怪指的當然就是俊逸邪美的師父,他會在日落之後,出現在月華山頂,坐在一面形如鏡子的巨石上修煉;這面鏡子,能吸取日月精華,也會攝走進入月華山之人的魂魄。

    這個傳說,被繪聲繪影地在月華山下的月華城傳開,造成人心恐慌,居民大量遷往日華城,本就不甚繁華的月華城從此更形凋零,一旦太陽下山,人們死也不肯踏入月華山一步。

    這塊巨石是什麼?它到底是不是真的會攝走人的魂魄?

    說來話長,巨石它不是巨石,它是一面可大可小的鏡子,這事情還得從那一面鏡子說起。

    話說當年盤古開天闢地時,打造了十一面鏡子,其它的十面就不多說了,其中一面「卜鏡」,就是現在在月華神手上的,它可以預示姻緣,預測未來,本來是由西王母座下的一名婢女負責保管。

    那一年,群仙去參加西王母的宴會,位列仙班的日華神與月華神以及八仙都在受邀的行列之中。

    他們被安排坐在一起,酒過三巡,八仙之一的李鐵拐無意間透露了卜鏡的另外一個個功用,那就是可以吸納陽光,讓背陽的地方也能得到陽光的照射。

    一向詭計多端不落人後的月華神一聽,立刻就把歪腦筋動到卜鏡身上,趁大家灑酣耳熱之際,找到了那名婢女,企圖騙走婢女身上的卜鏡,誰知道後來卜鏡沒到手,婢女的心反而被他騙走了。

    她不顧一切地親自將卜鏡送上月華山,等到西王母發現之後,氣得七竅生煙,當場把婢女貶入凡間,並且要多嘴的李鐵拐負起責任,於是李鐵拐被迫到月華山與月華神展開奪鏡大戰。

    誰知道他老人家不耐寒,數次大戰都因為受不了月華山嚴寒的天氣而以失敗收場,最後不得已,只好再用詭計刺激月華神的哥哥,即住在對面的日華神代為討回。

    日華神這人,剛直正義,一向只認理法,不講情面,一聽說月華神以卑劣的手段取得卜鏡,又見李鐵拐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可憐模樣,於是當場決定大義滅親,替李鐵拐討回這面鏡子。

    不過,太過剛直的人往往有一個缺點,那就是不屑使用陰謀詭計,而他的弟弟月華神,就恰恰是除了陰謀詭計之外其餘一律不用的人。所以,討來討去,討了三百多年,卜鏡還一直在月華神身上。

    但這面鏡子並沒有如李鐵拐當年吹噓的那般神奇,放在月華山三百多年,唯一的改變便是夕陽的回眸一瞥,但這只是徒增月華神的怒氣罷了。

    要說沒用,倒也不是真的沒用,就像現在,與日華神經過數十晝夜的激戰之後法力大減,而這面鏡子可以吸取月光精華來幫助他盡早恢復。

    就是在他吸取月光精華時,不知情的凡人上山採藥不小心闖入撞見,被他白髮白袍加上慘白的臉色當場嚇死,沒有被嚇死的,則把他當成了千年妖怪,於是月華山上有吸人魂魄的妖怪傳聞就這樣傳開來;白天就很少有人敢進入的月華山,到了夜晚,更被人視為恐怖的禁地,一步也不敢進入。

    好不容易拿到這面鏡子,非但無法發揮預期的效用,還變成了傳說中吸人魂魄的邪鏡,加上本來就有的狐妖猴妖,讓月華山成了凡人眼中群妖聚集之地。本來香火就不是很鼎盛的月華山神廟,從此杳無人跡,難怪他生氣;一提到愚蠢的凡人,陰森卻俊美無倫的月華神,眼中就要竄起絲絲火花。

    「呵呵,師父,您不用生氣,既然鏡子在您這兒,遲早有那麼一天它會發揮它應有的功效。」月華神把繞著脖子的長髮甩到身後,露出一張陰邪的臉,白皙修長的手指撫著下巴,唇角微揚地思索白猴的這番話。

    「是嗎?你是指有一天它會突然像那個老傢伙說的那樣神奇,然後我的月華山就會水草漸豐,土地肥沃,百姓增多,而我那間廢墟般的月華山神廟就會漸漸恢復它昔日的光彩?」

    「那當然、那當然。」白猴交疊著雙手,眼中充滿了對美好未來的憧憬,忙不迭地點頭。但是很快地,它便發現師父的灰眸裡沒有他語氣的輕鬆,那裡正醞釀著常見的暴風雨。

    「你少哄我了!」

    自胸膛深處發出的怒吼把白猴震得飛了出去,幸好它夠靈活,即時抓住一根橫長的枝幹,繞著枝幹轉了幾圈之後,總算驚險地停住,免得被甩落在雪地上。

    月華神雙手握拳,激動得咬牙切齒。

    「一定是日華神那臭傢伙趁我不注意時在鏡子上動了什麼手腳,才會使它無法發揮正常的功用,連基本的預言占卜都頻頻出錯。」想到自己之前偽裝成月華山神廟的廟公,想說雖然吸納陽光的功用不盡理想,這鏡子總還能佔卜預言,為他日漸荒廢的廟宇帶來一線生機;誰知道那鏡子中了邪似的頻頻出錯,因為預言錯誤,他的月華山神廟幾乎被廢棄,每思及此,他就氣得忍不住渾身發抖。

    白猴一手抓著枝幹,一手有驚無險地拍著胸脯,嘴裡嘰嘰咕咕:「幸好我夠機靈,其實日華神才不會動什麼卑鄙手腳呢,因為會動卑鄙手腳的一向就只有師父您啊……」

    因為日華山奇怪地佔盡了天時地利,月華神總認為定是早他一年出生的哥哥日華神在暗中動了什麼手腳,而且固執地認為所有不合理的事情都是住在他對面的哥哥所為:大至卜鏡無法發揮功能,小至雞毛蒜皮不值一提的小事,他一律不作第二人想,將日華神當作唯一的兇手。

    自以為這番自言自語不會被他聽見,等見到一陣白影突然來到自己面前時,白猴這才大喊不妙,原來師父部分散失的法力並不包括順風耳這一項。

    它交疊著手,面對月華神壓迫似的俯視,緊張地扮笑臉為自己打圓場。「我說日華神跟您都是自家人嘛!好歹他總是您的哥哥……哇啊!」不說還好,一說便被一陣疾風掃向另一棵大樹,碰疼了鼻子後落地。

    月華神攏攏稍微凌亂的長髮,用他特有的迷人嗓音低沉地警告著:「要不是我現在法力不夠,我就把你變成一顆永遠都不會說話的石頭。」

    呵!從地上艱難爬起的白猴慶幸地苦笑。「現在,閉上你的猴嘴,拿著這個。」月華神隨手一指,白猴手上多了一個鳥巢。

    它眨著大眼,疑惑地問:「師父,這要幹什麼?」月華神低咒了聲,他本來變出一個缽來,誰知道會出現這麼一個不像話的鳥巢出來?每回跟日華神激戰之後,元氣大損之下,就會發生這種糗事。

    他收回鳥巢,再變,是一個瓦盆,皺眉再變,這會兒是一個茶杯!懊惱逐漸堆積在他的臉上,生氣使得他加快了速度,變了又變,終於變出了一個比較接近缽的瓷碗出來。

    此時,他已經累得氣喘吁吁,而那只可憐的白猴,則被這些忽大忽小,忽重忽輕的東西給搞得頭昏眼花。「師、師父,我可不可以請問您,這個瓷碗要做什麼用啊?」月華神沒好氣地回答:「你也吃膩了那些野果野菜了吧?」

    「您的意思是?」

    「到日華城去,幫人占卜算命,弄些銀子來吃頓像樣的。」

    聽師父這麼一說白猴差點喜極而泣。說真的,平日吸風飲露只能維持基本的溫飽,要想吃頓好的,還是得靠人間的香火供品,要是連香火供品都沒有的話,就只好吃些野果野菜;問題是,他的月華山神廟長期以來乏人間津,也就沒有所謂的香火供品,遇到法力大量耗損的時候,已沒有元氣吸風飲露,當山中本來就稀少的野果蔬菜也差不多消耗殆盡時,就只好變個法子,往凡間弄些銀子了。

    「可是……」白猴沮喪著一張小臉,「您的法力……」

    「怎麼?懷疑我啊?」他忽然來到它面前,用那雙被白髮襯托得更加妖詭的灰眸狠狠地瞪了它一眼,隨手拎起捧著瓷碗的它,拍去它屁股上的雪片,放到自己肩上。「以我現在的法力,還能讓那個不靈光的鏡子裡出現一些有的沒的,要唬唬那些愚蠢的凡人,綽綽有餘啦!」他瀟灑的白色身影凌空而行,迅速地往日華城移動。

    他們在日華城郊外停下,改為步行。遠遠的,耀眼映天的燈光把原就富貴氣派的日華城妝點得更加金碧輝煌。

    「猴兒,今兒個是什麼日子啊?」

    「喔,是上元燈節。」白猴異常興奮地介紹著:「在這一天,日華城特別解除宵禁,不關城門,東市會有徹夜狂歡的活動,西市則有花燈展覽,還會有很多很多的戲班子表演……」

    肩膀上傳來的躍動,讓月華神不悅地睨了不安分的白猴一眼。

    「你幹嘛那麼高興?」

    在師父銳利的斜睨下,它無辜地捧著瓷碗,縮成一團。

    「我是說今天人會很多嘛,也比較可能會有人上門來讓我們騙。」

    「誰說我是要騙人?」明顯拉高的音調,顯示他有相當程度的不悅。「我堂堂一個月華山的山神需要以騙人來過日子嗎?嗯?」

    「當然,當然不是騙人,是……」它靈機一動,想出一套完美的說辭「是去替凡人指點迷津,替他們預示未來,為他們消災解厄…」

    此語一出,總算讓月華神那兩道皺起的白眉稍稍舒緩。

    他滿意地瞇起雙眼,「這還差不多。」

    「可是……」它側眼看了看師父完全不打算掩飾的真面目,「帥父,難道、難道您不打算換個裝扮什麼的嗎?」

    雖然自認為自己的長相俊美瀟灑,天上人間無人能及,但是幾次住月華山讓人當成妖怪的經驗讓月華神清醒地意識到這一頭白髮並不適合在凡間出現,為了不至於空手而回,他決定暫時妥協。

    兩指一彈,他換了個樣子。

    肩上的白猴倒抽了一口冷氣。「師父您……」

    這一身黑衣黑服,還帶著寬邊黑色罩紗帽的裝扮,簡直就是日華神的翻版嘛!對他的哥哥恨之入骨的師父,怎麼可能願意放下身段來假扮他呢?;

    月華神似乎是早知道那雙靈動的猴眼會出現這樣的疑惑,因此不慌不忙地解釋:「雖然我對那傢伙冰冷又嚴肅的裝扮向來不屑一顧,不過,不可諱言,這種打扮的確神秘得讓人想要一窺究竟,對於一個能預言未來的人來說,這樣的裝扮比較容易吸引顧客上門,更何況……」黑紗裡的眼睛閃過一絲狡詐的光芒,「要是預言不准的話……」

    「就讓世人把這筆帳算到日華神身上!」白猴飛快地接下這句話。

    「嗯。」他一副總算孺子可教的神情,滿意地輕扣它的猴頭「到時還得靠你幫我拉攏生意,一隻會說話的白猴,包管世人大開眼界。」

    然而事情往往不如預想中順利。

    一隻會說話的猴子算什麼?那兒還有會說話的馬,會唱歌的狗呢!還不是它們的主人躲在背後操縱的!

    無奇不有的日華城早就把人們的好奇心給沖淡了,除了幾個看來不諳世事的少女偶爾駐足停留外,沒有人對倚在東市一隅、肩上站著迷你白猴的月華神多看一眼。

    對小猴兒拿在手上,號稱能佔卜、預測未來的鏡子更是抱以不屑或懷疑的冷眼。

    相反的,對面那個舉著白布條,手搖銅鈴,號稱鐵口直斷的道士,憑著一張舌粲蓮花的嘴,見人誇人,見鬼誇鬼的,倒是吸引了不少顧客上門。

    「哼!果然凡人都是愚蠢而無知的,只會被華麗的言語、不實的表相所欺騙。」月華神背倚著牆,極端不屑地想著。

    白猴扯扯他的黑色紗帽,一臉的憂愁。「怎麼辦?沒有人願意上前光顧……」

    他倨傲地扯扯嘴角,根本不以為意。「那是他們凡眼不識真神仙,我這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勾,不願者你就給我滾蛋!」

    白猴小小的肩膀沮喪地下垂,眼見人群如水一樣地來來去去,就是沒有一個人肯對他們投以有興趣的眼光,絕望間,一抹紅光吸引了它的注意力。

    那是個縱使在人群中也很引人注目的女孩。

    一身醒目的紅衣,頭上梳著雙環髻,髻上繞著同色絲帶,完美面猊上透著稚氣,有著一雙晶亮的大眼以及泛著健康光澤的雙唇,少女正興奮地東張西望,對熱鬧的一切充滿無比的好奇。

    看來那個女孩非富即貴,只有富貴人家的女孩會有這麼光鮮耀眼的打扮,以及與眾不同的氣質。這種平時足不出戶,只有這種特殊的節日才被允許出門稍微逛逛的女子,特別容易被不常見的東西吸弓。

    而它,一隻會說話的白猴,絕對是不常見的,更何況,它可不是有人在背後操縱的布偶,而是貨真價實,真正會說話的猴子。

    機不可失,它一古腦兒的衝向前雲,靈活地躍至女孩抬起正逗著路邊籠中鳥的手臂上。

    「姑娘算個命吧!我們的卜鏡能讓你看見未來的相公,而且還可以幫你預言未來。很準的!不來你會後悔的。」它一口氣說話。

    女孩眨著明眸大眼,似乎是被嚇傻了。

    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原來驚愕的臉逐漸換上一抹瞭然的笑。

    她慧黠的烏眸凝住湛亮的,一隻手則繞過它,企圖從它身後抓出一隻手來,等到她的手落空之時,那抹笑容才頓時僵住。

    「沒有?」她細緻的眉毛疑惑地挑起,一手拾起它,在它身上翻了又翻,找了又找,「真的……沒有?」

    它一雙小手搭上她持著它的手,和善地笑著:

    「我是一隻貨真價實,真正會說人話的白猴!」

    此語一出,四周嘩然,女孩更是嚇的隨手一甩,像沾上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似的把它甩了出去。」哎喲……「它撫著小屁股,一面哀叫,一面爬起。「你幹嘛突然把我甩出去啊?」含著淚的大眼對上她的,意外地發現那雙眼中此刻盈滿了驚奇。

    她俯身,小心翼翼地將它抱起。

    「你果然是只會說話的猴子!你的主人在哪兒?快帶我去,告訴我,多少銀子可以擁有你?一百兩夠嗎?」

    此語一出,身邊居然有人跟著喊價。

    「我出兩百兩!」

    「我出三百兩!」

    「我出五百兩!」

    「對不起,不賣。」一道低沉的聲音,宛若從深邃的地底傳來,冷泠地制止了這場即興拍賣會。

    女孩失望地看著懷中的白猴跳向那個身材偉岸卻一身黑的男子肩上,忍不住沮喪起來,不滿地朝他喊道:「為什麼不賣?那你到我們日華城來是做什麼的?」

    我們日華城?

    呵!這女孩好傲的口氣,日華城什麼時候變成她私人的擁有物?

    月華神漫不經心的灰眸這時才將焦點對準她,這才注意到女孩有張亮麗的臉蛋,可說是他所見過的凡人仙神中最美麗的一個,那種美,超凡脫俗,又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但,這又如何?

    不過是個卑微又脆弱的凡人罷了,生命的長度比不過他月華山的一棵松樹,生命的韌度也及不上他月華山的一隻黑蟻,憑什麼擺出這麼狂傲的姿態?

    她甚至沒那個榮幸讓他開尊口回話,轉身欲走。

    月華神肩上的白猴見狀急忙回答:「我們是來占卜算命的,姑娘你有沒有興趣啊?」

    不顧師父投射過來的殺人目光,它拚命抓住今天唯一的機會,這可不是為了它自己,它一隻小猴兒,野菜野果就足夠;可是師父不行,他前陣子與日華神激戰耗損了不少元氣,單靠吸風飲露和野菜野果,體力恢復得慢,萬一被他們的鄰居得知,群起來攻的話,生命就有危險了。

    就算被逐出師門,它也要想辦法弄些銀子來買些人參靈芝什麼的為他補身。

    「很靈驗呢,你看我手上的這面鏡子……」它自作主張地跳到女孩肩上,舉起鏡子在她眼前晃,「別看它毫不起眼,它可以幫你占卜,幫你看見未來的丈夫,幫你預言……」

    「猴兒!」

    月華神震怒地低吼,伸手欲奪回卜鏡,卻被女孩擋下。

    「你不想為我占卜?哼,我就偏要!」女孩黑白分明的雙眸還對他投以挑釁-瞥。

    「師父?」

    白猴的眼中突然閃出驚愕的光芒,因為它發現寬邊紗帽下,師父的黑髮在瞬間轉白,這表示他的憤怒已達極點,所以不自覺露出了原形。

    女孩絲毫未覺,拿起那面粗糙又不起眼的鏡子,半開玩笑地問著:

    「鏡子啊鏡子,請你告訴我,我未來的丈夫是何模樣?」

    隨著模糊的鏡面毫面益發清晰,她的笑容逐漸凝住,但比她先驚

    叫出聲的,卻是停在她肩上與她一同觀看的白猴。

    「騙人,這不可能……」女孩的聲音控制不住地輕抖。

    月華神敏銳地覺察到有什麼事發生了,他奪回女孩手中的卜鏡,在影像消失前清楚地看到了自己,鏡中有他,一身白髮白袍,而此時的他卻是一身黑衣黑袍。

    白猴跳回他肩上,從他因訝異而繃緊的肩膀清楚地意識到一件事,而月華神的眼對上它的,眼中出現的訊息跟它一樣——

    這是怎麼一回事?

    女孩的手探向鏡子,臉上出現一抹無法置信的憤怒。「給我,我要重看!」她抽回時卻意外地掀起了月華神的黑紗帽。

    紗帽飛起,露出一頭雪般潔白、絲綢般柔軟的長髮,現出一張白眉灰眸,被可怕的森寒之氣籠罩的白皙面容。

    四下一片抽氣聲,有人已經忍不住尖叫。

    雪白的長髮、不尋常的白眉,還有那雙異於常人的淺灰色眼睛透著邪氣,這不正是傳說中在月華山出沒,會吸人魂魄的妖怪嗎?

    「妖怪——」有人這麼一喊,四周立時一片慌亂,紛紛作鳥獸散。

    霎時,只剩下一雙惱怒的烏眸與那雙陷入思考中的灰眸對視。

    顧不得自己原形畢露,月華神整個思緒都被鏡中的影像給佔據了。

    兩人就這樣對視,直到女孩的低笑聲打破這僵局。

    她拿起卜鏡,眼中的神情卻絲毫不像微扯的唇角那樣輕鬆,被戲弄的憤怒使她幽潭似的眼逐漸燃起兩團火焰,她緩緩地道:

    「你這江湖術士,竟敢如此戲弄我!」

    他對她語氣裡的威脅充耳未聞,一反平常任意妄為的態度,極認真地問:「你叫什麼名字?生辰八字為何?」

    女孩斂眉,收起唇角邊的最後-絲笑意。「死到臨頭,你還有興致問我這個?來人啊!」

    「小姐!」

    隨著她一聲高呼,四周突然冒出了數十名大漢。

    「此人妖言惑眾,企圖誆騙本小姐,立刻給我拿下他!」

    無視於數十支衝著他來的長槍,月華神的雙眸依舊充滿疑惑,而白猴則早已嚇得渾身發抖。

    「為什麼會這樣?」

    茫然的眼凝視著女孩似曾相識的面容,回憶還在往前追溯,長槍卻更進一步壓上他肩頭,長袖一揮,礙眼的數十支長槍頓時成了一條條細繩,他在飛騰至空中之前,再度懊惱的低咒,他應該是要把長槍變不見的!

    翻掌向下欲將女孩手中的卜鏡吸起,卻意外地發現看似輕鬆握在女孩手中的鏡子如今卻似被千斤之力縛住,讓他如何也無法將它吸起。

    灰眸被訝異填滿,鎖緊住女孩湛亮的雙眼,就在那一瞬間,兩人同時感到一陣熟悉的痛。

    電光石火間月華神腦中閃過的是三百年前一段令他愧疚的往事。

    於此同時,女孩則突然陷入莫名的傷感之中。這是怎麼回事?那雙看似完全陌生的灰眸怎會突然引得自己一陣難忍的悲愴?

    白猴被這一切嚇傻了,就算師父法力不足也不可能連這一點都做不到,更何況那姑娘它可以百分之百的確定絕對是個凡人。如果是個凡人,又怎能抵擋的住位列仙班的月華神的法力?

    這到底是怎麼了?

    疑惑間,它感受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流漩渦似的捲出,這冰冷的氣源源不絕地朝少女手中的鏡子而去。

    它立刻警覺到,師父非但無法將鏡子吸起,反而莫名其妙地被鏡子吸走他僅存的法力;而月華神顯然也察覺到了,但他卻無法將手掌移開。

    再這樣下去,師父的法力就要盡數被吸走了,一旦法力被吸光,接下來元神也難保。不行!無論如何它都要想辦法阻止。

    它緊閉雙眼,念起咒語,小小的身體四周開始出現微弱的白色光芒,那光芒越擴越大,形成一團強烈又刺眼的白光,接著它便以極快的速度衝向月華神,使盡了它所有的法力,終於成功地將月華神撞離那面鏡子,然後帶著他迅速消失在天空的另一端。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7-8-17 00:13: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李家,日華城裡首屈一指的大富人家。最早以前是靠賣布匹維生的,後來自西域購進胡衣胡帽販賣,迎合了當時流行的胡風,於是生意興隆迅速竄起,成為日華城最有錢的人家。

    李老爺唯一的掌上明珠李鏡站在閣樓上,觸目所及一片喜氣洋洋,這些都是為了三日後她與蔚雲的婚禮所準備的。然而,她原本興奮的心情,卻因為前日上元燈節事件,而蒙上了一層陰影。

    她墜入上元燈節最後的回憶中,那眼神為何如此熟悉?

    她在什麼地方會見過這雙眼?

    說來奇怪,她可以確定自己完全沒有見過那個人,但他的眼神卻像是早就烙在自己心中似的,那麼熟悉,卻又那麼令人心痛。

    心痛!她怎麼會有那樣的感覺呢?

    一個與她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只是用那異於常人卻又目空一切的眼神訝異地注視自己一眼,卻引來她內心一陣強烈的劇痛。這種痛,像是蔓延了幾百年,無法言喻的熟悉。

    蔚雲在此時剛好穿過後院迴廊。

    他手上照例捧著一堆她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沉靜中帶著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淡漠,他照例無視於四周正在忙碌的人們,以其慣有的低調態度,準備走回自己的住處。

    她聽見廊下一個正在懸掛燈籠的僕人從樓梯下來,便一個勁兒的道賀,他還是沒什麼表情,只略點了點頭,穿廊面去,彷彿三日後即將舉行的婚禮與他毫無關係。

    他一直是以平淡疏遠卻不失禮的依附在李家,除了花草,任何東西都引不起他的興趣。就連爹爹跟他提起事關他終生的婚姻大事,他也是那種無關緊要卻又絕對不會得罪人的態度;然後就像平常跟僕人點頭回禮一樣,輕輕地點個頭,算是默許,於是大家便歡天喜地地開始張羅。

    跟這四周的喜慶氣氛相比,他顯得那樣超然、置身事外,這種彷彿是旁觀者的模樣,也讓李鏡陷入一片不安中。

    她不得不擔心,會不會自始至終蔚雲連一點點喜歡她都談不上呢?只是為了報答李家的養育之恩,所以才答應這門親事的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太教人傷心了。

    她可是自從第一眼見到蔚雲就芳心暗許。

    一陣涼風吹來,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眼一瞥,見懸在對面走廊下寫著喜字的燈籠突然掉了下來,僕人們趕緊拾起,開玩笑地道:

    「燈籠都給吹摔了下來,這風可真不識時務呀!」

    這一幕,無疑是在她原已黯然的心上添上一抹不祥的烏雲,她心煩意亂地走進屋去。

    在平日梳妝的銅鏡前坐了下來,上元燈節時無意間帶回的卜鏡被她隨手拋在桌上,她睇視了一眼,想著那個奇怪的男子,便順手將它拿了起來,心思沉重地凝視鏡中的自己。

    說來奇怪,她對這樣的動作也有著莫名的熟練,彷彿在幾百年前,她也曾經這樣的凝視自己。

    她看到鏡中的自己,眉目間有著一股淡淡的愁,這實在是不應該出現在一個即將成為新娘子的人的臉上。

    她感到憂慮,對這莫名其妙的一切感到無法瞭解,於是輕聲地對著鏡子自言自語:「真不知道,我的未來到底會如何…」

    於此同時,模糊的鏡面又開始清晰起來。

    那是在李家大廳,到處是一片代表喜慶的紅色,應該著新郎服的蔚雲一身平時的裝扮,略顯嚴肅地出現在自己面前,表情清楚的宣告了他對這門親事的不願,同時遞給她一個充滿愧疚的眼神,然後決絕地轉身離去,她看到鏡中的自己,在極度驚愕之餘,憤而扯去面上的喜凰,提起鳳袍,於眾目睽睽之下,含淚追逐著遠去的蔚雲……

    僅僅只是這樣簡短的一幕,卻足以令人頭皮發麻,失聲尖叫。

    「怎麼回事?」

    從未曾進她閨房的蔚雲聽到尖叫聲衝進房,他一眼見到李鏡顫抖地握著手中的鏡子,立刻明白那正是讓她尖叫的原因。

    「我……」

    她驚訝又神色倉皇地望著蔚雲,臉色蒼白。

    「給我看看。」

    蔚雲伸出的手有著不容反駁的堅定,神色則因為似乎知道些什麼,而顯得異常鎮定。

    無法抗拒那樣的眼神,柔弱間又有著堅定,她想要照著自己平常的反應大聲地回拒,但是手卻已經不聽使喚地伸出來。

    當蔚雲從鏡中見不到令李鏡失聲尖叫的東西時,雙眼疑惑地看向李鏡。

    她側臉,逃避他疑惑的目光。

    蔚雲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神情嚴肅。

    「鏡兒,你必須告訴我,這關係到我們兩個的未來。」

    她被這嚴肅的表情震住了,她沒見過這樣的蔚雲,正確的說,在他莫名於日華山失蹤一個月之前,他總是與每個人維持著疏遠卻不失禮的距離。

    從日華山回來之後,他就徹底的變了。

    她覺得他已經從極端的封閉中走出,一掃眉目間的陰鬱,對未來懷抱希望的憧憬,讓他原本黯然的眼神變得異常晶亮;她無法明白是什麼改變了他,就像她無法明白一向對任何事情同,包括終身大事,都表現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態度的他,為突然對這面鏡子十分重視。

    「鏡兒……」

    急於知道真相,甚至使得說話一向溫和的他不自覺加重了、語氣。

    「我不知道。」

    面對這樣的回答,他只是以一種洞悉的眼神注視著李鏡,那種無法言喻的壓迫感,讓李鏡慌了手腳。

    「我、我不知道,這是一面奇怪的鏡子。」

    「如何奇怪?」

    蔚雲的眼始終保持著一種洞悉的稅利,語氣則有一種緊追不捨的壓迫感。

    在這樣的凝視下,她不得不全盤托出。

    「它好像能夠預言,我在鏡子裡看到、看到……」

    蔚雲似乎失去了耐性,他將鏡子塞入李鏡手中,近乎命令地道:

    「再試一次,像你剛剛那樣,再試一次!」

    「雲哥哥……」

    「再試一次!」

    這是他在李家第一次用這種近乎咆哮的語氣對李鏡說話,而這樣果然成功地迫使她屈服。

    目睹了鏡中的預言,該有的震驚沒有出現在他臉上,從他的眼中,李鏡甚至看到一抹近乎解脫的了悟。

    「果然,日華神的話是真的。」

    他自言自語。

    「雲哥哥?」

    「鏡兒。」

    他恢復以往的神態,表情甚至有一種釋然的輕鬆。「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在日華山的遭遇,現在……」

    「你不要說!」

    一種莫名恐懼讓李鏡迅速藏起卜鏡,開口制止他的話。

    「我什麼也不想聽,什麼也不想知道,我想休息了,你、你先出去吧!」

    蔚雲看著她,歎了口氣,一種命定的感覺使他忍下了所有的話,在禮貌的一捐之後離去。

    因她的尖叫而趕來的人統統被她拒於門外,她不想讓別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雖然她從蔚雲的眼神中讀到了某些今她害怕的汛息,但一貫的倨傲使她斷然地否決了這一切。這不是真的,卜鏡沒有顯影,那只是她太累之下的幻覺,她終究會成為蔚雲的妻子的。

    白猴背著小手,萬般憂愁地在雪地上來回踱步,小小的臉皺在一起,幾平分不清哪裡是嘴,哪裡是眼。

    月華山的絕頂之上,在松樹旁的裂石上出現的一團白色光暈,這是他的師父月華神。

    自它有記憶以來,那白色光芒未曾如此刻這般微弱,就算是師父當年與李鐵拐數度大戰,法力極度的消耗,那團白光依舊有著耀眼的光芒,就如師父旺盛勃發的生命力般。

    可是已經十天了,原本應該日漸增強的白光卻意外地益發暗淡,帥父根本就沒有把心思放在調理精氣上嘛!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打擊,他整個人顯得有些意志消沉。

    可恨的是,這幾天月色分外皎好,偏偏卜鏡卻不在身邊,能吸納月光精華的鏡子不在,月色皎好又有什麼用呢?

    然而,月華神的思緒早已飄遠,遠到記憶無法觸及。不,應該是說不願觸及的那個部分。

    百年前——

    一眼見到擁有卜鏡的婢女,月華神心裡其實就已經暗暗打退堂鼓了。

    除了他哥哥日華神之外,女人是第二種讓他打從心底不願見到的人,特別是這種美到無法形容,有著一雙靈明大眼又純潔得要命的女人。

    她們的存在對一向自命瀟灑,不受羈絆,卻偏偏人見人愛的他來說,代表的意義就只有一種——那就是麻煩。

    果然,大概除了西王母的仙宮之外,哪兒也不曾去過的她,見到俊美無疇的自己出現在她眼前時,首先想到的居然不是逃開,而是丟給他毫無心機的笑,並且在他表明身份後,很有禮猊地問他來做什麼。

    原本準備好會有一場大廝殺的他,反倒被她純真的笑容給弄得不知所措,一臉殺氣騰騰只好趕緊藏起;換上自己並不熟悉的和善面容。

    幸好自己平常詭計使得多,見招拆招對他來說簡直易如反掌,但奇怪的是,在那雙翹水秋瞳的凝視下,他生平頭一遭發現說謊竟是如此困難。

    她嘴邊始終掛著的微笑,讓他一番謊話編的漏洞百出,也不知道是太傻還是太善良,在聽完連自己都會感到心虛的話之後,無一不美卻顯然涉世未深的她竟然擺出一副義不容辭的模樣,也不考慮後果會有多嚴重,就一古腦兒的決定將卜鏡借給他。

    「我不要!」

    他堅決地搖頭,漂亮的白髮隨之擺動。

    「為什麼不要?」

    「因為我不想連累你。」那雙無瑕的眼,無法不讓人說出真心話。

    「我不怕啊!」

    清脆的聲音比他月華山裡歌聲最棒的鳥兒還要好聽。「我……願意被你連累。」見到這種表情,他直在心裡喊著:完了、完了。一向比常人的體溫來得低的身子冷汗直流,他最怕的就是這種略帶傾慕的語氣及表情了,這代表的意思也只有一種,那就是無窮無盡的麻煩就要來臨了。

    在事情尚未擴大之前,他得趕緊想辦法離開。他眼神閃爍的盯著地面,支吾:「但是、但是我臨時改變主意了,我忽然覺得其實我的月華山終年被雪覆蓋也沒什麼不好的。」

    「可是、可是你不是說月華山的寒冷,常讓你想起孤獨的身世嗎?

    你渴望見到陽光,就像你渴望回到母親的懷抱一樣。」

    呵!

    這姑娘傻傻的,看不出記性還真好,居然把他臨時編的,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的話,一字不漏的給記住了。

    他只好繼續再扯謊,「雖然如此,但是一想到陪伴我多年的白雪即將消失,我就突然有一種非常捨不得的感覺呢!」

    「傻瓜。」

    她瞬間漾開的笑容,真是他所見過最美的了。「你可知道有多少神仙妖魔覬覦我手上的這面鏡子嗎?」

    「不知。」

    他老實地回答。

    的確,這麼好的一面鏡子,放在這個看來法力不高,漂亮卻沒什麼頭腦的女孩身上,為何沒有被像他這樣的有心人士搶走呢?

    微笑間,她素手一攤,一面玲瓏小巧的鏡子眨眼間出現在她柔軟的掌中。

    「試試,用你的法力吸走我手中的鏡子。」

    什麼?他倨傲的眉峰一挑,這不是擺明了讓他欺負小女孩嗎?

    「不用客氣,使出你全部的法力。」

    他看到她純真的眼裡有一抹堅定的自信,這當然不會是因為她擁有比自己更高強的法力,那這份自信從何而來?

    月華神白袖一甩,一股勁風迅速往她手中襲去,再一收,鏡子應該隨著這一反抽而回,但是沒有,什麼也沒有!

    「我說,用你全部的法力。」

    她的語氣突然嚴肅起來。

    他疑惑著再試一次,初時僅用一點點法力,卻意外地發現那面鏡子居然一動也不動,他暗暗吃驚,使上更強大的法力。

    奇怪的事情在此時發生了,他發現自己非但無法吸走她手中的鏡子,反而被一股更強大的吸力吸走自己的法力,更絕的是,他已然無法自主,連想收手都不可能了。

    她見目的已達成,輕鬆收掌,臉上明白地表示「現在你該知道為什麼了吧!」的淺笑。

    他的表情已非吃驚二字可以形容。

    淺笑轉為歉意,她婉轉地道:「我並沒有作弄或瞧不起你的意思,而是想讓你明白一件事,我是為了這面鏡子而生的,只要我不願意,誰也無法自我手中拿走它。」

    她的話頓時讓他覺得原來最傻的是自己,費盡心機地來到這裡,沒想到這面鏡子居然是帶不走的!她之所以能夠信心滿滿地要他使盡全力;是因為除非她自已願意,否則法力再強的高手來,一樣空手而回。當然!可想而知,他絕不會是第一個對這面鏡子動歪腦筋的人,這讓他越想就越覺得自己實在是幼稚又可笑。更讓他尷尬得想要把自己就地掩埋的是她接下來的一番話。

    「我知道你剛剛所說的未必全部都是事實,但是有一點我可以確定,月華山的確是一座終年被雪覆蓋的山,經年不見陽光的人,對陽光都會有一種莫名的渴望,所以我願意把鏡子借給你,只要你答應如期還給我。」

    他被她的善良逼得喉嚨發緊了。

    「你、你怎麼確定我一定會說話算話,如期的把鏡子還給你呢?」

    笑意在她的嘴角邊漾開,「眼神啊!雖然目空一切,但你的眼神深處告訴我,你並不如外表所表現的那樣邪惡。」

    被人看透的狼狽,讓他感到錯愕與不好受,除了日華神那傢伙,她是第二個看進他心底的人。

    他不喜歡這樣!

    非常不喜歡這樣!

    所有的表情在瞬間僵結,如覆霜雪,他冷冷地道:「不管你說的話對不對,我都決定不借這面鏡子了,再見!」

    他不該說那句再見的,那讓她有了某種希望,以至於後來她居然不顧一切地將鏡子送上月華山,並且讓他從鏡中看見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這面卜鏡能夠占卜,讓人看見未來的相公,並且能夠預言預見未來的事;我從這裡看見了你,所以我決定跟著你………」

    面對她一往情深的告白,他的表情是啼笑皆非的尷尬。

    「你開什麼玩笑?」

    「我並不是在開玩笑,這是鏡子的顯像,它的預言從未出錯,你就是我命定的相公。」

    她的表情認真,令他呵呵大笑起來。

    「是嗎?」

    他以失禮且近乎開玩笑的語氣反駁她的說法。「可是,我並不喜歡你呀!我甚至在那一天之後就再也想不起你的容貌了,這樣也能當你的相公嗎?」

    她踉蹌一步,靈明的跟中有著明顯的傷痛。

    「如果你今天不答應成為我的相公,那我就要被打入凡塵,身受九世輪迴之苦了。」

    呵呵,這又是哪門子的逼婚絕招呢?

    想不到看來如此單純的女孩,竟也這麼有心機呢!

    但是她認真的表情散發著另一種美麗,倒使得他破例地忍住了即將出口的冷嘲熱諷,換上輕描淡寫的口氣。

    「這又是從何說起?」

    只見她耐心地解釋著:「我說過了,卜鏡不僅能佔卜,更能預見未來,不信,我讓你看……」

    「不必了!」

    潔白似雪的袍袖一揮,一道寒氣不客氣地掃向李鏡,逼得她退了好幾步。

    「我不相信那個什麼鬼鏡子的預言,更何況……」他收起漫不經心的神情,換上嚴肅,加重語氣緩緩地道:「就算預言是真,我也不打算讓你跟著我。」

    「但是,我會因此而受九世輪迴之苦。」

    「與我何干?」

    「我求你,真心誠意的求你好嗎?」

    「對不起,辦不到!」

    他那事不關己的冷漠,徹底震碎了她的心,她悲痛地看進他眼底,感受到來自他身上一股比霜雪更為寒冷的氣息。那一刻,她自知難逃厄運,絕望之餘,反綻出了一抹釋懷的微笑。

    「沒關係,我知道你不相信。」她忍住悲傷,卻控制不住發顫的語音,「但是……但是我真的喜歡你,從我自卜鏡裡清楚地看見你之後,我就難以自拔了。現在,我把鏡子交給你,有一天,我自然會來取回。」

    他在卜鏡置於手掌的同時,觸及了她溫熱的指尖,感受到一股不同於以往的熱,忘不了那閃閃動人的眼神。那裡蘊藏了一個純真的女孩對愛的全部感覺,而那些感覺,竟只為了一個只與她見過一次面的陌生男子……

    很難形容自己當時的感受,他對卜鏡的占卜預言不以為然,但他的表情的確讓人感動。

    他以為愛情是愚蠢的凡人創造出來的東西,那種只會便人痛苦多於甜蜜的玩意兒,他向來都是不屑一顧的。

    在他看似瀟灑不羈的外表下掩藏著的,其實是對女人的一絲懼怕、一點厭惡;但她年輕而熱烈的情感,竟隨著卜鏡的預言,像開閘的洪水沖著他洶湧而來。

    雖然愚蠢到了極點,但他在這個純真的女孩臉上看到了他曾經嗤之以鼻的愛情的光彩與力量,這使他堅固如冰山的內心,就這麼無意間被敲掉了一塊。

    思緒起伏間,李鐵拐伴隨著一聲雷擊而來,他代替西王母執行對她的懲罰,同時向他索回那面卜鏡。

    之後,他與李鐵拐展開為期數月的大戰,等到李鐵拐敗了,他才輾轉從其他仙神那兒得知,那個女孩已被打落凡塵,受九世輪迴之苦了。

    震驚之餘,懊悔隨之襲來,卜鏡預言成真。雖然他依舊拒絕承認那面鏡子預言的真實性,對此也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但他的心中著實愧疚,他愧疚因自己的冷漠,使那個女孩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三百年來,女孩始終是他記憶裡隱藏的片段,一個不願意承認的愧疚……

    如今事實已經很明顯了,日華城的那個姑娘就是那個看守卜鏡的婢女轉世的。

    一如三百年前那樣充滿戲劇化的初見,只是他月華神居然沒有看出,她就是當年那個天真到為愛不顧一切的傻女孩呀!

    「唉……」

    很輕很輕的一聲歎息,卻被靈敏的白猴捕捉到了。

    師父居然在歎息?

    印象中,最近一次聽到到師父歎息,也已經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他的師父月華神,一向是那種灑脫不羈、閒雲野鶴般的人,再大的困難與煩惱,在他來說,也只是笑容的深淺不同而已。上次的歎息,是為了因他而被打入凡間受苦的女孩,那這次又是為了什麼?

    「已經十天了,你還沒理出頭緒嗎?」

    這道仿如來自幽谷般低沉有力的聲響,伴隨著黑色光圈,自夜幕中緩緩落下。

    白猴如臨大敵,吱的一聲,搶到黑光與白光之間,擺出一副拚死也要護衛其主的模樣。

    日華神僅僅用他炯亮有神的銳利右眼睇視它一眼,便迫使它繃緊的肩膀自知不敵的垂下。

    不是它膽小啊!而是高大魁梧的日華神偏偏又有一張嚴肅沒有表情的臉,露出的一隻眼特別銳利,加上在暗夜中翻飛的黑斗篷,讓他整個人流露出既詭異又神秘的氣息。

    別說它一隻小猴子,很多神仙見了他都會不自覺的露出畏懼之色。

    日華神用慣藏在黑斗篷裡的手輕輕地往雪地上一指,堆得像小山一樣的香蕉便呈現在它面前,說有多誘人就有多誘人。

    白猴雙手扭絞,兩眼游移,似乎心裡正在掙扎著。

    「你是想來趁人之危嗎?」

    白光裡的月華神連這種挑釁的話都說得有氣無力,間接證實了日華神的猜測,他的法力被卜鏡吸去,所剩無幾了,面惡心善的他,正是怕他於此時遭受狐妖攻擊,特地來看望他。

    當然,這些話他是決計不會向月華神說的,反正說了他也不相信。

    月華神皺了皺跟黑斗篷一樣黑的濃眉,更為低沉沉語氣裡含著慍怒。

    「我從來就不會做這種事!」

    這話它信。

    正在剝香蕉皮的白猴在心裡這樣想:生性耿直的日華神絕不屑去做那種趁人之危的事,會做這種事的,一向只有師父,而且還不只一次。

    月華神一直緊閉的眼緩緩睜開,對上那一雙與他雷同卻更為超脫冷靜的黑眸,不客氣地道:「那麼,你沒事上我月華山來幹嘛,如果是要我交出談!請回吧,恕我不送!」

    對於他的惡聲惡氣早已習慣的日華神祇是一如平常,在永遠繃緊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包容的淺笑,袍袖一揮,一團黑光奔向月華神,迅速消融在他的體內。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7-8-17 00:13:4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隨著日華神法力的挹注,月華神蒼白虛弱的臉頓時泛起紅

    光,一會兒後,原本黯淡的灰眸頓時充滿生氣,微弱的白光也重新綻出耀眼的光芒。

    「哼!」月華神冷冷地道:「多此一舉,別以為我會感激你!」

    白猴在一旁搖頭暗笑。

    有時候,它真覺得師父像個稚氣未脫又很愛計較的大男孩,尤其是在成熟嚴峻的日華神面前更是如此。

    雙手永遠都隱藏在斗篷下的日華神淡淡地看了月華神一眼,以其一貫低沉而具威嚴的嗓音問道:「十天前的事,想起來了嗎?」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師父怎麼回答呀?白猴納悶地想著。

    豈知月華神居然臉一沉,彷彿很清楚他在問什麼。

    「你這卑鄙小人,居然跟蹤我?」

    日華神沒有表情的臉難得有了波動,但他仍冷靜地反駁:「不要含血噴人,任何進入我日華城的陌生人,我都有權知道他要做些什麼,更何況那個人還偽裝成我。」

    無可辯駁,月華神祇好哼的一聲,別過臉去。

    日華神彷彿能夠透視人心的銳利右眼緊緊地注視著他,他早就從月華神閃爍不定的眼神中看出他的不安了。

    「我知道,你終究無法無動於衷。」

    這句話像一根針,意外地挑動了月華神敏感的情緒,竟使得他一向目空一切的灰眸露出了難得的心慌意亂。

    「你……你少表現出一副很瞭解我的樣子!」連他這句話都有藏不住的無助。

    「我是不瞭解你,不過,我必須讓你知道十天前發生的事是怎麼一回事。」

    此話一出,月華神再也無法裝作鎮定,益發刺眼的白光顯示他內心的激動。

    「你知道?等一等,為什麼你知道?」

    激動瞬間又被氣憤取代,那句「我才不需要你來告訴我」的話即將衝口而出,他忽然見到日華神那一向冷漠又深不可測的眼中,居然浮現出無奈。這可怪了,這個傲慢程度絕不在他之下的傢伙也會有這種眼神!

    他一反常態地安靜了下來,眼中燃起興味的光芒,看來,日華神的無奈跟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以及十天前發生的事有重大的關聯。日華神僅存的一隻眼盯住他,那種他是禍首的目光裡潛藏的卻又不全然是責怪,讓他好生費解。這種沉默又具壓迫感的凝視,讓他再度沉不住氣地叫出聲:「你這樣看著我幹嘛?不要自認為你那眼睛會說話好不好?你要說就快說,不說也休想我會求你!」

    「唉……」

    又是一陣很輕很輕的歎息,而這次居然是來自日華神!

    白猴心滿意足嚼著香蕉的嘴頓時僵住,今幾個到底是怎麼啦?不該歎息的人,不可能歎息的人,全都約好在今天一起哀聲歎氣嗎?日華神威嚴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竟帶著些許感傷、些許的自嘲。

    「我們兩個都被一廂情願的愛情給擊敗了。」

    月華神對「我們兩個」及「都」這個字眼特別敏感,不禁加重汀語氣問:「什麼意思?」避著什麼似的斂下,他選擇避開這個話題,從月華神十天前發生的事開始說起。

    「李鏡姑娘原輪迴到這一世剛好滿九世,也就是說,卜鏡的占卜是否為真,一世會有個明確的答案。」

    是嗎?

    月華神陷入沉思中,想的卻不是卜鏡之事;而是原來她叫李鏡,為什麼日華神這臭傢伙會比他搶先一步知道呢?真是太該死了!

    月華神雙手攬胸,用一貫輕蔑的口氣道:「李鏡那個蠢蛋,受夠了九世之苦,應該會乖乖地回到西王母身邊,不會再來糾纏我了吧?」

    日華神不答,反而寓意深長地問:「你真的如此認為?你真的一點也不相信卜鏡裡的事?」

    他那種直透人心深處的眼神,總是那麼的令人討厭。

    「幹嘛又那樣看我?我說過了我不相信!」

    「看清楚。」

    「什麼?」

    「我說,看清楚!」

    月華神翻掌朝上,掌上慢慢凝出一團黑光,在雲霧消失之後,月華神清楚地看見拿走卜鏡的李鏡,同時透過她手上的鏡子,看見了不可思議的事。鏡中有兩對看來非常恩愛的人,一對是日華神與一個素未謀面、俊秀異常的男子,另一對赫然是自己與李鏡。

    見此,月華神忍不住跳了起來,一手直指日華神,「豈有此理,一定是你這傢伙從中作祟!」日華神沒有動怒,他若有深意地注視著弟弟,一向沒有溫度的聲音此時竟充滿了感情。「我已經看見我的未來,並且知道我該怎麼做,至於你,你自已斟酌吧!」

    「什麼?你這傢伙,你別走——」月華神望著黑光消失的天際,對這莫名其妙的一切感到無比憤怒。「我不信!什麼占卜、預言我統統都不信!我不可能跟李鏡在一起,不可能的——」

    白猴手裡拿著吃了一半的香蕉,愣愣地看著師父對天發出連串咆哮,然後看著他浮於松樹上的身體緩緩移到雪地上站立,白色的長袍隨風款博士學位拂動,忘著霜霧濃重的山崖,褪去閒雲野鶴般的悠閒,一臉茫然。

    大雪慢慢覆蓋月華山,這幾乎成了月華山單調景物中唯一可看的變化。

    月華神再也沒有興致在鵝毛般的飛雪中穿梭來去,雖然看似依然趾高氣揚,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樣子,但其實內心對卜鏡預言所引起的騷動已經逐漸浮現在故作鎮定的臉上了。

    「該死的!這雪下得也太張狂了,都分不清這裡是哪裡了!」

    身後緊緊跟隨的白猴也在心裡叫苦:您飛得那麼快,我也分不清那抹白色是雪還是您了。

    「師父,如果您對卜鏡的預言耿耿於懷的話,何不直接去找李鏡姑娘呢?」

    白猴自以為聰明的建議,卻引來他一陣憤怒的咆哮。

    「我有說我對卜鏡的預言耿耿於懷嗎?日華神那臭傢伙那點伎倆能逃得過我的慧眼嗎?分明是藉機要我相信,一旦我真的跟那個什麼李鏡在一起,卜鏡物歸原主,他答應李鐵拐的事自然也就不算數了。哼!想以此來替自己解決事情,那傢伙除了會設圈套害我之外他還會些什麼?」

    言語間,白色身影來到了飛橋。

    飛橋從空中伸出雙臂,一端抓著風光明媚的日華山,一端則抓著經年雲霧繚繞的月華山。它終年沉默且盡責地肩負著山後兩座城的交流,陪伴著它的,就只有遠在它身下奔騰在兩山間的河水。

    橋上,一個女子正在盡全力挽救她的愛情。

    她一身的紅,看來是新娘子裝扮,但鳳冠已經不見,臉上屬於新娘的欣喜也被憤怒與哀傷取代了。

    她邊哭邊問,聲音在寂靜的山中顯得特別嘹亮。

    「為什麼突然逃走不跟我成婚了?」

    被盤問的男子有一張清秀的臉,酷似女子的薄唇因緊抿而顯得鮮紅欲滴;他一身新郎打扮,臉上也是喜氣全無,他沉默的凝視女子,眼神中除了深深的歉意之外,再也沒有別的。

    「你說話呀,雲哥哥……」

    這一聲親切的呼喚,顯然無法喚回他的心。

    此時,女子注意到他原本深沉而悲哀的眼神有了些許的轉變,那穿過她射向她身後的眼光竟有類似女子的溫柔與深情,這使得她不由自主的轉過身去。魔魅般陰森卻俊美無比的男子悄然佇立於她身後,那彷彿能夠洞悉生死奧秘的單眼禮貌性地朝她注視一眼後,即望向她

    身後的男子,孤傲的眼神突然變得異常溫柔。

    兩道目光彷彿忘了她的存在似的,深情遙望。

    被一身黑色籠罩的男子溫和地開口問:

    「蔚雲,你決定了嗎?」

    她從沒見過雲哥哥那樣的眼神,充滿了勇氣與光彩。

    蔚雲下定決心,以堅定的語氣回答:「是的,我決定了。」

    她看著蔚雲義無反顧地邁開步伐走向黑衣男子,剎那間,李鏡想起卜鏡上對這一幕的準確預測,她明白那是不可違抗的宿命,一抹更深的屈辱漫上了她的眼。她全心全意傾慕、企盼的雲哥哥站在那高大魁梧的黑衣男子身邊,竟顯得如此小鳥依人,諷刺的是,他們相互依偎的身形看來竟也是如此協調,教人捨不得將他們分開。

    「鏡兒,對不起……我決定要跟著他。」說話的同時蔚雲又轉身望了黑衣男子一眼,唇角邊綻出一抹幸福的淺笑。

    李鏡的身子逐漸疲軟,跪坐在飛橋上,烏亮的長髮披垂,覆蓋住她部分的表情,她以袖掩面,整個人被包裹在一襲紅衣裡,那使她看來格外美麗也格外哀傷。

    「為什麼?」她低低的啜泣帶著一種無助的沮喪,「雲哥哥,我這麼喜歡你,這麼全心全意地等著你,為什麼你要在這種時候拋棄我?為什麼你寧願要一個男人也不要我?我這是、這是做錯了什麼?」

    「你沒有做錯什麼。」黑衣男子以深具威嚴的聲音代蔚雲回答:「你只是不屬於他,他也不屬於你。」

    「什麼叫作不屬於?」李鏡的眼睛穿過亂髮憤怒地凝視著他們,聲音是切齒的悲愴。「你又憑什麼篤定的這麼說?如果不是你,我們自然會屬於彼此,我一直、一直是那麼喜歡雲哥哥!」

    「你早就從卜鏡裡看見今天的事了不是嗎?為何還遲遲不肯放手?」日華神缺乏溫度的聲音,冷冷地提醒著她。

    她忽然站了起來,神情極度的憂傷也極度的癲狂。

    「什麼卜鏡?我根本不相信!我只相信我的真心,我的真心是可以以死來證明的!」

    蔚雲聽到這番話,明顯地瑟縮了一下。日華神則絲毫不受威脅,他甚至冷漠地道:「想死?隨你!」

    但見李鏡伸手攀向飛橋的木欄,以一種決絕的表情凝視著他們。

    「雲哥哥,我現在就以死來證明我的決心!」

    「鏡兒——」

    只見日華神即時把蔚雲的臉藏入懷中,自己則以一種置身事外,無動於衷的表情冰冷地看著紅色的身影往幽深的谷底墜去。

    「你這見死不救的混帳傢伙!」

    月華神的白光伴隨著他憤怒的聲音於半空中閃出,以極快的速度攬住紅色的身影,帶著李鏡緩緩地重回橋上。日華神意味深長地俯視著,在那道白光將要接近橋面時,丟下一串暖昧不明的話。

    「很好,她是你的了。」

    語畢,日華神擁著蔚雲消失。「

    「什麼?你這個莫名其妙的傢伙!」

    李鏡自月華神的手中掙扎而起,向前伸出的手,甚至來不及觸及黑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平空消失。

    「雲哥哥!雲哥哥……」李鏡失神的雙眼茫然地注視著天空,「為什麼丟下我?為什麼不喜歡我?嗚——」像一朵枯萎的紅花,她頹喪地蹲在地上,已經無力大聲吶喊,只能無助地嚶嚶低泣。她一味地沉浸在悲傷裡,所有的感覺被蔚雲的離去牽扯住,忘了救她性命的那道白光,忘了似乎有人就站在她身側,甚至忘了自己現在到底身在何處。直到一隻很小很小的手,微微地扯動她的裙擺,一雙機伶晶亮的眼睛看著她。她模糊的跟中融入一隻巴掌大的小猴子,它白色的毛被霧水染濕,看起來很可憐,她伸手抱起它,「小猴子,你也被拋棄了嗎?」

    「嘿,這個……」它雙掌交握,露出和善的笑容。「李鏡姑娘,我是來提醒你,你還沒謝過我師父的救命之恩呢!」

    咦?會說人話!還知道她的名字!

    謝恩?謝什麼恩?循著它小手所指,她望向身後,一個全身素白的男子倚著飛橋的木欄,兩道白色劍眉微挑,陰邪俊美的臉上充滿疲憊。

    月華神一手將束著的白色長髮攏到右邊,另一手小指勾起,邊掏著耳朵叨叨絮絮地念著:「女人,水做的愚蠢動物!人家喜歡你也哭,人家不喜歡你也哭,除了會哭之外,一無是處!」李鏡充滿感激的眼在看到這白毛傢伙時先是有了似曾相識的短暫遲疑,聽到他的話時卻又立刻火冒三丈,脾氣一上來,就什麼都想起來了。

    放下白猴,拽著裙擺,她怒沖沖地走到他面前,指著他劈頭就一陣痛罵:「就是你這白毛傢伙!妖言惑眾的江湖術士!就是你那天拿的什麼鬼鏡子說什麼能夠占卜、預言,我拿回去不小心給雲哥哥看見,從那裡預見了今天的分離……之後雲哥哥就一直悶悶不樂,到成親這一日又忽然拋下我,說什麼卜鏡的預言是真的,他心另有所屬,命中注定了要跟什麼神仙在一起……」

    咒罵間,她恍然大悟。

    「你們串通好的是不是?一個來騙雲哥哥,一個就來騙我,你在那曲鏡子裡下了什麼鬼符咒?我跟你又有什麼仇?你要這樣來害我?」

    咒罵聲轟隆隆地傳來,月華神用他那雙獨特而俊邪的眼默默地凝視著被憤怒與悲傷扭曲的臉孔,雖然在這樣的情況下,那張臉依舊有著靈性的美;但她的咆哮讓他不由自主的想到所有女人的通病,那就是當她們覺得無法替事情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時,便開始無理取鬧起來。

    他感到好笑,打了個呵欠,態度十分輕蔑。

    「所以我說啊,女人這種愚蠢動物,從來都只有嘴巴而沒有大腦,就是這樣,才會讓男人避之唯恐不及。」

    前面的話先是讓李鏡的雙頰染上了憤怒的紅色,但後面的話卻如針一樣地猛扎入她的心。她呆茫地注視著眼前看來十分厭惡她的男人,不由得想起她的雲哥哥,想起他的驟然離去,是否是因為突然發覺了她身上有白髮男子所說的缺點,為此,她眼眶不由再度盈滿挫敗的淚水。

    「我、我看起來……真像沒有大腦的女人嗎?」

    低微的聲音以及她臉上那種完全被擊垮的神情震住了他他忽然覺得她實在很愚蠢,也很可憐,他不禁被她三百年後同樣的癡傻打敗。

    「你幹嘛那麼在乎那個人啊?不過是個男人嘛!天下男人那麼多,你再找不就好了?幹嘛為了那個不懂得珍惜你的臭小子哭得淅瀝嘩啦的,好像世間除了他之外就再也不會有人來喜歡你了一樣……」

    她先是一震,接著立刻不甘示弱地吼著:「你這一竅不通的江湖術士!你憑什麼這麼說?你又懂什麼?你有喜歡過人嗎?有被喜歡過嗎?不是每個人都值得你去喜歡,值得你掉眼淚的,你根本就不知道那種感覺……」說到這裡,她忽然垂下眼,神色轉為黯然,痛苦地低喃:「我喜歡雲哥哥,從小就喜歡他,為了他,我連最重要的性命都可以拋棄,你知道嗎?」

    月華神心高氣傲的臉頓時閃過一抹錯愕,時間彷彿回到三百年前,也是這種灰蒙的場景,他用近乎開玩笑的口吻,拒絕了一個真其女孩的感情,迫使她墮入了輪迴的深淵。

    三百年後,這個女孩再度站在他面前,用一貫的癡傻告白她澎湃的感情,然而這次卻不再是為了他。她濃烈的感情不再為他付出,她晶亮的眼甚至沒有正眼瞧過他,一種複雜難辨的感覺悄悄地在他瀟灑不羈的心中生成。她今日奔騰的熱淚、所受的苦,難道不是自己害的嗎?想到她的九世都在這種悲痛中輪迴,愧疚感就深深地攫住了他,他不由得放軟語氣。

    「好啦,你不要再哭了。」不能奢望已成凡人的她明白既定的宿命,他只好換另一種方法安慰。「是蔚雲那傢伙沒有福氣,你命中注定要遇到更好的人,更懂得珍惜你的人。」該死!他的腦海怎麼突然浮現卜鏡中兩對男女之一的他們呢?似乎這番話對她有了某種啟發,她模糊的淚眼不確定地看著他。

    「會嗎?會有這樣的人嗎?」

    「會的。」月華神撫身抱起走到他面前的白猴,將它置於肩上。「會有這麼一個人的。」

    「你是要說那個人就是你嗎?因為鏡子裡出現的人是你!」

    她直接的問話讓灰眸閃過一絲難得的倉皇,心中委實重重一震,輕撫長髮,企圖以鎮定的語氣掩飾心中的不安。

    「一派胡言,怎麼可能?」

    淚眼直直地望著他,李鏡擠出一絲自嘲的苦笑。

    「是啊,怎麼可能?我根本就不喜歡你,我甚至在上元燈節之後就再也想不起你的容顏,我怎麼可能喜歡你!」

    他閒散的表情一僵,多麼耳熟的一句話啊!這不是三百年前他對她說的話嗎?灰眸一凜,該死!她怎麼可以這麼說?她怎麼可以把這句話說得如此殘忍而不帶任何感情,那使他有一種被報復的感覺。直視他的眼低垂,淌下數滴珍珠般的淚,她用紅色的衣袖抹去眼中的淚水,重複著她無可奈何的低喃。

    「我不可能喜歡你,因為你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懂。你只是個江湖術土,或許,只是個變戲法的,我怎麼能相信卜鏡?那都是騙人的,騙人的!」

    他白色的眉不悅的挑起,什麼江湖術土?什麼變戲法的?

    「我是神!」他好笑自己必須這麼大聲地強調自己的身份。「我是這虛無縹緲,生人不敢進入的月華山的山神!」

    她微愣,旋即扯起兩片紅唇,輕蔑地道:

    「你說我就信啊?我也可以說我是日華山的山神啊!更何況神仙哪會像你這樣的?少年般的一張臉卻有著老人一樣的白髮」

    「什麼?」

    月華神俊美的臉上染上陰霾,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居然將他最最引以為傲的長髮跟即將踏人棺材的老人相比,難道她是眼花嗎?居然對他這個風靡仙凡兩界的美男子說這種話!。

    將束著的白色長髮攏到身後,月華神顏色比常人淡許多的雙瞳此時閃過兩抹危險的光芒。

    「看來,我有必要讓你知道一個神仙跟一個一竅不通的江湖術土之間到底有著什麼樣的不同。」

    他閃著光芒的眼冷然地射向李鏡,右手微抬,兩指併攏,指尖很快激起一團白色激光。

    在旁隔岸觀火的白猴眼見師父突然間動了怒氣,趕緊飛竄到李鏡與他之間。

    「師父!她只是一個無知的小姑娘嘛!」白猴轉頭對李鏡擠眉弄眼,「喂,你這丫頭,你怎麼可以對我師父說那種話呢?要不是他飛身下崖去救你,你早就沒命了。」

    不提還好,一提她的怒氣就更盛,憤怒地一甩紅色長袖,「誰要你來多事了?要不是你,我早就成了一抹遊魂,可以跟著雲哥哥去了。」

    月華神不語,兩指尖的白色光芒更為刺眼。

    白猴被月華神的模樣嚇壞了,面對敵人時總是談笑風生的師父,一旦不再開口說話,便表示敵人真正的災難就要降臨了可是,可是李鏡姑娘不是敵人啊!她是那個三百年前為了師父甘願墮落輪迴的仙子呀!

    「師父,您別動怒。唉,李鏡姑娘,你還不向我師父請罪,難道你真不要命了嗎?」

    「沒錯!」李鏡堅決的聲音在空谷裡迴盪,「我是不想活了是,不需要你來動手——」

    「李鏡姑娘!」

    白色激光猛然襲向企圖攀過木欄的李鏡,穿透她紅色的袍袖,燒出了一個黑色大洞,震呆了一心尋死的李鏡。

    「沒有人可以這樣戲弄我!」

    低沉含怒的聲音響起,那如神祇般威嚴,深具力量的聲音震飛了許多不知名的鳥兒,傳人她的耳裡。她清楚地看見他以極快的速度驟然飄至面前,扣住她細白的手腕,她頓感一陣霜雪般的寒氣迫來。

    月華神灰眸閃著寒光,語氣極度陰冷地道:「我既然救了你,你的命就是屬於我的,除非我願意,否則就算是閻羅王親自來提,我也要教他空手而回!」她感覺到一陣徹骨的寒意襲來,不僅僅是來於他的週遭,還有他指掌間源源不斷傳入的冰冷,寒氣逐漸凍結她溫熱的身子,在失去意識之前,她低喃地吐出幾個字:

    「你究竟是誰?」

    黑夜降臨,月華山陷入一片詭異的死寂中。

    山神廟裡,月華神倚坐著破敗的牆,靠在他抬高彎曲的腿上的正是信賴地偎著他胸膛的李鏡。她均勻的呼吸伴隨著一股淡淡的幽蘭香味,若有似無的傳入他鼻中,從未與姑娘家如此接近的他,表情是複雜而古怪的。

    他應該放開她,讓她自己倚著牆,但她的一隻手環住了他的腰,另一隻手則握著他一小撮頭髮,緊貼在他胸前;他曾經試著推開,卻遭到她不安的抗拒,幾次之後,他也就放棄了。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讓人如此信賴地依偎著,她微熱的體溫穿透肌膚直到他冰冷的內心深處。

    原來,女孩子的體溫是這樣溫暖,女孩的身體是這樣的柔軟。

    還有,她是怎麼讓身子充滿幽蘭香味的呢?頭髮、身體、乃至呼吸,無一不散發獨特的香氣,他忍不住低下頭,在味道最濃的耳邊深呼吸,汲取這種迷人的馨香。

    有時候,她的身體會不安地顫動,那時,他便自然地拍撫她,直到她重獲安穩;他甚至極自然地幫她把一綹長髮塞到耳後,動作之嫻熟,連他自己也頗為訝異。

    手肘撐在另一隻抬高的膝蓋上,他支著頭,灰眸放著柔光,欣賞她沉睡時的美。

    李鏡的美,是那種聖潔無邪,纖塵不染的美,也在於她舉手投足間散發的仙靈之氣,這是她給他最深刻的印象,即使落入凡間,這樣舉世無雙的美依舊緊緊追隨著她。

    雖然他也見過各色美女,但從來沒有一個有幸靠他這麼近,讓他有機會恣意欣賞,尤其是這麼獨特的美,他不免看得入迷。

    白猴吃力地拖來一截枯木,費力地投入火堆中,雖然只是小小的一根,對它來說,卻已經是很沉重的負擔,它趴在火堆前,誇張地喘著氣。這聲響引來李鏡一陣不安的蠕動,月華神伸指一彈。正中白猴的小屁股。它轉頭,見到師父正小心翼曩地安撫著李鏡姑娘,

    同時丟給它要它小聲點的眼神。這、這是怎麼回事?

    師父剛剛還氣得想殺死李鏡姑娘,現在又寶貝似的捧在懷裡,這人怎麼那麼難以捉摸?

    月華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或許是一種愧疚的補償心理吧!

    一旦安靜下來,她眉宇間的脆弱其實是很惹人憐愛的,不是嗎?

    他支著額頭的手指輕描著她精巧的五官,這墨刷般的羽睫,精緻小巧的鼻,殷紅的兩片唇瓣……這兩片唇瓣多麼誘人啊!他的手指留戀地停在富有彈性的唇上,喉間滾動著莫名的

    慾望。該死!他閉了閉眼,這是什麼古怪的念頭啊?他居然覺得那兩片紅唇像一罈美酒,十分地可口誘人,真是該死!他可不能對她動念,一旦動念,就會落人日華神那傢伙的圈套了。

    李鏡恰巧在他心中掙扎時醒來,一眼觸及一綹白髮,又猛然發覺自己正是躺在那個令人厭惡的白髮男子懷中,嚇得她立刻跳離,一臉的驚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7-8-17 00:13:5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你……」李鏡指著月華神,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什麼我?」月華神也站了起來,好整以暇地梳著雪亮的白髮。「你是這樣對待你的救命恩人的嗎?」

    「救命恩人?」焰火照耀下他的臉依然寒氣迫人,她想起了令人憤怒的一切。「誰要你救?都說了我想死,你偏偏……」接下來的話,因他的突然迫近,一股千年寒霜之氣逼得她住了口。下顎被冰冷的兩指提起,他笑睨著她,語氣卻是截然不同的森冷。「我說過,你的命是我的,只要我不點頭,你就不許死。」

    但見她冷冷地擠出兩個字——「笑話!」李鏡一手揮走他的手,「命在本姑娘身上,我愛什麼時候死就什麼時候死!」

    「不信的話,你就試試,無論你死多少次,我都會把你從閻羅王那兒討回。」他淡漠地說著,火光映照在他淺灰色的眼裡散發出一種亦正亦邪的光芒。

    她一時恍惚,到底在什麼地方曾見過這雙獨特的眼?看著這雙似曾相識的眼,她原本的怒氣莫名其妙地減低了。

    枯木在火堆裡燃燒,發出必必剝剝的聲響,她側過臉;空洞而無神地盯著擺動的火焰,顯得很無助。

    「不讓我死……你怎能明白,當我清醒時,我有多麼的痛苦。」她咬唇,睫毛一垂,一顆淚水像晶瑩的露珠一樣,自她疲憊的臉頰上滾落。

    那顆淚珠莫名地刺痛他的心,奪走他的呼吸,失去生機的蒼白臉孔在血紅的衣裙襯托下,使她看起來像個美麗而毫無生氣的布偶,那樣子十分惹人心疼。

    她坐了下來,緩緩地抱住自己的雙腿,下巴低在膝蓋前,視線依舊洞地凝在跳動的火焰上。

    白猴走了過來,扯扯她的裙擺,遞給她一個安慰的眼神,惹來她一陣苦笑。

    可能是真的累了,她的臉上出現一種歷盡滄桑的疲倦。

    「我覺得我好像一直在愛人,卻一直不能如願以償。我也說不清楚這樣的感覺,好像幾百年前,我也曾經這樣的傷心過,那使我不得不懷疑,前輩子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所以我一直要遭受這樣的懲罰……」

    站在她背後,他清楚地看見她膝蓋上的紅衣瞬間濡濕了一大塊,那表示更多的淚水正不斷的流淌,這使得他的心益發揪緊。

    「我是不能明白,但有必要為了一個根本不喜歡你的人流那麼多的眼淚嗎?」

    無聲的啜泣暫歇,她緩緩抬起的眼幾近執拗地盯著火焰。

    「他不喜歡我,可是我喜歡他呀!只要我喜歡他就夠了不足嗎?」

    他搖著頭,漾出一抹無奈的笑。「看來三百年的輪迴還是沒能將你簡單的腦袋變聰明一點……」她霍地站了起來,轉身狠狠地盯著他。「我或許是愚蠢,可我不信真心喚不回一個絕情的人!」

    「站住!去哪兒?」

    她回眸悲哀地道:「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他,守在他身邊,向他證明我的真心。」

    月華神邪美的臉上有明顯的憤怒,這女孩的癡傻實在讓人生氣。「不許去!」白光迅速飛竄,擋在她面前,止住了她欲跨出廟門的腳步。

    她皺眉,「你憑什麼命令我?」這白毛傢伙煩不煩啊?

    他寒著聲,「就憑你的命是我救回來的!」

    「好!那我現在就還給你!」

    轉身拾起一枝火把,作勢往自己身上燒去,但奇怪的是,當火把觸及裙擺時,非但沒有熊熊燃燒,反而在瞬間凝成冰柱。沉重冰冷的力量,讓她下意識地往一旁拋去,火把已成冰柱,應聲折斷,轉頭一看;原本的火堆也已經成了一座透明的小冰山。

    她訝然地倒抽了一口冷氣,退了幾步。

    她眼中那種彷彿看到妖怪的光芒,讓他生氣,也讓他覺得有點受傷。

    「哼!」他以森冷的低哼來掩飾那抹受傷的神色,假裝悠閒地將一弦白髮繞在指間把玩。

    剎那問,她想起所有關於月華山的恐怖傳說,不禁臉色蒼白,雙膝發軟。

    「莫非你就是傳說中的……白髮狐妖?」

    「狐妖」二字一出口,俊邪的臉頓如死灰一般難看,現在已經不是單純心受不受傷的問題,而是名譽徹底掃地的問題。狐妖,哼!那個招搖撞騙滿腹詭計的傢伙連他一根腳指頭都比不上,可恨的是,他總是幻化成他的模樣,吸取入山之人的精氣以助修煉,造成世人的誤解,如今這丫頭居然直指他是狐妖,可見這種印象已然深植人心,怎不令他憤怒!

    「李鏡姑娘。」白猴在身後握拳不平地辯解:「你誤會了,我師父乃是真正的山神,不是什麼狐妖啊!」知道眼前的人是狐妖,她反而冷靜下來,輕輕地轉頭看看幾乎被灰塵蓋住的山神像一眼,再轉頭看著自稱是山神的他,嘴角逸出冷笑。

    他清楚那輕蔑的笑是怎麼一回事,他懶得解釋。愚蠢的世人總是按照自己的想像,把所有的仙神都雕刻成慈眉善目的模樣,真正的他,一頭詭異的白髮,一身陰森的奸邪之氣,反而被歸類為鬼怪之流。

    白猴似乎也意識到那尊神像對李鏡的誤導,再度辯白:「你別被那尊神像誤導了,世人沒見過我師父,只按照他們自己的想法雕刻,其實真正的月華山山神,就是我師父沒錯!」它不出聲還好,一出聲李鏡疑惑的目光頓時掃向它,那澄澈的眸子清楚地閃著疑問,一個正神又怎麼會收一隻猴子為徒?

    「你不用懷疑,我師父他生性灑脫不羈,行為不能以常理來推斷的。」

    「夠了猴兒!」他慍怒的低吼,目光陰沉地與李鏡對視:「我就算是狐妖,那又如何?」灰眸在看著她從容下跪時閃過一絲絲錯愕。

    「你幹什麼?」

    「既是狐妖,就請你收我為徒。」她眼中閃著希望的光芒,恭敬地道。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令他好氣又好笑,兩道白眉微挑;輕蔑地哼了聲,以一種近乎恫嚇的口吻問:「我既是狐妖,人類便是我最可口的點心,你卻來求我收你為徒,與妖魔鬼怪打交道的下場,你可曾仔細想過?」

    可她並不懼怕,「我不在乎!」她回答得極為輕鬆,「要不你就吃了我,若不想吃我,就求你收我為徒吧!」

    月華神薄唇角微楊,眼中閃著興味的光芒,側睨著肩膀上的白猴。

    「猴兒你說,她這是在要挾我,還是在懇求我?」

    白猴搔著腦後,它也被李鏡的舉動給搞迷糊了。

    「我是在求你,真心誠意的求你!只要能成為你的徒弟,煉得一些仙法,我就能去尋找雲哥哥……」

    她的話無端地震痛他的心,他甚至因此而握緊了拳她上仰的面孔,散發出一種堅決的美麗,在紅色大衣的襯擴下,更顯艷麗誘人。

    盯著這張絕美的臉孔,他忽然想起,這是他浪蕩不羈的仙神生涯中所見過最美的一張臉,這張臉曾帶著這樣企盼的眼神,只求能跟他在一起,卻遭到無情的拒絕。如今這等熟悉的神情再度出現,一樣的楚楚動人,一樣的扣人心弦,可企盼的對象卻不再是自己,這等滋味還真是有些酸澀。

    「既然是求我,就應該有心理準備,要付出代價……」

    「什麼我都願意。」她不假思索。

    「什麼你都願意?」他耐人尋味地重複這幾個字。

    「是的。」

    「包括把你自己給我?」

    「師父?」白猴首先驚訝地叫出聲來,師父怎麼會說出如此輕薄的話呢?雖然在仙神中裡,他算是放浪形骸、不修邊幅的一個但絕對不是好色之人,相反的,他避女色唯恐不及。

    李鏡漂亮的烏眸閃過一抹被羞辱的錯愕,毅然決然地推開他略帶寒意的兩指。自貝齒間冷冷地吐出話來——「我早該知道妖魔鬼怪有的也只是這些齷齪的邪念,算了、算我沒有說過剛才的話。」

    他伸出長臂,再度擋住她的去路,她的斷然拒絕,又一次讓他覺得受傷。

    「這不是很可笑嗎?連生命都可以放棄的人,卻執著於世俗的眼光?」

    她鄙夷地看進他淺灰色的眼底,「這就是人與妖的不同之處,人類遵守著禮教的規範,所以聖潔;妖魔鬼怪不受教化,自成一格,所以卑劣!」

    對於這種看似大義凜然,其實狗屁不通的話,他只是報以輕蔑的一笑。

    「那麼你呢?你是聖潔的人類,卻來求我這卑劣的妖怪,你又算是為了什麼?」

    她神色微凜,說得冠冕堂皇,「我願意把生命獻給妖怪,卻不願把我視為比生命更重要的貞節獻出來!」

    「呵呵,果然是愚蠢的凡人才會做的事。」他在淺笑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忽然將她逼至牆邊,一手撐在她頭頂上方,一手輕薄地抬起她倨傲的下巴。「只是你為了誰苦苦地守住你的貞節?」

    那看似低聲輕吟的問話,其實掩藏著風雨欲來的凶險,白猴不禁捏把冷汗,這是師父對某件事情表示在意時常會有的口吻,只是,他怎麼會突然在意起這件事呢?被他的眼神逼視著,她覺得有點呼吸困難。

    「廢話,當然是……」

    「你的雲哥哥?」他揚聲打斷她的話。「那個負心遠走高飛的傢伙?那個已經在別人懷裡溫存,卻不知道你還在這裡愚蠢的為他守貞的混蛋?」他沒來由的感到憤怒,對她一廂情願傾注感情的蔚雲,竟覺得有些嫉妒。

    「不許你罵他!」雖然氣他,怨他,卻絕不許別人有隻字片語傷及他。

    「簡直無可救藥……」他目光凝在她臉上,話低聲地逸出口。

    她呢喃地重複他的話,「對!我的確是無可救藥,反正你也不會懂!現在,你是要放我下山去,還是要吃了我?」思索的灰眸認真地看了她一會兒,終於鬆開了撐在她頭頂上的手,主動讓出一條路。「你走吧!既然條件談不攏,你就走吧!只是我懷疑在這樣的風雪下,你能撐多久?」灰色的眼瞳染上奸邪,外頭忽然飄起了大雪。

    望著外頭迷茫的風雪,她固執地抿緊雙唇,她絕對不懷疑這場雪是他刻意造成的。但,無所謂,就算是死在雪中也無所謂!死了,魂魄自由了,也許她就能找到她的雲哥哥,這樣想著,臉上不禁出現解脫的神情,唇邊甚至漾起淡淡的笑,轉身迎向風雪。

    他看著那道紅色的身影義無反顧地投入風雪中,一陣刺痛莫名地襲上心頭。

    「該死!」

    「師父……」

    「閉嘴!」他負氣地斥道:「休想我會收起這場風雪!」

    大雪紛紛,無言地覆蓋月華山。李鏡懷疑除了雪,月華山上還有什麼?雪片飄在她蒼白的面頰,附在她纖長的睫毛上,她茫然地望著四周雷同的景物,突然感到萬念俱灰,腳步虛浮,彷彿自己小快成了空中的一片飛雪。渾身的力量在腳下鬆軟的積雪拔河中一次又一次的被抽走,她終於跪了下來,鮮紅的鳳袍飄在雪地上,像一朵嬌艷的紅花。

    她抽出懷中的卜鏡,看著鏡中波然欲泣的自己,倔強而悲哀地問:「你告訴我,我跟雲哥哥真的沒有未來嗎?」

    鏡中她悲切的輪廓逐漸消失,蔚雲與黑衣男子,她則與白髮男子,親密恩愛的影像再度浮現。「你胡說!」她將卜鏡抱在胸前,對著天空吶喊:「我不信你!我喜歡雲哥哥,就算他不喜歡我也無所謂,我喜歡他!只要我喜歡他就夠了……」吶喊逐漸轉成低喃,隨著她頹傾的身體,逐漸成為風雪中的一部分。躺在雪地上,她哀愁的眼眸裡有著悲哀,以一種即將解脫的心情面對著從天而降的飛雪,並且清楚地聽見它的呼號以及自已逐漸衰弱的心跳。

    「我要死了……」她扯動逐漸不聽使喚的唇瓣,「我死了是否就能見到你?雲哥哥……」

    腳步聲沙沙地走近,在閉上雙眼前,她看見一張酷似狐狸也酷似那個自稱山神的傢伙的面孔湊上來仔細端詳她,並且用那只長著利爪、被柔軟潔白的長毛覆蓋的手探向她的鼻息,接著撫向她的臉頰。

    「還沒死,我真是走運。」

    「她聞到一股難以言喻的腥膻味,使得她想反胃嘔吐。然而現在的她,四肢僵冷,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只能任由那雙手不規矩地在她身上游移。

    「這麼漂亮,還真捨不得攝取你的精氣呢!嘿嘿,帶回山洞,先溫存幾天,伺候得好的話,把你留下來陪我也可以。」狐妖一手穿過她的後頸,準備抱起她。

    「放開你的髒手!」

    一聲斥喝伴隨著一團白光突然出現在半空中,月華神正以一種倔傲的神情睥睨著底下的人。「嘿嘿……」狐妖扯著曖昧的邪笑,「您什麼時候也對女色有興趣了呢?」問著,他卻沒有把手移開的打算。

    「我說,放開你的髒手!」

    他加重語氣,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威嚴,讓狐妖在猶豫間終於放開了手,卻不打算就此離開。

    詭異的紫色跟瞳挑釁地看著那團白光裡的月華神,充滿試探性地問:「我聽說您跟令兄日華神前些日子才鬥過法,那場激戰似乎耗去了您不少法力……」他一面說著,一面站了起來,週身開始散發出強烈的紫光。

    白光裡的月華神一派從容,一如往常極端輕蔑地看著狐妖陰險的紫瞳,悠閒地雙手攬胸。「這麼說,你有興趣知道我到底耗去了多少法力?」

    紫光裡的人哼哼兩聲,自平地一起,像一枝箭,驟然射向白光兩團光在半空中相遇,發出猛雷一樣的震響,碰撞出的火花照亮了幽黑的天際,或紫或白,像點點繁星,在夜空中燦爛的燃燒著。勝負很快就見分曉,紫光從半空中墜落,漩渦似的飛雪繞著它轉,逐漸越轉越小,最後像一顆流星,墜於李鏡右側不遠處。狐妖露出大部分原形,最明顯的是身後潔白似雪的尾巴。他一手護著胸口,另一手拭去嘴中流出的鮮血。

    「呵呵。」衡量著月華神剩餘的法力,應不能將他一舉殲滅。但他也已受到重創,「看來……我是估算錯誤了。既然月華神您對這姑娘有興趣,看在比鄰而居這麼多年的份上,我就把她讓給你吧!」話一說完,人也跟著消失。

    「真是個混帳傢伙……」一面咒罵,月華神一面伸手將李鏡吸了上來,平放在自己兩臂中,低頭俯視她蒼白的臉,因心疼她,那兩道白眉緊緊地皺了起來。「你也一樣,執迷不司的蠢蛋!」他低喃的聲音裡並沒有怒氣。

    李鏡緊緊握著那面卜鏡,鏡面朝上攝取的光線,讓她陷入一團溫暖之中,在溫暖的包圍下,她做著奇怪的夢。她有時是個普通人家的閨女,有時是個可憐的丫鬟,更多時候,是像現在這樣,是一個家財萬貫,備受呵護的千金小姐。很多個自己一一掠過眼前,像一場正在上演的戲,她們換穿,不同時代的衣裳,卻擁有一張相同的臉蛋,她看見她們眼中閃爍著模糊的男人身影,也看見了她們如泣如怨的神情……然後,就像戲落幕一樣,她們終究抱憾以終,最後只剩下一個穿著鳳袍的自己,孤伶伶地站著。

    不遠處,一個同樣一身紅色,頭束雙髻,髻上紮著紅色絲帶的自己,敞開鮮紅的唇瓣,盈盈帶笑,天真地與她對望;她手握卜鏡,將鏡面朝向自己,然後,她清楚地看見了鏡中一抹身影,是亦正亦邪的月華神。

    當她看見月華神,也同樣看見燦爛的笑容白手持卜鏡的自己己臉上褪去,換上一抹失落的憂傷,那抹憂傷持續了幾百年,幾百年後的自己繼續悵惘地在這個時代漂流珍珠般的淚不斷湧出,但她就是無法醒來。白猴體貼地為她擦去淚水,一雙眼無言地望向盤坐在一旁

    雙眼緊閉的師父,不知道師父到了日華山沒有?

  ☆ ☆ ☆ ☆ ☆ ☆

    月光映照在明鏡般的湖面上,銀一樣的光彩在兩雙淡泊寧靜的眼中蕩漾。

    日華神披散著一頭黑髮,他與生俱來的陰鬱冷俊被湖光山色渲染,換上一種閒人隱士般的優雅;那只孤獨的單眼,偶爾深情地睇視身旁相對文弱的蔚雲,在換得他同樣深情的一眼之後,又繼續縱情欣賞這畫般的夜景。目光所及之處,都是美好祥和的,若要說這之中有什麼較突兀的,那就是飄於湖面之上,帶著一臉輕鄙與不屑,雙手環胸,倨傲地凝視著他們的月華神了。他的出現,一如以往地讓祥和的空氣充斥著一股煙硝味。月華神桀驚不馴的眼朝湖面四周環視了一圈,臉上露出輕慢的微笑。

    他發現一向如明月般清冷孤高的日華神臉上,有著夕照般溫暖的氣韻,原本冷硬嚴肅的容顏泛上了一抹可親的光彩,而那只深不可測的單眼,則蒙上了一層和藹的光芒。他不得不對這一切感到可笑,一旦落人愛情的圈套裡,連仙神也不免變得如凡夫俗子般庸俗了。

    月華神如炬的目光,穿過被風拂起的白色長髮,停留在蔚雲的臉上。

    蔚雲有一張秀氣的臉,兩片泛著光擇的薄唇;還有一雙清澈如水的雙眸,渾身透著書生的溫雅氣息;不可否認,他是一個相當美的男子。

    此時蔚雲的目光不甘示弱地與湖面上的他筆直對視,這使得華神泛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你們兩個看起來倒是很快樂,嗯?」

    日華神鎮定自若、冷冷地迎視著他,「你深夜造訪我日華山,該不捨是特地來看我們兩個快不快樂的吧?」

    白色的長髮一甩,露出那張酷似日華神,卻更為陰邪俊美的臉。「廢話!要不是為了那個尋死尋活的愚蠢李鏡,八人大轎請我,我都沒有興趣上你日華山。」

    聽到李鏡的消息,蔚雲平靜的神色明顯地有些波動,他心神不寧想要說些什麼,卻被日華神以眼神制止。日華神有力的右臂握緊蔚雲纖瘦的肩膀,「你可以不用去理會她的生死。」

    什麼?他有沒有聽錯?這種話會是來自面惡心善的日華神口中嗎?

    外表雖然冷漠,但不可諱言,他一直是那種講情義、重理法的人,無論如何,他是個不會因一己之私而害人的人,看來愛情真的會徹底改變一個人的心性。

    月華神修長的手指滑過自身柔細的長髮,換上另一種嚴肅的口氣:「你當真以為,你能夠忽略掉一個女孩即將因為你們兩個而失去生命的事實嗎?」

    蔚雲聽著不禁面有愧色,日華神卻對這番話顯得無動於衷「那是她的事,與我們無關。」

    此語一出,月華神右臂重重一震,湖面上激起一條數尺高的水柱,白色光圈裡的他,眼中燃起危險的光芒,音調陡地變低「我問你,到底要不要把這小白臉還給李鏡?」

    這句話,讓蔚雲出現了窘迫的表情,也讓日華神原有的平靜在斂容時盡數收回。

    「注意你的語氣。」

    月華神訝異地發現從來不主動挑起爭端的日華神,此刻眼中居然燃起殺伐之氣,而如果愛情真的蒙蔽了這個單眼傢伙的心智,那麼他是有那個必要重新教他認清是非黑白。雙手抬起,月華神將一頭白髮盡數攏到身後,眉目間的漫不經心瞬間散去,眼神一凜,銳利的光芒直逼日華神。

    「我再問你一次,還,還是不還?」

    「不還!」

    聲音出口的同時,一道黑光自拂出的袍袖裡忽然竄出,劃開湖水,逕自襲向湖面上的月華神,讓他在錯愕之餘,只來得及雙手護胸,在湖面上倒退滑行了數十尺。

    「你這傢伙!」一面設法抵擋兇猛的黑光,月華神一面大聲咒罵:「你什麼時候變的這麼卑鄙無恥了?」

    「跟你學的。」月華神摟著蔚雲升起,看準了方位,再發出精確有力的一擊。「但是我學的,絕對不及你的九牛一毛!」別說剛剛才與千年狐妖激戰,耗去不少法力,就算是狀況最佳的時候,那傢伙的法力還是略勝自己一籌;平時僥倖得勝,實在是靠著日華神的一點仁心、一點耿直,以及自己花樣百出的陰謀詭計。如今,他只能狼狽地順著這道黑光,成功地被他驅逐回月華山。

    此時,他才意外地發現,那座連接兩山的飛橋已經被毀,當然他絕對不懷疑這是那單眼傢伙卑鄙的傑作,目的當然是讓李鏡能暫留月華山,看看能不能跟他培養出感情,真是多此一舉!可是不知怎麼的,他對這種作法居然不覺得那麼生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7-8-17 00:14:0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醒來的李鏡盤坐在地上,鮮艷的紅裙像傘一樣鋪在身體周圍,使她看起來更像仙神座下的玉女般聖潔。

    她雙手環胸,目光惡狠狠地凝視著靜止不動的月華神,心中湧起難以名狀的憤怒。

    他,這個莫名其妙的白毛傢伙,再一次阻斷她成為一縷幽魂,尋找蔚雲的可能。

    白猴雙手張開,如臨大敵地阻在月華神的面前,它害怕目露凶光的李鏡會在一時衝動之下,毀了師父元神出竅的肉身。它支支吾吾地恫嚇她:「你、你不要衝動喔!不要……不要恩將仇報喔!你要想清楚喔,你現在能這麼有精神地瞪著我們,是因為我師父替你趕走那只千年狐妖喔!所以、所以你無論如何現在要冷靜下來,一切事情等我師父回來再說。」

    她抿著唇,視線在一大一小之間游移,橫眉冷對著所謂的救命恩人,微暈的腦袋還能依稀記得失去知覺之前的事。什麼千年狐妖?是,是有狐妖,那個狐妖不就是現在不動如山的白毛傢伙嗎?以為她不知道他在玩什麼把戲嗎?這叫欲擒故縱!當她是三歲小孩嗎?那張狐狸臉分明就是他,什麼救不救的?人都被凍暈了哪裡曉得後來發生的事?既然不曉得,當然就由他們師徒倆自已去編了。

    她哼笑著問,表情卻絕不像她語氣這般輕鬆。「那請問你,他現在閉著眼睛,又是幹什麼呢?」「我師父他……」它猶豫著該不該把實情告訴她:「他去日華山……」

    掙扎間,一束白光穿過頹傾的廟門,激射入月華神的前額,於此同時,他緩緩地睜開了眼。李鏡驚訝地發現他一向如霜似雪的兩頰,現在泛著奇異的黑色光澤,像受到嚴重傷害似的,俊邪的外表突然憔悴了許多。白猴的表情大變,它意識到師父受創不輕,企圖以它小的可憐的身體阻擋他逐漸往前倒,差點被壓成肉醬,還好李鏡即時撲向前。

    他的頭安穩地落在李鏡的肩頸之間,他嗅到了她身上獨特的幽蘭香味,還來不及細細品味,就被李鏡粗魯地推開。

    她不敢大意,又害怕他真的昏倒,於是抓著他的雙臂,半信半疑。

    「你又在玩什麼把戲?」

    感受到她掌心溫度的感覺是奇妙的,一手無力地抬起,覆上那溫度的來源,讓那柔軟的手在他的輕觸下,發出驚疑的微顫。用所剩不多的力氣阻止她欲抽回的手,邪邪地笑道:「對待三番兩次救你的人,你的態度未免太過不敬。」

    羞惱讓她的明眸更顯得誘人,他迷惑於那種獨特的光彩,接著便被推離開。

    她憤怒地瞪視剛才企圖說服她的白猴一眼,現在已經完全可以證明一件事,那就是眼前輕薄他的傢伙跟那天企圖調戲她的狐妖根本就是同一人!

    「什麼三番兩次?」她咆哮:「就是你的三番兩次害了我!」李鏡指著他的鼻子,站了起來。「我已經知道你所有的陰謀詭計了,你的目的就是想我感恩留在你身邊。我也知道那卜鏡是怎麼一回事了,從頭到尾都是你在搞鬼,現在你又想來騙我,想用你衰弱的姿態來騙取我的同情!」她像是發現所有真相一樣的敵視著他。

    「你是不是想告訴我,你會變成這個樣子是因為你替我打跑了輕薄的狐妖啊?告訴你,我不信!我不信你,我也不信這莫名其妙的卜鏡,我只信一件事,那就是你以及那個陰森古怪的單眼傢伙,你們兩個都是妖怪,一個騙走雲哥哥,另一個就來騙我。」

    陰森古怪的單眼傢伙……呵呵,在對日華神的評價上,他們倒是很有默契,只是她張口閉口的妖怪,真的很令人傷心呢?

    一旁的白猴已經忍不住跳出來為他辯白。

    「什麼妖怪?跟你說了多少次,我師父是月華山的山神,於那個單眼傢伙,他正是日華山的山神,他們兩個是兄弟,剛剛我師父就是元神飛到日華山去替你討回蔚雲的你知不知道啊?」

    「猴兒——」月華神不悅地揚聲制止,無論何時何地,他都不喜歡自己跟那個討厭的單眼傢伙連在一起。這麼一喊,李鏡更是出現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兄弟是吧?哼,果然你們是沆瀣一氣,串通來騙我們。」紅色的袍袖一揮,她厭惡地往外走去。「我現在就上日華山去,把受了蠱惑的雲哥哥給找回來,這次再大的風雪也阻止不了我!」月華神凝視著李鏡背影的目光有著一貫的冷傲,他想要告訴李鏡,橋已經斷了,暫時過不了日華山;但一口氣剛提上來,就覺得胸口一窒,頓時嘔出一大口鮮血,隨即暈了過去。「師父——」

    白猴的慘叫聲留住了李鏡的腳步,回頭一看,月華神臉色蒼白如紙,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她還在懷疑,「你又在玩什麼把戲?」白猴哭得淒慘,「你趕快把鏡子拿出來救我師父,再晚一步他就有生命危險了啦!」尖銳刺耳的哭喊使得她不得不摀住雙耳。

    「閉嘴別哭了!」她大嚷:「把話說清楚!」

    「啊?」這麼一嚷,成功地止住它的哭聲,它吸了吸鼻子,「就是、就是你身上的卜鏡,你不知道它很有用的,雖然它基本的功用是占卜預言,可是自從有一次西王母……」

    她閉了閉眼,俯身拉著它的小耳朵。「請、重、點!」

    被這麼近距離一吼,它渾身的白毛瞬間豎起,小手小腳嚇得縮成一團。

    「就是、就是這面卜鏡除了占卜預言之外,還可以幫我師父療傷啦!」

    很好,它總算講到重點。「那現在我該怎麼做?」

    「你先把我師父扶起來,我用我的法力送你們上月華山絕頂。」

    費了一番力氣總算把月華神扶起,只是他靠在自己肩上,冰冷的唇又剛好貼著她的臉,頰,那使她有一種被親吻的感覺。

    一切都準備就緒,白猴也閉眼開始念起咒語,但等了半天,他們仍舊在這間破敗的山神廟,她不得不又開始懷疑起來;用腳踢踢唸咒語念得煞有其事的白猴,似充滿懷疑的眼神斜睨著它。「你確定你真的有法力?」「會,我真的會,你再等等,就快好了;還有,你不能再踢我了,這樣我的咒語會忘得更多……喔,對了,忘了告訴你,你得閉上眼睛。」

    什麼?天啊!她開始有一種不妙的想法,會不會等一下睜開眼居然不是在月華山的絕頂?照她看來,這不是不可能的。「你快點,我快撐不住了。」原來這就是男人的重量,男人的氣息……一旦閉上眼,她竟能清楚地聽見他的心跳,那是不同於自己,是明顯的跳動;他的呼吸與自己共鳴,兩人的體溫交融,除了夫妻,還有誰能這麼親密地接觸?想到此,她不禁面紅耳赤,正想睜開眼再度催促白猴快點時,眼前的景像在瞬間迷惑了她的眼。

    那是人間仙境,言語無法形容的白色天地,站在這裡,很容易使人產生一種世界皆為我所有的錯覺,李鏡總算有點明白為什麼那雙灰眸看起來總是目空一切了。傾盡所有法力的白猴奄奄一息地要她拿出卜鏡,說也奇怪,才剛按照它的指示將鏡面朝向月光,卜鏡就自己脫手而出,成了負載他們的一座鏡面平台。

    「這……」她驚惶的看向白猴卻看見它正襟危坐,逕自閉目調氣去了。

    這下好了,四周靜得彷彿全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也就是在種時候,她才有機會仔細端詳他的臉。孤傲的白眉,自負的鼻染,深具個性的薄唇,還有這一頭引人側目的白髮,不可諱言,他真的很吸引人。而如果卜鏡的預測為真,是否這絕頂將是她最終的歸處呢?

    不不不!不能是這樣,一旦開始相信,自己就會應了卜鏡的預測,唯有意念堅定才有跟蔚雲在一起的可能。好溫暖的感覺啊!奇怪這絕頂該是酷寒無比的,怎麼一點兒也不覺得冷,反而有股熱流自底下源源不絕傳來呢?定是這面鏡子,看來,它的確人有令人難以置信的功用,但絕不包含占卜預測,不能包含占卜預測啊……她逐漸合上沉重的眼皮,再度做著奇怪的夢。

    這次是完整的。

    夢裡,有一道尊貴氣派的大門開啟,富麗堂皇的樓閣矗立在五色雲彩中,秀麗的仙女盛裝穿梭,她李鏡立刻認出了那是西王母的宴會。宴會中一黑一白對坐,十分引人注目,那是日華神與月華神,坐在月華神身邊,已有三分酒意,正高談闊論的是八仙之一的李鐵拐。

    啊!她看見了自己,盈盈帶笑地凝睇眼前俊邪卻顯然在言語上過分誇大的男子,那正是月華神;他在費盡心思卻仍然無法帶走自己手中的卜鏡之後,斷然離去,卻也不小心帶走了她的心。悵然之餘,她讓卜鏡為自己預測,結果是憂喜參半,在與月華神長相廝守之前,她必須先受九世輪迴之苦,為了逃避這個懲罰,她毅然決然奔向月華山……

    他為什麼表現得如此無情?難道他看不出自己已被他的言語刺得渾身是傷?怎能如此對她?怎能……在一陣幾乎喘不過氣來的窒息之後,她猛然驚醒,撫著胸口,大口大口的呼吸,是夢。可怎麼如此真實?

    咦?這不同於自己呼吸的氣息又是從何而來,一抬眼,正好對上一雙帶笑凝視她的灰眸。她如坐針氈,幾乎是直接跳離了那座鏡台。

    這次她不敢指著他的鼻子大聲斥責了,因為是自己心甘情願來到這裡,也是自己不小心睡在他身邊。天啊!她暗暗叫苦,她依稀還記得自己好像主動伸出手摟著他睡呢。

    這下可好,他們除了沒有夫妻之實外,所有夫妻應該做的他們都一起做了,這實在是……唉!

    他依然躺在鏡台上,一手支著額頭,一手置於曲起的膝蓋上,神態是一派優閒。

    「你幹嘛啊?過來,躺在我身邊。」

    這傢伙說的什麼話呀?還有,他的語氣是怎麼搞的?低柔得直震人心,而那脈脈含情的眼神又是怎麼一回事?「過來呀!」他又喚了一次,這次更為輕柔。她咬著牙,思索他反常的行為。對了!所有的問題都指向個共同的答案,那就是他的腦子燒壞了!又來了!她頭皮開始發麻,那種沉浸在回憶中的詭笑,分明就是一個人腦袋有問題的模樣。完了,怎麼辦?四下找尋白猴,它呢?在這種重要的時候居然不見蹤影!

    她屏住呼吸,瞠目結舌地看著他自鏡台緩緩起身,舒服地伸了個懶腰,然後神情曖昧地一步步朝自己走來。「呵呵——」他又是一串輕柔低笑逸出,卻讓人毛骨悚然。

    「你、你別過來……啊!」

    被他有力的雙臂重重一抱,當場無法順利呼吸,她困難地掙扎著,在他的胸前發出即將窒息的悶響。他毫無所覺,雙臂越收越緊,彷彿想將她整個人直接嵌入胸膛一樣,下顎頂著她的頭,鄭重卻不失輕柔的低語:「我決定了!我要喜歡你,就從現在開始!」

    開什麼玩笑?可惜她發不出聲音,還在為覓得空隙呼吸而掙扎。

    好不容易得以順暢呼吸,她的下頜卻被他以雙手捧起,開啟的唇剛好提供他一個偷吻的機會。

  他的舌直搗她口中的柔軟,渾然忘我地奪取她的呼吸,而她的眼始終錯愕地瞪著他,瞪著他如癡如醉的表情。

  她想開口,卻苦無機會開口,想推開他,卻發現手是如此無力。他的吻有點冰涼,像雪花打在臉上的感覺,奇異卻絕對舒紛紛降落在自己的臉、額頭、眼睛、鼻子,拒絕遺漏她臉上的任何一分美麗,輕點、吮吻,有時是令人透不過氣來的纏綿。

  大概是他身上的霜雪氣息逐漸把自己凍僵了吧!到後來,她居然只是呆立著,任由他的吻自己的上放肆。他的唇正攻取自己耳後的敏感,或咬或舔或吮,她感到一陣又一陣的酥麻,這種酥麻甚至貫穿腳底,使她膝蓋虛軟,無法站立。被冷落許久的唇,甚至不由自主地尋找他的,她需要他微涼的唇舌,因為她的身體無端地燥熱起來。

    「哎喲!這裡怎麼會有東西呢?」

    撞得眼冒金星的白猴,手裡捧著兩條香蕉,嘴裡咬著的被這麼一撞,跌落在月華神腳下,背後背著的兩條則在它的屁股下成了一團香蕉泥。

    這……它沒看錯吧?怎麼應該躺在鏡台上的兩人突然站在這裡呢?看他們仍親密地互相摟抱,唇都有些紅腫,臉色也是一陣窘迫的尷尬。

    該不會是……

    呵呵,它知道了,它回來的不是時候,破壞了一對男女正在發酵的情感,這種時候當然得識趣地立刻轉過頭去,假裝很忙地處理手中的香蕉。

    剛要出聲的李鏡,被月華神以手指壓住了雙唇,他額頭抵著她的,灰眸如秋水般澄清。

    「抱緊我!」他低聲道。「什麼?喂——」雙腳離地之前,她驚險地抱緊了他的腰。

    「呵呵呵,睜開眼睛,好好地看看我月華山的雪景。」開朗的笑聲迴盪在山谷中,他像個頑皮的孩童,摟著她在山谷間來去。壯闊的雪景很快地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在一次又一次的驚奇中,她終於得以一揮連日來的陰霾,首次綻開了笑容。

    那抹難得的笑,當然沒有被他忽視,趁她放開心懷、悄悄地附上她耳邊,將輕柔的低語送入她耳裡。「跟著我,跟著我一起在月華山修煉好嗎?」

    她側臉,陷入一雙深情的灰眸中。

    「我……」

    「不許拒絕!」他溫柔卻不失霸道地制止她的話。「我不接受你的拒絕,我知道你一時無法揮雲蔚雲的陰影,但是無所謂、無所謂啊!我喜歡你,我要你跟我在一起,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心情就會每天都這麼好,呵呵呵———」

    是啊!喜歡她!真的喜歡她!那種一覺醒來就發現有個人靜靜地躺在身邊,信賴地依偎著自己的感覺是玄妙而美好的,那使得過去幾千年來的生活成了單調、無變化,直到她的出現,一切。

    「什麼?你要下山?」鏡台上的月華神猶似被人重擊般,灰眸說不出有多麼驚愕的怒瞪著面前鎮定地說出這句話的人。為什麼?為什麼是在陪伴他三天之後她提出這個要求?那麼那些火熱纏綿的吻到底算什麼?

    「你知道,我根本無法忘了蔚雲。」直截了當地說出口,總比繼續欺騙自己繼續待在這裡要好。他的表情在瞬間千變萬化,錯愕、難以置信,最後轉變成拒絕接受的冷凝。

    「我知道你一時無法忘了他,無所謂,我可以等!」

    「你可以等,並不代表我就會有回心轉意的一天。」

    正爬梳著前額長髮的手指陡然僵住,灰眸閃過一抹痛楚。

    可惡!她怎能說出這種話,難道她一點也不怕傷了他嗎?

    「我還是無所謂。」他試圖用最冷靜的聲音逋:「只要你能留在我身邊,這些都無所謂。」他的冷靜超然真的很令人費解,而她並不認為這完全是因為他喜歡她的緣故。

    這三天來,她想了很多,她終究無法勉強自己待在一個她不喜歡的人身邊,她好相信蔚雲,她還是想去找他,至於那些吻,她只能說是能說是因雪景的美好而一時產生的衝動罷了。

    「我無法喜歡你,這點你比我更清楚……」

    再也受不了她妻不修飾的言語,那像一把利刃,無情地戳刺他的心,難忍的痛楚使他低吼起來:「無所謂!你永遠都不喜歡我也無所謂,只要……只要我喜歡你就好了!」

    話一出,首先驚愕的卻是自己,多麼耳熟能詳的一句話啊!這不是三百年前她對自己的一番告白嗎?怎麼今日苦苦抓著毫無希望的愛情執著不放的變成他自己了……呵呵,在心裡苦澀地笑著,愛情,果然也毫無例外地改變了他的心性……

    面對他一廂情願的執著,她只是緩緩地搖了搖頭,語氣是相當堅定。「對不起,即使是這樣,我還是無法繼續待在這裡,現在,我就要下山去了。」

    那一刻,他算是體驗到了李鏡三百年前的悲愴,他忍不住捧著額頭,哈哈大笑起來。

    那是一種被傷害到極點反而想縱聲大笑的心情,只可惜李鏡並不瞭解,她只是極端厭惡地想趕快離開這個地方。

    「去啊!」笑容忽止,他表情又瞬轉陰沉。「我現在馬上就送你去!如果你有辦法讓斷橋重新接上的話。」

    「什麼?」她驚愕地倒抽口氣,「你、你把橋弄斷了?」他想說不是我,是那個卑鄙的單眼傢伙,他跟蔚雲現在快活得很,他不希望你再去打擾他們,所以就把橋弄斷了。

    但是李鏡眼中明顯針對他而來的憤怒,讓他覺得說了也沒用,於是乾脆大方承認:「不錯!是我,是我把橋弄斷的,因為我不想讓你離開我。」乾脆讓她恨到底好了,他願意讓自己相信她是因愛而生恨,雖然這真的是愚蠢到了極點。幽蘭香味再度撲鼻而來,擁有這種獨特香味的李鏡神情卻是悲憤的,她失控地搖晃著他的肩膀,不顧一切地嚷著:「你把橋接上,我要去找他,你聽到了沒有?」她的等待只是加速他心碎的速度,他的眉因痛苦而微皺。

    「我現在的法力只夠送你下山,若要能夠修復那座橋,至少還得一個月。」這是實話。一個月……她神色恍惚,搖晃地往後退了一步,注視他的目光有著輕鄙以及難以名狀的憤怒,更多的是無法言喻的絕望,最後她決定相信他的話不過是一種恫嚇;她要去日華山,就算是橋斷了,她翻山越嶺也要去!「現在,立刻送我下山。」她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句自貝齒間擠出這句話。

    再也無計可施,他倔強地咬著牙側過臉,揮手將她送下山。那抹幽蘭香氣隨風消逝時,他終於無聲地歎了一口氣。在旁邊一直不敢插嘴的白猴擔憂地出聲喚道:「師父……」灰眸挫敗地凝視著徒弟,瘖啞地問:「我……是不是很可悲呢?」這句話,出自一向對男女之愛極度輕蔑的師父嘴裡,更加令人感到心酸。

    月華神閉了閉眼,再度自嘴中逸出沉重的歎息,施展尚未完全恢復的法力,準備尾隨她而去。「師父?」

    他將它抱了上來,放在自己右肩,指頭扣著它的小腦袋,無奈地苦笑。

    「你知道那丫頭的個性,一旦見到橋斷,她會採取的方式只有一種,我無法坐視不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7-8-17 00:14:2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一樣是變化無常的雲霧繚繞,沒有了橫跨天空的飛橋,蒼涼的月華山顯得更加空寂。

    站在飛橋的起點,足下是萬丈深淵,從中折斷的橋面隨風擺動,眼見此景,李鏡整個心都被掏空了,她覺得自己就像被折斷的橋,無依憑地在風中飄蕩。

    她黑色的長髮迎風翻飛,輕柔地拂在臉上,緊蹙的黛眉之下是一雙被失望痛擊空洞無神的眼,眼中閃爍著的,是水晶一般的淚珠。

    她咬住一綹長髮,臉上最後一絲求生的意念消逝,往前一步,誰備將自己投入萬丈深淵。

    「你敢向前一步我絕不饒你!」她轉身,對上一雙被激怒的眼。

    「呵……」

    她笑,悲愴的眼淚隨之滴下。「恫嚇對一個心如止水的人來說是沒有用的……」右腳往後

    騰空,雙臂伸直,綻出一抹解脫的美麗笑容之後,像一片枯葉地向下飄墜。

    絕不讓那朵絕美的笑容如流星般稍縱即逝,月華神傾盡僅存的法力,再度自死神手中將她奪回。「你這個冥頑不靈的蠢蛋!」他氣憤地朝懷中的她低吼,並且發現心如刀割般疼痛。

    大概是無力與他對峙,她茫然地輕喃:「我是愚蠢,一想到再也不能見到雲哥哥,我就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回到崖上,讓她雙腳著地,手卻仍然緊箍著她,他覺得她像一片

    枯葉似的,一不小心,就會隨風飄走。她心如槁木,無意識地倚靠著他的肩膀,天仙般的容顏掛著兩行淚,恍恍惚惚地說著:「我覺得我老是在失望,這種悲傷好像持續了幾百年了,我只是一個渴望被愛的女孩,卻一直無法如願。我覺得就算來世也是一樣的,我注定要在愛情中遭到一次又一次的打擊。我不知道這種懲罰什麼時候才會結束……」

    她在他的懷中掩面而哭,身子微抖震撼他的心,他猛然擁引了悲慟過度的她。

    「不許哭!你不要再哭了,我不要你再哭了。告訴我,如何你才能忘了他?怎麼做,才能讓你忘了他……」越來越細微的聲音,是自己無助又無奈的感情。

  他冰冷的體溫奇妙地凍結了她的憂傷,一股涼意鑽進她的心底,感覺卻是溫暖的;也許是一種失落之後的反向心理,她也緊緊地擁住他。一團小白光悄悄地退離,這種場合不需要它存在。

  月華神寬大的手掌輕輕地覆住李鏡半邊臉頰,穿透雲霧的黎明曙光照上她蒼白卻美麗的臉上,發出一種白玉般的光澤,聖潔而柔美;他從不懷疑她是他所見過最超凡脫俗的女孩,現在這種感覺則更為堅定。幾滴水晶般的淚嵌在他的指縫之間,他放肆又溫柔地看進她的靈魂深處,輕描淡寫卻又不容置疑地許下諾言:「不要再喜歡蔚雲了,喜歡我好嗎?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她凝住淚,不確定地看著他,雖然他的神情依舊有著無法約束的狂野,但是此刻眼中盈滿的卻是令人無法忽視的真誠。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累了還是怎麼了,當他的唇又一次緩緩貼上自己時,她竟像被束縛了似的無法逃開。

    他口中的溫熱是一股溫暖的泉源,她需要這道暖流來化去被霜雪凍僵的心,而無法言喻的熟悉感則在此時產生,冥冥之中,她似乎一直企盼這個人的到來。

    後來是怎麼回到山神廟裡,原本破敗的廟又是怎麼變成一個典雅又溫馨的小地方,李鏡已經不復記憶。一上升或墜落都在月華神的懷裡,即使慢慢地躺到床上,他一直像守諾言似的,手臂從未有一刻鬆開過她。她熱淚盈眶,她不知道一個男人的手臂可以是這麼溫暖,這

    麼有情義的。四周還是很冷,他的體溫還是奇怪地低於常人,但她就是莫名的感到溫暖,縱使偶爾呼出的熱氣隨即凝結成霧,眼前會暫時一陣白茫茫,但她就是可以確定,那雙手臂的主人不會離開她。留戀地吻著她的唇,直到兩片失血的唇瓣變成櫻桃一樣的紅色,他嚐到了世上最甜美的滋味,並且從此知道他再也難以逃開這殷紅的誘惑了。

    沿著光滑細緻的臉頰,他來到依然掛著兩滴水晶淚的地方,這兩滴淚水讓她的雙眼散發著寶石一樣的光芒;他俯身,分別吮去兩滴淚,微涼的拇指摩挲著嫩頰,聲音沙啞卻溫柔。

    「以後不許你再哭了,我不喜歡你哭,知道嗎?」

    這是一種威脅還是一種保證?

    她在那淺灰色的眼中看見款款情意也看見脈脈柔情,她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呼吸與他的起伏,她覺得心中被某種東西漲得滿滿的,她扯開一個羞赧的笑,卻留下更多的眼淚。

    「唉……」他又輕又柔的歎息,「看來,一時之間你還是很難辦到。」

    他輕吻她的額頭,開始俯吮而下。

    眼、鼻、唇、小巧的耳朵……她精緻靈秀的五官,無一不是精雕細琢的傑作,他在柔若無骨的耳間逗留,她嬌弱的身體在他身下扭動,並且發出世上最動聽的低吟。她的頭髮亂了,半遮掩著她動人的臉龐,那使得她看起來別有一種神秘的美麗。他梳理著佔據她臉龐的長髮,將它們撥到她的背,隨後將一隻手伸到她頸後,愛撫她同樣柔滑的頸背同時施力輕輕托起這樣他的唇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吻著她的頸子,並在那裡留下深紅的烙印。這是他所見過最潔白無瑕的軀體,那是值得所有男人憐愛的嬌軀,它像月華山的霜雪一樣,美麗而聖潔。

    這一刻,他突然覺得他要感謝蔚雲,要不是他絕情離去,他無法擁有她,他可能也要感謝那單眼的傢伙,幾千年來,他總算做了一件不會讓他破口大罵的事。

    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鉅細靡遺地流連著她的每一寸肌膚,她嬌羞地側過臉去。看見不遠處有一盆火正燃燒著,火光映著她雪白的身軀,泛出玫瑰一樣的粉色,讓她看起來更加嬌弱可憐。

    她不清楚他那一身白袍是什麼時候脫下的,當她的雙臂緩緩地被舉起安置在頭頂、當她深如秋水的眼被迫正視淺灰之潭時,她的身體同時承受另一種赤裸的冰涼壓力,他精瘦的身子完全覆蓋住她。

    他托起她的下顎,讓她紅腫的唇再度承接他冰涼又溫暖的深吻,直到她因為無法呼吸而略微拱起身體,他才結束那個汲取她口中芬芳的深吻。

    「三百年前的我是怎麼回事?」他撫著她醉酒般酡紅的臉頰,淺灰色的眼綻出溫暖的光,直射人她秋水般的明眸,他輕柔地低吟:「怎麼會任由你從我身邊溜走呢?」

    「嗯?」

    她秀眉微蹙,不太懂他自責的低喃。

    「不過,現在珍惜,總還不算太晚。」

    他一隻手開始順著她的肩頸下滑,嘴唇則隨後展開他溫熱而濕潤的吮吻。

    她的喘息逐漸變得急促,甚至開始出現夢囈似的呻吟。

    她的身體在他的挑逗下輕顫,不知不覺中她緊緊抓住他的肩膀,覺他原本冰涼的身體現在充滿了熱度。他回到她的臉,額頭抵住她的,用溫柔似水的眼神凝視著著她。從那雙眼裡,她看到了另一個開始。他柔細的白髮垂墜在左側,在她的臉上來回飄蕩,看著俊邪的臉龐她微微蹙眉,遙遠的記憶露出鮮明的一角,她想起鏡台上的夢,不由自主地撫上他側臉。「我好像見過你。」他漾開微笑,在她唇上輕啄,「是啊,三百年前……不急,我們有很多時間慢慢回想。」感覺到有一種陌生的感覺忽然闖入,她倒抽了一口涼氣,下意識地咬緊唇。

    「別咬,會受傷的。」

    他體貼地分開她的唇,用靈巧的舌分散她的注意力,同時繼續加深。一種隱密卻絕對美好的感覺逐漸往四肢百骸擴散,她像抓住水中浮木一般地緊緊攀著他的肩膀,同時指尖失控地陷入,喘息聲在這時變得混濁濃重。她想,這時她的臉上一定充滿了情慾的光彩,所以她嬌羞地埋首在他有著特殊氣息的頸間,隨著他,她逐漸迷失了方向。她在上升,也在墜落,那種失速的快感使她閉上了雙眼,全心全意地隨他浮沉。

    她聽到他白喉間逸出低吼,她看見了另一個虛幻的世界,然後,像是無法承受這麼多的激情似的,她終於在他懷中昏厥。

    月華山的空氣依舊清冷,山上依舊會毫無預警地下起大雪,太陽也還是逃避似的不願多加眷顧這個地方;但他月華神不會再因為沒有陽光而發出咒罵了,因為最明亮的一顆太陽,現在就寧靜地躺在他的身側。

    低頭埋進李鏡頸間,嗅進令人迷醉的幽香,在她緊抿的唇角短暫的親吻之後,抬眼深凝這張無可挑剔的臉。與她的結合使他進入另一個無法想像的天地,他曾經以為世上除了仙神之地外沒有什麼比這更好的了,但是他必須承認自己有時候會被蒙蔽心智,以至於得等到三百年後,才有機會一探這絕美的仙境。

    消散的法力奇妙地回復了大半,他相信這是因為即使李鏡被眨為凡人,與生俱來的仙氣依舊跟隨著她之故。

    她安靜的睡容有著不可思議的美,他愛憐地以手指爬梳過她烏雲般的長髮,灰眸在觸及她微蜷於自己懷中的裸體時,意外地感覺自己又想要她了。他輕笑,訝異於自己太過旺盛的激情,卻決定順從這股激情,再度將她融入自己身體內。雨點般的吻灑落在她無瑕的肌膚上,成功地引來她的一聲嚶嚀。

    她被無法言喻的美好感覺打斷香甜的睡眠,尚未完全清醒的頭腦閃過的是蔚雲那張俊雅文弱的臉。

    「雲哥哥……」

    埋在她胸前的他渾身僵冷,心底彷彿被什麼東西狠狠地刺了一下。雲哥哥?雖然明白傷痛不可能在一夜之間痊癒,曾有的記憶也無法快速地抹消,他抬起那美麗的下顎,輕柔卻帶著警告意味地問:「看清楚,我是誰?」

    迷離的黑眸在低沉的嗓音下澄澈起來,她意識到自己手掌緊貼的是他白皙渾厚的胸膛,觸目所及的是他邪魅俊美的臉龐,她想起所有的事。

    「啊……」隨著他的擁有,她無法克制地輕吟,腦海不斷想著「你是……我不知道我要怎麼叫你……」

    她不怎麼完整的話語點醒了他。對啊!他希望她怎麼稱呼他?

    他沒有一個世俗的名字,別人都稱他月華神,就像別人稱西王母為西王母一樣,他們不像八仙,有一個世人都知曉的名字,或許幾千年以前有,但是他們早巳不記得。

    「嗯……」思考的嗓音低低地傳人她耳畔,「就叫……月華好了。」

    隨著又一次的深深的佔有,瞬間一陣強烈的刺激襲來,她無法克制地發出一句短促卻曼妙的聲音。在他周密覆蓋底下的身體興奮得頻頻顫抖,無疑是在告訴他,她同樣感受著他所感受到的,他相信這可以幫助他們盡快遠離蔚雲的陰影。

    「現在就叫我的名字。」

    她再度失去思考的能力,張開兩片微紅的唇,無意識地低喃。「月華,月華……」

  他滿意地邪笑,「以後你只准叫這個名字。」隨後便埋首將她送至令要暈眩的高潮裡……

  當異樣的舒暢感緩緩褪去時,她沉重地吐了一口氣,忽然覺得許多地方都一起疼了起來,而此時兩個交纏的身子尚未分開,喘息間淨是彼此的氣息。她聽見勻整的呼吸自她頸間傳來,她聞到來自他身上的屬於年寒霜的氣息,這種氣息意外地令人感到溫暖心安,她的手撥弄著他柔軟的長髮,在矛盾與困惑中逐漸睡去。

    雪緩緩飄下,四週一片的安詳與李鏡內心強烈的不平靜形成一種鮮明的對比,偏偏門外的人無法窺探她內心的微妙變化,彷彿什麼都沒有改變一般地,在門外氣定神閒地等待她。月華神側身,讓出一條路,略顯狡猶的微笑讓他在俊邪之外又添了幾許孩童般的稚氣。誰說他不是孩童呢?在等待她的時候,他已經悠然自得地在半空中飛了好幾圈,他飄揚的白色長髮,像一條柔軟的絲帶,不可否認,那樣子十分的好看。

    「你還要猶豫多久啊?這月華山根本就沒有別人,害羞什麼呢?」他試圖朝她走近,卻聽到一聲尖銳的反抗。

    「你不要過來!我、我還沒有調整好心情嘛!」

    被這麼突然一吼,他有點錯愕,但也只能乖乖地繼續在外面等。

    「好好好。」

    他好脾氣地道:「既然如此,我等就是囉!」

    他雙手環胸,習慣性地浮於地面,一頭長髮在背後放肆地飄揚,一雙邪魅的眼則怡然自得地閉上。這卓爾不群的神仙形象,讓李鏡看起來更為懊惱。為什麼他就是能裝得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而自己卻像個極度害羞的新嫁娘,深恐別人察覺她的異樣,一步也不敢踏出門

    口。這種僵持的情形從睜開眼之後,發現自己赤裸地蜷縮在他懷裡開始,當然她知道這中間到底發生什麼事,但從一開始的對峙到突然之間同榻而眠,意識到自己已經與他密不可分,這中間曲轉折不是一句話可以形容的。她不敢面對自己,更無法忍受他帶著那種別具深意的笑,及灰眸在她身上來來回回掃視的樣子,只好把他連推帶拖地先請出去。像個無助的孩童般,她兀自在屋裡徘徊不已。怎麼辦?走到了這等地步,難道是真的應了卜鏡的預測嗎?如果真是如此,那麼是否從此她就要跟著他在這霜雪覆蓋的月華山飄蕩一生呢?

    她搓著發冷的雙臂,卻也換不來一點暖意。奇怪?剛剛他在的時候怎麼一點也不覺得冷,

    一旦把他趕出去了,這簡陋的屋子就像有八面來風一樣,凍得她四肢發僵呢?目光觸及那件鮮艷的鳳袍,一看,她就忍不住氣餒,這傢伙怎麼弄的啊?一件好好的衣服都能讓他給扯成這樣。她坐上床,隨手抓起來,卜鏡在此時靜靜地落在她的腿上,霎時,許多的感觸湧上心頭。如果那晚她沒有心血來潮地出去遊蕩,如果他也不是那麼剛好地來到日華城幫人算命,

    這面鏡子沒有陰錯陽差地落入自己手中,一切是否會就此改觀呢?

    已經發生的事,現在去追悔或回想也是徒勞無益,但她還想問問卜鏡,「你再告訴我一次,我的未來到底會如何?」

    模糊的鏡面逐漸清晰起來,鏡中的自己一襲白衫,在群山野嶺間自在地翱翔。

    行了行了!她收起鏡子,她知道了,她真的得認命地待在這個除了雪之外什麼也沒有的地方了,現在她最迫切的問題,就是如何以一件抹胸去抵禦這種會讓人昏厥的寒冷。

    「鏡兒,你可以出來了嗎?」

    事實上,他已經決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她拉出去再說,但是她的表情制止了他。

    她摟著自己的雙臂,失血的唇緊緊地咬著,她惡狠狠的眼睛看起來很想罵他,但是凍僵的唇卻使她暫時發不出聲音來。他只是呆愣了一下,就立刻向前緊緊抱住她,低下頭,臉貼著她冰冷的臉頰,灼熱的吻如雨點般地降下。

    「你不要再吻我了。」

    一恢復說話的能力,吐出嘴的居然是這麼殺風景的一句,難怪他要乾脆狠狠地吻住她,讓她明白這是她從此以後必須習慣的事。無法解釋他濕熱的唇舌所帶來的震撼,那是一種具有吸引的東西,一旦附著於自己唇上,渾身的力氣就會被吸走,他與生俱來的霜雪氣息,則會連帶地凍結她僅存的理智。依依不捨地離開了她風味獨具的唇,他又是笑又是歎氣。

    「真不知我是著了什麼魔?就這麼迅速又奇怪地迷戀上你。」

    只見她艱難地申辯:

    「我可不是什麼魔!你才……哼!」

    你才是!她不滿地皺鼻,橫了他一眼,那句你才是魔、你才是狐妖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口。

    但一雙溫柔如水始終俯視她的眼可沒錯過她欲言又止的表情,低低的笑聲自他胸口傳出,貪婪的嘴吻上她光潔的額頭。「我才是魔對嗎?還在懷疑我是狐妖嗎?沒關係,時間會替我證明。」

    黑眸凝在握於手中的卜鏡上,一張臉突然顯出了柔弱的模樣就算他真的是狐妖又如何?她已經是他的人了,就得跟著他不是嗎?

    無法阻擋的冷風帶著寒意猛然地掃進屋來,她結結實實地打了一個寒顫,不由自主地往他的懷裡尋找溫暖。

    「喂,趕快想辦法解決我快凍僵的問題啦!」

    她主動的投懷送抱是很令人感到喜悅,但這聲喂,可就讓他一雙白眉挑得老高,低吟著說出心裡的不悅:「不是說好了,我也有名字的嗎?你應該叫我的名字才是!」

    她是該高興在這種時候他還能保有一貫的氣定神閒;還是應該氣憤地乾脆站起來扯著他的長髮,大聲地朝他的耳朵咆哮著要一件冬衣呢?最終她發現這個人的頭腦絕對不比一般人。不不是仙不是神也不妖更不是人,既然什麼都不是,她也就不能太計較。她有氣無力,「月華是吧?請你無論如何趕快想辦法給我一件御寒的冬衣,不然只怕你這月華山的八方風雪很快就會要了我這條小命。」

    雖然對她不怎麼親暱的叫法還是頗有微辭,但她不斷發抖些身體的確證明她難耐寒冷,隨手一揮,一道白光籠罩著小屋,奇妙地擋生了四面來風。

    ,唉……她搖頭從他的懷裡站了起來,一雙手沉重地落於他的肩膀,壓低臉迫近他,充滿無奈的道:「冬衣!」她無力地重複,「除非我們兩個打算永遠待在這裡,否則你應該做的是變出一件冬衣,好讓我能跟你去那個什麼月華山絕頂。」

    「冬衣是嗎?」

    淺灰色的瞳眸閃著思索的光芒,一手抵著乾淨的下巴,困惑的表情像是被這個問題給難倒了。

    「我從沒變過這種東西,而且是一個姑娘家要穿的,以我現在的法力……」

    「快一點!」

    她懷疑他到底是不是神仙,哪有神仙這麼笨的,要他變一件冬衣,就一件冬衣有這麼困難嗎?「好剛我試試。」就見他往自己身上隨手一指,一堆稻草就這麼從天而降。她狼狽地撥去臉上的稻草,正想破口大罵,卻看見表情凝重,陷入一片沉思中的他。

    他看著自己的手,喃喃自語:「我還以為恢復了,沒想到還是不行。看來,只有這個方法了。」袍袖一揮,另一道白光直接奔向她。

  在她還來不及反應之際,已迅速消融人她體內。一股暖流竄至她的四肢百骸,如喝了烈酒般地渾身都燥熱起來,她下意識地撫摸自己燒燙的面頰,再看向白光的來源處,只見他原本還算好看的臉色瞬間變得極為虛弱。她立刻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他因過度消耗法力而顯得蒼白的臉正試圖朝她擠出一抹笑。

    「這樣,有沒有好多了呢?」

    她泫然欲泣,不知是什麼束縛住她的腳步,她就是無法向前緊緊擁住那個虛弱的身體。

    最後,還是他淡淡的微笑化開了突然僵滯的氣氛。「不要一副感激得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樣子,好不好?我很快就會好的,這一點法力對我來說算不了什麼。」

    事情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昨天還針鋒相對的兩人,現在卻必須像一對患難夫妻相互扶持。命運,真是一種奇妙又無法解釋的東西。

  「我們真的得走了,猴兒在月華山絕頂等著我們呢!」他假裝若無其事的站起,卻在一陣暈眩之後栽倒在李鏡即時撲過來的肩上。

    「呵,看來我估算錯誤,原來我的法力真的耗損得很嚴重。」

    月華神還想強裝笑意,卻在聽到一陣隱忍的啜泣聲後突然止住。

    「鏡兒?」

    一手摸到了她溫熱的淚,他倉惶又急忙地注視著她,看見她淚光閃爍,又是憐惜又是好笑。「只是法力過度虛耗而已,不是什麼會死人的大事,更何況我是真神正仙周羅王不敢收留我的……鏡兒?」

    她忽然緊緊地攀住他的脖子,顫抖的聲音充滿無比的哀傷。

    「你曾經說過,女人都是愚蠢的動物,除了會給男人帶來麻煩之外一無是處,現在看來,好像的確如此。雲哥哥一定是早就看穿這點,所以才會去喜歡一個男人,不喜歡我。」她抬眼,認真地看著他,「我、我是不是也開始給你帶來麻煩了?」

    抬起她老是被淚水沾濕的臉,他溫暖且寬容的灰眸凝視著她的眼,低低的聲音,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我是說過女人是很愚蠢的動物,不過,那並不是不可改變的,跟著我,你就會脫離笨女人的行列了。還有——」他冷下臉,以難得嚴肅的口吻道:「你已經是我的女人了,我不喜歡你再提到蔚雲那傢伙的名字,以後我都不要聽到,明白嗎?」

    那是一種溫柔的威脅,那一句「你已經是我的女人」更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之前的纏綿激情,頰上的紅暈就在尷尬間蔓延到耳根了。不得不在激情隨著她頰上誘人的暈紅升高前攔腰抱起她,免得任其竄流的結果,是他可憐的小徒弟得在絕頂上空等,而他們在折騰了半天之後,還是回到原點,回到還留著餘溫的床上去。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7-8-17 00:14:4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果然你真是命定掌管卜鏡的人。」

    白猴學人那樣的撫著下巴,有些感動地看著被卜鏡吸取而來的光線,那光線折射映照在師父的白色光罩上,師父原本如雪白的臉色,現在居然像個姑娘家一樣的白裡透紅。

    一身跟月華神一樣的白袍讓天仙般的李鏡別有一番英姿颯爽的風味,那是月華神在來到絕頂之前拼著最後一絲法力幫她變的。

    當時她噘著嘴大嚷:「我為什麼要跟你穿得一樣?」

    他頭轉過來抵著她,目光則溫柔卻又不容反駁地凝睇她,輕輕地吐了句:「我堅持。」就是那樣的眼神,輕鬆地逼退她的抗議。「是嗎?你怎麼知道我是命定的呢?」

    盤坐於結冰雪地上的李鏡,一手心不在焉地拿著卜鏡,一手則隨意托著臉,心思有一半是被白光裡難得神情嚴峻卻也異常耶美的月華神吸引,一半則對據說已經修煉了四百多年的小猴子感到寸分好奇。小猴搔著可愛的小腦袋的它,金色的眼睛有類似人的光芒,思考的樣子則顯得很老成。

    「我當然知道!」它小手一甩,顯得非常得意:「我活了四百多年,我什麼不知道!我不僅知道鏡子本來就由你保管,我還知道你的前世就是……」

    「猴兒。」月華神清朗的聲音帶著些許不悅在半空響起,適時地打斷了它的話。「如果不想我把你打回原來那只會吱吱叫的樣於,就趕緊閉上你的猴嘴。」

    它乖乖地捂著小嘴,它可不要回到以前只會吱吱叫的樣子,現在能像人類一樣伶牙俐齒的,可是它多年苦修換來的成果。

    但李鏡對前世的好奇立刻被月華神沒張開嘴也能發聲的情況吸引了。

    「為什麼?為什麼他沒張開嘴也能說話?為什麼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由空中發出的?」

    白猴慢慢鬆開了嘴,衡量著這個問題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禁忌,於是又得意地解說起來。

    「神仙嘛!神仙都是這個樣子的,尤其我師父不知道修煉了幾千年。你忘記了嗎?上次他還分身去日華山,幫你討回被日華神帶走的蔚雲。噢,糟了!」

    看到李鏡明亮的臉上瞬間蒙上一層陰影,它就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真是,果然言多必失!她的眼中蒙上霧氣,幽幽地望向日華山的方向,聲音一下子無力許多。「你說帶走雲哥哥的是日華神,既是神,想來雲哥哥也會跟著他一起修煉了;如果我也跟著你師父修煉,會不會有一天我們就在哪一個仙神的聚會上相遇呢?」想到此,她長聲一歎,「那也得好幾百年以後了。」

    白猴企圖亡羊補牢,連忙想轉移她的注意力。

    「其實跟著我師父修煉很好,他是一個已經有好幾千年道行的真神,又是玉皇大帝親封的山神,只要跟著他,很快你就能脫離凡胎,擁有一身仙風道骨,再說以你前世曾經是西……」嗚哇…半個小身體都被月華神的大掌壓入雪地中,徹骨的冰寒讓它忍不住哇哇大叫起來。他一掌壓著白猴的頭,另一隻手則自背後環住李鏡,將她壓貼在胸前。

    「我不准你想他!」

    霸道的語氣伴隨著他獨特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臉頰邊,他順勢吻住她。

    「無論何時何地,你都只能想著我。」他讓她溫熱的身體貼緊自己。

    「唔……」在他令人窒息的吻下找到可能的間隙呼吸,每一口都充滿了他霜雪般寒冷專制的氣息。手穿過烏黑的秀髮,壓著她的腦後。她的眼艱難地看向他的臉,清楚地看見他略帶痛楚的神情。「聽著。」在結束冗長的吻之後,他用同樣溫柔而不容反駁的語氣再度叮嚀:「我不喜歡你提到蔚雲,更不喜歡你的時刻刻想著他。」

    她心虛地逃避著他的目光,默默無語。

    「現在,閉上眼打坐,你與生俱來的秉性會很快幫助你修煉成仙的。」

    他起身,及腰的白色長髮像絲帶一樣拂過她的臉,順手持起白猴丟在雪地上後,離地飛向他打坐的那株老松。

  打坐絕對不是一個忘記往事的好方法,相反的,平心靜氣的時候,很多幾乎已經忘記的事情,卻鮮明的在腦海裡躍動。

  她想起後花園的那一口井,蔚雲是在那一口井挖好時來到她家的。蔚雲跟她一樣,都是富貴人家出身,只不過他的父母早死,他便在她家住下。

  小時候的蔚雲就對花草的辨識有著驚人的天賦,他喜歡捧著他跟管家要來的小陶碗,搗呀磨的,自製一些簡單卻具有實質療效的膏藥,敷在他從外面撿回來的貓狗身上。

  他不喜歡說話,如果沒有人試著打開話匣子,他甚至可以一個月都不跟別人說話。大概是因為幼年就喪失雙親,他柔弱的雙眼總閃爍著難以言喻的憂鬱,那時她倚著窗口讀書,總能清楚地看見躲在井邊的蔚雲,她覺得他的四周總是瀰漫著一種感傷的詩意,她很同情他,也會嘗試著與他交談。

  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她就已經開始喜歡他了吧!

  她喜歡蔚雲身上那種獨特的氣息,也喜歡他獨特的生活方式,他的房間總是種滿了花花草草,他的床鋪四周總是堆滿了各種醫藥書籍,但是他的醫術卻只肯發揮在他撿回來的動物身上。他總是把它們醫好了,再到日華山放生,然後再從日華山尋找被被陷阱捕獲的動物,將它們帶回來醫治,他從事這樣令人費解的事,並且孜孜不倦。

  就算是長大了,他也始終不敢正眼瞧她,那雙眼總是躲避什麼的躲著她,偶爾眼光相觸了總會使他白皙的臉染上一大片紅暈。

  她著迷於這樣的表情,同時決定將這樣的羞怯永遠地占為已有,就在他於日華山莫名其妙地失蹤一個月又莫名其妙地出現之後,她決定讓爹爹把他們的婚事早些辦好。

  他沒有答應,也沒有反對,只是用他一貫的沉默回應著眾人的安排,後來的發展是一連串傷心的過程,在這麼平靜的時刻想來,分外痛苦。

  她睜開眼,看見一彎明月高懸於清朗的天際,仰望著沒有一片雲的天空,她思索著將來,腦海裡很自然地浮現月華神那張俊邪又狂妄的臉。想到他,就自然想到昨日的溫存,心神就更難以平靜。

  突然感到袖口輕微的拉扯,側頭一看,是張著大眼的白猴,她在那雙渾圓晶亮的眼睛裡看到兩個清楚的彎月,很像它白天吃的小香蕉,這使得她忍不住地笑了出來。

    「噓。」

    它手指抵住嘴,一手指指月華神的方向,她立刻止住了笑。

    「你無法靜下心來打坐對不對?」它以接近耳語的聲音問道她點了點頭,腦裡是一團混亂,神情有些無奈。「我也一樣,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修了四百年除了會說話,會讓自己化作一團白光行進之外,別的一點也不會。」

    「你會自己變出香蕉來吃嗎?」

    它搖頭。

    「那你會變出像我這樣的衣服嗎?」

    它再度搖頭。

    她換了個較舒服的姿勢,盤坐實在是太辛苦了。

    「那我乾脆這樣問好了,除了會說話、會化作白光進行之外,你到底還會些什麼?」

    它咧開嘴,搔著頭,尷尬地笑笑。「就是這樣而已。」

    「就只會這樣?」她驚愕地瞪大了一雙漂亮的眼。「你修了四百年就只修得這樣?那你……」她還想問些什麼,卻冷不防的被人自背後拎起衣襟,然後狼狽地對上月華神那雙寒冷晶瑩的灰眸。

    她心虛地笑笑,同時看見白猴的下場更慘,它被他的另一隻手掐著脖子提了起來,一雙大眼正艱難地看向自己。他瞪著她,語氣不悅。「如果你不想修了四百年還跟它一樣毫無進展,現在開始就要學著閉上你的嘴巴,停止你無奇不有的問題,專心的打坐修煉!」

    「知、知道了,你別生氣,先放我下來嘛!」

    他陡然鬆開手讓她站立不穩地跌到雪地上,接著她看見下場比她更悲慘的白猴被提到了他的眼前。只見他一彈指,白猴便發出痛苦的叫聲。「我決定不再放縱你,免得四百年後你仍然只是這樣!」它被放了下來,踩著沮喪的腳步,大眼掛著兩滴清淚,可憐兮兮地走向她。

    她將它抱起,托在掌中,不忍地梳著它的白毛。

    月華神雙手叉腰,仰視著異常清亮的月光,以一種無比爽朗的聲音道:「果然鏡子要在你手中才能發揮功用,照這樣下去,到了夏天,我就能趕走這一片討厭的霜雪,看見我月華山綠意盎然的景象了。」她不是很明白他所說的話,但是他自信的側臉,使得他散發出另一種俊美的光彩,她不禁像個孩童一樣,癡迷地望著他。

    他將她摟入懷中,溫柔地斜睨她。「我知道你不能明白我所說的話,但是相信我,跟著我修煉,很快地,你就會恢復原來的樣子了。」

    到了夏天,太陽不再只有慘淡蒼白的一點溫柔,它亮麗又溫柔地照耀著月華山,使這片銀白色的世間蒙上一層可親的淡淡金光,彷彿沉睡了幾千年的月華山甦醒了,它像李鏡迴盪在山谷間的笑聲一樣,充滿蓬勃朝氣。

    她騰雲駕霧的身體輕盈得如一條絲帶,散發著冰雪般的光芒,身子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下,如果不是那一頭烏雲般的長髮,有人可能會以為她只是一朵快速移動的浮雲。

    月華神淺灰色的眼眸像一泓秋水,注視著她,漾著幸福的光彩。

    在這種充滿喜悅的時候,有一張臉垮了下來。那就是小白猴。「怎麼那麼快就會飛了呀?」它坐在地上,自怨又自艾,李鏡才幾個月的修行,就練到能夠自由在山林間穿梭,這對它來講,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猴兒,不用自暴自棄。」月華神的眼追逐著李鏡的白色身影,絲毫不敢大意。「鏡兒跟你不一樣,她本不是凡胎,她有與生俱來的仙神資質,一旦重新開始修煉,自然會比你快速的多,我還是那句老話,香蕉少吃一點的話,你會進步得更快!」

    「是嗎?」它低頭,看著掛在胸前的一條小香蕉,那是李鏡突發奇想地用繩子串起來幫它戴上的,戴上時還是綠色的,現在逐漸變黃,散發出一種誘人的香味。它看看那條香蕉,再看看李鏡飛翔的美妙姿態,心底十分掙扎。

    每個人都在改變,師父變溫和了,他的眉宇之間不再掛著霜雪般的冷傲,他注視人的目光不再帶著幾分輕蔑,他也很少大吼大叫或低聲詛咒了,他俊美的臉成天流動著愛情的光彩,有時唇邊甚至會揚起涵義不明的微笑。

    至於李鏡,她的法力日進千里,她幾乎每天都有驚人的感悟,她也愛上了凌空飛翔的滋味;那種俯瞰世間萬物的快感,讓她凝結於眉目間的憂愁逐漸散去,神色散發出一種超脫凡塵的秀麗光彩。總之,她本來就是仙女,現在只不過變得更像仙女了、而它,一隻會說話的小猴子,除了還是一隻會說話的小猴子之外,它什麼也沒改變。

    月華神將雙手環胸,泛起淺笑酌表情閃過瞬間的詫異,他短促低急地嚷了聲:「不行!」隨即凌空而去,截住了李鏡。

    被攔截的李鏡明顯地感覺到他不同於平常的凝重表情,同時也在一片祥和晌雲霧中嗅到一股陽森妖詭的氣氛。這種氣息來自於矗立在眼前一座高聳的尖山,這座尖山掩藏在一片空虛縹緲中,被濃厚的雲霧繚繞著,若不是飛得這麼近,根本不容易看清它的真貌。

    那透著詭異晌寒冷,是不同於月華山霜雪的那種陰寒,這使得李鏡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那是狐妖聚集之地。」他異常肅穆地說著:「他們攝取凡人精氣來幫助修煉,你現在仍未正式脫胎換骨,要是不小心闖入,立刻就會遭到不測!」他的話讓李鏡再度一顫,不禁往那個扣著她腰部的身體再靠近些。她怯憐憐的模樣,讓他不由得胸口一緊。「別怕。」他舔舐她永遠都像蜜般香甜的唇舌,輕吟出誓言一般的保證。「有我,任何人都不能傷你。」尖山頂,流動的雲霧間,三個身著白衣的狐妖如臨大敵地注視著不遠處的月華神,為首的那個有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還以為他是心血來潮,來捅我們的老窩呢!」

    右後方的狐妖瞇起一雙妖詭的金色眼睛,他身子大部分都還是狐狸的原形,他很不舒服地低咒:「這陽光真夠難受,我覺得我的身體就像快被蒸發了一樣。」

  左後方的狐妖則完全是狐狸的樣子,只不過可以以人的姿態站立,他的表情更慘,才出來一會兒,就受不了的氣喘連連。「族長,再這樣下去,我們很多弟兄都會被陽光打回原形的…」

  被喚作族長的狐妖,看來很鎮定,他紫色的眼瞳閃著利劍一樣的光芒,始終緊緊地注視著那兩道纏綿的白色身影。

  「族長。」右後方的狐妖才出來來會兒,臉色就憔悴許多。「是不是要另找修煉之地?」

  「哼哼……」詭異的冷笑低低地自狐妖族長喉間逸出,指間把玩著白髮,對同伴的憂慮顯然毫不在乎。「何須如此大費周章?」

  「族長有更好的方法嗎?」兩人異口同聲間道。

    「只要想辦法把不該出現在月華山的趕出月華山便行了。」

    「但是月華神……」

    如何避開月華神呢?那個女孩與月華神寸步不離,看起來受到嚴密的保護,兩人不禁疑惑地看向族長?。

    「百密總有一疏。」他一字一字,充滿信心地道,同時揮開了一把折扇,看來氣定神閒。

    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座詭異的尖山所震懾,李鏡一直緊緊地靠在月華神的懷裡。那座山高聳入天,尖端的部分就像一隻狐狸仰望著天際,露出細長又狡獪的尖嘴,讓人打從心底覺得不舒服。

    「你是山神,為什麼你會放縱它在你的管轄範圍內害人呢?」

    月華神沉默了,像是在思考著這個問題。問題出在他的個性,他不像日華神那樣嫉惡如仇,花費很多心力在掃蕩日華山的妖魔,他有他自己一套獨特的觀點。他認為有仙就有妖,這世上若是沒有壞人,也就顯不出好人的可貴,若是沒有作奸犯科,衙門也就形同虛設,那麼所謂的正義也就無從伸張。

    太平世界只是一個努力的目標,不能阻止罪惡在黑暗中繁衍,就像不能阻止荒山野嶺雜草叢生一樣;若是因此而悶悶不樂,非得把它們斬草除根,那下場就會變得跟日華神那個蠢蛋一樣累,忙了幾千年也頂多博得一個虛名。而為了這個虛名,他得隨時留意,日夜擔憂,就怕一個閃神,錯過了哪一隻正要成精的妖魔,為此把自己搞得筋疲力盡。

    更何況,他相信多行不義必自斃,只要那些狐妖們不是太過分,他通常願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跟它們做鄰居,這就是為什麼它們能在他的眼皮底下盤距月華山一隅的原因。

    但是他卻不能期望李鏡瞭解他的想法,所以他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只能以一貫不按牌理出牌的方式回答:「我這月華山已經是人煙罕至,再少了他們做鄰居,豈不顯得更加孤單嗎?」這是個奇怪的回答,不過,倒是相當符合他一向脫離常軌的行事風格。

    「總之,你得小心避開它們,在你還沒有正式得道成仙之前,你都是它們眼中可口的食物。」

    李鏡是追逐著飛鳥來到這座飛橋的,她在靠月華山這邊的橋頭緩緩降下她飄飄飛動的身子,站在這座具有特殊意義的飛橋一端,憑弔著曾在這橋上發生的傷心事。回憶使她晶亮的眸子染上淚光。若不是那只靈巧的飛鳥輕盈地從她眼前掠過,她是不會一時興起追尋著它,而來到這裡。

    這座飛橋修好時,她是知道的,月華神曾經試探性地告訴她這件事,她當時是回以淡漠的,近乎無關緊要的一個「喔」字。

  她並不知道重新再面對這座飛橋,心裡的起伏會那麼大,那像是刻意遺忘的記憶忽然被挑起,鮮明的在她的眼前跳動一樣,就是一枝箭,射中了好不容易結疤的傷口,觸景生情的結果,是黯然神傷。

  她又拿出卜鏡,忽然想在這座具有象徵意義的飛橋前,再次落實自己的決心,於是對著鏡面,她問:「我的未來應該就是在這座山裡不斷修行,直到我位列仙班,對嗎?」

  想像中與月華神攜手同修的畫面並未出現,逐漸清晰起來的畫面預告了她即將死亡的訊息。怎麼會這樣?她訝異地看見自己最後的結局竟是死在月華神懷中,那代表她好不容易萌芽生根的感情再度要以悲劇收場。

  這怎麼可以!下意識地抹著鏡面,抗拒著這個預測,一定是哪裡又錯了,她為什麼必須死?她不要死啊!

    她在一片混亂中漸漸釐清了思緒,鎮定下來。不!她不要死!她跟月華神在一起!這個強烈的念頭浮現之際,她才知道自己已然愛得很深了。

    一定有辦法阻止這件事發生,現在她得盡快飛回月華神身邊,讓他知道這件事,他畢竟是神,一定會有辦法的。

  蔚雲清瘦柔弱的臉孔在這個時候從橋的那端逐漸放大到自已眼前,他的到來,讓她原已不平靜的心更加混亂。他在離她三步遠的距離停下腳步,曾經心痛的感覺,使她整個心都揪緊了。「雲……哥哥……」她繃緊的喉嚨勉強擠出於澀的言語。

    蔚雲一向帶著羞怯的眼神現在則是筆直地注視著她,他不曾這樣直接且毫無顧忌地看著自己的,這樣的眼神,讓李鏡受寵若驚。

    他的雙唇微微抿,帶著一抹陰鬱的笑,像是不知如何開口似的,在乍見的驚惶失措消失之後,不太自然地問候著:「你…好嗎?」

    只這麼一句,就足以教人熱淚盈眶了。她點頭,卻看見蔚雲眼中閃爍著比以前更濃的憂鬱,使得她情不自禁地向前一步,關切地問:「你呢?你好嗎?」「我?很好啊……」不對!他過得不好。他強裝笑容,努力掩飾的倉皇,她怎麼會看不出呢?

    為他擔憂,早已成了一種習慣,短暫的分開幾個月,並不能改變這種日積月累的習慣,現在她又向前跨了一步,蔚雲身上的氣息,已經能夠隨呼吸傳人她鼻息中了。

    「你說謊,你過得不好,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是日華神拋棄他了嗎?否則他怎麼會抑鬱地獨自一人行走在這座橋上?

    她斬釘截鐵的語氣似乎把他嚇了一跳,他眼中的倉皇之色更明顯了,但是他仍試圖保持最後一絲的冷靜。

    「沒有,我、我過得很好。」

    「是嗎?那麼日華神呢?他應該跟你在一起的不是嗎?」她梭巡著日華神的蹤影,照道理,他應該與蔚雲形影不離,就像月華神時刻都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一樣;而今不見日華神,他的神色又頗為陰鬱,她不得不懷疑他的陰鬱是因為生活上的不如意。扮成蔚雲的狐妖似乎被她昂著下巴,咄咄逼人的態勢給震住了,接著又惑於她絕艷的姿色,外表雖然仍裝出一副歷盡滄桑卻傲骨猶存的樣子,眼中卻忍不住閃動著詭譎的光芒,話也開始不按照狐妖族長叮嚀的講了。

    「我也不是過得不好,也不是不滿於現狀,只是我想你,莫名其妙的想念你,所以我就走在這座橋上了。」

    「你……」那低低俯視著她的深情目光逼得她呼吸緊窒,腦中棍亂,一時忘了蔚雲到底應該是個怎麼樣的人;她很感動,只覺得一切都值得了,有他這句話,曾經的傷心都值得了。

    告訴他自己已經是月華神的人了,以往的愛戀已經隨時間消逝,,他們可以是像兄妹或像朋友一樣彼此關心;她還想告訴他,不必為了她曾經尋死而感到愧疚,現在的她,已完全擺脫過去的陰影了。因為她已經找到她的真愛,希望蔚雲也能跟她一樣幸福。然而才剛開啟櫻唇,話聲卻直接落入狐妖的口中,一股無法言喻的腥膻味衝鼻而入,他猛然緊扣住她腰間的手轉而緊鎖在她咽喉,讓她在突然的暈眩中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就在這混亂的時刻——

    「混帳!」

    她聽見月華神的聲音憤怒地破空而來,然後她感到強摟著自己貪婪地擁吻的蔚雲渾身突然一僵,如遭雷擊似的,身體繃直,渾身冰冷冰冷,倏地朝地面垂直躺下。他的面部朝下,以至於李鏡看不清他已經被打回原形的臉。她看見月華神的袍袖已經拂至胸前,從籠罩著的強烈白光看來,那是他凝力的致命一擊,她從他眼中看見了殺氣,下意識地

    她撲向蔚雲。

    「等等,不要傷害雲哥哥!」

    月華神的怒氣因她的舉動而沸騰,眼中寒光一閃,袍袖揮出,白光準確地奔往李鏡。

    她整個人被白光掀起,然後以肩膀著地,重重地摔落在地上,五臟六腑幾乎被震碎的她,掙扎著爬起來,嘔出好幾血。月華神幾乎是立刻就後悔了,但是他沒有向前扶起她,只是憤恨地看了李鏡一眼,怒氣逐漸被心疼取代,過度的心痛使他低聲地逸出一聲淒涼的笑。

    他搖著頭,緩緩地道:「終究……你還是無法忘了他。」

    李鏡亟欲解釋些什麼,但一急,湧出的鮮血更多,到最後咳了起來,她以白袖掩口,仰起頭,哀求的目光艱難地投向半空中的月華神。

    他雙手環胸,眼中是冰雪似的寒光,表情則是淡漠得令人害怕,他的聲音比平常低沉許多,臉上有悲傷的色彩。他落在李鏡身上的目光是不帶任何感情的,他以近乎自言自語的口氣道:「這是注定的,三百年前我負了你,三百年後注定你也要負我一次……」他凝視著她的眼神明明還有很多的話要說,未了,竟化成輕描淡寫的一句:「算了,你走吧!」哽在喉間不能發出的言語,終於在見到他的身影緩緩飄走之時,脫口而出淒厲的叫喚:「月華!」

    她想追隨他的身影,卻發現自己的身體沉重無比,這才猛然意識到,剛才那一擊,把她打回原點,現在的她,又是一個徹底的凡人了。無法顧及生死未明的蔚雲,她從月華神臨走時的眼神裡看見了一個殘酷的事實,他不要她。他以絕望又陰冷的目光拒絕她的解釋,他怎能如此對待她?未審先判,她不接受!她撐起被痛楚包圍的身體,咬著牙,艱難地舉足向前走,自唇角滑下的血滴在潔白的雪上,透出鮮艷的光芒。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7-8-17 00:15:2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何必呢?人家都已經不要你了。」低沉詭譎,宛如深遂地底的幽冥之聲傳來,在還沒有看清對方的臉時,李鏡已經先落入了對方的懷抱。好陰冷的體溫。已經逐漸模糊的視線勉強看向來人,映人她眼簾的是一張酷似月華神,卻比月華神更為妖詭陰邪的臉孔。

    「你是狐妖?」

    她身上那屬於幽蘭的氣息真令人迷醉啊!記得上次在雪地裡遇見她時,她也是這副奄奄一息的模樣,這種瀕臨死亡的樣子,別具一種獨特的美麗,讓他不由得心生蕩漾。

    「我比較喜歡你稱我族長。」狐妖族長透著寒氣的手托起她的下顎,又是搖頭又是歎氣,「那傢伙真狠心哪!換成是我,我可不會這樣做。」

    「族長,救救我。」那個假扮蔚雲的狐妖不知道什麼時候爬到狐妖族長的腳下,抱著他的一隻腳,掙扎著哀求。

  狐妖族長妖詭的紫色眼瞳閃過一抹厭惡,托著李鏡下顎的手空出來輕輕一指,紫光衝出,將那孤妖完全打回原形。

  「不按命令行事的傢伙,死有餘辜。」他輕聲道。厭煩地將那那只通體發白、一動也不動的狐狸踢到一旁。

  縱使已經極度虛弱,李鏡還是清楚地看見了所有的過程,明白自己有多麼愚蠢的瞬間,懊悔與刺痛隨之襲來,她勉強恢復了說話的的力氣。

    「放……開我!」

    她泛著殺氣的目光倒讓狐妖族長震愕了幾秒,隨即低低地笑出聲。

    「這可不行。」

    此時,另一道更低沉、更具有威力的聲音傳來——

    「沒聽到她說的嗎?她叫你放開她!」

    李鏡縱使沒有辦法轉頭過去看,也能從這低沉具有壓迫感的聲音,以及他忽然繃緊的身體,察覺到來人對他的威脅。

    「唷!是日華神哪!你這是替弟弟來討回女人嗎?」

    話一出口,一道黑光猛然竄出,逕襲他臉頰,在他蒼白的臉上留下五個鮮明的指印,李鏡頓覺另一股吸力朝她而來,將她自狐妖的身邊卷離。

    柔弱中帶著一股安定人心的氣味傳來,她知道她是在誰的懷抱中。她曾經很希望,甚至拋棄生命也要得到的這個懷抱。然此刻,她逐漸失去意識的腦中想的就只是月華神一個人而已。

    「呵呵呵——」狼狽地自地上爬起的狐妖族長,瀕死不改其一貫奸邪的笑容,在吐出一口鮮血後,吊兒郎當地道:「您的脾氣還是這麼暴躁,您不喜歡我抱著她,說一聲便是了,何必動手,是不是?」

    不過,他很快就察覺到此時不是裝輕鬆的時候了,日華神嫉惡如仇的眼現在正惡狠狠的盯著他,讓他有一種大事不妙的感覺,他可不敢有僥倖的心態認為他能從這個執著的目光下逃離,因為師父當年的道行,就是毀在這個黑面羅剎身上。

    他一來法力不如師父,二來耍陰謀詭計的能力也差師父一大截,要能脫身除非天助,否則就得使出所有的看家本領跟他拼了!

    兩道目光剛對上之際,就聽到轟然一響,接著此起彼落,天邊閃起一道又一道令人觸目驚心的白光。

    日華神沒什麼表情的臉微微地動了動,淡淡地朝狐妖盤據的尖山看了一跟,冷冷地道:「這個莽撞的傢伙。」

    狐妖族長則是在看見尖山此起彼落的白光時,紫瞳染上憤

    怒之光。「這傢伙,朝我的老穴開刀了。」紫光以令人無法想像的速度朝尖山而去

    此刻,日華神緩緩飄升,先向李鏡發了一道黑光,再向蔚雲投以信任的一眼,輕聲道:「照顧她。」不一會兒,黑光隨即消失。

    「猛虎難敵猴群」,這句話是一點也不錯。

    尤其當面臨生死存亡關頭時,求生的力量絕對是無法想像的,月華神現在就面臨了這樣的窘境。這些道行或達千年,或不達千年或打個噴嚏就可以將它們打回原形的狐妖,現在團團地將他圍住,使出他們每個人最上乘的法力,企圖同歸於盡。要說這裡面,打起來還能讓人覺得稍微有點鬥法感覺的是那個沒有自己風格,老喜歡假裝成自己的妖狐族長,可因為他總是自己的手下敗將,於是對於在他身邊這些狐子狐孫,他並不看在眼裡。

    但是情況顯然不如他想像的那樣。他記得凡人有句話,什麼「二人同心,其利斷金」之類的,很不幸的,他現在是這塊金,而且它們還不只二人!

    或許他真不該在自己法力尚未完全恢復的時候就殺上山來,現在可好了,轟轟烈烈地上山,恐怕也要轟轟烈烈地給轟下山了。

    這還不打緊,要緊的是自己的名譽,一旦讓這些混帳發現原來它們團結起來很有可能打敗他時,下一次就不是他來搗他們的巢穴,而是它們去搗他的神仙窩了。

    除了這樣,眼下還有一個極可怕的問題,就是這些狐妖裡面並不包含那個法力最高強的狐妖族長,他沒回來已經是這樣了,那他回來……

    「呵呵呵——」

    他剛這樣想著,那個令人厭惡的笑聲就傳來了。

    「怎麼有空來我這兒呢?」狐妖族長顯然也是看出月華神寡不敵眾,語氣顯得十分的輕鬆。「我們比鄰而居這麼多年。平常也沒能上您那兒去拜訪拜訪,現在您老既然來了,那我們當然得熱情、好好的款待款待您,絕對要讓您有賓至如歸的感受…」

    那個歸字一出口,一道紫光隨即靈活地奔出,直擊月華神胸口,所有的法力都被眾狐妖牽絆住的他,當然無法還擊,甚至連閃躲都沒有辦法,紫光一震,喉間一甜,當場嘔出一大口鮮血。

    這真是他月華神當神仙以來最最最狼狽的一次了,跟仙、神鬥法受傷還可以算是冠冕堂皇,今天竟然傷在他嗤之以鼻的狐妖手下,真是窩囊、窩囊極了。

    但更悲慘的還在後頭。

    「呵,月華神您老皺著眉頭,顯然是嫌我們招待不周,當然您是正神真仙,當然看不上咱們的粗茶淡飯,沒關係,我們會盡我們最大的誠意,拿出最豐盛的東西,絕對要讓您沒齒難忘。」這傢伙講話一定要這麼自以為是嗎?瞧他學著自己雙手環胸,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氣得他真思一巴掌打掉那張偽善的面孔。

    纏鬥這麼多年,狐妖族長可以說是非常熟悉他的每一個表情所代表的意義,所以他又笑了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您不但不喜歡我們的招待,還很想打掉我這張笑臉。」他翻掌向上,手心逐漸生出一團紫光,強烈而鮮明「可惜呀可惜,不知道您還有沒有機會這樣做。」

    紫光像一顆雪球,越滾越大,狐妖族長已經將它舉起來,準備拋向月華神。

    即使是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月華神還是不改其談笑風的的態度。

    「唷!這麼豐盛,我可消受不起。」

    狐妖族長被紫光映得更加艷麗酌紫瞳閃過一抹必殺的光芒,他自胸口震出一聲低吼,紫光脫手而出,朝月華神而去那一瞬間,月華神閉上了雙眼,腦海裡赫然浮現的是李鏡天仙般的容顏。

  該死!還想著她做什麼?那個辜負他一片真心的蠢蛋!轟然巨響如同要震碎整個天空似的,他想著自己再睜開眼應該是在閻羅王那兒了。

  那個陰陽怪氣、有理也很難說通的老頭子,他也很久沒有見到他了。但是這等極熟悉也極厭惡的氣息從何而來?他一直以為這種氣息天工人間,就只有那個令人憎惡的單眼傢伙會有,怎麼閻羅王這兒也有?

    「所以我說平時多用點腦子是對的。」

    這種沒有什麼高低起伏,森冷得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不就是那個孤高自傲的單眼傢伙還會是誰?他睜開眼,看見被紫光擊中,躺在地上渾身顫抖,表情十分可笑的狐妖族長。

    單眼傢伙就站在他身邊,是他替他擋掉了那團紫光,順便原封不動送還給狐妖族長的,也是他替他擋下了其他狐妖的攻擊,並且殺死了幾隻道行較淺的狐妖。好不容易有空閒可以稍微喘氣,極度虛弱的他卻對日華神的援手沒有絲毫感激之意。

    「誰要……你來多管閒事?」

    日華神淡然地睨了他一眼,像個兄長那樣的寬容。

    他最受不了那樣的眼光了,好像他在持重的他面前,永遠只是個長不大的小孩一股,現在他真的像個小孩一樣地朝他吼叫起來。

    「你這討人厭的乏伙,快點收回你的法力,把我的敵人還給我,我不需要你的幫忙,我不會因此而感激你的。」

    「閉嘴!」日華神難得地加重了語氣,「省下你耍脾氣的時間,專心調養氣息。」

    他氣憤地抹去嘴角的血,那句「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還沒出口,日華神又追加了一句。

    「你應該清楚你現在的情況。」就是這句話,堵住了他後來的咆哮。

  是的,這已經是他的最底限了,現在隨便一個微弱的攻擊,都可以毀了他千年的道行,所以破天荒的,他閉上了嘴。

  「呵。」縱使危在旦夕,狐妖族長還是那種自以為是的態度。「我說是誰呢?原來是日華神,這可真是巧,我以為你們兩兄弟老死不相往來了呢!沒想到您會出手救他,所以說啊,這打虎還得親兄弟啊……」他喘了幾聲,原形一點一點露出來,尾巴也一一露出來,竟是只九尾千年狐妖。

    「受死吧!九尾妖狐…」

    微弱的白光奔出,終於讓九尾狐妖徹底的閉上了嘴巴。這一次,是真的徹底結束他們多年的纏鬥了。主帥一旦陣亡,軍心也就潰散了,在日華神強大的法力壓陣下一隻隻狐妖全部露出原形。

    「別打死他們。」月華神制止日華神取它們性命的動作,「月華山沒它們,我會很無聊。」

    日華神遲疑著,最後還是收手,眼中掠過十分不以為然的神色。

    「你就是一再縱容他們,才會險些釀成大禍。」

  「關你什麼事!你這愛管閒事的單眼傢伙……」

    「不對!」

    日華神陡然升高的語調引起了他的注意,隨同他的目光,月華神看向本來應該躺著狐妖族長屍體的地方,現在一片空蕩。

    日華神未曾有如此驚慌,他看向月華神,「糟了!」

    恐懼同時襲上兩張臉。

    「蔚雲!」

    「鏡兒!」

    兩個人名代表兩個比生命還重要的人物,一黑一白的光像一枝射出的箭,目標難得一致地射向日華山。

    日華山的絕頂。

    溫暖的陽光裡瀰漫著一股戰爭之後殘存的煙硝味,現場一片狼藉提醒著眾人這兒曾經發生過生死大戰。

    九尾狐妖拼著最後一口氣,要向月華神證明纏鬥多年,最後的勝利仍是屬於它的。

    「呵呵……」剛開口笑,鮮血馬上又自它嘴中流出,它毫不在乎地抹去,紫瞳閃著異樣的興奮。「我終於要死了,呵呵,有兩個人和一隻猴子陪葬,我……也不吃虧……呵呵…」

    最後的笑容僵住,它張大狐狸嘴,以這種極為可笑的方式結束了它的生命。

    白猴躺在李鏡懷中,以這姿勢證明了它忠心護主,失去光芒的眼在見到它師父最後一面時,終於閉上。

  月華神不發一語,蹲下身,一如既往地將它托在掌中,另一手撐起同樣即將遠離他的李鏡。

  人生是這樣,往往在一切陷入無法挽回的絕境時,發現許多應該後悔的事。

  現在月華神抱著李鏡,清楚地意識到他面對的是不可挽救的死亡,而人生中第一次的恐懼隨著李鏡越來越微弱的呼吸不斷地擴張中。

    「對……不……起……」她開啟漸漸不聽使喚的唇,盡最後的努力表白自己的真心。「我沒有……背叛你……卜鏡……」無聲地告訴他卜鏡早就預測了今天的一切。

    他想要說他知道,他知道她沒有背叛他,是自己被怒氣沖昏頭了才會誤會她,但是悲傷吞沒了他的聲音,他只能睜著一雙滿是淚水的灰眸,眼睜睜地坐視她死去。

    李鏡顫抖的手搖搖晃晃地抬起,卻再也無力觸及他,月華神隨著她的手無聲滑落,爆出了來自靈魂深處的悲吼。

  他緊緊地擁住李鏡餘溫猶存的身體,在悲吼逐漸轉成嗚咽時,緩緩地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日華神。

  日華神的側臉仍然是令人猜不透的深沉,他抱著蔚雲,單眼注視著他蒼白如紙的臉上,溫柔的好像蔚雲只是睡著了一桿;他溫柔的替他拂去不小心沾在頰上的髮絲,生怕吵醒他似的。

  他不得不懷疑這個單眼傢伙被悲傷痛擊而失去心神,他似乎是以沉默來拒絕面對蔚雲已死的事實,這種樣子,讓向來與他壁壘分明的他也不免感到一絲心疼。

  月華神有史以來第一次心平氣和地對他說話。「你打算怎麼辦?」

    「我當然不會讓他就此離開我。」日華神淡漠如常的語氣裡有著絕不妥協的堅決。

  「我打算親自去向閻王要人,你呢?」月華神直截了當地說出他的決定。

    日華神的目光仍然凝在蔚雲臉上,接下來的話清楚地讓月華神知道他沒有失去理智。「你還是沒有擅用你的頭腦。」

    「什麼?你這單眼傢伙——」

    日華神突然抬起眼,眼神跟語氣都是無比的認真嚴肅。「閻王那兒我去,你應該去的是西王母那兒。」

    月華神腦中閃過靈光,對啊!李鏡的九世輪迴已結束,她自然得回到西王母那兒。雖然是日華神的一句話點醒了他。但他還是不會承認那個單眼傢伙比自己略勝一籌的。

    日華神鎮定地將蔚雲放在地上,伸掌一撫,一團黑光無比柔和和地籠罩著蔚雲,保護著他的肉身,另一手則送了一道黑光給極度虛弱的月華神。

    「這些法力可以幫助你早點到達。」

    習慣脫口而出的冷嘲熱諷哽在喉嚨,對兄長固若冰山的偏見在這瞬間塌了一角,對那些感激之詞陌生到了極點的他,只是彆扭地道:

    「知、知道了,別……別說我沒有提醒你,閻王那個古怪的傢伙並不好惹。」丟出這種拐彎抹角的關心之後,月華神立即消失。

  此時,日華神一向冷硬的唇角扯出了一抹會心的微笑。

  西王母那兒依舊桃李花開,月華神不等侍女通報,便逕自闖入找人。只是裡裡外外,前後左右都翻遍了,就是沒有李鏡的身影。難道她不是回到這裡,而是在閻王那兒準備受審?

    那可不行,誰也不能動他的鏡兒一根寒毛,誰也不能讓她受苦,就算對象是以難纏出了名的閻王也一樣。

    繞了幾圈確定李鏡不在之後,他打算直奔地府,揪著閻王的鬍子要人。

    「說來就來,說走便走,你真當我這兒是你月華山,是可以讓你隨便進出的嗎?」西王母的聲音自有一股令人懾服的威嚴,不管怎麼說,她總是自己的長輩,他雖然狂傲不羈,卻也不是一個會對長輩不敬的人,於是深深一揖,臉上充滿愧疚和無奈。

    「擅闖宮殿,請您原諒,但我實在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李鏡,不知她是否在您這兒?」

    西王母一笑,面色和緩了了多。「不在我這兒,你就要下地府去了是嗎?」

    他尷尬一笑,臉上是被看穿的狼狽。

    「你這傢伙,什麼時候才能收斂心性,像你哥哥那樣沉穩持重呢?」

    「這、我……」他尷尬地低下頭。

    不等他辯解,她繼續道:

    「幸好我即時趕到,不然真給你到了閻王那兒,豈不是掀翻陰曹地府?」眼見著他的頭垂得更低了,她失笑,「唉!也合該你跟李鏡是一對,你們兩個的莽撞的確是世所罕見,不相上下的。這孩子一回來,我的面都還沒見上,就急急奔往月華山了,三百年不見,連想都不想我,唉,真是,她長大了,有了喜歡的人,我留也留不不住了……」

    月華神等不及聽完西王母像天下所有母親一樣叨叨絮絮的抱怨,逕自奔回月華山。

    沒有了月華神的絕頂,陷入了更為蒼涼的境地,吹過臉頰的風像一把冰冷的刀,在李鏡的雙頰擦出了芙蓉一樣的淡紅色,她一點也不在意,也可以說,她已經無力去關心四周益發寒冷的天氣了。

    站在空蕩的月華山絕頂,她紅色的身影像一抹飄蕩的遊魂.顯得無所依歸。

    恐懼像逐漸落下的雪片一樣,在她的心中翻飛,她怕自己癡心等待的結果終究是一場空,她怕月華神的心再度凍結成冰,再多悔恨的熱淚也融解不了。

    想到此,淚水就失控地奔流,她深情的吶喊在逐漸增大的風雪中依然清晰可聞。

    「你是不是真的不打算理我了?我知道我錯了,可我不是故意的。你應該知道一直以來我喜歡的就只有你,你應該知道的。」吶喊逐漸轉為嗚咽,在漫漫風雪中,一種奇妙的想法在她心底生成。

    「如果我再度自殺呢?」這種想法讓她失神的眼頓時升起希望的光亮。「對啊,每次自殺他一定會出手相救,這次應該也不會列外。」

    這個念頭一閃過,她幾乎是雀躍地走到了月華神平時修練的老松旁,深不見底的幽谷映入她眼中,她微微地吸了口氣,展開雙臂,像一隻準備翱翔的蒼鷹,義無反顧地飛下幽谷。

    「你這個笨蛋!」

    憤怒的低吼自空中傳來,一如以往,成功地揪住她往下墜的身體,只是這次他再也無力將兩人升起,他的法力在急速來回中完全消耗殆盡了。

    李鏡渾然不察處境危險至極,她緊緊地摟住了月華神的頸子,生怕他消失似的。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救我,我這主意果然有效!」

    「你快點……」他自被勒緊的喉中勉強擠出聲音,「施法把我們救上去。」

    「什麼?」她終於意識到了他們現在正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往下墜,並不想真的粉身碎骨的她焦急地喊了起來:「怎麼會這樣怎麼施法啊?我不會呀!」

    久居凡世的結果已經讓她忘了怎麼施法,能夠來到月華山全憑一個非快點見到月華神不可的執念,騰雲駕霧也就成了自然的事;現在見到人了,真的要她施法,她反而一點也想不出來怎麼施法了。

    「怎麼辦?」她抓緊月華神,焦急地問。

    「怎麼辦?你這個一天到晚愛自殺的笨蛋,這次終於弄假成真了吧!連我都要被你害死了,你滿意了吧?這下子可好,有兩名神仙同時到閻王那兒去報到……」

    「哎呀你先別罵我,快告訴我該怎麼做?」

    失措的雙眼對上一雙無能為力的灰眸,幽谷的盡頭近在咫尺了。

    千鈞一髮的時刻,卜鏡自她的懷中掉出,她伸手撈起了鏡子,在幽谷的盡頭逐漸在自己的眼中清晰起來時,發出絕命之前的呼喊:

    「卜鏡救我——」

    就在月華神認為李鏡的行為不過是在大海中抓著一根稻草,然後對那根毫無作用的稻草寄予瀕死前的厚望時,他們卻意外地落入一譚幽深的溫泉這中。

  先行浮出水面的李鏡看不到月華神,立刻焦急地在水面上搜尋著,她絕望地哭起來。「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我也不要活了。嗚嗚……」

  在她的背後浮起的月華神,在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之後,終於氣憤難耐地朝她低吼:「你這個笨蛋!」被他的咆哮震住的李鏡,張著一雙無辜的大眼,不敢前進也不敢後退,更不敢抬袖擦拭淚水,像個木頭人一樣地停留在原地。「你到底是怎麼搞的?你是染上自殺癖了嗎?除了自殺你就沒有別的辦法好想了嗎?你知不知道我差點來不及救你?要是來不及救你,那我、那我……」

    上一次的死亡已經讓他嚐到了難以言喻的心碎滋味,這丫頭居然還企圖讓他嘗第二次!

    看著那個紅色的身影像一團火焰般毅然投入谷底時所引發劇烈心痛,現在全轉成了憤怒,讓他一時難以平靜。「你到底要笨到什麼時候?九世的輪迴,難道只是讓你愚蠢的腦袋變得更加愚蠢嗎?」

    她不敢看向月華神燃著怒火的灰眸,垂首的她只能以低低的、生怕再度觸怒他的音調,心虛地為自己辯白:「我想我、我是改不了了,你也知道,我就是那麼愚蠢,我就是這麼喜歡你,喜歡到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我很怕你因為生我的氣而永遠躲起來,我一想到從此不能再見到你就覺得比死還要難過,我突然記起每次我瀕臨死亡時你就一定會出現,所以我…我就自然而然地想到自殺了。」

  「你這個白癡!」他閉眼,情緒總算在她語無倫次的辯白下漸趨緩和。「我根本就不在月華山。」

    「啊?」她抬眼,一臉的訝然。「那、那你去哪裡?」

    「我去西王母那兒找你這個傻瓜!誰知道你會先回月華山呢?誰又知道……」

    「你去找我?」她不敢置信地打斷他的話。

    「廢話!難不成我還去找西王母聊天?」

    「你去找我?」她又重複了一次,喜悅像週身的溫泉水一樣逐漸溫熱了她的心,她又是哭又是笑。「你居然會去找我?我以為你再也不會理我了,就算我求你你也不會原諒我。我那天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看看蔚雲過得好不好,我不知道他是狐妖化成的,我也不知道他會突然間那樣,總之是我不好,你不要再生我的氣了。」

    「你的確是不好。」月華神雙眼深情地凝視著她被淚水爬滿的臉,輕輕托起她秀麗的下顎,輕聲數落她:「你愛哭、愚蠢、又很愛自殺,女人最讓男人害怕的缺點你一應俱全,但我就是喜歡你,你這個愚蠢又癡情的傻瓜……」他最後的話語消失在她唇中。

    是的,他也是一個傻瓜,因為他徹底被李鏡的癡傻給征服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5 23:34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