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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貓子]倔女猜心(姻緣鏡之心鏡)[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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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7 00:19:4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貓子 - 倔女猜心【姻緣鏡之心鏡】

爹娘怎麼會找這種古板嚴肅的小老頭給她當夫婿?
成天跟在後頭管東管西,老是讓她在大庭廣眾下出糗
瞧,這會兒他又對她大吼大叫,還揚言要──休了她?
棒呆了!可是,爹爹卻因為這點小事氣得發抖,還將她趕出門……
也好。眼前這個老人說隨他離開長安就要送她一面精緻的古鏡
那麼她不但能擺脫婚事還能得到珍寶,真是一舉兩得哪……
冤定路窄!這個姬萬里沒娶她過門虐待不甘心是嗎?
事隔五年,他居然不放棄打探她的下落,甚至四處張貼懸賞告示
害她下山後有家歸不得,還得黑炭抹臉扮店小二避人耳目!
可說也奇怪,師父給她的「心鏡」向來都能幫她讀別人的心
怎麼就獨獨看不透他千方百計想找回她的真正目的?
都怪她多嘴啦!好好的扮什麼「家徒四壁」的窮小子
這下可好,這個頑固的傢伙硬是要買下她當他的小廝
就跟當年一樣愛胡亂替她作決定,完全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算了!不是有句話說:「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就算朝夕相處,相信這個書呆子也不會察覺她是女兒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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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7 00:20:19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傳說在天地尚未形成的遠古時代,浩瀚宇宙不過是一團混沌之氣,而盤古則在這片混沌的宇宙沉睡了一萬八千年。有一天當他醒來時發現四週一片漆黑,他伸展四肢後感覺空間十分狹隘、悶熱難耐,於是他奮力站起身,拿起身旁的斧頭用力一砍,隨後只見光亮乾淨的氣直往上升堆成了天,而陰沉混濁的氣就往下降鋪成了地,從此天地形成。在盤古終於成為「頂天立地」的巨人之後,他決定犧牲自己的生命,將裡體轉化為天地間的景物,因此盤古被後人喻為天地萬物的始祖。

  這個古老的神話深植人心,而且傳說盤古在開天闢地、創造天地萬物的同時曾打造十二面能鎮邪祈福、趨吉避凶的鏡子,而這十二面歷史久遠的古鏡也在坊間流傳著許多無從查證的傳聞。

  據說十二面古鏡採集陰陽精氣、吸收日月明光、通曉鬼神行意,能防止鬼魅幻影、修整殘疾苦厄,不但具有靈性,而且即使歷經萬年仍不減其法力。黎民百姓對於這個傳言深信不疑,更何況俗話說「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眾人無不想將古鏡佔為己有好杜絕妖魔鬼怪近身,冀望能永保安康。

  或許是得不到古鏡之人存心造謠,也或許是曾有人親眼目睹古鏡神奇的法力而飽受驚嚇,總之這個流傳已久的「古鏡傳說」在經過眾人捕風捉影、穿鑿附會之後,本是象徵吉祥的古鏡不但蒙上一層詭譎面紗,更成了百姓口耳相傳的「邪鏡」:

  夜鏡——只有在夜晚可以顯像。全鏡漆黑如墨,鏡面亦然。它只會顯現作古之人的影像。

  凶鏡——是一面由黃金打造的鏡子。它的外觀看來價值連城,可一旦得到它便會有不幸的事情發生。

  玄鏡——一般人無法由此鏡照出影像.傳說可由此鏡照出影像的人,一年內必定難逃死劫。

  幻鏡——會顯現影像。不過,顯現出的影像喜假皆有、難以分辨,容易引起眾人的猜忌心,有「預知鏡」之稱。

  夢鏡——能映照夢境,也就是能讓擁有者窺見他人所做的夢,

  卜鏡——能佔卜、預見未來,擁有它的女子可看見未來相公的模樣;

  炎鏡——又稱「火鏡」,遇火才會顯現影像。不過,自古以來凡是想點火看它會顯現何種影像的擁有者都會莫名慘遭祝融焚身,因此至今無人知道它究竟可以顯現出什麼影像。被後人稱為「未知鏡」。

  心鏡——可映照人心,擁有它的人可以借由它讀心、洞悉他人真正的想法。

  風鏡——有風之處才能使用,會將流言化為文字顯現於鏡面上。

  光鏡——只有女子能夠擁有它。它能幫助擁有者的相公飛黃騰達,但擁有者本身卻必須付出相當的代價。

  水鏡——傳說只有十六到二十歲的女子擁有它才能許願,故別稱「女鏡」。從外觀看來是一面普通的鏡子,但若是用手摸鏡面卻會穿透雖然擁有它的人可以許三個願望,不過,當第一個願望實現時,許願者的頭髮會變白髮;第二個願望實現時,許願者會快速老化成老太婆;第三個願望實現時,許願者便會死去。

  發鏡——由女子的發編成。傳聞很久以前有一名負心的江湖術士曾經欺騙許多女子,讓她們願意為地剪下一頭秀髮,製成具有法力的鏡子。或許是這名江湖術士太過負心,這面包含眾女怨恨的鏡子便成了教訓負心漢的利器。自此,只要被拋棄的女子剪下頭髮綁在鏡子上,便能詛咒負心漢。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儘管邪鏡神秘的傳聞讓許多貪生怕死之徒擔心受到迫害,不過,它令人無法抗拒的魔力卻讓更多人亟欲窺探其中的奧秘,甚至不計後果只為一睹邪鏡的廬山真面目。

  據說現在擁有十二面邪鏡的,個個都是正值豆蔻年華的姑娘至於邪鏡會如同古老傳說般為主人消災納福,或是如同後人所說的會為主人招來橫禍,至今仍沒有答案,也沒有人能夠預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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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7 00:20: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蔚青心,你這個野丫頭,又壞我少爺名聲!」

  長安城人來人往、買賣聲鼎沸嘈雜的西市巷道上,突然有個約莫十五歲左右,一身華服顯然出身富貴的少年,朝著二十幾步遠的一道小巧背影怒喊;邊喊,他還邊朝那背影快步衝了過去。

  被指名道姓,約莫十二、三歲的女孩頓了下腳步,慢條斯理地轉過頭來,眉眼間有股超齡的沉穩,也是穿著一身上好質料衣裳,倒是讓旁人看不出哪兒像個野丫頭。

  女孩望著大老遠喊話的少年。

  她用袖子輕煽著因天氣熱而微微發紅的臉蛋,並沒有任何心虛或是不安的神色,唯輕蹙黛眉顯得有絲不耐。

  從府裡溜出來,竟然碰上這個死書獃,真倒霉。

  說起來,蔚、姬兩家都是長安城裡經商有成的大戶人家,所以偌大的長安城裡,認識這對小冤家的人不算少數,更常把他們自小定親的事拿來當作茶餘飯後閉扯的話題。

  百姓們似乎也挺習慣,這出三不五時便在鬧市裡上演的戲碼。

  蔚家小姐愛新鮮玩意兒,喜歡往熱鬧處閒逛,偏偏姬家小少爺從懂事起,准媳婦兒還沒過門,就像只禿鷹似的死盯著她的一舉一動,當她已過了門般管教,兩人自然一天到晚擦出火花來。

  說真的,長安城的百姓都知道,蔚家老爺和夫人管女兒,也沒他這未來的小姑爺管得緊。

  閒著也是閒著,就看戲唄!

  「別老冤枉我,誰壞你名聲了。」

  等他衝上來,板起臉的蔚青心才不悅地道。

  真不知道爹娘是哪裡不對勁.竟要這種小老頭給她當夫婿。

  因為蔚、姬兩家生意上的往來頻繁,雙方又門當戶對,所以在蔚家三房產下一女時,只問過兩個孩子的八字合不合,也沒問過襁褓中的女兒是否中意夫婿人選,便興高采烈地替她定了婚事。

  無奈兒女婚事自古是由父母所定,也沒她抗議的份,不然她不會從懂事起頭疼至今。

  「你是我的媳婦,總跑到街上拋頭露面,還不丟我的臉?」

  姬萬里氣惱地道,對於她老是不知改進、沒自省過的態度咬牙切齒。他恨不得把她抓起來打屁股!

  小時候也就算了,這兩年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單獨亂逛非常不安全。

  愛逛市集也就算了,偏偏她不愛牽絆,總是甩掉跟班丫鬢,一個人偷溜到外頭來。

  氣煞人,她就是不懂得危險!

  睨了他一眼,蔚青心訕笑:「這樣大呼小叫,你要不丟人也難吧!」

  有時候,她真懷疑他這平常只會埋首書堆的死書獃,會一天到晚東市、西市的亂晃,不是為了抓她小辮子去告狀,就是存心要讓她在大庭廣眾下丟人,到底是誰壞誰的名聲,她還真想請青天大老爺評評理呢!

  啐,瘋男人!

  「你……」

  瞪大眼,被激怒的姬萬里幾乎氣結,咬牙切齒地道:「你以為伶牙俐齒能討到什麼好處?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老天真不長眼,給他一個這麼不知感恩的媳婦。

  枉費他犧牲寶貴的讀書時間,那麼關心她會不會有危險,她卻老當他是洪水猛獸,避之唯恐不及。

  「姬少爺,這點不勞您費心,姑娘我已許了人,不怕嫁不出去。」聽見他自掘墳墓的話,蔚青心不由得嘴角上揚,輕睇著眼前六年後便得娶自己的冤大頭,又存心氣人的說:「我再怎麼為非作歹,有人就是得認了。」

  還沒當她夫婿就先拿喬,等她嫁了過去不知會是何等迂腐豬穢。

  先為她難得對自己一笑而一怔,姬萬里旋即漲紅了臉。

  這一次他真的被激怒了,想都沒想便怒吼:「我……我不要你了!我要休了你!」

  彷彿也被自己的話嚇著,姬萬里不由得當場怔愣在原地。

  「真的?」

  蔚青心微微側頭,不由懷疑地問。

  天底下真有那麼好的事?

  直到察覺到西市裡不斷交頭接耳的細語,姬萬里才尷尬地回過神來,想說自己不是那個意思,卻看見她一臉樂於見他出糗等著看他接下來要鬧什麼笑話的神情,似乎完全不覺得尷尬,更不在乎兩人的婚事極有可能莫名其妙告吹。

  該死的她,竟然完全不在乎!

  她難道就那麼想擺脫他?

  「真的!」

  臉色一青,姬萬里索性掉頭就走。

  凝望踏著怒氣遠走的身影,蔚青心陷人不短的沉思,讓長安城的百姓不禁同情起她來。

  雖然她年紀還小,應該也懂得自己一旦真被姬家休了,往後恐怕沒有好婆家會上門提親,要為終生幸福找個依靠可就難嘍!

  可惜了那麼一個門當戶對的好對像哪!

  就這樣?

  她還沒過門就被休了?

  早知道氣壞姬萬里就可以換回自由,為何她得從懂事起就被折磨到現在?

  哈!自由了,這回老天爺總算開了眼!

  相對於眾人替她止不住的感歎憐惜,蔚青心幾乎樂壞的小腦袋瓜裡,想的全然不是那回事。

  興奮中,她沒注意到打量自己的人群裡,有道相當銳利的視線;視線的主人伸指一算,在一番琢磨後,緩緩露出了笑容。

  傳他衣缽的寶貝徒兒應該就是她了。

  @@@

  蔚家莊的主宅裡,充滿令下人忍不住顫抖的緊繃氛圍。

  「你……你……」

  主宅大廳,坐在主位上的蔚金和臉色鐵青,抖著手指指向站在面前一臉不知悔改、無動於衷的女兒,顫抖著一身老骨頭,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六十得女,他打心底拿女兒當掌上明珠般呵護寵愛著,卻從來拿捏不清女兒的性情。

  他蔚金和育有三男一女,唯獨這個小女,從懂事起就不像個娃兒,讓他親近的機會有限。

  久了,父女倆幾乎連話都不怎麼說,在外人眼中難免像是形同陌路。

  可就算父女間的感情說不上親密融洽,她依舊是個知書達禮。表現相當柔順識大體的孩子,所以他和娘子也就盡可能讓女兒做她想做的事,甚至連她三不五時溜去市集的事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只是他萬萬想不到,女兒竟會做出這種蠢事!

  「爹爹,女兒做錯了什麼事嗎?」

  蔚青心神色平靜,無所畏懼地看向一臉怒氣的爹親。

  說真的,她還不曾見過臉色如此鐵青難看的爹爹。

  「大好姻緣都快教你給毀了,你還問我你做錯了什麼事?」

  蔚金和握緊老拳,不斷吸氣吐氣,企圖壓抑怒氣,仍期望寶貝女兒在這當口,能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說外頭傳的一切都是誤會,那只是謬傳而已。

  「快?」要是已經毀了該有多好啊!

  蔚青心歎了口氣,並非存心想惹惱爹爹,卻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意思是還沒毀嗎?」

  嘖!害她白歡喜了一場。

  要天從人願,果然沒那麼容易。

  她還以為姬家那麼夠意思,立刻就派人來退親了,看來不過是有人吃太飽,沒事做,跑來府裡嚼舌根罷了。

  「禍真是你闖的!?」

  蔚金和幾乎從她的口氣,就能直接斷定她做了什麼好事。

  一想到蔚、姬兩家維繫多年的交情,恐怕就毀在這不懂人情世故的女兒手上,他再也無法平心靜氣,對女兒的寵愛也暫時擺一旁。

  姬萬里是和他們蔚家最門當戶對的女婿,他絕對不會放棄!

  「爹爹說是就是吧。」

  她不甚在乎地應著,神情絲毫無愧疚的影子。

  說起來,是那姬大少爺脾氣差,她倒不覺得自己捅了多大的樓子。

  唯一不幸的,是她得面對爹爹的怒氣,為別人的性子負責任。

  「你……我不想見到你這個不肖女,你給我滾出去,再也別出現!」

  突然只覺得她冥頑不靈、故意和自己唱反調,蔚金和忘了她只有十二歲,怒急攻心地吼道。

  瞬間,蔚家大廳陷入一片死寂,下人們各個面面相覷。

  所有的視線都落在蔚青心不驚不恐、表情一如往常早熟的臉蛋上頭。

  通常這種反應,代表他們再度難以相信她只有十二歲。

  一個不過十二歲的孩子會不甚愛笑、不甚愛鬧、像個大人般冷靜,還那麼有主見嗎?

  縱使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蔚家人,還是不能習慣她超齡的早熟。

  「是的,爹爹。」

  蔚青心毫不反抗地依了他的命令。

  連蔚金和在內,眾人都意外於她於脆的回答,一個個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應;只見她嬌小的身影對爹親微微一行禮,便一路走出主宅大廳,頭也不回。

  @@@

  她就這麼被趕出家門了,想來還挺容易呢!

  蔚青心當然知道,爹爹說的不過是一時氣話,只要過幾個時辰就沒事了;更確定爹爹會竭盡所能,挽救那「快要」被她毀掉的婚事。

  小小的身影坐在蔚家莊門廊前的台階上,微啟的粉嫩唇瓣逸出歎息。

  她感歎的不是被爹親趕出家門,而是爹親對這門親事的執著。

  門當戶對、門當戶對,彷彿天經地義似的,她從小就聽眾人把這四個字掛在嘴邊叨絮,簡直無聊。

  為什麼她得為了「門當戶對」這四個字,嫁給一個自己現在不喜歡,將來也沒打算試著喜歡的人?

  她不是不明白,這門親事能讓姬、蔚兩家獲得多少好處、增加多少信任。

  可兩家眼下的財富,就算他們三代不做事也吃不窮了啊!

  說真的,要那麼多錢幹嘛?

  她不懂,真的不懂大人的慾望。

  人心不足蛇吞象,到底是十二歲的她尚不能理解的道理;她只能明白咱己的一生就毀在這可笑的道理上頭了。

  給她穿最好、住最好、吃最好、一切都用最好的,偏偏沒人在乎過她想要的是什麼,沒人問過她想過怎樣的生活。

  百般無聊,她摘著手中的麥穗,將麥谷子一顆顆丟在門廊前的空地上。

  這麥穗,還是她不久前拿銀兩跟小乞兒換來打發時間的玩意兒。

  沒有多少偉大善心,不過是爹親努力賺錢;所以她就做做好心替家裡花點錢,免得莊裡總有一天被銅臭味給淹沒。

  反正家裡有錢,也沒人管過小小年紀的她竟然花錢如水流。

  「丫頭,你要不要跟我走?」

  不知何時,有道陰影擋住原本灑在她身上的光線,那陰影的主人正用顯得滄桑暗啞的嗓音朝她詢問,似乎一點也不覺得這問法有些突兀。

  蔚青心緩緩抬眼,睇著眼前貿然出現,一身衣衫藍縷的白鬚老人。

  自懂事起,家裡人便要她小心怪異、不認識的陌生人,以免招來不測;怪的是,她對怪異的老人並無反感,也不覺得他對自己有不利的企圖。

  「如何?」見她光是睇著自己,似乎沒多搭話的意願,老人不灰心地追問。

  晃著手裡的麥穗,她愛理不理地看著老人,終於吐出一句:「我為什麼要?」

  不覺得反感,不代表他不是壞人,而且她也沒道理跟陌生人走。

  等爹爹氣一消,她依舊得回莊裡當她的蔚家小姐。

  不過,她還是期待老人能給她一個有趣的理由,讓她解解悶。

  頓了下,老人淡淡地笑了。

  「瞧瞧這玩意兒你有沒有興趣?」

  說著,老人從懷裡寶貝似地掏出一面古鏡,在蔚青心突地燦亮的黑瞳前晃動,立即從她眸底看見不同於之前覺得無趣的光彩。

  「好特別的鏡子。」

  蔚青心睜大了眼,立即被雕刻精緻的古鏡深深吸引住。

  從台階上跳了起來,她所有的往意力都被這面古鏡吸走了。

  長這麼大,她從不曾如此渴望一樣東西,若能屬於她,她肯定會視它為生命外最重要的物品。

  那古鏡彷彿在招喚著她的心。

  「如果你想要這面鏡子,我可以把它送給你。」老人很滿意她的反應。

  「然後呢?」蔚青心小心翼翼地問。

  年紀小,不代表她天真。

  看多了現實,她很清楚想要別人的東西,不是得買就是得搶。得偷,不然也得用些下流卑鄙的威脅手段,讓別人心不甘情不願地把東西交出來,因為天底下絕沒有不勞而獲的事。

  此外,她也覺得老人的口氣在吊人胃口,肯定還有下文要說。

  那不平凡的古鏡,肯定值不少銀兩,哪有白白給人的道理。

  老人一笑,蒼眸中閃過欣賞的光芒。

  「這面鏡子叫作『心鏡』,對我來說,這鏡子是寶,只傳給我的入門弟子;不過這鏡於古老,有人說它是面邪鏡,可能會要了你的靈魂,這樣你可還想要?」

  思考了會兒,蔚青心很肯定地道:「我要。」

  「你不怕它的邪氣?」

  老人輕撫著白鬚微笑,她的回答似乎在他意料之中。

  「是邪是正,端看主人如何用它,不是嗎?」

  十二歲的她義正辭嚴地望著老人,青嫩卻堅定無比的語調裡,似乎有替那面古鏡抱屈的味道。

  東西好壞,本來就要看使用者怎麼用它;好東西到了壞人手裡,還不是會被拿去做壞事,對吧!

  好個伶俐的丫頭,鏡子果然好眼光,真實地反應出她的獨特心性。

  不動聲色地保留對她的激賞,老人緩緩提出交換條件。

  「那好,只要你喊我師父,這面鏡子就是你的了,怎麼樣?」

  老實說,與其說是他選擇徒弟,倒不如說是這面古鏡選擇了主人。

  他不過是隨著古鏡的引導判斷人選罷了。

  「喊你師父就好?」

  蔚青心遲疑地打量老人.老人若有所思的神情,突然讓她有種預感——

  要得到那面古鏡,肯定得付出不少代價。

  「不,你還得跟我走。」終究,老人還是堅持如此。

  「要去多久?」她早料到了。

  「五年。」最少五年。

  「五年啊!我考慮一下。」

  五年似乎太久了一點。

  雖然她娘不過是蔚家三房,可她畢竟是蔚金和唯一的女兒、蔚家的千金小姐,一走五年肯定會讓蔚家人仰馬翻,當場混亂成一片。

  何況,她一離開蔚家,娘親本就薄弱的地位何存?

  想到爹娘,她原打消了離開長安城的念頭,可姬萬里那煩人的臉突然冒出來,硬生生提醒了她,這未嘗不是用來躲姬家那死書獃,讓耳根子暫時清靜幾年的唯一機會。

  一想到離開長安城,就等於遠離姬萬里這三個字,加上古鏡的誘惑,她真的動搖了。

  此時不走,可能她這輩子再也沒機會擺脫那個討厭鬼。

  說不定她這一走,姬家便讓他娶了別人,那就太好了!

  「怎麼樣?」

  給她時間思考後,老人胸有成竹地問。

  深吸了一口氣,蔚青心點點頭。

  「好,我跟你走。」爹、娘,心兒走了,就讓她為自己作主一次吧!

  如果等她回來以後,那書獃沒娶別人、沒另外定下親事依舊死腦筋的等著娶她過門,或許她就真該認命一嫁。

  不過,至少她得把握機會,賭賭自個兒的運氣。

  下定決心後,蔚青心煞有其事地用她手中的麥桿,在門前的泥地上用力寫下幾行字。

  離去的她直到五年後,才知道她這一走,造成比她想像中更大的騷動——。

  蔚金和一時說氣話,想者;沒想過要真趕走寶貝女女兒,所以動用了龐大的關係和財力,幾乎傾家蕩產地在尋找女兒的下落,卻一無所獲。

  因此.他為了自己的氣話,足足後悔、痛苦了五年不止。

  而另一個後悔莫及的人則是—一姬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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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7 00:20:5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五年後——

  四面八方,有許多管道可以通往長安城。

  而前往長安城,不管是探親、遊玩,還是做生意的商隊,為顧及行路安全、閃避山賊盜匪,不走水路時,一般人會選擇幾條較安全寬闊的馳道。

  有家小客棧,離長安城還有半天腳程,圖的正是過路人的茶水錢。

  客棧不大,只有一個掌櫃和店小二招呼進店的客人,哪些人進門、離開,不管坐哪個位子都可以看見就是。

  店裡人來人往,雖不熱鬧,總還有幾分人氣,少有完全空桌的清冷狀況。

  此刻,客棧裡的座位只坐滿三成,店家無聊的視線自然容易被進門的客人吸引去。

  從上個客人進門約莫過了個把個時辰後,才有第二位客人風塵僕僕的進門;人一進門,理所當然吸引了整家客棧裡閒人的目光。

  來者一身錦緞華服,更是今眾人眼睛為之一亮。

  身形略顯瘦小、剛給一桌客人上完菜的店小二愣了一下,看見掌櫃的一使眼色,立即迎上前陪著討好的笑臉招呼。

  「歡迎,客倌要喝茶歇腿,還是來點東西吃?」

  掌櫃的老早吩咐,這年頭有點身份地位的達官貴人,大都自視甚高,而且特別不好擺平,隨便一個伺候不周到都會惹得他們大發脾氣,很可能一個不滿意就掀了他們的小店,所以千萬不能怠慢看來頗有來頭的客倌,省得引來禍端。

  手腳不利落些,掌櫃稍後馬上有頓叨念。

  不喜歡嘈雜,姬萬里隨性環顧了店內一圈,對這種讓人歇歇腿的小客棧也沒抱多大期望,只是隨口問道:「可有房間供休息?」

  「有的,客倌請隨小的來。」

  店小二立即為他帶路。

  客棧雖小,終究還是客棧,豈會沒有客房讓人休息過夜。

  店小二走在前頭帶路,兩人沿著樓梯上了二樓,步經迴廊一個小拐彎,走進客棧裡位於最偏間也是最上等的雅房。

  「客倌,您瞧這房間還可以嗎?」

  打開木造的房門,店小二恭敬地問。

  問歸問,他要真不滿意,也沒更好的房間可以換。

  店小二不介意帶他一間房一間房去挑,只怕他看到最後還是要這間房。

  至少這間房夠乾淨。

  走進房內,姬萬里環顧四週一眼便點點頭。

  有過在外頭跑了三年的經驗,本來就不再期望長安城以外的客棧住起來能有多舒適,他只要求房間乾淨。

  「那客倌要點些什麼嗎?」算他聰明,沒亂找麻煩。

  恭恭敬敬地站在後頭,店小二一直把頭垂得老低。

  「來點茶水,然後隨便來點吃的吧!」

  姬萬里在坐下之後隨口吩咐,對於這種荒野客棧的飲食也沒多大期待,只要吃了不讓人拉肚子便成。房間沒啥好打量,他的注意力不由得放在又黑又瘦的店小二身上,發現他還真不是普通瘦小。

  骨頭上沒黏幾兩肉似的,該不會是讓掌櫃的給虐待了吧,瞧他沒幾歲,想是讓貧苦的父母賣了,所以讓人奴役成這樣。

  「好的,客倌稍等,小的馬上給您把東西送上來。」

  沒察覺他的注視,店小二像是鬆了口氣般,低著頭急忙退出房間去張囉。

  @@@

  用兩隻細瘦的胳膊,托著一隻放有茶水和食物的盤子上來,店小二在把東西擺好後,卻發現姬萬里老盯著自己瞧,不由得有些不自在。

  「您慢用沒事小的先下去了。」

  「等等我有話問你。」

  姬萬里不疾不徐地開口留下他急於離去的腳步。

  身子彷彿震了一下,店小二才力求鎮定地問道:「客倌要問些什麼?」

  「你今年幾歲了?」

  遲疑了一下,店小二還是回答:「十四。」

  以少年的身材來說,說自己現在十四歲比較恰當吧!

  誰也不會相信,其實站在姬萬里面前的店小二,便是蔚家失蹤了五年的小姐,是姬萬里離家出走的未過門妻子。

  當她一眼認出個頭完全不同的姬萬里時,心跳差點沒被嚇停。

  要不是很確定他沒有認出自己,她老早腳底抹油溜了。

  下了山,本來打算回蔚家莊的她,在路上聽說姬萬里不但沒成親,還四處探訪、找尋她的下落,像個有情有義的癡心漢,不但發誓非找到她不可,還此生非她不娶時,原本歸心似箭的打算便給活生生夭折。

  該死的姬萬里,還到處張貼找到她可以得到千兩賞金的佈告。

  老天!她前世究竟是造了啥孽,否則今生為何非得讓個書獃糾纏不可,死也擺脫不掉。

  她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沒娶她回家虐待絕不甘心。

  就算如此,她還是抱著一絲希冀,認為他總有一天會放棄找她,乖乖去娶別家姑娘。

  反正五年都過了,她決心再拗個幾年。

  為了方便打探姬、蔚兩家的消息,她決定在這間人來人往的小客棧落腳,故意用黑炭抹黑臉扮男裝,除了避免閒人騷擾外,也怕被人認出來,跑去姬家通風報信。

  誰知現下她卻好死不死還碰上姬萬里本人!

  「十四?」

  姬萬里側頭思索,還在評估他的瘦小。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店小二似曾相識,就好像他們是老朋友。

  「客倌,小的知道您覺得小的這副德行太瘦小,可您不知道小的家世堪憐,瘦小也是沒法子的事呀!」

  怕他想出了端倪,蔚青心急忙打斷他的思緒。

  危險!萬一讓他察覺了什麼那還了得!

  姬萬里的確被引走心思,進一步追問:「怎麼說?」

  「客倌,您有所不知,小的三歲喪母、七歲喪父,家裡頭剩下幾個年少不更事的弟妹,小的只能把他們托給家裡也不好過的叔父後,來這裡求掌櫃的收容,把自己賣了三年,替他們掙些銀兩好過日子。」

  說到心酸處,她裝作萬般感歎,還得拭去眼角一滴強忍的淚光。

  「小的身子雖然瘦小了些,不過只要可換得他們溫飽,自己三餐不繼也無所謂。」

  她用堅強的口吻道。

  瞧他聽得皺眉,這故事應該夠傳神感人吧!

  說得感人肺腑、處境堪憐,蔚青心卻不過是照著他的臆測、配合煞有其事的悲慘口吻編故事,還懷疑他怎有如此豐富的想像咧!

  啤,瘦小些就是家裡窮得沒飯吃,那不是天大笑話。

  書獃就是書獃,總有少年長得遲、長得慢些,他卻一點也不明白。

  其實她根本是跟掌櫃的說好,只要供吃供住,她免費上工;父母雙全,蔚家還是長安城人人知曉的富賈之一,她哪來堪憐的身世?

  「客倌,您怎麼了?」

  明知他的想法,她還是得對他突來的沉默狀似不解。

  這書獃,啥時變得如此悲天憫人,怪事一樁!不過,他從前便很多事倒是事實。

  他是那種自以為可以背負天下道德存亡責任的怪人。

  瞧,從小立志擺脫他,果真是個明智的決定。

  「你坐下來。」姬萬里突然開口。

  「客倌,小的還有很多活要干呢!不能在這裡偷懶。」

  緊張地往後退一大步,她連忙拒絕。

  躲都還躲不掉,她到底倒了什麼霉?

  不由分說地一拉,壓下她纖細的身子,姬萬里拿出一錠銀子擺在桌上,霸氣地道:「坐下來吃點東西,我有事跟你打聽;要是你家掌櫃的說話,我負責。」

  「客倌,這樣不好吧?」她有些無措,偏偏沒有力氣多加反抗。

  嘖,有錢了不起,想用錢壓死沒錢的老百姓啊!

  一錠銀子,她才不看在眼裡呢!

  「我需要你的伺候,所以讓你留下來,有什麼不好的?」

  碰到店小二比自己想像中更纖細的肩頭,姬萬里的眉又皺起來,懷疑他哪來的力氣做苦工,又是怎麼扛起這家客棧所有雜物的。

  店小二瘦小得厲害,他想是被店家過度壓搾勞力所致。

  「吃吧!」

  見他遲疑,以為他還有所顧忌,姬萬里主動將筷子放到他手中。

  好好補一補,或許他還能順利長大。

  她不是真的吃不好,所以才這麼瘦弱,而是天生骨架小啊!

  低頭望著被塞入手中的碗,蔚青心不由得歎了一口氣,重新看向姬萬里問道:「客倌,您要跟我打聽什麼事呢?」

  「你把東西吃完再說。」

  姬萬里對她一抬下巴,指了指桌上的麵食。

  很顯然的,他要請她吃一頓。

  「客倌,這是您點的東西,小的怎麼可以吃掉呢!」

  蔚青心刻意露出為難的口氣。

  吃完?她才剛吃過午飯哩,要撐死她喔!

  笨書獃,好心別用錯了地方,街上有那麼多乞丐,你難道沒看到嗎?真是的!

  「放心吃吧,我不會要你付帳的。」

  錯想她的惶恐,姬萬里輕輕笑了。他當真以為,她是因為付不起這個帳,所以才一口也不敢動。

  蔚青心愣了一下,有種不對勁的感覺。

  打小認識以來,她從來沒看過他這麼溫柔的樣子。

  記憶中,他不是對她吼就是對她叫,總對她的一舉一動有意見,一看見她就板著張青綠的臉,好像她不是他未過門的小娘子,而是欠下他銀兩沒還的可惡債主。

  他笑起來的樣子,她真的沒見過。

  奇怪的是,他笑起來好看多了.不像記憶中那麼討人厭。

  記憶裡的感覺.好像哪裡出了錯。

  「怎麼了?」

  被她直直盯著瞧,姬萬里不由得感到奇怪地問「沒、沒什麼。」一陣心虛湧上來,她突然慌亂地低下頭,拿起筷子呼嚕嚕地吃起桌上自己送來的麵食,一口氣猛把食物往嘴裡扒進去。

  以為她餓壞了,姬萬里倒也沒說什麼,只是安靜地看著她吃東西。

  「總覺得你像一個我熟識的人。」須臾,他突然道。

  「咳咳!」

  一口面嗆在喉嚨,蔚青心不由得難過地猛咳。

  「別吃太急,慢慢來啊!」

  沒意識到是自己說的話引起的,他慌忙地替她拍背,有些無奈的以為她是餓過頭,所以才會吃得太急,不然也不會嗆著。

  「小的沒事。」

  嗆出了眼淚,她推開他的手猛搖頭,怕被他認出身份來。

  「沒事就好。」

  不介意被推開,姬萬里替她倒了杯茶水,理所當然的送到她手上。

  「來,喝點水。」

  接下茶水,她喝了兩口才舒服些。

  發現他還是直盯著自己瞧,蔚青心總覺得有些不自在。

  她不由得尷尬地問:「客倌,咱們身份不同、非親非故,八輩子沒一輩子有關係,您為什麼要這麼關心小的,還對小的這麼好?」

  他太好心了,完全不像她所認識的姬萬里。

  他若知道她是誰,恐怕就不會對她這麼體貼了吧!

  「總覺得我們有緣分。」

  淡淡一笑,他老實回答,覺得這緣分頗為奇妙。

  理由是勉強了些,他卻真的覺得和他之間,隱隱約約好像有種千里來相會的緣分,自己也說不上那感覺從何而來,就像注定好的一樣。

  「緣分!?」

  狗屁!她才不要和他有緣分!

  姬萬里望著她,突然從身後拿出一卷畫軸,攤了開來放在桌上。

  「因為客棧裡人來人往,我想和你打聽一下,有沒有見過這個姑娘?」

  他問起每到一家客棧都會向店小二打聽的事。

  單瞟一眼,她就猛搖頭,「沒、沒有!」

  蔚青心的心猛然狂跳。

  能說有嗎?那根本是她的畫像,不過模樣比現在小了些。

  本來還有幾分懷疑,沒想到他果真四處打探她的下落。

  不知怎麼的,親眼證實的感覺真的很複雜。

  並未察覺她的異狀,姬萬里一個勁兒地把她拉到畫像前頭。

  「店小二,你看仔細些,這是她十二出頭時的模樣,她現在十七歲,模樣看起來會大些。」

  他不死心地開口。

  找了五年,他從不曾放棄任何希望。

  「客倌,小的真的沒有特別的印象。這位姑娘是誰,為什麼您要找她呢?」

  看不透他心中的想法,她忍不住想問理由,還有點期待事情不會那麼糟。

  「她是我未過門的媳婦。」

  他咬牙切齒地道,語氣有幾分幽怨。

  「哦!」

  瞬間,蔚青心立即肯定,他絕對是為了想娶她回家虐待,所以才會這麼努力尋找她的下落,否則那幾個字聽起來不會那麼用力,還心有不甘哩!

  躲他果然是再正確也不過的選擇。

  她剛才竟發什麼瘋,還以為他對自己真有幾分感情。

  這回,她連一般人應該要有的好奇心都省了,沒假裝奇怪的問他,好好一個未過門的娘子,是怎麼搞丟的,幹嘛要四處找人。

  「你吃東西吧,沒印象就算了。」

  說著,姬萬里又寶貝似的收起那卷畫軸。

  認定了他尋找自己的目的,蔚青心沉默地低下頭繼續吃麵,無意間卻瞥見他眼中的喪氣,總覺得好像有些地方自己不明白。

  此刻,他的心好像封了起來。

  難道真是「事不關己則已,關己則亂」?

  自從從師父那裡得到能照人心的心鏡,能輕易讀出別人心底的想法以來,她還不曾無法看穿別人的心事過;就連關於姬、蔚兩家的消息,通常也是直接從客人心裡讀出來。

  對這出軌的情況,她有些小小懊惱。

  心鏡沒用了嗎?

  片刻後,姬萬里從飄遠的思緒中回了神,再度凝望著清瘦的臉龐,突然問道:「店小二,你叫什麼名字?」

  「客倌,您不妨叫小的阿青吧!」

  把面吃完,蔚青心正在喝茶。

  既然他不需要人客氣,她也就不客氣了,反正她從來就不是跟人客氣的料。

  「我缺個隨身小廝,你要不要跟我回城裡去?」

  他驟然提出自己的建議。

  「客倌,您這是在開小的玩笑嗎?」

  又能讀出他的想法,她知道他是認真的,可是她躲他都來不及了,哪有傻傻把自己往火坑裡推的道理。

  跟他回家,天知道她還能掩飾身份多久。

  「我姬萬里從來不隨便開別人玩笑。」

  他的表情立刻變得嚴肅。

  聽他連名道姓都給報了出來,這下子可真是一點也不好玩了。

  「如果您不是開玩笑,那讓小的想想可好?」

  她擠出為難的神色,希望他自動放棄,更希望他懂她準備拒絕的暗示。

  「想什麼,難道你不信我可以給你更好的待遇?」

  他懂,可是無法接受他打算拒絕他的好意。

  「當然不是,只是小的已經賣給掌櫃的三年了。」

  煩死人了!竟沒有更好的理由,這種雞毛蒜皮的理由,他姬大少爺會放在眼裡才有鬼。

  「放心,掌櫃的那裡我可以替你解決,那就這麼決定了吧。」

  姬萬里逕自替她做了決定。有的是錢,他果然不覺得那是問題。看樣子.她是連拒絕的權利都被活生生剝奪了。這自作主張的臭書獃,不管經過幾年還是一樣,自以為是得討人厭!

  心裡擺出一張苦瓜臉,蔚青心卻只能擠出感激的表情陪笑。

  罷了,她豁出去了!

  俗話說的好,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唉,希望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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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7 00:21: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就這樣,蔚青心跟著姬萬里回到姬家莊。

  顯然他大少爺已離家不少時候,一經通報,立即冒出一窩人來,個個圍著他噓寒問暖,詢問他這些時候過得如何又如何。蔚青心本來跟在他身邊,不小心被某人屁股一頂,就被擠在離他老遠的後頭,幾無容身之地。

  沒想到他這麼受女人歡迎。

  算了,閃遠點,省得被人認出來更麻煩。

  蔚青心微皺起眉,冷然避開幾隻差點踩到人而不自知的腳;不用費事讀心都能直接從這些女人的態度中,看出來她們多想討好姬萬里,沒辦法穩坐正室的位置,就算撈個小妾的名也好。

  腦子裡全是同樣的念頭,說她們單純亦無不可。拍了拍腳邊的灰塵,蔚青心不由自主地接收著她們的心事是呀,一旦鹹魚翻身,身價就完全不同了;當丫鬟哪有當小妾來得威風,何況她們家少爺是如此俊挺瀟灑、風流倜儻,哪個女人能不芳心暗許,為她們家少爺心醉心動……

  等等!俊挺瀟灑、風流倜儻!?她沒弄錯吧!

  蔚青心深鎖本來只是微皺的眉頭,疑惑地瞥向自己認識大半輩子,頂多覺得他長得不難看的姬萬里,很懷疑自己從那些女人心底讀出的無比崇拜,是出於自己的幻想。

  呸,見鬼了,她才不可能幻想那個書獃俊挺瀟灑呢!是她審美觀與眾不同,還是這些女人都瘋了?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表哥,這個小黑炭打哪兒來的?該不會是您在路上撿回來的小乞兒吧!」為顧及自己大家閨秀的氣質,無法擠近姬萬里身邊的薛寶花本在一旁跺腳,氣這些搞不清楚身份的丫頭不閃邊去;終於因為發現蔚青心的存在,而有了排擠眾人接近姬萬里的理由,刻意拔尖了嗓子吸引注意。

  這些死丫頭,竟敢完全不把她看在眼裡。

  等她當上姬家少奶奶後,非一個個找她們算帳不可!

  想入門當小的,門兒都沒有!薛寶花暗惱。

  乞兒!?她竟然說她是乞兒!

  蔚青心在心中吐血,不滿地望著那個說她是乞兒的女人。

  利用她也就罷了,這小心眼的女人,何須把她說得如此不堪,她又沒像那些丫頭垂涎她的獵物……呃,說心上人好些。

  話說回來,她突然覺得姬萬里處在這堆女人中,真像被丟到一群禿鷹眼前的上等肉,被爭著分食;這群可怕的禿鷹,正恨不得把他的骨頭、血肉一塊一塊拆了,好一人一塊吞進肚子裡,還舔著手指回味無窮。

  好像挺可憐的……

  「小姐,您不用擔心,小的半個月一定會洗一次澡,而且現在離上次洗澡不過三天罷了,身上頂多養了幾隻小虱子。」

  蔚青心朝薛寶花憨笑。

  彷彿要向薛寶花證明她身上的虱子真的不多,不會隨便一甩就掉下來,她更往前朝她跨進一大步,伸出手在她面前用力揮著。

  有虱子?「啊!表哥,救命啊!」

  薛寶花蒼白了臉往後一退,花容失色地尖叫起來。

  真夠誇張,虱子又吃不了人。

  蔚青心看著她的反應,冷笑在心底,卻不動聲色地又朝地挪近。

  「小姐不要害怕,小的身上的虱子都會認主人,不會隨便亂跑的。」蔚青心一臉無辜狀地安撫,看她還在甩著自己的雙手。

  嘖,這女人是真的打心底厭惡,認為被她碰到是很髒的事呢!

  可惜,要是真養了幾隻虱子,就可以送她一兩隻作紀念。

  聞言,薛寶花死命地揮著袖子,臉色發青。

  「啊——你別過來,滾開!」

  好像真被她碰到,不死也會去掉半條命似的。

  「小姐?」蔚青心滿臉關心不解,好像很擔心地又往前。

  「走開啦你,臭乞丐!」

  薛寶花真的被嚇壞了,不斷狼狽地往後退,卻踉蹌地跌在地上,早已顧不得大家閨秀的形象,拚命哇哇叫。

  伺候薛寶花的丫鬟香菊急忙去扶她。

  「小姐,你要不要緊?」

  「他叫阿青,是我買下的隨身小廝,以後就跟著我了。」在狀況變得愈來愈可笑、場面一片混亂的時候,姬萬里突然笑出聲,停頓了一會兒又道:「對了,阿青以前是客棧店小二,不是什麼乞丐。」

  言下之意,她身上不可能真的有虱子。

  聽見他的話,好不容易讓丫鬟扶起的薛寶花,又瞥見丫鬟們掩嘴偷笑,一張俏臉像是挨了一巴掌,更加狼狽不堪。

  想來有點缺德,從來沒看過表妹這麼難看的臉色,姬萬里卻打從心底覺得好笑。

  禁不起這樣的難堪,薛寶花終於跺著腳,忿然離去。

  臨走前,她還狠狠地瞪了蔚青心一眼。

  她暗暗發誓,總會有討回這口怨氣的時候。

  蔚青心回以一笑,做好心理準備等著她來報復。雖然不知道自己會在姬家待上多久,不過只要她還在姬家,便隨時歡迎她賜教。

  收起笑容,蔚青心突然和姬萬里四目相交。

  雖然她一察覺他的注視,馬上裝作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回復那副害怕沾惹是非的神態,卻突然讓姬萬里覺得她不是那麼簡單的人物,並非是他所以為地那樣在意別人臉色、習慣處處討好別人的店小二。

  還是,這才是他的本性?

  @@@

  人夜後,萬籟俱寂。

  走進久違的房間,姬萬里被熟悉的環境包圍,退去不少旅途的疲憊,一回頭卻發現小跟班杵在房門邊,不由得奇怪的問:「你站那麼遠做什麼?」

  怪了,又不是女人,好像他會吃掉他一樣。

  「沒什麼,只是不知道小的這時候該做什麼。」

  蔚青心緊靠著門邊站,只差沒抱根柱子表示拒絕進房。

  不管他怎麼說,她只知道大半夜的,為了保住自己清白的名譽,就不該和男人在房間裡獨處;要是被人知道她的身份,不想嫁給他都不行了。

  她必須和他保持距離才行!

  無疑的,她依舊認為嫁給他,是最糟糕的一件事。

  她可不想和自己認定的煞星糾纏一輩子。

  「別貼門貼得那麼緊,我又不是買你當門童。」綁起窗簾,姬萬里在床沿坐下,見他還是動也不動,只好又道:「你應該來替我寬衣,不是呆站在那裡。

  看樣子他似乎得要人教他些規矩。

  「寬衣?!」

  如果可以她一定已經尖叫出聲了。

  該死,男女授受不親耶!

  長這麼大以來,她可沒看過男人的裸體,而他竟然叫她一個黃花大閨女替他寬衣!?

  就算那莫名其妙的婚約還在,他這要求也太過分了些,管他知不知道她是誰。

  「小、小的不會。」

  她的目光四下飄移,生平第一次說話結巴。

  「你過來。」

  輕歎了口氣,他像是拿她沒辦法,語氣包容又帶著萬般無奈。

  「過去做什麼?」

  他歎什麼氣啊,快毀了清白,她才是那個想歎氣,偏偏不能歎出來的倒霉鬼吧!

  巴不得離他愈遠愈好,她才不會愚蠢的讓他毀了自個兒的清白。

  還是靠門邊好,想要逃就方便許多。

  「你非要知道我想做什麼,才能靠近我嗎?」

  望著滿臉防備的小人兒,失笑的姬萬里突然覺得他們主僕倆對峙般的對話很可笑。

  或許他該讓他留在客棧裡跑堂,不該把他帶回家來,弄得自己啼笑皆非。

  家裡隨便一個下人都比他好使喚。

  長途跋涉之後,疲憊的他只想早點更衣,早點上床休息。

  「少爺,您別生氣,小的這不就過來了。」

  她突然陪著笑臉,很快地走上前,一臉忠誠無辜樣。

  哼,他想早點休息,她又何嘗不想啊!

  如果有手有腳的大少爺,非要人替他更衣才肯結束彼此一天的勞頓,那她手腳快些替他換下衣服,能早早休息也就罷了。

  誰教她現在打扮成這副德行,被他逮著了卻不能表明身份。

  就當是做做好心,替殘廢的人換衣服好了。

  「哦,我突然不像洪水猛獸了?」

  似乎有些意外他的轉變,姬萬里從床邊慢慢站了起來,好笑地用望著僅及自己胸膛高度的小廝,看著他笨手笨腳的替自己更衣的動作。

  看得出來,就更衣來說,他似乎真的沒有經驗。

  「少爺,小的擔不起您的不悅,您就別跟小的嘔氣了。」

  該死!她該從哪兒下手更衣才好?

  嘴上打著含糊,她心底懊惱的是沒替男人換過衣服,根本不知道男人的衣服如何換下。

  從沒想過自己會落得丫鬟命,誰懂她心底揮之不去的感歎啊!

  「這裡。」

  姬萬里突然拉住他慌亂的手,放在衣服的打結處,本來是要指導他怎麼替自己換衣服,一碰到他柔細得不像少年的手,他卻不由自主地怔愣了下。

  別說少年,他的手連勞動者的手都不像。

  先是瞪著他的手,再瞥向他烏漆抹黑的臉,他突然有種領悟。

  太遲鈍了!他竟然不曾發現他的手和臉,膚色竟然完全不同!

  本能地想伸手抹掉他臉上的炭灰,發現他一臉惶恐,他又打消主意。

  他想,要出來討生活,他這麼做必定有他的苦衷。

  蔚青心同樣破嚇了一跳,急忙抽回自己的手,卻挽回不了什麼。

  該死,他懷疑她是女人了!

  或許她唯一還能慶幸的是,他對她那套苦命身世的說法,至此依舊深信不疑,並沒有因此懷疑她的身份。

  老實說,他有點超乎她想像的善良,讓她感覺怪怪的。

  她所知道的姬萬里是夠囉嗦、煩人,像個甩不掉的跟屁蟲,除了一天到晚像瘋子一樣追蹤她的去處,就是個只會讀書的大書獃。

  她以前從來沒見過他善良的一面,反而因為能讀心,發現他有顆善良的心,難免不習慣。

  她以前所認知的姬萬里似乎不見了。

  「你……」

  想問清楚,又不想讓他太難堪,姬萬里顯得有些遲疑。

  「少爺,小的笨手笨腳,今天還是您自己來吧!」往後退了幾步她搶著建議道:「等我手腳學得利落些,再來服侍您可好?」

  死書獃,可別說不好啊!

  「你都這樣說了,我這個少爺能說什麼?」

  輕搖頭,他歎了口氣笑謔,也不打算勉強他做他不習慣的事。

  往後,他還有時間可以慢慢弄清楚他的事。

  蔚青心很明顯地鬆了口氣。

  「少爺,小的今天就睡廳外對吧?沒事的話,小的就退下了。」

  小廝得隨時聽候差遣,她不會樂觀的以為姬家會為她準備一個房間。

  想她蔚家大小姐,竟淪落到這步田地,傳出去不知會造成多大笑話。

  可一切都是她自找的,不能怨天尤人。

  若有所思地,姬萬里突然道:「睡廳外難受,我的床夠大,你跟我睡吧!」

  看他先是緊張不已,而後又鬆了一口氣的模樣,讓他沒來由的萌生了壞心眼。

  不知為何,他就是想逗逗他。

  他自己也覺得很奇怪,好幾年不曾有過如此輕鬆的心情了。

  想想,自從蔚青心那女人莫名其妙的消失後,他就好像不曾打心底開心笑過;可是因緣巧合碰上他以後,他是真的打心底笑過好幾回,一點也不假。

  不管他是男是女,他都覺得他很有趣。

  至少有留在身邊的價值。

  眨了眨眼,蔚青心當場石化。

  「下……下人怎麼能跟主子搶床睡,小的萬萬不敢!少爺,您別開小的玩笑了。」

  好不容易,她才從驚嚇中勉強恢復過來,對他擠出尷尬不己的苦笑。

  欺負下人很好玩嗎?不良主子!

  虧他還那麼受莊內那些丫頭的愛戴。

  這種時候,她還寧願自己讀不出他的想法.感覺也不會這麼好笑又無奈。

  本以為他會更古板嚴肅些,她實在沒想到他會是這種個性。

  不良,實在是不良。

  「既然我是主子,凡事由我作主,一切我說了算.不是嗎?」

  故意欺向他幾步,他挑起意味不明的眉宇.為他每個慌張的神色感到好笑。

  明明出外邊做生意邊尋人幾個月後,此刻回到家的他是又累又疲,卻一反常態的玩興不減。愈逗得他不知所措,他的精神似乎愈好,連覺都不想睡了,「少爺,月娘都上了中天,您累了一天還是早點歇息,別逗小的玩了吧!」要不是她現在身份卑微,哪有他說了算的份,可惡!

  「趕了不少路,小的也累了。」

  莫可奈何之下,她只能暗示著自己也想早早休息。

  「我這主子沒喊累,你卻喊累了?」

  他刻意挑高了眉,似有責備。

  像他這麼好膽的下人,他還當真沒遇過。

  雖然有幾份訝異,但不知為何他卻不以為忤,好像他本來就是這副德行,暗示的說法還是收斂了些,妄想改變他的膽大妄為簡直是癡人說夢。

  那感覺,就好像那個離家出走,從沒把他放在眼裡的蔚青心。

  思及此,他本來愉悅的臉色緩緩一沉,突然間似乎明白了.自己為何會對這個小廝的沒大沒小如此包容——

  他給他的感覺.就像收斂了些的蔚青心;那個沒心沒肝沒肺、外加設良心的女人!

  「少爺,小的這輩子沒過過幾天好日子,哪有喊累的命和福氣,如果您不讓小的休息,小的站一夜為您守夜就是;您大富大貴的命可不同,早早歇息別累壞身子骨了,小的沒那個命能擔起您的健康呀。」

  好說歹說不成,試試祭出哀兵策略吧!

  鬼才曉得,她為什麼要對他如此低聲下氣,這死人還在心底罵了她一頓耶男人哪,愈得不到的東西,就愈非得到不可嗎?

  莫名其妙得徹徹底底,只是不想嫁給他而已,又不是放火燒了他姬家莊,她哪裡沒心沒肝沒肺沒良心了?

  既然他府裡已有一堆女人,連他那不知哪兒來的表妹都忙著想嫁給他,搞不懂他為何就是不肯放棄自己。

  就算把黑炭抹了乾淨,她也沒有天姿絕色啊。

  可惡,專愛找她麻煩的男人!

  凝望他似乎真的很疲憊的臉,姬萬里終於揮了揮手。

  「下去吧!」

  不知哪裡來的心疼,讓他決定不再逼他。

  「是的,少爺。」

  她立即接受命令,完全放棄剛才認命的那份,打算不睡為主子守夜的操守。

  不用說,她歡天喜地的退下,連回個頭的意思都沒有。

  好累,終於可以休息了。

  討厭的書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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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7 00:21:3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姬家的生意版圖,在這五年裡發展得更蓬勃了。

  跟著姬萬里巡視屬於姬家莊的財產和田地,蔚青心的確有些訝異,不過短短幾年,本來就很富有的姬家,產業竟能夠擴展得如此神速。

  更教她意外的是,加速擴展的人是她前頭那個明明應該只會讀書,現在卻經商一把罩的姬萬里。

  他變得相當世故。

  她離開了五年,他的變化不可謂不小。

  聽說在她消失後兩年,十七歲的他便放棄考取功名,接手姬家的生意。

  雖然不明白向來只愛讀書不愛做生意、視身外之物如糞土、立志清高的他為何有此轉變,可是隨便用後腦勺猜測,她也肯定多多少少和自己的失蹤有關。

  總有一天,她會弄明白的。

  現在,既然回到長安城,她應該先想辦法完成師父的心願,去做原本就該做的事,不該老是跟在他屁股後頭晃,白費練了幾年的武功才對。

  嗯,或許可以利用晚上……

  「阿青,你杵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快點跟上!」

  總是陪著姬萬里收帳的管家,察覺她落後在大老遠的地方後,不悅地朝她大喊。

  做下人的,一點自覺都沒有!

  真不知少爺是如何選人的.怎麼買個這麼不機伶的下人!

  只會跟在後頭閒晃.擺明了是浪費銀兩。

  唉!最糟糕的是,少爺還容他放肆。

  本以為少爺己經能夠獨當一面,但照這樣看來,時候還未到。

  老爺把少爺交到他手中,他可不能讓姬家出了什麼差錯。

  在姬家看著姬萬里長大的老管家,有些憂心他對下人太縱容,會讓下人們漸漸失了規矩。

  「是。」

  回了神,蔚青心很快的跑上前。

  管家還真是忠心耿耿哪!不過他忘了自己也是奴才不成?

  察覺管家心底的唸唸有詞,她不由得咕噥在心底,卻也知道他只是一心為姬家好,並不是什麼壞心眼的人。

  比起姬萬里那個寶花表妹,管家對她的存在,倒不至於有太惡劣的反感,只不過希望自己勤快、機伶些。

  說穿了,就是嫌她怠慢了他們家少爺。

  但,縱使心有微辭,管家也沒嘀咕主子買了不中用的下人。

  「你累了嗎?那我們歇歇腳,休息一下吧!」

  本來忙在前頭巡視,聽見管家吆喝才發現她落後的姬萬里,在她跑上前後不由得吐出關心的話語,像是自然而然的事。

  他的關心,讓管家不以為然地皺起白眉。

  少爺是怎麼了,竟然對一個小廝如此關心注意?下人本來就要用心些,主子不需要管下人累還是不累。

  說起來,這阿青要主子關心也真是不像話。

  「謝謝少爺關心,小的不累。」雖有點小喘,她還是趕緊搖頭。

  他沒事那麼關心她、對她那麼好幹嘛!

  再休息,她就要成為老管家的眼中釘了。

  聽見她的回答,老管家和緩了眉頭,彷彿這才覺得她識大體些。

  不會批評主子的作法,不代表他贊同主子所有的想法,而土是自有一番評估。

  若真到了不能認同的地步,他便會上稟到老爺那裡。

  「別逞強,你不需要在我面前硬撐。」不懂她的難為之處,姬萬里還是勸道。他認為他年紀尚小,又賣身被操勞了幾年,還需要更多時間養養體力和身體。本來,他之所以帶他回長安城,就只是同情他坎坷的身世和際遇,並非打算買他回家做事。

  「少爺,小的沒有。」

  見管家舒眉又皺,她不由得感到一絲無奈。

  老頭啊,主子不像主子樣,光在心底怪她有什麼用?

  唉,要是被管家發現她是女兒身,肯定會被他當場判定她有罪,二話不說就認定她是不知打哪兒來的狐狸精;已用身體迷惑了他家主子。

  其實,跟師父練了幾年功,這點路程才累不倒她呢!姬萬里真是多事了。

  「你確定?」

  沒注意到管家愈來愈異常的神色,姬萬里再次問道。

  「小的很確定。」

  她萬般肯定地點頭,不由得在心底叫苦。

  老天,管家竟然開始胡思亂想起來,暗暗猜測他家少爺會不會……哈!有斷袖之癖?

  打從能讀人心思以來,她想都沒想過,竟會窺見這種令人啼笑皆非的臆測。

  以老人家來說,他的想像未免太豐富了些。

  @@@

  依據幾次經驗,每回收帳回來後,姬萬里和管家回到帳房,都要花上好一段時間清算帳款,而這段時間,他們會忙到完全忽略她蔚青心的存在。

  她總是坐在帳房外頭候著,然而在他們結束之前,她卻從來沒被叫進帳房過。

  算一算,她會清閒個兩、三刻鐘跑不掉。

  她決定今天要趁著這空檔把握自由的機會,去熟悉一下姬家的地形,好方便她晚上偷溜,或是策劃將來身份暴露後逃跑的路線。

  防患未然,以備不時之需啊!

  反正姬萬里從來也沒說過她不能在莊裡自由走動。

  晃了晃,整個姬家莊的規模之大,說來算是讓她開了眼界。

  猶記年幼時,她爹爹提過姬萬里的爹親是個篤好泉石、深癖山水之志的典雅人士,所以在莊園周圍十里,構築了百餘座台榭,羅列各地珍木異花,搜集了各地的怪石名品,—一移植於莊園中。

  親自入莊,她才能體會爹爹對姬世伯佩服的原因。

  若非愛山愛水成癡,要成就這番綺麗風景談何容易。

  「阿……阿青?」

  走在園中迴廊.聽見有人從後頭喊,蔚青心便得轉過身去,看見一名丫鬟打扮,約莫十四、五歲的姑娘,似乎有些遲疑要不要走到她面前來。

  沒有主動回應,她不過是面無表情的望著那姑娘,隨便對方到底要不要走上前來。

  這是第六個了。

  難道那可笑的消息已傳遍了姬家莊?

  一路逛下來,這丫頭的確是第六個喊住她的人了,能讀心的她也不用費心去猜對方想要跟她打聽什麼事,不過是開始煩了。

  老實說,她真有點不懂,老管家自以為是的猜測,不過幾天,為何成了整個姬家莊裡最駭人聽聞的小道消息。」

  莫非,是管家向人傾訴煩惱?就算自從她出現後,姬萬里無論收租、巡視、還是做生意,不管去哪裡都帶著她,吃飯睡覺都只要她伺候,也不代表他真有斷袖之癖啊!

  要是知道自己對她的憐憫同情,被下人們渲染出這般可笑的事,不知他會作何感想。

  「阿青,你……你不記得我了吧,我是……」

  提了幾口氣後,對方終於鼓足勇氣,緩緩朝她走近。

  「你是表小姐的丫鬢。」

  發現她不同於之前的人,是迫於無奈被薛寶花逼來跟她打探消息的,蔚青心突然對她有了幾份同情,於是開口除去些她的尷尬。

  「對,我是香菊。」很訝異他知道自己是誰,香菊竟然紅了臉。

  阿青剛來姬家沒多久,他們也不過打過幾次照面,他會記得她本來就是很奇怪的事;不過自從阿青出現後,她倒是注意他好一陣子了,雖然他比常人黑了些,可是她總覺得阿青有雙很漂亮的眼睛,會看得人心怦怦一陣亂跳呢。

  姬家的丫鬟都仰慕少爺,可少爺就像天邊的月亮,豈是她所能妄想的人。

  對於現實,她考慮得相當仔細,比其它丫鬟實際些。

  阿青不同於少爺,他們都是姬家的下人,沒有身份懸殊的問題,而且少爺似乎非常重視阿青,往後阿青在姬家的地位肯定比其它男僕吃香;若是有先見之明的她,能搶在其它發現阿青優勢的丫鬟之前請主人作主配對……

  說不定,她往後的倚靠就在眼前這雙活靈活現的眼睛裡了。

  「有事嗎?」蔚青心的神情突顯得怪異。

  強止住自己想往後退這肯定會傷人的舉止,她幾乎馬上後悔;她幹嘛要對人友善。應該像對待之前那五個丫鬟一樣,同樣給香菊冷漠的臉色,讓她知難而退就好了。

  見香菊春心蕩漾,她這貨真價實的女人可幫不上忙。

  娶香菊?

  別跟她說這不可能的任務吧!

  這是第二個在姬家聽來覺得啼笑皆非,偏又讓她莫可奈何的心事——雖然管家以為姬萬里有斷袖之癖,還是拔得她心中可笑寶座的頭籌,很難被取代。

  或許,她該把心鏡擱置,暫時隔離別人的想法。

  「我是想問你,對少爺有什麼看法?」

  被心上人盯著,香菊的臉更紅了,該打聽的事卻還是非得打聽不可。

  基本上,她寧願不去相信那小道消息倒是;無論少爺如何,至少她希望阿青會喜歡女人,對少爺沒有感覺。

  「他是主子、我是奴才,能有什麼看法?」蔚青心的神情冷漠,鼻息一哼。

  對她來說,「麻煩」等於是姬萬里的第二個名字。

  雖然她是為了心鏡,心甘情願跟師父上山學了五年功夫、傳承師父的衣缽;可是在她學成拜別師父後,會落得有家歸不得,還在姬家受人白眼當下人,還不都是被姬萬里那大麻煩所害。

  不在乎別人會不會因此安她罪名,反正她又不圖姬家能給她什麼東西,想走的時候隨時會走,她才不管說出來的話,會不會讓人覺得她對主子不敬。

  「那少爺對你呢?」聽出她口氣裡的漠然,香菊反而眸光燦亮。欣喜異常。

  至少,她能確定阿青對少爺沒好感。

  「少爺好心,買下一個可憐人,就這樣。」

  想起他那麼好騙,蔚青心不禁訕笑。

  「意思是,少爺對你沒有非分之想?」

  很明顯鬆了回氣,香菊幾乎喜形於色。

  既能夠跟主子交代,又順遂了自己的希望,她當然比什麼都開心。若少爺具有斷袖之痛,她只怕身為下人的阿青,就算無意也得對少爺有意了。

  何況,她豈能跟少爺爭寵呢!

  「我想是沒有。」

  啼笑皆非外,蔚青心還真想自我嘲弄一番。

  這少根筋的傻丫頭,有沒有搞清楚她所說的話啊!

  難道她沒發現,她的說法等於是大膽假設她家少爺喜歡男人嗎?要是讓姬家的主事者聽到她的話,難保她不會受到什麼懲罰。

  當真是年紀輕不懂人情世故,說話才會不分輕重。

  「是嗎?我就知道。」

  香菊露出笑容,一副果然如此的口氣。

  似乎已達目的,香菊說著說著,竟然自言自語的轉頭,欣喜的跑了。

  蔚青心本想喊住她說些什麼,想想也就作罷。

  老實說,她根本不在乎香菊怎麼想、作何打算。

  反正姬家只是她暫時棲身之地,不宜久留,她也不會多留。

  @@@

  蔚青心怎麼也想不到,消息會傳到姬萬峰耳裡。

  她還以為無論如何,姬家的下人會有所顧忌,不可能讓空穴來風的消息傳到當家主子的耳裡,誰知她錯估了蜚短流長渲染的速度。

  可見,姬家讓下人們挺閒的,養出了不少三姑六婆。

  或者說有人極想剷除不順眼的眼中釘,巴不得讓她被姬家掃地出門吧!

  暗自偷覷著眾人的心事,截至目前為止,還能置身事外的蔚青心,因為讀到某人心事,目光不經心一瞄,便瞥見躲在一旁柱子後偷看的薛寶花。

  誰告密,其實她一目瞭然。

  廳上,下人全退了下去。

  面對面的姬萬里父子倆,臉色都青青綠綠的,說不上好看。

  他們一個表面鎮定、心中緊張,希望兒子能給他否定的答案;一個覺得荒謬可笑,懷疑爹親怎麼會相信如此荒誕不經的傳聞。

  最後,姬萬峰犀利的目光,終究還是落到她身上。

  蔚青心刻意垂下臉,不怕被懷疑,只怕被認出真實身份。

  姬世怕只在她小時候到蔚家走動時見過她幾面,對她的記憶應該不深。

  可仍難保他不會對她還有印象。

  「爹,不關他的事。」

  認為她亦受無妄之災所牽連,姬萬里以保護者之姿挺身而出。

  傻子呵!他這一護短,人家不是誤會更大?

  不能插嘴多話,蔚青心只能暗暗歎氣。

  投筆從商,在外頭做生意好幾年,他那精明幹練的智慧都藏到哪兒去了?

  不用多解釋,只要一口否認到底,別對她有任何特別的態度,姬世伯肯定會相信他。

  書獃畢竟是書獃,做了幾年生意也沒聰明些。

  啐,自個兒笨還要連累她挨他爹懷疑的白眼,真是不可取啊!

  「他是傳聞中的主角,不關他的事,那還關誰的事?」

  本來還不信傳聞,可是兒子這種護著下人的動作,又讓姬萬峰沉下口氣,更懷疑起傳聞的真實性,是否具有幾份值得商榷;更何況兒子從來不曾為了下人跟他爭執過。

  將阿青從頭打量到腳,他實在不明白萬里買回阿青,還特別愛護他的理由。若不是如傳聞所說,萬里真對他存有什麼情愫,實在很難解釋。

  難不成萬里終於對蔚家的青心死了心,不再寄望能找到她嗎?可是,就算萬里打算放棄青心了,城裡還有那麼多好姑娘可挑選,也不用自暴自棄啊!

  猛咬下唇,蔚青心差點噗啼笑出聲。

  喜歡她是自暴自棄?

  姬世伯感慨不已的想法,全人了她心底,要她忍住不笑實在是種折磨。姬世伯的想像可真豐富,她自歎弗如;不過她倒不意外,所有人都認為姬萬里始終沒放棄尋找她的下落,是種深情的表現。

  可惜,姬萬里找她的理由,連她都不得而知。

  反正她相信,他的執著絕對與情愛無關。

  「爹,那種可笑的傳聞您也信?」

  對於那可笑的消息,姬萬里將之嗤為無稽之談。

  察覺始終低垂著頭的蔚青心,不但突然握緊雙拳,瘦小的身體更微微顫抖著,他還以為他是被爹親嚴肅的神態嚇著了,對他有幾份抱歉,更對爹親的誤會產生不滿。

  簡直是可笑至極,阿青是男是女都還有待確認,就算他真對她有什麼感覺,也未必是有斷袖之癖,對男子動情吧!何況,他的心意從未動搖。

  「凡事總不會空穴來風……」

  「意思是,爹寧願相信捕風捉影的傳聞,也不相信我說的話?既然如此,又何必找我問個究竟,愛怎麼想您就怎麼想吧!」

  終於,姬萬里氣於有理說不清,拉下臉色。

  不顧他人想法,他已拉著蔚青心的手,當著爹親的面走出大廳。

  不僅姬萬峰錯愕,傻傻被拉著走的蔚青心亦然。

  這是什麼情況?

  這對父子不會為了她、為了這點可笑小事就此決裂吧?

  何德何能,她可不想對他、對姬世伯、對姬家有那麼大的影響力,也不想有任何影響力啊!

  鬧成這樣,往後她在姬家的日子要怎麼過?

  看樣子,她還是找機會溜吧……

  @@@

  「表哥,等等!」

  一等他們走出大廳,薛寶花再也沒辦法藏在柱子後頭,性急地追了出來擋在要離去的兩人面前,瞪著他們親熱拉著的手。

  「表哥,你真的喜歡這個黑抹抹的東西了」她滿是醋意地問。

  表哥為了找那個失蹤的未過門娘子,每三個月便出遠門一趟,始終沒注意到守候在他身旁的自己,已經讓她夠嘔的了,現在竟然鍾情於一塊黑炭?

  每回表哥出門,她可是癡癡守門盼望著他回來,還拒絕了所有上門說親的媒婆,他卻一點也不明白她的心意。

  全為了那個不知好歹離家出走的蔚青心!

  現在,表哥好不容易像是放棄了那女人,要的卻是一個黑抹抹的男人,教她如何能夠接受這種打擊!她不願意相信;自己連個男人都比不上。

  「他不是東西。」

  姬萬里好笑又無奈的望著表妹,這才發現自己還拉著阿青。

  拉著阿青的手,感覺像是如此理所當然,不免讓他有些訝異。

  不用說,他知道自己對阿青有相當的好感;否則也不會只為了同情他的身世,就買他回來服侍自己;可是他從沒想過自己對他會有非分之想,就算猜測他可能是女人也不曾。

  不等他放手,蔚青心已經自動抽回手來。

  危險,她真的得多加小心,姬萬里好像快想出什麼頭緒來了。「表哥……」似有些猶豫,薛寶花瞥了蔚青心一眼,還是忍不住道:「如果你真的要,也不用找這種貨色來糟蹋自己啊!」沒關係,表哥終究得傳宗接代,自己還是有希望坐上他元配的寶座,就算表哥喜歡男人也不算太糟糕,總比表哥喜歡上女人好;他不能接受的,反而是對方是個這麼醜的男人,徨論她跟這個阿青還有心結在,誓不兩立。

  她醜嗎?蔚青心突然很想照照鏡子,看自己現在的模樣有多醜。

  不過,她倒是挺佩服這薛寶花的大肚量。

  嘖,能下決心跟男人共侍一夫的女人可不多,可惜姬萬里一心覺得她可笑。

  蔚青心置身事外地想著,卻突然又被人拉著往前走,差點沒讓自己的腳絆倒。

  很顯然,姬萬里懶得跟他表妹廢話。

  可是他的作法肯定又會讓人傳出更多荒誕的事來。

  瞧,被丟下的薛寶花一臉憤怒,完全不能接受她表哥這樣對她。

  除了妒意,薛寶花對她又多了一股恨意,怕是更不會輕易放她罷休了。

  沒人問過她的意見,她連喊冤枉的機會都沒有,可悲哪!

  要是存心招惹姬萬里,她何必十二歲就下定決心離家出走,只為了逃開那束縛著兩人的婚事?

  天不從人願,她也是百般不願意再見著姬萬里啊!

  天曉得,她東躲西藏,怎麼會又趟入這趟渾水?好沒道理。

  難道真是命運躲不掉?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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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7 00:22:0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少爺,其實表小姐不錯啊!」

  姬萬里猛然回過頭來,匪夷所思似的望著突然發表意見的蔚青心。

  他很想明白,他這句話有何涵義,是不是他聽錯了?

  「少爺看不出來,表小姐很喜歡您嗎?」

  她努力保持鎮定的口吻,二度抽回手來。

  會這麼說不為別的,只是她突然想到,要是能把他們湊成對,不就沒自個兒的事了。

  雖然她對薛寶花沒啥太大好感,可是也清楚她是真的喜歡姬萬里,如果能夠各自解脫、皆大歡喜,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只要姬萬里肯委屈點就成。

  吸口氣,姬萬里突然開口:「我已經定親了。」

  「小的知道,在客棧的時候,少爺曾拿畫像跟小的打聽她。」她小心翼翼地道,一直無法看透他為何不放棄的原因,反而更覺得古怪。「只不過,聽說少爺那未過門的娘子,已經失蹤好多年了,不是嗎?」

  原因,彷彿成了他埋在內心最深處的秘密。

  「我不管別人怎麼說,不管花多少時間,我都會把她找出來!」眸光一凜,姬萬里的語氣再堅定不過。

  恍惚間,他的心思似乎飄遠,讓她更加難以捉摸。

  「少爺,您別嫌小的多事,人海茫茫,又過了那麼多年,要找到蔚家小姐談何容易,您總不能終生不娶吧!」心頭莫名一悸,她還是殷殷勸道:「就因為少爺不肯放棄蔚家小姐,對小的又太過好,老爺他們才會誤會我們倆有些暖昧。」

  「不娶也無妨。」

  出乎她意料之外,他簡短冷然的口氣相當堅決。

  言下之意,不管要多少時間,他都非找到她的下落不可。

  「可是……」

  他到底為何如此固執?當年明明是他自己說要解除婚約的,竟然還讓兩家的婚約延續至今,想來未免有些言而無信。

  要是他解除了婚約,她不早可以無所顧慮地回家了。

  回家後頂多被爹爹教訓一頓,還不是一樣過她大小姐的日子偏偏姬家這個大少爺就是不懂得成全別人。

  「有我作主,你不需要擔心別人怎麼說。」

  以為他是憂心被誤會,姬萬里繼而保證。他殷切地想為他配對,讓他誤會他急於想洗清被加諸的誤會,反而覺得有點好笑,好笑之外,隱隱有些不是滋味,他卻不想去正視那感覺。

  見他聽了他的話,皺起眉眼一臉無奈,他倒覺得頗為可愛就是。

  當他閃過這個奇怪念頭時,驟然發現他眼中同時閃過一絲驚嚇,讓他突然覺得他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麼,甚至能讀他的心事,呃……不可能吧!八成是他多想了。

  @@@

  探過地形,也順利溜出過姬家幾次,蔚青心隨時要離開都不是問題。

  可是她目前有家歸不得,身份也還沒暴露,關於甚囂塵上的可笑傳聞,既然姬萬里都不在乎了,她更不在乎別人異樣的眼神,待在姬家便是她最好的選擇,所以她決定暫時留下,看情況再決定是否離開。

  至於薛寶花三不五時,趁姬萬里不注意時的刁難,她只當樂趣看待。

  反正她那一點心思,要對付還不容易。

  「阿青……」

  不等姬萬里把話說完,她已經倒了杯茶送到他面前。

  「阿青,你為什麼知道我在想什麼?」一直都覺得奇怪.姬萬里盯著眼前那杯茶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問出心底的疑惑,對阿青異常的「機伶」很好奇。

  他慢慢發現,不管他要什麼東西,不用開口他都會拿給他,而且他從不曾弄錯他的心意。

  「為了討主人歡心,努力揣測主子的需要,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蔚青心努力裝著無辜陪笑。

  其實是她一知道他的想法,就忍不住先準備好東西。白天閒得很,她也只能拿他當消遣打發時間。偶爾看見他錯愕的模樣,讓她覺得還滿有趣的。

  「可惜,你一點也不像想討好我的樣子。」姬萬里失笑地指出,要是有意討他歡心,他不會老是能站多遠就站多遠,在他不需要他的時候連一步都不願意靠近似的,寧可這遠罰站。

  就算要避嫌也避得太徹底了。

  「少爺,您說這話是在責怪小的嗎?」

  好像她沒盡好本分似的,自己又沒做過下人,她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要不是跟師父在山上磨了五年,她恐怕會完全無法適應才是。

  一想起那辛苦熬過來的五年,她不否認現在過的日子甚至可以說得上悠閒。

  因為熬過那五年,現在她才能如此平心靜氣的面對姬萬里吧!

  五年前,要她倒茶伺候姬萬里,肯定是癡人作夢。

  她沒把茶水賞在他頭上就算相當不錯了。

  「你又不怕,何必假裝一臉驚恐?」他搖頭笑道。

  愈是和他相處,愈是發現他性格上的獨到之處,總讓他覺得拿他沒轍,很難只把他當作普通下人看待;縱使對他抹上一臉黑炭粉,從來不肯對他坦白有些微好奇,但他看他那抹黑的臉看久了倒也看得很習慣,無意揭穿他的掩飾。

  認定他想保護自己的念頭不變,所以他不打算強迫他以真面目示人。

  撇開複雜的想法,他只是覺得他相當聰明.和他相處也很輕鬆,很喜歡有他陪伴在身邊罷了。

  對於他的自我防護.他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卻一點也不覺得被下人冒犯。

  或許,假以時日他們可以成為朋友。

  等他們有了朋友般的交情,他自然就會對他說出真心話吧!

  不諱言,他覺得如果他是男人的話會比較好,因為他夠聰明。有主見,只要稍加栽培.肯定能夠成為他生意上的左右手。

  「少爺,您這是鼓勵小的以下犯上嗎?」蔚青心反問,不禁覺得好笑。

  不需要任何鼓勵,他也不怎麼把他這主子看在眼裡吧!

  對她一笑,姬萬里突然拉著她往書房外走,省了感歎道:「走吧,我們出去逛逛。」

  好久沒上市集。他也該出去探探蔚青心的消息了。

  發現他每回要去哪裡,好像都很習慣拉著自己,她的感覺自然奇怪又無奈;可是,不知從何時開始,她似乎也不那麼討厭他碰自己。

  或許正如他所想,不做夫妻的話,他們的確可以當當朋友吧!

  重逢以後,他的確變得不那麼討人厭了。

  @@@

  過午之後市集上便熱鬧起來,商人們也開始做起生意。

  巡完姬家的店舖,姬萬里便帶著蔚青心隨意走動,直到發現一群人圍在佈告前,才好奇地跟著上前,隨手抓了個人詢問:「你們在看什麼?」

  「城裡最近出現夜盜、聽說那夜賊前兩天大膽到官家偷竊,所以衙門賞了銀兩捉人啊廣對方熱心地回答,掩不住幾分看戲的味道。

  出現夜賊以來,被偷的幾戶都是地方上有名的惡霸,也難怪平日就有怨不能伸的小老百姓。巴不得這樣的夜賊多出現幾個,好替他們出出平日被壓搾的怨氣。

  有些百姓還認為是老天爺終於長眼,所以派了個這樣的夜賊來。

  因為夜賊總是把偷來的銀兩,一戶戶救濟給較貧苦的百姓。

  對被濟助的百姓而言,夜賊簡直就是活菩薩;不過卻因為怕惹上麻煩,沒人敢站出來說真話,頂多暗自求神保佑那夜盜倒是。

  保佑他不被官府逮到,好幫助更多的窮人。

  「這年頭,不小心門戶似乎不行了,不過連官家都敢偷,那偷兒膽量倒是不小。」謝過那個人,姬萬里轉回頭來,卻發現蔚青心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對,不禁開口改問:「怎麼了?」

  「沒什麼。少爺不覺得這裡人擠人。很熱嗎?」她勉強一笑。

  看來她以後要更小心了,因為即將要冒更大的危險。

  雖然知道官府遲早會有行動,她總以為不至於太快,可現在都張貼懸賞佈告了呢!

  想讓她有心理準備的話,未免也太好心了。

  亦或者,這正說明了官府的無能,否則何須懸賞,求助於百姓。

  「那我們走遠些吧。」

  點了頭,姬萬里二話不說便拉著她離開人群。

  隨口說說的蔚青心怔然,突然能明白為什麼大家會對他們的關係有所誤會。

  旁人看來,他們幾乎沒有主子和下人之分,本來就是不尋常的情況。

  姬萬里的憐惜,仕她有些受寵若驚,不知該用何種心態應對。

  若她真是男兒身,他恐怕真會拿她當手足看待。

  那種感覺真的有點複雜……

  @@@

  姬萬里喜歡男人的傳聞,不只姬家,連整個年安城都已傳遍。

  走一趟東市,不難發現有人在背後對他們指指點點,蔚青心在幾番考慮之後,終於跟姬萬里開口:「少爺,您還是讓小的離開姬家吧!」

  加上衙門的追緝,她若是繼續待在姬家,極可能會連累姬家人。

  不想嫁給姬萬里是一回事,她對姬家人從來沒有其它不滿,自然無意在危險的的候拖著別人一家子,跟自己踏不該趟的渾水。

  以姬家和蔚家的交情,她也該早日離開這裡才對。

  姬家要是受她連累,跟姬家交情甚篤的蔚家恐怕也難逃牽連。

  沉吟後,姬萬里只是冷靜地問:「我待你不好嗎?」

  自認從來不曾虧待他,不勉強他做他不想做的事,幾乎不曾拿他當下人看待,所以面對他突如其來的離開要求,他心中湧起了一股不能諒解的怒氣。

  一想到他要離開,他就覺得很不舒服。

  此時,他才發現自己過於習慣他的存在,幾乎無法忍受他不在身邊的情形。

  「不,少爺對小的很好。」

  這她不得不承認,以主子來說,他對她的好早就超過界線。

  有時候;她還會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她的身份,所以才會故意對她好;可惜她會讀心,根本不需要懷疑他的用心何在。

  「那你還有什麼不滿?」

  他冷漠下來的口氣,似乎是指她不知滿足。。

  人心不足蛇吞象,他懷疑他是不是想要求什麼事。

  「小的沒有任何不滿,也沒有更多的要求。」她不滿又失望地咕噥,很不高興他如此以為。

  她可是為了姬家好才想離開,沒想到卻要遭他如此奚落、豈不枉然。

  大不了,她繼續留下來禍害姬家就是。

  姬萬里突然沉默,怔怔地望著她一股不滿的神情。

  「少爺,您怎麼了?」她察覺有異。

  「你知道我的想法。」

  「嘎?」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知道的,可是你能知道我心裡的想法,對不對?」沒有任何根據,他卻無比確定,直鎖住他在這瞬間變化的眼神。

  「少爺,難道您懷疑小的能讀心嗎?」

  死馬當活馬醫,她索性豁出去假笑,努力鎮定下來。

  頓了一下,姬萬里突然上前抓住她的手臂。

  「少爺,您想做什麼?」她被他的力道嚇了一跳。

  姬萬里仍不說話。卻突然詭異一笑。

  「少爺?」無法讀出他的想法,她真的有點被他嚇到了。

  一片黑暗,好像他刻意封閉了心靈。

  「我想做什麼,你大可一猜。」緩慢地給了提示,姬萬里將他往自己的胸口拉近,幽黑的眼眸充滿暖昧的挑釁朝他靠近。

  我要脫了你的衣服,看你究竟是男是女……

  「下流!」她的臉頓時紅透。

  「你果然能知道我的想法。」還不能消化這訊息,他卻因為猜中事實而揚起眉.用一種嶄新的眼神打量著眼前的人。

  一瞬間,蔚青心像是拿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痛得幾乎掉淚。

  吞了口口水,她企圖力挽狂瀾,擠出簽定道:「少爺,阿青不懂您在說什麼,要是小的能懂您的想法,去街口擺算命攤子騙錢便能日進斗金了,何必在這裡當您的小廝賺餬口錢?」

  姬萬里沉吟了一會兒,想想他的話也不無道理。

  照理說,哪有讀心這等荒謬事,或許是他真的善於察言觀色,所以才能輕易猜透他的心事;更也許是從小的生活環境所致,造成他迫於無奈,不學會察顏觀色都不行。

  見他不再懷疑,她暗暗鬆了口氣。

  眸中閃過一絲詭光、姬萬里才幽幽開口:

  「總之,如果你不是對我給你的待遇不滿,不是認為我虧待了你,就沒有必要離開我身邊,除非……你有什麼難言之隱?」

  「小的沒什麼難言之隱。」本能的否認,她才發現自己好像否認得太快了。

  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可她從他心底已讀不出任何訊息。

  慕綴既然如此就別再提想離開的事,別忘了我已經替你贖了身你現在是我的人,我不同意,你就哪裡也不許去。」他果斷的道。

  而他,是絕不會輕易同意的。

  「是是是,少爺您說的都是。」他這麼堅持,惹禍上身就別怪她。

  話說回來,她要離開這裡,還須他同意才成?真是笑話一樁!

  要不是看在這些日子.他對她還算照顧有加,不告而別似乎顯得太無情無義,她才不會和他打商量。

  真奇怪,她幹嘛在乎他在不在意她的不告而別?

  發現自己不對勁的地方,她心底出現了彆扭情緒——

  她根本不該在乎他的任何感覺!

  @@@

  一大隊衙門官兵毫無預警的闖入姬家莊。

  或許還賣大戶人家幾分面子,捕頭並未派衙役直接入莊大舉搜索,而是選擇進人姬家主宅大廳跟姬家人打聲招呼,再進行搜索莊園的動作。

  「這、這怎麼可能!」

  聽說有人密告,近來京城裡鬧得滿城風雨的夜賊,被人看見最後從外牆跳人姬家莊,便完全消失蹤跡,姬萬峰當場刷白老臉,震驚得無以復加。

  做生意最講究的便是信譽,這會兒跟賊扯上關係,姬家的聲譽安能無恙?

  」姬老爺,咱們上頭下了命令.可不可能都得搜。」

  因那賊兒囂張.下手的對象專挑達官貴人,已惱的上頭寧可錯殺也不願放過。

  捕頭很能理解姬老爺震驚的原因,所以用還算緩和的口氣道:我們也是奉命行事.只好請你讓我的人在莊裡搜一遍,要是查不出什麼可疑之處,我們絕對不會多加為難。」

  來得突然,他們已要求姬家聚集莊內上上下下所有人,不讓任何人有機會銷毀贓物。

  擠在大廳裡,姬家不敢作聲的下人們面面相覷,只怕被懷疑。

  想姬家也是長安城裡有頭有臉的人家,那賊雖斷不可能是姬家人,卻難保不會藏在下人裡混居,以此地為掩飾身份之所。

  要真有關係,姬家無論如何仍需負責任。

  總之,如果那賊人真在姬家落腳,細搜必能從姬家搜出贓物,只要搜出名單上的贓物,要捉出賊子又有何難,想必姬老爺也無法加以包庇。

  礙於各種考量,姬家會企圖掩飾這檔子事,甚至私下處理也無可厚非。

  「那你們搜吧!」

  即使再不願意,姬萬峰也只能萬般無奈的同意。

  打過招呼,捕頭便示意手下四散,開始正式搜莊。

  「姬老爺,你府裡有沒有會功夫,或是較可疑的下人?」

  等人手都分配下去,捕頭在等待回報的空檔,又朝姬萬峰探問。

  攀巖附壁的身手了得,在屋簷上如蜻蜓點水般來去,那賊自然功夫不弱。

  正因為那夜賊身手矯捷,衙門的捕快才會屢次難堪追丟。

  「功夫?」有幾個家丁是會些拳腳功夫,可大都是體型壯碩,並非身手好。姬萬峰思索著,腦海裡完全沒出現任何可疑的人物。

  說實話,他還是不相信那賊真的潛藏在姬家莊裡頭。

  姬家並未虧待下人,在下人有急難時也會伸出援手,先行代為紓困,怎麼可能有人會誤人歧途跑去當賊,實在沒道理啊!

  「那賊最近一、兩個月來,才開始在長安城裡出沒,可我們都不是新來的人,要說有問題,也唯有那來路不明的阿青,不是嗎?」薛寶花在姬萬峰沉默時跳出來說話。

  明明覺得不可能,她卻有意陷害眼中釘,她巴不得阿青立到讓衙役帶走。

  恥辱難忘,她從沒放棄過報復的可能。

  她這刻意一提,所有人的目光自然都落在站在姬萬里後頭的蔚青心身上。

  嘖嘖,最毒婦人心呵!

  望著薛寶花原本還算嬌媚可人,現在卻令人覺得醜惡無比的嘴臉,蔚青心不由得在心底感歎;雖然她是誤打誤撞猜中了事實。不過那和她的壞心眼是兩回事。

  「阿青怎麼看也不像是能跳上屋樑行走的料子。」

  不等她自行辯駁,本來只打算作壁上觀,無意多問這可笑情況的姬萬里,終究冷冷開了口,還用冰冷的眼神睇了薛寶花一眼。

  但他袒護的舉止.讓薛寶花更加心有不甘。

  蔚青心則發現,被人用心保護的感覺,好像不壞。

  「表哥,話不能這麼說,有很多人是深藏不露的,你在外頭意外帶回他,對他的底細又能瞭解多少?」

  陣陣惱怒上心頭,薛寶花更不死心的開口,企圖說服姬萬里和眾人。

  沒有罪名,她也非要替阿青安上一個不可。

  「他深藏不露?」姬萬里輕輕冷哼,像在重複一個笑話。

  如果他猜得沒錯,阿青百分之百是個女孩,說她深藏不露亦無不可。

  可要他將一介女流之輩,跟把長安城鬧得滿城風雨的夜賊聯想在一起,在他看來的確是個笑話。阿青那嬌小的個頭,連走路都顯得吃力,教她如何飛上屋簷去?

  他想弄清楚的是——表妹到底想搞什麼鬼?

  「表哥,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被駭著,薛寶花有些害怕他會真的生氣,不禁緊張地解釋:「我們本來就對他的來歷不清楚,不是嗎?」

  表哥平常是很親切,但翻了臉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必要時連表舅都要讓他三分啊!

  姬家人大都見過他翻臉時的嚇人模樣,所以絕不會輕易去惹惱他。

  「她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我不清楚的。」姬萬里一字一字緩緩地道。

  此話一出,整個姬家大廳內變得好安靜,彷彿掉根針在地上都能聽見。

  尤其姬萬峰,一張老臉幾乎青透。

  這個徹底的呆子!

  握緊拳頭,蔚青心幾乎想對天哀號他讓人捶心肝的愚蠢。

  說法如此曖昧充滿暗示,要聽的人作何感想?一池清水都要教他硬生生給弄濁。

  他一心站在她這邊的心意,不能否認地讓她有些感動,但那和他的愚蠢是兩回事。

  要命,她不想被他的愚蠢連累啊!

  「何況,她這細腕連重些的東西都拿不動,你要她如何把別人家搬個精光?」

  在蔚青心懊惱的思緒中,姬萬里突然轉頭抓起她的手腕展示眾人,刺人的目光仍盯著他興風風浪的表妹,對表妹的惡意完十不能諒解。

  他無所謂,被揪出來展示的蔚青心卻想死死算了。

  薛寶花被姬萬里嚇得不敢再出聲,卻也覺得委屈、心有不甘。

  自從八歲父母意外身亡住進姬家以來,她心心唸唸就是想成為表哥的娘子,哪能忍受表哥那般無情冷漠的眼神;好不容易他未過門的娘子像蒸發了,表舅也有點意思替她作主讓她如願嫁給表哥,如今她卻得承受如此不堪的事實。

  這一切擺明了都是阿青害的!

  瞪著眼前的蔚青心,她的目光裡充滿憎恨。

  一和她的眼神接觸,蔚青心突然因為感到命運捉弄人而想歎氣。

  看來,不管她是阿青還是蔚青心,對薛寶花來說都是該死的存在;好像因為她的存在,才毀掉薛寶花的夢想。可她一生下不久,終身大事即由父母決定,自己無法自主,又有什麼權力選擇自己要不要存在?

  命運這玩意兒,的確開了她們一個大玩笑。

  一個想嫁,煞費苦心仍無法如願。

  一個不想嫁,逃了五年還是落到眼前這步田地。

  在姬家被姬萬里所問的問題掀起風暴的同時,捕頭—一聽取手下搜索莊園的結果。

  最後,捕頭終於打斷姬家詭異的氣氛道:「姬老爺,莊裡都搜過了,沒有任何線索,很抱歉驚擾了你們,我們這就離去;如果發現可疑份子,請你們莫忘向衙門通報。」

  話一說完,捕頭便領著手下離去,不打算多管姬家的家務事。

  說實話,他也不認為那個頭小小、普通到不能再普通,連存在感都不太有的小廝,會是他們嚴密佈下天羅地網,依舊屢次失手的夜賊。

  連這樣的小廝都捉不到,豈不丟盡他們捕快的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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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7 00:22:1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回姬萬里房裡後,蔚青心兀自靠在窗欞邊發起呆來。

  連官差都找上門來,看來不走是不行了。

  一次過關,不代表她每回都能如此幸運,何況那薛寶花一定會更注意她的行動,處心積慮要抓她的小辮子。

  走是一定要走,只是……

  「你不用擔心,我不會讓人冤枉你。」姬萬里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

  蔚青心不用猜也知道,他肯定以為她在擔心剛剛發生的事。

  「少爺怎麼能完全確定小的是被冤枉的?」她開始對他的信任感到匪夷所思。

  以「阿青」這個身份來說,他們不過認識一個多月,哪來推心置腹的交情?他單方面對她好,不免讓曾一心想逃婚、拒絕嫁給他的自己有壓力。

  莫名的壓力,像是層層羅網罩住她的人,隨著日子過去一天比一天沉重。

  姬萬里明明是她不想嫁的那個男人,卻彷彿又不是那個男人。僅僅五年,她記憶中的人卻變了模樣,讓她無論如何都無法適應他的轉變。

  或許,也有幾分心結讓她不願承認,其實他並不是太差的夫婿人選。

  一旦承認了,她為了擺脫跟他的婚事,跟師父上山足足五年有何意義?真是為了得到心鏡,也不至於有家歸不得;何況當年的她並不知道,原來那面鏡子可讓人讀心,有些人的內心她根本不想探索,得—一接收是頗為無奈的感覺。

  有時,她會氣師父選中了自己,讓她不得不承受世人的喜怒哀樂。

  唉,悲哀和痛苦太沉重,她承受不起呵!

  「怎麼,你沒被冤枉?」他好笑的反問。

  「當然不是。」討厭!心虛的感覺讓人好悶。

  「這不就對了嗎?」微微一笑,姬萬里突然黑眸一轉,問道,「經過這檔子事,你不會再異想天開,把我跟寶花表妹湊成一對了吧?」

  不知為何,他對她建議過的事就是無法釋懷,好像那建議是心頭芒刺。

  「啊?」』不會吧!他還記得她提過這回事?

  虧他還能在這節骨眼上,把兩檔子不相干的事扯在一塊兒。

  不過,她是不會再提了,不會再建議他去娶薛寶花,把他推給他那心機頗深、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寶花表妹,好像會挺可憐的。

  自己不想要他,也沒必要把他推人火坑嘛!

  嘖,她竟然替他考慮起他的幸福,對他似乎愈來愈好心了。

  「啊什麼,別告訴我,你忘了你提過那爛主意。」用若有所思的詭異眼神瞧著她略顯不太自在的神情,他只是懶洋洋地道。

  頓了口氣,她張了口卻又欲言又止。

  「想說什麼就說吧!保證不罰。」像是看穿她那點心思,他笑道。

  瞧她的模樣,不就是怕說錯話會有事。

  本來不打算問了,經他一保證,她又忍不住好奇。

  蔚青心偷偷提了口氣,小心地問:「少爺,小的一直很好奇,您為什麼非那蔚家小姐不娶?」

  想不透個中緣由,偏偏心鏡也不能讓她窺見這個秘密,如果他的心防不是那麼嚴密就好了。

  沉默許久,姬萬里嘴角的笑意不知不覺退去,眼神幽幽飄至窗外景色,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回答這個問題。

  許久後,他終於吐出聲音來:「如果我說我愛她,你信不信?」

  信?當然不信了!

  愛一個人是需要理由的,她不記得她曾給過他任何理由。

  離家的時候,她不過十二歲,說姿色沒啥姿色,而且她根本沒給過他好臉色瞧,還每見他一次便給他一頓好氣受,他哪來的理由愛上她?想讓世人以為他是多情種?

  不知道她就是蔚青心,胡說也要有個譜啊!

  站在床邊,審視著床上熟睡的姬萬里,蔚青心頻頻直皺秀眉。

  算了,信不信都無所謂。

  反正從今以後他們未必會有更多的交集,何必在乎他是不是真心?她只是不明白,為何自己會欲走還留。

  本來準備乾脆一走了之,誰知她的雙腿不聽主人使喚,竟然走進內房來,站在他床邊就不動了,害她怔怔望著他的睡容,一時間也搞不懂自己到底該不該走。

  其實她心底清楚,該走的時間已經到了,就算再拖一兩天,也是得走。

  無奈的是,她發覺自己有個可笑的念頭——能拖一天就拖一天,甚至半天都成。

  理由呢?她根本不明白自己會想留下來的理由是什麼。

  沒道理呀,心情亂得一塌糊塗,她還是快點走吧……

  「青心?」

  熟睡的人在她想轉身時猛然抓住她的手腕低喃,把她嚇得差點腿軟。

  打算離去,她沒費事再在臉上塗炭粉,也想不到會這樣就被認出來。

  她在壓迫感中緩緩回過頭,但床上的人只是瞇著眼,睡眼惺忪的模樣似乎有著很深的不確定。

  」青心……是你嗎?我找你……找得好苦……」半夢半醒間,姬萬里無意識地歎息。

  一瞬間,好像碰觸到他心底不願輕易讓人碰觸的東西,蔚青心的心弦不由得震動了一下。

  她幾乎要窺見他藏在心底的秘密,可是也察覺他正試圖自朦朧意識中清醒,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讓她再耗下去。

  倏地,她隱隱有些懊惱竟沒有時間慢慢發覺真相。

  「你在作夢,別醒。」

  發現他就要完全清醒過來了,她急忙掙脫他的手,回頭看他最後一眼之後,一個縱身便往外跳,展現利落的輕功離去。

  是呀,別醒,現實不會比夢來得美好。

  手中的溫暖一空.姬萬里驀地完全清醒坐起,望著空無一人。異常冷寂的房間,以為自己做了個夢,卻下意識張曰低喃:「阿青?」

  楞了一下,他突然望向內房人口,不由得喚道:「阿青!」

  不見阿青奔人房來,他不安的叫喚聲又大了些:「阿青——」

  外頭始終沒反應,他不死心地又叫了好幾回,開始察覺不太對勁。

  不管他怎麼叫,都不會再有個「阿青」回應了。

  @@@

  阿青這個人,就這樣在姬家完全消失了。不用說,薛寶花加諸在阿青身上的猜疑,不真也真了幾分。

  為此,姬萬里變得沉默,整天不說一句話,像個啞巴悶葫蘆。

  沒人知道他心底在想什麼,就連姬老爺和姬夫人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更讓人不得不以為他和阿青的關係非比尋常,連在人後鳴鳴自得自己絕對沒錯的薛寶花,到了他面前也不敢太過放肆,只敢盡量揀討好的話講。

  衙門的人查探不到消息,來了又走;姬萬里還是不相信.阿青會是那個有名的夜賊。

  他沉默,只為痛心她的不告而別,就好像五年前的蔚青心。姬萬里不免自我懷疑,是不是他永遠留不住用心對待、一心一意想留在身邊的人?蔚青心消失得無影無蹤,連阿青也是。

  沉寂一段時日後,他有了新的決定。

  不!他不能就這麼算了,至少他要她們明白讓他心痛的代價。

  他不但要找到蔚青心,還有阿青!不管要花上多少年,他都要把她們一個個揪回來,絕對沒有讓她們想走就走、完全不管他作何感想的道理。

  無論如何,他不會讓她們消失在他的生命裡。

  想甩掉他姬萬里?就來試試看吧!

  @@@

  「心兒?」

  蔚青心站在攤販前頭,正要掏出錢來買包子;聽見熟悉的喚聲,她不禁身子一僵,但終究沒有輕易回頭。

  賭賭自己的運氣,或許對方會以為他認錯人也不一定。

  只停頓了一會兒,假裝沒聽到的她匆忙付了錢,拿了熱呼呼的包子就打算走人。她並非故意想在大街上晃,惹起熟人注意,只是肚子餓了總得吃東西,所以不得不出來找食物,好招呼早已飢腸轆轆的五臟廟。

  為了躲開姬家人,她自然是不再把黑炭粉往臉上抹。

  現在的她白白淨淨,換上女裝,不過是個普通女孩。

  可惜,不是阿青她便是蔚青心,在長安城走動很難不被認出來。

  雖然過了五年,別人可能認不出她來,但絕對不包括自家人。

  那是大哥,都五年不見了,她還記得他的聲音。

  「心兒,你娘病了!」不太確定她是小妹,蔚青緯再度喊道。

  是與不是,一試便可知。

  在姬家,心兒從小就不多話,難免讓人覺得早熟和冷漠;可是他知道,她至少非常孝順三娘,不可能聽見三娘病了還無動於衷。

  三娘是病了,想女兒想病的,名醫也束手無策,要是心兒再不肯回家,恐怕三娘的病會漸漸嚴重到藥石罔效。

  果然,蔚青心停下腳步,緩緩轉過頭來。

  「我就知道是你。」眸光閃爍,蔚青緯沉重地感慨,心中的複雜滋味實在難以言喻。「心兒,你可知道,我們找了你五年啊!」

  當年,是爹要她滾出家門,所以沒人能責怪她的出走;只是誰也想不到,年僅十二歲的她會把爹的話當真。

  一走五年,也唯有她會當真吧!

  「我娘病了?」

  久久,她只問出一句話,看著大哥點頭。

  要她如何解釋,之所以離家五年不是因為爹狠心的話,而是為了心鏡和想擺脫身不由己的婚約?思前想後,她都沒有恰當的解釋和說辭。

  既然無法解釋,似乎也沒必要解釋了吧!反正也沒有人期待她的解釋,先回家看娘再說。

  @@@

  蔚青心返家,對蔚家來說自然是個大消息。

  被家人簇擁其中,久違的親情讓她感到相當陌生。

  她本來就不是和家人很親近,老實說她是被嚇壞了。

  讀出每個人的開心,她開始愧疚起離家出走的事;她從來不知道大家這麼在乎自己。

  畢竟是女兒身,她本以為自己對蔚家來說,並不是那麼重要的。

  緊抱著她不肯稍放、又是哭又是笑的娘親,更加深了她為子不孝的愧色;至於爹親,雖然什麼都沒說,隱隱泛淚光的蒼老眼眸卻寫盡一切。

  「娘我……」

  「回來就好,一切都別說了。」不能責怪老爺,三娘只能如此感慨。

  沒錯,就這麼一句「回來就好」,讓所有人都歡天喜地,高高興興地對她噓寒問暖、高高興興地問她這幾年來在哪兒落腳。

  晚上,蔚金和讓廚子煮出所有她愛吃的豐盛佳餚,一家人話家常,享受著真正團圓的晚餐;熱熱鬧鬧,好像她不曾離開五年。

  她當然明白,家人想彌補這五年失去她的溫情,她也就盡量配合著。

  直到夜深,蔚青心才讓從前的貼身丫鬟隨侍回房。

  很累,但她的心卻從未如此溫暖過;因為不用猜疑家人的感覺,她第一次發現心鏡真正的好處。

  「小姐,你要是再不回來,三夫人恐怕真要病倒了。」

  替她更衣時,小翠忍不住碎嘴起來,跟她聊著蔚家莊在她失蹤以後,大大小小發生過的事情。

  又說三夫人整天提不起勁,是想女兒想出來的心病,幸好見到她回來便能不藥而癒,多少讓眾人鬆口氣。

  「哦。」應了聲,蔚青心知道她說的是實話,她也打算好好陪娘親一陣子。

  「小姐啊,不是小翠要說你,你這五年到底躲到哪兒去?別說我有多擔心小姐了,老爺他為了小姐可是……」

  從小就習慣主子寡言,小翠自顧自的犯起嘀咕,說到一半才驚覺自己話太多,趕緊住了口。

  老爺為了找小姐,不惜花掉大筆財富打通關,甚至尋求官府協助,使蔚家狀況大不如前這等事,自小姐回家後沒人提過,自然不該由她一個小丫鬟來多嘴。

  「小姐回來就好」是主子們一致的說辭,至少也是件好事。

  小翠是及時住了日,只是她萬萬想不到,她主子還是聽見了她所有的心底話。

  @@@

  得知蔚青心回家,姬萬里立即找上門來。

  但蔚青心不肯見他,已請托家人多次婉拒他的來訪。五年都等了,姬萬里自然不差這點耐心,天天都跑到蔚家園裡的六角涼亭內坐著,每日數個時辰。

  在外人眼中,他肯定是相當有情有義的癡心漢一個,蔚青心卻完全不懂他為何如此。

  無心於手邊閒書,她終於悄悄移步窗邊,輕掀開簾子往外偷窺幾眼。

  他還在亭子裡.家人替他準備了茶水點心,看來倒也挺寫意的嘛!

  她心知肚明,家人依舊拿他當女婿看,而且還是有助蔚家渡過難關的女婿,自然不會有所怠慢;沒人間過她的想法,也就沒人知道她當年是為了逃離這婚約才離開。

  所有的罪名都讓爹爹背了,她得抱歉。

  「小姐,姬少爺好歹也癡等了月餘,你就好心見他一面吧!別讓咱們蔚家落了個『怠慢未來姑爺』的罪名,老爺夫人都還要面子哪!」

  見狀,小翠把握機會走到蔚青心的身後好言相勸。

  因為年紀相仿,她又是小姐的貼身丫鬟,小姐從前最親近的人是她,最敢在小姐面前嘀咕個沒完的人也是她,所以老爺和三夫人指示,一有機會便要她勸小姐見見未來的姑爺,別讓未來姑爺總是在空等。

  但她實在不明白,既然遲早要嫁進姬家,小姐為何對未來姑爺避不見面?小時候不是老鬥嘴,再膩也見了?

  「你只管老爺夫人的意思,怎麼不問我愛不愛面子?」蔚青心轉過身來,似笑非笑地扯動唇,隨口問著用意明顯的小翠。

  雖然對姬萬里的觀感有些微不同,亦不代表她想嫁去姬家;只是蔚家因她而家道日漸中落,讓她再也無法說出真心話來。

  返家後,每日目睹父兄四處奔波,為處境發發可危的蔚家想辦法,著實讓她看得於心不忍。家族需要援手,姬家正是最好的助力,她說不出她不想嫁。

  不用家人開口,就完全體會了他們肩頭的壓力,讓她無法拒絕;不必—一瞭解別人的想法,或許才是上天的恩賜。

  因為瞭解,她不能置身事外,只能在婚期敲定前,找理由不見姬萬里罷了。

  家人體諒她在外必定吃了不少苦,所以對她這點小任性不置可否,但這又能持續體諒多久?

  如果姬萬里表示意見,不再有興趣當他的有心人,她不想見恐怕也會被押著去見他了吧!

  她明白凡事都有個期限。

  「小姐,你從以前就讓人摸不透。」小翠歎了口氣。

  「摸透了,也沒特別稀奇。」蔚青心低吟,淡淡一笑。

  將她的心剖開來,不過是再平凡不過,亦受七情六慾牽制的血肉。

  「小姐不覺得稀奇,那是當然的了,可我覺得稀奇呀!」聰慧的眸子一溜,小翠更加把勁說道:「就好比姬少爺一定覺得你跟別的女人不同,才會無視小姐沒了蹤跡幾年,絲毫不把各家名門閨秀放在眼裡,獨獨只願採擷小姐你這朵清蓮啊!」

  對姬萬里的執著,見證五年的長安城百姓是有目共睹。

  「瞧你說的,好像你是他肚裡的蟲。」

  對小翠的用心,蔚青心只能搖頭失笑,倒也沒多說什麼。

  略有遲疑,小翠觀察著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問:「小姐,你不會是相信那些無稽的傳聞,所以不肯見姬少爺吧?」

  其實,蔚家人多多少少以為有這個可能。

  微瞇黑眸,蔚青心立即明白小翠含蓄的暗示所指為何。

  他們以為她聽見了姬萬里染上斷袖之癖的傳聞,所以才對他來個避而不見?不會連姬萬里自己都以為如此,所以才會如此耐心等著她相信他不是吧?

  傳聞的主角之一,不就是她自個兒本人?

  她跟誰誤會湊熱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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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7 00:22:3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經由小翠帶路,姬萬里終於見到蔚青心。

  不過她始終背對著他,似乎沒有轉身和他面對面的意思。

  「小姐,我把姬少爺帶來了。」小翠對著她的背影道。

  不知小姐為何改變心意,終於肯見未來的姑爺,但小翠自是不會在乎。要猜準小姐的心思太難,能達成老爺夫人交付的使命就好。

  「你下去吧,有事我會喚你進來。」

  蔚青心輕聲吩咐,倚著窗榻並未轉過頭來,依舊背對著兩人。

  「是,小姐。」

  小翠應聲而退。

  幾年不見,她想小姐和未來姑爺應該有很多話要說,也沒打算打擾。

  「你終於肯見我了,看來要見你的確得花點時間。」

  小翠離開後,姬萬里望著眼前無意轉身的窈窕背影,像是自嘲一笑。

  蔚青心有一會兒沉默,像在思索什麼,並未作聲。

  她看不透他的想法,所以掌控不住他真正的心意,卻能輕易感受到他壓抑下來的某種情緒。

  她不解,心鏡為何獨獨對他失效,無法讓她看進他的心。

  以為可以看出他的想法,她才決定見他的。

  此時,她不禁懷疑,他的腦袋是否一片空白,成了那種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的直腸子。

  若非如此,心鏡實在沒理由失效。

  「怎麼,願意見我了,卻不願意開尊口跟我說話?」姬萬里帶著躁鬱輕諷。

  五年了,她消失了整整五年啊!

  她讓他找了她整整五年!

  「為什麼?」

  蔚青心開口了,卻僅有淡淡三個字。

  是五年了,何以都過了五年,他還不肯放棄找她的念頭?

  在姬家跟在他身邊的時候,每日看他派人去打探自己的消息眉頭深鎖聽取相同的結果,她一直很想明白他為何如此堅持。

  不管是怨是情,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有值得他這樣尋找的價值。

  「什麼為什麼?」

  愣了一下,姬萬里聽不明白。

  久違的聲音,彷彿有點熟悉,不過熟悉好像也理所當然;在她失蹤之前,他們好歹也認識了十幾年。

  「為什麼你說要和我解除婚約,至今我們的婚事卻依舊?」不能直接追問他不放棄的理由,她想到一個比較適當的問法。

  「你就那麼希望擺脫我?」

  姬萬里有些惱火,懊惱地脫口問道。

  逕自消失五年,重逢後見面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質問這件事!

  現在他總算明白她不肯見他的原因了。

  她以為回家後可以不用嫁給他,沒想到這婚約過了五年還在,自然覺得他說話不算話、覺得心有不甘,可是她怎能明白他——

  可恨!當年解除婚約的事,他不過是因氣憤才脫口而出,並不是真的想解除和她的婚約啊!

  「不是。」

  纖指輕輕捏住窗框,蔚青心難以解釋此刻連自己也難懂的心情。

  可恨?他是覺得她可恨,還是心有不甘?

  恨她走了五年,還是心有不甘她走了五年,都是沒道理的事吧!

  恨她的失蹤讓他大少爺丟臉,似乎不需要記掛在心底五年,另娶他人似乎也才是正確的選擇。

  何況,經過相處後,她覺得他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否則她早像從前跟他翻臉了。

  經過五年,再加上對他有不同的瞭解,她對這門婚事的排斥度已減低;只是她真的不明白,藏在他心底的秘密到底是什麼,為何如此難以讀出。

  「不是?」

  本以為她會一口承認,聽到否定的答案,姬萬里顯然有點意外。

  照她以前討厭他的程度,的確會一口承認了事。

  略微遲疑,蔚青心仍開口:「不是。」

  「別光說不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婚約不變,談是否想擺脫並沒有任何意義.我只是覺得奇怪,所以問問。」

  她幽幽地道,輕柔的語調裡,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如果你不想回答也無妨。」

  問了似乎也是多餘。

  不過至少知道,他當年說要解除婚約是負氣話,並非真心。

  心裡有塊鬱結已久的小疙瘩掉落了。

  欲言又止,姬萬里望著熟悉又陌生的背影,終於咬牙問出口:「為什麼不看我?都五年不見了,你還是那麼不願意看到我的臉,看到我的臉就覺得礙眼、厭惡得很嗎?」

  光是看著她的背影,就讓他漸漸焦躁起來。

  他排斥那不舒服的感覺,偏偏又不能不去正視,難免覺得惱人。

  他沒忘她一直避他如蛇蠍,像是生來便與他誓不兩立。

  至少在她十二歲以前是如此。

  所以她此刻的「溫和」,讓他覺得很不習慣。

  「我問你幾個問題可好?」

  跳過他的質問,蔚青心沒來由的道。

  「什麼問題?」

  姬萬里被她弄得一頭霧水。

  「你是不是一定要娶我?」

  「如果你不介意嫁給一個自己討厭的人,我沒理由解除這人人皆知的婚約,讓我們兩家人成了長安城百姓茶餘飯後閒扯的笑話。」

  姬萬里自嘲,心中閃過一絲酸澀。

  他從沒打算過要解除婚約.縱使當年意氣用事,說了違心之論後也不曾。

  「原來你不解除婚約.只為了怕成為笑話?」

  真是如此,蔚青心的疑惑便會少些,可惜她無法相信。

  自從擁有心鏡以來,她習慣了不去聽人們說什麼.只去聽他們心底聲音。

  窺不見真心,她仍察覺了他的心口不一,像是在強忍著什麼。

  理過腦中思緒後,她不過是想把話說在前頭,省得往後為此爭執。

  「這理由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他的心口聚了悶氣。

  略頓,蔚青心搖頭。

  「不重要,可我還有話要問。」

  「你想問什麼,大可一次說清楚,別螫人的心。」

  姬萬里不耐地道,卻更惶恐。

  「你要成親,長安城裡有更多上上之選,為了怕惹笑話而一心想娶我過門,你可曾想過這五年當中,我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外貌和內心會有什麼改變?」背對著姬萬里的身影幽幽問道。

  要是可以重新選擇,她未必會再跟師父走。

  只是,往前走的時間從不倒流,而今,她背負了師父的希冀。

  在她十二歲之前,不管她是否希望,他都在她生命中佔了極大的份量。

  但她不再是當年那個一心想擺脫他、生命平淡無奇的蔚青心,也回不去那個十二歲的蔚青心。

  現在,她有新的使命,且有太多已造成的事實,一旦開始,便收不了手。

  對蔚家.抑或是姬家來說,她已成麻煩,而且只會是個麻煩。

  她必須讓他明白,娶她,是惹麻煩。

  @@@

  姬萬里怔怔地望著蔚青心的背影。

  他在思考,思考這是不是她為了讓他主動退婚的嚇阻。

  怪的是,他打從心底相信、感受到她話裡想傳達的認真。

  的確,他對她這五年來如何生活,是一片全然空白。

  五年,可以發生很多事。

  在他的沉默中,蔚青心似笑非笑地道:「若我已非你所想像,你是否娶我不悔?若我貌不如昔,你是否依舊娶我不悔?若我是個災難,你是否依舊娶我不悔?若我—一」

  「是的!」毅然決然,姬萬里打斷了她一連串的假設。

  頭一次,他堅決表達了自己從來不變的心意。

  無論變成如何,他都要娶她!

  遲疑了一會兒,她又問:「就算我成了醜八怪?」

  男人皆重女子色、藝,他應該也不例外。

  蔚家的情況他應該相當清楚,蔚家的家境大不如前,兩家聯姻對姻家已沒有多大好處,他會無意履行婚約,並不算太出人意表,反倒是蔚家該緊緊依附著他們才對,他實在毋需堅持。

  「是的!」

  毋需考慮,就算她被毀了容,他依舊要她;更甚者,他會疼惜她在外所受的委屈。

  他無法忍受她因為毀了容,從此被人暗地嘲笑,終生幸福無望;他會盡全力請來各地名醫,就算治不好她的臉,也絕對不離不棄。

  傻子,那麼認真地決定,豈知她並未毀容呵!

  —一讀盡他的善良,蔚青心不由得心弦微動,更想試探他的寬容度。

  「就算……我已無清白?」

  是呀!再善良總有個限度,他畢竟是個男人。

  怔了一會兒,他義無反顧地承諾:「是的!」

  姬萬里的心在難抑暗潮洶湧的情緒中已緊關不住,驀地敞開。

  一想到她清白不復,他無法否認自己驟然緊縮的心,像是快要被掐破般無法跳動;並非沒想過這個可能性,只是可能性成真會很難受,但最重要的是她回來了,所以五年裡發生過的事,他決定當作不曾發生。

  重要的是,他往後不會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這次,他會守住重要的寶貝,那是他自五歲起便暗自發誓要保護一生一世的人。

  想起五歲的時候,他曾經想解除婚約,可是當他隨娘親拜訪蔚家莊,第一回見著才兩歲稚齡,尚牙牙學語的她。

  賴在娘親懷裡的她對他甜甜地笑了,露出好可愛好可愛的笑靨,震撼了他五歲時毫無抵抗能力的心房。

  那笑容,像咒語梏緊了他的心。爾後,他不再提解除婚約之事,只是專心地等她長大。

  或許是太專心了,反而造成她從懂事起,便極端排斥他的親近,對他異常反惑。

  然而,他的專心卻已無法自拔。

  那十年,他用心呵護著心中的寶貝,想把最好的東西都送到她懷裡,想將她保護得密不透風,在她正式過門前都不受到任何傷害。

  他不否認自己保護過度,想確保她一路平安地成長,然後嫁人姬家;可是他就是無法不去介入她的生活,他想保護自己重要的寶物呵!

  寶物雖被玷污了,依舊是他心中不變的寶物,無法捨棄,他只會想殺了那個負她、欺了她的人。

  「你……」

  蔚青心好生錯愕,禁不住一股熱潮衝上眼眶。

  他的深情如排山倒海朝她撲來,讓她接收得有些措手不及。

  一顆心乍然被熱氣漲得好滿好滿,幾乎逼得她窒息。

  想不到,她真的想不到會是如此啊!

  還好背對著他,不致教他見著她臉上此刻的驚慌失措,和完全掩飾不了的震驚。

  這來得太過激烈,她感動、震撼,卻還無法消化他沉積多年的澎湃情感。

  五歲?

  自懂事起,她只惱他像個管家公,好不煩人;可想而知,那時的她不懂得感情,只是個悶丫頭。

  她一直都知道家裡人是怎麼想她,認為她不甚愛笑、不甚愛鬧,像個大人般,壓根兒不像小孩那樣可愛有趣,甚至悶得讓人有些害怕。

  因為她不愛笑,唯一努力親近她的人,只契而不捨的姬萬里;他從來不在意她無心展笑,原來那竟是為了他已認定對她的感情、對她的心意。

  那些年,她究竟感受到了什麼?

  他的深情,她竟然一點也接收不到,還嗤之以鼻。

  突然間,她發現自己的心已陷落。

  在她還是阿青的時候,或許就已感受到了自己的心意,只是不願在不能感受到他的心意前正式面對,所以有心逃避吧!

  她想,一切都還來得及。

  既然他什麼都不計較,對她又如此用心在乎,就算發現她這五年來容貌在、清白也在,不過是成了衙門搜城追緝的夜賊,也會接受她吧?

  那她還有什麼理由不嫁?

  @@@

  蔚青心一提及她願嫁予姬萬里後,兩家便熱鬧迅速地準備起婚事。

  顯然,蔚家深恐她心意有變。

  姬家亦深恐姬萬里再染上斷袖之癖,慶幸她回來的正是時候。

  除了她依舊堅持在拜堂前不和姬萬里面對面,一切都順利得很;因為即將過門,不差再等些時候.所以姬萬里對她的堅持並無異議。

  反正她若真的毀了容,他也不會放在心卜.依舊要娶。

  不管她不願見他的心結為何,他都會替她解開,並耐心等待。

  在拜堂之前,他一得空便上蔚,即使僅能面對她的背影亦不生氣,跟她天南地北的聊著,就是不觸及她這五年去了哪兒、過著怎樣的日於。

  她明白,這是他的體貼。

  只是漸漸觸及他敞開的心,她反而猶豫害怕,怕承受不起他這樣的體貼及深情,對他的感情不及他對她的濃烈。

  什麼都不說,帶著這樣的心情等著嫁入姬家,當真可以嗎?她不免幾度自我懷疑起來。

  當真……可以嗎?

  @@@

  洞房花燭夜,房內燭火搖曳。

  一身喜氣紅袍,蔚青心端正身子坐在床沿,一顆心惶惶不安。

  不知時間怎麼過的.就走到了這一天、這一刻,她還猶豫不定,卻已點起紅燭.喜帳高托.吹響熱熱鬧鬧的婚嫁曲。

  拜完天地後,她坐在新房內,把玩著手中的心鏡感歎。

  青心。

  愣了一下,蔚青心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

  青心,是我。

  心頭一震,她緩緩扯下蓋頭的紅色喜帕,視線在房內梭巡。

  只見一名老人立在半敞的窗邊。

  「師父!」

  「小姐?

  隨侍在旁的小翠,先是被陌生的老人嚇了一跳,正想扯開嗓子喊人,卻被自家小姐好像認識老人的態度弄糊塗,在喊人與不喊之間搖擺不定。

  哪有新嫁娘自己扯下喜帕的,唉!要是老爺夫人知道,她豈不是吃不完兜著走!

  「小翠,你去門外替我守著,有人來了就提醒我。」

  興奮之情雖未溢於言表,但蔚青心已顧不得小翠的錯愕離開床邊,只丟下這麼一句話。

  在小翠不明所以的走出新房,不確定地關上房門之前,她人已經來到窗欞旁。

  一身累贅走不快,她稍微提起礙腳的裙擺,動作還算利落。

  「師父,你怎麼下山了?」

  師父年事已高,曾說過對紅塵俗世已不眷戀,將在深山修身養性終老,不會輕易再下山來,她若想見師父一面,唯有待她人山。

  萬萬想不到,師父會在她大婚之日出現。

  她喜,彷彿老天爺有意,為她迷惘的心帶來一盞明燈。

  「來看看你是否替為師了了心願,又聽到你成親的消息,於是過來一探。」

  老人一手捻著下巴的白色長鬚,慈藹的笑容裡帶著一絲不易見的輕苛。

  隱居深山,忽覺心頭陣陣忐忑,所以他為愛徒下山一探;豈料這一探,竟探著她成親的大喜之日。

  「師父,徒兒……」

  為免連累家人,她回家後便無行動,此刻不免有些心虛。

  「毋需解釋。」

  老人輕輕揮手,並無贅言,想法—一顯現心中——

  你有你的紅塵羈絆,有你該了的緣;既是天意泣定,就毋需逆天而行。

  「天意?」她不禁怔愣。

  難道師父挑上她、讓她擁有心鏡都是天意?

  若她和姬萬里結為連理是天意……

  「為師暫時住在『月海客棧』。」

  留下一句心語,老人迅速消失在窗外的黑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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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7 00:22:5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小翠,你怎麼站在房外,不在房裡伺候你家小姐?」

  「姑爺……」

  姬萬里的動作太快,小翠雖連忙跟上,但已來不及出聲提醒蔚青心。

  轉眼間,新房內燭火全熄,甫人門的兩人因而愣立。

  臨走前,老人替蔚青心製造緩衝時間。

  趁暗,她迅速移動身形,回到床沿端坐。

  她手一挑,蓋頭喜帕亦重新覆於頭上。

  「怎麼這麼暗?」姬萬里不解地皺眉問道。

  「小翠不知道,大概是有風吧!」

  好詭異喔!就像那來歷不明的老人。

  不曉得小姐怎麼會和那種人扯上關係。

  有奇怪的老人在小姐的大喜之日出現,老爺夫人若知道了不知道會有多擔心。

  「小翠,你出去吧,我和姑爺毋需伺候。」

  蔚青心出聲命令。

  丫鬟心思,不理也罷,她也無法解釋自己和師父的關係;不過,為了她的名譽著想,小翠不可能跟任何人提起她剛剛和師父見過面的事。

  在徵得新姑爺的同意之後,小翠縱有不安還是退了下去。

  不知道哪兒不對勁,姬萬里還是進了新房,關上門。

  春宵一刻值千金,可不能枉費他費心趕走了所有想鬧洞房的人。

  終於,青心就要屬於他了,他不容許閒雜人等來打擾這他盼了十幾年的日子。

  心頭晃過一抹影子,他突然想起杳無音訊的青;好像阿青那張抹黑了、有些自我的小臉,正在黑暗中對他微笑……

  猛然搖了搖頭,他用力甩掉腦中冒出來的人影。不該在這種時候想起那個忘恩負義、說不見就不見的小傢伙。

  城裡城外都沒阿青的消息,連阿青當初當店小二那家客錢掌櫃的,都說完全不知道阿青的來歷,他只好死了心。

  他想,阿青可能騙了他不少事,包括可憐身世。

  強迫自己別想阿青的事,姬萬里走到燭台旁,想把蠟燭重新點上。

  「別點火。」蔚青心突然輕聲要求。

  手一愣,他便不再動作。

  「怎麼了,你還是不願意讓我看見你的臉?」

  他怕她是有心理障礙。

  安靜了許久,她緩緩吐出兩個字:「我怕。

  怕他不小心認出來,她和阿青其實是同一個人。

  照他心底對阿青不告而別的怨怨和不諒解,難保他不會心生怒氣、甩頭便走,在成親之夜,把她一個人丟在新房裡獨守空閨。

  消息若是傳了出去,她從此便要遭受他人暗中譏笑,那還能做人嗎?

  身為女人,再淒慘的境遇也不過如此。

  「我說過了,不管你變成怎樣,我都不會嫌棄你的。」

  姬萬里無奈一歎,僅能藉著窗外透進的微微月光,摸黑來到她身旁坐下。

  第一次靠她這麼近,他原本規律的心跳開始失去控制;嗅到她身上有女人特有的淡淡清香,他整個人更是猛地燥熱起來,卻還是奈著性子表明真心。

  他以為她的忌諱果真在改變的容貌上頭。

  若他說,情願她醜些不致引人注目,方可為他完全獨佔,不知她會作何感想?他無法否認曾有過這個念頭,而且強烈至極。

  所以,他根本不會在乎她的容貌是否變醜。

  「我相信你,可是……」

  唉,她是怕被怨恨,又不是容貌醜了的問題。

  照他的想法,外貌醜了反而是好,她索性弄個花臉讓他瞧不出自個兒是誰好了;可惜她沒有機會離開,好去替臉上弄些醜陋的妝點。

  「既然相信我,就別怕。」

  輕輕握住她發汗的小手,他訝異於她的緊張不下於自己。回頭一想,哪有女子在新婚之夜不會心情忐忑,她自然也不例外。

  畢竟,她往後的人生將交付在他手中。

  心弦一動,她本能地想抽回手,卻被他握得更緊而作罷。

  一會兒,她便習慣了他手心的溫熱,心頭襲上一道意外的暖流。

  自從能讀出他的心意之後,每天承受著他心底的愛意,她己被他的深情所感動;以前,她從不明白他如此的愛著自己,更不明白世上有如此真心真意的情感。

  發覺得遲了些,可她已努力感受。

  輕輕掀下她頭上的喜帕,姬萬里在朦朧的月光中,溫柔地捧住她的臉,用十指描繪她微熱的輪廓,試圖在黑暗中探索著她的面容。

  顧慮她會害怕,所以他選擇在黑暗中卸下她的心防,用溫柔的方式去愛她。

  蔚青心的心跳加速,用心體會這令她戰慄,且完全不曾感受過的滋味。

  她喜歡他的碰觸,他的指尖像是充滿無限眷戀寵愛。

  因為他心中毫無保留的愛意,她毫不遲疑地便能更加投人,讓自己去感受。

  熱潮如狂風肆虐,席捲而來。

  @@@

  半夜,蔚青心悄悄張開眼眸。

  小心翼翼地探視枕邊人,確定他已在精疲力盡後酣然入睡,她才輕手輕腳的下床,換上一身簡便輕衣。

  打開房門,再度回頭確認姬萬里睡得很沉,她慢慢走出新房。借助幾個踏腳處躍上屋簷,她施展利落手腳,輕快地往長安城的月海客棧而去。

  只是她萬萬想不到,新房內的男人會在她離去後睜開眼。

  在房門被輕輕合上後,姬萬里從剛和娘子翻雲覆雨的床上緩緩坐起身,若有所思地望著房門口。

  「小翠!」

  他喚著在門外守候的丫鬟。

  嚇了一跳,小翠睜開還迷濛惺忪的眼睛,匆忙應聲跑人新房內。雖然她還在奇怪主子三更半夜叫她進房幹嘛。

  她猜測著著,八成是姑爺在「勞動」後餓了。

  聽說做那檔子事,會讓男人精疲力竭的嘛!

  看來她得在大半夜裡摸黑到廚房煮東西不過,為了小姐的「幸福」,她這丫鬟辛苦一點也是應該的,只要新姑爺對小姐好就好了。

  「小翠,你家小姐人呢?」

  姬萬里已和衣坐在桌旁,淡淡問著進房的丫鬟。

  這丫鬟是青心帶來的,主子平日半夜都去哪兒,她這個做丫鬟的總要有個譜。

  從青心熟練的手腳看來,他有理由相信她並非頭一回這麼做。

  「小翠不知道。」

  瞥了眼空無一人的內房,她嚇得幾乎腿軟。

  新婚之夜,小姐竟這麼沒了蹤影,要她怎麼跟蔚家的老爺夫人交代?

  噢!她快暈倒了,誰來捅她一刀、給她個痛快,別讓她背負這麼大的罪名呀!

  「你家小姐去見誰?」姬萬里又問。

  從小翠的神情看來,她對她家小姐會在今夜失蹤的事也相當驚惶,不像有心替她家小姐遮掩,也不像串通好的樣子。

  是呀!有哪個新嫁娘會在新婚之夜,趁新郎熟睡之際,溜下新床不見人影?

  自古以來,誰也沒聽過如此荒唐的事。

  青心此舉,真以為能夠神不知鬼不覺,未免也太過樂觀。

  「小翠不知道。」

  除了會講這句話.小翠彷彿成了會說話的啞巴。額上冒出涔涔冷汗,身體也打顫得厲害,總覺得姑爺的眼神好凌厲,不像平日溫和親切。

  顯然,小姐無故失蹤,受到打擊的人不僅僅只是身為丫鬟的她。

  「真的不知道?」姬萬里的口氣已有幾分審問的嚴厲。

  小翠拼了命的搖頭。

  小姐去哪兒,她真的不知道。

  等等!

  小姐不見了,該不會和那個奇怪的老人有關吧。

  驀得想起先前的事,小翠原本閃爍焦慮的黑眸裡,多了幾分不確定。

  小姐該不會是被那老人帶走了吧,要縣這樣可直糟了!

  「你知道什麼就說什麼。」

  從她的神色看出端倪.姬萬里退而求其次,繼續打探消息。

  這樣總比毫無頭緒的好。

  小翠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全盤托出所知。

  雖然怕壞了小姐的名節,讓姑爺覺得小姐不夠檢點,認識了些亂七八糟的人,可是她更賭不起小姐的安全。

  她怕小姐就此一去不回,真是出了事啊!

  誰知道那個老頭兒是什麼來歷……

  @@@

  小翠捧了些首飾,從外頭走入房內。

  小姐,你瞧這步搖可美?這麼都是老夫人收的禮,要我拿來給你瞧瞧有沒有喜歡的,可以先撿去再給表小姐瞧呢!」

  小翠來到主子面前.興奮不已地對土子道。

  小姐受疼愛,她自然欣慰。

  姑爺守住秘密,沒將小姐在新婚之夜失了蹤影的事說出去,也保住了小姐的名聲。

  為此,她答應姑爺.不跟小姐說出那夜他私下問過的話。

  只是,他在新婚之夜後便不再入房,難免惹人閒話。

  「裝飾品小巧些好。」

  蔚青心瞥了一眼手心捧著的波斯耳環,對來自西方的玩意兒興致缺缺,一臉不明白這類怪異首飾,怎會如此受歡迎的表情。

  「可有人在?」

  小翠正想開口,房門外卻傳來叫門聲,她只好先去應門。

  門一開,薛寶花便搖擺著嬌軀,大刺刺走進。

  一看見桌上的首飾,她臉色微微一沉.復假意地對蔚青心微笑。

  「好妹子,想你過門也不少日子,好歹都是一家人了,怎麼不到我那裡走動走動,好聯絡姐妹感情呢?你不來,我只好自己先來看看你了。」

  她說得親熱,像是對方必然知道自己是誰。

  甚至,話裡有些責怪意味,暗指蔚青心不懂禮數。

  好不容易礙眼的阿青自動消失,蔚青心卻在失蹤五年後冒出來,又奪走表哥的注意力,讓表哥義無反顧的把她娶回姬家,可想而知她心中有多不甘。

  可恨!機會從來不曾降臨在她身上。

  迫於無奈,她還是得拉下臉,跑來討好她的眼中釘。

  探得表舅、表舅媽的口風,要讓表哥娶她為妾,非得蔚青心點頭答應;她不願意放棄表哥,委屈當妾是她唯一的選擇。

  從小表舅、表舅媽都疼她,她好歹總是姬家的表小姐,無論是妻是妾,一切有表舅、表舅媽作主為她撐腰,姬家無人可以欺在她頭上。

  「我們也許話不投機,未必有得聊。」

  蔚青心把玩著手中的步搖,不甚熱絡地回了一句。

  得辛辛苦苦討好自己,還真難為心高氣做的薛表小姐。

  只可惜她現在不是阿青,連虛假的應付都可以自行省起,沒意思跟她爾虞我詐。

  真論姐妹感情,就不會在心底算計她。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女人好大的膽子,竟敢讓她難堪!

  薛寶花一個翻臉,臉色難看至極。

  香菊見狀,機伶地拉住自家快要發狂的主子。

  「小姐,我們不是還有事要做?改天再過來聊吧!」

  得罪少夫人的話,主子肯定連妾也當不成了。

  未來,蔚青心才是當家主母啊!

  「哼!」

  氣憤不平,薛寶花當場甩袖離去。

  薛寶花明白香菊的暗示,但高傲的心性已讓她擺不出和悅臉色。

  在姬家,她可沒受過這樣的漠視與不尊重,必然要想個法子報復。

  急忙跟上主子,香菊禁不住再一次回頭,偷望著還在把玩步搖,對主子的態度顯得無動於衷的少夫人。

  她總覺得少夫人好像她念念不忘的阿青啊!

  香菊的心思讓蔚青心輕輕打了個冷顫。

  想不到竟然會有丫鬟對她的男兒扮相念念不忘。

  臉都塗黑了,她那樣子明明很醜,直不懂香菊縣看上阿青哪一點。

  「小姐,你怎麼了?要是冷的話,我去拿你的披肩過來。」

  小翠見她抖了一下,以為她哪裡不舒服,猜想可能是覺得天涼。

  「不,我很好,你不用忙。」

  猶豫了下,小翠忍不住問道:「小姐,你這樣氣走了那表小姐沒關係嗎?」

  畢竟方纔那位表小姐長年住在姬家,有她的人脈和受寵的程度;雖不明白她們有何過節,但小姐不喜歡表小姐已經很明顯。

  蔚青心正要回答,房門卻應聲而開。

  瞥見是姬萬里走進房來,她立即回過身去。

  幾日不見,她本以為他已忘了自己的存在,卻無法理解他突然冷落自己的理由。

  他不出現,她連探知他心意的機會都沒有。

  「小翠,你出去。」

  遲疑了一會兒,小翠終究依命退出房外。

  看來姑爺終於要跟小姐算帳了,她一個小小丫鬟也不能幫小姐什麼,不退下還能怎樣?

  但求老天爺保佑她家小姐無恙,別教姑爺給狠心休了啊!

  在小翠退下後,姬萬里皺眉望著蔚青心不肯相對的背影。

  開口前,姬萬里用力吸了口氣,努力保持冷靜問道:「你要這樣躲我到何時,難道你要和我當一輩子不照面的夫妻嗎?還是你真認為一旦讓我見著你的臉,就會改變我對你的感覺?」

  思考了幾天,他決定要求她開誠佈公,把真相說出來。

  「我還需要一點時間。」

  等他徹底忘了阿青,記憶變得模糊的時候。

  本來不想追問,但姬萬里終究因她拖拉的態度忍不住探問:「你是不是有秘密瞞著我?」

  至此,他依舊希望她會主動說出實話。

  他無法和她當一對同床異夢的夫妻。那個老人應該和她失蹤的五年有關,如果她肯老實說出一切,他可以不去在意她在新婚之夜溜出去的事。

  決定娶她的時候,他便有這個度量,不能接受的是她往後的隱瞞。

  蔚青心沉默了,胸口傳來陣陣慌亂的節奏。

  他知道她那夜去和師父見面的事?

  她以為他熟睡,他卻是親眼看著她溜出房外?

  為何擁有心鏡,她還是一點也沒有察覺?真是後知後覺,她該明白他在想什麼的啊!

  實話……

  她該從何說起才妥當呢?

  當年,師父看中她有副極適合練武的身子骨,使用心鏡將她拐上山去。

  五年內,師父不斷灌輸她節義觀念,花時間傳授她武功,要她在短短五年內有所得,成為足以讓他自豪的一脈傳人。

  轉眼間,五年過了,她也學得師父的六成武功下山。

  五年是當年約定的年限,師父對她只學成半調子的功夫顯得有些遺憾,雖略有遲疑,最後仍守信地放她下山;然而學得師父的六成功夫,已足夠她做許多事。

  但她依舊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的際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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